標題:
[轉貼]
《(綜武俠)俠客們的反穿日常》作者:三蔓子【完結+番外】
[打印本頁]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15
標題:
《(綜武俠)俠客們的反穿日常》作者:三蔓子【完結+番外】
文案:
秦蔻的家經常遇到時空亂流——
之所以說是時空亂流,是因為她撿了數十個……紙片人?
四條眉毛、楚香帥、一點紅、飛劍客、展昭、白玉堂、神侯府F4等等,這些原本隻存在於武俠之中的的名字,此刻都變成了活生生的人。
對此,秦蔻表示接受良好。
而對於紙片人們來說——
楚香帥看著名為「楚榴香榴蓮披薩」的招牌無奈苦笑——
飛劍客早起去公園練劍被晨練老大爺老太太們圍觀歡呼——
四條眉毛的靈犀一指在遊戲界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而且——
冰箱空調洗衣機發熱毛巾架按摩浴缸什麼的真是幸福感滿滿~
藍光電影電視遊戲機地下演出什麼的屬實是現代人更會玩~
露天燒烤火鍋咖啡冰激淩冰啤酒什麼的真的太香了有木有!
o(* ̄▽ ̄*)o
tips:
1.吃喝玩樂輕喜劇,感情向·群像·互動·美食·日常向
2.cp一點紅
3.不接受寫作指導
4.文案初稿於2023.3.22日電子存檔,請勿碰瓷
內容標簽: 武俠 穿越時空 美食 甜文 爽文
搜索關鍵字:主角:秦蔻 ▏ 配角:很多人 ▏ 其它:
一句話簡介:當武俠人物反穿現代
立意:幸福生活在當代
原創網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0
第1章
X市,成江花園小區A棟27層。
晚上九點二十五分,秦蔻做完手上的活兒,坐在轉椅上伸了個懶腰。
秦蔻二十七歲,四年前開了家專攻小型音樂現場演出的livehouse工作室,自己當老板,今天修改演出報批文件,一直忙活到現在。
不過這些表像之外,她身上還有一些不為人所知的秘密。
——她能引來時空亂流。
沒錯,是「時空亂流」。
《大方廣佛華嚴經》有雲:「天地如微塵剎海,重重不可盡也」;現代物理學有所謂的多重宇宙理論,也正是同一種意思。
三千世界在無數個時空中平行存在,互不溝通。
但凡事無絕對,在這重重宇宙之中,存在著一種溝通平行宇宙的人,被稱之為「錨點」。
「錨點」的身邊,一生中會發生數次時空亂流現像,假如這時有異世界的旅人迷失其中,就會趁著這陣亂流來到另一方天地。
這種特殊的體質,大概源於秦蔻母親這一邊的血統——她們家祖上大概率就是來自異世界的時空旅人,因此身上血脈冥冥之中能破壞穩定的時空,秦蔻的曾外祖母就具有這種神奇的被動技能。
而秦蔻繼承了這種能力。
目前為止,秦蔻已經遇到了四次時空亂流,見怪不怪,甚至家裡還有只祖傳大橘噬X獸用來防身(沒錯就是某宇宙那種可以一口吞人的玩意)。
她踏拉著拖鞋,准備去客廳給大橘喂小魚干,順便關電視——她一個人住,房子又很大,因此回家時常開著電視當白噪音,晚上睡前才關。
然而就是在此時此刻,時空亂流再次發生。
一片劈裡啪啦的白光憑空在客廳中出現,而後周圍的空氣肉眼可見流動起來,宛如高溫時柏油路上方的扭曲空氣。白光之中掉出兩個人來,砰的落在地上。
下一秒,白光消失,一切恢復正常,只余下兩個來自異世界的時空旅人,出現在這全然陌生的新世界中。
片刻之前,另一個時空中。
大漠的余暉下,兩條人影正在走著。
其中一人身材瘦削、身著黑衣,腰間別著一柄又細又長、黑皮劍鞘的長劍,另一人寬肩窄腰、皮膚古銅,不似是被大漠的烈日曬出來的,倒像是在海上曬出來的。
這二人就是盜帥楚留香與中原第一快劍一點紅。
半個月前,楚留香的三個義妹失蹤,為了尋找她們,他一個人日夜兼程、風塵僕僕地趕到了這茫茫大漠之中,豈料義妹沒找到,他自己倒是陷入了一堆麻煩事中,他的朋友們也一個個地全卷了進來。
中原一點紅就是被石觀音騙進大沙漠裡的。
此事說來話長,總而言之,他們意外地上了石觀音的沙漠輕舟,那輕舟又意外側翻,一連串意外之下,二人……迷路了。
——在大漠裡迷路,通常意味著死。
楚留香不熟悉這裡,不懂得如何尋找水源,而一點紅走南闖北多年,卻也是第一次來關外。
一直走了三天,他們都沒有碰到一處水源、一顆仙人掌。
白天,烈日幾乎要將他們給蒸干,夜晚,冷風又吹進人的骨頭縫裡,叫人的血液也幾乎被凍出冰渣。
第四天的傍晚,他們幾乎連路都已走不動。
一點紅忽道:「能與盜帥楚留香死在一起,我一點紅不虛此生。」
他的聲音不高也不低,消散在傍晚獵獵的風下。
楚留香沉默著苦笑,半晌之後,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句話也沒有說。
一點紅也沒有再多說話,在體力近乎見底的情況下,說話本來就是件奢侈的事情。
正在這時,忽然一陣狂風刮起,二人只聽轟隆一聲,閃電劃破天空,天地間永無止境的黃沙被劈得一片亮白!這道閃電准確無誤地裹在了二人身上,眨眼之間,楚留香腳下的黃沙消失不見,他飛快地墜落了下去!
下一刻,他「砰」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嗡得一聲,他的耳朵尖銳得耳鳴著,只令他覺得腦袋都一抽一抽的疼。
被強光刺激的雙眼在片刻的時間裡什麼也看不見,楚留香掙扎著站了起來,感到面前一片模模糊糊的亮白,再然後,是些……家具陳設?
他這是在……一間屋子裡面?什麼屋子能這麼亮?
楚留香一怔,抬頭看了一眼。
天花板上嵌著的是……燈?
那燈散發出宛若千萬只燭火同時亮起的明輝,將整間屋子所有的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楚留香盜過御用九龍杯,去過皇宮大內,然而饒是皇宮大內,絕大多數的宮殿的明間也不可能這般明亮。
這樣的明燈,千金亦是難買,怎會出現在大漠之中?
尖銳的耳鳴漸漸消去,楚留香忽然聽見有人說了句話,喘氣聲與話語聲都仿佛就在他的耳邊,可奇異的是,楚留香這樣的高手,竟感覺不到那人的內息。
極度的體力透支與突如其來的下墜令楚留香還兀自有些恍惚,不能立即做出反應,他余光瞥見自己一點紅正面對著聲音發出之處,身上的肌肉下意識的緊繃,整個人竟忽然僵住,一動不動。
他竟似看到了什麼極度震驚的事情一樣。
楚留香立刻回身,朝那聲音發出之處看去。
那是個……二指寬、半人高的物事,就架在雪白牆壁之前,藏不下半個人。
可裡面分明就有活生生的人!他剛剛所聽到聲音……正是從這奇異物事裡發出!那人宜嗔宜喜,喜怒哀樂,活靈活現,絕不是什麼戲法或者皮影所能解釋的!
楚留香的瞳孔忍不住收縮了起來——
他這輩子也不知道見過多少奇珍異寶,老實說,無論見了何等奇珍,他都絕不應該露出這般神色。
可問題就是,此物絕非凡間之奇珍,更像是那志怪傳奇裡所說的寶鏡仙術。
只有這一次,盜帥的腦中,竟也空白一片。
第2章
楚留香緊緊地盯著這奇異物事,裡頭的活人露著胳膊,打扮奇異,仿佛像是全然沒看見他發直的目光一般,旁若無人的唱唱跳跳,畫面再是一轉,又只見山川湖海之景緩緩掃過。
「……」
……這已絕非此世該有之物了。
楚留香心裡生出了種奇異的駭然來,連頭皮都忍不住發麻,但在奇異的震撼之下,他心底那種探究的欲望又湧出來,忍不住想靠近戳上一戳,看看裡頭的人究竟會不會有反應。
背後有「踏拉、踏拉」的腳步聲響起。
楚留香回身,看見不遠處站著個女子。
這是個相當漂亮的女子,衣著和那仙畫裡的人物一樣的大膽,露在胳膊和小腿,一雙星眸明亮有神,似乎並不意外他們的出現,十分鎮定地看著他們。
她腳邊窩著只橘色大貓,倒是用一種吃人樣的眼神磨著牙把他們打量了個遍。
楚留香與一點紅均是武藝高強之人,甫一落地,就感覺到了此間不遠處有人,只是那仙畫實在過於震撼,故而沒能顧得上第一時間拜訪主人。
這女子……應當就是此間的主人?
楚留香上前一步,抱拳道:「敢問,可是姑娘將我二人救至此處?」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看出他們的狀態並不好,不多廢話,直接問:「喝水麼?」
楚留香一怔,微笑道:「勞煩姑娘。」
那女子於是拐進了廳堂另一側的一處大理石台面之後,那裡的角落裡放著個透明桶,裡頭裝著水,桶下是個白色的物事,她隨手一摁,便有水從機關裡流進杯子裡。
這種送水的機關倒沒什麼特別的,左右不過就是接著水源的管子再接上閥頭,不過這閥頭瞧上去十分輕便,並不似那等黃銅閥頭一般沉重,很是精巧。
只是水至唇邊,他才知道這機關根本就沒那樣簡單。
因為水居然是冰的!
二人在沙漠中,已有整整五日都未曾進過一滴水了,喉嚨干渴得像是火燒般的疼,每一下呼吸都帶著翻滾的血沫子,此刻拿到了水,頓時再顧不得其他,將杯中水一飲而盡,冰水流過喉嚨,好似發燙長滿血泡的咽喉才終於被安撫。
那姑娘瞧著他們喝水的模樣,又給他們添了幾杯。
三杯冰水下肚之後,死亡的陰影終於從二人身上遠去,楚留香長舒一口氣,感覺肌肉慢慢地放松下來。
姑娘已經落座,雙手抱胸,隨意地翹著腿,還未等楚留香說話,就擺了擺手,直接說:「我知道你們要問什麼,不過這件事解釋起來很麻煩,看你們這樣子,水都沒得喝,估計也沒吃吧?」
語氣見怪不怪,一句廢話也無,十分爽利,直奔重點。
而且……
「還沒吃吧」,這四個字簡直比天籟之音還動聽……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他摸了摸鼻子,道:「勞煩姑娘了,還未曾請教過姓名,在下楚留香,這位是一點紅。」
她聽了這話,臉上登時露出了種一言難盡地奇異神色,卻沒多解釋,只是指了指自己:「秦蔻。」
楚留香說:「秦姑娘。」
秦蔻點點頭,然後指了指他們背後的坐具,「你們先坐會兒。」
不難看出,這位秦姑娘是個爽利人,一句多余的廢話都沒有。說完轉身就拐進一扇們後頭去了,只余下楚留香與一點紅二人在此等候。
她剛剛指的那坐具,比之羅漢床還要更寬一些,起碼也能坐四五個人,只是與一般木質坐具的方正不同,圓圓鈍鈍的,覆著厚厚的墊子,這厚墊鼓鼓囊囊,裡頭估計是充了棉花之類的物事,墊子外頭用的是種不知名的灰粉色布料,上頭還有一層短短的絨。
就……看上去怪舒服的,感覺能歪著陷進去。
這圓鈍羅漢床的旁邊,還散落著幾個袋子狀的物事,就七扭八歪地堆在地上。
這也是坐具麼?
羅漢床放在此間廳堂的正中,正面對著一面透明琉璃的大幾,想來也是主人的正座,他們這風塵僕僕的客人,自然是不便去坐的,一點紅於是就試探著坐到了那散落的袋子上。
初坐只聽見袋子裡填充之物摩擦發出的沙沙聲,像是坐在沙面上往下陷一樣,一點紅這幾日在沙漠裡已太熟悉這種感覺,沙子流動,無論是背靠還是坐著,總不能夠完全放松。
但很快,他便覺得自己被承托了起來,說來也怪,這袋子裡的小小顆粒,竟似十分堅韌一般,將他的腰臀腿嚴絲合縫的托著,他本就疲憊至極,坐在這奇異袋子上之後,竟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放松下來,極為解乏。
楚留香也坐在了另一個袋子上,不由詫異地挑起了眉,又扭了扭身子,用手指戳了戳頗富彈性的袋面,心道:也不知道裡面放的是什麼……總之不會是麥糠,他小時候和胡鐵花一起流浪,也睡過麥糠枕,觸感不一樣,絕沒有這樣舒服。
小小一個坐具,也有這般多的講究!
後頭那扇門又吱呀一聲打開了,秦蔻端著兩個冒著熱氣的碗走出來,就放在那大理石台面之上,招呼他們:「過來湊活吃點吧。」
這……這就好了?
楚留香有些訝然,這冷鍋冷灶的,燒火也要不少時間,這才多久?恐怕連半刻鐘都不到!他甚至沒聽到柴火燃燒的聲音!
不過……
他又看了一眼架在牆前的……仙畫,現在裡頭正有一男一女,旁若無人地說著情話,十分露骨。
楚留香不是什麼迂腐老學究,對奇異的服裝、露骨的話語都不覺得有什麼,只不過這仙畫裡的人好似完全生活在與世隔絕的另一個世界裡,與現實世界有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總讓人看著頭皮發麻……
有這等法術法寶珠玉在前,想來那扇門後的廚房裡,也多的是種種奇異之物吧!
總覺得這裡任何一樣不起眼的物事都自有妙處……
當然,現在還不是探究這些的時候。
二人艱難地起身(這填充著小顆粒的袋子實在太舒服讓人不想起來),走到大理石台面之前坐下,鼻尖頓時充斥著一股極暖和、極濃郁的香味,再看碗裡,原是一碗面。
這位秦姑娘的做派可真是處處與眾不同,這面也與外頭的不同,卷卷曲曲地窩在碗裡頭,有些微黃——看上去倒像是用油過了一遍再下鍋煮的,湯色澄澈,上頭飄著一層油花。
光是聞著,就知道這雞湯一定燉了很久。
楚留香忽然感覺自己的胃袋都因為飢餓而沉甸甸得墜著難受。
他執起了筷子,挑起了一筷子面條。
對於一個江湖客來說,縱酒放歌、千金散盡、生死相爭,都是常有的事情。
然而,一碗熱氣騰騰的面,一張能安心睡一晚的床榻,對於一點紅這種賣命的江湖人來說,卻往往不可求。
況且,這雞湯面的滋味,實在令人銷魂,面條帶著點微妙的韌勁與油香,湯底香得叫人恨不得把舌頭吞下去——他甚至還吃到了胡椒的味道,此等香料實屬難得,這樣一碗金貴的面,竟也是「湊活」麼?
……這裡真的是人間麼?
於是從秦蔻的角度,就看見殺手冷峻的盯著他那碗煮方便面,面容上難得露出了一種放空的、茫然的神色。
她坐在他們對面,托著腮,頗有興趣地打量了他們幾眼。
衣衫襤褸,神色疲憊憔悴,顯然是正在生死境中掙扎,不過即便如此,也能看出二人皆是體格精壯,身材修長,那個黑衣、蒼白的青年人,腰邊還掛著一柄長劍,收在黑皮劍鞘裡,很安靜,但是有股不可忽視的血性與森然。
在聽見「楚留香」三個字之後,秦蔻心裡的第一反應是:好家伙,不僅是古穿今,還是紙片人!
楚留香、陸小鳳,楊過、張無忌,四大名捕、七俠五義——對於如今十七八歲的小孩來說,這些或許都是些過氣的名字,不過秦蔻今年二十七歲,在她小的時候,電視機裡放的可都是武俠劇,這些名字隨便拿一個出來,在她這個年齡圈層,絕對不可能有人不知道的。
但她其實不算武俠迷,對武俠的概念只停留在小時候看的電視劇裡……只不過是聽到「楚留香」這個名字之後,童年回憶一時湧上心頭,這種感覺還蠻奇妙的。
她在心裡感嘆了一下。
不過,秦蔻畢竟是自小就知道時空亂流、還親身經歷過好幾次的人,對這種事已經見怪不怪,看他們吃飽喝足,就准備開始做正事了。
正好這時楚留香放下了筷子,又一次開口問道:「還請問秦姑娘,此處究竟是什麼地方?」
秦蔻的手扣扣台面,發出一聲並不算清脆的悶響,說:「這裡是……嗯,按照你們的說法,這裡是長安。」
楚留香怔住了。
片刻之後,他說:「這不可能……我二人方才還在關外大漠之中。」
——關外大漠、關中長安,足足相隔兩千余裡。
秦蔻接著說:「准確來說,這裡是……很久以後的長安,也許是幾百年後,也許是一千年後。」
有那麼一個瞬間,秦蔻感覺面前這兩個人的身形凝滯了,雕塑一樣。
第3章
屋子裡陷入了一陣凝滯的沉默中。
半晌,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勉強道:「秦姑娘莫不是在說笑?」
秦蔻說:「楚先生是怎麼想的?我這裡的一切……是奇門遁甲?還是仙術妖法?」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孤陋寡聞,平生未見如姑娘仙居之所在,只是……跨越千年之事實在太過詭譎……」
這樣超出常理太多的事情,想要讓人在幾句話之間就接受,當然是不現實的,秦蔻點了點頭,沒多解釋什麼,只說:「還請二位跟我來。」
楚留香就見這位秦蔻秦姑娘徑直繞過了大理石台面,穿過了架著仙畫的那個區域,站在了兩片長長的掛簾之前,拉開了簾子。
然後,他的呼吸忽然就停住了——
掛簾遮擋的,是一面很大的通透琉璃窗。
透過這面大落地窗,他看到了窗外的景像。
原來這間屋子並不在地面之上,而是在一座……高塔似的建築裡,他仿佛是站在整片大地的最高點,去俯瞰這座城市。
不……卻也不是俯瞰,因為這樣高聳如雲的建築還有許多,令他只能平視。
這讓楚留香忍不住想起了自己曾在瓊州一帶的森林中所見之景一般,參天大樹拔地而起,遮天蔽日,與之不同的是,自己面前所見的森林,並非原始的、荒無人煙的——這些高塔一般的建築之上,也有一片片的琉璃大窗,明亮的燈火自窗中射出,令這片城市森林一如頭頂的夜空一般,有無數星星在閃動。
不——這當然比星空要更亮,到處都是燈光,窗戶裡的燈,道路上的燈,甚至他遠眺到一片低矮的建築群時,還看到了些桃粉與幽綠、明黃和鮮紅混雜起來的,配色十分迷惑,叫人看著熱鬧到有些不適的燈海。
楚留香……當然沒有見過這樣的城市。
即便是在富庶繁華的揚益二州,天一旦黑下來,絕大多數地方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唯有月光與星光照在白牆黛瓦之上,便是熱鬧的中元節,家家戶戶的門口都掛起紅燈籠的日子,那單點紅光,卻也只像是朱砂痣一般點在黑暗中,光芒模糊,照不出長長的、清晰的影子。
地上銀河,也當是如此了。
楚留香忍不住伸出手,貼在冰涼的琉璃大窗之上,這裡家家戶戶都喜愛用此等窗戶,就如同他們那年代糊窗戶的白棉紙一般。
他的眼神很好,正巧就看見了對面大樓之中的人影,歪歪斜斜地窩在坐具之上,看「仙畫」看的津津有味。
他有點明白過來,這「仙畫」並非話本子裡說的那些可照出幻境的寶鏡仙術,而是一種……消遣,一種娛樂,與皮影戲有異曲同工之妙。
倘若這裡真的是長安,也絕不可能是他們所在的年代的長安。
他道:「千年之後?」
秦蔻點頭:「千年之後。」
楚留香忍不住苦笑起來,道:「這世上竟真有如此奇詭之事……只是想再請教秦姑娘,以姑娘對這『跨越時空』之事的了解,我二人還有回去的可能麼?」
他是為了尋找下落不明的義妹們才前往大沙漠的,如今義妹的下落仍不知曉,姬冰雁與胡鐵花也不知如今怎麼樣了,那女魔頭石觀音又究竟是何許人也?這些事情樁樁件件,都要他去做,但現在……他卻什麼也做不成了。
因為他已來到了未來。
秦蔻伸出一根手指:「小姐,不是姑娘。」
楚留香:「啊?」
秦蔻:「我們這裡不興叫人姑娘,聽起來太『古代』了。」
楚留香從善如流:「秦小姐。」
秦蔻:「至於回去的問題,以我自己的經歷來看,回去是可以回去的。」
她接著解釋:「我們家祖上可能就是從……嗯,從另一個世界過來的,我曾外祖母身邊就偶爾會發生這種事,我也一樣,之前我也見過和你們一樣情況的人,最後也回去了,不過我不敢保證時間,或許幾天,或許幾個月,或許得幾年。」
楚留香又忍不住開始摸自己的鼻子了。
片刻之後,他沉聲道:「原來如此,在下明白了。」
秦蔻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說:「無論怎麼說,你們意外來到這裡是我引起的,而要回去呢,也得關注等我這邊的情況,你們也感受到了,時空亂流這種現像來的快去得也快,錯過了又不知道等多久,而且在這裡沒有身份也沒有錢,可以暫時先住在我這裡。」
至於她一個獨居女子的安全問題,倒是犯不著多考慮。
她可是有大橘傍身的人!
能誘發時空亂流也就意味著,秦蔻其實隨時都面臨著與不知底細的陌生人的接觸,這種接觸也就必然帶著危險性,畢竟,誰能保證穿越來的人每一個都是好人?
這只心寬體胖的大橘,就是秦蔻的曾外祖母留下的,在她家養了好多年了,外表看上去倒是毛茸茸的很可愛,不過實則胃袋藏宇宙,可以一口吞人,秦蔻小學三年級第一次引發時空亂流時,曾招來一個落草為寇的古代士兵,眼神裡都帶著凶光,殺人殺上癮了一樣,看見秦蔻就要動手。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大橘嗷嗚一口,這個沒留下姓名的古代士兵連同他的兵刃甲胄一起從這個世界上完全消失了。
大橘:「喵!」
所以秦蔻用大橘防身,一點不懼。
而且,這可是楚留香!即便她不是武俠迷,聽到這個名字的第一個瞬間,也會有許多正面的聯想——古樸、浪漫、溫柔、正義、瀟灑等等等等,對楚留香需要有所防備麼?
至於他這個叫一點紅的朋友,看上去十分沉默冷峻……而且秦蔻對這個名字的印像只有《武林X傳》裡那個有潔癖且喜歡研究各類獨門洗面奶洗發露的搞笑役……
以至於在看到正主出現在眼前的時候,秦蔻都感覺有點怪怪的……
秦蔻忍不住臉色微妙地看了一點紅一眼,對方雙手抱劍,面無表情,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但在她眼神飄過來的一瞬間,他立刻就注意到了,與她對視,開口道:「秦小姐。」
很敏銳嘛……
秦蔻決定先暫時不告訴他們紙片人的事情,《武林X傳》這種戲謔大作自然也暫時不要叫他們看到的好。
秦蔻歪了歪頭,打招呼:「額……一先生?」
一點紅:「……」
他面不改色,淡淡道:「一點紅不過江湖諢名而已,秦小姐直呼便是。」
秦蔻笑了:「所以你們也直接叫我秦蔻就好啦,走吧走吧,今天這麼晚了,先洗漱休息吧,明天再給你們細講這個時代,你們跟我來。」
她把他們帶到了客房的衛生間。
秦蔻住的是復式大平層,這套房子是秦蔻上大學的時候裝修起來的,那時候秦蔻自己組樂隊,X市沒有非常專業的排練室,所以裝房子的時候她就纏著她爸爸給自己弄個很隔音的屋子當排練室。秦父一想,孩子們排練要是太晚剛好就住在這裡吧,所以又裝了兩間客房,都帶獨衛。
秦蔻開了門,說:「洗手間,就是洗臉洗澡解手的地方。」
楚留香詫異:「官房?」
那等五谷輪回的污穢之處,怎能置在房中?
不過轉念又想,秦小姐的住所在二三十丈的高空之中,這裡的人也多習慣住在這樣的高塔裡,官房若不置在屋中,難道要下樓才行麼?
不過說起來,這樣的高塔,上下許是很不方便?若是爬樓梯,沒有武功底子怕不是難熬得很?每日上下與爬山有何差異?難道這裡的人各各都苦修?只是此等苦修,若無武功底子,總覺得對膝蓋不好。
越想,他心中越覺得好奇,這千年之後的人是如何生活的?真是方方面面都全然陌生、全然不同。
秦蔻伸手開燈,楚留香就上下打量著這房間。
房間不算太大,沒有窗戶,地面鋪的仍是瓷磚,不過與前頭那正堂的樣式有所不同,上頭有豆綠色的花樣,整整齊齊地排成線條簡單的圖案,巧思十足,倒也叫這屋子並沒什麼逼仄之感。雖說是「更衣」的地方,但裡頭一絲異味都無,反倒是有一股極其復雜的香味,卻不似是熏香、草木灰、熏鋸末之類的味道,反倒像是柑橘水果的香氣,十分清新宜人。
牆壁上貼著面清晰至極的鏡子,鏡子前放著個陶瓷燒制的台盆,這台盆自然好理解,是洗臉打水用的,只是不知為何要把盆與台面連在一起,豈不是實不方便打水?
說起來,住在這樣高的建築中,取水、送水怕不是也十分困難?
正要問,秦蔻抬手擰開了水龍頭,清水嘩嘩流淌出來。
「這是自來水,」秦蔻說,「打開水龍頭,熱水擰左邊,冷水擰右邊。」
他的疑問登時就卡在了喉嚨裡,楚留香盯著那嘩嘩流淌的清水,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微笑著感嘆道:「有水自來,此名甚好。」
第4章
開關自來水會了,那淋浴用的蓬蓮頭也是一樣的道理。
楚留香與一點紅在沙漠中穿行數日,身上滿是風沙,先前命懸一線時肯定是顧不上想這些的,現在吃飽喝足,又有無限取用的熱水,當然也就想洗洗澡了。
秦蔻也不多說什麼,翻出備用的牙膏牙刷、又從主臥的浴室裡把她的沐浴露洗發露洗面奶什麼的分裝起來給他們,就去找換洗的衣服給他們今天先湊活穿了。
她家兩間客房,都是獨衛,同時洗漱是沒問題的。
一點紅拆了頭發,踩上拖鞋,走到了浴室裡,准備洗澡。
他能看出,秦小姐是個很耐心、很事無巨細的人,連齒木、牙粉之類的小事都擔心他們不明白,要指著東西介紹,倒像是把他們都當小孩兒一樣看……
一點紅自小是孤兒,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亦不知道自己要往何處去,幼時在街面上流浪,能活過一天算一天,稍稍長大,被師父收養,給了口吃的,接著便作為殺手被撫養長大。
饒是他年幼時,也未曾有人用這種……又耐心、又帶著點安撫味的語氣同他說過話。
一點紅試著想像了一下假如自己面前忽然出現了一個先秦的古人,他會怎麼做。
……他多半什麼也不會關心吧,這先秦古人在他的年代裡是死是活,又與他何干?
更遑論在意對方能不能吃上一口熱飯,洗上一個好澡呢?
他伸手掀開了蓬蓮頭,熱水登時傾瀉而下,將他拆下的長發打濕,一綹一綹地貼在他身上,水稍微有點燙。
——想洗一個熱水澡,自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朝廷官員有所謂的「休沐日」,休沐休沐,便是給官員休上一日,專門用來沐浴淨身的。他們江湖客——尤其是他這樣的殺手,居無定所四處漂泊,沒有什麼固定的做活時間,自然也沒有什麼「休沐」一說。
走南闖北的江湖客自然是在客棧中解決洗澡一事的,有些好客棧建在溫泉邊上,自然有天然溫泉水用來沐浴,次一些的,就得要店伙計燒柴熱水、再用水桶去打水裝盆,來來回回,麻煩且不說,往往折騰了半天,水不過微溫,實沒意思。
一點紅懶得廢那功夫、也不想等,多數時候都是仗著自己身子骨好,直接去井邊打冷水來洗的。
但倘若熱水來得這樣方便呢?
只需用手撥弄機關,便隨時隨地有熱水可供取用,如此方便。
略微有些燙的水自頭頂傾瀉而下,蓬蓮頭如其名一般,中間有數個可以出水的小孔,水流均勻,與自己拿著水桶往下衝洗的感覺自然是全然不同的,熱水自他的身體上流過,一點紅只覺得一種極為解乏的感覺湧上來,抽痛的肌肉也隨之放松。
再說那裝著「洗發露」能摁出滑膩泡沫,倒不是十分陌生。畢竟他們那裡也有沐膏,加了皂莢、無患子一類的東西,細細揉搓也出泡沫,若宿在些清貧地方,弄些草木灰水也能洗得很干淨。
不過,能洗干淨,和能方方便便地洗干淨,又是兩碼事了,草木灰水又是要燒又是要沉澱的,先前他倒不覺得有什麼,如今再看,不免覺得那樣實在麻煩。
此處真是……
裝裝件件,皆是便利無比,恐怕饒是那皇宮大內裡坐龍椅的皇帝,都未曾享受過這樣的方便吧?
一點紅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伸出一只手,摁在了分隔干濕的玻璃門上,門上蒙了一層水蒸氣,叫人瞧不出外頭有什麼,倒叫他產生了些奇異的錯覺,好似他現在不是在人間,而是誤入了什麼仙宮一般。
殺手愣了一下,又反應過來:不對,這不是仙宮,這是……很多很多年後的世界。
只是這個世界比之仙宮,恐怕也差不了多少了。
他麻利地洗完頭,用浴巾擦了身子,又用毛巾絞了頭發——毛巾,又是一樣初看不顯眼,用起來卻實在是蓬松吸水、厚實舒適的東西,一點紅一摸那毛巾,便是一愣,細細看過,是棉的,但比之棉布要細膩柔軟得多,織法也有區別。
還有那叫「吹風機」之物。
未來的人起名似乎都是這般直白,不講究用典、也不甚雅致,只叫人一聽就知道這物是作什麼的,這「吹風機」構造十分奇妙——底下一個粗粗的把手,上頭是個中空的圓環,細看了半天,也鬧不清楚這沒有風扇,風究竟是如何吹出的?
不過這風的確柔和,吹出來的頭發異常柔軟順滑。
怎麼說呢……就,最不起眼的事情,秦蔻這裡也有辦法解決得妥妥當當,這些精妙絕倫、巧奪天工的技藝,似乎就只是用來……用來讓人活得更舒服的?
秦蔻坐在沙發上一邊刷手機一邊等他們出來。
她獨居好幾年了,家裡也一直沒來過別人,好在家裡還留下前男友忘在櫃子裡的家居服,雖然上頭都是樟腦丸的味道,但也干淨,今天湊活一下應該沒什麼問題。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點紅從客房裡走出來。
秦蔻抬頭一看。
江湖客刀口舔血,靠自己一身武藝吃飯,身材肯定差不了。一點紅身上貼著黑色背心,皮膚蒼白,但身姿挺拔端正、身材修長,一點病態的感覺都沒有,貼身的面料把他的胸、腰、腹的形狀勾勒得十分清楚,腰間短褲的松緊帶勒著一把勁腰,賞心悅目。和那種健身房裡練出來的、誇張得讓人覺得辣眼睛的身材一點兒也不一樣。
不過他干嘛在身上披個浴巾啊?
秦蔻忍不住噗嗤笑了,對方微微一怔,終於露出了除了「面無表情」和「震驚」以外的表情。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有點微妙地問:「貴地的穿衣打扮都是這樣……?」
面料也太少了!
他曾聽說過青樓裡的女子會著一種叫「抱腹」的衣裳,只小小一點布料,用兩根細細的布條系在脖頸上,只遮前胸,露著腰腹後背,如今他所穿的這名為「背心」的衣裳,比之那種床笫增趣之物,也差不了多少了……
至於他為什麼會知道這種青樓女子拿來討人歡心的玩意,這倒要怪他幾年前殺的一人,那時他的凶名已傳遍了江湖,找上那被出價的倒霉蛋時,對方眼見逃生無能,便轉而侮辱他是那曲意奉合、只要出價高、誰都可以的伎子。
他那時未曾在意,今日穿上這換洗的衣物,瞧著鏡子裡的自己,這個聯想就……很詭異地蹦出來了。
秦蔻說:「我們這裡的人都這樣,沒人會在意的,現在是夏天,街上的人露胳膊露腿的,還有更誇張得呢,明天帶你們上街去看看。」
殺手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種帶著幾分困惑的神色,似乎一時之間無法想像還有比這又小又緊的衣物更暴露誇張的衣物,他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只說:「有勞。」
第5章
秦蔻的這套房子是復式,分上下兩層,下層比較大,客廳、餐吧、廚房和客房都位於這一層,上層是頂樓,約有一半的空間是露台,另外一半就是她自己的書房和臥室了。
時間也不早了,她把楚留香和一點紅就安排在下層的客房裡,然後就上樓休息了。
秦蔻的工作時間自由,最近又不忙,開放麥和拼盤演出都不需要她本人太關注,既然家裡來了客人,第二天她就不打算工作去了。
第二天一早,秦蔻打著哈欠下樓的時候,楚留香與一點紅已經醒了。
一點紅在洗衣裳。
秦蔻家步步都是精妙之物,昨夜床榻自然也與他所睡過的所有床榻都不一樣,他看過床板材質,是木的,但上頭鋪了個極厚的墊子,躺上去既柔軟,又覺得有種奇異的承托感,舒服得叫人沾上枕頭就睡著了。
他二人在沙漠跋涉數日,體力早就耗盡,若非是遇見了這「時空亂流」,遇見了秦蔻,恐怕就得埋骨大漠了。
不過武人畢竟大都是律己之人,而一點紅這樣自小就習慣了起早貪黑練功的殺手更是如此,早早就起來了。
起床之後,他徑直拐到了客廳裡,拎著昨天扔到「髒衣簍」裡的衣裳去衛生間了。
殺手風餐露宿、風塵僕僕,一人獨行,也無甚呼奴使婢、叫人伺候的毛病,洗衣裳這等事自然也是自己去做,所以他才對民間如何燒草木灰、如何碾碎皂角去洗衣裳這種事如此熟悉。
所以秦蔻下樓的時候,正好就看到了抖開濕衣正准備晾曬的一點紅。
他人很高,目測也估計在一米八五以上,室內陽台上的晾衣架被收到很上面的位置,一點紅一只手插在褲兜裡,一只手拎著濕衣裳,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沒什麼多余的表情,也沒研究一下怎麼把架子的高度降下來,輕輕松松往上一躍,衣服就掛了上去,然後穩穩落下,一點聲音也沒發出。
武人做什麼動作,都有種行雲流水、舉重若輕的感覺。
聽見聲音,他轉過頭來,就看見了站在樓梯上的秦蔻。
她的頭發長而卷曲,松蜷蜷地搭在肩上,穿著條只到膝蓋的裙子,露著秀美小腿和手臂,有點睡眼惺忪的不防備感。
殺手目光不著痕跡地移開,絕不放在她肩膀以下的位置。
秦蔻有點驚訝。
他不是冷面殺手麼?號稱什麼「殺人不流血,劍下一點紅」。
——秦蔻昨天晚上連夜搜出《楚留香傳奇》原著看了半拉。
就……怎麼說呢,古龍的小說其實是一種風格相當古怪的小說,語言風格冷峻短促、反轉突然,以及非常重要的一點——劇情完全為了人物服務!所以她看了半晚上,什麼劇情都沒記住,但是裡面的出場人物形像倒特別鮮明,關鍵是……每個人耍起帥來都很有那味兒……
這種風格所造成的一個結果就是生活細節特別少,楚留香作為主角還好一點,像一點紅,基本上沒講過他衣食住行都是什麼樣子,總讓人覺得他是喝露水生活的。
結果完全不是,看他這樣子,這些生活瑣事做起來熟練得很。
而楚留香在點茶。
現代人想起茶,那就肯定是泡茶了,不過這種散茶衝泡的飲用方式並不是自古以來的,而是在明朝之後才興起的。而在此之前,西漢至六朝時期喝「粥茶」——也就是把茶當菜湯一樣煮,裡頭還會放什麼蔥姜茱萸薄荷一類的調味料,現代廣東人喝的擂茶就是這麼流傳下來的。
唐代開始,慢慢出現了那種把茶碾成細末,然後用沸水來衝點的喝法,這個就和現代的抹茶差不多了。
到宋元時期,點茶就非常流行了。
秦蔻前段時間看到這種傳統茶文化的科普,一時興起,就買了一整套的點茶茶具,順帶著還買了小茶幾和跪坐用的蒲團,就放在客廳一角,想的是什麼時候天氣好了,就坐在這裡消磨時間,就很風雅。
買回來之後的結局也很標准:放著落灰。
今天倒是用上了。
楚留香唇角帶笑,左手持湯壺,右手持茶筅,手腕放的很平,正穩定地擊拂著濃綠色的茶湯,茶湯之上,便很快浮出了雪白且細密的泡沫。
楚留香看上去其實並不是個翩翩佳公子,因為他的身材比起佳公子來說,未免太強壯了些,而常年在海上曬太陽曬出的古銅色皮膚和那種恰到好處的懶散,又總讓人覺得他有種天然的熱情。
怎麼說呢,讓人想到陽光、沙灘、椰子樹!
秦蔻有種想給他買海南旅行必備的藍天白雲沙灘套裝的惡趣味衝動。
不過,他擊拂茶湯的時候,動作渾然天成,一副十足的世家大少的貴氣,倒是和一點紅身上那種冷峻沉默的江湖銳氣完全不同。
他抬眼就看見了秦蔻,衝她輕輕笑了下,順手就遞了杯茶給她,說:「小心燙。」
楚香帥點的茶是什麼味道?秦蔻頗有興趣地接過來嘗了嘗。
好苦!!!
……對了,秦蔻沒買那種專門的點茶粉,現在放在小幾子上的就是純抹茶粉……純抹茶粉,懂得都懂,真的超級苦。
秦蔻的表情頓時變得微妙異常,一旁的一點紅雙手抱胸,瞥了她一眼,順手遞給她一個裝著冰水的玻璃杯,她連著喝了好幾口,這才緩過勁兒來。
她咳嗽了一聲,說:「走吧,出門去吧,家裡沒有別的換洗的衣服了,去趟商場。」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0
第6章
現在是早上八點半。
這個點就出門逛街其實有點早,不過今天要做的事情其實不少,衣服鞋子什麼的就不用多說了,她家裡能翻出兩件背心短褲已經很不容易了,而且衣服可以穿別人的,內衣總不好這麼干吧?……況且她家裡也沒有男式內褲。
秦蔻總懷疑他們現在是真空狀態。
她忍不住充滿懷疑地看了楚留香一眼,對方正面不改色地喝下巨苦無比的抹茶,又很熱心的給自己的朋友一點紅也擊拂了一杯,一點紅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出於朋友之間的禮貌,他伸手接過,像征性的用嘴唇沾了一下,然後就放下了。
楚留香跪坐得無比端莊,瞧見她微妙的目光之後,還衝她微笑著眨了眨眼。
秦蔻決定放棄思考這個問題,直接帶他們去內衣店就行了。
然後呢,既然都要出門逛街了,順便去吃個火鍋、吃點炸雞喝點奶茶什麼的、最後回來的時候再去逛逛超市也很好。
不過八點半……確實太早了,這個點,商場還沒開門呢。
那就在家先吃個早飯吧。
她轉身就進了廚房。
秦蔻這個人雖然獨居,但是生活技能並沒有拉到位,好在她也不需要掌握什麼特殊的生活技能,平時掃地拖地有掃地機器人,家裡亂了就請阿姨過來收拾,至於吃飯,要麼點外賣、要麼用半成品料理包——食材還得是不需要特殊處理的,給雞肉去骨什麼的她都不會做。
不過早飯還是很好解決的。
昨天傍晚回家的時候她在樓下的面包房裡買了吐司和可頌,本來想著夠吃兩三天的,沒想到晚上家裡就多了兩位客人。
吐司就是最簡單的白吐司,放在吐司機裡烤出來,面包邊烤得有點酥脆,面包體則是暄軟蓬松,相當輕盈,配上冷藏的草莓果醬味道一絕;可頌就是種十分罪惡的面包了,它其實是用面皮包裹黃油開酥,然後再卷成牛角狀烤出來的,故而表皮酥脆,能吃到一股濃濃的黃油香。
秦蔻有喝咖啡的習慣,昨晚就提前在冰箱裡冰了冷萃咖啡拿出來喝,考慮到這玩意兒古代人或許是喝不慣的,而且也只有一人份,她就順便開小電鍋熱了個牛奶給他們倆。
一點紅就跟在她後面,一只手插著褲兜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她動作。
他其實慣常自己解決自己的衣食住行問題,作為殺手,他相當有名,一劍難求,想來找他干活兒的人,一是要有人脈,能找到他,二是要有錢,能出得起他要的價,故而他與雇主之間,通常情況是雇主來討好他,曾經那天星幫的二當家宋剛,便說「我即便是對我的老子,也沒有這樣尊重過」。
不過說穿了,那種「尊重」不過是一種利益的考量,其間混雜著厭惡和恐懼之意,他一向對此很是不屑。
但這位秦蔻秦姑娘……不,秦小姐,給他的感覺卻是完全不同的,她似乎真的是覺得,因她的緣故令他們來到這陌生的未來是件很需要負責的事情,於是就真的把他們的衣食住行全都納入到了她的職責裡去了。
一點紅雖面冷,心卻不壞,性格之中也有士為知己者死的幾分意思,不然也不能為了有幾面之緣的楚留香孤身入大漠了,因此秦蔻待他好,他就也待秦蔻好。
一個來自武俠世界的殺手,走路當然是沒有聲音的,秦蔻根本沒有發現他,端著吐司盤子一回頭,就看見一只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極其絲滑地端走了她手上的盤子,一點紅撩起眼皮,問她:「就放在昨日用餐之處麼?」
這麼會來事兒……秦蔻怔了一下,說:「不要說昨日,說昨天。」
一點紅:「?」
秦蔻笑:「你說話太文縐縐啦,我們這裡的年輕人一般都不這樣說話的,出門會露餡哦。」
一點紅:「……」
他又不是讀書人,小時候師父教他讀書認字,不過是為了以後更好的干活兒,攏共也就學了些《急就篇》之類的啟蒙,誰知道有一天會被人詬病講話文縐縐的……微妙。
再加上她昨日說的,自己身上這衣服還不算是最過分最大膽的衣著,千年後的人不像是中原人士,與那化外蠻夷之人倒是有些相似。
但蠻夷之人又怎會有如此之多巧奪天工的機關?
早飯端到桌子上的時候,楚留香也已經把自己剛剛玩的那一套茶具洗好重新規制妥當了,三個人就坐在大理石吧台旁邊解決早飯。
從昨天穿越過來之時,楚留香一直對這些層出不窮的新東西保持著極大的興趣,一點紅性情內斂,除了第一眼看到電視後太震驚,之後就一直收斂著自己的情緒,什麼也不多問。
不過現在他卻實在好奇得很,便問:「灶房裡頭也無需柴禾麼?」
秦小姐進了灶房,只把這片狀的饅頭塞進個機關中,機關上有兩個槽,與這饅頭片正好相宜,她只摁了下開關(和明燈的開關倒是極其相似的),不過片刻,饅頭片倒已熱了。
再說熱牛奶的那小巧的鍋子,材質一點紅不細看也知道自己不認得,底下不坐火,只有把手處連出跟黑漆漆的線來,往牆上一個白色物事中一插,奶白色的液體便很快開始冒出沸騰的小泡來了。
秦蔻說:「啊,那個啊,那個是用電的。」
她指一指頭頂的燈,又指一指客廳裡的電視,說:「家裡大部分的東西都是電器,通電之後就可以用了,照明、制冷、制熱,還有昨天你們用的吹風機,都是這樣的。」
「電?」楚留香詫異道,「便是……雷光?」
古代自然也有「電」這個字,字義自古至今也未曾改變過,就是指閃電雷火。
秦蔻正在給自己的面包片上抹果醬,非常隨意地點了點頭。
楚留香與一點紅兩個人就又……怔住了。
霹靂雷光,在他們那裡,當然就是完全的天災,他們二人之所以會來到這個時代,也正是一道閃電的功勞。
狂風乍起之時,黃沙已漫天飛揚,饒是武功再好的人,進入大自然的威儀之後,不脫層皮也是絕不可能的,當時那一刻,一點紅只覺得耳邊轟鳴一聲,隨即尖銳的耳鳴像是針一樣直直戳刺到他的腦子裡,眼前一片亮白,他的生存與死亡在那一刻根本不屬於自己,而是屬於閃電,那一道霹靂的雷光!
這本是人力所根本不可能控制的東西,就因為不可控,所以人們才會拜雷公電母,拜龍王河神,企圖賦予這些完全隨機出現的可怕災禍人性,以擺脫面對這些災禍時無能為力之感。
普通人是如此,江湖人亦是如此。
但現在……但一千年後,這……這霹靂雷霆竟也被人馴服到如此乖順,能令夜晚亮若白晝,能令食物無火自熱……麼?!
第7章
千年後的世界,第一眼就是秦蔻的家。
到處都是令生活更便利、更舒服的機關,若說自來水管還屬於楚留香理解的範圍之內的話,那麼電燈、電視機、電吹風一類的東西,在他這裡就干脆理解為法術了。
現在,秦蔻告訴他,這些東西之所以這樣神奇,全都是因為電,或者說,電能。
能,就是能源,可以燃燒產生熱量的柴禾是能源,木炭是能源——到這裡為止,都很好理解,但隨後,這位千年之後的秦小姐又掰著手指頭,說勁風是能源、水力是能源,而電,也是能源的一種。
千年之前,這些「能源」中的「能量」都在自由的散發著,倘若人卷入其中,那麼這些能量就會怒濤般向人卷來,變成人口中的天災。
人當然從未放棄過去利用自然,柴禾可以直接燃燒、葛麻可以漚來做衣裳,土地可以開荒……
原來千年之後,人們已可以這樣純熟的去馴服自然,將自然所產生的這些怒濤之力全部利用起來,利用它們讓生活變得如此便利舒適。
楚留香盯著手中柔軟的白吐司,忽然笑了一下。
就……感覺這個世界忽然穿越了迷霧,變得更具體、更可接觸了些。
吃完早飯之後,秦蔻上樓去換衣服,一點紅和楚留香就在樓下等她下來。
秦蔻身材高挑、樣貌也出眾,當年上大學時組校園樂隊時,還曾小有名氣,她們樂隊簽過獨立唱片公司,出過專輯——不過獨立樂隊就是這個樣子,屬於自成體系的一個圈子,歌迷也好樂隊也好,基本上和外界都不發生聯系,「聽樂隊」都算得上一種小眾愛好了。
現在她不玩樂隊了,對穿衣打扮也就沒有那麼講究了,出門逛街主要突出一個舒服。
秦蔻挎著包包下樓,剛走到轉角處,就看見端正站著的兩位古代男士,楚留香更松弛些,不過他的松弛和現代人電腦前久坐得多了的含胸駝背是不一樣的,脊背筆直,他人生得很是強壯,寬肩窄腰、線條流暢,穿著件貼身的背心就……就……就……
就很像健身教練……
秦蔻:ORZ
趕緊去買衣服!這事不能拖!
她在看兩位古代男士的時候,兩位古代男士自然也在看她,楚留香背靠著牆,一點紅倒是不習慣靠著什麼東西站,就負著雙手立在樓梯口,聽見樓上傳來秦蔻的腳步聲,順勢抬眼一看。
秦蔻也扎著高高的馬尾,鮮紅的蝴蝶結在她頭頂,像是兩只尖尖的狐狸耳朵,她身上穿了件十分貼身的姜黃色短袖,露出白得發光的胳膊和一小截腰,下身穿著布料涼爽的闊腿褲,腳上蹬著白運動鞋,正衝著他們笑。
家居服總是舒適又日常的,穿家居服的人無論長什麼樣,總會有幾分日常又柔和的氣質,但是今天的秦蔻看起來很不一樣,她的辮子扎那麼高,看起來又神氣、又明艷。
楚留香是何許人也?他可是整個古龍宇宙中最有代表性的浪子之一,生平桃花無數,不過這種桃花和很多男性向的文章寫出來的桃花不一樣,就……讀者是真的能感覺到這個人很有個人魅力,強大而富有同理心,有人喜歡也很正常。
所以啦,他無論看到什麼都不會不自然的,只是微笑著瞧著秦蔻。一點紅這種毫無女人緣的家伙倒又開始不自在了,眼神一滯,立在原地別開眼。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伸出手想點點一點紅的肩膀,對方眼看著她的手點過來,也不懂她什麼意思,也沒好躲開,就這麼站著受了不輕不重地兩下。
秦蔻說:「不自在啊?」
一點紅:「……未曾。」
秦蔻大笑:「大人,時代變啦,你現在就不自在待會兒出門該怎麼辦!」
她一揮手:「走吧!」
於是正式出街。
八月份的X市,其實正是全年最熱的時候,早晨六點的氣溫能達到三十五六度,晚上十一點的時候氣溫仍然是三十七八度,熱還不是干曬,而是像蒸籠一樣,作為全國十大火爐之一,主打的就是一個沒有空調不能活。
X市的夏季實在不宜出行,男女老少都是能待在室內就待在室內,所以她的LIVEHOUSE也沒太多外地巡演的樂隊過來,主要給本地的小樂隊做拼趴演出還有脫口秀開放麥什麼的,這類演出的票價一般都很便宜,票房也不高,權當是支持本地文化事業發展了,最近她也沒什麼事忙。
剛一打開門,那股樓梯間裡席卷而來的熱浪就令兩個古人驚呆了。
楚留香:「……這裡真的是長安?」
秦蔻嘆氣:「誰說不是呢?」
楚留香詫異道:「長安地處北方關中,怎會比閩南之地還要炎熱?」
楚留香不是南人,卻常年住在廣府一帶的海上,自然知道極南之地的苦熱,古人曾雲:「南郡極熱之地,其人祝樹樹枯,口唾射人」ヾ,意思就是說:這個太陽的火氣是有毒性的,住在極熱之地的南人,就連口水都是有毒的,吐一口能把樹給毒枯咯,再吐一口能把人給毒倒下……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否則江湖上也就不必研究各式各樣的用毒手段了,一個南人直接過來吐口水,決鬥就結束了……南少林長大的無花也不必偷什麼天一神水了,直接給天峰大師……算了不能再想了,想多了腦子痛。
不過由此也可看出,南郡之熱,實在是苦煞人也!
怎得千年之後,長安也變成了這樣的鬼天氣?!
秦蔻說:「這個嘛……地理什麼的我懂得不多,沒法子和你們解釋,不過全球變暖,每年夏天的極端天氣都在變多,可能還有城市熱島效應,秦嶺上肯定要涼快很多的,城市裡會更熱。」
楚留香繼續抓住自己不懂的詞彙:「全球變暖?全球又是何物?」
秦蔻想了一下,還是放棄解釋了:「先走啦,你們要補的知識太多啦,就……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的。」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不出意料的摸到了鼻尖上被熱出來的汗珠,笑道:「也是,我們還是快些走吧,這鬼天氣……」
走到樓梯間,他昨天晚上看到高層大樓時的疑問終於被解答了。
人們怎麼上下樓?
電梯!
秦蔻就跟他們解釋:「電梯哦……就是個長長的、煙囪似的大管道,裡面有個大盒子,人就站在盒子裡頭,盒子上吊著繩索可以上下,因為是直上直下,所以速度很快的。」
這「電能」還真是無所不能!
三人進了電梯,秦蔻摁下負一層的按鈕,一種奇異的失重感果然傳來,楚留香輕功絕佳,也曾墜下無底深洞,這種失重感倒是也曾感受過,只不過那時是命懸一線、必須集中精神,企圖掛在石壁之上,現在卻是
好端端的站在這大盒子裡,只需等待即可。
這樣失重的感覺,於古代的江湖客來說,只能想到死亡。
一點紅就想到了死亡,想起自己初出茅廬之時,曾被敵人逼到山崖處墜落,九死一生。他的身子仍不住繃起,渾身蓄勢待發。
電梯走到十三樓時停了一下,門自動打開,外面是個帶著耳機的小男生,雙手插兜,嘴裡嚼著口香糖,正要進來,抬眼一看,就看見兩個穿著背心的……健身教練,其中一個似乎心情不佳,面無表情,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小男生:「……」
打擾了!
他退出來等隔壁的那一部電梯。
電梯門重新關上,秦蔻忍不住用余光觀察了一下兩個古代男士,他們都是成熟的江湖客,很明白怎麼樣很好的收斂自己的情緒,也盡量都很心平氣和地接受著自己來到了千年之後的事實,沒有大呼小叫。
不過此刻,身處(他們認為的)危險之中,秦蔻還是感覺到一種蓄勢待發。
電梯當然是有風險的,否則它也不會納入到特種設備裡,定期要檢查了。
這個高高的管道、被鋼索掛住的四面封死的鐵盒子,一旦出了事,連個逃生的機會怕是都無,生活在城市裡的現代人對危險的感知其實是很遲鈍的,因為身邊太安全了!但對於生活在刀光劍影的古代江湖客來說呢?
危險對他們來說就是無處不在、五花八門的,所以無論是松弛瀟灑的楚留香、還是冷傲尖銳的一點紅,其實都對危險非常敏銳,他們之所以願意走進這個鐵盒子裡,其實是出於對她的信任。
所以,現代人又怎麼可以自以為是地去嘲笑他們呢?真的那麼做的人才是爛人。
秦蔻伸手戳了一下一點紅的手心,對方的手指蜷了一下,目光朝她掃過來,沒有說話。
秦蔻輕聲說:「就快下去了,電梯要定期檢查的,其實很安全,別怕。」
殺手怔了一下,忽然有種不真實的荒謬感湧上來。
從來只有別人怕他的。
一個人想要別人怕,就得自己先無所畏懼,不怕死、不怕刀劍、不怕孤身一人對敵,唯有如此,方才能夠讓血肉之軀變成利劍。
但現在,卻有人對他說,別怕。
他黑漆漆的目光安靜而無鋒芒地看著她,直到聽到「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他才低低地說了句:「多謝。」
第8章
電梯直接下到了負一層,地下停車場。
與采光通透的樓上相比,這裡有種陰森的涼氣,這種涼氣與秦蔻家空調所吹出的涼氣有明顯的區別,帶著地底獨特的陰冷味,不知名材料鋪就的地磚之上,黃色的線條方方正正的劃成格子,格子上七七八八的停著鐵皮盒子做的車。
這東西是車——這是很好理解的。
長著四個輪子的東西,本就是為了在地上跑動起來的,馬車、牛車、騾車,都是一樣的道理,只不過他們那個時代用畜力驅動,這個時代嘛……
楚留香挑眉:「此車也用電?」
秦蔻說:「那倒不是,用的是汽油,唔……這東西在你們古代好像叫石漆。」
與一般人想當然的看法不一樣,古代生活在產油區的先民們其實很早就開始利用石油了,在地表燃燒的天然氣叫「火泉」,而流動的石油被叫做「石漆」,不過在早期的文獻記載中,石漆是當做照明用的燃油以及潤滑車軸承的潤滑劑來用的,後來在南北朝時,出現了用石漆火攻的記載。在沈括的《夢溪筆談》之中,又記載了此物可制造墨——此墨被稱作「延川石液」,有意思的是,沈括所記載的這個產油地距離X市並不遠,就在秦蔻家小區不遠的地方,就是如今的延X石油家屬院(之一)。ヾ
不過古代對於能源的利用,多集中在燃燒上,想要將熱能轉化為動能,自然要等到工業革命之後了。
一點紅的注意卻在別處。
昨夜來時,他曾站在二十七樓之高,居高臨下地觀察這個世界。
到處都是燈,樓下每隔幾丈,就有掛在高杆上的燈火將周圍照亮,路上的人不少,三三兩兩,腳步閑適,手裡拿著吃食在路邊吃,或者提著個袋子拎在手上晃,並不急著回家。
他看到這一幕時,心中就陡然升起了一種古怪的感覺。
在他的時代,夜晚是不會這樣亮若白晝的,即便有人家點著煤油燈,那燈光也只是如豆一般,逐漸消散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窮苦人家的人夜間多是無法視物的,故而天一旦黑下來,無論是城裡還是野外,都是一片蕭瑟肅殺之氣,這也正是江湖人出來活躍的時候。
但在這裡,人們都是有恃無恐的,就像那名為「電梯」之物,他左看右看,也是相當危險之物,秦蔻解釋過,這叫「特種設備」,是定期就要檢修的,其實出事的可能相當之小,但一點紅其實有點無法理解這種,把自己的性命放在他人手中的感覺。
簡而言之,他現在還沒意識到這是一個充滿規則的世界。
江湖當然也有江湖的規則,但那規則說起來也簡單得很,就是弱肉強食,誰的刀快、誰的劍利,那就聽誰的。
他只是冥冥之中感覺到了這個世界的基礎邏輯與他所存在的世界不一樣。
但這名為「地下停車場」的地方,卻又不一樣。
殺手一抬眼,就把四周都瞧遍了,此地雖大而空曠,卻並非一覽無余,無數的車輛停下,便有無數可遮掩人耳目的角落,且人實在是少,與地面之上的熱鬧對比鮮明。
即便到了千年之後,人依舊是人,那麼衝動與暴力就仍然是人性中的一部分,若說這一部分在哪裡最容易爆發……那也很簡單,一是居舍之中,二就是這等人煙稀少且死角頗多的地方了。
一點紅抬眼,又瞧了秦蔻一眼。對方高高的馬尾晃來晃去,手指上轉著車鑰匙往前走,和楚留香聊得不亦樂乎,相當放松。
……果然是個對危險沒什麼概念的姑娘。
他收回視線,跟在他們兩個後頭上車,也沒說什麼。
秦蔻家住直江新區,與X市老四區離得不遠,市中心玩得地方不少,距離也不遠,回民坊、鐘鼓樓、小寨、不夜城、大慈恩寺、曲江公園、再加上大名鼎鼎的歷史博物館,都聚集在這一片兒,附近還有大學城,眾所周知,大學城附近的東西都挺好吃的。
唯一的問題就是開車進這一片兒實在堵。
工作時間十分自由的秦蔻小姐特地避開了上班高峰期,不過饒是如此,街上的景像還是驚呆了兩位古代男士。
人!人!車!車!怎麼這麼多人!
就……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高樓。
這裡的高樓比之秦蔻所住的地方,還是要矮上不少,七八層的居多,四通八達的道路,架在道路上空的「人行天橋」。
只看這路居然要人與車分開走,就知道這路上到底有多少人、多少車了。
長安自古繁華是沒錯,但關中平原其實是無法供養太多人的,這也就是為什麼,有唐一朝要設洛陽為東都,年景不好時,就連皇帝也要率領百官去往洛陽「逐食」。
所以長安已是舊日都城,自唐之後,就逐漸沒落了。
然而現在……
長安居然能有這樣多的人?!
楚留香問:「不知長安的人口……」
秦蔻撓撓頭:「一千二百萬?」
楚留香:「……你說多少?」
秦蔻說:「X市是千萬級別的城市啦,常住人口千萬以上。」
楚留香摸摸鼻子,問:「長安如今仍是都城?」
想來也只有都城能有如此盛景?
楚留香是江湖客,卻也讀書,他有位義妹叫做李紅袖,李紅袖博聞強識,能將江湖上各門各派的來歷如數家珍、也通曉各地的風土習俗,她藏書甚廣,甚至還有《地理志》這樣的藏書。
有關地理的藏書,一向不是平頭布衣可收藏的,不過楚留香所在的時代,雖然不說是戰亂四起吧,民間是挺亂的,江湖客盛行的年代,當然也就意味著官府的管控力不太行……
所以藏了也就藏了,看了也就看了。
人口、食貨一類的知識,楚留香自然通曉一二,也知道一座城有超過一千萬人到底多麼令人咋舌!
唯有都城,才能有如此盛況吧。
結果秦蔻說:「不啊,我們這地方發展的很一般的。」
從人均工資就能看出,X市,真的……很一般……
她在X市定居開店,第一是因為她從小在這裡長大,第二也是因為這裡文化產業也發展的不太好,像川省的C市,就號稱「西南文化重鎮」,樂隊文化相當興盛,首都B市那就更輝煌得不得了了,而X市相比之下就相當默默無聞,秦蔻當年正是抱著一種投身本地文化事業的心態來開店的。
楚留香:「……」
他有點想像不出來,如今的中原到底有多少人了。
不過……
這個時代的百姓過得真的很好啊。
如此苦熱,家家戶戶都有那名為「空調」之物納涼,人人家中通電、人人家中有水自來,這樣的時代,能養出這麼多生機勃勃的百姓,也很正常吧。
正說話間,今天的目的地已經到了,就是X市比較繁華的一個商圈,逛商場嘛,就挑個大的,一站式解決,剛好頂樓還有海底撈,逛累了就去吃東西。
車子停在地下停車場裡,她帶著二人坐電梯上樓。
商場七層,比起秦蔻住的高層小區,不算什麼。但商場的建築風格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種,這棟商場的設計是最為普通的回廊挑空設計,從一層進來,抬頭往上看,能看到陽光撒在頂樓的玻璃頂上,熠熠生輝,牆壁雪白,在巨大的室內空間上投射上一層奇異的神性。
即便楚留香不知道有個梗叫做「奇觀誤國」,他也很明白巨大建築的意義。
他曾盜過御用的九龍杯,進過皇宮大內,還曾坐在金鑾殿的琉璃瓦上喝酒。
只有親眼見過那樣高大的宮殿,才能明白巨大建築的意義。
建造宮殿所用的木頭,是從南方走漕運來的深山巨木,高高的台基,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台階,而在台階的盡頭處,是巨大巍峨的宮殿,檐角高高地飛起,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陽光照在琉璃瓦上,為矗立在最高處的、代表著無上權力的宮殿渡上輝煌的金色。
人在看到巨大造物時,的確會感受到自己的渺小,會有種想要匍匐倒地的欲望、會生出敬畏的、感動的情緒。
所以巨大的建築才會被視作是權力的像征,所以等級是多麼的重要,平頭百姓就算是再富有,也絕不能夠逾制去建造更大的房子,衣著也是一樣的道理。所以坐在皇宮頂上喝酒是件十惡不赦的事情,朝廷對難以馴服、逾制逾成習慣的江湖人才那麼討厭。
但這裡……
這樣的建築,人們也只是拿它來當一個……吃飯的、買東西的、娛樂的地方?
這個認知實在讓楚留香心中生出了一股奇異的荒謬感,畢竟在他的時代,敢上皇宮去偷東西喝酒,是他楚留香藝高人膽大,而這個時代的人對此稀松平常——這地方就是拿來喝酒吃菜、消遣時光的!
楚留香盯著那高高的玻璃頂,還看見一個中年年紀的男人正拿著水管衝洗屋頂,他視力相當之好,隔著這麼遠,也能看出那人似乎習慣了站在高處,行動相當松弛。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秦蔻問:「嗯?你在笑什麼呢?」
楚留香摸摸鼻子,說:「我想到高興的事情。」
秦蔻:「?」
謎語人。
那麼第一要務,趕緊去買衣服。
千年之後人們的衣著,當真是令人大開眼界。
此時的人顯然不講究什麼「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男人們大都剃青頭,頭頂一層發茬,也有再長一些的,但是絕沒有和他們一樣留長頭發的,故而他們兩個還引來了不少目光;而女人們呢——和千年前有一點相同,那就是頭發的花樣比男人的多得多。
光是短發,就能瞧出各種不同的樣式,和男人一樣留青頭的也有,短至耳朵的也有,順直的也有、卷曲得也有,一眼望去,真是個個不同。
至於衣裳,也是如此。
千年之後的女孩子們,都實在大膽得很,像那被稱作是「吊帶」的衣裳,怎麼說呢……千年之前,在床笫間的褻衣也多是如此了,至於什麼露胳膊的、露腿的、露腰的、露領口的,更是層出不窮,若是讓個老學究「穿越」過來,怕不是會當場氣到暴斃。
商場裡的男男女女閑庭信步的走著,對此都司空見慣,只是偶爾有特別漂亮、特別英俊的男女走來,才會有人多看兩眼,不過那種多看,與他們那年代,街上的閑漢去瞧女人的目光是完全不同的。
他們那年代,江湖上自是有許多女俠,然而除此之外,更多的還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普通人家的女子是害怕獨自一人上街的,因為街上總有些地痞流氓,整天正事不做,就三三兩兩的聚集著,倘若瞧見個獨行的女子,那猥瑣的目光便粘稠且惡臭地打量著她,十足不懷好意。
楚留香也不知道出手救過幾次這樣的姑娘。
這倒不是說他只會英雄救美,主要是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實在很頻繁——他的年代江湖客輩出,各地都有各種江湖幫派,江湖幫派魚龍混雜,實在是什麼人都有的。他喜歡四處溜達,碰上事兒的概率自然就大了。
但這裡,人們瞧見特別漂亮的姑娘的眼神,也就是「哇,真好看」,這樣子,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其實楚留香能理解為什麼這裡的人都穿得如此暴露,只肖得想一想外頭的酷暑就什麼都明白了,熱得不行就得穿少點、穿薄一點兒,這只是一個最簡單不過的道理,但在他的年代裡,衣裳卻被賦予了更多的意義,以至於這最簡單的道理卻成了謬論。
這裡的氛圍實在很是松快。
而一點紅,當然也見識到了秦蔻所說的「明天你就知道了」到底是個怎麼樣的知道法。
他手插著兜,面不改色,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只覺得她人如何,與他本無關系,他不是什麼君子,只是也不屑於做些地痞流氓會做的事情。
秦蔻把他拉進了家店裡,此世的女子也可拋頭露面的做活兒,故而這家店裡也多是姑娘,穿著這「商場」中做工的人統一的衣裳。
他進去後,秦蔻就站在一邊低著頭擺弄一個會發亮的小方塊。
一點紅瞧了她一眼,見她無意和他們二人一起進門,便收回了目光,自己抬腳踏進去了。
片刻之後,他就僵硬在了店中。
因為這是家賣褻褲的店,女店員們輕車熟路,上來就問……尺寸。
第9章
尺寸,是一個非常微妙的詞語。
丈、尺、寸,都是用以衡量長度的單位,買衣裳要量尺裁衣,也是相當正常的事情,然而一點紅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原來千年之後,竟連褻衣褻褲都堂而皇之地在這「商場」之中售賣。
這些做工的女伙計們說的倒也沒有那般直白,只問他是要M碼,L碼,還是XL碼,這三個號碼今天之前一點紅都從未聽過,但只要是個男人——無論這個男人到底有沒有過女人,他都絕對會在第一時間明白過來這是什麼意思。
一點紅一瞬間人都懵了,腦子裡嗡嗡的,下一秒,他下意識地回頭去找秦蔻。
那漂亮又爽利的姑娘就站在門口,似乎在把玩手中的小方塊,卻忍不住偷偷抬起眼睛朝他這邊瞟,嘴角還止不住地上揚,完全一副偷著樂的模樣,被他的眼神抓個正著之後,她上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似乎想要把面部表情調整回來,然而失敗。
一點紅:「……」
她!
她故意的!
……此間的女子們實在太大膽了。
然而再看這家店中的其他男人,挑選起來毫不含糊、面不改色,這些女伙計也面色如常的介紹著面料、剪裁,實在……
而且她能想到帶他們來這種店,這說明她今天早上瞧他穿的短褲的時候心裡想的是……
……從昨晚一直縈繞著一點紅的荒謬感在此刻達到頂峰。
不過,這也的確是個問題。
衣食住行,本來處處都是細節,這等私人之事,他是萬萬沒想過要勞煩秦蔻的,卻不想她竟連這處都能想到。
一點紅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瞧了眼掛在貨架上的樣品尺碼,給自己拿了幾件合適的尺碼,秦蔻在他臨進門時塞給了他這個時代的錢,想來是為了怕他們窘迫,要他們自己結賬的。
唯一讓他有點困惑的是,方才在路過其他店鋪的時候,他明明聽見那邊的伙計說的是:有S碼、M碼和L碼,為何此間店鋪卻並無S碼?
不過他沒問,這些不甚重要的東西,一般他就直接無視掉了。
買完東西,他徑直走出去,又瞥了秦蔻一眼,秦蔻又偷偷抬眼瞧他,又被他抓了個正著,對方忍不住翹起嘴角,露出了兩顆尖尖的虎牙來,一點紅臉色有點微妙地欲言又止。
從內衣店出來後,就直接去買成衣了。
商場的女裝區自然是大的,占了整整兩層,男裝區與鞋子、運動品牌一起占了一層,且逛男裝區的,也多是女性,或者一男一女。
既然沒什麼事,那就慢慢逛,慢慢買,至於價格什麼的,秦蔻這種萬惡的富二代是不會在意的。
一點紅雖然名字裡帶著一個紅字,卻獨獨愛穿黑衣——即便秦蔻提醒過他,黑色吸熱,夏天穿黑色肯定不舒服。
但他還是習慣性地挑選了黑衣。
秦蔻本來以為他會挑寬松的T恤,卻沒想到他順手拿了件貼身的輕薄運動T恤去換了。
秦蔻:「?」
他不是因為衣服貼身很害羞麼?
但其實一點紅的選法完全是基於他的職業習慣。
殺手的衣裳,自然是簡之又簡,絕不帶任何個人化的標記,也絕不會裝飾任何會影響行動的東西,一點紅的衣裳自然也是如此,總是裹著一身緊緊的黑色勁裝,下擺收進腰帶裡,袖口收得很緊,裹著手腕。
千年後的衣裳其實整體來說是往簡單了走,夏天街上的男男女女很多都穿T恤和褲子,放在他們那時代,女子的褲子外頭還要再穿一層裙子才是,而男子呢,自然也以穿長袍為貴,「短衣幫」三個字,說的正是碼頭力工、抬轎的轎夫這樣賣力氣的窮苦人。
這一點上來說,其實一點紅是更喜歡千年之後人們穿衣的風格的,至於短袖,昨晚和今天他實在已見過太多人穿了,已經從驚訝變為麻木了。
於是他就按照自己平日的穿衣習慣,挑了件合身的T恤去裡頭的「試衣間」裡換。
剛換上,他就發現自己失算了。
他平日裡所穿的,就是最普通不過的粗布衣裳,這種紗線在紡織的時候是需要上漿以保持韌性的,故而織出的布料是粗糙且硬挺的,有自己的形狀。
但千年之後,顯然是沒人再穿那等粗糙布衣了,這商場之中所售賣的所有衣物,都是柔軟細膩的,棉布已是最普通、最不值得一提的料子,至於這些買運動品的店家,更是在面料上極下功夫,什麼速干的、防水的、涼爽的,實是應有盡有。
他所挑選的這件T恤自然也是一樣,柔軟細膩,又極為合身,且因是夏日,衣裳很是輕薄,薄薄一層,貼著他的身子,身上只要一動,居然隔著衣服都能瞧見他肌肉的走向,殺手站在穿衣鏡前瞧著自己,忍不住皺了下眉。
秦蔻和楚留香就站在外頭等,她一看見一點紅,頓時眼前一亮。
就很好看!
他身材很好,寬肩窄腰,這種制式的T恤設計來就是為了展現穿衣者的身體的,因此短袖的袖口不會像休閑款一樣放得很大,一點紅衣服尺寸選的很對,正好令短袖袖口貼在他的大臂上,更顯出他的手臂線條,只是安靜地垂下來不緊繃的樣子,也有種極富力量的感覺。
有句話說的好,適度健身吸引異性,過度健身吸引同性。那種什麼健美先生之類的比賽,秦蔻承認他們都很厲害,但確實……嗯,對她來說有點太過了。
一點紅肯定不是適度健身,他只不過是身體比例天生就優越,身量很高、手長腿長,骨架不呆笨,行動迅捷如風……行動輕靈的人,身上的線條就很均勻流暢,富有美感。
即便是運動品牌店裡的店員,也沒見過多少身體條件這麼優渥的人,她們也挺開心的,尤其這個帥小伙子看上去還多多少少有點不自然……
這……這不是更好了!
女孩子就是會喜歡帥而不自知的男人啊!
於是原本店員們開始更熱情地給一點紅推薦「合適」他穿的衣裳,而一點紅不動聲色瞥了一眼秦蔻,又看到對方嘴角止不住地上揚……
一點紅:「……」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對方好像從他的反應裡獲得了什麼奇怪的快樂……
這倒真不是錯覺,秦蔻就覺得看一點紅各種手足無措的樣子特別有意思,不過他估計再過一陣子就習慣了吧,這屬於穿越前期限定反應呢。
總而言之,秦蔻大手一揮,表示這衣服很好、很不錯,很襯他的精氣神,買!
然後一點紅就學聰明了,開始挑選面料對比起來更厚、挺括且版型休閑的衣裳。
秦蔻:╮( ̄▽ ̄)╭
真沒辦法∼
楚留香是另外一種穿衣風格。
在服制已經全然不復存在的現代,穿衣裳其實是一種自我表達的形式,而「風格」又是與文化有著密切相關的,以秦蔻以前上台演出為例,她們樂隊的風格是上世紀九十年代於日本興起的CITYPOP風,因此服裝多突出一個復古、摩登、熱情、自信。
古代人未經過現代人的審美洗禮,並不清楚什麼不同樣式的衣裳到底代表了一種什麼樣的風格與感受,就比如說襯衫,這樣立翻領的衣裳於中原人穿的交領衣裳是截然不同的,只能叫楚留香在第一時間想起唐人穿的、受到波斯諸國影響的胡服。
不過他的觀察力當然不是蓋的。
這名為「襯衫」的衣裳,與中原傳統,講究「天衣無縫」的衣裳很是不同,格外的強調立體挺括,原本進來時穿著圓領T恤、有些含胸駝背之人進來換上一件後,登時瞧著便挺拔了些,究其原因,便是因為襯衫格外講求肩部的挺括,又以立翻領掩蓋肩、背上的毛病,且——且不知為何,好似這人一旦穿上襯衫,就受到了什麼暗示一樣,格外的挺胸抬頭、昂首闊步。
佛靠金裝、人靠衣裝,這道理無論是誰都能懂得的。
楚留香一向都是個隨性而為、極其松弛的男人,他倒是不太喜歡這等一板一眼的衣裳。
但秦蔻卻覺得楚留香就是莫名很適合穿襯衫。
她給他挑了件垂感很足,絲綢面料的純色襯衫,配同色休閑西褲,換上之後的效果果然很不錯。
就是還感覺有哪裡怪怪的。
秦蔻撐著下巴思索,過了好一會兒,恍然大悟,說:「我知道了。」
還未能掌握這個時代審美精髓的楚留香摸摸鼻子,十分茫然。
秦蔻比劃著給他出主意,楚留香忍著笑意按照她說的做,把扎起的頭發拆了,只抓上一半扎個了小發髻,底下一半就隨意垂下。
秦蔻說,這叫「半丸子頭」。
梳著半丸子頭,穿著休閑襯衫,一只手隨意插在褲兜裡,整個人站得並不那麼挺正,而是重心稍微有點歪的楚留香,就很像是那種瀟灑不羈搞藝術的……富二代。
該說他這種奇怪的貴公子氣質真是無論如何都遮掩不住的麼?
不過這位搞藝術的富二代又實在強壯高大,屬於能打十個的武德充沛藝術家。
秦蔻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目光又順勢轉到了他的耳朵上,心想:要是打了耳洞,帶個耳釘或者小圓環什麼的,就更像藝術家了。
不過打耳洞在古代的確是只有女人才會做的,否則在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裡,也不會有梁山伯瞧見祝英台耳朵上的耳洞懷疑她是女子的劇情了。
反正他們是要回去的,這種沒什麼必要的建議,秦蔻不會提起。
接下來就是隨意逛了,今天正好出來了,秦蔻自己也給自己買了點東西。
手裡的東西自然不是她自己拎,而是提在男士手中。
楚留香自然不必說,他是再溫柔多情不過的男人,又有三位義妹,平時不在船上的日子,也陪蘇蓉蓉她們逛逛街,女孩子逛街,男人還能沒一點眼力見麼?
至於一點紅……他倒是從沒和女人一起逛過街,不過他長著眼睛,能看到但凡是一男一女走在商城中,必定是女孩兒走在前頭,男人跟在後頭拎著東西。
俊男美女,本來回頭率就高,更何況是一女兩男,這兩個男人還都留著長發,長相氣質極其出眾呢?
本來就習慣站在焦點中心的秦蔻根本沒有不適應。
而江湖上名聲最大、風度翩翩的盜帥佳公子自然也是不怕別人看的,就是聲名狼藉、慣常令人害怕的殺手很不習慣這種目光。
就……很善意的目光吧,驚艷的、驚奇的,小小聲和同伴討論的。
他耳力極佳,即便隔著一段距離,也能聽清那兩個女子在討論什麼,只說是懷疑他是「網紅」,他名字裡帶個紅字是沒錯,不過這「網紅」又是何物?按照語境來說,許是一種身份?
但沒人猜測他是干髒活兒的。
他今日是沒帶劍的,因為秦蔻堅決不許。
這或許是一個原因,但他也瞧見,這商場之中,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聽腳步聲均是普通人,甚至那負安保之責的「保安」,身體都呆笨得實在說不上是武人。
每一個人猜測他是做髒活兒的,其實是因為……這地方的人根本就沒概念,根本就不覺得這世上有人是做殺手的,故而想都想不到這可能性。
秦蔻又戳戳他手心。
一點紅垂眸看她。
她神色柔和,語氣帶著一貫的安撫:「我們現在的人可不講究什麼非禮勿視,你長得好看就會有許多人看你咯,況且我們這裡的男人留長頭發的很少,所以你習慣就好,大家沒有惡意的。」
她本以為他這種做殺手的人,會很排斥焦點矚目在他身上,因此才出言安撫他。
但殺手的反應卻很出乎她的意料。
他垂著眸聽秦蔻講話,又仰起頭瞧著這干淨、明亮、寬敞的娛樂之地,他的語氣淡淡的、卻有幾分罕見的松弛,說:「我知道,他們沒有惡意。」
秦蔻歪了歪頭。
總覺得他看起來有點高興?
算啦,不管啦。
逛了半天,也有點累了,秦蔻打算帶他們去喝喝奶茶,然後再去吃火鍋!!
第10章
十幾年前,奶茶對於秦蔻這種內陸長大的小孩來說,還只代表著學校門口三塊錢一杯、用五顏六色的奶茶粉衝出來的那種廉價飲料。
秦蔻的媽媽安寧安老師最看不喜歡她吃辣條、喝奶茶這樣的垃圾食品,因此奶茶對於小秦蔻來說,屬於一種能偷偷「反抗」無聊大人的武器。
但那玩意兒吧……仔細想想,喝起來確實沒有什麼意思,一股廉價奶精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從幾年前開始的,奶茶這種飲料品類更新換代,重新又回到了大眾的視野之中,用的材料也是越來越好——上中學時,秦蔻喝那種勾兌的奶茶還覺得沒什麼,但前一陣子突發奇想去中學門口回憶青春時,被養刁了的口味就開始覺得哪裡哪裡都不對勁了。
近幾年奶茶這個賽道開始卷起來之後,又開始層出不窮各種新東西,比如加小料加成八寶粥什麼的,比如說加入油柑、奶油芭樂等小眾水果的水果飲、再比如說最近風很大的新中式茶飲。
X市屬於歷史文化名都,本身就有文化底蘊在,這幾年也有了自己本土的新中式茶飲品牌,不得不說,他們做產品的思路還挺有那麼兩下子的,就說去年新出的那個海鹽茯苓奶茶,味道又甜又鹹,又很微妙的好喝。
楚留香挑眉:「奶茶,是塞外韃靼人吃的那種東西麼?」
對於楚留香來說,「奶茶」不是一個陌生的詞彙。
——塞外草原上生活的游牧民族就會食用奶茶,裡頭煮了鹹肉、炒米,又放鹽來調味,楚留香的朋友遍布天下,去塞外馬背上的人家喝上一碗奶茶、吃上一只烤全羊,那都是常有的事。
但歸根到底來說,手抓羊肉很好、他很喜歡,但奶茶確實有點不符合他的口味。
秦蔻說:「不是、不是,你去了就知道了嘛。」
於是三個人就去了秦蔻喜歡的那家新中式茶飲店裡頭,這種開在商場中的奶茶店,除卻幾個大品牌之外,店面並不大,也只有三三兩兩張座椅,大部分的顧客都是買了就走,邊喝邊逛街的。
楚留香只見這家店店面小小,供客人們坐的地方不大,倒是灶房(?)占了大半位置,裡頭有三個男女伙計,正麻利地干著活兒。
想來他們也是不知道該如何點單,秦蔻也不推讓,自己上前,啪啪啪報了幾個名字,那站在櫃台前的女活計便確認一下,說這個東西有奶油頂,沒辦法封杯。
奶油?
楚留香又一次抓到了熟悉的詞彙。
是的,古人當然也吃奶油,於楚留香印像中的奶油點心,自然當仁不讓得是酥油鮑螺了。
酥油鮑螺乃是用酥油制成,從牛奶中得到奶油,從奶油中脫水得到黃油,再將那凝固狀的黃油加熱脫水,使得黃油中殘存的蛋白質焦化,從金黃色的油液變成淡淡的焦黃色,如此,便得到了酥油。
中原人的日常飲食很少用到酥油,此物現代人多稱之為印度酥油,又叫「醍醐」,所謂的醍醐灌頂中的醍醐,正是指此物。
而酥油鮑螺正是用此種東西制成,因形狀勝似鮑螺,故而得此名。
牛奶本是北方草原上慣常食用之物,愈往南走,價格便愈發昂貴,再加上其中還會增添大量蜂蜜和糖,做起來又相當之難控制形狀與火候,平頭百姓是萬萬吃不起的,也只有顯赫的富貴人家能拿出來待客了。
——楚留香的好友,松江府左家莊的左二爺,不僅做的一手好鱸魚,揀起這酥油鮑螺來也是一絕,每次他去,桌上必有一碟,此物外殼微微酥硬,內裡又奶香十足、綿綿軟軟,很是有一番妙味。
所以,奶茶與奶油,對楚留香來說,便是兩種口味截然不同、體驗好壞有別的兩種東西了。
這樣的兩種東西,又如何融為一體呢?
這店家沒有跑堂的活計,吃食做好後,須得食客自行起身去拿,此刻店裡沒有幾個人,坐著的只有他們三人,片刻之後,那「奶茶」便已制好,一點紅瞥了眼櫃台,很自覺主動地起身去拿了。
他拿回來的奶茶,是裝在紙杯子裡的。
楚留香只是挑了下眉,倒是沒有太驚訝。
這當然是沒什麼好驚訝的,許多現代人總覺得古代人的見識就短淺到不行,見到什麼都要大驚小怪,見到個一次性紙杯子,都要感嘆一番紙居然不怕水,還可用來當杯子。
但其實只要稍微一想,就能想到,古代也有油紙傘啊,紙要是防不住水,誰能拿它來當傘使用?油紙油紙,就是在皮紙上塗上均勻的熟桐油,便能防水了,理解了這一點,紙杯一物,也無甚可驚訝的。
唯一讓楚留香驚訝的是這玩意兒很顯然是只用一次的,剛剛在逛商場時,他就瞧見許多人手中都拿著相似的紙杯,杯上覆蓋著一層紙膜,中間似是插了根蘆葦管一樣的東西吸著喝,喝完之後,便隨手將此物扔到了「垃圾桶」之中。
就……就很奢侈浪費。
如此一天下來,該產生多少垃圾?如此之多的垃圾,又不知多少人才能清理的過來?再看這商場之中,每家店都有如此之多的伙計,也不知道此世到底多少人從商?務農的人呢?長安竟有千萬人之多,到底多少人務農,才能供養得起這樣多的人?
越看這千年後的世界,越覺得處處都是不可思議之處。
不過現在嘛……
他還是更好奇這奶茶的口味。
只見面前這一杯奶茶,不見液體,只見上頭如小山般堆起的奶油,只論紋路來說,倒真的與酥油鮑螺有幾分異曲同工之妙,只是此物未經油炸,並不金黃,反倒瞧起來軟乎乎、雲朵兒一般,上頭撒著些不知名的堅果,如酥山一般。
杯壁摸上去自然是冷的,如此熱的天,即便是在充滿宜人冷氣的室內,也多是沒幾個人願意喝熱飲的。
這店裡給了一種小勺,晶瑩剔透似琉璃,卻無琉璃的重量與冰冷感,秦蔻說著叫塑料,乃是這時代最常見、也最廉價的材料。
他便用塑料小勺舀了些奶油放入口中,只覺得此物極為輕軟,甫一入口,便化得無影無蹤,卻滿口余香,上頭的堅果絕不是花生,比花生要香甜上許多,咬在嘴裡,咯吱咯吱的,奶油與堅果,一輕柔、一脆香,口感與味道,都十分豐富,令人欲罷不能。
再說那奶茶,明明是冷茶,卻喝不見半分苦澀之味,楚留香閉上眼睛細細品味。
楚留香是個風雅之人,其實在他所生活的年代,點茶這一項茶藝已基本沒什麼人會了,大家喝茶,都講究散衝散泡,只看他那一手點茶的功夫,就知道他在茶之一道上也頗有研究。
他口中這幽幽茶香,韻味悠長,只令人覺得口中滿是岩骨花香,分明便是產出自武夷山的岩茶,奶味醇香淡淡,倒是不喧賓奪主,奶茶奶茶,這一杯又放了奶油與堅果,本以為是十分濃郁的東西,卻不想口感清爽,半杯下肚,非但不會膩,反倒是意猶未盡,喝了還想再喝。
再看價格,十八元。
楚留香自然是有觀察過這裡貨幣的購買力的。
此間商場,有大而平價的雜貨店,也有小而貴價的鋪子,去買家居服時,秦蔻就帶著他們去逛了一圈一家名為優X庫的鋪子,裡頭的活計多是各自忙碌,也無人來介紹,買衣裳便是自己拿著去試,試好了自己去櫃台結賬就是。
他觀察過,此間最是熱鬧,來來往往的人很多都是進這裡來買衣裳。
那麼自然是這家店鋪更加平價,不甚富裕的百姓們也更愛來此購物,可以與他那時代平頭百姓會去光顧的成衣店相比。
秦蔻結賬時,楚留香留意聽了一下,這家店鋪的棉T恤價格在七十八到一百二十八元不等。
也就是說,這般好的茶葉、這雲朵兒般輕盈的奶油,也就只需一件布衣價格一半的一半。
……這樣的好東西,若放在他那時代,想來是大戶人家的飲食秘方,有錢都沒地兒買去。
楚留香一邊暴風吸入一邊出神,心情很是復雜。
至於一點紅……
她給他點的是玫瑰烏龍,用的是蜂蜜漬過的重瓣玫瑰和高山烏龍,不算很甜,清清爽爽,玫瑰花的香氣揉進奶茶之中,又有烏龍茶所特有的、焙火濃郁的茶香。
秦蔻自己是非常喜歡這種口味的,至於一點紅喜不喜歡,她還真不知道。
她帶兩位古代男士來,也不是說非要他們喜歡或者驚嘆如何如何,只是既然來現代了,那就多體驗一些現代獨有的東西。
為了避免太甜他不適應,她還專門選了三分甜。
她用余光瞟了一點紅一眼。
這個書中所描寫的「殘酷、冷漠、眼睛中閃動著野獸般的碧光,」的冷面殺手,此刻面無表情地瞧著面前的奶茶,從神色來看,誰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喜歡呢,還是不喜歡呢。
不過他倒是差不多連余在杯子底部的蜜漬玫瑰都吃掉了。
尋常人一聽到殺手這個詞,總要腦補一個風刀霜劍的環境、一個冷漠酷烈的形像,還有一副滿是傷疤的軀體。
這些特征一點紅倒是都很滿足,不過殺手當然也有不為他人所知的小反差。
——他是松江府人,正兒八經的江南人士。
江南人士,口味本就清淡,且偏愛各式點心,一點紅自小在江南長大,雖因為職業的關系,說的是一口正經官話,且各地的口音方言都能學,平日說話絕不帶半點吳儂軟語。但他的口味卻異常的嗜甜,甚至於,他對甜度的接受度比秦蔻高得多。
現代人生活中的糖分實在太多啦,飲料、甜點、冰激凌,等等等等,「不太甜」成了甜品最好的評價,像酥油鮑螺這種點心,放在現代,多半要被批評太油膩、太甜了。
不過在古代可並非如此,平日裡想吃個點心並算不得容易的事,一點紅又是殺手,慣常風餐露宿,他們這些走南闖北的江湖客,行路之時也沒法子向大戶人家出遠門時一樣,准備極為下飯的鹹油路菜,而多是簞食壺漿——也就是用竹筒裝著炒干了的飯,吃時和以水漿,如是便算是對付過去一頓了。
至於烤肉、叫花雞什麼的,就屬於野外生存時給自己加餐的必備烹飪技能了。
也因此可看出,他想要吃上一口現蒸的、熱乎乎甜糯糯的糕點,是有多麼的不容易。
有一回他進了北方的一座大城,竟找到家松江府人遠上開的點心鋪子,極為難得,他興趣上來,買了一個,誰曉得竟有那不長眼的仇家,在他的糕點裡下毒……下毒……下……毒……
總是號稱「殺人不流血,劍下一點紅」的殺手,那一次給那不長眼的仇家留下了九點紅。
總而言之,他很喜歡這名為「奶茶」的飲子,也對此間百姓能隨時隨地獲取甜味感到不可思議,再一想,這地方實在富庶到令人發指,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即便秦蔻現在告訴他,人能上天、上廣寒宮去,他也絕不會感到驚訝的。
喝上一杯奶茶,在店裡坐著歪一會兒,秦蔻說:「走,吃飯去,你們餓不餓?」
雖然她剛喝了杯奶茶,不過這杯奶茶本身比較清爽,又沒加小料加得和八寶粥似得,喝完之後再吃個飯,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而對於武人來說……武人運動量大,無論看起來身材多修長、行動多敏捷,飯量都絕不可能小的,他們倒是可以不吃——那是因為可以忍耐,而不是因為不能吃、不想吃。
秦蔻帶著他們往樓上走,樓上的六層、七層都是餐飲,這商場裡還有個從一層直通六層的室內大扶梯,號稱什麼「亞洲第一室內電梯」,秦蔻的評價是:不如山城的那個兩塊錢坐一次的皇冠大扶梯。
——那個是室外的,山城多霧,站在扶梯上面經常能在霧中穿行,頗有種騰雲駕霧的感覺吧。
不過這個扶梯的規模也足夠讓這兩位古代男士驚異了。
雖然這扶梯和秦蔻沒半點關系,不過她還是從古人們頗為驚異的神色之中獲得了滿足感……以及更深刻的理解了為什麼玩文明系列的時候她就總是想著造奇觀、造奇觀、造奇觀……
奇觀,真的讓人心裡好膨脹啊!
坐著扶梯,他們直接到了六樓,秦蔻其實半個小時前就在海X撈的小程序裡提前取號了,現在上去不用等位,直接進去就行。
海X撈,一家以極好的服務著稱的火鍋店,許多人都表示味道一般,不過秦蔻又不是川省人,對她來說,這種口味就已經足夠了。
三個人進去坐下的時候,正巧就看見了隔壁桌正在上演海X撈的保留項目——過生日。
於是在楚留香的視角下,便只見一堆穿著制服的男女伙計,正圍著一桌食客在唱歌跳舞,肢體極不協調,像極了一堆群魔亂舞的海帶精……
楚留香:「……」
楚留香頗為感嘆地向秦蔻誇贊道:「唐時有酒肆胡旋,我們那時中原人已然不善歌舞,卻不想如今又在這海X撈中見到舊唐風範……」
秦蔻:「。」
……倒也不必。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0
第11章
火鍋火鍋,其本質上就是架起一口鍋,底下燒上火,使得鍋中水沸食熱,北方人叫涮鍋子、川人叫吃火鍋,廣東人叫打邊爐,宋時雅稱撥霞供……煮和炙烤本就是人類最原始的烹飪手段,這種天冷時自然而然的吃法,實在不能說是現代人的特供。
許多穿越小說裡寫古人對火鍋這種吃法驚為天人,就很有一種想當然的傲慢了。
兩位古代男士真正沒接觸過的,想來應該是辣椒?秦蔻自己是無辣不歡的,不過她沒有整蠱人的愛好,不想強行摁頭別人非要吃辣,於是點了個鴛鴦鍋,一半牛油紅鍋一半豬骨湯鍋。
海X撈的上菜效率很高,剛點完一小會兒,就有服務員端著鍋子上來了。
楚留香頗為感興趣。
還未進店,他就聞到了此店中傳出的香風辣雨,再看店前擺了無數桌椅,竟然都是等位子的人!在現代呆了一天的他,已經對現代人於吃食上的精細奢華有了了解,此店等位之人如此之多,想來即便是在現代,此店也是諸食店中的佼佼者才是。
此刻鍋子上來,他定睛一瞧,只見鍋中一半翻滾著紅彤彤、油亮亮的紅湯,另一半翻滾著濃白鹹鮮的骨湯——那一陣濃郁的、充滿侵略性的香風,正是從這一半翻滾的紅湯中不斷飄出的,這味道極具刺激性,令人禁不住口齒生津,食欲大動。
楚留香說:「這叫辣椒之物,我們那裡倒是沒有的。」
秦蔻說:「辣椒啊,這玩意原產美洲,要在全世界傳開要等到地理大發現之後了。」
十六世紀,也就是明朝。
不過辣椒在明代的《蔬譜》、《本草綱目》裡都並無記載,清初時在《花鏡》一書中才見記載「番椒」一物。
不過她倒是很好奇,問他:「誒,說起來,你們那裡有辣味的東西麼?」
楚留香含笑道:「自然,我們那裡雖不曾有辣椒,卻有姜辣、芥辣,還有茱萸,都有辣味,京城中有家賣芥辣瓜旋兒的,可是一絕。」
秦蔻笑:「那就來嘗嘗我們這裡的辣味吧,等下,我教你們打料碗……芝麻醬加南乳加韭菜花,這是北方以前吃涮羊肉鍋子的料碗,川味火鍋呢會吃香油香菜……啊,香菜就是芫荽,再加上蒜泥耗油,這個看起來雖然油膩膩的,但其實很解辣的……」
調料台上,十數種各色調料一字排開,任人取用,這裡頭的任何一樣,倘若被他們那時代的老百姓瞧見,恐怕都要大驚失色吧。
光說這雪白精細的鹽,就已不知道超出官鹽多少,要知道,許多地方的官鹽都是肮髒不堪,根本吃不得的,百姓們被強行攤派官鹽,說穿了就是每年花樣百出的盤剝中的一種形式罷了,買了官鹽,還得再從私鹽販子手裡買私鹽,而要說私鹽,也絕對沒這調料台上隨意擺放的、根本沒多少人正眼看一眼的雪花鹽的一半好。
至於紅油腐乳、油亮的菌菇醬、瑤柱醬,就更不用說了,這些東西楚留香當然也是吃過的,他們那地兒也是有的,只不過價格很是不菲,不是普通百姓可以吃得上的,山珍海味山珍海味,若不珍貴,哪裡能演化出這樣一個詞語呢?
楚留香似乎有點逐漸理解這個時代了。
這裡的東西當然不是樣樣都新,這些各色調味料、方才喝的那奶茶中的一抹岩骨花香,都是楚留香很是熟悉的東西,平日裡想吃上這樣一口,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但那也只是他而已。
他瀟灑倜儻,作風不羈,藝高人膽大,不知有多少人恨他恨得牙癢癢,也不知有多少人一提到他的名字就心生感激。
他一直認為,這世上的財富其實並不少,只是掌握在了太少的人手中,這世上的快樂也不少,只是那一小部分的人的快樂,往往建立在很大一部分人的不幸之上。
所以他想要將那些過剩的快樂去分給那些不幸的人,於是他不惜的去偷、去搶,去管那些與他完全無關的閑事。
這裡……
楚留香不會覺得這裡真的是世外桃源,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最起碼,這些原本只能在達官顯貴的餐桌上出現的名貴調料,就這樣隨意地放在櫃台上,任人取用,誰也不會去多驚嘆一秒,所有人的態度都是稀松平常的,這些調料就是再普通不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能享用的東西。
從一出門開始就縈繞在楚留香心中的,關於這個時代的異常感,他也就終於想明白了。
——下限。
就是下限,這個時代的人們,生活水平的下
限提高了,或許在這個時代、這個地方,一個人會餓死、會吃不起飯,都是很駭人聽聞的事情吧!
他愈發有興致地給按照秦蔻教的法子,給自己調了一碗香油蒜泥碟,一點紅無可無不可——他其實吃什麼都可以,而且也並沒有對新事物有特別強烈的探索欲,就只照著秦蔻的樣子,給自己弄了碗芝麻醬蘸料。
回到座位時,菜都已經上來了,因為有兩個大男人,所以秦蔻這次點菜一點兒沒收著,牛羊肉卷是不會少的、再來弄個滑嫩嫩的黑魚魚片,黃喉、毛肚這一類的東西古代當然有啦……只是不知道他們吃不吃,素菜裡最應該點的是土豆,秦蔻喜歡那種切得厚厚的綿土豆,這樣下鍋之後就能煮到極其軟爛入味,苕皮什麼的也來一點——這玩意是紅薯澱粉做成的,想來他們兩個也是沒嘗過的。
至於綠葉菜呢,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古人餐桌上最愛的兩種蔬菜可能就是菠菜(波棱菜)和白菜(崧)了吧,她本來吃火鍋是沒有什麼吃綠葉菜的愛好的,今天想了想,還是點了個蔬菜拼盤。
鍋中紅湯翻滾,濃郁的辣香帶著數種不同香料共同炒制出的復雜香味傳出,雪花牛肉卷切得很薄,本來就是為了入味,夾起一片在鍋中輕涮幾下,嫩紅的顏色便轉而熟透,帶著滿滿的紅油被夾起,再入料碗之中,與香油、香醋、香菜、蒜泥和成的汁水中走上一圈兒,放入嘴中——
這是完全來自於調味佐料的刺激!
從剛剛楚留香對各種辣味的了解程度來看,也能明白他的口味其實是很廣博的,南人愛的河鮮原味他也愛吃,藏於各種鋪子的姜辣蘿蔔、辣腳子、芥辣瓜旋兒他也愛得很。
不過這牛油火鍋之味,還真是辛辣至極!楚留香吃了一口,只覺得這薄薄的肉片真是連一絲腥氣都無,各色刺激的好味一同在口中爆發出來,那一股極其奪目的辛辣直充頭頂,只叫人覺得暢快無雙!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笑道:「的確好辣味,這般好味,想來冬日裡吃是極其暢快的。」
秦蔻笑著說:「所以這種鍋子就是在冬天濕冷的川地最先流行起來的,不過現在就屬於本末倒置了,為了在夏天吃火鍋,大家才把空調溫度調的這樣低的。」
楚留香吃得很是暢快,而一點紅呢,他本來就是是話不太多的類型,秦蔻和楚留香相談甚歡的時候,一般他只是聽著,偶爾插上一兩句話。
他的口味很是清淡,這紅紅辣辣的一鍋,濃辣鹹香,極為開胃,聞起來倒是讓人極受刺激,他瞧見秦蔻面不改色地吃著,並不覺得很痛苦的模樣,又盯著那鍋子中翻滾的紅湯看了一會兒,筷子還是伸了進去,夾了片肉吃。
他臉色立刻就變得很是精彩,甚至耳根子有點泛紅,顯然是被辣得七葷八素的,好在秦蔻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早早地就點了三罐可樂,此刻剛上,易拉罐的外壁還掛著喜人的冷霧,她忍著笑打開一罐,立刻遞給了他。
一點紅甚至連聲音都變得嘶啞了幾分,含糊地道了聲謝後,舉起可樂瓶就喝了大大一口。
不能吃辣,屬於吃飯坐小孩那桌的口味——無辣不歡的秦蔻在心底這樣辛辣的評價道。
第12章
秦蔻特地點了冰冰涼的冰可樂,就是為了應對這種情況。
有一種說法是熱水解辣,喝冷的東西只是一開始爽快,但過後該辣還是辣;另有一種說法是乳制品解辣,秦蔻去川地時,在火鍋店裡就看到幾乎每一桌食客都會點大瓶的唯X豆奶。
但她還是鐘愛冰可樂啦!
熱辣辣的火鍋,冰爽爽的可樂,這真是屬於鋼鐵腸胃的放肆吃法。
平心而論,海X撈的紅湯其實沒有那樣辣,畢竟是做全國生意的,做得太辣肯定沒前途。但一點紅這個江南男人還是被辣得腦子裡嗡得一聲,有一個瞬間都有點恍惚失神,秦蔻立刻遞給了他什麼,他瞧也沒瞧就接過來喝了一大口。
冰涼的飲子中裹著無數細小而活潑的氣泡在他口中炸開,好似都要咕嘟咕翻騰起來,一種極沁爽的、極刺激的口感順著他的喉嚨下滑,味道很是奇妙,又有種微妙得讓人上癮的感覺……
吃不了辣的一點紅連著喝了兩三口,這才放下易拉罐,長長吐出一口氣。
他不是個重口腹之欲的人,吃東西從來也不挑剔,對他來說,街邊一碗水飯、與酒樓中那名貴的魚膾、蟹釀橙根本就沒有什麼區別,硬要他說,那就是都「不錯」。
他走南闖北許多年,各地的口味自然都試過,先前楚留香所說的那姜辣蘿蔔、芥辣瓜旋兒、姜豉類子什麼的,他偶爾也嘗過,已覺得很是辛辣,但同今日這火鍋子比起來,那可真是全然算不得什麼了。
鍋子坐在無火的爐上,翻騰的湯水之上有氤氳又帶著辣味的裊裊霧氣,對面的姑娘歪著頭瞧著他,似乎看他的確有些狼狽,眉眼中隱約透露出一點笑意來,說:「吃清湯、吃清湯。」
說著,很自然的自清湯鍋裡夾出一筷子被煮的軟軟爛爛的菘菜來,放在他面前的食盤上。
一點紅有點恍惚。
其實……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這些高塔般的高樓、各色的神奇機關倒都沒讓他覺得那樣那樣的不真實,最讓他覺得如墜夢中的,反而卻是這樣……完全沒有半分算計、熱情又充滿善意的對待。
他張了張嘴,道了聲謝,對面的秦蔻果然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還嘟囔著:「你怎麼看見什麼都要道謝?太見外啦。」
他的唇角忍不住勾了勾,又垂下眸去看盤子裡的菜。
這東西說是叫「高山娃娃菜」,在一點紅看來,與他們那時代、北方最常見的菘菜倒是很相似,但要小上許多,味道上……怎麼說呢,吃鍋子本就吃得不是食物之原味,這菜葉裡浸滿了骨湯,這骨湯底兒又極其鮮美,面前的料碗之中,芝麻醬實在濃香,這樣的飯菜,其實多吃得是湯底與調料的味道。
卻也是相當奢侈的一餐。
秦蔻又給他夾了幾片滑嫩的黑魚片吃,又覺得這兩個習武之人……自昨天穿越過來之後,好像都沒暢快得吃上一頓。
——秦蔻是不會做飯的,廚房裡的東西少得可憐,昨天晚上翻出四包泡面,一下子全給他們煮了,但看他們那樣子,真的好像餓得不輕,兩包泡面可以讓一個武林人士吃飽麼?秦蔻其實並不清楚,看他們兩個的塊頭,感覺不好說。
所以她今天才要帶他們出來吃飯的。
楚留香吃辣很可以,雖然被辣的連鼻頭都有點紅,不過加菜的速度倒是越來越快,還非常勇敢地嘗試了豬腦花。
秦蔻:「啊,你的腦花好了!」
楚留香:「……?!」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句話有歧義。
不過這點小事不用在意,豬腦花——楚留香所在的時代,豬肉被看做是賤肉,除卻窮苦人家之外是沒人吃的,楚留香自己倒並不在意這些虛的,他認得一家人,那家的娘子能用一根柴禾將豬頭肉燉的又香又爛。
然而饒是如此,他也沒吃過腦花……秦蔻在介紹桌上的某些食物時,還真是讓他大吃一驚。
比如:黃喉——牛氣管,百葉——牛的第三個胃的間隔瓣膜。
楚留香:「……」
楚留香:「???」
會吃,實在會吃(擦汗.JPG)
不過腦花這種東西,在這一片的奇異食材中也是佼佼者,這玩意兒端上來的時候,實在是令人吃了一驚,連以殺人為生的一點紅都驚了一跳,眼瞼下的肌肉抽動了一下,頗為疑惑地瞧了秦蔻一眼,看見對方面不改色,那伙計(秦蔻管他叫服務員)也面不改色,十分妥帖地問:「是現在下麼還是等一會兒下?」
一點紅:「……」
他覺得千年後的人……膽子挺大的。
不過畢竟只是吃食,楚留香一向都是勇於嘗試新事物的。
這腦花也的確好味,煮在紅鍋裡頭撈出來,滾燙燙、熱辣辣,又嫩滑得不像樣子,要真說的話,口感比較接近於豆花,倒是叫人吃得停不下來。
不過這東西似乎只有煮在紅湯裡才好吃,譬如說那服務員,在下蝦滑的時候,會問此物下到哪一個湯中,但下腦花時便沒有這一問了。
楚留香吃著嫩得不像樣的腦花,搖頭對一點紅道:「紅兄啊紅兄,此物甚美,只可惜你卻無福享用。」
吃不了太辣、太滾燙的貓舌頭一點紅面上浮出了輕淺的一絲笑,朝秦蔻與楚留香端起了可樂罐,遙遙一敬,仰頭喝下。
古人的一舉一動之中,還真是有一股說不出的寫意、說不出的瀟灑,他手舉著個可樂罐子,坐在海X撈的皮椅子上,卻也叫人覺得他就是坐在白牆黛瓦之上,對著月光,飲一杯濁酒。
楚留香感嘆:「這飲子叫可樂?味道倒是奇妙。」
秦蔻說:「碳酸飲料,我們這裡最常見的一種飲料了。」
楚留香問:「此物可是釀造而成?怎地沒喝見酒味?」
古人知道碳酸飲料麼?那是萬萬不知道的,但古人是不是沒有喝過帶著氣泡的飲料呢?卻也未必。
酵母發酵產生氣泡,這是老古人就觀察到的現像,早在西晉時期,便有記載何曾「性豪奢」,「蒸餅上不坼作十字不食」——就是說吃饅頭都得吃開花饅頭,別的不吃!
而酒類作為發酵飲料的一種,自然也是如此,蘇州於每年冬至時售賣冬釀酒,釀出即賣,不窖藏,剛釀好的酒液因黃梔子染色而顯現出通透的金色,無數細小的氣泡就隱藏在其中,喝上一口,便能體會那種氣泡在口中迸裂開來、釋放出其中淡淡的酒香、甜香、與桂花香的滋味。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又何嘗不是碳酸飲料呢?
楚留香這樣愛好享受的人,自然是接觸過這種不窖藏的酒的,故而便以為這可樂也是用酒曲發酵而來的。
這倒是讓秦蔻很是驚奇——她還以為古人喝到碳酸飲料會大呼神奇呢。
她歪歪頭,說:「這種碳酸飲料的氣不是發酵得來的,就是直接打進去的。」
秦蔻家不是開飲料廠的,她爸爸是開裝修公司的,不過她有個叔叔正好就是開汽水廠的,小時候她還去人家的廠子裡玩過呢,見過汽水生產的流水線。
不過這東西比較難以形容。
楚留香摸著下巴說:「原是如此,這飲子裡的氣泡倒是比酒中的要厲害上許多。」
一點紅道:「我曾喝過一種松針葉浸過的水,也會如此。」
那還是他初出茅廬的那幾年,為什麼會喝到這種東西一點紅也已忘了,只記得喝第一口,就覺得連舌頭都已麻了,當時還以為是這江湖上新出了什麼他不認得的下毒之法,後來喝見了淡淡的葉香,才知道這是松針葉浸出來的水。
這下輪到秦蔻吃驚了:「啊?居然還能這樣麼?就松針葉泡水麼?」
一點紅似乎在很認真的回想著那次的經歷,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撫上了自己的薄唇,停了片刻,才皺眉道:「不曾注意過其中奧妙。」
不過秦蔻一想,也能明白。
其實還是發酵,樹葉浸沒在水中,如果還能進行呼吸作用、光合作用的話,產生的氣體溶於水中,那可不就是氣泡飲料嘛!
誒?那這樣說的話,穿越回古代豈不是也有氣泡水喝?那種古言種田文什麼的,豈不是又多了一條致富道路?!
第13章
古穿種田文什麼的,中二時期的秦蔻看得還真不少,什麼砂糖黃泥脫色技術、煮鹽法曬鹽法、高爐大煉鋼鐵什麼的……少女時期的幻想真的不少。
不過這種事嘛,當小說看個樂呵就好了,作為一個真的有條件實現穿越的人士,秦蔻堅決不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就說自己面前這兩個人……他們其實自過來的那一刻起,就開始隱藏自己了。
楚留香與不會武功的普通人接觸得應當不少,他本來就是個溫和的人,但棱角足夠分明,偶爾不笑時,便顯出了幾分堅毅和冷酷來,然後下一秒,那雙如春風般的眼睛就又足夠令所有的積雪都融化了。
他身上穿著深色的絲綢襯衫,垂感很足,頗有些放蕩不羈的浪子藝術家風範,袖口挽起,又露出了緊實的小臂,小臂延伸往前,手指修長、指骨凸出。
不過就是……
因為穿著純色襯衫,秦蔻害怕滴上油直接把衣服毀了,給他套上了海X撈的那種胸前掛著的餐牌,他當時看到這東西的表情相當一言難盡。
——不過他十分樂於接受新事物,對很多事情也是無可無不可,瞧見這裡許多人都帶這玩意,他也就沒拒絕。
一點紅身上的異常感就更明顯了。
一般的殺手或許還需要隱藏自己,融入環境之中如同水入大海,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死目標,但他顯然是不一樣的,當一個殺手的名字儼然成為中原第一時,他即便是殺人,都是光明正大、孤傲異常的。
所以即便他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全然不一樣的世界,即便他在第一時間就試圖先隱藏鋒芒,先觀察這個世界,他做得也並不是完全得好。
多數時候,他瞧起來是冷漠且安靜的,沒什麼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但偶爾他警惕起來時瞥出的眼神,其中就藏著如刀片般的鋒芒,一閃而過,冷硬至極。
秦蔻看見他偶爾露出的眼神,就只覺得那種從書中感受不到的,來自中武世界的腥風血雨撲面而來。
所以,即使《楚留香傳奇》是一本相當古樸而浪漫的小說,要秦蔻自己說的話,那肯定還是現代好,穿越回去種田什麼的,真的是吃飽了撐得慌。
因為覺得兩個江湖人士飯量應該不小,她點菜的時候一點兒沒收著,還點了炒飯啊面條啊之類的主食給他們加餐,等到結賬的時候看了下價格,三個人吃了將近八百塊。
就……以這個飯量來說,秦蔻確信他們昨天晚上根本沒吃飽,就是強撐著呢。
終於吃飽了飯的一點紅還有心情主動問秦蔻:「方才見你結賬,只用手中那……方塊便好?」
他其實早就注意到了,除卻在褻衣店裡那一回,她塞了此世的錢幣給他,叫他自己結賬之外,其他時候,都是用手中的這會發亮的小方塊。再瞧這店中的其他人,也是人人手中都有此物。
但這發亮小方塊他卻是無論怎麼樣都看不明白。
秦蔻就皺著眉想了一會兒,說:「這個呀,這個叫手機,就是一種……嗯,這個我回去給你一個再說吧,實在很難解釋,然後呢,我用手機支付,就是一種電子支付方式。」
一點紅嗯了一聲,微微點了下頭,表示不著急,他也就是隨口一問。
秦蔻問他:「你們那裡是用銀票麼?」
一點紅道:「平日多用金銀錁子,大宗交易才用銀票。」
其實他們那裡的百姓多是用銅錢的,不過江湖人嘛,走南闖北,身上帶著幾吊錢幾吊錢的,忒不方便,也只有那作風清奇的金錢幫,一天天的身上不知道帶多少銅錢——也不是拿來花,就是放在別人頭上恐嚇人家。
他們一般都用金銀錁子,去什麼店中消費,店家最常備的工具就是戥子,戥子就是小秤,多用來秤金、銀、藥品等貴重的小物,另外能用來把金銀絞開的剪子也是必要的。
而此世之錢幣,便是一張銀票似的紙,江湖上當然有錢莊票號,手持票號所出的銀票憑證,便能在各大分號兌取現銀,因此但凡此種憑證,必然是要在防偽上下大功夫的,以江南花家所開的大通錢莊為例,但凡千兩以上的銀票,須得蓋上存錢人的私印,非但如此,還需有自己的親筆花押。
一點紅在大通票號中也有存款,不過多數時候他也不愛一擲千金、平日裡吃穿用度又隨便得很,只用金銀錁子,也夠使了,只有別人請他來干活兒時,那才叫「大宗交易」,銀票得出場。
他摸到此世的錢幣,本以為也是銀票,一瞧卻看出,這上頭的花紋極其復雜,想要仿制怕是極其不易,不作為票證使用、直接拿來當錢花,也不是不可能。
他那時心中還感嘆——千年之後,確實是日新月異,什麼都更便利了,金銀之物,畢竟沉甸甸的不方便。
然而看見那叫手機之物,才知他對方便的想像也實在是很貧瘠。
只聽秦蔻解釋:「用銀票就好解釋啦,你瞧,銀票其實不等於錢,是一種取錢的憑證,人把錢存在錢莊裡,再拿著銀票去取錢,是不是?」
又是那種很耐心的,像是教小孩子認字一樣的語氣。
不過他並不討厭這種語氣,他點點頭。
秦蔻:「那麼你們在鋪子裡消費之後,應該能把對應面值的銀票給店家,叫店家自己去票號中取錢?」
一點紅道:「自然。」
倘若並非如此,那麼銀票這種東西豈不是連一點流通的價值都沒有麼?又如何起的到便利的作用?
秦蔻晃了晃手中的手機:「用它是一樣的道理,我們這裡的票號叫做『銀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賬號,賬號就叫『銀行卡』,至於你們說的銀票,我們這裡就叫『付款碼』,你看見剛剛那個閃紅光的東西沒,那個東西掃過我的『付款碼』,就是支付完成了。」
一點紅垂眸,似乎在思考消化,手指不自覺地撫上唇角,說:「銀票藏在『手機』中,那紅光一掃過手機,就相當於把銀票給了店家?店家再用憑證去『銀行』中取錢。」
「沒有這麼麻煩。」秦蔻說,「銀票給了店家,店家還要去錢莊裡兌換成現銀,才能自己繼續使用,但在我們這裡,掃描這個動作一過,其實是等於直接完成了去票號兌換成現銀、再存入店家戶頭的步驟,店家不必再做額外的事情,這錢已經在他手裡了,而且我們這裡現在花錢也不興用現金了,就是這樣在各自的銀行戶頭上把錢劃過來劃過去的。」
一點紅挑了一下眉,問:「就這麼……一瞬之間?」
他的語氣倒一如既往地平而冷,但光從他能再追問一句,就可知道他還是被震驚到了。
秦蔻笑:「對,就這麼一瞬之間,現代社會,最重要的特征之一就是快,是效率高,而效率又是建立在精細分工之上的,就比如說家裡能用上自來水,是因為有自來水公司的員工,專職就管這個事。」
楚留香對這個話題顯然也很感興趣,問:「如此說來,不事農事之人應當是相當多了?秦小姐早上說長安如今有千萬人口之多,卻不知多少農人能養活得起這樣多的百姓呢?」
這……這秦蔻還真不知道,她不是學農的。
但這並不妨礙她回答這個問題。
她說:「所以農業的發展也很重要啊,我們這裡有雜交水稻,畝產一千八什麼的根本就不是問題。」
「畝產一千八」,是那個網絡上著名的鬼畜廣告金坷垃農藥的台詞,所以她說這話時,用的就是一種特別輕松、特別自在的語氣。
楚留香沉默地看著她,半晌,摸了摸鼻子,笑道:「……你現在告訴我,這個世界人都能上天,去廣寒宮,我也會相信的。」
秦蔻幽幽地看著他,幽幽地說:「……啊,這個麼?確實可以啊。」
第14章
楚留香:「……」
——說好不會驚訝的楚留香還是驚訝到了。
他用一種復雜而一言難盡的眼神看著秦蔻,半晌,他忽然笑了一下,又悄悄湊近了秦蔻,用一種低沉的、富有煽動力的、極其私密的語氣問她:「秦小姐……月宮上真的有嫦娥麼?」
秦蔻:「……」
你就想問這個啊!!!
她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楚留香摸摸鼻子,有些無奈地笑著看著她。
過了好一會兒,秦蔻才止住笑,說:「沒有哦。」
然後她就說,不僅沒有嫦娥,也沒有廣寒宮、玉兔、以及砍桂樹的吳剛。月亮上沒有空氣,沒有生命,土壤貧瘠異常,只有月球車一類的設施在上面活動。
楚留香微微一怔,下意識地想要抬頭看。
但他身在商場之中,抬頭只能看見明亮雪白的天花板,如晶宮一般。
是啊,是啊,既然沒有雷公電母,那自然也沒有什麼廣寒仙子了。
千年後的人並不那樣敬畏雷公電母,所以才能將雷電拿來,做成如此神奇的電能,改善生活。
月亮也是一樣的,或許,正是因為千年後的人並不那樣篤信月宮上的神仙,才能以肉身之軀上九天攬月,真真切切地站在月壤之上吧。
他頗為感慨地嘆息著。
秦蔻說:「然後去逛超市吧,你們哪裡應該沒有超市?」
楚留香問:「那是何物?」
秦蔻說:「買賣東西的地方,吃喝玩樂、從蔬菜到衣服、從米面油到衛生紙,什麼都能買到。」
楚留香驚訝:「這鋪子得有多大!」
秦蔻:「超級大。」
楚留香與一點紅對視一眼,不明所以。
秦蔻一般不太愛逛超市,這都二十一世紀了,自己逛超市還得自己拎回去,又重又累,實在很麻煩,一般她來這邊玩兒,最多也就逛逛河馬,買的東西也不多,就買點烘焙產品,輕便好拿。
但凡要屯飲料什麼的,她都是直接叫外送,送到家門口來。
今天就不一樣了,她有意帶兩個古代人去逛一下超市,來都來了,多看看多逛逛總不會錯的嘛。
這個商城裡就有超市,不過規模不大,差點意思,但是不遠處正好有本市最大的超市麥X龍。
麥X龍屬於倉儲式超市,也就是把倉儲和零售結合在一起,進去跟進了個大倉庫一樣,天花板挑高很高,貨架都是從地面一直延伸到兩三米高的,下層放的都是單個包裝,讓客戶好拿,上層就是一個一個的大紙箱子了。
這種店一般都很大,而且習慣來這裡購物的人多半是來「進貨」的,一次性買個兩三周要吃用的東西,都是開車來的,所以店外還附帶一個很大的停車場。
整個X市最大的超市,果然讓兩位古代男士又震撼了一把。
無盡地、延綿的貨架,空曠而巨大的室內——商場當然是比這裡要大的,但是商場的貨品陳列都是一格一格,一個品牌一個品牌,視覺上是分割的,但這裡的視覺卻是無限延伸的,這裡的屋頂挑高也沒有商場那樣高,但極高的貨架、堆滿的商品和走在其中回蕩著的回聲,卻會給人帶來一種撲面而來的壓迫感。
怎麼說呢……
楚留香曾感受過很多壓迫感,有的來自於史前巨獸般的高聳石峰、有的來自於高手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原始、古樸而凶暴的殺氣,但唯有這一次,這壓迫感來自於……琳琅滿目的商品。
昔日杜草堂所寫「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恐怕也不及此世之分毫吧!
一點紅盯著面前的貨架出神,忽然冷不丁地想:倘若他生在此世,或許即使是個孤兒,也不至於會淪落到被訓練成殺手,靠殺人為生吧?
不過這樣的倘若,想多了也是徒增煩惱、徒增激怨而已,他隨之把這念頭拋在了腦後,瞧見秦蔻要去推一輛制式奇異、起碼能裝下十來歲小孩的推車。
這推車,不看這「超市」中來來往往的人,只看這多到極具壓迫感的商品陳列,也知道是拿來裝東西的。
他順手就幫秦蔻把購物車推上往裡走了。
這時,秦蔻問:「你們那裡,有可能開起這樣的地方麼?」
——穿回古代開超市,好像也是穿越文主角經常會做的事情呢!
一點紅道:「難。」
他言簡意賅地指出問題的關鍵:「燈。」
且不說這些琳琅滿目的商品究竟從哪裡來,就說這樣大的地方能這般明亮,都是靠這電能驅動的一盞盞明燈的——地方太大了、只有窗戶怕是都不夠。
在他們那個時代,即便是用明瓦,也達不到這種亮度,大部分的室內,就算是白天,也是暗壓壓的一團昏,江南那些織戶女,到年紀大些時,十個有八個眼睛都是壞的,正是因為年輕的時候在昏暗的環境之下弄那些精細的活計。
臨街的商鋪小一些,還可靠外頭的天光,若是這般大,恐怕裡頭都得是黑洞洞的一片了。
秦蔻若有所思地唔了一聲,帶著他們進了超市。
逛超市,就是看天南海北各式各樣的商品了,最近正好是大櫻桃上市的季節,秦蔻看著感興趣,買了一盒五斤裝的。
楚留香看了一下產地,問:「這連市在何處?」
秦蔻說:「在東三省……嗯,就是遼東那一帶,這地方可是很有名的大櫻桃基地。」
遼東!
說到遼東,其實楚留香心裡最先想起來的,是隋末天下大亂時流傳的那首《無向遼東浪死歌》,再來的印像就是滴水成冰、苦寒之地了,第三有的印像,便是長安距離遼東山高路遠的距離……
再看那大櫻桃,放在紙箱子裡頭,上頭覆蓋著一層極薄、極通透的薄膜,個個都飽滿得像是果肉要脹出來一般,顏色深紅,只這樣瞧著,便能想見其果肉的汁水充足、香氣馥郁……
遼東距離長安十萬八千裡,這樣的果子,如此新鮮,便能出現在長安百姓的餐桌上麼?
再者,遼東何等苦寒之地,竟也能種得這樣的果子?——不過這果子雖然叫櫻桃,卻與他吃過的櫻桃不大一樣。
但其實這是秦蔻地理不太好的原因。
連市說是東三省的一部分,其實氣候環境更接近於膠東半島,和東三省其他的城市氣溫簡直就不像在同一個行政區劃,舉個例子來說,十月份的連市,還可以穿風衣晃蕩,但十月份的沈市,能凍得人懷疑人生。
楚留香對吃食的研究顯然是不錯的,他對此也很有興趣,雖然剛吃了一頓火鍋,逛起超市來還是對各種沒見過的食物很好奇。
一點紅就不一樣了,他本
來就是個對生活條件沒什麼要求的人,又不愛說話,跟個鋸嘴葫蘆似得,推著購物推車,默默地跟在秦蔻後頭,臉上沒什麼表情,若不是眼神偶爾會停在某一種自己感興趣的東西上,秦蔻估計會以為他是真的對這些東西都不感興趣。
他們此刻轉到了方便食品區。
方便,就是便利的、省事的意思,當然還有某種引申出來的意思,但在這裡顯然不是。
方面面,意思就是便利的、省事的面……?
一點紅不懂。
吃面,要把麥子脫殼、磨粉、篩粉、和面、下鍋……在這裡直接能買到磨好的精細面粉,已讓一點紅覺得便利非常了,還能怎麼便利?還會怎麼便利呢?
秦蔻湊上來,他的視線下方就多出了一個晃來晃去的鮮紅蝴蝶結。
她問:「啊,這個是要買的,你對這個感興趣麼?」
一點紅問:「方便二字,從何說起?」
秦蔻答非所問:「你覺得我的廚藝怎麼樣?」
一點紅微怔,不自覺地想到了昨天晚上那一碗湯清味美的面,他那時餓得狠了,胃都墜得生疼,那面是雞湯味的,好味得超乎想像,上頭飄著一層寶貴的油花,熱氣騰騰。
他沉默了片刻之後,才啞聲說:「當然很好。」
他平日裡不愛說話,又極少說別人的好話,以至於這樣真心實意地去誇贊什麼的時候,也顯得相當笨拙。
好在秦蔻並不在意,她用一種有點促狹地表情瞧著他,壓低了聲音說:「我教你啊,怎麼樣?」
第15章
其實秦蔻只是想到了一點紅今天早上洗衣服時的嫻熟姿態,總覺得他似乎點了某些不太符合冷面殺手人設的技能點,故而才出言戲弄他一下。
一點紅正一只手推著推車,購物推車裡此刻已經堆滿了小山似的東西——秦蔻甚至突發奇想地買了台料理機,想著回去給他們瞧瞧現在打豆漿是怎麼樣方便的一件事。
畢竟古代有句俗語,叫「世上三事苦,撐船打鐵磨豆腐」嘛。
這種倉儲式超市的推車都比別人家的要更大更深些,雖然設計上肯定是為了讓人更好的省力,但質量大、體積也大的東西慣性本來就大,這麼多東西,叫一般人來推,一只手也很難控制方向速度什麼的,但對一個來自武俠世界、且能在殺手中做到第一的人來說,這顯然不算什麼。
他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握著推車把手,也不見他手臂使什麼力,那小山似的推車就穩穩地跟在秦蔻後面,等著她扔東西進來,甚至那只握著把手的手,還有余力用手指一下下慢慢敲著推車把手。
——就很游刃有余。
殺手也會對做飯感興趣麼?她頗為促狹地瞧著一點紅。
對方棱角分明的面龐上一如既往地並沒有什麼表情,絲毫看不出什麼排斥之意,只微微點了下頭,開口道:「有勞。」
啊?就這樣麼?
秦蔻頗為驚訝的看著他。
一點紅垂眸瞧著她,一雙眼睛漆黑銳利,似乎瞧出了她的疑惑,語氣很淡:「我孑然一人,平日裡……為人賣些苦力,當然自己埋鍋造飯、做些粗食。」
他是殺手,又不是少爺,身邊又沒有什麼奴婢小廝之類的人天天鞍前馬後地為他服務,平日裡走南闖北、風餐露宿,埋鍋造飯是最基本的生存技能,做出來的東西也不必多麼的好吃,能吃就是了。
江湖人大都是會打獵、炙烤的,風度翩翩如楚留香當然也會。
況且,他今日也觀察過秦蔻。
千年之後的世界當然大變樣了,人人的生活都過的比他們那時候要好得多,但他可不認為,千年之後就沒有了貧富之差。
今天逛街的時候他就發現了,大部分人進鋪子裡去逛,在開口問伙計之前,會先看一眼那衣裳上吊著的一個牌子,那牌子他也看了,倒是寫著價格二字,後面跟了一串不認識的鬼畫符,但應該同蘇州碼子差不多。
所以那個小紙牌上,寫的正是一件衣裳值幾分銀子。
他不動聲色間,早就瞧出,秦蔻買東西是不看那個寫著價錢的牌子的,只要她第一眼看上了,覺得好,就直接要買了。
這足以證明,秦蔻家中富庶。
但她所住的那間屋子裡卻顯然是沒有下人的。
一個富庶人家的小姐,做飯端茶這樣的事情,還都得自己來,那麼說明千年後的世界普通人是不許蓄養僕婢的——其實他們那裡的布衣也不許蓄奴,那些大戶人家裡蓄養的僕婢,名義上都是主家的養子養女。
但千年後的朝廷貌似管控力相當不錯,秦蔻這樣富有之人,居然也沒法子弄個養女什麼的。
但總而言之,他誤入千年之後,吃人家的住人家的,難道還要心安理得地使喚別人家的嬌小姐?
……他從不愛欠人恩情,但既然已經欠下了,那必然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哪裡還有如此心安理得地磋磨恩人的道理?
而秦蔻也一下子反應過來了。
……對哦,殺手身邊又不可能有後勤人員跟著,他自己不給自己鼓搗食物,難道是等著餓死?
而且,古人嘛,說話講究謙虛、中庸,他說著什麼「做些粗食」,搞不好只是因為調味品跟不上……這人大概率做飯比她好多了。
秦蔻歪歪頭,說:「好,我回去就教你,這個其實就是一種很簡單的,只要會燒水就行。」
燒水……這毫無疑問是件簡單的事情。
但簡單也是分等級的,比如說對一點紅來說,燒水的簡單就是撿柴禾、燒火,上頭坐水等幾個步驟,但秦蔻說的簡單,就是指用手摁一下電熱器的燒水開關而已。
僅僅一天時間,他立刻就意識到了在秦蔻的比喻之中,簡單是哪一種等級。
他十分不明所以。
昨天那面,確實是難得的美味,且不說那味美的鮮雞湯,就說那面,很是有嚼勁,又有一種很難形容的油香,乃是一點紅從未吃到過的口感,想來很是有巧思,放在他們那裡,這已經是足以流傳百年的
秘方了,那怎麼會是「燒水一樣的簡單」呢?
但既然秦蔻這樣慷慨地說要教他,他自然也不會在這時候多問什麼,只是繼續跟在她後頭,看著她連什麼價格都不看,覺得喜歡就往推車裡扔東西。
去超市采購完東西之後,時間也不早了。
逛街也是很能看出一個人的體力的,秦蔻以前是搞樂隊的,在台上一邊彈吉他一邊唱歌,一搞就是一個多小時,聽起來還好,其實全情投入時非常耗費體力,她能干這一行,就說明她本身是個很有活力的人。
不過即使是這樣,逛了足足七八個小時,她也已經累得夠嗆了,晚上就在家附近吃了烤肉。
吃飯的時候,秦蔻和他們兩個攀談的勁頭已經完全消失了,有點蔫蔫地坐在座位上,一只手撐著腦袋,頭上狐狸耳朵一樣的蝴蝶結看起來也有點耷拉。
於是這頓飯就完全沒有中午那種快活的氛圍,懶懶散散的……她甚至都不想自己翻動一下篦子上的肉……
好在楚留香的確是個夠溫柔體貼的人,瞧見她累得要命,蘸料都是他幫忙去打的,而一點紅常年的野外生活又讓他格外地擅長肉類的炙烤,就連特別容易烤老的牛肉,他也能很精准地在最合適的時候一筷子夾給秦蔻吃。
秦蔻:<( ̄︶ ̄)>
平心而論,這家烤肉店她是喜歡的,肉很新鮮,醬汁也好,就是晚上飯點人太多,幫忙烤肉的店員難免會看不過來,像牛五花什麼的,真是特別容易老。
不過秦蔻太累了,吃飯也沒什麼心情吃,只吃了一點點。
吃完飯回家,都晚上過九點了。
秦蔻感覺自己累得明天估計得一覺睡到中午,她非常沉默地進了屋,非常沉默地上樓,掙扎了洗了個澡,吹干了頭發,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十一點過的時候,有相熟樂隊的朋友給她發微信……
她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不對,不能睡。
這兩位古代男士……嗯,他們的確都是武人,武人的一大特征就是——消耗大,那麼吃得當然也不會少。
今天還沒來得及給他們找備用手機,教他們用軟件點外賣,明天早上她鐵定得睡到中午,那麼到中午之前,這兩個人還是自己給自己弄點兒吃的吧。
起碼教一下他們怎麼煮泡面……正好她晚飯沒怎麼吃,睡了兩個小時之後感覺還有點餓。
啊,說起來,今天在超市裡的時候,她還說要教一點紅煮泡面呢。
秦蔻從床上爬起來,穿著家居睡裙,一邊打哈欠一邊開門去樓下。
正好,一點紅剛剛又「奢侈」地洗了個熱水澡,他似乎有點不耐煩吹頭發,發絲還濕潤著,就把頭發扎起來了,此刻正站在落地窗旁,瞧著外頭的夜色出神。
聽見秦蔻腳步聲的那一刻,他就已經轉身去看她了。
秦蔻睡眼惺忪的撓了撓自己的頭,說:「來啊,我教你怎麼煮那種面吃。」
一點紅不明所以。
……現在麼?
且不說要煨著雞湯,就光說面,要和要揉要壓要切的,今日如此之晚,她怎地現在起了這個心思?
正要說話,秦蔻已經走到廚房裡去了,一點紅雙手插兜,跟在她後頭,也進了廚房。
三分鐘之後,他目睹了秦蔻毫不藏私的開袋、倒水、倒調料包的全過程。
一點紅:「……」
一點紅:=。=
……就這?!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0
第16章
秦蔻小姐倒水、開鍋、開袋、扔調料包,一氣呵成,行雲流水。
然後那一股與昨夜十分相似的、濃香的雞湯味道就從那咕嘟咕嘟冒泡的小電鍋裡冒出來,原來他所吃到的那一種好味,竟是用……如此便利的方式做出來的。
這……這實在是……
雖然他知道,千年後的世界待起來實在是舒服得要命,好像有無數人每天絞盡腦汁,都在思考著如何讓人過得更便利……但方便面,這種級別的食品工業,還是給了古人不小的震撼。
他們那時候有沒有可以便利吃飯的手段呢?當然是有的,尤其是他們這樣總是行在路上的人,對這樣的手段就更清楚了。
江湖上自然也是有富家子弟行走的,什麼「武林三大世家」,這個山莊那個幫派之類的,這樣的世家子弟在外行走江湖,通常情況下,本事不大、排場不小。一點紅就曾聽過,有個名流子弟,在外住客棧時,不僅點名只要住天字一號房,還要店家將床榻被褥換上全新、用花果香細細熏過才行。
於吃食上,這樣的公子哥當然也講究得很,只去最豪華的酒樓、只吃最時鮮的美食……但江湖路上,無論是誰,多多少少都避免不了露宿野外、亦或者是去了個特別貧瘠的小城,無甚入眼的東西。
所以富家大少出行,必會帶路菜。
所謂路菜,就是行在路上帶的下飯菜,行路總比不得家中,吃食上自然有所不同,這樣的路菜往往放的鹽不少,又多用油封,為的是避免在路上腐壞,多是各種鹵豆干、鴨腳子、雪裡蕻什麼的,也有做毛豆腐、魚干、梅干菜扣肉什麼的。
當然啦,這樣一壇子一壇子的、油汪汪的菜色,世家公子們怎可能會自己帶在身上呢?所以他們出門闖蕩江湖,身邊也多跟著丫鬟小廝一類的僕人,照料生活起居。
一點紅當然沒那種福氣,所以他行在路上時,吃的要簡單很多,前頭說過,唯有四個字而已——簞食壺漿。
這樣的吃食,方便是挺方便的,但也只是方便了,沒有任何口味可言,就純粹是為了補充體力。
誰能想到,千年後的人,不僅吃得如此方便,竟還如此美味呢?要是秦蔻藏私不肯告訴他,他真要當她是什麼百年名酒樓的女掌門……才能做出這樣美味的東西來!
這時,面已出鍋了。
甚至這碗面都沒給他多久震撼的時間,因為它做起來實在是……太快了,就這麼片刻之間,面已軟在湯中,儼然已是一碗熱騰騰的雞湯面了。
秦蔻端著碗去餐吧吃,順便問他:「你在外頭趕路時,一般都吃點什麼呢?」
聽見這話,一點紅黑漆漆的眸光忽然閃動了一瞬,隨即他抬眸,瞧了秦蔻一眼,臉上仍沒什麼表情,跟她講了講他們那時代的飲食。
秦蔻顯然不知道他從這一句話中意識到了什麼,一邊吃東西一邊聽他說。
一點紅通常不太愛說話,一來,他身世飄零、做的又是殺人的活計,名聲差得嚇死人,根本就沒有朋友,沒人願意聽他說什麼,故而慢慢地就養成了一副冷傲又偏激的個性,也正因為如此,他遇見了楚留香,他拿他當真心朋友,他就願意為了他孤身入大漠,將性命置之度外。
二來呢,或許是活計的原因,或許是自小浸淫在劍氣中的原因,他說起話來,一股子森冷殺氣,他天生聲音低沉,又總是帶著幾分嘶啞之意,總有人說他講話像毒蛇般可怕。
這兩日遇到秦蔻,他其實很盡力地收著了,就為避免嚇到她。
不過秦蔻顯然並不在意這些……她可是個音樂行業從業者,還是地下音樂行業從業者,什麼重金屬、電子核她簡直聽多了……甚至於聽見一點紅說話,她的第一反應是:嗯,聲音條件其實挺特殊的,低音炮什麼的,要是樂感好會唱歌就更好了╰( ̄▽ ̄)╭
所以兩個人居然還有來有回地攀談起來。
一點紅瞧了一眼那面,想起剛剛秦蔻只是倒了一包濃稠的醬,這雞湯便如此之香濃,只感嘆道:「只小小一包醬,竟能煮成如此濃香之湯水。」
秦蔻說:「這就是半成品,其實細想起來,做法上是不困難的,就比如番茄沙司,就是在制作的過程中盡量少放水、多放番茄,這樣制作出的番茄醬當然又香又濃,要喝番茄湯的時候加上一些,用水熬煮開,就是了。」
——其實方便面的調料包是不是這麼來的她也不清楚,只是像他解釋一下什麼叫「半成品」。
一點紅立刻就懂了:「類似渴水。」
這下輪到秦蔻不懂了:「渴水是什麼?」
一點紅在手上比劃一下,向她解釋:「是種飲子,取些果子,加水熬煮成一團果子膠,封壇之後吊在深井中存著,要喝時便舀出一些衝水。」
這樣的東西說來不難,但做起來著實麻煩,非大城不能有,一點紅平日裡常喝的是另一種叫「熟水」的飲子,就是把帶著香氣的竹葉、柑橘葉等翻炒出香氣過之後與水同燜,吊進井中沁至清涼後再行飲用。
有淡香的葉子不少,翻炒幾下葉子又比做渴水慢慢熬煮省柴禾得多,故而這種飲子夏天倒是到處都有,喝起來一股淡淡清香,也別有一番滋味。
秦蔻明白了:「就是古代的濃縮果汁啊。」
所以說,千萬別以為古代什麼都沒有,其實古人的想法挺多的,只是大部分時候都受限於科技水平。
就比如說儲存這件事吧,像剛剛一點紅所言,在沒有防腐劑的年代,他們那裡的「濃縮果汁」至多也就是吊在深井之中保存了,這樣能保存多久呢?大抵是時間不長的,所以能廢珍貴的柴禾去制作這種果膠的人家是不多的,果汁也自然不是人人都能享用得上的。
但現代,喝一瓶果汁,真的是件很困難的事情麼?
而這不正是現代食品工業的偉大之處麼?有無數研究者正在追求如何讓食物更好吃、更穩定、更安全、更低價,能惠及更多的人啊!!
第17章
吃完夜宵,秦蔻很滿足地站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准備收拾碗筷。
只不過她的手還沒碰到那只碗,另一只慘白修長的手已經快一步端起了那只碗,一點紅從椅子上站起來,一只手垂在短褲側邊的褲縫處,另一只手端著那只碗,神色自然道:「我來吧。」
秦蔻一怔,下意識說:「沒事,我自己收拾就好。」
一點紅淡淡道:「你累了,歇息去吧。」
秦蔻說:「可是……」
他只問:「我瞧見灶房裡有種東西叫『洗潔精』,想來便是涮洗碗筷所用?」
秦蔻說:「是。」
他嗯了一聲,無意再多言語,轉身端著碗進了廚房,秦蔻跟在他後頭,靠在廚房門口看他洗碗。
同樣都是武人,楚留香與一點紅給人的感覺卻是完全不同,平心而論,楚留香生得高大,寬肩窄腰,身上的每一寸都充滿力量,卻很難給人以壓迫感,那是因為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實在溫柔,聲音又實在低沉而富有煽動力,衝淡了他身上那種屬於江湖客慣有的、看慣了打打殺殺的肅殺之氣。
一點紅就完全不一樣了,他整個人就是一柄利劍,只是站在那裡的時候,周身就好像有一股森冷之氣,這或許是因為他的瞳孔太漆黑、眼神太銳利,而皮膚又過於慘白了一些……但他絕不病態,渾身如黑豹一樣的矯捷有力。
這種氣質,放在他那個時代,誰都能一眼看出——這不是個善茬,最好還是少惹。
但是現代嘛……
現代人心中不是善茬的形像是怎麼樣的呢?滿臉橫肉腆著大肚子帶著金鏈子在酒桌上吆五喝六開黃腔的「社會大哥」,或者是那種不上學也不上班、整天游手好閑不做正事、氣質猥瑣的街溜子。
反而是像一點紅這樣的,叫人看見之後,第一個想法絕對是「這家伙該不會是個模特吧」。
而且他這種冷峻的氣場的確很少見,所以才能被服裝店女店員們非常熱情地圍觀一把……
但無論怎麼說,看見這個身高起碼超過一八五、渾身精悍有力的習武男人站在廚房裡低著頭洗著碗,那種違和感還真的……挺奇妙的。
秦蔻說:「那我去睡了啊,你也早點睡吧。」
一點紅:「嗯。」
秦蔻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應該是上樓去了。
一點紅垂眸。
這名為「洗潔精」之物,洗起碗來自然很便利,他做什麼事情利索得很,這也不麻煩,隨手弄干淨放好,他又洗了個手,就回到自己住的那間屋子裡去了。
昨天來的時候,他只覺得處處身在夢中,此處絕不似是人間,然而今天在外頭逛了一天,所見之人各各都是普通人、所見之物……雖說都是精巧至極,有些甚至已超出了「機關」的範疇,但秦蔻是個很耐心的人,總會用一種他們也能聽懂的方法來解釋那些神奇的東西。
他與楚留香一同踏進了這時空亂流之中,一起來到了千年之後。
楚留香此人,極富膽識,心智強大,心胸又寬廣豁達。
他們二人是相識於個把月前的,那時他接了天星幫的活兒,與楚留香不打不相識,又心中激郁,自嘲以殺人為樂,瞧見武功高強之人,便想著上前決鬥。楚留香瞧出他的意思,竟是篤信他不會隨意殺人,負著雙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等著他將劍刺過來,面不改色。
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這話說起來容易,可想要做到又何其之難?
他的劍風甚至激得楚留香的喉結不斷的顫動,但他的身子只好似是鐵鑄成的,面上竟仍帶著淡淡的微笑!
這樣的人,又如何能不令人欽佩呢?
但現在,一點紅敢說,於這「跨越千年」之事上,楚留香的心緒,絕不如他這般穩。
——因為他有牽掛,而他沒有。
楚留香進大漠,是因為他的三個義妹不知所蹤,似是被那沙漠之王扎木合的兒子黑珍珠擄走了,而如今他身在千年之後,義妹的下落,他又如何去找尋?
是故,楚留香看似如此平淡、如此富有興趣地接受著新東西,但心中始終焦急如火,只等著能快快回去,快快找到自己的親人。
但一點紅……
他根本就沒有親人可牽掛。
不僅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愛人,至於師門……他的那師門其實算不上什麼師門,師父培養了十幾個孤兒長大,不過為了讓他們賣命罷了,師兄弟之間,也是點頭之交,多得話是一句沒有。
所以他比楚留香適應得更快,甚至於……他覺得這個時代……很好。
「殺人不流血,劍下一點紅」之名,又何嘗不是一種惡毒的桎梏?
來到此世,誰也不曉得他的過去,誰也不曾真的怕他……這倒是比此世間的各類神奇的造物更讓他覺得不真實。
秦蔻昨天就說得很清楚,時空亂流不是只有一次,只需慢慢等候,該回去的時候,是能回去的。
也是,這裡畢竟不是屬於他的時代,能做上這樣一場美夢,本也是許多人畢生難求之事了。
秦蔻是個好人,對他們的收留之恩實難報答,他只希望能把自己當殺手的經歷滴水不漏地隱藏起來,莫要讓她知曉、莫要讓她害怕。
但他心中卻覺得有點隱隱約約地不對勁,秦蔻的一些反應,讓他覺得,她對他們的態度,實在不像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但要他細說那種不對勁是怎麼回事,他又……完全想不明白。
第18章
隔天,秦蔻起床的時間是早上十點。
她不是坐辦公室的,至於開店創業呢,這也已經是第五年了,過了那種籌備期昏天黑地沒日沒夜的日子,近來演出活動又不算多,她人比較閑,睡到這個時間點起床其實很正常。
楚留香和一點紅就不一樣了,逛街七八個小時對他們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事兒,況且楚留香心中有事,躺在床上也睡不著,一點紅又是個極度自律的人,慣常起得比雞還早。
當然,起得早了其實也沒什麼事情好做。
從昨天上街就能瞧出,千年之後的長安城到底有多少人。
昨天秦蔻開車上街之後,本來以為他們二人會對寬闊的馬路表現出驚訝的態度,但實際上卻不是這樣的。
寬闊的街道,在他們的時代確實不多見,但若說沒有,那卻是萬萬不可能的。
一個例子——京城。
京城是有御街的,天家出巡、公主出降,都是自御街上而過的,那街寬達四五十丈,用這個時代的計量單位來說,便是足足一百五十多米。ヾ
然而這樣的街道,只是為了展現天家威儀,實際上即便是京城之中,也沒有那樣多能把這樣的街道塞滿的馬車。
但千年之後,是真的有這麼多車!
本來,在瞧見過街天橋時,一點紅還疑惑,至於給行人單獨在頭頂開一條道麼?還有那紅綠燈、斑馬線之流的東西,只叫他覺得……此地的規矩真是多得要命、細碎地要命。
秦蔻還說呢,在這個時代,開車可不是想開就能開的,必須學習、考試,把規矩全學會學通了,拿到了政府——也就是朝廷發的駕駛證,才能上路,否則是要被抓起來的。
但晚上驅車回家時,他就發現……這些規矩,的確是必要的。
因為人實在太多、車也實在太多了!這樣寬闊的道路,還規定好了行車的方向,竟也能堵得水泄不通——他們那時候街上自然也是有堵車的,只不過堵的是馬車罷了,而原因嘛……一般不是因為馬車太多,而是因為有兩家的馬車在路上迎頭遇上,都不肯相讓。
但這裡是真的因為人多……
而且這種鐵皮車的速度,比之畜力,真是快了不少。
江湖客就沒有不會騎馬的,楚留香前一陣子,還借用了黑珍珠的那匹寶馬,這鐵皮車的駕駛位上頭有個表盤,雖然他看不懂阿拉伯數字,也看不明白那km/h是什麼意思,但不妨礙他能大致地測算行車的速度。
秦蔻的車行使起來,比之名駒,也絕對不差。
但秦蔻說:「這個麼,這是在城區裡頭,是限速的,限速六十,上了高速公路就不一樣了,高速公路限最低速,不能低於六十,高於一百二。」
還能再快!而且是快上一倍!
在這種速度之下,他們也就理解了,為什麼會有這樣繁瑣細致的規定,以及為什麼只有拿到駕駛證才能上路行使。
——這麼多的人,這麼快的速度,一旦出事,後果的確嚴重。
不過,車子正擠在水泄不通的車流中時,說什麼飆車會引發的嚴重後果,確實很沒必要。
瞧秦蔻那司空見慣的態度,也能想見,這樣壯觀的大堵車,在這裡根本都不是什麼新鮮事,秦蔻甚至語氣平淡地說:「這個麼?高峰期就這樣,每天能發生個兩回吧。」
每天……兩回……
當時的楚留香:「……」
當時的一點紅:「……」
這就讓人更直觀的體會出……一千萬人,整整一千萬人是一種什麼樣的概念。
這座城與以前一樣,就在關中平原之上,地方也就這樣大,要容納得下這麼多的人口,這樣高塔般的建築就很有必要了。想來在這地方,土地已成了很奢侈的資源,想建一座宅邸,怕是難得很。
一點紅平日早起,都是為了習武練劍的,武之一道,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然而秦蔻的家裡嘛……
樓上是秦蔻的閨房,他沒去過,樓下又無地方給他練劍——總不能在人家的廳堂裡舞劍吧?
風塵僕僕、精力充沛的殺手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閑得渾身發毛……
於是秦蔻小姐早晨起來之後,就看見一點紅穿著家居服,正盤腿坐在客廳的地板上閉目打坐,他那把劍就放在自己的膝蓋之上,漆黑安靜。
聽見秦蔻的腳步聲,一點紅緩緩睜眼,淡淡地跟她打聲招呼:「你醒了。」
秦蔻嗯了一聲,問:「你們吃了麼?」
一點紅說:「煮了速凍餃子。」
昨天去超市的時候,秦蔻有意識地買了不少速凍食物,她能在家呆幾天可以,但是也不能個把月的待在家裡,所以昨天晚上才想著趕緊教一下一點紅怎麼使用廚房電器。
但是沒想到他居然會舉一反三,知道怎麼煮泡面,就知道速凍餃子是怎麼回事了。
秦蔻這種廚藝不好、又不想請阿姨的獨居青年,通常都是半成品廚房大師,北方人愛吃餃子,她自己又不可能會包,各種口味的速凍餃子都吃過,昨天去超市,特地買了她自己覺得不錯的幾種。
一點紅開的是香菇豬肉餡的餃子。
前頭說過,在他們的時代,豬肉算是賤肉,不入流的,牛名義上也是不能隨意宰殺的,當然了,江湖人以武犯禁,朝廷說什麼同他們有什麼關系?該吃就吃,只是即便如此,牛肉還是不太多,畢竟百姓養牛為了耕種,舍得宰殺之人不多。
更多的,是吃羊肉、魚膾為多,而且香菇這種山珍也是少見,他瞧見包裝袋上寫的口味時,還挺驚訝的。
不過出於對現代制品和秦蔻口味的信任,他還是把這餃子下鍋了。
結果這豬肉糜也不知是怎麼做的,竟連一絲腥臊之味都無,肉香與香菇的鮮美混在一起,被薄而有些韌勁兒的面皮包著,一口咬下去,之水充盈。
他道:「此物著實味美,想來名樓大廚,也是比之不過的。」
這裡卻是人人都能吃到的「方便食品」。
一般來說,為了便宜行事而弄出的飲食,多是口味不佳的,就說那些世家公子出門所帶的路菜,比起他們這種簞食壺漿來說,已不知好了多少倍,但同他們平日的飲食比起來,還是不知道差了多少。
但這速凍餃子,卻真的是美味,只是這種法子在他們那時代是決計沒用的——不會有誰為了讓一口餃子多存一段日子,就拿去冰窖裡藏著的。第一是因為即便富貴人家,冰也是種珍貴的資源,二也是因為沒必要——沒有那麼多需要方便食品的人。
他似乎更理解這個時代所說的「精細分工」是什麼意思了。
秦蔻說:「我也去弄點東西吃。」
一點紅道:「有粥。」
秦蔻:「?」
她驚訝地說:「你還自己煮了粥?」
他言簡意賅:「電飯煲。」
秦蔻走到廚房,果然看見電飯煲裡煮了白粥,米粒開花、米香濃郁,配點榨菜吃會很舒服。
一點紅不欲在生活小事上麻煩秦蔻,昨夜又得了秦蔻的許可,可以隨意地動用灶房內的東西,這電飯煲,秦蔻昨天也提了一嘴,但沒細說,他自己瞧著,發現上頭有幾個摁鍵,底下一一寫著文字,什麼「保溫」、「煮飯」、「煮粥」之類的,便舀了半碗米,來試一下。
這一試之下,又是一番感嘆。
無論古今,科學技術的演變都是朝著效率更高、操作更簡單去的,就好比說從長轅犁到曲轅犁,從手經指掛到腳踏提綜的斜織機等等,只不過在這個時代,這種演變已經到了一種「連傻瓜都能操作」的地步了。
一點紅本以為可以一鍵燒水就很了不起了,誰知這個時代的人連時間都不用操心的,東西放進去,摁一下機關,自動計時,到點斷電,實在方便得不像話。
秦蔻說:「其實還有更方便的。」
一點紅:「?」
秦蔻手上比劃比劃:「就是提前定時,比如我今天早上想吃粥,就可以昨晚把米和水放進去,定好時間,今天早上這個電飯煲就會自己開始工作,等我醒來,粥已經好了,直接吃就行。」
殺手默然片刻,嘆道:「如此小的一個物什,竟也有如此之多的奧妙。」
秦蔻自己給自己舀了粥,正要往出走,卻忽然想到了什麼,猛地一個轉身,一點紅本來是跟在她後頭的,瞧見她轉身,腳步一停,立在原地,低頭看她。
秦蔻面色很嚴肅,說:「雖然我們這裡電器用得很多,不過呢……電還是很危險的,你看見那個牆上的白色小方塊沒,不能拆開、也不能試著把手往那個小孔洞裡塞哦!會死人的,注意安全。」
一點紅微微一怔。
他剛剛見秦蔻忽然身體僵直,好似想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一般,原來是為了提醒他……注意安全。
他又默然了一瞬,張了張嘴,又不曉得該說點什麼,最後還是只沉聲說:「我記住了,多謝。」
秦蔻把粥碗端出去吃粥。
吃完之後,她就准備做今天的事情了。
——昨天出門逛街,一是為了讓他們兩個補充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別搞的連個換洗衣服也沒得穿,二是來都來了,出門直觀感受一下這個時代的風貌比在家裡用嘴巴說要好得多。
而今天呢……就得開始學習了。
她也不知道他們會在現代待多久,而在現代,手機、互聯網絕對不只是一種消遣娛樂方式,而早就成了生活的必須品,就比如說電子支付吧,真的,現在好多街邊小店裡連零錢備得都不多,如果不會用手機支付,用現錢人家都不一定找得開呢!
而要使用手機、互聯網,會認字就是最基本的了。
關於這一點,秦蔻倒是不太擔心,簡體字與繁體字是一脈相承的,會認其中一種,另外一種就肯定能讀通。
就說她自己吧,她上初中的時候,網絡小說還不流行,學生們都是去租書店,租台灣小言、或者港台漫畫去看,那裡頭寫的都是繁體字,她照樣看得津津有味,一點閱讀障礙都沒有。
當然啦,租書店裡的書偶爾也很神奇,秦蔻記得那時候電視上播放《灌籃高手》的動畫片,租書店裡就上了一批漫畫,其中有一本叫《灌籃高手外傳》,堪稱是男同學殺手,看過的男同學無一例外雙眼呆滯、懷疑人生……
咳,扯遠了。
通過昨天的觀察,秦蔻確信他們兩個都是認字的。
但是要上網,光認字可不夠,他們還得會輸入,會打字,所以……拼音是必須要學會的。
她今天早上起來其實在床上多躺了一會兒,拿著iPad下載了好多那種幼兒學拼音、學阿拉伯數字的視頻,這個就是他們今天的學習任務。
她帶著自己的iPad很自然地給兩位古代俠客制定學習計劃。
不過,這時候,楚留香聽說今天要學字兒,倒是問出了一個她意料之中的問題。
只聽他問:「……還請教秦小姐,不知現世是國號為何?年號又為何?皇帝名諱……需要避諱的字有這麼多麼?」
——其實他昨天逛街時就發現了,這裡的文字大體上還是那些字,就是個個都缺筆,看得人頭皮發麻,也不知道如今的皇帝到底名諱是什麼,哪來這麼多字要避諱的!!
第19章
關於避諱這件事,楚留香其實蠻疑惑的。
所謂避諱,便是天底下所有的人,所有的事物,均不可衝撞天子的名諱,古有唐太宗李世民,言之只要不是世與民兩字連用,便可不用避諱,是故當時六部中的民部依舊叫民部,大將李世勣也仍叫李世勣,然而高宗登基後,改民部為戶部,李世勣為避先皇名諱,改名李勣。
天下所有人都不得與天子擁有一樣的名諱,這便是等級森嚴。
服裝也是一樣的道理,柘黃袍衫乃是天家才能穿的,三品大員著紫、五品以上著緋,小官著綠、青二色,庶人著白、軍戶著黑……也因此,胡亂穿衣,便是一種僭越的罪行了,稱之為「服妖」。
服制是一回事,服制混亂是另一回事,游俠兒要穿什麼,是誰也管不著的。朝廷式微之時,服妖在民間百姓身上也是一抓一大把,就說那鳳披霞冠,原本乃是誥命夫人的服制,後來漸漸的,民間成婚之時,竟成了新娘子的喜服。
當然,無論民間穿衣僭越之事多麼常見,起碼百姓是曉得有服制這個東西的。
但在這裡,楚留香能很清楚的感覺到,這裡的人對於衣服和等級之間的關系,根本就沒有概念,西裝襯衫是只有朝廷官員能穿的嗎?顯然不是的,能不能穿、好不好穿,好像就是完全只取決於喜好、以及財力……
這種認知差別產生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千年之後的人們,從出生起,就不知道這世上有著森嚴的、無法跨越的等級!
身處此世雖然只有一天,但他卻也體會到了一種更加寬松、更加寬容的環境。
但這與字的缺筆卻又恰恰好截然相反,這字兒缺筆多到他們有些字得連蒙帶猜……實在是不便利。
那麼如此矛盾的兩件事,又是如何能在同一個朝代並存的呢?
這事兒已讓他好奇了一整天,因此才有此一問。
秦蔻的臉上就露出了一種迷之微笑。
她伸出了一根手指,說:「我們這裡早一百年都沒有皇帝啦。」
有那麼一個瞬間,她感覺到了面前的兩位古代男士幾乎具像化的疑惑。
能在江湖這個大修羅場之中混得如魚得水的
人,都絕不會是尋常人,這兩位江湖俠客,本身就都是人中之龍鳳,接受現實、接受新鮮事物的能力都不是一般的高。
秦蔻看見他們露出最震驚的神色,也就是他們剛剛穿越來時,看見了電視機,以為這裡是什麼妖境……或者仙宮的時候了。
除此之外,他們震驚歸震驚,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完全凝固住了的感覺。
過了好一會兒,楚留香才問:「……怎麼會沒有皇帝?」
這也不是說他多麼多麼的喜歡頭上有個「真龍天子」的感覺,只不過是因為……自堯舜時代起,一直都是這樣的!一直都是一個王朝建立、一個姓氏成為主宰王朝的主人,然後另一個姓氏推翻這個王朝成為新朝的主人……周而復始、從來如此。
所以,礙於時代的桎梏,他當真是想不到還有別的可能性。
倘若沒有皇帝,那還有朝廷麼?若有朝廷,這朝廷又是誰在做主呢?
迄今為止,這件事簡直是最顛覆他認知的事情了。
秦蔻咳咳了兩聲,知道今天是必須要解釋這件事了。
她大學學得可不是音樂,秦蔻是正兒八經的法律系學生,講起法制史來還是很流暢地,她從《自由大憲章》講到君主立憲制,又從1912清朝滅亡之前一直講到華國建立,其中各種制度輪番上陣——其實人類的歷史這樣的久,擺脫封建制度的時間卻很短。
當然,秦蔻不是網上寫基建文的大大,對於社會矛盾、生產力進步這些話題是沒法子深入解釋的,只說:「我也不是研究這個的,了解的很淺,等你們會上網之後,可以自己查查資料自己研究研究啊。」
不過,即便是她所講的這非常淺顯的一點點,都足以讓古人感慨萬千了。
楚留香只道:「慣來只聽說過成王敗寇的,前朝天子竟能被新朝善待,還能自己做工、出書,這實在是古今千百年來的第一奇事。」
又道:「卻沒想到,那英吉利王室如今只是個『吉祥物』,全然沒有一丁點處理朝政的權力。」
秦蔻說:「還是有不少民眾對王室不滿的,經常抗議。」
楚留香摸摸鼻子,笑道:「若我回去跟其他友人說起這事兒,他們准認為是天方夜譚,簡直是我在發瘋。」
秦蔻說:「所以呢,我們這個時代的字之所以缺筆這麼多,是因為這是簡化字,就為了讓百姓更好學,更容易學,拼音也是一樣的,比起你們那時候的反切法,可要好入門多了。」
楚留香問:「卻不知此間百姓有多少識字,多少不識的呢?」
昨天他就注意到了,這裡幾乎到處都是字兒。
服裝店的吊牌上用密密麻麻的字兒寫著此件衣物的價格、料子以及洗護的要點、奶茶店點個奶茶,也能瞧見客人們都是抬頭對著菜單看上一陣,再說出個名字,至於火鍋……火鍋店的菜單不太一樣,是個同電視機有著相似屏幕的東西,上頭的每一道菜倒是都有圖(那圖十分逼真,絕不是畫上去的),但是圖底下都是字兒。
如此說來,最起碼在長安城裡頭,是默認這吃喝玩樂、衣食住行,樣樣都得會識字的。
在他們那裡不一樣,識字的人……很少。
其一是沒有時間,百姓的生活負擔是很重的,僅僅是想做到有干淨的衣裳穿、有足夠的糧食吃、有遮風擋雨的地方住……就已經得從早忙到晚了,讀書?哪裡來的時間?
其二是沒有錢,其三也是因為,讀書對於民間的百姓來說,好處並不算是那樣明顯。
江湖上也有許多大字不識一個的大老粗,這都實在太常見了。
那麼這裡,有多少人能認得字呢?
簡體字、簡體字,確實瞧起來都要好學許多,那阿拉伯數字看起來也十分簡潔,一種知識愈是簡單、愈是容易學,那麼理所當然地就能傳播得更遠、更廣——這道理是不言自明的。
所以他真的很好奇,這裡到底有多少人是識字的呢?
秦蔻說:「你猜?」
楚留香微笑道:「想來,得有一半的人。」
他認為這已經是一個相當誇張的數字了。
但秦蔻說:「錯啦,我們這裡,基本上都見不到不認字的人啦,年輕人九九成以上都識字,因為我們這裡是要接受九年的義務教育的,不過當然……這是近四十多年來才施行的,也要考慮到以前這個執行的程度,所以一些中老年人……還有一些貧困農村的人是不認字的。」
第20章
義務教育,這就又是一個全新的詞彙了。
教育二字好懂,義務二字就是他們完全沒聽過的新詞兒了。
秦蔻就和他們解釋,現代漢語當然是繼承了古代漢語中的大部分詞彙,不過許多詞的詞義已發生了變化,就好比說,先生一詞,詞面本意是出生在先的人,引申之意就是學問很高的人,是個尊稱,但現在已變化發展為了對男性的一種禮貌性稱呼,類似於「郎君」、「X郎」、「老丈」等等,再用古義來解釋,就很不合時宜了。
——這楚留香當然懂,他們那時代也有訓詁學,也就是譯解古籍中的詞義、語義,多是大儒才會研習的東西。詞義本就是會隨著時間的變化而慢慢發生變化的。
除此之外,現代漢語之中還有許多來自外國的舶來詞彙,義務就是其中之一,古代人聽不懂,也很正常。
秦蔻想了個最簡單粗暴的解釋:「就和征發徭役的意思差不多。」
楚留香:「……」
他艱難地理解著,說:「也就是說,小孩子上學堂,就如同朝廷征發徭役一般,必須得去,不去不行?」
秦蔻:「差不多就是這麼個意思吧。」
至於什麼:接受教育既是權利、也是義務,這樣的話就比較的難以理解了。
古代雖然沒有義務這個詞語,但是卻永遠在要求老百姓干著干那的,然而權利嘛……古代哪裡有什麼「生而為人所應當享有的權利」,有的更多是「生而為人,我很抱歉」吧。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有些默然。
他的過去其實是個迷,他自己幾乎不談起,而諸多友人之中,也唯有胡鐵花與他相識得很早,他還記得自己曾經有一次和胡鐵花一起去偷別人家的酒喝,卻差點被人家發現,於是就躲進了個空的大酒缸裡,也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害怕,他的身子就不停的發著抖。
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那個時候他還只有七歲。
一個七歲的孩子,若是有一個很好的家庭、有一個嚴厲的父親和慈祥的母親,那他當然是不會養成喝酒的臭毛病、還去偷別人家的酒喝的。
所以他的過去當然不會很優渥,其實恰
恰應該說,正是因為童年時期他見多了窮苦的百姓、見多了什麼叫「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才會變成一個愛好是劫富濟貧的大盜賊了。
他當然是認字的,也讀過許多書,說實話,這江湖上大多數人的學問,也怕是不及他的,但童年偷入學堂時,那種窘迫的、害怕被發現的心情,他也全然分毫不差地記著。
沒想到千年之後……原來讀書也變成了件徭役似的事情,你不想讀、不願意讀,那還萬萬不行!
這實在是……
他忽然微笑道:「昨日見長安的種種盛況,便只覺得此間一定是太平盛世,但今日才知,什麼叫真正的太平盛世。」
題外話說完了,該學的也就得開始學了。
秦蔻拿出了平板給他們,裡頭已經下載好了一些給幼兒教習拼音的視頻,裡面一個顏色飽和度超級高的卡通毛毛蟲,在那裡大聲的念著「啊窩餓」,上來就親切地喊「小朋友們∼」。
第一次被叫小朋友的一點紅:「……」
第一次被叫小朋友的楚留香:「……」
秦蔻解釋:「拼音在我們這裡,都是小孩子三四歲就得學的,所以我搜出來都是這種幼稚粗糙的視頻,但是這個真的很重要,湊活著學一學吧。」
她把她的手機拿出來、調出輸入法界面給他們看,說:「這叫手機,是我們現代人生活的必須品,非常方便。」
然後演示了一下如何用二十六個字母來輸入中文。
這東西昨天逛街的時候他們就見過了,一點紅瞧了一眼,說:「可以掃付款碼。」
昨天秦蔻全程都是用這東西付賬的,按她所說,這東西的確奇妙,能一瞬之間,就完成三方之間的交易,全然不需要別的,老實說,這裡的其他東西——譬如說自來水、冰箱、電飯煲等物,機關精巧,但還處在他能理解的範疇之內,但這名為手機之物到底是如何實現這付款功能的……當真已近乎於道了。
他昨天著實好奇,就順帶著問了一下,結果秦蔻說,她也不明白。
她說:「大部分都不懂的,只有從事手機行業的技術人才才能說清楚,不過這也不影響我們使用就是了。」
說得也是。
楚留香道:「昨日瞧見有行人對著這手機說話,卻不知又是為何?」
他早就注意到了,這東西幾乎是人手一個的。
秦蔻:「因為手機原本的作用就是通訊呀。」
她說:「這東西,比你們想像的,還要方便百倍……你們等一下。」
她去樓上拿自己淘汰下來的舊手機。
手機這玩意更新換代挺快的,今年剛買了新的,明年的最新款又發布了,秦蔻不缺錢,換電子產品的速度也快,五年換三個手機實在不算什麼。
至於舊手機,就都留著了,拿去回收很不值當——關鍵就在於她害怕自己信息刪不干淨,賣出去泄露了信息,多接幾個房地產推銷電話事小,如果碰上什麼拿到私人信息來騷擾人的神經病就很麻煩了。
前天晚上,他們兩個穿越過來的時候,秦蔻就把自己的舊手機翻出來,充上電,把裡頭的東西該刪的都刪了。
——聯絡是必須的,她又不搞什麼字面意義上的「金屋藏嬌」,不可能限制他們的活動,而她自己也不可能整體待在家裡,有個什麼事情,打電話肯定是最方便的。
本來打算讓他們先學拼音,學會了之後再拿手機的,不過既然已經提起了,那就直接給他們吧。
就是沒有手機卡……這個倒是沒關系,她的手機是雙卡的,其中有一張卡基本上沒怎麼用過,然後以前買套餐還送過副卡,激活了拿來用就好了。
弄好了之後,她帶著手機下樓,走到樓梯口,瞧見一點紅坐在沙發上的身影,忽然腦子一抽,把手機拋了出去,喊:「接住!」
……就,把手機這種貴價東西拋著玩的行為真的很……二。
不過她就是有點想看看武功高手的行動是如何如何敏捷、如何如何行雲流水的嘛。
一點紅坐在地板上,背靠著牆。
他似乎不太習慣坐在沙發上——畢竟沙發很軟,本來就是給人坐著放松的,而秦蔻的懶人沙發真的更過分,坐上去之後會感覺整個身體被吸住了,莫名其妙地就想懶洋洋的歪著睡覺,完全不想起來……這種太舒服的感覺,令一點紅莫名警醒。
他就坐在地板上,雙手抱劍,正與楚留香說著話,聽見秦蔻這一聲喊之後,連頭都沒回,動作比思考更快。
秦蔻是從樓梯上把手機丟下來的,離他其實有一段距離,只見他單手握著劍柄,手臂發力,伸手一探,漆黑的劍鞘簡直就像他手臂的延伸一樣,挑住了手機,那個小小的、會發亮的小方塊,在劍鞘末端轉了幾個花,一點紅抬手,用劍鞘一挑,手機被高高挑起,下一秒就就被他捏在手裡。
秦蔻:WOW
——比現在電視上那些又笨重又滑稽還慢動作超級多的武打動作好看一百倍。
一點紅有點困惑地看秦蔻。
這東西瞧起來像是貴重東西,昨天在路上看見的行人,無論貧富,這玩意兒都是好好收著的,怎麼秦蔻就這麼拋著玩……麼?
秦蔻就在這時候撥通了他手上這只手機的號碼,手機立刻震動了起來。
一點紅一驚。
秦蔻教他:「摁那個綠色的小圓圈。」
他嗯了一聲,依言行事。
秦蔻又教他:「然後把手機拿到耳朵邊上。」
她自己示範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手機,又看了一眼秦蔻,又嗯了一聲,學著她的樣子,把手機亮著的那一面放在了耳邊。
然後秦蔻忽然轉身跑了。
一點紅:「……」
一點紅:???
片刻之後,貼在耳邊的那個叫手機的東西裡,忽然傳來了她的聲音。
她說:「聽得到麼?」
她的人明明不在這裡,但聲音卻是那樣的清晰——清晰得就連說話時口齒之間那種淺而輕快的呼吸聲都清清楚楚地傳到了他的耳中。
一點紅心下一驚,五指驟然發力,緊緊地攥住了手中的手機。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0
第21章
他緊緊地閉著嘴,一句話沒說,電話那頭的秦蔻正疑惑呢,連著「喂?」了好幾聲,說:「你聽到了麼?」
一點紅下意識地把這個叫「手機」的小方塊拿的離他的耳朵遠了一點……這倒不是說他害怕還是怎麼的,只是這種耳語似的感覺,對這個古代俠客來說還是著實太超過了一點。
楚留香正好走了過來,一點紅倏地轉身,伸手一抬,把手機丟給了他,薄唇動了一下,無聲的做了個「你來」的口型,自己轉過頭去雙手抱劍,靠在牆邊上。
楚留香疑惑眨眼,接過手機,道:「是我。」
他的耳力當然是不錯的,剛剛一點紅拿著手機,他在一旁,自然也聽見了手機中傳出的聲音。
秦蔻說:「啊?好,總之這東西就是這樣用的。」
聲音清晰極了、又細微極了,連呼吸聲——都能透過這個小小的方塊傳到耳邊,頭一次聽來,楚留香真是覺得又震撼、又驚奇。
她掛了電話,從自己的屋子裡走出來,教他們:「每一個手機都對應著一個唯一的號碼,是十一位的數字,可以認為這串數字就是手機的『地址』,輸入對了就可以這個樣子通話了,我已經把我的號碼存進去了。」
楚留香低頭,去看自己手上的小小手機。
他只道:「此物……此物這『通話』功能,是隔多遠都能用麼?」
秦蔻說:「當然。」
楚留香道:「……千裡傳音?」
秦蔻說:「可以這麼理解吧。」
他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手機,嘆道:「……沒想到千年之後的人,都可以如此便利的聯絡了。」
秦蔻問:「你們呢?你們那時代是怎麼樣聯絡的?飛鴿傳書?」
她其實還挺好奇的,畢竟一說到武俠小說,就得是飛鴿傳書嘛。
楚留香道:「秦小姐還曉得飛鴿傳書?」
秦蔻咳咳了兩聲,說:「我們這裡有種傳奇小說……也就是話本子,經常會寫飛鴿傳書。」
她描述了一下,楚留香忍不住失笑,道:「飛鴿傳書,沒有那樣簡單的。」
秦蔻:「嗯?」
楚留香就和她解釋:「飛鴿傳書所用的信鴿,只能來回走一條路線,還要考慮到鴿子的損耗……」
所謂的飛鴿傳書,當然是存在的,但並沒有那樣的玄乎。遇到了什麼需要聯絡的事情時,總是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就掏出一只信鴿來,在腳上放上信筒就放飛出去,甚至這一次飛達的目的地和下一次飛達的目的地都不一樣。
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實上,鴿子只能走一條固定的路線,出發地和到達地都得是定死了的,且同一個消息,要同時放出十幾只鴿子——放出去的鴿子,有可能被猛禽吃了、有可能被人打下來,這些損耗都是要考慮到的。
所以,如果不是江湖上的大幫派,是完全沒有必要去訓練信鴿的,就好比說只在濟南城活動的朱砂幫吧,出了什麼事情,派個人快馬加鞭豈不比信鴿要方便上許多、花費也要小上許多?
再者,如果把飛鴿傳書作為一個重要的通信渠道,那就意味著在一個大的範圍之內,這個江湖勢力一定是穩定的、沒有敵手的,因為信鴿飛上一遭後,需要運回出發地等待下次備用,倘若這批信鴿在路上遭了別的勢力毒手……這就不是單純的殺幾只鴿子的問題了,而是通信渠道被人掐斷的問題。
如今江湖之中風頭最盛、勢力最大的金錢幫倒是常用信鴿,而弟子最多的丐幫……因為弟子實在太多,不用信鴿,傳遞信息的速度也遠超其他幫派。
當然,楚留香和秦蔻解釋的時候,把後面這一段對江湖勢力的分析給掐了。
他自己對自己的身份倒是覺得沒什麼可遮掩的,但一來秦蔻根本就沒問過他們的生計,二來,他也能瞧出自己的朋友一點紅在收斂自己身上的氣息,顯然是不想在這裡暴露身份的。
這冷傲、孤獨的青年,向來我行我素,何曾在意過旁人的想法?可他既然如今在意了,身為朋友,楚留香又如何忍心拆他的台?
他們這樣的心思,自然掩蓋的很好,秦蔻沒注意到,托著腮繼續問:「那尋常百姓呢?假如家裡有人在遠方、又或者說想和在別的地方的親戚通信,又怎麼辦呢?」
這問題一點紅是肯定回答不上來的,因為他就沒人可以聯絡……而楚留香呢,他的生活其實和大多數人並不一樣。
他的名氣是大得離譜的、他的朋友是多得嚇人的,他經常一個人離開他的小船,四處行走,多管閑事,等到他累了,就回到自己的那艘小船上,喝他最喜歡的,吊在海水裡冰冰涼的西域葡萄酒。
而若是要傳什麼消息給蘇蓉蓉她們,那也容易,因為死心塌地地認他做真心朋友的人實在不少,很多時候,他傳消息都靠的是丐幫弟子的消息網。
這樣的生活當然是極端浪漫、又極端不現實的。
楚留香沒提他自己,只說:「商隊。」
他和秦蔻解釋:「普通百姓用不了飛鴿傳書、也用不了各地官道的驛站,只能托走南闖北的商隊、或者走鏢的朋友幫著帶信件,只不過這商隊、押鏢,少則幾個月、多則一年半載的,實在慢得很。」
而且這信件也不是一定就能帶到的,一切都充滿了不確定,因此才有了「家書抵萬金」的感嘆。
秦蔻覺得難以想像:「那想要知道親友的近況,一來一回,居然需要一兩年?」
她當然是驚訝的,因為她對古代人生活的了解至多也就是小時候看的一些古裝劇、以及偶爾去博物館裡走馬觀花的看上一圈兒,要麼就是一些網上的科普。
其實現代人對古代生活就是有一種奇奇怪怪的濾鏡的,就只看那些穿越小說,為什麼女主角一穿越,要麼是公主、要麼是公門小姐呢?第一是身份高了比較蘇,其二也是因為,史料的記載當然多是集中在上層人士身上的,大量的平民生活細節,都只是作為背景存在的,一句「八月,某地大旱」就被帶過去了。
至於武俠小說……某種意義上來說,和西方的中世紀魔法一樣,屬於幻想題材……
楚留香嘆道:「可不是?所以百姓家中不願女孩兒遠嫁,就是因為去得遠了,就真的杳無音信、是死是活都不知曉了。」
他又看了一眼手中那小小的手機。
這手機很是輕巧,小小一個,不點亮屏幕就這樣瞧著,也實在瞧不出什麼門道,豈知竟會有這樣的大神通!千裡傳音、千裡傳音,這近乎仙術的科技(秦蔻語),所帶來的意義又何止只是平日裡和親人朋友相互通信這樣簡單呢?
就說這行路吧,其實他們那時候,整日風塵僕僕、東奔西走的大都是江湖人,普通百姓是不挪窩的,其一,是因為路不好走、也無甚必要,許多人去過最遠的距離,就是距離村裡最近的縣城……或者鎮子。
其二,也是因為危險。
出一趟門,動輒一年半載,路上夜黑風高,被土匪強盜一刀宰了,就地一埋,誰也不會曉得、誰也不會追究。
其實昨天出門逛街,開車上路之時,他就注意到,路上的車並不只有秦蔻所開的這樣的車子。
有一種車,方方大大的,規律地隔一段距離就停一次,路邊站著的行人就一個個上去,秦蔻說,這叫公交車,屬於公共交通,就是為了便宜人們出行的,花兩塊錢就能坐,基本上城市的各個區域都會覆蓋公交線路。
還有一種綠色的車子,頭頂上頂著個別的車輛都沒有的牌子,寫著「X市出租車」五個字。
出租、車,都很好理解的,在他們那裡也有雇車夫趕車的,不過車夫對來往的道路更熟,倘若雇主弱勢一些,又露了些財,那麼車夫凶性畢露,在路上把雇主殺死取財的也有不少。
昨天他便疑惑,縱觀這裡,年輕女孩兒單獨一人上路行走的不計其數,也無人有甚異樣,那麼女子獨自一人做上這出租車也很尋常,可一輛封閉的、行車速度極快的鐵皮車、車夫又完全掌握著行車的路線,這樣的情況之下,殺人取財之事難道不會頻發?
千年後的人也是人,從秦蔻家大門那厚度與門鎖的復雜程度就能瞧出,什麼大同社會夜不閉戶……即便在這裡也是天方夜譚。
但今天他卻了解了,上出租車之前,完全可以先和家人聯絡一番,將那每輛車都固有的「車牌號」告訴家中親人,倘若發生了什麼事情,那麼通過這車牌號,就可尋到謀財害命的車夫。
當然了,這樣說並不是為了真的事後去追究責任,而是為了警告車夫,莫要亂來,如今的世道,亂來是能追本溯源的。
通信的暢通,必然帶來的結果之一,便是更加安全的環境。
當然,無論是什麼樣的社會,都少不了那些腦子裡有坑的、極端愚蠢的惡人,然而要是能遏制住絕大多數還會考慮後果的惡人,那這裡生活起來,的確要更安全、更安寧。
他頗為感嘆地把自己的看法告訴秦蔻,秦蔻說:「你這樣想是對的……但是其實,也不只是手機的原因啦,首先,你們要知道,攝像頭是什麼……」
第22章
秦蔻發現一個學拼音引申出的問題還真是不少……
不過社會就是這個樣子的,一環扣一環,想要解釋其中一件事的作用,就必然要引申到另外一件事上去。
那麼要想解釋社會的治安問題,就必須得解釋解釋什麼叫攝像頭。
秦蔻把手機翻過來,讓他們看背面的攝像頭,說:「你們看,這個東西。」
楚留香擺弄著手機,問:「這是何物?裡頭瞧上去有個小孔,倒像是眼睛一般。」
秦蔻說:「嗯……這麼說也對,它就是手機的眼睛。」
說著,她就調出了照片界面,想給他們看一看。
正在找合適的照片,她忽然想到以前看過的歷史軼聞,說是那時候的老百姓沒見過照相機,認為照相機可以攝魂,引起了恐慌。
楚留香和一點紅……他們當然不是等閑之輩,來到這裡,面對很多新鮮事物都足夠的處變不驚,但是秦蔻總是記得,昨天他們出門的時候坐電梯,一點紅臉上看上去不動聲色,但其實整個人都繃緊了。
她於是挑了一張自己的照片。
這張照片是在店裡拍的,那天她去店裡的時候給員工們帶了咖啡和面包,正低著頭分咖啡呢,負責燈光的那個小姑娘叫了她一聲,她順勢抬頭,小姑娘哢嚓一聲,給她拍了張照片。
而且確實拍得也挺不錯的,秦蔻就高高興興地讓人家把照片發過來了。
她把手機塞到他們眼前,說:「你們看這個。」
楚留香瞧了屏幕中那張照片一眼。
照片裡的女人頭發沒梳起來,松蜷蜷地披散著,豐茂異常,她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銀絲的「眼鏡」,身上穿的是件剪裁略微有些寬大的白色西裝,倒是有一種與她現在這幅日常又休閑的模樣不一樣的利落氣質。
經過這幾天的相處,楚留香其實已經有點了解秦蔻了,她對他們說什麼話、做什麼事,全然都是為了解釋這個時代的一些事情的,此刻翻出這張精細異常的畫兒來,一定也是為了解釋手機後頭的那小圓孔。
但他仍然微笑著說:「秦小姐這般打扮,倒是與這幾日很不相同……當然,也實在好看得很。」
一點紅雙手抱劍,靠在牆上,一直安靜地聽他們兩個人說話,此刻倒是下意識地垂眸看了她一眼,又默默地沒有說話。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你是不是看見每一個女孩都這麼誇人家?說得也太順當了!」
楚留香攤手(這個動作也是他昨天新學會的),笑道:「我要是見到個姑娘就這麼說一次話,頭早被人打破了。」
秦蔻說:「好啦……我給你們看這個的意思呢,其實就是說手機背面這個攝像頭,就可以直接把人拍下來……你們前天晚上來的時候,電視裡放的那些人啊景物啊,都是這樣被拍攝下來的。」
楚留香面不改色,點頭道:「原是如此。」
秦蔻歪頭,觀察著他們的反應,又扭頭跟一點紅說:「不是攝魂哦!」
一點紅:「……」
他張了張嘴,眼底居然罕見地閃過了一絲笑意,對她說:「我知道,我沒有怕這東西。」
秦蔻狐疑地瞧著他。
他解釋:「昨日上街,瞧見了不少鋪子門口掛著畫兒。」
那些畫兒都是栩栩如生、精細異常,全然不似是畫,再看四周行人,對這些掛在鋪子門口的畫兒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異樣神色,反倒他還聽見好幾撥人說:「誒,是XXX啊,我喜歡XXX。」
於是他自然就能知道:這上頭的人,都是真實存在的人,且名氣大得很,能叫百姓都認得。
而更進一步……這種這麼栩栩如生、這麼狀似真人的畫兒,一定也是用一種他所不知道的、獨屬於這個時代的技術所創制的。
他不著急問,因為他很明白自己不可能在短短幾天之內,就將此處所有的新東西都學了去、看了去,況且……作為一個不知何時要走的外人,想來也不必要事事都了解的。
只沒想到今天秦蔻就來解釋這東西了,更沒想到,原來這東西並非只有那等名氣很大的人才能享有的,按照她的說法,每個人的手機上,都帶著這「攝像頭」,每個人都能拍照。
秦蔻說:「那……我們過來一起拍張照片?」
一點紅頷首,走到她身邊,楚留香也湊過來——他對新鮮事物的好奇程度遠遠超過了殺手,已經開始對著拍照界面問東問西了。
秦蔻把手機高高舉起,手機屏幕裡就出現了三個人的臉,楚留香對著手機微笑,屏幕裡的他也就衝著屏幕外的他微笑——這東西似乎與鏡子極為相似,但又不同於鏡子,要實在說的話,他總覺得攝像頭裡的他和鏡子裡的他略有一點微妙的不同。
……這是怎麼回事呢?
秦蔻很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搖著頭說:「你不上相啊,楚先生。」
楚留香:「???」
不上相是什麼意思。
秦蔻不理他,指揮道:「蹲下來一點,你們太高了!」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依言蹲下了點,一點紅瞧著她擺弄手機,這東西似乎舉得越遠、能收入鏡頭的範圍就越大,但她的胳膊伸不了那麼長,況且她這手機著實有點大,單手拿著已經不易,還要在上頭操作……
他問:「怎麼拍?」
秦蔻:「摁一下中間那個白色的小圓圈就可以。」
他張了張嘴:「我來?」
秦蔻就把手機塞給他。
他學著秦蔻的樣子,把手機高高舉起,屏幕中出現了自己的臉,那感覺的確很是新奇……
人的樣子居然可以這樣被記錄下來麼?那豈不是……官府出的通緝令上都可附有如此清楚明白的畫像了?
……不能怪他的第一反應是這個,他畢竟是個殺手,干的都是手上沾人命的活計。
他壓下心中異樣的情緒,按照秦蔻剛剛的說法,輕輕摁了一下手機屏幕中間的那個白色小圓圈,剎那之間,畫面定格,一張照片已然拍好。他把手機還給秦蔻,秦蔻就把那張合影翻出來給他們看。
礙於手機屏幕的大小……以及一點紅雖然胳膊長到可以拿來當自拍杆用,但完全不懂得任何自拍技巧,平平無奇地把手機平著往前伸,導致比他們兩個矮上不少的秦蔻只露了半張臉出來,看上去像是在暗中觀察什麼。
除此之外,一點紅頗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側著頭垂著眸,拍照的那一瞬間似乎在想別的事情,楚留香一只手摸著下巴,倒是興趣盎然地盯著鏡頭看——他應該還在琢磨不上相的事情,當然了,他本身就是個五官條件優渥的男人,即便不上相,那也只是是從「頂級英俊」變成了「非常英俊」。
唯一好的一點,就是這張自拍非常清晰。
這樣子把手伸出去一直舉著,在鏡頭裡調整姿勢表情,對充當自拍杆的那個人無疑是一種酷刑——平常人的胳膊在空中平舉一會兒,就已經酸得不行了,不過這對古代俠客來說當然不成問題啦,一點紅的胳膊穩得和磐石一樣——方才抬起胳膊的時候,秦蔻都能看見他手臂上流暢緊實的肌肉線條。
……這就是人肉雲台麼?
第一次充當自拍杆……除卻拍照技術,一切都還行。
秦蔻小姐對待古代俠客們的態度是相當的寬容,只覺得他們沒把拍照當成攝魂心生抵觸,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不過一點紅盯著那張拍得異常慘烈的照片,倒是眼神閃動了一下,張了張嘴,道:「抱歉,我……」
秦蔻擺擺手,打斷他:「沒事,以後有的是拍照的機會。」
她把照片保存下來,又發給了一點紅——剛剛她在舊手機裡登陸了她沒怎麼用過的微信小號,拿來給他用,至於楚留香……她不是批發小號的,只能待會兒教他怎麼樣用手機號注冊一個新的。
順便給他打了一行字發過去。
秦蔻:這是你第一次拍照,已經很好啦∼
貓貓手握玫瑰花.jpg
一點紅:「……」
這又是什麼?這也是拍出來的麼?這時代的貓兒也與他們那時不同,居然能做出這樣子的動作?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這張照片裡似乎存在著某種他不是很理解的趣味……
秦蔻打字飛快:這個叫微信,我們這邊一般沒什麼急事都不打電話,都是在微信上聯絡的,有事沒事聊聊天,是不是很方便?
一點紅:「……」
他觀察著那個界面,只見上頭一個大框,底下一個小框,秦蔻正是在那個底下的小框中調出了另一個框,上頭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她所說的「拼音」,她在上頭飛快的摁著,方塊大小的字就一個個的蹦出來。
是了,這便是拼音的重要性了,他也明白什麼叫「輸入」了。
又見底下那小框之中有三個小圓圈,其中兩個他瞧不太明白,最後一個倒是看得明白,是個娃娃笑臉,他試著點了一下,屏幕上就跳出了一堆黃臉圓圈娃娃,喜怒哀樂,個個情緒不同,上書:所有表情。
他明白了:這便是用簡單的畫兒來表達情緒的吧,千年之後的人倒是有巧思的很。
他並不是真正的鐵石心腸,對別人的好意視而不見,秦蔻這幾日,真是把他們當做是初生於世上的嬰孩一般對待,耐心又溫柔,一點紅要是這也看不見,他就真的是如江湖人所的一般,是個沒有思想、只會殺人的行屍走肉了。
況且她連著發了好幾條消息,想來是要回應一下的,只可惜他還沒學拼音,並不知曉如何輸入文字,這表情欄倒是豐富得很,看起來也很直觀,不若就試著回復一個表情吧。
他這樣思量著,便非常含蓄地點了排在最前面的那個微微一笑的表情。
一點紅:微笑.jpg
秦蔻:「。」
秦蔻:「……」
第23章
秦蔻表情微妙。
一點紅不明所以,很是困惑,於是直接開口問道:「這……微笑表情,可有什麼不妥?」
這困惑又認真的神色,真的還怪老干部的。
秦蔻笑得好大聲,一邊笑一邊說:「沒事沒事,這個東西就比較微妙,得深入語境才能懂,你別在意。」
一點紅:「?」
聽不懂。
不過他倒是對另一件事挺感興趣的,問:「這『拍照』,便是用攝像頭對准要拍之人,摁一下那圓圈兒即可麼?這東西……也是人人都有的麼?」
秦蔻說:「對,人人都有的,操作也都是這麼簡單,不過這也就是日常隨便一用,還有很多專業的設備,像你們昨天在街上看見的海報,還有電視裡的人和景物,都是用更專業的設備拍攝出來的,我自己也有相機,可以拿來給你們看看呀。」
她的相機是拿來拍舞台的,拍出來的樂隊舞台照就掛在店裡的照片牆上展示……不過她拍照技術不怎麼樣,一般都是直接找樂隊經紀人要他們拍的舞台照。
一點紅默然半晌,忽然道:「我明白了。」
一開始,他們是在說這手機的普及帶來的社會安寧,但秦蔻卻說,不只如此,還有別的,然後就給他們展示了這攝像頭。
攝像頭可以這樣清晰、這樣明白的留下人的影像,甚至能將人的所作所為悉數錄下,存在手機之中,往後無論過了多少年,只要想看,便能復現出來。
而既然人人手中皆有此物,也就是說,人人都能用攝像頭對准別人。
這手機攝像使用起來如此快捷方便,且全然無聲,饒是最頂尖的武林高手,也沒法子在第一時間發覺此物,隨隨便便就有可能被人拍下身影、拍下所作所為。
更進一步來想,這般好物,民間都已興盛普及至此,那麼朝廷難道不用麼?朝廷用的只會比民間興盛之物更好,絕不可能更差的。
倘若,朝廷在那「出租車」裡,強制性的裝上這樣的攝像頭,隨時隨地注視著,行人出行還擔心什麼殺人求財拋屍?再倘若,像昨日出行的那些街道、商場裡頭,若也在各處裝上攝像頭,那豈非就是一只只的眼睛,隨時隨
地地注視著這裡所發生的一切?
秦蔻問:「想什麼呢?這樣出神。」
一點紅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秦蔻說:「對的,所以你看昨天我們在路上開車的時候,路上的車都很遵守交通規則,就是因為路上到處都是攝像頭,如果超速了或者闖紅燈,那都是要扣分的,分扣得多了,駕照被吊銷了,連車都開不上了。」
這便解釋了兩位古代俠客聽說了諸多復雜細碎的交通規則之後的了另一個疑問——如何保證執行?
眾所周知,沒辦法落實的規矩,那就不是規矩,而是活生生的笑話。
而倘若在衣食住行方面都能很好的執行規矩……
一點紅慢慢地說:「想來……千年之後,這世上當是不存在□□之事了?」
謀殺,怕不是這世上最古老的罪惡之一。
然而殺人,這卻並不是人人都有勇氣、人人都有能力做來的。
所以殺手和伎女一樣,都是這世上最古老、最卑賤的職業,放在以前,一點紅全然想不到殺手這職業有一天竟然也會消失。
但秦蔻卻說:「也不是。」
一點紅的眸光閃動了一下,皺了皺眉,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就這樣瞧著她。
居然不是?現如今竟仍有□□之事?究竟是何等人,才能在這鋪天蓋地的攝像頭之下全身而退?
秦蔻說:「啊,我之前看過這樣一個案子,就是兩廣那邊,有個商人想殺死他的競爭對手,就找到個人,出兩百萬買他的命……」
楚留香:「既然已辦成了鐵案,想來這雇凶殺人者和殺手都已伏法?只可惜了那人的性命……」
秦蔻:「咳咳,我還沒說完呢。」
楚留香:「?」
秦蔻快速說:「然後殺手不敢動手,轉包一百萬找了下家……就這麼層層外包了四五次,到最後一人手上只剩十萬了,人家覺得為了十萬塊殺人太不值當了,轉頭告訴苦主了,苦主一報警,把這些人一連串揪出來端了。」
楚留香:「……」
一點紅:「……」
……行吧。
秦蔻道:「所以其實,現代也不是什麼大同社會啦,就像剛剛說的出租車司機殺人的隱患……其實還有的,但是很少很少了……天哪我們都扯了一個小時了,快點、快點學拼音,待會兒吃飯。」
說著,她就把自己的iPad塞給了楚留香,又去拿了一些便於他們練習的紙筆,教他們怎麼樣去握筆,說:「這個叫圓珠筆。」
圓珠筆的筆尖十分順滑,且不用研墨就可直接書寫,楚留香又忍不住動手把筆給拆了再裝上,嘆道:「的確是方方面面都便利了許多。」
秦蔻又怕他們覺得自己看著會窘迫,於是就上樓去了,只留他們兩個在客廳自學。
而且他們學得也很快,他們是本來就認字的人,現在需要的只不過是學會用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組合起來的拼音,且這拼音與聲韻學又有諸多相似之處,卻又比佶屈聱牙的聲韻學要容易許多許多,與淺顯的白話結合起來,想來給三四歲的孩童學,也無甚困難之處。
本來開始學的時候,就已經十一點多了,十二點的時候,秦蔻打開外賣軟件,准備叫外賣。
她一個人住的時候,還偶爾自己下下廚,搞點能下口的東西,現在家裡有三個人,其中兩個飯量還挺大……她就完全不准備自己動手了。
直接點了家附近的中餐,挑挑撿撿選了五個菜,有辣的也有不辣的——她自己是無辣不歡的,但是一點紅不能吃辣。
外賣送得很快,菜上桌的時候,他們兩個拼音也都學的差不多了,甚至楚留香已經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用二十六鍵給她發消息……而且該說真不愧是武學奇才麼?僅僅一個多小時,他不僅把拼音掌握得差不多了,甚至已經熟悉了手機上的26個字母排序,打字飛快!
這真的是……
要知道沒多少年前,電腦打字員還是一份「高技術」的職業呢!而他們是來自千年之前的古人!
秦蔻招呼他們上桌。
她今天點的是一家口碑不錯的中餐館,開在商場裡,這種連鎖的中餐館畫風都挺一致的,菜單看不出非常明顯的地域性——就說這家吧,葷菜她點了魚香肉絲、梅菜扣肉,素菜點了個白灼菜心、荷塘小炒,順便再來個涼菜,五彩大拉皮!……飯後甜點再搞個冰涼涼的芒果糯米飯。
第24章
他們來這裡是第三天,第一天就吃了碗泡面,第二天吃了火鍋和烤肉,到現在才吃上一頓正經的米飯炒菜。
菜量挺大,還有糯米這種特別頂飽特別抗餓的大殺器,不過有他們兩個人在,解決完不浪費也不成問題,況且——況且秦蔻私心裡很喜歡吃飯多兩個飯搭子。
一個人吃飯菜點多了根本吃不了,剩一堆浪費,點少了又總覺的不過癮,點那種直擊單身獨居人士的小碗菜外賣吧……真的,全是預制菜,千篇一律的口味,沒一家好吃的。
還是這種現炒的比較對她的胃口,不過就是外賣送過來需要一點時間,炒菜講究的就是一個剛出鍋就吃,口感上肯定還是有區別的。
她問他們兩個今天這個菜怎麼樣。
楚留香在吃辣上與秦蔻還是很合得來的,他很喜歡那道辣子雞,說:「這道菜倒是鹹辣酥脆,裡頭的肉……是雞肉麼?怎會如此嫩滑?」
這問題叫一個現代人聽起來,其實是很摸不著頭腦的,什麼叫雞肉為何如此嫩滑?難道雞肉還能不嫩麼?
秦蔻又不是專門研究古代食貨志的,網上的基建小說一般也很難涉及到這樣細致的層面,忽然她也很懵,啊了一聲,說:「雞肉難道不都是這個味兒麼?」
楚留香說:「我們那裡吃雞多是小火慢燉,燉到湯清味美,主取雞湯來食,雞肉倒只是小食幾塊就是了,也不太拿來做炒菜,因為雞肉實在質地緊實,不好嚼。」
秦蔻明白了,說:「啊,我知道了,老母雞湯,是麼?」
楚留香頷首。
雞湯秦蔻肯定是喝過的,那種號稱是農村土雞的老母雞湯,她也喝過,湯味道是挺美的,但是肉是真的干柴柴的,遇到不太好的廚師,牙口再差一點,這種老母雞的肉纖維是真的嚼不爛啊嚼不爛。
她說:「啊,我們這裡現在的雞和你們那時候都不是一個品種了,出欄很快的,五六十天就可以出欄了,肉質就比較嫩了,再來,現在這麼多人,真和以前一樣慢慢的養、一只雞喂個一兩年,哪裡夠這麼多人吃啊。」
楚留香道:「原是如此。」
他十分喜歡這道辣子雞,雞肉是炸過的,帶著些些油香,又令雞肉表皮有種酥脆脆
的口感,辣椒很多,老實說,這個菜上桌,他還看到自己的友人一點紅瞳孔都縮了一下……想來是看到被調味料淹沒的雞肉小塊整個人都不好了。
不過這道菜倒是沒有看起來那麼可怕,辣椒很多,但不算很辣,帶著獨屬於辣椒這種作物的香味……說實話,他吃了幾頓這裡的飯菜之後,已經非常明白為什麼這個時代已經不用茱萸、芥菜來調辣味了。
秦蔻接著解釋:「不過速生的雞嘛……為了追求出欄快和出肉率,在口味上就比那種農村走地雞要差一些了,現在一只土雞的價格還不低呢。」
還有西紅柿,秦蔻她爸爸總說,現在菜市場裡買到的西紅柿都和他小時候家裡養的那種味道不一樣,沒有西紅柿味……這就是因為品種改良,西紅柿這種蔬菜(水果?)皮很薄,不容易運輸,於是就改良出了現在市面上能買到的那種皮比較厚的西紅柿,作為代價,味道就沒那麼足了。
楚留香笑道:「物以稀為貴,這世間的道理莫過於此,在哪裡都是一樣的。」
就好比說這用以盛菜的塑料碗,透明、輕薄,明明如水頭最足的玉石一般清透,然而手感卻又與玉石極為不同,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彈性。若在他的時代,天下忽然出現了這樣一只塑料碗,那必然是天下最珍貴的寶物,想來皇帝是必須要擁有的,再想來,他說不定會闖進皇宮去,冒著極致的危險和刺激去瞧一瞧這塑料究竟是何種寶貝。
但這想法若告訴秦蔻,告訴此世之人,想來會很令人發笑吧。
秦蔻又問:「說起來,你們那時候有炒菜麼?」
——炒這種烹飪方式,可不是自人類歷史一開始就出現的,秦蔻記得自己以前看一本穿越南北朝的小說,裡面那個主角剛穿越過來,就有好心的一家人在家裡給他炒了菠菜吃。
那時候看文的秦蔻還沒意識到什麼不對勁,直到翻評論區看到讀者吐槽「南北朝哪裡來的炒菜」。
炒菜炒菜,首先要有一口鐵鍋,其實鍋鏟也是必須的,在鐵器緊俏的年代,一家子有一把菜刀都是了不得的財產,鐵制的耕器更是命根子一樣的緊要,就不說隋唐,光說秦蔻爸爸吧,中老年男性就是有喜歡在飯桌上憶苦思甜的毛病,秦蔻已經不記得他說了多少回,小時候他那個村子,家裡有一
口鐵鍋的人家簡直就是鳳毛麟角,說媳婦的時候都會專門把這個事拿出來說。
不過這個在楚留香的時代成立麼?……想來是不太成立,武俠小說嘛,誰還不是手裡有刀有劍的,感覺上鐵的產量很高,而且朝廷對鐵器的控制能力非常弱。
再一個是要油、炒菜講究的是一個猛火快炒,油多用植物油料,隋唐以前,人們獲取油脂多是動物油脂,溫度一降低,動物油脂很容易凝固,所以炒菜的流行還得等到植物油料的使用推廣之後。
結果楚留香說:「當然是有的,像是這荷塘小炒,每年到了時令,在下必去蘇州的館子裡嘗上一嘗的。」
所謂的時令,便是夏秋交際之時,茭白、雞頭米成熟的時令,雞頭米與紅菱、蝦仁、藕帶同炒,用荷葉托著呈上,實在好味。
另有一道油燜茭白也是名吃,茭白切塊,小火慢慢煎,至微微發黃,再配上春天裡留下的河蝦蝦籽,那一口,實在是鮮靈到不行。
秦蔻說:「誒,有茭白啊,那你們那裡吃菰米麼?」
楚留香摸摸鼻子,道:「杜草堂有詩雲『波飄菰米沉雲黑』,只是可惜得很,在下也算是對享受二字頗有研究,於食之一道,也算老饕,然而這菰米,卻只聽其名,從未見過實物。」
秦蔻說:「啊,其實那也正常,茭白就是從菰這種植物中來的,菰被一種黑粉菌侵入之後,就沒辦法正常的開花結籽,反而會膨大產生菌癭,這種菌癭其實就是茭白,因為實在很好吃,所以唐之後的人就從種菰米轉為種茭白了,也許是因為這個,你們那時候雕胡米才消失了,哦對了,我還聽說菰米這種東西產量其實很不穩定的,也是原因之一吧。」ヾ
楚留香怔了一怔,道:「竟是如此。」
他又贊嘆道:「秦小姐實在學識淵博,食貨的學問,竟懂得如此之多。」
秦蔻擺擺手,說:「不是啦,現在人的信息獲取渠道太豐富了,想知道什麼事情都比你們那時候容易太多了,你們那時候大儒才能研究的事情,我們這裡,樓下保安大叔,只要想知道,也能找到渠道去學習的。」
她說:「這就是互聯網的偉大之處了,我們現在想要知道什麼事情,學到什麼知識,遇到的問題其實不是沒東西可看,而是可以看的東西實在太多,怎麼樣在海量的信息裡檢索到合適的、真實的東西,才是現代人要學習的。」
第25章
互聯網——秦蔻是第一次提起這個東西,這是一個古籍古書中完全不存在的詞語,這也就意味著,這種叫「互聯網」的東西,同塑料一樣,是「近現代」(秦蔻語)的科技爆炸之後才出現的新事物。
但楚留香的臉上卻並沒有出現過於驚訝的神色,他只是坐在那裡,唇角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道:「互聯網……互聯網,這便是秦小姐之前所說的『網上』麼?」
沒錯,他是知道的。
在江湖上討生活,最重要的往往不是絕高的武功,而是獨一份兒的眼力與見識。
在這個全然陌生的新世界,楚留香那曾經引以為豪的見識已完全派不上用場,在此地,他的知識甚至比不上一個四五歲的孩童——孩童都已能夠熟練地去掌握拼音與拼寫了。
但他就像是一塊海綿,在來到這個陌生世界的第一秒,他就已經開始不動聲色地觀察、吸收與模仿了——他換上秦蔻准備的新衣服的時候就發現,這裡的褲子在褲縫處均有兩個口袋,裡頭恰恰好可以放下一只手,於是他就立刻調整了自己站著時候的姿勢,莫要負著雙手了。
昨天上街時,他也觀察到了——的確,這裡的年輕人隨意站著時,要麼是雙手把玩著那種叫手機的神奇造物,要麼是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把玩手機,唯有老年人在街上慢慢散步時,才見負著雙手這樣的姿勢。
而網上這詞,他也聽見過好幾次了。
一開始是昨天在商場中逛街之時,他聽見一個女孩兒與自己的女伴談天,道:「你們看了麼,網上說XXXXX。」
網上?什麼叫網上?漁網麼?那「說」又是怎麼一回事?什麼樣的網竟還會開口說話……?
後來又見幾個人談天,那人一邊說著網上怎麼怎麼樣,一邊又把自己的手機往友人眼前塞。
昨天楚留香還不是很理解手機這種造物,剛剛秦蔻給他之後,他才理解——原來手機就是一種能千裡傳音,還能隨時傳信的好物!再結合昨天那幾個人的語境,這「網」顯然指的不是漁網,而是一種可以傳遞消息的東西。
這就好理解得多了,甚麼「關系網」、甚麼「消息網」,楚留香那時代也是有的。
就好比說丐幫吧,丐幫弟子遍布天下,又如何不是一張鋪在這中原大地上的一張密網?無論是什麼樣的秘辛,只要有丐幫弟子在的地方,便會通過一個個的弟子、一個個的分舵飛速地傳播著,因此丐幫才被人稱作是中原第一大幫,即便少幫主南宮靈的武功在江湖上只能勉強稱一流,但也已足夠叫人尊敬了。
手機既然能通訊,能如此快捷地傳遞消息,那麼利用手機,自然而然地便可建立一張這樣的網……這能量,光是想一想,便叫人心中吃驚,他又敏銳地意識到,一個王朝……啊不,一個政府,又豈能不在意這樣巨大的信息網?
總之就是……感覺理解了,又感覺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畢竟他聽到的大部分關於「網上」的內容,都是誰誰誰和誰誰誰戀愛了、誰誰誰和誰誰誰分手了……還有秦蔻今天拿來那些非常幼稚的拼音視頻時提過一嘴,這些視頻都是從網上來的。
這話給腦補了好大一串的楚留香聽,就好似是那月黑風高殺人夜,有著特殊渠道、滿嘴黑話的信息販子,在他耳邊十分神秘說著什麼「給你看個大寶貝」,結果等你到了地方,對方掏出一包瓜子給你磕。
楚留香:摸不著頭腦.jpg
關鍵又在於,他敏銳地覺得這問題其實不太好問出口,就好比那丐幫的信息網,在他發現南宮靈真面目、與他翻臉之前,他們二人的關系不可謂不好,但他也從不問這其中細節。
秦蔻……秦蔻當然是個古道熱腸的好人。
按照她自己所言,時空亂流之所以會發生,其實正是因為她本人的緣故,是而她須得負責起他們二人在這千年之後的生活,然而他自己卻很明白,倘若沒有這時空亂流,他們二人……他們二人怕不是早就已經葬身大漠,化為白骨了。
是而,即便他來到了千年之後,與千年之前的親人、友人隔著如此亙古不變的時光,他這幾日躺在榻上,一閉眼,便忍不住想起蘇蓉蓉、李紅袖、宋甜兒三人,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跳回去找到她們……但他面上卻是依然什麼都不顯露出來。
楚留香這個人,慣常是妥帖周到的。
許多男人總覺得有錢、有權,便可換得三妻四妾,只說得好似全天下的女人都只在意他那兩個臭錢,但楚留香卻很明白,其實一個人是否真誠、是否溫柔妥帖,才是更重要的,男人想追求女人,與男人想同另一個男人當朋友,是全然一樣的事情,真正的朋友既然只能用真誠與待人去換,那麼真正的愛人當然也一樣。
這也就是楚留香為何如此受到江湖上女孩子們歡迎的原因。
所以,這樣妥帖周到的他,即便自己心中再是焦急,也全然不會在秦蔻面前展露半分,叫也不舒服的。
而且,像「信息網」這樣稍顯敏感的話題,他自然也不會主動提起。
直到此刻,他聽見秦蔻說起所謂的「互聯網」,才一下子與自己之前的猜想聯系了起來。
這「互聯網」一詞,雖說他從未聽說過,不過望文生義,卻是好理解,互聯互聯,便是互相聯絡、互相聯系之意了,那麼這互聯網,便是人與人互相聯系所組成的一張巨網,與他猜測的倒是八九不離十?
於是他就問出了剛剛的那句話。
秦蔻說:「啊……對的,所謂的網上,指的就是互聯網,而互聯網,就是……」
她似乎認為這是一個很難向他們解釋、又必須向他們解釋的問題,為了思考一個好的說法,面前的姑娘陷入了思考之中。
楚留香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秦蔻很是詫異地看了楚留香一眼。
楚留香挑了挑眉,摸了摸鼻子,道:「這猜測十分離譜?」
秦蔻說:「不是……你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啊。」
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僅僅憑借觀察到的一二小碎片,就可以把事情理解到這個程度……他的觀察力和推理能力……真的不是蓋的!
這就是可以用XXX傳奇命名的主角的智力麼……秦蔻頗為復雜地看了一眼楚留香。
而這一眼,又恰恰好落在了一點紅的眸子中。
心中那種古怪的、仿佛他們與秦蔻之間曾經認識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殺手不動聲色地瞧了秦蔻一眼,又沒什麼表情地把目光重新放在了自己的手上,輕輕地、放松地、一下下地用手指扣著桌面。
可觀察力同樣驚人的楚留香卻好似什麼也沒瞧出來一樣,並不轉移話題,只是等著秦蔻來說明什麼叫「互聯網」。
秦蔻想了一會兒,說:「你猜測的確實不錯,但還是有那麼一點不對,因為我只告訴你了你手機的兩個功能,第一是打電話、第二是一對一的發消息,其實,手機、還有這個ipad,以及……你們等一下。」
說著,她回到自己的房間,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拿了下來,給他們展示一些自己電腦裡存的資料。
她說:「這個是電腦,顧名思義,就是用電作為能源的腦子,你們看,人通過學習,腦子裡就會累積各種各樣的知識吧?而在合適的時候,這些儲存在腦子裡的知識就可以教給別人……也就是,傳遞給別人。」
這是很好理解的。
中國古代向來崇尚老人,一來呢,是因為人活七十古來稀,實在少見;二來也是因為,農耕社會是高度依賴經驗的,老年人活的時間久、見過的狀況多,很多經驗都儲存在年老之人的腦袋裡,因而才有「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說法。
這說法放在現代很顯然是不成立的,因為時代發展的太快了,二十年前的社會與現在的社會截然不同,經驗不可共用。再者現在的教育越來越好了,秦蔻偶爾看到什麼「少兒編程課」的招生信息,再想想自己小時候上微機課,都坐在那裡玩兒金山打字通,就會忍不住感嘆現在的小孩太厲害了。
但講給兩位古代俠客聽,卻是合適的,因為武功這種東西,玄之又玄,回想小時候看的各種武俠劇,裡面最長提到的就是一些神秘的世外高人,他們通常白胡子飄飄、還掌握了失傳的絕世武功。
楚留香果然秒懂,說:「所以這電腦,也像人腦一般,存著許多知識、經驗,通過微信或者電話的方式,便可以傳給別人?」
秦蔻說:「不,其實電腦、iPad、手機這樣的東西,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功能,我沒有告訴過你們。」
她想了想,說:「你們可以認為這個功能是……藏書閣,每個人都能通過這幾樣東西,把屬於自己的知識、視頻、音頻、文字、圖片等等東西,放在這個藏書閣中,而同時大家也可以隨時地通過手機電腦去取用別人放在這裡面的東西,這個藏書閣就是由大家手中一個個的電腦和手機連接起來組成的,把手機、電腦當成是結點,是不是就很像一張網呢?一張……無形的、籠罩在所有人頭頂上的……信息網絡。」
楚留香忽然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久久沒有說話,似乎被秦蔻的形容震撼到了。
貫穿經緯、天地,平等地籠罩在所有人頭頂上的……網絡麼?如天幕、如星辰大海一般廣闊又任人取用的知識麼?
半晌,他忽然問:「如此偉大的造物……不知當今的人,都是如何運用這『互聯網』的?」
秦蔻卡殼了。
她說:「看熊貓睡覺。」
楚留香:「???」
楚留香:「啊?」
秦蔻比劃比劃:「就攝像頭嘛,你們知道的,有的攝像頭是可以直接通到網上直播的,一天能有幾十萬人就看熊貓吃飯睡覺打滾呢,哦對了,熊貓就是一種特別可愛的動物,你們那裡也有的,就是名字不一樣。」
楚留香:「。」
……認真的麼?!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1
第26章
楚留香——這款溫柔倜儻型酷哥的臉上就很少見地露出了一種十分一言難盡的表情,好像在表達「……就這?」
秦蔻比劃著:「是真的!還有那種修驢蹄子、磨刀、磨貝殼之類的視頻,觀看量真的能達到幾十萬呢。」
楚留香:( ̄. ̄)
秦蔻說:「互聯網……是一種信息的集合體吧,想拿來干什麼都可以,不過……」
她聳聳肩,接著說:「不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互聯網也是一樣,不可能只有好的沒有壞的,事實上,有的時候人在網上說話,比在現實裡說話要難聽多了。」
楚留香微微一頷首,道:「我明白。」
只要想一想互聯網的使用方式,這再沒什麼不好理解的了。
互聯網,便是通過這一個個的手機、電腦等物,將人和人暢通的連接到了一起,任何人只要動動手指,就能輕松將自己要說的話發布於大庭廣眾之下,且絕不會有人曉得發布消息的這個人究竟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家中幾口人。
江湖上常常出現這樣一種人,他們武功平平、見識也並不多,但是嘴巴裡吐出的話卻難聽得很。
這種人在講這種話的時候,是萬萬不會當著正主的面的,江湖上的高手往往驕傲得很,下手又絕不留情,倘若正主聽見了,那麼因為嘴巴不干不淨送了命也不是沒有可能——就好比一點紅,他這輩子絕不允許任何一個活著的人叫他懦夫,一旦有,不好意思,什麼叫劍下一點紅,你便能親自感受感受了。
而在全然匿名的網上,說話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呢?全然沒有的。
秦蔻這樣一說,他便立刻反應過來,這「互聯網」不僅是個巨大的知識寶庫,卻也是一個巨大的森冷江湖。
秦蔻卻不想繼續這個角度,說:「歸根結底,互聯網是一種工具,有好處、也有壞處,既然來到了現代,就不可能不體驗這種工具的。」
而拼音與數字,就是使用這種工具的方式,秦蔻是個現代人,她太熟悉現代的生活了,其實是沒辦法站在古人的角度看問題的,所以她必然不可能面面俱到。
他們兩個足夠聰明、觀察力也強,只要讓他們學會如何使用工具,那他們遇到不懂的問題,就知道如何自己去找答案了。
手寫輸入當然也沒問題,但是他們兩個的學習能力與學習欲望都很好,學個拼音輕輕松松的,既然有更方便的選擇,何必去手寫呢?
這一頓飯的功夫,又聊了許多,幾個菜都吃得差不多了,秦蔻飯量不大,吃碗米飯後就吃不下了,飯後甜點嘛……她現在一看到那個芒果糯米飯就頂得慌。
於是只好推到他們跟前,說:「你們嘗嘗呀。」
芒果椰漿糯米飯,這種甜品無論從氣質到用料,都有一種濃濃的東南亞風情,而且也確實在泰式餐廳裡比較常見,秦蔻每次去都會點,結果每次都吃不完。
糯米和椰漿混在一起蒸熟放涼,上頭整整齊齊地碼著金黃芒果塊,頂上再澆下涼涼的椰漿,椰漿流過這種為人們所喜愛的熱帶水果,滲入沁涼軟糯的糯米中——蒸糯米的時候還需要放一點斑斕葉和鹽,這樣子斑斕葉的香氣會滲進糯米之中,鹽又讓這一道甜品吃起來更清爽。
當然,不能忘了油炸綠豆仁,頂上撒上一點,酥酥脆脆的,口感非常好。
一點紅吃了一口,品了品,覺得有點怪。
這吃食上的果子、這澆在上頭的汁水、以及滲透在糯米中的淡淡葉香……
他又吃了一口,道:「這幾樣東西,倒是從未見過。」
秦蔻說:「啊,椰子啊,椰子是在海南的,就是瓊州……你們那裡應該有瓊州吧?還有芒果,芒果……嗯,瓊州也是有的,然後你們那時候有愛州麼?反正就在那一塊兒,天氣很炎熱的地方。」
愛州,就是越南。
南方——江南沿岸是魚米之鄉,但是極南之地,兩廣、閩地、瓊州、百越,這都被稱作是毒瘴之地呢。
其實只要夏天去這些地方走上一遭,就知道為什麼古人認為這些地方是流放政敵之地了,真的是……太熱、太熱了,沒空調真的是遭不住。
也因此,饒是楚留香和一點紅這樣慣常流浪的人,也沒去過瓊州。
一點紅道:「沒想到那等窮鄉僻壤苦熱之地,竟也物產如此豐富。」
秦蔻說:「下次請你喝椰汁,雖然有點甜吧……但是凍得冰冰涼喝一喝,真的蠻舒服的。」
就是那個外包裝吧,實在一言難盡。
一點紅瞧了她一眼,張了張嘴,道:「好。」
她又說:「下午我要出門去,你們自己看看干嘛吧,鑰匙我放在玄關,想出門你們就帶上,不過……現在到處都是攝像頭,可別帶著劍亂跑哦。」
楚留香說:「好……不過在下還有一事不明。」
秦蔻說:「嗯?什麼事。」
楚留香雙手插兜,伸出一只手摸了摸鼻子,面上帶著春風般的微笑,雙眼之中卻好似篤定了什麼一樣,瞧著秦蔻,慢慢地說:「秦小姐是不是……認識我們?或者說,在什麼地方聽過我二人的名字?」
第27章
秦蔻怔了怔,看向面前的男人。
這是個非常溫和的男人,如果撇除他的個人氣質而言,他的五官棱角十分冷硬,似乎在彰顯著這個人超乎尋常的堅韌與薄情,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
但他又是個足夠能適應環境的人,僅僅三天,他的行走坐臥雖然依舊有一種說不出的文雅之意,卻多了幾分現代人才有的隨意。甚至有一天,秦蔻下樓看到窩在懶人沙發上的楚留香時,總覺得是只與背景完美融合的優雅大貓……
總而言之,這畢竟是個能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一本小說的人物,而他這個角色,自被創作出來之後,就一直是武俠中的代表人物。
秦蔻她爸爸是蠻愛看邵氏武俠電影的,秦蔻小時候對楚留香的印像,就是一個皮膚古銅色,穿著糖果色古裝的開朗大帥哥,聰明得要命、又很愛開玩笑。
其實他們發現自己是本小說裡的人物,不過是早晚問題而已。
秦蔻給了他們手機,只要他們點進應用商店裡,進游戲分區,很容易就能看見推薦模塊裡的——《一X江湖—原楚留香手游全面升級!》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告別肝氪,輕松變強!
……其實她真的很想看看楚留香猝不及防發現這個游戲是什麼表情,想想就覺得真的很滿足惡趣味啊!!
秦蔻:╮(>。<)╭
不過……誰能想到,他居然……這麼敏銳,她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提,他到底是怎麼樣發現不對勁的啊?
秦蔻又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靠在牆邊的一點紅,他吃飽喝足、原本是閉目養神狀態,聽見楚留香這話後,緩緩地睜開了雙眼,正好對上了秦蔻的目光。
他的神色還是一點變化都沒有,只是與她對視時眼神略微閃爍了一下,隨即別開了目光——感情他也早就猜到不對勁了?
一流江湖客的觀察力真不是蓋的。
秦蔻定了定神,說:「嗯……是的,這件事有點不好解釋,我一直不知道怎麼樣和你們說,不過,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發現的麼?」
就……好奇,真的很好奇。
楚留香微笑著說:「朝代。」
秦蔻:「?」
什麼?
楚留香解釋道:「自我們來到這裡之後,秦小姐從來沒試圖問過我們,來自何朝何代。」
楚留香不僅在細致入微地觀察著這個陌生的新世界,同時還在觀察著收留了他們的秦蔻秦小姐。
這位秦小姐,她熱情大方,出手闊綽,又很富有責任感……同時也對他們那個時代充滿了好奇。
這並不意外,一個千年前的人對千年之後的世界會充滿暢想,而對於千年之後的人來說,千年之前的時代早已湮滅在漫長的歲月之中,唯有只言片語留了下來,被大儒、學者們研究、拼湊出過去的歲月。
秦蔻對這些顯然是感興趣的,她曾經不只一次地提起她看到過的那些「科普視頻」,對於他所講起的種種細節,也是饒有趣味。
但她一次都沒問過他們來自什麼朝代。
這倒是奇了怪了,她明明對他們所生活的時代充滿了興趣,聽他說他們那時候日常的細節聽得津津有味,卻唯獨並不在意他來自什麼朝代,這說得過去嗎?
易地而處,倘若他在他的時代撿到個來自過去的古人,那第一次攀談的時候,就一定會問這問題。
秦蔻沒有,就好像……她篤定了他們是來自哪裡的人。
可是歷朝歷代,哪裡會在正史中記載江湖人物?難道記載他偷盜走了九龍杯麼……?況且,秦小姐一看便知是生活在安寧社會之中的人,倘若她知道面前站的一個是大盜、一個是殺手,又豈能不變顏色?
所以感覺這猜測不太對。
但他又實在想不到合適的答案,於是他選擇直接問出來。
秦蔻說:「……原來如此。」
這樣細微的不對勁,就被他牢牢地抓住了啊。
她說:「其實原本我是打算等你們熟悉現代的生活之後再慢慢談的,而且老實說,這件事……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怕你們難以接受。」
楚留香聞言,像是想到了什麼,淡淡道:「連跨越千年之事都能接受……在下怕是沒什麼事情是接受不了的,秦小姐但說無妨。」
似乎是怕秦蔻為難,他忽然又衝著她春風一笑,拍了拍自己的好友一點紅的肩膀,眨了眨眼,對她道:「你放一百個心吧,倘若我真的接受不了厥過去,便請紅兄來掐掐人中,保證能把我痛得跳起來。」
一點紅:「……」
秦蔻:「噗嗤。」
她說:「咳咳。……其實,你們是一本小說,也就是話本子裡的人物。」
話音落地,她感覺自己面前的兩個人身形凝滯了。
室內陡然安靜了下來,於是中央空調的聲音聽起來就格外的明顯。
楚留香和一點紅都是武人,呼吸一般都能夠控制得很好。許多時候,一點紅都像是幽靈一樣,忽然一下子就出現了,把秦蔻能嚇一跳,因此從昨天開始,他就學會了故意弄出一點聲響來。
而現在,無需故意,在呼呼作響的空調聲之下,秦蔻都能聽見他、他們不穩定的呼吸聲。
這的確是一件非常難以接受的事情。
秦蔻空閑的時間偶爾會看一看網絡小說,現在有個非常流行的類型叫做穿書,就是主角穿越成了一本書裡的人物,這些主角通常震驚的時間都不會超過第一章的前三行。
秦蔻其實能想明白這樣的寫法是為了什麼——穿書這個設定已經足夠多了,僅憑這個是激不起讀者的興趣的,要是再長篇大論地描寫主角穿越之後震驚、無法接受的心情,那也太拖沓了。
但看楚留香和一點紅如今的反應……她就知道,再出色的人,在驟然聽聞這樣的消息之後,都會覺得荒謬到難以理解、難以接受。
她並沒有急著說話,只是站起身來,去飲水機那裡接了杯水,一邊慢慢地喝著,一邊等待他們平復心情。
楚留香的臉上再度出現了種茫然的神色。
穿越三天,除卻剛剛穿越之時,他一直都盡量保持著平靜、壓抑心中那種不自然的荒謬感與虛幻感,三日下來,他總算覺得自己有那麼一點腳踏實地的真實感了,然後……秦蔻小姐的一句話,再次把他拋進了一種極其懷疑人生的荒謬之中。
他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鼻子,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沙啞地道:「秦小姐莫非是在開玩笑……?」
秦蔻凝目注視著他,忍不住說:「這句話你好像同我說過。」
楚留香怔了一瞬,忽然無奈地笑了一下,道:「是……三天前我二人剛剛來到這裡時,我也是這樣對你說的。」
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嘆道:「這簡直比……穿越千年之事還要匪夷所思。」
秦蔻坐在椅子上,單手托腮,含糊地應著:「……誰說不是呢。」
楚留香又開始摸鼻子了。
他似乎在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格外的喜歡摸鼻子。
秦蔻想了想,不多言語,拿出手機打開搜索引擎,輸入了「楚留香傳奇」五個字,把某度百科的詞條翻出來,遞給了楚留香。
楚留香低頭一看。
小小的手機屏幕裡,塞著許多字兒,第一行便非常言簡意賅地道:《楚留香傳奇》系台灣著名小說家古龍先生所著,講述了「盜帥」楚留香在江湖中冒險的故事,共八部,前三部合稱《鐵血傳奇》或《楚留香傳奇》,後五部統稱為《楚留香新傳》。
楚留香:「……」
他死死地盯著這行字兒,好似這行字兒從手機屏幕裡跳出來,打了他一巴掌似得。
半晌,他才堪堪回神,忍不住問:「以秦小姐對這『時空亂流』的所知,這話本子之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方才看到網上的那行字兒之後,都恨不得立刻反手掐自己一把,看看自己是不是個有血有肉的真人了。
秦蔻說:「我都沒法解釋時空亂流發生的原理是什麼,怎麼會知道小說裡的人成真是怎麼回事?」
楚留香苦笑道:「說的也是。」
他又長長地吐息,定了定神,似是已恢復了鎮定,對秦蔻道:「這件事……我已明白了。」
他似乎已完全接受了這件事。
但是要想讓一個活生生的人接受他是一堆文字符號所描述出來的形像,又不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這感覺,應該和酷刑差不多吧。
秦蔻想了想,說:「三千世界。」
楚留香:「?」
什麼?
秦蔻說:「我們這裡,有一種物理學上的假說,叫做平行時空理論,意思就是說,我們所生存的世界,並非是唯一的,三千世界同時存在,囊括了這宇宙之中所有的可能性,可能在這個時空中,我爸爸和我媽媽結婚生下來我,而在另一個時空中,我媽媽和別人結婚了,那麼自然,我也就不存在了……這樣可以理解麼?」
楚留香道:「理解。」
「所以呢,我……」她指指自己,「來自三千世界中的這個世界,你們……」她又指了指楚留香,「是來自另一個小世界的人物,那麼……既然你們可以來,是否別人也可以來……並且最終留下來呢?」
楚留香立刻了然,道:「你是說,這位古龍古大師,或許就是從我們那裡來到這裡,又將我們這幾個江湖人物寫成話本子,流傳至今的?」
秦蔻攤手:「這不失為一種合理的解釋呀。」
楚留香失笑,又柔聲道:「秦蔻,多謝。」
秦蔻擺手,說:「沒事,啊,說起來,這個楚留香傳奇系列……」
楚留香說:「在網上可以看到,對吧?」
秦蔻說:「嗯呢,是這樣的,你們等一下。」
說著,她就拿過了他們二人的手機,在手機上快速地劃來劃去,又還給了他們,給他們示範:「這是個讀書的app,想看什麼書都可以在上面找,我已經把楚留香傳奇全集都加入書架裡了,你們想看哪一本,就翻到這個頁面去找……」
她頓了頓,又說:「我要出門,這個小說你們自己看吧,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本來……她其實還挺期待看他們閱讀原著的表情的,想開肯定會有一種看reaction類視頻的趣味……更別說看的人還是正主本人。
但是又想一想,一來她自己其實沒怎麼看過原著,二來……設身處地想一想,圍觀這種事,感覺挺讓人尷尬的……況且楚留香剛剛那種迷茫、荒謬又悵然若失的神色,也的確……
……反正,她覺得自己在這裡不合適。
正好好幾天沒去店裡了,明天又排了外地樂隊的演出,現在樂隊已經落地了,一會兒就要去現場調試燈光音響,她得過去溝通著,再來,近來外地來的樂隊不多,活動大部分都是店裡自己策劃的,要策劃當然得有宣傳、文案、海報、活動預案等等,她歇了兩天,今天要去團隊那邊審核一下東西。
這些事情每一件都不是很難,只不過多而雜,費時間,所以回不回來吃晚飯她說不准,兩位古代男士的話,冰箱裡有昨天買的一些半成品,或者他們直接點外賣吃吧。
秦蔻就又臨時教了他們怎麼點外賣,又順手轉了點錢在他們的微信零錢裡,囑咐他們有事就打電話,跨上包包出門去了。
只留下兩位古代男士,盯著手機上那《楚留香傳奇》五個字看。
無論是誰,盯著印有自己名字的話本子時,總會有種奇妙的感覺的,楚留香上次有這感覺,還是自李紅袖的藏書之中發現了一本《楚留香秘史》的時候……
就……一般叫秘史的書,都不是什麼正經書,身為江湖中第一等的風流浪子,他能拿出來大書特書的艷史也不少,但那本書的主角是他和胡鐵花……
當時的楚留香:……&……¥%&……%¥!!
就很離譜!
他瘋狂地摸著鼻子,簡直要把鼻子摸下一層皮來,內心復雜至極,一時間沒辦法直視自己這位讀書萬卷、學識淵博的義妹,最後默默地把書放回了原處,躺在甲板上懷疑人生去了。
但那本……最起碼他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不過就是聽了江湖傳聞之人,用筆頭子寫了些他自己的想像而已。
可這本《楚留香傳奇》……
楚留香心情復雜極了。
前三本和後五本是分開的,這一套書的篇幅一定不小……他細細地去看目錄頁,幾乎是在第一時間,他就看見了其中一部的名字。
《楚留香傳奇之大沙漠》!
這本《大沙漠》的梗概上便寫了:本書講述了楚留香為尋找自己的三位失蹤義妹,來到大沙漠之中,卻卷入了女魔頭石觀音與龜茲國的爭鬥之中。
就是這本!
他立刻點進了這個標題之下,快速地看了起來。
與很多人想得不同,其實古代人看見白話文小說並不會很驚訝、也不會覺得這太過粗淺、有辱斯文之類的,因為文言文其實是一種官方的、書面的用語,其實人們平常說話,都是白話,一個現代人穿越過去之後最可能遇到的問題是聽不懂古音,而不是聽不懂文言文。
所以楚留香看《楚留香傳奇》,並無分毫閱讀障礙,反倒是極快地進入了劇情。
不得不說,這個叫古龍的男人,他的文字的確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
他的文字是短促而浪漫的,偶爾帶出一些用冷淡之語表現出來的幽默,寥寥數語,便能叫人完全地沉浸在這故事裡,一頁一頁,停不下來。
更不要說,這裡頭還正是描繪了楚留香近些日子以來在大漠中遇到的事,樁樁件件、分毫不差。
楚留香心道:不錯,這些事情說的都大差不差,想來這本書的末尾,我便能知曉蓉蓉她們的去處了。老天保佑!她們可千萬莫要出什麼事情。
他雖然說是心急如焚,但畢竟還心中掛念著姬冰雁和胡鐵花,不敢草草翻到結局,而是從自己沒經歷過的事情開始,一頁一頁、細細地看了起來。
這一看,就是一個多鐘頭。
這半個鐘頭,簡直就是楚留香度過的最漫長的時間,書裡的楚留香毫無疑問就是他本人,而這個跌宕起伏、詭譎危險的故事,也正是他穿越來這裡之前,正在經歷的故事。
唯一不同的是,書裡的他們上了石觀音的輕舟之後,船並未側翻,他們也沒有跳下輕舟在沙漠中迷路,而是遇到了一個名叫吳菊軒的醜人。
這醜人,一點紅之前見過,嫌棄得要命。
用他的話來說,此人醜得驚天動地,令人作嘔,任誰見了,都絕不會想多瞧上一眼,虐待自己的眼睛的。
誰知這人居然是無花!
無花居然沒死!他居然是石觀音的兒子!
一點紅居然斷了一條胳膊,這胳膊還是被胡鐵花削掉的!……好在如今他們已來到了另一個時空中,一點紅的胳膊此刻還好端端地安在肩膀上。
蓉蓉她們居然不是被黑珍珠擄走的……那她們究竟在何處?
石觀音竟自戀到了這個地步,僅僅是看到鏡子裡的自己被擊碎,都心緒震蕩至此……
無花居然被人殺了,畫眉鳥……畫眉鳥又是何人?她為何要救姬冰雁與胡鐵花?與蓉蓉她們又有無關系?
楚留香快速地翻閱著,書中所描述的楚留香,毫無疑問就是他本人,那些還未曾發生過的事情,簡直就好似就在此刻在他身上開始上演一般,令他的心緒也忍不住同書中跌宕的劇情一起起伏。
楚留香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不由地回想到了他還在沙漠時的日子。
他進沙漠,是為了尋找蓉蓉她們,然而大沙漠的危險,卻是他沒有預料到的,殘酷的天氣、大漠中的敵人、缺衣少食的現狀……這其中的每一項,都要求他必須集中精力去對付眼下的困境,是而……在大漠之中,他其實沒分多少心出來擔心三位義妹。
而穿越了之後就不一樣了,這裡太安逸了。
安逸沒什麼不好,只是這樣的安逸就讓他格外的……容易想起自己下落不明的三位義妹。
他的目光落在了本頁的最後一行,書中的楚留香與他也有一樣的疑問:這畫眉鳥究竟是什麼身份?又為何要這樣做呢?
楚留香心道:是了,石觀音已經解決了,畫眉鳥的身份也該出來了罷?想來蓉蓉的下落也該水落石出,否則這一本小說寫來,最初的目的全然沒能實現,豈不令讀者難受得慌?
他的手指點了一下手機屏幕,這讀書app有翻頁特效,點上一下,屏幕上就好似是翻書一般翻過一頁,只見屏幕上出現了新的字樣,不多,堪堪半頁而已。
這半頁說內容也算不上內容,只是他和小胡還有姬冰雁談論畫眉鳥的身份,最後,「楚留香」負著雙手,悠悠地說著:「畫眉鳥一定會來找我們的。」
再往下,只有三個字——全文完。
楚留香:「……」
楚留香:「……」
楚留香:「……」
就……結束了?下面呢?下面為什麼沒有了呢?
他一時間目瞪口呆,完全沒想到這位古龍古大師,竟然會寫這樣的結局,這、這……這實在是豈有此理!天底下怎會有這樣寫書的人?這主角一開始要做的事情,全然沒有頭緒,下面居然就沒有了!
假如讓一個古龍小說迷聽見楚留香此刻內心的吐槽,一定會犀利地說:你還是慶幸一下自己是楚留香,不是趙無忌吧!
趙無忌,小說《白玉老虎》的主人公,大風堂少主,身負血海深仇,他臥底蜀中唐門,只為報仇,以及將一尊白玉老虎交給他的殺父仇人,而這尊白玉老虎之中,竟藏著他父親被殺的秘密。
最後,他在當著仇人的面,捏碎了這尊白玉老虎,知曉了這個秘密,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此本奇書就在這裡戛然而止,只讓每一個看過這本書的人都不懷好意地將它傳給下一個沒看過的倒霉蛋,決不能讓自己一個人受傷!
幸好、幸好,楚留香不是趙無忌,《楚留香傳奇》也不是《白玉老虎》,楚留香傳奇共八部,這才是第二部 而已……楚留香切換回書架頁,果然瞧見下一本的名字就是《畫眉鳥》。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方才去看《大沙漠》時,他心緒激蕩、沉浸其中,簡直已不知天地日月,如今回過神來,才覺得自己口干舌燥,再看一眼時間——一個小時居然都過去了。
楚留香定了定神,起身去冰箱裡拿了兩罐冰可樂出來。
這種叫可樂的飲子味道奇異,卻著實有魅力,昨日吃火鍋時嘗過後,他就已有些愛不釋手了。
拿完可樂,他又轉身回去,把其中一罐放在了好友一點紅面前的茶幾上。
一點紅仍在低頭看書。
楚留香是極喜歡懶人沙發的,這種看起來其貌不揚的墩子,坐上去卻實在銷魂,每每坐在上面,他都覺得得用上十二分的意志力,才能把自己從懶人沙發上拔出來。
但一點紅不太喜歡這個……不,也不是不喜歡,應該說是警惕吧,他第一次坐在懶人沙發上時,面上便浮現出了一種古怪的神色,而後就對這種奇異小墩子敬而遠之,即便是放置在客廳正中的布藝沙發,他坐下時,也不肯用背舒舒服服地靠在後頭。
此刻,他就挺直了腰背,端正地坐在沙發上,一只手捏著手機,也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罕見地發起了怔,就連楚留香站在了他跟前,他也沒有撩起眼皮看一眼。
楚留香的目力很好,一眼就看到了最上方的一行小字,上書:《楚留香新傳之午夜蘭花》。
楚留香是主角,心中又有記掛之事,選擇從《大沙漠》開始看,再正常不過。一點紅呢,他自認是個孤魂野鬼,又認為楚留香的朋友遍布天下,自己與他區區幾個月的交情,即便在文中有出現過,想來也是寥寥數語,不值得一提。
況且,自己的生活什麼樣,他自己最是清楚,本沒必要去瞧旁人是怎麼寫他的,無非也就是一種獵奇的、陰森的語氣罷了。
於是看這書呢,就是無可無不可的事情了,他看著楚留香如飢似渴地閱讀起來,自己又無事可干,於是隨便挑選了一本,隨便看了起來。
他挑選的這一本叫做《午夜蘭花》。
然後……沒看懂,完全沒看懂。
此書便是講了一個叫蘭花先生的神秘人,要引出楚留香、殺死楚留香的故事,這故事所涉及的人物之多,時間之混亂,對於一點紅來說……著實很超綱。
他平日裡連話本子都沒看過,更不知道什麼叫做POV(視點人物寫作手法),只覺得自己每翻幾頁,便立刻換了個不知道什麼人的角度去繼續講這故事,看到半拉,他也不知道這飛蛾計劃與蘭花先生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實在不耐煩,直接翻到結局,確認楚留香沒事,才開始隨意翻閱了起來。
唯一很意外的是,他竟在文中也有筆墨,還有一個章節是以他的江湖諢名來命名的。
這個章節是用一種評價視角去描述他這個人的,而評價他的那些話,他早已經不知道聽過了多少次了。
只是在秦蔻的家中,像個單純的讀者一樣去看這些話的時候,他的內心還是產生了一種極其奇特的感覺。
書中說,曾有一個人問他,是不是只要有人願意出高價,他就會去殺人,即便那人是他的朋友。
書中說,中原一點紅回答「是」,卻又緊接著說:「只可惜我殺不了朋友,因為我根本就沒有朋友可殺。」
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
對了,這正是他與楚留香初識之時,與他有過的一番對話,只是可惜得很,他有了朋友之後,卻發覺自己根本做不到自己所說的話——倘若有人出高價讓他殺楚留香,那他就會先一劍抹了那人的脖子。
他又瞧見書中說,他是個獨臂人。
獨臂……原來自己的右臂,不知什麼時候被人削去了麼?
他下意識地去看自己的右臂。
他此刻穿著的,不是交領右衽的勁裝,而是秦蔻買下的、那件格外柔軟、格外貼身的短袖,袖口只到大臂中段,再往下,便是他的胳膊和手。
一個劍客持劍的手,自然是比他的性命還要珍貴的東西。
自小,師父就告訴他們,殺手就是劍、劍就是殺手,倘若想活著,就只能以身為利劍,什麼時候劍折斷了,他們也就沒有活著的價值了。
他出手一向是以狠辣迅捷出名的,但這「一點紅」之名,指的卻是他殺人,對手只會流出一滴血。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這話給不懂武功的人來聽,許氏聽不出什麼厲害之處的,但叫一個習武之人來看,就立刻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了。
——這意味著他的手腕,能夠隨心所欲,極為精准地控制力道,想刺進別人咽喉三分,就絕不會刺三分半,這種對自身肌肉恐怖的控制能力,當然要追溯到他年少時艱苦的鍛煉。
他還記得,少時自己為了練習腕力,日日天不亮就起,持劍而立,在劍尖上放置一枚石鎖,直至手腕分毫不動為至。
原來這只手臂,竟被人削去了麼?
明明看到了這樣的消息,他的神色卻沒有分毫的變化,好似在看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事一樣,只是略微有些失神,又曲了曲手指,片刻之後,他忍不住無聲地苦笑了一下。
罷了,這只手殺人太多,的確應該還一還債了。
倒是另一句話,讓他更加失神、更加震驚。
那句話是從一個素不相識的少女的視角來看待他的,說他……無論在事業、友情還是生活上,每個方面都極為成功。
——他是成功而愉快的。
他猝不及防地瞧見這行字,然後就怔住了。
成功而……愉快……?
他這樣的人,在十年之後,竟是成功而……愉快的嗎?竟是……幸福的麼?!
第28章
《午夜蘭花》是一個雲裡霧裡的故事。
這個故事裡的人,也如霧中花、水中月一般,透露出種種神秘而不可接近的氣息——就連這個故事中的局中人自己也看不明白。
一點紅只覺得那文中成功又愉快的一點紅,仿佛只是另一個人,與他自己倒是毫無關系,半晌,他定了定神,手指連一絲猶豫也無,直接關掉了這本《午夜蘭花》。
楚留香道:「你瞧見了什麼?」
一點紅撩起眼皮,淡淡地說:「沒什麼。」
他倒也不是那種會向人訴苦的人,無論是他覺得自己未來不可能幸福、還是手臂被削去之事,都並沒有必要告訴楚留香。
楚留香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右臂之上。
一點紅立刻明白了,眼神閃動了一下,啞聲道:「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楚留香嘆息了一聲,又道:「但是這件事既然已經提前知曉了,我們就可以避免它發生。」
一點紅淡淡笑了一下,道:「無妨,殺人者恆被殺之,只掉一只手臂,想來還算是我的氣運。」
楚留香道:「在這第二卷 《大沙漠》之中,有寫到這件事,你可以看一看。」
一點紅道:「嗯。」
他便翻開了《大沙漠》。
這一本的敘述倒是十分清晰,易讀許多,一點紅一目十行的閱讀著,閱讀到他與姬冰雁決鬥,又被楚留香折中調和時,他原本冷淡的目光之中,也不由地浮現出了點點暖意。
那時他被石觀音手下的人所欺騙,孤身來到大漠之中,為殺龜茲王,正好與從龜茲國綠洲出來的姬冰雁狹路相逢,誤會之下,他們就鬥了起來,一直從朝陽鬥到正午。
大漠的太陽又烈又毒,照耀在他的脊背之上,只令他賁張的肌肉都已開始收縮,大漠的風像刀子一樣的刮在他的咽喉上,只令他的喉結也禁不住的顫動著,但他不在乎、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那一場酣暢淋漓的決鬥。
那時,姬冰雁身上爬了只毒蠍子卻不自知,他心中滿腹傲氣,瞧見那只蠍子,想也沒想,變招去挑,身上便重重捱了姬冰雁兩下,這一戰還沒過去幾日呢,他身上還留著姬冰雁用判官筆戳出來的幾點青紫。
——那日來到秦蔻家中,秦蔻找了那又緊、又小的背心給他穿,他心中甚是抗拒,也是因為不想叫自己這些滿身的傷疤露出來,叫好心收留他的姑娘瞧見害怕。
結果秦蔻好像還挺高興?甚至多看了幾眼?眼神高深莫測,甚是難懂。
當時的一點紅:「……」
……想不明白怎麼回事。
他回過神,接著往下翻,再然後的事情,就是沒有發生過的了。
譬如在書中,他們是將計就計,前往了沙漠土匪半天風的旅店,上了石觀音的輕舟。然而在現實中,卻是他們在半路上就遇見了這艘輕舟,於是他們上了輕舟,想要探查一番,結果輕舟忽然側翻,他與楚留香一道失落在了大漠中,奄奄一息,直到遇到了所謂的「時空亂流」。
因此書中所言的其他事情,他瞧見之後,也並無多大的感觸,譬如他對一個叫曲無容的姑娘一見鐘情。
自書中文字,他能看出這位曲姑娘過人的風骨,只是一見鐘情這種事極為微妙,講求的就是一個天時地利人和。此時他並未身在大漠之中,即便是穿越之前,事情也早就起了微妙的變化,冥冥之中,事情早已改變,一點紅心境不同,瞧見這一段,也無什麼異樣之感,手指慢慢地點著手機屏幕,慢慢地往下看,即便看到自己斷臂,眼睛也沒多眨一下、呼吸也沒多亂一分。
半晌,他放下手機,伸手去拿可樂,用拇指單手去開。
楚留香此刻也看完了《畫眉鳥》,得知蓉蓉她們無事,便松了一口氣,也有心情干別的了。
他瞧見一點紅,登時笑道:「大沙漠中,你我已是老相識,想來你我在正是在那開山之作《血海飄香》中相識的。」
一點紅眼中浮起了一絲笑意,道:「應該是的。」
楚留香坐在懶人沙發上,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這時候,秦蔻養的那只肥墩墩的大橘一路小跑著過來了,喵喵咪咪地叫著,甚至還學著他的模樣,也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然後快樂地往他肚子上跳。
這……
楚留香的眼力極佳,況且不用判斷,只要瞧一眼這貓的身形,就知道他的體重肯定驚人,這樣泰山壓頂下來,沒准他都得吐出半塊肝來。
他眼疾手快,伸手就揪住了貓咪命運的後脖頸,把它拎起來放在跟前大眼瞪小眼。
大橘:(>^w^<)喵∼
楚留香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了肚子上,又對一點紅笑道:「老實說,我現在最好奇的,就是這位古龍大師,到底是如何來寫我二人初遇的。」
楚留香是個十分敏銳的人,能非常快速地察覺到身邊人的情緒變化,他早就瞧出一點紅自看了那本《午夜蘭花》之後,神情總是有幾分異樣之色。
一點紅這人內心雖然凄楚、性格卻又孤傲,即便是面對楚留香時,也絕口不提自己的事情,是而楚留香也分毫不過問他的事情,剛剛說的這幾句話,正是為了叫他放松下來。
一點紅果然不覺笑了笑,道:「好。」
他便打開了《血海飄香》一部,慢慢地看了起來。
這一本書裡講的便都是發生過的事情了,瞧起來實在熟悉得很,書裡的他自己也的確是個陰森桀驁之人,只因瞧上了楚留香的武功,便決心要與他酣暢決戰,楚留香本不願與他爭鬥,他為逼他出手,竟不惜反手一劍,向自己的咽喉刺去。
他平時說什麼話、做什麼事,我行我素,根本懶得管別人的看法,如今自己站在第三方的旁觀視角再去細細看,果然只覺得自他出場的那一刻起,書頁之間,便好似有一股冰冷劍氣帶著血腥,直透紙背而來,陰森與肅殺之氣繚繞,久久不散。
這書在互聯網上就能找得到,而秦蔻一直就知曉他們是書中人物。
也就是說……這樣陰森肅殺的一點紅,其實她早就知曉了。
他又瞧了一眼自己手機上的文字,這一段兒便是他殺人時的描述了。
他殺的是天星幫的人。
那一次他以五萬兩白銀的價格,接下了天星幫一當家的委托,要殺的是他們的死對頭——朱砂幫門下之人。
但天星幫的人竟侮辱他是懦夫,於是他抬手便殺了那人,一條性命就這樣輕飄飄地結束,他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他甚至對楚留香陰森森地道:「你從不殺人,又怎知殺人的快樂?」
所以……原來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早就被秦蔻知曉了麼?
他的面上連一絲表情也無,
整個人就好似是石頭所雕刻成的一樣動也不動,半晌,他才發覺自己整個人都繃緊了,手臂上迸出了條條青筋。
他又忍不住回想起了秦蔻的態度。
這幾天來,她說了很多遍「別害怕」。
不要害怕電視,不要害怕電梯,不要害怕攝像頭……那種像是對待初生孩童一般的態度,一度迷惑了他,令他以為她一定對他一無所知,才會待他如此之好。
可是她竟然……都知道麼?
既然都已見過了他的本色,她本該自己害怕的,又為何總是讓他不要害怕?如此大膽,如此……無私。
……饒是看見自己的手臂被胡鐵花削了下來,他的心情也並未有此時動蕩。
半晌,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放下了手機。
大橘已經從楚留香的肚皮上爬起來了,快樂地朝他奔過來,跳上沙發蹭蹭他的胳膊,好似在催促著這個人類奴隸快點來撓它下巴,一點紅瞧了它一眼,沒什麼表情,抬起手敷衍似的摸了摸它的肚子,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一切,楚留香當然都看在了眼裡,也很容易想明白這是為了什麼。
他輕松笑了笑,朝一點紅晃晃手中的手機,道:「說來,秦蔻臨走時教了我們怎麼點外賣,此物著實方便,不若我們來瞧瞧,這附近都有些什麼鋪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懶漢,「外賣」,也可算得上是一種十分古老的行業了。
他們那時去酒樓,酒樓周圍便會有很多徘徊的閑漢,見到有客人來了,便上前伺候,比之店小一都殷勤,若是客人想吃別家的東西、或者想要歌舞助興,便會掏出金銀來,叫這些閑漢們幫忙去請——這便是外賣了。
再有,就是走街串巷的貨郎,有婦人懶起梳妝,聽見樓下貨郎叫賣聲,便推開窗子,把笆鬥吊下去,叫貨郎在笆鬥裡裝上胡餅……也算是外賣的一種吧。
不過怎麼說都不如這外賣app方便的,足不出戶,便能看盡方圓五公裡內的鋪子,想吃什麼,手指動上一動,便可以了。
況且這也是一種了解千年之後的人們都吃什麼的渠道了。
他把手機湊到一點紅跟前,兩個人挨著坐,慢慢地翻著、慢慢地看著。
漏魚?這名字聽起來倒是有趣兒,點進去看看,楚留香失笑道:「這不是蝌蚪粉嘛!」
蝌蚪粉,就是用面與水和成糊糊,從底部有鏤空的甑中漏出,下進鍋中去煮,煮出的東西自然像個蝌蚪一般,圓圓腦袋,拖著一條小尾巴,想不到這東西竟在千年之後也有。
一點紅不覺笑了笑,道:「這湯面,想來就是湯餅,此地的餅,似乎只是指蒸烤出來的干餅。」
楚留香道:「好似是這樣的。」
他的手指放在屏幕上,輕車熟路的下滑著,一家店一家店的慢慢看,冷不丁的,一家名為「楚榴香榴蓮披薩」的鋪子,便映入了眼簾。
楚留香饒有興趣。
饒是他名聲最大時,也沒在江湖上見過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飯鋪。
他點進去細細看著,發覺這名叫「披薩」的食物,不過就是一種在爐子裡烤出來的餅,只是與他們平日裡吃的餅不同——他們平日裡吃的餅多是餡餅,就好比梅干菜餅吧,把餡兒包在餅中,烤的酥酥脆脆,一口咬下,餅皮掉渣、滿口都是胡麻被烘烤過的香氣與梅干菜之鹹香。
而這種披薩餅,料都是在碼在上頭的,這些料也多是陌生的新事物,芝士……芝士是何物?榴蓮……榴蓮又是何物呢?
而且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耶!
楚留香道:「不如我們就點這個?」
一點紅無可無不可:「好。」
楚留香信心滿滿的下單,還特地選了加雙份榴蓮,非常期待地等著外賣上門來。
第29章
外賣很快就到。
這裡送外賣的小廝並不被稱作是「閑漢」,也不必去點頭哈腰地討好雇主,反倒是形色匆匆,敲了敲門,把東西往楚留香手裡一放,轉身就走了,顯然很是忙碌。
楚留香拎著袋子進屋。
楚榴香榴蓮披薩、榴蓮,真不知是何味道。
這店家想來很是心細,披薩餅被紙盒托著,又被塑料薄膜嚴嚴實實地纏了好幾層,愣是連一絲味道都未曾傳出。
楚留香把這盒子放在桌上,一點紅正好放下手機過來了,楚留香道:「這便是那榴蓮披薩。」
一點紅嗯了一聲,去洗手間洗手。
楚留香慢慢地撕著包裝。
隨著外頭的幾層塑料薄膜被剝下,披薩餅的味道也傳了出來,楚留香……作為一個陳年老鼻炎患者,楚留香渾然不覺,仍然快樂地拆著外包裝,打開紙盒。
哦!原來這就是榴蓮。
那披薩的全稱是「榴蓮芝士水果披薩」,想來,榴蓮便是一種水果,用水果做干餅,對楚留香來說,卻不算什麼難以接受的黑暗料理,畢竟他們那時候也有蟹釀橙,況且他對新鮮事物的接受程度還真的挺高的。
想來,榴蓮就是上頭這些淡黃色的,綿軟的東西吧?
這時,原本窩在懶人沙發上舒舒服服地舔爪子的大橘忽然爆發出一陣凄厲的尖叫,瞪著楚留香嗷嗚喵嗚哇嗚了半天,聽起來像是在罵人……然後一溜煙逃跑了。
楚留香:「?」
哈?干什麼罵我?
這時一點紅也已從洗手間裡出來了。
他的表情看起來有那麼一點怪異,很是警惕地盯著桌子上的披薩餅。
楚留香:「?」
楚留香:「怎麼了?」
一點紅動了動嘴,說:「這便是……榴蓮披薩?」
楚留香渾然不覺地不對勁,說:「是啊,快來嘗嘗!」
一點紅:「……」
一點紅警惕地後退了一步,滿腹狐疑道:「你竟喜歡這味道?」
他這輩子簡直從沒聞到過這樣難以言喻的臭氣……原來這榴蓮披薩,便是與那臭鱖魚、臭豆腐之流的東西有異曲同工之妙,然而其間又多了幾分無法忽視的軟爛甜香,倒是令這股子味道更有……攻擊性了。
一點紅的口味清淡,平日裡又極愛干淨,哪裡肯吃這樣的東西?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不明所以:「這東西有什麼不對勁?」
他看過那家店啊,月銷量看起來挺高的。
一點紅木然地說:「對我來說太超前了。」
超前二字,也是現代用語,昨天上街時聽到的,結合語境也很好理解,一點紅本以為自己一輩子都用不上這個詞,沒想到用在此時此刻……還挺合適。
由於楚留香的鼻子有非常嚴重的毛病這件事,一直到《大沙漠》的結尾處才揭曉,一點紅根本就沒看到那裡,故而對此事分毫不知。
楚留香十分之不明所以,於是他決定自己嘗嘗看。
這榴蓮披薩之上還覆蓋了一層厚厚的、可以拉絲的東西,也是他從前沒見過的,他拿起一片,送入口中,然後……然後他的表情就僵住了。
一點紅:「?」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說:「我現在很慶幸……站在這裡的不是小胡。」
小胡,也就是胡鐵花,是楚留香自小就認識,一起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一點紅挑了挑眉,情商非常不錯地接茬道:「為何?」
楚留香道:「……因為他肯定會笑破肚皮的。」
他肯定會說:對啦,這店用你的名字,豈不是實在對味得很?老臭蟲啊老臭蟲∼
一點紅無可無不可地哼了一聲,說:「我去煮東西。」
楚留香看了一眼那印在包裝袋上的,非常大的「楚榴香」二個字,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披薩餅,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這次失敗的點餐經歷,讓楚留香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看到什麼「楚留香飯店」、「楚留香手游」的時候都是堅決拒絕的,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倒是秦蔻晚上回家之後聽到這件事之後捂著肚子笑得超大聲。
她說:「榴蓮也是東南亞來的水果,就百越那邊,在我們這裡也是兩極分化特別嚴重,喜歡的人特別喜歡,討厭的人特別討厭。」
楚留香嘆道:「原是如此。」
他復而笑道:「沒想到我在此地的名聲居然還挺大,竟有用我的名字開鋪子的。」
秦蔻說:「不止、不止,還有好多演你的故事的電視劇呢……唔,可以說,我們這一代人,小時候就是聽著你名字長大的。」
楚留香挑了挑眉,笑道:「看來我在此地出門,若是旁人問起我的名字……我只能說自己叫阿楚啦。」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發出暴論:「阿楚不也很好聽?但是一點紅就慘啦,他總不能叫一一或者點點,是不是只能對外人說他叫紅紅?」
一點紅不在客廳,他回臥室洗澡去了。
他本身是個很好養活的人,什麼都可以講究,但卻的確很愛干淨,自從來的那天知道秦蔻家的熱水是二十四小時隨開隨用、又被秦蔻大力安利了搓澡巾這種神物後,他就很愛每晚都洗個澡……當然,他也很清楚這熱水肯定是要錢的,故而他的動作總是很麻利。
但今天不是,今天是因為下午那榴蓮披薩,他就總覺得自己身上一股揮之不去的榴蓮味……其實早就已經洗干淨了。
說起來,他被安利了搓澡巾後,還曾盯著那亮黃色的小東西看了許久,半晌沒說話,像極了那種南方同學第一次來北方然後想批發搓澡巾回去的樣子……
總之,紅紅暴論沒被本人聽見,於是楚留香差點笑得打跌。
紅紅……怎麼說呢,聽起來像花魁——而且他也的確做過一些自比伎女的奇妙發言。
他道:「不知道此世有沒有用紅兄命名之物?在下實在好奇好奇,想知道得要命!」
秦蔻幽幽道:「有啊。」
楚留香非常有興趣地眨了眨眼:「什麼?」
秦蔻翻出某度百科,棒讀:「一點紅,著名番薯品種,又名冰激凌番薯,粉糯甜香、富含營養、百吃不厭。」
楚留香:「……」
剛從浴室裡走出來的一點紅:「……」
楚留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點紅:「……」
……什麼東西。
他剛洗完澡,出來的時候本來是想弄點動靜出來的,但冷不丁地聽見了自己的名字,便沒有做聲,誰知道……
呃……這都是些什麼啊!
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殺手的職業生涯讓他幾乎從未遇到這麼難以處理的情況,他立在原地,石化半晌,默默退了回去。
楚留香簡直笑得打跌,半晌才停下來。而完全沒意識到這話被正主聽到的秦蔻嘴角掛著神秘的微笑,心中想著:這才哪到哪,二創的力量是偉大的!哪天給他們看武俠骨灰粉的戲謔大作《武林外傳》!那個非常諧的平谷一點紅……哈哈哈……
好端端的冷酷帥哥,怎麼就變成了那樣!
說起來,要是《七俠五義》中的展昭、白玉堂要是也穿越了,看到白展堂這個明顯很CP粉的名字,不知道作何感想……
她正神游天外,忽然聽楚留香道:「古龍絕非我世之人。」
秦蔻下意識抬頭:「嗯?」
楚留香正瞧著她,微笑道:「你上午曾說,或許古龍正是我所在世界之人,機緣巧合下才來到此世,又將我們的故事寫出來……我想,這是不可能的。」
秦蔻不說話,只是看著他。
這男人擁有一雙非常溫柔多情的眼睛,瞧誰一眼,便是冷酷也能化作春風,他瞧著秦蔻,唇邊帶著淡淡地微笑,繼續說:「楚留香傳奇……這書中所寫,全然是我所經歷過的樁樁件件,這裡頭角色的想法,也全然就是我的想法,有些想法我從未向別人說起過,就連小胡都不曉得,這位古大師若真是我世之人,他又是如何知曉的?」
……果然敏銳。
秦蔻不知道該說什麼。
動了動嘴,她說:「熊。」
楚留香:「?」
秦蔻說:「熊耀華,古龍只是筆名,所以是熊大師。」
楚留香:「噗……好,熊大師、熊大師。」
秦蔻忽然說:「或許我不應該這麼早告訴你們這件事。」
因為這根本就是一件無法解釋的事情,把這件事情細想下去,其實是一個關於自由意志的事情。
倘若我真的只是書中人物,那我的所想所為,真的是我的所想和所為麼?倘若我的所作所為均是他人意志,那麼……我又真的存在麼?
楚留香卻笑了:「不,不是這樣的,看了書之後,我很慶幸。」
秦蔻不懂。
楚留香說:「我沒告訴過你……來到這裡之前,我正在沙漠之中,尋找我生死不明的二個妹妹。」
他沒說,秦蔻也沒怎麼看過原著,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穿越之前的楚留香在做什麼事情。
此刻一聽,她驚訝地望著他,卻只見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你告訴我此事時,我固然震驚,心中卻落了一口氣,想來既然我楚留香的命運能在書中窺見,想來我那二個義妹的也行,瞧見她們平安無事,我就放心了。」
他忽然春風一笑,只道:「既如此,便已經夠了,即便在此世我是書中人又如何?況且,能博你一笑、博此世中人一笑,想來也是妙事一件。」
第30章
要說不震驚、不失落,那一定是假的。
但楚留香不愧為楚留香,他只用極短的時間就接受了這件事,甚至還能翻過頭來勸說秦蔻放寬心。
夜晚十一點,這個在古代來說已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時間,現代的大樓中仍是燈火通明——甚至大城市的工業園區,從十一點到十二點,都是下班打車的高峰期。
透明的落地窗外,隔壁大樓像是一棵會發光的巨樹,而他自己,也正身處於一棵發光巨樹的內部,享受著一種簡直比神仙還要舒服、還要安逸的生活。
他朝秦蔻微微一笑,只道:「文字總有盡時,冒險卻永無止境,我楚留香的一生,想來八本短短的書是寫不完的,再者說……如今我身在此處,豈非也是熊大師從來沒想過、從來沒寫過的?」
秦蔻忍不住笑了,說:「你這樣豁達,我是真沒辦法再說什麼安慰的話了,想來想去,也只有五個字能告訴你。」
楚留香挑眉:「哦?哪五個字?」
秦蔻搖頭晃腦道:「當浮一大白。」
楚留香大笑,撫掌道:「好!」
不過,秦蔻的家中是沒有白酒的,她家只有啤酒。
Livehouse當然也做酒的生意,僅憑樂隊包場演出或者分成的收入,絕大多數的演出場地都是虧本的,當然,秦蔻比較特殊,因為她的店……房東是她爸,而且她們家還是開裝修公司的,裝修的費用也省了一大筆。
所以沒有房租和裝修的秦蔻開店開得毫無壓力……一年前她去首都開個同行組織的行業論壇時,大家提到的普遍困境就是現在的收入已經無法維持持續走高的房租了……當時的秦蔻安靜如雞,一句話不敢說。
所以大部分的livehouse都想著要走酒水生意。秦蔻自己也覺得,演出總需要中場休息的,有個賣水的地方,買點東西喝一喝,休息休息,其實很好。
所以她經常會買各種各樣的新奇精釀會來試,為了選品嘛。
她心情不錯,腳步輕快,拐進廚房裡頭打開冰箱,一陣宜人的冷氣鋪面而來,然後她挑挑撿撿,從碼得整整齊齊地精釀啤酒中選了幾瓶粉藍包裝的。
又順便去敲一點紅的門,一邊敲一邊喊:「出來喝酒哇,你怎麼還沒洗完?」
房間內依然在尷尬的一點紅:「……」
在背後說人小話的秦蔻理直氣壯、完全沒有半點不舒服地繼續敲門。
他站起了身,隔著門板同秦蔻說:「好,就來。」
然後像征性地用吹風機吹了吹他濕淋淋的頭發,只吹個半干,就隨手扎起,推開門走出去。
楚留香正端著啤酒和玻璃杯要上樓去,瞧見他出來,便說:「秦蔻說樓上便是頂樓,有露台,今日上露台喝酒去。」
一點紅張了張嘴,問:「她人呢?」
楚留香說:「說是要去樓下買點吃的。」
一點紅皺眉:「現在?」
夜間十一點,也就是子時。
這個時間,在他們那裡,早沒有普通人家在外活動,在路上碰上的,不是殺人越貨的強盜,就是像他這樣的,以殺人為職業的殺手。
而現代……這個時間,雖說大樓裡還有許多人家的燈是亮著的,然而只需往樓下看,便能瞧見在路燈照亮的範圍之外,仍有許多地方是完全黑暗的。
他是殺手,一眼就能看出什麼地方安全、什麼地方不安全。
楚留香自然能瞧出他此刻在想什麼,寬慰他道:「放心,小區外頭開了許多飯鋪,現下人不少的。」
一點紅道:「我去找她。」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微笑著看著他,並沒有說什麼。
一點紅帶上手機,就出門了。
而另一頭的秦蔻,其實也才剛剛出門,此刻正一邊用手指轉著鑰匙圈一邊等電梯上來。
她是住在頂樓的,這個戶型的露台相當之大,秦蔻當年之所以選擇住在這套房子裡,就是因為想像著以後可以和樂隊的朋友們在露台上吃著火鍋唱著歌,來個即興演出什麼的。
後來,樂隊解散,大家各奔東西,露台這種地方嘛,沒人的時候自己也懶得去,好在每周都請阿姨來打掃家裡,干淨也很干淨,想用隨時可以用。
今天興致起來了,想喝點小酒,又感覺不來點烤串花生毛豆什麼的實在差點意思,叫外賣跑腿吧……也不合適,過來都不知道多久了,反正就在樓下,還不如自己去買。
叮的一聲,電梯到達本樓層,那扇厚重的門慢慢地打開,秦蔻走進去,摁了個1層。
電梯門合上一半,忽然又打開了,秦蔻抬頭一看,一點紅穿著T恤和短褲,高高扎著馬尾,雙手插兜,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
秦蔻「嗯?」了一聲,問他:「你怎麼出來了?」
一點紅漆黑的眸子垂眸看她一眼,淡淡地說:「太晚了。」
秦蔻笑了:「你擔心我?」
黑衣的殺手意義不明地哼了一聲,沒說話,走進電梯站好,等著電梯下到一樓。
電梯啟動,那種奇異的失重感再次籠罩住了這個小小的空間。
秦蔻小姐顯然是個很擅長社交的人,她興致勃勃,即便對著一點紅這樣一個悶葫蘆,也沒有絲毫的異樣,問他:「雞爪吃麼?我家樓下有家店,買的脫骨檸檬雞爪很好吃呢,不過有一點點辣哦,我再買一點五香的給你吃。」
冷泡的雞爪,冰冰涼涼,爽口彈脆,簡直就是用來下酒的最好的搭配!
一點紅張了張嘴,只道:「不必管我,我都行。」
有那麼一種人,是相當討厭的,被問到吃什麼喝什麼要什麼的時候,他們往往會含糊地回答「都可以」,但人家真的隨便買了之後,這類人卻又立刻會跳出來,這裡也不滿意、那裡也不滿意。
這也就導致了「都行」,幾乎成了社交活動中最令人不喜的語句之一。
不過,一點紅這話倒不是說說而已,他畢竟是個吃喝都經常隨意對付的人,對很多事情一點要求都沒有,好養活得要命。
他說隨便,那就真的是隨便什麼都好。
秦蔻乜了他一眼,說:「那怎麼行,你這個人怎麼一點脾氣都沒有。」
一點紅:「……」
一點紅古怪地道:「……你認為我一點脾氣都沒有?」
秦蔻斜著眼睛看他,雙手抱胸,說:「嗯哼?不是麼?」
他說不出話來。
這時候,電梯發出「叮」的一聲,原來是一層已經到了。
電梯門一開,獨獨屬於夏日的熱氣就卷了進來,即便是夜間十一點,X市也並不涼快,蟬鳴自樹影間落在地上,揚起來,再被往來行人的拖鞋踩下去,悶悶地鋪在地上。
秦蔻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走出了電梯,黑衣的殺手自那句話後就很沉默,慢慢地跟在她的背後走,像是一條漆黑的影子。
他現在非常感同身受,為什麼秦蔻要說:全球變暖,現代人的衣服如果還和你們那時候一樣,真是得活活熱死。
她穿著家居服,一件寬松柔軟的棉T,一條只到大腿中的短褲,露著一雙白且修長的腿,腳上踩著人字拖,每走一步,就會在地上發出一聲「嗒啪」,像是要在這滿樹的蟬鳴中也找一找自己的位置似的。
他目不斜視,控制著自己的目光絕不移到她的肩膀以下。
秦蔻又轉過頭來看他一眼,站在原地等他跟上來。
於是二人就變成了並排走著,殺手的眼睛一斜,就只瞧見她的鼻尖上沁出了一滴亮晶晶的汗,脖頸處的碎發也有些黏在了皮膚上。
他……他倒是還好,習武之人,對寒暑的忍耐力自然比常人要大上很多。
秦蔻抱怨:「每年夏天都這樣,大半夜的熱氣都消停不下來。」
一點紅道:「走過這一遭就好了。」
秦蔻:「啊?」
一點紅淡淡道:「我記了路,下次這種事,我來就是。」
秦蔻:「行,那就謝你咯,紅兄。」
一點紅不覺笑了笑,低聲道:「好……走吧。」
二人一同往小區外頭走。
X市其實沒有太大的夜生活氛圍,不像兩廣那邊,半夜一兩點出門,街上還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這個時間點,真要上街去,人其實沒有那麼多,而大雁塔那邊的不夜城……其實就是條燈具很足的商業街,這個時間點也沒多少人了。
也唯有小區外頭彙聚了眾多宵夜的街道,現在還熱鬧些,秦蔻所在的小區外不是那種擺攤位的小吃街,就是一條飯店很多的街,夏天到了,很多在外頭擺桌椅賣烤串的、賣豆皮涮牛肚的、還有賣涼皮的。
——當然,涼皮這種東西,到了晚上就不太新鮮了,老X市人晚上都不怎麼會選擇吃涼皮。
在這裡能聽到的最多的聲音,就是推杯換盞聲,外加上喝了酒的男人吆五喝六的吹牛聲,一點紅一眼瞧過去,就看見了幾個滿臉橫肉的胖子,穿個背心也不好好穿,把下擺撩起來,露出好似懷胎二月的肚子。
一點紅:「……」
他皺了皺眉,下意識地去擋了一下秦蔻,好不叫她看見這場面。
倒不是說傷不傷風化的問題——千年之後的風化問題他還沒摸清楚,不是很好評價,這個主要是醜,看起來惡心。
秦蔻說:「嗯?怎麼了?」
一點紅:「……沒事,走吧。」
他們拐進了家鹵味店,酸辣檸檬脫骨雞爪來一點,鹽水花生毛豆什麼的也來一點,既然來都來了……干脆把各種鹵貨都買一些回去,順便還買了幾斤小龍蝦——香辣的和十二香的對半開。
小龍蝦這種食物,秦蔻是比較無感的,倒不是說不好吃,主要是麻煩——她對所有要剝半天殼、把手弄得油膩兮兮的東西都沒什麼感覺,螃蟹啊、皮皮蝦啊都是這樣。
不過,說不定他們會喜歡呢?
她拿著手機在櫃台前結賬,一點紅走過來,十分自然地拎起了東西。二人順著那條路回去,一直到上了電梯,他才忽然開口:「我的脾性並不好。」
秦蔻:「嗯?」
他的目光掃過秦蔻,又迅速收了回去,聲音有點冷:「你看過了《楚留香傳奇》,應該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既然如此,她就不該對他毫不設防。
早在那天經過那地下車庫時,一點紅就已經看出來了,秦蔻是一個對危險幾乎毫無察覺的人,無論是電梯、地下車庫,還是夜半走過一群喝著酒的中年男人,她都是心不在焉、毫無自覺的。
對他也是這樣。
黑衣殺手立在原地,說這話的時候甚至都沒去看秦蔻一眼,目光只是平視著前方,臉上沒什麼表情。
他四肢頎長、猿臂蜂腰、五官冷硬,帶著一股殘酷的野性與迫人感,生得不算是頂頂英俊,卻有一種別樣地、充滿危險的魅力。
秦蔻站在他的身邊,只覺得鼻尖裡都是那股……香辣小龍蝦的味道。
秦蔻:「……」
秦蔻:ORZ
對不起,知道你心情很復雜,但是小龍蝦真的……比你迫人多了啊!
她又不由覺得好笑,覺得這個人
一定很不擅長人際交往。
只有不擅長人際交往的人,才會主動的把自己的傷口袒露出來,用一種傷敵一百、自損一千的方式去……試探別人,還總覺得自己的話術特別高明、別人一定看不出意圖……其實很笨拙。
秦蔻要是看不出來他什麼意思,那就枉為社交達人了。
她乜了他一眼,毫無意外地看見了殺手緊緊抿住的薄唇,故意道:「你是哪種人啊?我沒看過,真的一頁也沒看過。」
一點紅皺眉:「你……」
秦蔻說:「你覺得你自己有很多毛病?」
一點紅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一個以殺人為業、以殺人為樂之人,他身上的毛病難道還不算多?」
秦蔻說:「我看你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歡妄自菲薄、看輕自己。」
在原著中也是,時常都會說一些貶低自己的話語,比方說那個奇怪的殺手肖伎女的比喻……作為一個偶爾搞搞同人的同人女,秦蔻有種直覺,他這種性格、這種說話方式,在某O3這樣的網站上,一定會有不少泥塑粉。
而對於秦蔻來說,書中用以描述他們的句子,與活生生的他們看起來,總是有那麼點差距的。
楚留香還好,因為他是主角,出場次數多,描寫細,還有很多生活習慣、內心思量都被展示出來,於是活生生的他看起來也就有許多熟悉的地方了。
但一點紅……他出場確實少,每次出場,對他的描述也是冷厲又短促的,同時又連一點生活細節都沒有。
可穿越過來之後,秦蔻看見的都是諸如他穿短袖一開始很不自然、喜歡洗澡、吃到辣的耳朵會紅……這樣的細節,這讓她怎麼和書中那個陰冷銳利的殺手對應起來嘛!
而且身為作者古龍蓋棺定論的正面人物……這、這還有什麼好說的麼?
總之就是沒什麼可憂慮的吧。
身為社交達人的秦蔻對這樣的場面輕車熟路,從善如流地說:「你瞧你,相貌也很英武,做事又利落,性格也不錯,昨天上街的時候,不是還有不少女孩子在偷偷看你、議論你麼?何必把自己說得一文不值?」
對了,面對這種別扭又笨拙的人,直接用直球去攻擊就是最好的!
果然,一點紅忍不住垂眸看她,漆黑的眸光閃動了一下,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又啞口無言,不知到底是該否認她、還是該感謝她……他幾乎從沒被人如此直白的誇贊過,這忽然一下子,簡直比被人辱罵了還難以忍受。
「叮」的一聲,電梯停到了二十七層。
秦蔻伸手,啪得一聲打在了他的背上,豪氣萬千:「走啦!回去喝酒!」
一點紅沒做聲,慢慢地跟在她後頭回去了。
樓道的隔音是一種很玄學的東西,電梯間有聲響,本來就會被房間裡的人聽到,更不要說房間裡的人還是楚留香。
他只聽腳步聲,就能判斷是誰回來了,於是早就打開了門,雙手抱胸,倚在門口含笑望著他們。
他只笑道:「紅兄的臉色怎麼這樣的古怪?難道我們秦姑娘欺負你了?」
一點紅:「……」
一點紅瞥了他一眼,冷哼了一聲,沒接話。
楚留香摸著鼻子笑。
二個人進了屋子,秦蔻早就熱得不行,說什麼也不去露台上吃東西了,於是楚留香又上露台把啤酒和玻璃杯端了回來,三個人就坐在下層的落地窗,把東西放在小茶幾上,盤腿坐在地上喝酒聊天。
今天的這款酒很特別,是草莓口味的精釀啤酒。
古人喝果酒麼?那當然是喝的。唐朝蘇敬在其著作《新修本草》中便有講到:「蒲桃、蜜等酒獨不用曲」,意思便是說,這種果子酒是不需要用到酒曲。人類最早的酒,恐怕就是這種自然發酵的果子了。
秦蔻輕車熟路地拿起酒瓶和起子。
瓶蓋起開時,便發出了清晰而悅耳的氣泡逃逸聲,金粉色的酒液被倒入玻璃杯中,幾乎立刻便在杯壁外側沁出了一層喜人的冷霧,令杯中的液體帶上了幾分朦朧的顏色。熱帶水果的香氣與麥芽、啤酒花的味道融合在一起,嘗上一口,先是屬於啤酒花的微苦,隨即才是藏在泡沫裡、會在舌尖上炸開的草莓漿水的味道。
草莓並不是獨屬於美洲的作物,野生草莓分布很廣,不過最開始是像番茄一樣,被拿來當觀賞作物的,培育來實用,都是十七、十八世紀的事情了。
而啤酒花這種植物的分布也很廣泛,據說在古埃及時期,人們去應征修建金字塔,就是為了獲得淡啤酒這種報酬。
但是古代中原人就沒有釀啤酒、喝啤酒的習慣了,而是用麥芽、糧食等發酵做壓榨酒,這樣做出來的酒酒液並不澄清,反倒是混雜著酒糟,喝前須得過「篩酒」這一步驟,將酒糟去除,因而也叫「濁酒」。
這樣子的發酵酒,酒精濃度倒是不會太高——酵母菌在酒精到達一定濃度時就停止發酵。
至於蒸餾酒嘛,那是元朝才搞出來的玩意,當時被稱作「阿剌吉」,漢人都喝不習慣的。有不少記載都說這阿剌吉「大熱,有大毒」,甚至還有說「飲之則令人透液而死」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這種叫阿剌吉的東西堪比南方人的有毒唾沫呢。
也不知道某些現代男人,把五十多度的酒精大飲特飲是為了什麼,還美其名曰——傳統文化。
喝點小酒,本來是為了愉悅嘛。
國內外的精釀啤酒,秦蔻喝過不少,這一種草莓精釀,產地就在國內,好買且好喝,她店裡這一款賣的也很好,冰上一冰,就是夏天最解暑的微醺小甜水了。
在加上花生毛豆、小龍蝦和鹵味,那滋味——
楚留香長長地嘆息著,手上帶著一次性的塑料手套,眯著眼睛感嘆道:「此地之人……當真是會享受。」
那可不?
光說這小龍蝦……按照秦蔻的說法,她不過是在一家街邊不大的鋪子裡買到的,但這滋味之豐富,實在令他們這樣的古代人難以想像。
麻、辣、鮮、香、甜、嫩、酥——浸泡在湯汁裡的小龍蝦極其入味,就連這要被棄之不用的殼,也讓人忍不住想要嗦一嗦。
出於對一點紅吃辣能力的考量,秦蔻買的時候買了兩種口味,十二香自然不能少,然後在麻辣和香辣之間,她就選了香辣,比起牛油紅湯火鍋來,這辣度還能再減一減。
而一點紅也似乎體會到了一點吃辣的快樂,連著吃了好幾個香辣的,銳評道:「此湯留著,明日還能下個面吃。」
秦蔻:「……」
……原來大家的第一想法都差不多啊。
前頭說了,她不喜歡吃小龍蝦並不是因為味道不好,是因為要動手,她懶得很,覺得剝殼很麻煩——而且最重要的是,這玩意剛煮出來的時候很燙的,為什麼有人能忍著燙面不改色地上手去剝皮呢?
她手上都是彈吉他彈出來的老繭也覺得燙啊!
但這種東西冷了也不好吃。
楚留香和一點紅顯然不覺得很燙,面不改色地剝著小龍蝦——甚至還是單手,也不知道是怎麼操作的,單手一搓,殼肉就很好的分離了,許是看到秦蔻連手套都懶得帶,只拿著筷子去夾浸泡在湯裡的年糕吃,他們兩就自然而然、非常體貼地把自己手中剝好地放在她面前的盤子裡了。
秦蔻:(* ̄︶ ̄)
她覺得自己開始有點喜歡上小龍蝦了。
今天這一頓夜宵,兩瓶酒顯然不夠下的,秦蔻加了好幾趟,把自己珍藏的各種口味的小甜酒都拿出來給他們兩個人嘗。等結束之後,桌上、地下,都放著各種各樣的玻璃酒瓶。
啤酒,一般來說現代人都認為勁兒不是很大,不過在古人看來,卻並不是這個樣子的,因為他們平時喝的濁酒度數不大。
這也因此就看出楚留香和一點紅的酒量了,楚留香的酒量自然不是蓋的,一點紅呢,他平時不愛沾酒,但少時學藝時,酒量也是練過的,幾瓶啤酒下肚,眼神看起來卻愈發清明。
反倒是秦蔻這個現代人,一時高興,多喝了兩瓶,臉和耳朵就都有點紅。
她歪了歪頭,有點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准備收東西。
一點紅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她的手腕,只說:「我來。」
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倘若這家中雜務,還要叫人家來做,這豈非是天底下最禽獸不如的事情?
楚留香也是這樣想來,他用自己干淨的那只手推著秦蔻走,笑道:「好啦,秦大小姐還是趕緊洗洗睡去吧,這裡交給我們沒問題的。」
秦蔻唔了一聲,也沒堅持,上樓去了。
回到了自己的臥室,秦蔻先是躺了一會兒,緩一緩酒勁兒,然後又起來衝了個澡,把滿身的小龍蝦味兒給衝干淨。
看一眼時間,半夜一點。
這還真夠晚的,幸好樓下沒人入住,不然估計剛才人家都得上來敲她的門了。
其實工作與文藝行業沾點邊兒的人,半夜半夜不睡覺是很正常的,就以演出為例,絕大多數的樂隊演出都是在晚八點之後開場的,如果反響好,例行的返場還會多唱幾首,結束的時間也多在十一二點左右了。
結束之後,大家一起聚一聚、喝酒吃飯,弄到一兩點,實在很正常。
秦蔻以前也是這樣的,不過後來就沒機會了。
……今天真是久違的熱鬧啊。
到了這個點兒,反而有點睡不著覺了,她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決定下樓削個蘋果吃。
樓下客廳的燈還亮著,一點紅正立在客廳裡,不知道在想什麼,聽見秦蔻的腳步聲之後,也沒回頭,只淡淡問:「怎麼下來了?」
秦蔻說:「下來削個蘋果吃……你怎麼還不睡呢?」
一點紅微微皺眉,說:「這氣味……」
指的是麻辣小龍蝦的氣味。
古代很少有氣味如此濃烈霸道的食物,因此對除味沒多大的要求,有錢人家甚至也不愛用熏香,而是放置佛手、枸櫞、木瓜之類的水果在室內增香。
下午的榴蓮還好,因為楚留香只吃了一口就趕緊封死了口袋,但他們幾個吃了兩個小時的小龍蝦,這氣味實在濃烈,到了明天怕是都消除不了。
秦蔻就教他怎麼去開新風系統。
這又是一種他連想都沒想到過的新機關。
他來這裡之前,所能想到的最舒適的屋子,也不過是冬暖夏涼,開闊明亮……所以這東西吹冷風的功能他倒是能想到,但什麼室內外空氣循環……就完全沒概念了。
他只道:「我知道了。」
說到這裡,秦蔻又想起了什麼,要過了一點紅的手機,在某音裡搜索了個用戶,點進去給他看。
這個用戶叫「打工仔小張」,發的視頻標題都清晰得很,都是什麼「第一次坐公交車怎麼坐」、「第一次去醫院掛號怎麼掛」、「第一次坐地鐵怎麼坐」,播放量還很高。
秦蔻說:「我在這裡呆久了,很多細節的東西都意識不到的,所以你以後有什麼不太會的,可以先在網上找一下的。」
一點紅不禁疑惑:「千年之後的人,竟也有這樣的小事不會?」
比方說這個「第一次坐公交車」,他能理解無論何時,人都有貧富之差,所以這樣的屋子不是誰都住得起的,秦蔻的車也不是人人都能開得的,但是公交車不是朝廷專程給百姓便宜用的麼?想來應當是人人都能消費得起的。
再進一步想,即便有人真的連公交車是什麼都不曉得,那種這樣的人竟也能消費得起手機麼?這手機中的這等視頻,又是給誰看的呢?
這就屬於是一點紅對於現代社會的認知錯位了,按他的想法來說,公交車——也就是車子,雖然是燒油的,也算是在他的認知範圍之內的東西。
而手機則是完全認知外的東西,他來這裡之前,即便是最離譜的想像中,也不曾出現過這樣可以千裡傳音、可以拍照發消息的東西。所以他自然而然就會認為,比起公交車來,手機是更昂貴、更稀罕的東西。
但其實不是這樣的,現如今,手機的價格區間其實很大,而通訊基建,也基本上覆蓋了全國,某音、某手上,大把大把都是直播鄉村生活的。但公共交通說起來是一種為了便利出行、政府補貼的東西……如果地方本來就很小,人也不多,那根本就沒必要開設公交路線,再者這玩意……很多地方的公交公司都是虧本的。
秦蔻就慢慢地解釋給一點紅聽。
一點紅了然,道:「原是如此。」
他又低頭看了看手機。
手機之中,視頻正在播放,這是個剪著短頭發的姑娘,聲音很平和、也很有耐心,一步一步,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地教著,如何打開微信,如何去搜索每一個城市的乘車碼,怎麼樣去刷……而那評論欄中,也不斷的有人在說:謝謝你,我真的很需要這個。
——原來有這樣多的人,也和他一樣,對這個新世界的新事物一無所知。
——但原來也有這麼多人,像這個視頻裡的女子,像秦蔻一樣,在努力的領著他這樣的人的手,帶他們去融入這個新世界。
他終於意識到這個世界與他所在的世界的區別在哪裡了。
就……很溫柔。
因為有她,有她們這樣的人存在,這個世界更溫柔了一些。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1
第31章
凌晨一點半,秦蔻和一點紅坐在客廳裡嘀嘀咕咕——主要還是秦蔻在嘀嘀咕咕、窸窸窣窣。
反正一碰到古代男士,叮囑的話就莫名其妙變多了叭!
幫他在某音上又關注了幾個實用的博主,秦蔻站起身來,去廚房拿了兩個蘋果,沒洗,直接帶著水果刀一起出來了——她吃蘋果不喜歡吃皮。
X市所在的S省,本身就是一個著名的蘋果品種的產區,所以從小到大,她家裡最常見的水果就是蘋果,她媽媽安寧老師總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來,吃點水果。
她重新坐回一點紅身邊,對方還在研究某音。
某音……怎麼說呢,想找有用的東西是OK的,想找有趣的東西也是OK的……不過對於一個跨越千年、連坐得姿勢都如此板正的古代人來說,這些趣味點還是過於莫名其妙了一些。
況且某音它……真的很吵。
他只刷了三秒就迅速地把聲音關掉了。
調節手機音量大小,這也是秦蔻所沒有教過的,但古代人並不是戳一下動一下的傻子。
一個殺手,原本就有習慣要把自己身邊的東西摸得清清楚楚,這手機攏共就這麼大一點兒,後頭的攝像頭是用來拍照的,側邊的槽是用來插電話卡的,那麼剩余的按鈕,當然也必定不是擺設。
況且一個能出聲音的東西,衍生出了能調解音量的功能實在太正常,沒有這功能才奇怪。
一點紅甚至根據手機底下的孔,與前日在大街上瞧見的、耳朵裡塞著連線的物事的人聯想起來,猜到了這個孔是用來做什麼的。
秦蔻說:「這個你慢慢研究吧……網上的東西是真的不少,夠你研究一陣子了。」
一點紅抬眸,就瞧見了她左手的蘋果和右手的水果刀。
他自然而然地向秦蔻伸出了手,道:「我來吧。」
秦蔻眨眨眼,把蘋果和水果刀遞給了他,他接過之後,低頭削蘋果。
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力道穩定,握刀的那一瞬間,即便什麼也不說,也能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曾經千百次握劍出劍的熟稔。
這兩天他基本已經不帶劍出現了,秦蔻知道,那柄劍就放在他的臥室裡,不拿出來是因為這個世界……真的沒必要讓他帶劍。
秦蔻實在忍不住了,咳咳一聲。
一點紅抬眸:「嗯?」
秦蔻:「……你會轉刀花麼?」
就……好不容易身邊能有武林高手嘛!想看點酷炫的也很正常是不是!
一點紅:「……」
他停下削蘋果的動作,水果刀在手中轉了個花樣,水果刀水果刀,其實並不銳利,再加上綠色的塑料刀柄,看上去其實很廉價,一點都不酷炫,但是這只持刀的手……
這只持刀的手,就是網上女孩子們最喜歡的那種、最極具男性荷爾蒙的那一款!
其實女性對於性感的認知,和男性對於性感的認知,是完全不一樣的。
就好比說女性導演拍男人,就會更多的聚集在滾動的喉結、爆出青筋的手背與小臂等地方……但男性就會覺得這到底有什麼好看的,拍他的肌肉啊!拍他的XX啊!
這只手修長、慘白,小指上有一道淺淺的疤,有點像是那種帶在小指上,代表自己不婚的小指戒。刀在他指尖連續翻轉,帶出道道冰冷的精光。
他手一晃,蒼白的手指穩穩捏住刀柄,抬眸看她,問:「這樣?」
秦蔻:「……」
秦蔻:(*/w\*)
一點紅:「……?不行?」
秦蔻:「簡直太行了!」
一點紅:「……」
他有點摸不著頭腦。
他們當殺手的,講究的便是一個穩、准、狠、快,習武最忌花裡胡哨,他能在一句話之間,連出三十六劍,也正是因為他已摒棄了所有多余的招式,一點一劍,只為要人性命。就連那位古龍大師,也在描寫他與南宮靈那一戰的時候也說:他出招的樣子竟不似是人,而像是野獸一樣,只為了撕咬。
況且他一直認為……安穩生活的人是很討厭江湖人的,江湖人意味著無窮無盡的麻煩。
所以他其實很收斂自己,這幾日甚至都沒練劍。
結果……結果秦蔻的興奮點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樣……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甚至還翻出了自己的手機,搜出自己關注的一個博主,把他的炫技轉刀視頻拿給他看,問:「那這個可以麼?」
一點紅:「……」
啊這……
他有點無奈,又不忍心掃她的興致,隨意瞥了那視頻一眼,學著那花樣轉了轉,問:「這樣可以麼?」
秦蔻:「那這個呢!這個呢!」
一點紅再次:「……」
他說:「這簡單得很,你要想看,我拿劍來。」
況且這水果刀真的很醜、還一點都不鋒利。
他對自己的兵器還是蠻執著的。
秦蔻清醒過來,趕緊阻止他:「太晚啦,明天有時間再說吧。」
一點紅:「嗯。」
他順手把蘋果削成了一塊塊的,放在小食盒裡遞給了秦蔻,自己去洗了個手,回來的時候,就瞧見秦蔻窩在沙發裡捧著食盒用小叉子吃蘋果,瞧見他回來了,還給了他另一個小叉子,邀請他一起分享。
畢竟是著名蘋果品種產區,切成小塊的蘋果酸酸甜甜、充滿汁水,像一塊甜脆的果汁糖。
秦蔻還問他:「你們那時候有蘋果吃麼?」
一點紅想了想,道:「倒是有一種與這果相似的小果,但不太一樣,那果子很小,沙而綿軟,口味不及這果。」
秦蔻知道了:「哦……沙果。」
古稱林檎果、赤柰子,是中國的本土水果,現代吃的蘋果是十九世紀自歐洲引進的。這種沙果與蘋果的長相非常相似,就是比較小,果質很綿軟沙爛——產地也在北方,秦蔻有時候會在街上看到賣這種果的,大家都直接俗稱叫「小蘋果」了。
口感問題就比較見仁見智了,秦蔻自己反正是不太喜歡沙果的。
一點紅忽然叫她:「秦姑娘。」
秦蔻:「不用這樣啦,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他微微一頷首,道:「秦……秦蔻。」
秦蔻:「怎麼了?」
一點紅問:「以你對此世之了解,不知此地有何活計是我能干的?」
秦蔻驚訝:「你想工作了麼?」
一點紅淡淡道:「承蒙你收留,但我總不好就這般叫你養著。」
關鍵在於……銀票是廢的。
進沙漠之前,他已預想到了沙漠之中,買個消息一定都很貴,金銀錁子帶多了還費勁,於是便去錢莊兌了幾張大額銀票來,輕省些。
……這銀票倒是還在身上,可這裡又不能兌換,五千兩一張的銀票,在此地真是連廢紙一張也不如。
被迫吃白食的一點紅感覺很難受。
秦蔻說:「啊……關於這個……其實……」
其實楚留香穿越來第二天,就曾私下裡將自己身上的一只翡翠扳指給她了,說是不好白吃白喝。
秦蔻其實不太懂玉石古玩之類的東西,但她爸喜歡啊,從小看到大,東西好不好還是一眼能看出來的,那枚扳指用的玉料的確很好,她就收下了。
楚留香深知一點紅的個性,最不愛欠人人情,因此這件事就沒告訴他,也叫秦蔻別告訴他。
一點紅皺眉沉默了片刻,果然道:「這是我自己的事情。」
秦蔻說:「那你自己有什麼想法麼?」
不過也確實,主要是不知道他們會呆多久,這樣整體被關在屋子裡沒事可做的日子……恐怕也沒那麼舒服。
一點紅略一思量,道:「做些苦力倒也可以,昨日下午,那送吃食的『外賣員』,想來我也能行。」
那外賣員行事匆匆,想來手中要送的吃食並不會少,而這吃食嘛,最忌拖沓,他別的長處不敢說,但身手還算敏捷,前日上街,他也發現,其實這裡並不是只有這樣二十多層近三十層的高樓,那種外牆瞧起來陳舊的、五六層的樓房也很多,三四層的高度,都不用進樓梯間,一躍而起,方便得很。
秦蔻:「……」
且不提他沒有身份證這事兒,也不提會不會被人拍下來放網上,就說他這個……
秦蔻說:「不行,這絕對不行,你想這樣攀岩走壁,平台都不敢要你,怕出事。」
一點紅挑眉:「怕出事?」
秦蔻解釋:「你這樣的舉動……我知道對你來說很輕松,可是我們這裡的人又不會輕功,誰看見都會覺得危險、後怕的,平台不會敢用你的,怕擔責任。」
但一點紅在困惑的卻不是這一點,而是……
「雇僕出事死了,主家還需負責?」
他是不理解這個。
秦蔻一時卡殼。
……對了,他是殺手,是隸屬於一個組織,一個主人的。
像他這樣的死士,顯然是不可能入朝廷的戶籍的,但他的身份其實也很好界定,一定是類似是類似於部曲,具有強烈的人身依附性質。
古代社會……是等級分明的社會。
現代人其實是沒辦法很全面的理解「等級分明」四個字的殘酷的。
舉個例子來說。《唐律疏議》之中有規定,奴婢賤人律比畜產,當時還有專門買賣奴婢的人市,人就像畜生一樣拉來叫賣,張開嘴讓買家看牙口。
經常有那種古代宅鬥文啊什麼的,有描寫到某奴婢是「家生子」。家生子,用一個現代民法的法律術語來說,就是「孳息」,也就是:由自己原有的財產所產生的收益,比方說你的房子出租出去獲得的房租,再比如說你把你家的豬啊牛啊之類的畜產配種,生下的小豬小牛,也是屬於你的天然孳息。
家生子,就是把奴婢配了之後生下的、依然只能依附於主家,身為主家私人財產的天然孳息。
……夠恐怖吧?
至於主家毆打奴婢……說真的,這根本就不叫什麼事兒……司馬光所著《書儀》,卷四《居家雜儀》裡就明明白白地寫著:杖責為持家馭奴之道!ヾ
在這種情況下,即便把奴婢、部曲虐待致死,那也是無心之舉,不必負責。
當然,如果是故意殺害,在律法中也是要負一定的責任的——這個責任各朝各代都有不同,但大致都是杖個幾十下,再附一個徒刑一年或者一年半。而這只是在律法上的明文規定……很多時候規定和執行都是兩碼事。
古龍在寫《楚留香傳奇》的時候,會考慮這些問題麼?秦蔻覺得不會,只看行文就知道,這位作家重點在人、在氛圍、在感情,他的行文背景是非常虛幻的,細節是非常模糊的。
但他們自出現的那一刻起,秦蔻就明白,三千世界中,真的有這樣一個世界、有這樣一個社會在以一種邏輯自洽的方式運轉著,這些邏輯不需要在明面上寫出來,但總有那麼一個瞬間,會暴露出來。
就好比說一點紅吧,他肯定不是任人宰割的牛羊,誰想檢查他的牙口……那還是先掂量掂量自己想不想要脖子上這顆腦袋比較好。但他就是生活在這樣的世界中的,所以在類比現代的很多事情時,他就自然而然地會代入自己的經驗,認為主家對雇工人的性命是不必負責的!
她的眼神忍不住落在了他身上。
他就這麼隨隨便便地坐在沙發上時,脊背也是筆直的,許是秦蔻的眼神太過復雜,一點紅抿著唇,避開了她的目光。
秦蔻一手握拳,抵在唇邊咳嗽了一聲,才說:「這裡……是不一樣的。」
一點紅道:「嗯。」
秦蔻就開始簡單地開始跟他講,什麼叫工傷認定,出了問題勞動者和雇主之間的責任是如何如何劃分的……當然,她也講了,其實落在紙面上的規定與實際執行肯定是有差距的,但最起碼,在這裡,人人都知道的一個公理是——安全第一,出了問題是要追責的。
當然,這個社會也不乏有一些非常沒有人性的人,比如說秦蔻以前看的一個電影,裡頭就說有礦場的老板,地下礦出了事故時,其實希望工人死了,因為死了只需要賠一次錢,但是假如終生殘疾了,要一輩子吃藥就醫,那這就是個無底洞。
但總的來說,無論是什麼身份、什麼地位的人,都享有最基本的生命權。
所以一點紅想利用輕功送外賣什麼的,只要暴露了,必然是做不下去的。
一點紅若有所思,道:「原是如此。」
秦蔻說:「這個不必著急嘛,慢慢來,況且這個時空亂流還會發生的,你要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就……走了,那雇主找不到你,說不定還會打電話報警呢。」
一點紅沒什麼表情,只垂著頭盯著自己的手看,淡淡道:「我明白了。」
況且還有身份問題。
秦蔻還想說什麼,一點紅卻忽然沉聲說:「時間不早了,你……你身上不好,還是早些歇著吧。」
秦蔻::「啊?」
這忽然說這樣一句……她身體不好?她哪裡身體不好啊?難道這些江湖高手還有什麼隔空聽脈搏的本事?
秦蔻:「……我為什麼身體不好呢?」
一點紅張了張嘴,道:「這幾日看你早晨起來,慣從冰箱裡取藥出來喝……」
取……藥……?
她神情呆滯三秒之後反應過來了。
感情說的是咖啡啊!!他把冰美式認成中藥了!
……不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美式和中藥的區別……可能……也許,沒有那麼大?
秦蔻小姐囧囧有神。
一點紅先生有點困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舒舒服服地躺在臥室裡的楚香帥面帶微笑,嘴中哼著小曲兒,手上摸著大貓,看破不說破,心情非常愉悅。
秦蔻說:「那個……是飲料。」
一點紅:「……」
……真的麼?
那種味道的飲料……?
但他隨即又想到了下午那個叫「榴蓮披薩」的食物,隨即釋然,道:「……抱歉,是我誤會了。」
秦蔻擺擺手表示無所謂。
她站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說:「好吧,差不多也該睡了。」
一點紅:「嗯。」
他也站起來,不過不是去臥室,而是去洗衣機處。
吃過小龍蝦的衣服肯定是沾滿味道的,故而方才他就把三個人換下來的衣裳都扔進洗衣機了。
洗衣機剛剛甩干完成,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收一收,掛一掛,等著晾干就是了。
即便已用過了這機器好幾回,他還是忍不住要贊一句便利。
將將把衣裳晾好,一點紅卻忽覺不對,猛地轉身,只見空曠之處,一陣劈裡啪啦的白光突然憑空出現,下一秒,這裡就又多了兩個吐息,一點紅想都沒想,一躍而起,便擋在了秦蔻身前。
楚留香聽見這動靜,也立刻出來。
白光很快消失。
而白光消失處,卻已多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有著兩撇修得整整齊齊的小胡子,另一個長身玉立,好似是個溫潤如玉的翩翩佳公子。
第32章
這兩個人的身份細說起來,也是鼎鼎大名,他們一個叫陸小鳳、一個叫花滿樓,乃是一對自小就認識、關系極好的朋友。
陸小鳳——江湖人稱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一件大紅披風、兩條精心修剪、比眉毛還要整齊漂亮的小胡子,千杯不倒、愛管閑事、嬉笑怒罵、麻煩自找……總之,這就是陸小鳳,陸小鳳正是由這些東西組成的。
而他最好的朋友花滿樓……他們兩個可以說是一點兒也不一樣。
陸小鳳的身世、過去無人可知,但花滿樓卻是全天下地產最多的江南花家的七公子;陸小鳳嬉笑怒罵、活潑好動,花滿樓溫潤如玉、翩翩君子……好吧,無論外表看起來是個多麼溫潤如玉的翩翩貴公子,能和陸小鳳這樣的人當好朋友、當最好的朋友,那他的血液裡也一定流著一些活潑的、戲謔的血液。
今天,他們兩個正聚在一起摸魚。
——字面意義上的摸魚。
今天說起來,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艷陽天。
花滿樓有一個不錯的睡眠,有個不錯的胃口、亦有個不錯的心情,早上起床之後,他便為自己泡上一壺茗茶,坐在閣中曬曬太陽、養護養護自己心愛的花花草草,順便一邊彈琴一邊等陸小鳳起床。
——他那四海為家、經常找不到人的好朋友陸小鳳昨晚來百花樓造訪了,還興致很高的說,今天要帶他看個大寶貝。
當時的花滿樓:「……」
他唇角帶著笑,相當無奈地用手中的折扇打了一下摯友的肩膀,道:「陸小鳳,你想欺負我看不見?又想使什麼壞呢?」
陸小鳳一邊飲酒,一邊搖頭晃腦道:「總之,你是不會失望的。」
所以今天他就被陸小鳳帶到郊外的一處水潭來了。
原來是此處人煙稀少,水潭清幽,水中竟生著數尾肥美鱸魚,據司空摘星說,拿來做成魚羹,實在鮮美得要命!所以陸小鳳就打算帶著花滿樓來吃吃看了。
所以他們兩個正在摸魚……
不,也不能說都在摸魚,陸小鳳脫衣服下水之前,還按著花滿樓的肩膀,讓他就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等著就好。況且花滿樓雖然和陸小鳳混久了,但也實在做不出光天化日之下脫衣服下水這種事,因而就心安理得地搖著折扇,坐在譚邊等著陸小鳳了。
變故就是那時候發生的。
花滿樓看不見,但聽覺極其靈敏,他只忽聽見一點細小而吊詭的風聲憑空而起,不見從哪裡吹來,竟好似是光天化日之下憑空多了個風眼。
他不動聲色、微微側頭,正要細細去聽,卻忽然驚覺陸小鳳的呼吸不見了……花滿樓登時一驚,想都不想,縱身一躍便躍下了水潭,去尋陸小鳳的身影。
而那水潭之中竟憑空起了漩渦……!花滿樓甫一落水,便被卷了進去!
而那漩渦……卻也不是漩渦!
跳進那漩渦之後,花滿樓只覺得耳邊一片虛空,甚至連一絲聲音都無,他身上濕淋淋的……可他明明躍入了潭水中,此刻卻並不身處潭水之中!
他只覺得自己被卷入了一片虛空的亂流之中,伸手胡亂撈了幾下,居然撈到了陸小鳳的披風,也不知這披風是何時被卷進來的……再然後,陸小鳳抓住了他,一人一同落在了地上。
他聽見了另外三個呼吸聲。
其中一個,氣息渾厚悠長,顯然是內功深不可測之輩;另一個人呼吸聲非常小,像是影子一般無聲無息,但也並非是等閑之輩,至於最後一人……花滿樓剛剛聽見了一個女子的聲音,想來就是她了,這女子不會武功,是個普通人。
花滿樓……花滿樓條件反射地把手中抓著的、濕淋淋的紅披風給陸小鳳披身上了。
……陸小鳳這般浪蕩不羈,無論怎麼說,嚇到人家姑娘家可就不好了。
不過他納悶的是——等等,陸小鳳,你干嘛發出那種好像被驚嚇到的聲音啊?
而陸小鳳這一頭……陸小鳳確實被驚嚇到了。
他水性很好,那水潭又很平靜,憑空出現個漩渦……漩渦裡又是一片說不出什麼感覺的混沌白光,他還未曾反應過來,便出現在了這裡。
……這……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亮若千萬盞燭火一齊散發光輝的明燈,把他的影子打在地上,如此清晰,雪白的牆壁,大塊大塊的、價值千金的琉璃,極其陌生的擺設與家具……
——這些無不彰顯著,此處並非尋常之處。
但其實驚到陸小鳳的倒不是這個,而是他第一眼看到的一對男女……
那男人是個武人,精壯彪悍、目如冷電;那女人生的十分美貌……他們一人均穿著褻衣,說實話,夫妻在床笫之間,也不過是如此穿著了,所以這二人的關系、這二人此刻正打算做什麼,都是極好想像的。
陸小鳳:「……」
……他,陸小鳳,一個手上抓著條還在撲騰的鱸魚的、赤著上身的男人,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了這種場合之下……
……說真的他雖然平時經常不干人事,但也沒不干人事到這種地步。
而後,只聽吱呀一聲,另一個屋子、另一扇門瞬間開了,裡面閃出了個同樣只著褻衣的英俊男子。而剛剛那對男女的神色……卻無絲毫不自然,好似早就習以為常,司空見慣了。
陸小鳳:「……」
啊這……
啊這啊這啊這……
萬花叢中過的浪子小鳳凰瘋狂運轉著大腦,試圖釐清現狀。
一旁的花滿樓歪頭:「?」
一時之間,這裡的氛圍居然相當古怪。
陸小鳳一只手抓著鱸魚,另一只手居然試圖伸手摸魚,他張了張嘴,非常不確定、非常狐疑地說:「……我們二人……不是來破壞你們的……」
秦蔻嘴一快:「……是來加入我們的?」
……這不能怪她,因為這句台詞實在是太出名,太容易讓人想順下去了。
陸小鳳:(☉o☉)!!
陸小鳳:「???」
這……這不好吧……
花滿樓側了側頭,終於忍不住道:「陸小鳳,這到底是……」
什麼情況?
他們明明在水潭之中,又為何忽然進了個屋子?這屋子裡極為清涼,他所站的地方……他能感覺的到,頭頂便有一陣涼風不斷送來,卻又無半絲水汽,與那等在冰鑒之後放置銅風扇所送出的涼風全然不同,讓人想不到任何東西可以類比。
而這屋子中除了人的呼吸聲,還有別的聲音、細小的,奇怪的、一直不停下的、幾乎與此地融為一體的一種聲音。
花滿樓……花滿樓自幼便雙目失明,
為了能做到像常人一般衣食起居正常,他幼時練功極為刻苦,而長大以後,又同陸小鳳一起去了很多地方旅行,他有一種獨特的、過耳不忘的天賦,但也卻從沒聽到過這樣的聲響。
這裡……這裡究竟是何處?陸小鳳又是瞧見了什麼,才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驚嚇?看他這樣子,倒也不是這二個陌生男女要對他們不利的樣子?
陸小鳳……陸小鳳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聞到自己手上一股魚腥味。
他苦笑著說:「這……花滿樓,我敢保證,這乃是我所見過的、最奇妙、最奇怪、最摸不著頭腦的地方,說實話,我現在也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秦蔻……秦蔻其實已經困了。
現在已經接近兩點鐘了,她本來都開始不停打哈欠了,但時空亂流這種被動技能是不講道理的,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
——來都來了,總不能放著不管。
況且他們這狼狽的樣子,看起來又不知道是從哪個犄角旮旯穿越來的,不如還是先把自己收拾下,弄干淨再說吧。
她蔫蔫地打了個哈欠,強撐著精神,對他們說:「這件事說起來很復雜……你們要不先……嗯?」
一點紅忽然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
秦蔻側頭看他。
他並沒有看秦蔻,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正刀鋒般的刺著陸小鳳,他語氣冷淡、言簡意賅,一點都不委婉地丟出重磅炸彈:「這裡是千年之後,你們兩個穿越了。」
秦蔻:「……」
楚留香:「……」
花滿樓:「emmm……嗯?」
陸小鳳:「……啊?哈?啊??」
第33章
陸小鳳……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一點紅雙手抱胸,冷冷地瞧著他。
陸小鳳:「……」
陸小鳳苦笑著道:「老兄你……看起來不像是個會開玩笑的人吶。」
一點紅很給面子地冷笑了一聲,根本不接茬。
陸小鳳揚天長嘆一聲,道:「這也實在是沒有辦法……」
然後,他就伸出左手,重重地在自己的右胳膊上擰了一下,這一下顯然是用了勁兒了,痛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氣,才嘆氣道:「嗚呼哀哉,原來我沒有在做夢。」
花滿樓無奈扶額。
楚留香:「噗……」
怎麼感覺這老兄,還怪可愛的,像個可愛的小混蛋。
而且怎麼說呢……自己遇到這事兒時,身在局中,如今瞧見別人這樣驚詫的神色,他居然覺得……還挺有意思的。
秦蔻從一點紅背後探出一顆頭來,說:「事情就是這樣,不過放心,回去是能回去的,就是時間上不確定。」
陸小鳳:「……你就算忽然跟我說這裡是千年之後,我也……」
他撇了撇嘴,臉頰上便出現了兩個深深的酒窩……秦蔻覺得這個人的氣質很是奇異,他明明留著兩撇小胡子,還修得齊齊整整的——這種樣式的胡子怎麼說呢,就,嗯……《地下交通站》賈隊長……
但這個人留起這樣的胡子,居然一點違和感都沒有。他的臉其實和楚留香、一點紅這樣極富男性荷爾蒙的長相不太一樣,上唇唇形倒是鋒利,有一股格外薄情寡義之感,但下唇卻又略微豐厚,帶著肉感,這就使得他又多出一些格外天然、格外可愛的感覺來。
秦蔻開始在腦內瘋狂地搜索自己的武俠劇武俠小說儲備。
小胡子、瀟灑自如、有一個溫潤如玉的好朋友……
果然,這個有著兩撇小胡子的男人幾乎是在片刻之間,就已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朝著他們三人一拱手,道:「在下陸小鳳。」
他身邊的那人道:「在下花滿樓。」
果然啊。
這兩個人,不僅是在他們的世界中大名鼎鼎,在秦蔻的世界中也是大名鼎鼎。
——畢竟,古龍最為人稱道的代表作,除了《楚留香傳奇》系列、除了《風雲第一刀》系列,那就得是《陸小鳳傳奇》系列了。
不過要說起來,楚留香與李尋歡給秦蔻留下的第一印像都很英俊——秦蔻她爸爸是邵氏武俠電影迷,她小時候對楚留香與李尋歡的印像就是狄龍,大帥哥。
但是陸小鳳這個名字給秦蔻留下的第一印像……emmm,是周星馳的《大內密探零零發》。
就……那個……他真的……很震撼。
這個史詩級二創是真的可以創死人的程度。
陸小鳳:「?」
……他怎麼莫名其妙地覺得那位姑娘向他和花滿樓投來了非常同情的目光?
秦蔻輕咳了一聲,說:「我是秦蔻,這兩位是楚留香、一點紅。」
她原本認為不同的書應該對應不同的平行世界,那麼正如同楚留香和一點紅在聽到陸小鳳的名字沒什麼反應一樣,陸小鳳和花滿樓當然也不會對楚留香的名字有什麼反應。
但卻只聽陸小鳳失聲道:「楚留香?!盜帥楚留香?」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摸摸鼻子,道:「正是在下。」
他穿的當然不像個名滿江湖的風流浪子——他身著褻衣,頭發也怪,居然梳著婦人頭(其實是丸子頭),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奇異,然而他坦坦蕩蕩,也就那麼隨隨便便地往那裡一站,就有一種說不出的靈秀、說不出的飄逸之感。
甚至於,他的聲音……他的聲音是低沉而溫和的,富有一種奇異的煽動力,無論他從嘴裡說出什麼樣的鬼話來,恐怕也會讓人無條件的相信的。
陸小鳳怔了半晌,忽然道:「我實在是沒想到,方才紅兄告訴我,此地是千年之後,如今你又告訴我,我見到了傳說中的盜帥楚留香!」
一點紅:「……」
他這人怎麼這麼自來熟。
不過……這種自來熟的作風,倒是和楚留香十分相似。
如此想著,一點紅便掃了一眼楚留香。
楚留香正笑道:「我實在沒有想到,在這千年之後,竟還有人認識我。」
不是那種把他的名字當做「紙片人」(秦蔻語)一樣的認識,而是認為這世界上真的有過「楚留香」這個人的認識。
他莫名覺得自己和這位陸小鳳陸公子的性格很合得來。
這人未免也太可愛、太自如了一些……況且楚留香的眼力又豈能是蓋的?自然能瞧出,面前這兩人的武功都不錯、且是很不錯,在江湖上能排第一流的不錯。
他忍不住笑道:「我真的是奇怪。」
陸小鳳道:「你奇怪什麼?」
楚留香眨眨眼,嘆道:「我只奇怪……你這樣的人,為什麼我從前竟然一點兒都不知道?」
陸小鳳就笑了。
他也衝著楚留香眨眨眼,道:「你很想知道為什麼?」
楚留香道:「簡直想知道得要命!」
陸小鳳悠然道:「因為我乃是百年後的人。」
楚留香一怔,似乎也是全然沒想到這個可能性。
所以說,陸小鳳與他,原來並非是同一個時代之人?陸小鳳正年輕時,原來他早就已經成了一抔黃土?
然而□□雖然會毀滅,但他的名字和他的冒險卻變成傳說,流傳了下去。
在他自己的世界中,陸小鳳聽過他的傳說,記住了他的名字。
在秦蔻的世界中,他的冒險被寫成了那樣古樸而浪漫的文字,變成了電視劇、電影、游戲……還有榴蓮披薩店。
他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了,道:「……原是如此,真奇妙啊。」
陸小鳳也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嘆道:「說實話……方才我還認為自己是在做夢,現在卻知道不是了。」
楚留香含笑問他:「為什麼?」
陸小鳳指指自己的腦袋,揚唇一笑,道:「我的這個腦袋,是絕對想不出,在千年之後的世界,瞧見百年之前的前輩這種夢的。」
楚留香大笑起來,道:「如果你再早來一兩個小時,就能和我們三個一起浮一大白了。」
現在嘛,現在太晚了。
要是在他自己的家裡,遇到這樣奇異的跨越時空之事、遇到像陸小鳳這樣可愛的人,把酒言歡直至天亮算得了什麼?非得要聚個三天三夜才是!
但他是在被收留在秦蔻的家中的。
他能看出,秦蔻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他不是那種混賬玩意兒,明明受著人家的好,卻拿捏著那種「大男人」的優越,只覺得與友人喝酒劃拳,便是天底下最具有俠氣、最具有豪情的事情,無論是什麼女人,都得順著他們的「豪情」來,否則就是不識抬舉、小家子氣。
……楚留香最煩同這種混賬玩意兒接觸,甚至覺得他們不如一頭豬。
他不是混賬,所以他知道分寸。
陸小鳳也不是混賬,他還很聰明,剛剛得知此人是楚留香時,便立刻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兒。
——楚留香和一點紅,同他們二人一樣,也是遭遇了那一陣奇異的白光,來到了此處的。
所以是秦蔻秦姑娘給了他們千年之後的落腳處,而現在……這位秦蔻秦姑娘,也一樣無私、大方地要留下他們暫住,直等到他們回去的那一日。
這自然是天大的恩情。
於是,陸小鳳便同這位秦蔻秦姑娘道謝,而這位秦姑娘呢,是個十分具有俠氣的颯爽姑娘,她擺了擺手,似乎並不太在意,只是問他們:「你們這樣濕噠噠的,也不難受?」
她這麼一說……還真確實。
方才的字字句句,均是重磅炸彈,每一下都炸得陸小鳳頭暈眼花,根本顧不上自己,此刻聽秦蔻一講,才覺得渾身濕淋淋的,實在難受得很。
且托他的福,花滿樓也是一副狼狽異常的模樣。
秦蔻替他們決定:「那麼,去洗個澡,換一身干淨的衣裳吧?」
花滿樓溫聲道:「有勞秦姑娘。」
他是個看不見的人。
對於陸小鳳來說,第一眼的衝擊是非常直觀的,因而他的反應很是激烈,但對花滿樓來說,他所感受到的異常是非常細微與抽像的,就比如說一直到現在都在持續不停的那種細微的聲響,亦好比自己背後頭頂的那種奇異的涼風。
所以他的反應注定沒有陸小鳳那樣大,他只覺得不真實。
千年之後……?
這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
但他相信陸小鳳的判斷。
無論如何,既來之,則安之。
然後他們就跟著這位秦蔻姑娘一同往浴室走……一走起來,在聽這位秦姑娘的介紹,他便開始感覺到,這地方的格局擺設,的確與他平日裡的見聞大為不同。
中原人的住所,坐北朝南的是正房,正房左右接出耳房,東西兩側置有廂房,以抄手游廊在外側將這些屋子連接起來,中間是院子,在往外走,便是用於遮擋院內景色的影壁。
江南花家乃是行商起家,細數歷朝歷代,士農工商,商人都被朝廷視作一大威脅,必須賤之——有錢,但不能穿絲綢;有錢,但不能坐轎子;有錢,但足履須得一只著黑、一只著白,必須顯出怪異下賤來。
但花滿樓與陸小鳳所在的時代,乃是江湖英雄輩出的時代,而江湖客活躍的時代,也就意味著朝廷勢力一定程度上的衰弱——就說近來江湖中最大的一件事吧,萬梅山莊西門吹雪,與白雲城葉孤城,相約決戰紫禁之巔。
……在皇城上約架這種事都能發生,也無人去遵守什麼服制了,更進一步來說,花滿樓他們家的府邸,都逾制逾得非常誇張——正房五間九架,比之朝廷的三品大員,也不差什麼了。
但這種逾制,乃是想像範圍之內的逾制……秦姑娘這屋子,可難以用什麼「三間正房、五間正房」之類的來形容,這屋子完全是亂長的!
這廳堂不小,進深五架也是有的,只是格局甚是奇怪,正廳與吃飯的地兒中間不曾有任何隔斷,又延伸出條短短的室內廊,廊側有門,推門一進,裡頭就是臥房……與官房。
臥房與官房竟能放置在一起?而這臥房之內氣味清新,毫無一絲異味,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再來,這沐浴的場所,竟是也在官房之內……?
可這般亂來的格局,竟也是完全舒適的,花滿樓靜靜地聽著,只聽她介紹什麼是抽水馬桶、什麼是恆溫花灑、什麼是換氣抽濕……原來這一間小小的官房之內,也不知有多少巧思、多少機關,竟能做到令污穢全無、令熱水自來。
秦蔻說:「隔壁的浴室也可以用,只不過……」
她有些猶疑的望了一眼花滿樓。
花滿樓的眼睛畢竟是看不見的。
但也不知怎麼的,她只是猶豫了一下,這位眼睛看不見的翩翩佳公子卻立刻就反應了過來,側頭微微一笑,只道:「秦姑娘不必擔心我。」
陸小鳳也笑道:「秦姑娘不必擔心花滿樓的本事可大著呢,你家的機關這般方便,就是放個傻子來,也能自己做好事情,更何況是他?」
是了,其實陸小鳳經常會忘記花滿樓是個瞎子。
就說前一段時間吧,金九齡賊喊捉賊,邀他去查那繡花大盜的案子。
那日他們在苦瓜大師的全素宴上說到這個事情,說到繡花大盜用繡花針弄瞎了幾十個人的眼睛,瞎子長、瞎子短的討論了半天,誰也沒想起,身邊還有個真瞎子呢!
因為花滿樓的本事實在大得很,陸小鳳有時候走在街上吊兒郎當,腦袋裡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腿就經常走錯路,每次都是花滿樓無奈地攔住他,把他帶到正確的路上的。
這點小事,哪裡難得住花滿樓呢?
秦蔻一想也是。
畢竟是知名武俠小說裡的知名高手,沒有被這點小事難住的道理。
她點了點頭,就退了出去,楚留香心細得很,知道他們肯定沒有換洗衣物,也不必等秦蔻說起,就把前幾日自己買的那幾件還沒穿過的衣裳當做換洗衣服給他們送來了。
他們占著浴室,臥房裡自然不好有人在的,於是楚留香、一點紅、秦蔻三個人就坐在客廳等他們出來。
秦蔻這時候也不困了,拉著他們兩個,教他們兩個在手機上下鬥地主玩。
一種新的賭戲。
楚留香對這種游戲一向很感興趣,根本都不用學,只看著秦蔻和網友打了一把,就摸索出來玩法了。
一點紅呢,他職業特殊,剛出道時,為了尋消息,也須得進賭場這等魚龍混雜之地,賭戲他也熟悉,學起來也快,瞧了幾眼,就點頭道:「我明白了。」
於是開個房間開打!
然後……秦蔻就發現,這兩個混蛋,不,等等,半點兩點多鬥地主還需要算牌麼?這不是應該完全就是娛樂局麼?算牌難道也是娛樂的一種……?
而且一點紅的人設不應該是人狠話不多的金牌殺手麼?金牌殺手……憑什麼概率學這麼好的樣子啊?
完全不會算牌的秦蔻:垮起個貓貓批臉.jpg
楚留香:「……」
一點紅:「……」
二人默契地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開始送牌、放水。
這忽然下降的游戲難度秦蔻要是發現不了她這腦子就是白長的好麼!
不過……玩嘛,輸贏幾個歡樂豆的事情而已,這樣被放水的感覺其實還……嗯,挺爽的。
她超級心安理得地玩著。
過了沒一會兒,陸小鳳和花滿樓就出來了。
他們身上也換上了剛剛被陸小鳳誤會為小衣的短袖和短褲,陸小鳳倒是還好,花滿樓看上去就不是很自然的樣子,不過又一想,畢竟……一千年都過去了嘛。
但秦蔻在意的點卻不是這個,而是……
花滿樓這個翩翩佳公子……身材居然比陸小鳳要更強壯一些麼……?這、這也太不符合第一印像了吧!!
第34章
花滿樓面如冠玉、樣貌英俊,此刻正穿著件為楚留香買的白色T恤。
雖然大家同為武林高手,但高手與高手之間,身形、步法自然也有差異,楚留香是這其中最為高大強壯的一人,為他買的衣服——還是休閑款的白T,穿在花滿樓的身上,自然也是寬寬松松的。
但即便是這樣,也依舊能看出他寬肩窄腰,手臂的線條堅實有力。
陸小鳳和他差不多高,卻更加修長,蜜色的肌肉薄薄一層,極為均勻的覆蓋在他的身上,線條流暢。
這個身材對比,和他們兩個給她的第一印像比起來,真的是有點顛覆了。
而花滿樓的新發型也很值得說道說道。
花滿樓做事妥當,也是個相當會照顧自己的人。洗過澡之後,他就按照秦蔻教的法子去用那一種叫做「吹風機」的物什。
花滿樓:( ̄▽ ̄)
這東西確實舒服,比之用棉布去把頭發絞干,不知方便了多少。
他和陸小鳳相識的時間很早,也可以說,他們二人,就如同那名滿天下的「盜帥」楚留香與「花蝴蝶」胡鐵花一般,是自小一起玩到大的竹馬兄弟。
十幾歲的時候,陸小鳳還經常在花家小住,他明明是個再聰明不過的小子,卻不知為何總是學不會怎麼用棉布包一包剛洗過的濕頭發……也有可能是覺得太醜,不好看所以每次都只是草草的絞一絞,就帶著濕頭發到處亂跑,最後還得勞煩花滿樓幫他絞。
他忍不住想:有了這吹風機,倒是可以叫陸小鳳省去了以後會中頭風的危險。
結果事實證明……人懶就是人懶,東西再方便也沒用。
陸小鳳帶著一頭半濕不干的頭發過這邊的臥房來找他了。
花滿樓:「……」
陸小鳳還滿不在乎地說:「沒事!沒事!」
花滿樓無奈搖頭。
他洗好了澡,換好了衣裳,吹好了頭發,卻有一些猶疑。
衣裳與發髻自然是不能分開的,他剛剛一摸這衣裳,就知道此地風尚定然與他們那處大為不同,上衣下裳倒是齊全,只是上衣竟是全然無扣無領,袖子極短,下裝就更是簡單了,
這樣只到膝蓋的褲子……也怪不得陸小鳳剛來時會受到驚嚇了,他顯然是誤會了秦蔻姑娘與一點紅、楚香帥之間的關系。
花滿樓穿上這衣裳,雖然不甚自然,但再轉念一想,想到那南方毒瘴之地、想到極南的百越之地,那裡的人更是衣不蔽體,不過就是風俗不同罷了。
入鄉隨俗嘛。
唯一的問題是……他不曉得這地方的人的發髻都是如何去綰的,且總覺得按照平時的法子綰發髻,帶玉冠的話,似乎顯得有那麼點……頭重腳輕。
他微微蹙著眉頭。
陸小鳳就笑著說:「我就知道你不知道怎麼綰頭發,我瞧見了,我來,是那種極為簡單的婦人頭!楚香帥便是那樣綰的。」
他說的是楚留香隨手扎的丸子頭……
花滿樓:「……」
花滿樓迷惑:「啊……?」
陸小鳳道:「不要緊,我們來改上一改……」
他直接上手,幫花滿樓扎了個半丸子頭,覺得很是不錯。
所以秦蔻看見的就是個扎著半丸子頭,穿著寬松休閑白T的溫和帥哥了。
現代男人是很少會留長發的,第一是不方便,不好打理,第二個是太過特立獨行。
尤其是像X市這樣的地方,經濟狀況和北上廣深沒法比,家長們心中普遍的好工作標准就是體制內、醫生、教師之類的,想像一下,一個男醫生留著一頭長發……
有「正經」工作的人,太過特立獨行一定會給自己惹來麻煩的。
所以長發帶來的時尚與神秘感,對於普通人來說完全足夠吸睛。
但秦蔻工作性質特殊,以前又自己親身搞樂隊,她接觸的人大部分都是做音樂的,什麼稀奇古怪的造型都見過,僅僅只是長發、半丸子頭的帥哥,完全滿足不了她的審美意味。
身為耳釘控的她再一次想到:如果多個耳釘就好了呢,想一想啊……耳釘、墨鏡、長發,T恤,就很有樂隊範兒……啊對了,原著中的花滿樓是不是還會撫琴來著?現在國內的樂隊風格多樣,早都不局限於吉他貝斯鼓這老三大件了,嘗試著和中國古典樂器結合起來的也不少……
哪天帶他們去感受一下地下音樂現場先!
不過一定不是今天,因為今天時間已經太晚了。
現在呢,事情差不多都處理完了——陸小鳳和花滿樓已經干干淨淨的出來了;那條跨越千年,和她很有緣分的鱸魚,也被非常妥當得安排在了廚房的水池裡等著明天被宰;備用的枕頭和被子,也已經翻找出來。
唯一的問題就是,單人間,從今天開始不存在了。
她家只有兩間客房。
一點紅沒說什麼,就讓出了自己的臥室,帶著自己的枕頭和被子去找楚留香,陸小鳳和花滿樓這一對好朋友,就住在了他讓出來的那間客房中。
她家的客房床都是一米八的,睡兩個人游刃有余,問題不大。
就是她怎麼覺得最近兩次時空亂流發生的間隔實在很近呢……?要是再來一波,那新來的朋友就只能在客廳打地鋪了。
但這問題現在是不必去煩惱的。
秦蔻和眾人道了聲晚安,終於在半夜三點鐘,上樓去睡覺了。
陸小鳳和花滿樓進了臥室。
這臥房的格局也與別處大不相同,這張床榻……倒是蠻有意思的,軟歸軟,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支撐力與彈性,陸小鳳坐了坐,感覺自己從沒見過這樣的材料,不由地站了起來,然後……撲了上去,滾到一邊,咂摸了一下,又意猶未盡地滾到了另一邊。
花滿樓:「……」
花滿樓笑了,揶揄道:「我可求求你,給我留個位置出來。」
陸小鳳笑道:「你可要小心,說不准我半夜會一腳踹你下去。」
花滿樓無奈搖頭。
而另一頭的楚留香和一點紅,就顯得沉穩多了。
楚留香是個極為溫和的人……他倒是偶爾也會玩心大起,不過這種玩心一般只針對胡鐵花。一點紅性格沉穩內斂,很是正經,說真的,就算是要逗一點紅,他都有點無從下手,不知如何逗起。
倒是秦蔻,好像格外喜歡逗逗紅兄,而紅兄呢,對她的態度,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乖順」兩個字了。這要是讓江湖上的人看到這樣的一點紅……想來不用他去動手,嚇也要把人嚇死了,兵不血刃。
楚留香:「噗……」
一點紅摘了皮筋,極為精准地捕捉到了自己這位友人愉悅的笑意登時回頭,挑了下眉,問:「怎麼了?」
楚留香摸摸鼻子,語氣高深莫測、甚是難懂:「我想起高興的事情。」
一點紅:「……?」
不懂。
一點紅淡然地說:「嗯,睡吧。」
楚留香:「說的是說的是。」
兩個人關了燈,准備睡覺。
過了一會兒,原本關好的門突然開了一條縫,一點紅驟然睜眼,目光如冷電一般,自門□□去。
那小小的一條門縫裡,就鑽出了好大一團比水還要柔軟易變之物,黑漆漆的,睜著兩個黃澄澄的圓眼睛,悄無聲息、極其優雅地潛進了屋內,正好踩上了一塊比較滑的地磚,忽然身形一歪,四肢不穩地打起滑來。
大橘:「喵嗚!!!」
慘叫.jpg
一點紅:「……」
楚留香道:「你都瞧見了,就不打算去撈它一撈?」
一點紅冷淡地道:「哼。」
楚留香笑:「大橘好似特別喜歡我,每晚都要跑來我這裡睡。」
他也不知何時起了身,何時到了大橘的身邊,一把拎起了這只可憐兮兮的大貓,抱著它躺了回去,大橘安安心心地窩在楚留香胸膛上,像是一坨橘色的沉重小山。
一點紅:「……你這樣還能呼吸上來?」
楚留香悠然道:「其實我倒是有一門獨家的呼吸秘法。」
一點紅:「……」
獨家的呼吸秘法是這麼用的麼?
行吧。
他不再探究,緩緩閉上雙眼,准備睡了。
說累,倒也不累,當殺手的一般都是晚上活動,他也算半個夜貓子,幾天幾夜不睡也不成問題,不過他倒是也有一門獨門秘籍,就是倒頭就睡,絕不在榻上輾轉反側……
四點鐘左右,一點紅驚醒,原因是有人打呼。
一點紅閉著雙眼,雙手交叉,放在腰腹部上,手指輕輕動著,一下下扣著,只心道:對了,前幾日自己一個人睡的時候,也曾聽見楚兄的屋子裡隱隱約約有動靜,他的鼻子是廢的,連榴蓮那等味道都聞不見……聽說鼻子患有這種病的人睡覺的時候,就很容易……
他閉目養神,情緒穩定。
過了一會兒,只聽楚留香打呼:「呼……呼……喵呼……」
一點紅:「???」
沒聽說過鼻子患病會學貓叫的!
他猛地睜眼,就只見那大橘依偎著楚留香,睡得極其沉酣、表情極其甜美,而那一張小小的三角喵嘴之中,正打著震天響的呼嚕……
大橘:(>^△^<)喵
楚留香:安詳.jpg
一點紅:「……」
一點紅:「……」
一點紅:「……」
老兄,你的脾氣是不是也太好了點……?!
第35章
第二天一早,兩間客房裡的人均是早早地就起來了。
一點紅是因為大橘那震天響的呼嚕聲,楚留香……楚留香不知道,他這幾天可能已經習慣了這種甜蜜的負擔,只是照常起來而已。
陸小鳳呢,他還尤處於一種新奇之感中。
跨越千年……跨越千年……這樣的事情,倘若告訴了司空摘星,司空摘星恐怕會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去盯著他看,說不定還會看在是好朋友的份上,替他請個大夫看一看腦子。
但倘若他告訴司空摘星自己見到了楚留香呢?
「公子伴花失美,盜帥踏月留香」。
百年後的江湖,仍英雄輩出、風起雲湧。然而再沒有人像楚留香這個男人一樣,跨越百年,仍能留下一種浪漫而富有詩意的魅力。
就說那「白玉美人失竊案」,當年公子金伴花所擁有的白玉美人像,已永遠的消失了,然而那張由楚留香親自留下的短箋,卻一直被金家的後人所保留下來。
……甚至前一陣子還賣出了大價格。
或許一開始,公子金伴花沒把這信箋撕碎的原因只是想著要留下罪證,等有機會就秋後算賬……不過楚留香是什麼人呢?這秋後算賬的時機一等就是一百年,當年的京城名家金家都已沒落下去,要靠變賣家當才能勉強維持了。
楚留香留下的這張信箋居然賣出了最高價……這、這實在是很讓人很難評價。
而買下這張信箋的人,就是陸小鳳的損友——司空摘星是也。
司空摘星,號稱「偷王之王」,與其他的小偷做派不同,他不是靠偷東西賣錢為生的,而是靠「接受別人的委托去偷東西」為生的。
前者是偷什麼都好,後者卻無疑都是危險。
為了買下盜帥楚留香的親筆,司空摘星還連著干了好幾個活兒,累得他在陸小鳳這裡直罵那些委托人不做人……
總而言之,要是讓司空摘星知道他見到了楚留香,想來是要嫉妒得變形的。
在這種極度的不真實感與新奇感之下,誰還睡得著呢?在床上輾轉反側,等著天亮,甚至還搞了一出「花滿樓亦未寢」的戲碼。
花滿樓:「……」
花滿樓長嘆一口氣,拿他簡直沒有任何法子。
直到後半夜,這只興奮過頭的小鳳凰才慢慢睡了過去,空調房、蠶絲被、乳膠床墊……這些東西陸小鳳雖然叫不上名字,但人的感覺卻是共通的,舒服得實在不成樣子,睡在這樣的寢具之上,與神仙何異呢?
迷迷糊糊時,陸小鳳還不忘對花滿樓說:「呼……花滿樓啊花滿樓,你家要是也能這麼舒服……我、我平時一定多來找你玩……」
花滿樓:「……」
花滿樓:「快睡吧你。」
結果第二天早晨還不到七點,聽到門外有動靜的陸小鳳就立刻醒了。
醒了之後,還盤腿坐在床上,迷糊了好一陣子,眯著眼看了一圈兒,看到站在窗前的花滿樓穿著寬松的白T,低著頭,自己給自己扎半丸子頭的時候,他才說:「果然不是做夢。」
花滿樓忍不住笑了,說:「你啊你啊。」
陸小鳳道:「聽這動靜,楚兄和紅老兄已都起來了。」
他伸了個大大地懶腰,從寢具上起來,去官房……啊不,是衛生間洗漱。
牙刷、牙膏——這兩樣東西他倒是熟悉得很,他們那裡也是有的,喚作「牙刷子」,富貴人家用豬鬢毛做齒梳,牙膏種類就多了,用竹鹽的也有、用楊柳木、桑木、姜、丁香熬膏的也有。當然,窮苦人家用不起這等東西,也有將楊柳枝砍成一小節一小節,泡在水中,晨起放在口中咀嚼的,所謂「晨嚼齒木」,說的便是這件事了。
陸小鳳也曾見過用青鹽塊來擦拭牙齒的。
不過,這牙刷雖然與他的時代所用之物甚是相似,刷毛卻比豬鬃毛要柔軟太多了……陸小鳳以前經常刷牙刷到出血,有一次正好趕上個仇家過來報仇,一衝進門就看見他口吐鮮血,還以為他要死了,登時就揚天長笑,大聲地道:「你陸小鳳也有今天!」
陸小鳳:「……」
陸小鳳面無表情地漱完口,然後把那人胖揍了一頓。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陸小鳳就很想順一個這個柔軟牙刷子回去。
還有那叫「洗面奶」的物什,裝在個小小軟管之中,擠出一點兒小膏來,蘸了水在手心揉一揉、搓一搓,便會湧出細細的泡沫來,味道也十分宜人,乃是一股玉潤冰清的茉莉花香。
他喜歡極了這種味道,只覺得聞到這一股淡香,連心情都愉悅了幾分。
他一邊吟著「翠葉光如耀,冰葩淡不妝」ヾ,一邊出了洗手間,松松地把頭發扎成個馬尾,就推門出去了。
清晨的陽光自澄透的落地窗外灑進來,令這屋子之中各式各樣奇異的物什與擺設都渡上了一層淡淡金光,楚留香正坐在窗前,氣定神閑,手中拿著個小小的方塊,正在擺弄。
瞧見陸小鳳與花滿樓,他微微一笑,又端起身邊的一只小小茶杯,對著他們二人遙遙一敬。
陸小鳳勾唇一笑,走了過去。
本是打算與楚留香一道兒喝杯茶,聊聊天的,豈料剛剛過去,一眼瞧見了窗外的景像,饒是陸小鳳這樣的人,也忍不住呆了片刻。
昨夜他們來的時候,時間實在是太晚,這裡是用簾子遮起來的,他們又實在折騰了很久,況且晚上的夜景——對於古代來說,就是黑黢黢的一片,陸小鳳承蒙她人收留,也不想第一天就做出夜探她人家院子的事情,故而沒多摸索。
今日將這簾子拉開,才知道什麼叫做如夢似幻、恍恍惚惚……原來他竟不在平地之上,而是在……幾十丈的高空之中!
而再看楚留香手中的那個小小方塊……
可不得了!那小小方塊,瞧上去平平無奇,像個小鐵片兒,但只要用手指上去輕輕一點,居然登時就能亮起來,上頭的花樣圖案,還能隨著楚留香的操作不斷變化著……甚至這小方塊裡,還能出現人……活生生的人!
陸小鳳嚇了一跳,又立刻反應過來,這裡頭當然不可能是真的活人,想來是用什麼法子,把人的樣貌動作做出來,再放進這小方塊中……或許像是皮影戲一般?
什麼皮影戲能做到這種程度啊……
高塔般的建築,雖然震撼,但不震驚,因為他雖然沒親眼見過昔日則天女皇所修建的巨大明堂,卻也去過山西佛宮寺,見過那二十多丈高的釋迦塔。
但這能發光的小方塊……真的不是妖法?
楚留香瞧見了他的目光……同為古人,他當然一下子就猜到了陸小鳳這眼神是為了什麼,他微微一笑,朝陸小鳳晃了晃手中的手機,道:「這叫手機,乃是一種極為方便、極為包羅萬像之物。」
陸小鳳湊過來,盯著手機看。
他對什麼東西感興趣時,就一定要弄個清楚明白才行。
楚留香也很有耐心,反正這些事情,秦蔻也是要再說一遍的,不如現在就教教他也好。
於是他就演示起了手機的用法,具體來說就是給貓在廚房裡的一點紅打電話。
在幾聲「嘟——嘟——」後,這個小小方塊中響起了個冷淡沙啞的聲音:「楚留香?」
楚留香笑道:「紅兄,是我,你現在在做什麼呢?」
一點紅:「……」
他古怪地說:「你專程打電話來,只是為了問我在做什麼?」
況且,他其實一直都沒能適應那種近乎耳語的……距離,接起電話來,語氣中都多了幾分僵硬和冷淡。
楚留香笑道:「我在教陸小鳳怎麼用手機。」
一點紅:「……」
他冷淡地哼了一聲,沒做什麼表示,直接掛斷了電話。
楚留香轉頭對陸小鳳微笑:「是不是很方便?」
陸小鳳目瞪口呆!
半晌,他才道:「……這真不是妖法?秦姑娘真不是什麼神仙妖精?」
楚留香:「噗嗤……」
他哭笑不得,道:「真不是,這便是一種叫做『芯片』的技藝所帶來的,這裡人人都用得,只是這『芯片』到底是用何種東西所造、又到底為何能做到千裡傳音,我倒不甚清楚,不過……」
楚留香朝陸小鳳眨了眨眼,繼續道:「不過這就好比十八般兵器,什麼千年隕鐵、什麼西域寒鐵,那百煉鋼如何退火淬火,又有多少江湖人真的能搞明白呢?只要知道如何去使,便也足夠了。」
陸小鳳怔了一怔,失笑道:「確實是這個道理。」
楚留香又笑道:「不過我看你這個人,倒是有一點和我很像。」
陸小鳳道:「什麼?」
楚留香悠然道:「就是對什麼事情都好奇得很,瞧見只豬,都總想拆開豬圈去看看裡面什麼樣子。」
陸小鳳大笑起來。
一面笑,一面還不忘說:「原來碰見一個這麼像自己的人,竟然是一種這樣的感覺。」
一種愉快得要命的感覺。
楚留香道:「所以呢,我早早就找秦蔻去要了些有趣兒的玩意,陸兄要是感興趣,大可以一起來看看。」
這些有趣的玩意兒,指的就是一些科普視頻了。
只要知道互聯網是一種什麼樣性質的東西,那就很難不想去用起來。
楚留香初來乍到,對這裡完全是一種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的狀況。他也能瞧出,其實很多一直生活在現代的人,對這個世界的認知也是懵懵懂懂,全然從自己的經驗出發,不知其所以然的。
但楚留香又怎麼會止步於此呢?
有了互聯網這樣一個超級大的學習寶庫,又有這樣多的、浩瀚星辰、恆河沙數的新鮮知識在等著他去采擷,他怎麼可能忍得住不去探索呢?
當然,探索也是得有章法的,畢竟秦蔻一開始就說過,互聯網上的消息魚龍混雜,許多消息人雲亦雲、真真假假,十分難辨……
在他的時代,楚留香倒是可以憑借著自己的見識與渠道,在諸多消息中分辯真假,但在這個時代,他不懂的東西還太多,楚留香雖然是個自信的人,卻並不盲目自信。
所以,他昨天就去請教了秦蔻,還順便談了談他自己的看法。
「要分辯知識的真假,無非是兩個法子,第一個法子,去看是誰說的這話,德高年卲的前輩,想來學問更深,有出處的東西,想來比個沒頭沒腦冒出來的消息更可信;而第二個法子嘛,也無非便是多聽多看,從多個途徑都驗證過的話,自然比一個人的信口開河要可信得多。」
當時的秦蔻還很驚訝於楚留香的見地。
秦蔻大學讀的是法律專業,大學畢業之後,也做過一段時間的實習律師。
法律這個行業的從業者,必須具備的能力之一就是在海量的信息中准確、全面的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以及——還要學會如何辨別真假。
因此她大學時專門去選修過法律檢索這門課。
信息檢索,最重要的三個原則:漏鬥原則、權威原則、交叉驗證原則。
楚留香雖然不曉得這三個原則,但只略一思考,就已說出了其中的兩個。
互聯網雖然是一個興起不到二十年的新興世界,但古龍大師曾經說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魚龍混雜、真假難辨又弱肉強食的互聯網,與那個真實的、刀光劍影的江湖,又是何其的相似呢?
而論起江湖,誰又能比楚留香要更熟悉呢?
秦蔻就明白了,他之所以要來問她,只是因為他缺乏一些最基本的常識。
譬如:到底什麼是權威專家?大學是什麼?科學院是什麼?博物雜志是什麼?
再譬如:搜索引擎有哪些?平台有哪些?網上圖書館需要用的賬號和密碼要怎麼樣才能得到?
諸如此類。
所以,真不要想當然的去小看古人,認為古代什麼都沒有,認為古人都是沒見過世面的土老帽,隨隨便便就能騙得團團轉。
她就先找了幾個認真做科普的賬號給楚留香,還在那個教她他們拼音的ipad裡下了好幾個公開課視頻app,告訴他這裡面課程很多,包羅萬像,可信度也很高。
所以剛剛,楚留香玩手機,就是為了隨便找幾個科普視頻來看,滿足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陸小鳳當然也很感興趣。
他饒有趣味的湊過來,瞧著楚留香用自己修長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慢慢地點著,一個個的標題便自屏幕上滑過。
楚留香點開的是一個專攻精細化工方向的科普up,陸小鳳一行行地看去,只心道:千年後的人說話如此直白不文,但所研究的學問倒是包羅萬像,什麼「雪花膏是如何做成的」、「口紅中的紅色染料真的是取自蟲子麼?」「你的洗面奶中的茉莉花香來自何處?」之類的。
嗯?茉莉花香?洗面奶?
這不就是他早上洗臉時用的那物麼?說起來,那股子花香的確淡雅宜人,他們那時代也有茉莉花兒,有姑娘也用茉莉香粉,但他總覺得,還是洗面奶中的花香味道更好聞些。
值得拿出來單獨一說,難道這其中還有些不為人所知的妙處麼?
陸小鳳就點開了那個視頻。
視頻不長,也無甚鋪墊,畫中人所用的語言淺顯易懂,上來就道:「3—甲基吲哚,天然廣泛存在於糞便之中,因有一股強烈臭味,被俗稱為『糞臭素』,然而在其稀釋千倍以上時,卻會散發出一種宜人的茉莉花香氣,可做香精使用,被廣泛應用於食品工業、日化工業。」
陸小鳳:「……」
楚留香:「……」
剛從廚房裡出來,猝不及防聽到這句話的一點紅:「……」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1
第36章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是今日的陸小鳳……還有一點紅。
那一支洗面奶,在昨天之前,都是一點紅在用的。
這小小的手機中傳來的信息量實在太大,一點紅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聽懂了沒有,表情變化莫測、甚是難懂。
好在這不是個靠驚掉人眼球來吸引流量的營銷號,而後又解釋了合成一種香味需要十幾種乃至幾十種不同的化合物,3—甲基吲哚只是其中的一種原料,而且人的鼻子的確會認為特別濃郁的香氣是惡臭……但是沒錯,這種原料就是廣泛應用的,你們用的那個什麼什麼裡面的確就是有……嗯嗯,沒錯!
陸小鳳:「……」
一點紅:「……」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幽幽地道:「看來有時候,人知道得越多,的確會越痛苦……」
楚留香:「……」
局外人楚留香狂摸鼻子,勉強對一點紅笑著轉移話題道:「你貓在廚房裡,是准備片了那條魚麼?」
一點紅猶在發怔,若是仔細看,還能瞧見他漆黑的瞳孔都似乎已經收縮,顯然是依舊沉浸在這個與他有著切身關系的科普視頻中,久久都回不過神來。
半晌,他才點了下頭,道:「嗯。」
其實那條鱸魚已經處理好了。
魚,也是野外很常見的加餐,處理起來也方便,就是掏內髒刮魚鱗那一套,比獵什麼兔子還要剝皮方便多了,一點紅野外的生存經驗非常之豐富,早上起來沒事干,想到昨晚陸小鳳帶來的鱸魚,就進廚房一刀把魚宰了。
宰也宰了,處理也處理了,況且瞧著這些人——尤其是秦蔻,完全是一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模樣,會做飯才有鬼了。
弄條魚而已,想來也不復雜。
埋鍋造飯,乃是殺手最基本的生存技能,他平日裡做飯雖然不算太多,但也絕不生疏,只做條魚罷了。
唯一的問題是,他做飯的場合多是野外,而野外最方便最容易的烹飪方式,是炙烤。
但秦蔻的廚房……
這裡是沒有柴禾的,只有電磁爐與天然氣,於是炙烤這種最簡單
的烹飪方式,在這個「現代廚房」裡,反倒成了個難題,不過想來也是,這樣的屋子、這般雪白潔淨的牆壁,若是被煙火熏髒了,那才難辦。
問題不大,有互聯網。
他用自己昨天剛學會的搜索方法,在搜索引擎之中輸了「鱸魚做法」四個字,片刻之後,屏幕上便出現了數個視頻,瞧著衣著打扮、說話神態,也不似是酒樓的掌勺大廚,而只是一些普通的人,在分享著自己的家常做法。
這倒是又讓一點紅心中浮起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感覺。
從前,江湖是少數人的江湖。
各大客棧、賭場、酒樓中被討論著的,一定是那赫赫有名之人所說的話、所做的事,這些舉重若輕的話,一般都意味著這江湖上又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當然,圍繞著這些大人物,也會有些艷聞軼事,真真假假,傳得不亦樂乎。
至於某家的某個農婦,是如何能用一根柴禾將豬頭燉得酥爛;某家的某個巧手媳婦,是如何能將米湯熬得粒粒開花……這,誰關心呢?若是這人想要自己站出來,教教眾人這些訣竅,定是要被看做是發瘋病了,從頭到腳嘲笑個遍了。
——因為這世界是不屬於他們的,他們無論有了什麼樣的經驗,也絕不能不知天高地厚地在外頭大講特講的。
但這裡是不一樣的。
似乎每個人都能發出自己的聲音,即便是蒸鱸魚這樣的事情,也有很多人在樂此不疲地分享自己的經驗。
一點紅想:怪不得……昨晚看的那個轉刀人,不過是個令人發笑的假把式,還能叫秦蔻惦記著他的視頻,專程拿出來給他看,問問他能不能模仿。
他翻過幾個視頻,無師自通的學會了怎麼看播放量,選了個播放量最高的「清蒸鱸魚」看了下,發覺這東西做起來實在容易得很……
最難的部分可能就是處理活魚了,但這對一點紅來根本算不了什麼。
剩下的,什麼調料汁,上鍋蒸五到八分鐘……屬於給傻子拿去,傻子也會做的程度。
說起來,估算時間,還算得上是一門手藝。
他們那時代,計時便是用日晷、沙漏鐘、水鐘了,但這些東西又大又沉,並非隨處可見,尋常幫派總舵都不一定會有,況且又不能帶在身上趕路,對一點紅這種殺手來說並沒有什麼參考的價值。
他們尋常判斷時間,一是線香,也就是經常說的「一炷香的時間」、「兩炷香的時間」,一是夜半更夫打更,這些東西多不大准確,真要到了那需要極為精確的控制時間之時,一點紅多數是數自己的心跳。
這就要求決不能一驚一乍,倘若碰上個什麼事情心跳就亂,他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來到此地之後,他才知道……什麼是精准的時間,就連蒸一條魚,也可以用手機上的「計時器」功能,做到一分一秒都不差。
不說手機裡的其他功能,單說這個計時,若是帶回了他們的時代,恐怕也要被奉為至寶,說不定,還會引起什麼腥風血雨的爭奪戰。
這便是現代的奢侈之處了。
扯遠了。
總之,這魚弄起來方便得很,就是現在時間還早,秦蔻又還在睡,先放著,等中午一點兒再上鍋蒸就是了。
昨晚被那貓弄的一晚沒睡,現下又沒事,於是他便打算回臥房裡小憩一會兒,等秦蔻差不多醒了,他再起來把那條魚蒸了。
花滿樓在擼貓。
楚留香帶著陸小鳳繼續研究手機的一些功能。
許是因為剛剛看了視頻,已經知道人是可以通過一定的法子把自己的影像留在手機中的,陸小鳳瞧見拍照的功能時,倒是也並沒有一驚一乍。
甚至還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怎麼翻轉攝像頭,怎麼自拍。
他只笑道:「來來來,楚兄,我們必須拍一張。」
說著舉高手機。
楚留香何等溫和之人,當然不會拒絕。他湊近了鏡頭,瞧見陸小鳳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忍不住輕笑出聲,只聽「哢嚓」一聲,二人便被定格在手機屏幕中。
陸小鳳道:「想來這『照片』一物,應該能拓印在紙上?」
這……
這倒是問到了楚留香的盲區。
不過他轉而一想,想到了前日上街時,有些鋪子門口便貼著大幅的人物畫像,秦蔻說過,那物叫做「海報」。
他點頭道:「許是可以的,等秦蔻醒了,你問問她便是……你要把這張照片拓印下來?難道是想要帶回去?」
陸小鳳的臉上就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是啊,他要帶回去給司空摘星看,非得讓他嫉妒得變形,直接從司空摘星改名為司空扎心,哈哈哈哈哈哈!
順帶一提,「扎心」這個新詞兒,便是剛剛那個科普茉莉花香的視頻下頭的評論裡出現的,這詞極為形像,無需解釋,意思明了得很。
陸小鳳神秘地笑了好一會兒,這才對楚留香嘆道::「老實說……我現在還只覺得腦子裡恍惚得很,這千年後的世界,真是處處新奇,瞧得我眼都要直了。」
楚留香道:「實不相瞞,我剛來之時,也是如此。」
陸小鳳從善如流道:「不知楚兄來此地多久了?」
楚留香失笑。
這就是要打探消息了。
昨夜太晚,秦蔻很是勞累,這位陸少俠自然不會多問,今日秦蔻又沒起,想知道和時空亂流有關的事情,可不就得問問他這位楚老兄麼?
不過這位陸小鳳陸少俠嘛,他似乎具有一種極其奇妙的天賦,接話的速度之快、語氣之真誠、笑容之親和……即便你十分清楚,他就是要從你這裡套話的,也實在不忍心拒絕。
況且楚留香一開始也沒打算拒絕他。
他道:「三天。」
陸小鳳驚了一跳,不可置信道:「三天?!」
楚留香微笑:「是了,不過就是三天而已。」
陸小鳳又瞥了一眼放在小桌兒上的手機,忍不住嘆道:「楚兄不愧是楚兄……只三天,就能對這千年之後的世界如此了解。」
楚留香失笑。
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楚留香的眼神動了一下,那雙如春風般的眼睛裡,就忽然湧動出了一種春水漣漪般的暖意。
他微微一笑,只道:「非也、非也,這並非我的本事,而是秦蔻的本事。」
是了,這的確是秦蔻的本事。
這三日來,愈了解、他對這千年之後的世界就愈心驚。
這個世界……與他們的世界的區別絕不僅僅只是高樓、鐵皮車和電燈。
假如他們來到這裡時,沒有遇到秦蔻,那麼他們當然也能活下來,最後也能適應這裡的生活,但在這之前,他們一定會遇到很多麻煩,碰很多壁。
就只是攝像頭這樣一個小小的東西,都極有可能使他們的行蹤暴露於人前。
但幸運的是,他遇見了秦蔻,他們遇見了秦蔻。
——秦蔻所做的事情,是在這個全新的世界裡保護他們。
陸小鳳問:「這位秦蔻秦姑娘,是個怎麼樣的人?」
楚留香笑了,道:「她呀……她是個很有俠氣的女孩子。」
——不錯,俠氣。
俠氣這個詞,在江湖上倒是一個使用的高頻詞,不過通常來說,好似用來形容男人多一些,而且多是那等對刀光劍影、極度驚險的場面還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男人,亦是那種心懷正氣、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男人。
楚留香當然就是這兩種男人,因而也時常被人贊嘆一句俠義。
但俠氣本身,是沒有性別可言的,也是無需吝嗇使用的。
男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俠氣,女人撿回對新世界全然懵懂無知的人,一步步帶他們熟悉新世界、走入新世界,也叫俠氣,而不是什麼「賢惠」、「溫婉」、「好女人」、「你是不是春心萌動看上他了」。
用這樣的話來形容這樣的女人,只是在否認她們身上屬於人類共有的、黃金般崇高的人性與精神,只是一種企圖把她們固定在灶房中,固定在廳堂、愛情與家長裡短之中的卑劣行徑而已!
於是,楚留香便再次說道:「秦蔻是個很有俠氣的女孩子,我很感謝她。」
第37章
昨天折騰到半夜三點多才睡下,秦蔻一直睡到中午才起來。
睜眼時,她聽到了空調睡眠模式之下發出的吹風聲,整個人緊緊地裹著蠶絲被,聽到手機在震動。
她迷迷糊糊地在床上蠕動了一下,伸手去摸手機,連打來電話的是誰都沒看,就直接摁了通話鍵,沙啞地說:「……喂?」
——剛睡醒的人,說話語氣總是有一種濃郁的倦怠。
對面的人不知道為什麼沉默了一下,秦蔻不明所以,又「喂」了一聲。
對方說:「醒了麼?打算蒸魚。」
這個聲音是很有辨識度的,又低沉又沙啞,說話言簡意賅,極為短促,好像多說一個字出來就能要了他的命一樣。
是一點紅。
秦蔻坐在床上睡眼惺忪,呆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在此期間,對方既沒有掛電話也沒有說話,手機聽筒裡只傳來他又淺又穩定的呼吸聲。
哦……他是問她醒了沒有,如果醒了,他就准備把那條魚給蒸了。
秦蔻滿腹狐疑:「……你可以麼?清蒸鱸魚感覺很難的樣子。」
一點紅:「……」
他說什麼來著,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她會做飯就有鬼了。
他淡淡地說:「不難,很簡單,我在網上找了個視頻學。」
秦蔻:「啊……那調料呢?你都認識?」
一點紅:「……瓶子上都有名字。」
不過他倒是蠻欲言又止的,在他們來之前,秦蔻明明就是一個人住的,自己又不會做飯,家中的鍋碗瓢盆、柴米油鹽倒是齊全得很,就連刀具也一應俱全,講究得很,甚至還有一把烏茲鋼鍛造的刀。
如果他去當面問一問秦蔻,可能會得到一個理直氣壯的回答——差生文具多嘛!怎麼啦怎麼啦!
其實是因為……那會兒大學剛畢業,終於可以自己一個人住了,她就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不切實際的幻想,總覺得自己可以過上每天朝九晚五、平時喝喝茶做做飯運動運動,非常健康自律的生活,然後就買了一堆東西……
結果就是四五年都放著落灰。
一應俱全地調料台不太一樣,她畢竟不是真的一點廚房都不進,蒸個米飯、弄個番茄炒蛋或者煮個面什麼的還是可以的,所以調料不管用不用吧,該有的都得有!
她這樣一個生活技能剛剛及格的人,還對一點紅各種不放心呢,想了一會兒,又想起個很重要的問題,問他:「那蔥姜呢?我家裡沒有誒。」
清蒸鱸魚,應該要有蔥姜一類的東西提味的……吧?
一點紅:「……」
他無奈地解釋:「我下樓了。」
秦蔻驚訝:「你去菜市場了麼?怎麼自己一個人去。」
他又不認路,迷路了怎麼辦?
一點紅道:「……不是。」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下樓找人打聽菜市場在哪,碰上個在樓下種菜之人,拔了幾顆蔥非要送我。」
……還熱情得要命。
這就很怪……一點紅哪裡碰上過問個路人家非要送兩根蔥的,況且他又不愛欠人人情,結果對方熱情似火,推推搡搡地往他手上塞,若放在以前,哪裡會有人敢這樣的近他的身?
結果這裡的人,簡直是個個都沒感知危險的那根筋,他這樣的冷臉往那裡一立,那大姐居然還能一邊給他塞蔥一邊熱情地與他攀談:「小伙子怪帥的,有沒有對像啊?」
一點紅:「……」
他這樣想著,就在電話中順便也把這件事告訴了秦蔻,順便問她:「『對像』是什麼意思?」
秦蔻笑得窩在床上起不來,像個蝦米一樣拱來拱去。
她抹抹自己笑出來的眼淚,跟他說:「對像就是女朋友的意思,女朋友……嗯,在你們那時代應該沒有吧,你們那裡應該講究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了就直接結婚?那對像應該就是……姘頭的意思?」
一點紅:「……」
一點紅:「……」
一點紅:「……」
所以那熱情大姐居然是問他有沒有姘頭?這……這該怎麼說呢。
他的沉默簡直震耳欲聾。
秦蔻安慰他:「沒事啦,我們這裡的人大部分都不這樣的,就是有些年紀比較大的叔叔阿姨吧,就愛打聽這些,其實他們倒是沒有惡意,就是總喜歡給年輕姑娘小伙子做媒,隨便敷衍一下就行了。」
這也是城市與城市之間氣質的差異,像是上海深圳這樣的地方,一定不會有半個人來問這種問題,X市這樣的現像其實也不太多,如果在秦蔻她爸爸的老家……呵!那地方才叫誇張呢,每天她幾點出門都有門口的大爺大媽順嘴就告訴她爸!小區裡住了個二十幾歲沒結婚的姐姐都被人瘋狂說閑話。
這就是「熟人社會」。
但其實,古代的「熟人社會」現像是更加明顯的,絕大多數的人,一輩子也就和不超過五十人在打交道,這樣的環境之中就是沒有秘密的,誰家老漢昨天晚上睡覺說了什麼夢話都有可能傳遍。
所以在這種熟人社會之中,出現一個外地來的陌生人真的非常顯眼,因此史料之中才會出現什麼某某人潛逃到某某處,結果被當地百姓報給了官府這種事。
這是生活在城市裡的現代人所無法想像的社會形態。
而一點紅之所以對這樣的事情並不熟悉,想來也是因為他自己本身就是游離在民間百姓生活之外的人。
冷面殺手哼了一聲。
雖然秦蔻所說的「敷衍」二字,他也覺得和自己本身知道的意思有不小的差距,但這話本是還是很好理解的,他沒多說什麼,只淡淡道:「嗯。」
然後就主動掛斷了電話。
打了一通電話,秦蔻的困勁兒也完全過去了,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准備起床洗漱,下樓和楚留香一點紅一起吃飯。
洗過了臉,清醒了一把,她才忽然反應過來……哦,不對,家裡又有別人了,是陸小鳳和花滿樓。
這時空亂流這兩次的間隔是不是太近了一點?
秦蔻撓撓頭,打開微信,找到了她的媽媽安寧安老師。
秦蔻:媽媽在干嘛!
二秒後——
[麻麻發來視頻通話請求]
果然!
秦蔻總覺得,像她爸爸媽媽這個年紀的人,用微信格外得喜歡打視頻電話,很少純發消息聊天。
……說不定幾位古代男士在熟悉了微信之後,也會格外喜歡視頻電話?
她摁下了接聽鍵。
視頻對面就出現了安寧安老師的臉。
她問:「最近店裡生意怎麼樣啊?啊呀,才醒麼?說了多少回了晚上不要熬夜……」
秦蔻的媽媽,安寧安老師,是X市師範大學的老師,只有秦蔻這一個獨生女兒,寶貝的跟什麼似得。
安寧老師或許是那種在傳統的敘事之下最成功、走得最順利的人,所以她對自己的女兒秦蔻最開始的期待,也是完全從自己的經驗出發——大學讀法律專業,出來考公檢法單位或者讀研究生繼續深造,以後能當高校老師也非常好……
不過秦蔻自上大學之後就非常放飛了。
——安寧安老師的偉大之處就在於這裡了,她其實很清楚兒女長大了就是會自己飛掉的,不可能一輩子跟著父母的期待走。
所以無論是搞樂隊,還是秦蔻畢業後去做律師,後來又辭掉工作自己開店,她在思考過後,最終都支持了她,偶爾還會跟秦蔻爸爸一起去她店裡感受一下地下音樂現場。
不過再開明的媽媽一見了女兒還是會忍不住多嘮叨幾句。
秦蔻從善如流地撒著嬌,又說自己要下樓吃飯去了,有魚吃。
安老師:「……」
安老師:「……你請了個阿姨?沒聽你說呀。」
秦蔻說:「沒有啦,就時空亂流嘛,這一次可來了不得了的人。」
安老師追問:「是什麼人呢?問清楚來歷沒?大橘要好好帶在身邊,要不把那幾個人帶回家來見一見吧,爸爸媽媽不放心。」
當然這份不放心其實也有限,畢竟安老師家裡其實出過不少會引來時空亂流的人,屬實是司空見慣了,在加上還有祖傳大橘。
秦蔻神秘一笑:「好哦,不過再等幾天吧,先教一教他們言行舉止什麼的,還有,叫爸爸還有外婆不要太激動。」
她外婆也是個武俠迷來著!
安老師狐疑。
秦蔻終於問到正題,說起了這兩次時空亂流間隔的事,安老師想了一想,說這事兒得問問外婆,等外婆回來再說吧。
——在秦蔻之前,遇上時空亂流次數最多的,是她的曾外祖母,也就是她外婆的媽媽,聽說她的曾外祖母居然能夠控制亂流,令亂流穩定的出現和消失,甚至還和幾個異時空的旅人保持著長期的串門子關系。
聽起來就很奇幻,有沒有!
不過曾外祖母早就去世了,而她外婆這兩天和老姐妹們出門旅游去了,這件事一時半會電話裡肯定說不清的,所以得等她旅游回來。
母女兩又說了幾句,安老師要去給研究生上課,就掛斷了電話。
秦蔻想了想,又給自己的二表哥打了個電話,借了樣東西,一件這兩天就很可能用到的東西。
她下樓時,餐桌上已經擺上了午飯——一條清蒸鱸魚,香辣小龍蝦拌面(一點紅果然用昨天剩下的小龍蝦湯下面),一盤西紅柿炒蛋、另還有一盆蝦仁紫菜雞蛋湯底的小餛飩。
菜色不豐,而且這頓飯看起來有一種非常凌亂的混搭氣質……但沒辦法,秦蔻家裡連蔥姜都沒有,能有兩個西紅柿、幾個雞蛋來炒盤菜已經很不容易了。
至於蝦仁紫菜雞蛋湯……這很明顯是半成品,那天去麥X龍的時候秦蔻順手扔到購物車裡的。
雖然如此,但陸小鳳不知道啊。
湯色淡青,上頭浮著一層淡淡的油花,蝦皮與紫菜均是提供鮮味的吃食,帶著股淡淡的海味微鹹,蛋花衝得很散,也無半點腥氣,裡頭下了餛飩,竟然是香菇餡兒的!一口下去,只覺得鮮上加鮮,叫人只覺得連舌頭都想吞下肚子去呢!
陸小鳳忍不住贊道:「沒想到紅兄的手藝竟如此之好?這般手藝,說是京城名樓的大師傅,也沒什麼不對的。」
他心中忍不住驚訝。
一點紅這名字,自然也是流傳到百年之後的。
相傳他極有性情,乃是當時的天下第一殺手,殺人無數、冷酷殘忍,與盜帥楚留香不打不相識,又成就了一段友誼佳話……
殺手做飯的手藝為什麼會這麼好呢?他難道還曾潛伏在什麼大酒樓之中,所以才順道學了這麼好的手藝?可這「順道」能順成這樣,也……也太有天賦了吧!
就說這餛飩,與尋常餛飩就有不同,皮薄如紗,下鍋便化皮為凍,牢牢裹著肉餡,在淡青的湯中浮沉,肉餡若隱若現……湯的鮮美還尤可說是這紫菜與蝦子的鮮味,但這一手擀皮包餛飩的手法,就真的是硬功夫了。
隔行如隔山,殺人的手藝與做菜的手藝,那可完全是兩碼事,能將完全
不同的兩件事都學到極致……這紅兄的本事當真是大得很,若再會個琴棋書畫,豈非就可與當日的千面公子王憐花相提並論?
陸小鳳心悅誠服,毫不吝嗇,大贊特贊。
一點紅:「……」
不,他只是把凍在冰箱裡的半成品直接倒鍋裡煮了而已。
他心情微妙,看著陸小鳳的表情,又瞥了一眼秦蔻,發覺她果然是一副嘴角止不住往上揚,一副忍笑不止的表情。
……所以他當時為那方便面心悅誠服,誤認為秦蔻是什麼酒樓名廚的時候,也是這幅蠢相麼?
他面無表情不說話。
但陸小鳳是誰呢,陸小鳳可是天下第一會活絡氣氛之人,他早知道一點紅的個性,見他不搭茬,也不生氣,轉而奇道:「這長安八百秦嶺之中,竟還產香菇這一味山珍麼?」
——他早上和楚留香聊了不少,自然知道這處就是昔日的長安城。
香菇——這在現代人眼裡根本不算是什麼,但是在古人眼中呢?
古有「敲木驚蕈」之說,便是講一味名叫吳二公的養菇人,對著三四年不出菇的菇木十分懊惱,於是便一邊嘆氣、一邊用斧頭敲擊菇木,結果二四日後,香菇大出,後來這位吳二公便摸索出了一套「敲木驚蕈」的秘法。
這樣的說法無疑是有一種十分濃厚的神話色彩的,但也體現出了古代香菇養殖技術的難,會者寥寥,更多的是山民們在山中挖野生香菇去賣,能賣出大價錢呢!
所以說山珍海味、山珍海味,這四個字在現代人眼中是被消解了的,只作為一種昂貴美食的統稱代稱,但在古代人眼中,山珍的確是山珍,海味也確實是海中奇味,離開了產地,再想吃一口好的,可不是什麼容易事。
還有蝦皮與紫菜,這也合該是關中不出產的東西才對。
秦蔻想了想,解釋道:「主要原因應該有兩個,第一,是香菇人工養殖現在已經非常成熟了,產量很大;第二,因為交通運輸的快速和便利。」
陸小鳳奇道:「交通?便利?不知是如何個便利法?」
——對,他還沒見過車子呢。
話頭說到這裡,這頓飯其實也吃得差不多了,秦蔻就直接站起身來,去拿ipad,翻出幾個科普現代交通工具發展史的視頻給他們看(聽)。
從馬車、牛車到汽車、蒸汽火車、再到現在時速高達到300km/h的高鐵、動車,然後是飛機,這或許才是最符合古人心目中的、近乎神話般的「筋鬥雲」、「御風而行」吧!
隔著屏幕,或許這種衝擊力是不夠的。
但是陸小鳳還是怔住了。
小小的屏幕裡,是一只人造的鐵鳥,有翅膀、有身子。
這屏幕並不大,所以這只鐵鳥看上去也不大。但鐵鳥身邊,有著來來回回的人,似乎在檢查著什麼,那些人站在鐵鳥身邊,就好似是螞蟻站在大像身邊一般,渺小極了。
所以這只鐵鳥到底有多大,只要稍微對比參照一下就能明白了。
這樣巨大!這樣沉重!
即便沒有親眼見到,仍覺得不可思議——人類居然能造出這樣令人震撼的造物麼?
而這樣的巨鳥,居然能……飛上天空……麼?!
第38章
這樣巨大的鐵鳥真的能飛起來麼?
——能,不僅能,也在如今成了常見的公共交通方式之一,一個春節黃金周,國內航班可達五千架次,旅客吞吐量能達到五十萬人次。
可……飛機為什麼能飛起來呢?
陸小鳳想問,他就立刻問了出來。
秦蔻眨眨眼,說:「我不知道呀。」
陸小鳳微怔,盯著她,半晌沒說出話來。
秦蔻就解釋:「現代社會,那可是一個分工非常精細的社會,除了我自己在做的事情之外,別的我都是一知半解,飛機為什麼能飛起來這種事可不是我們現代人的常識,我還怕我說錯了,耽誤了你呢。」
陸小鳳忍不住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道:「是我唐突了。」
將心比心,若是秦蔻到了他所在的世界,瞧見了什麼唐門的獨門暗器,問他是怎麼做出來的,那他……那他也回答不出來呀!
不過秦蔻轉而就說:「網上應該會找到一些科普視頻,我看看啊……」
她拿過iPad,在上面劃來劃去,點來點去,翻出一個做少兒科普的博主發的視頻給他們看。
物理學、流體動力學、高壓區、低壓區……
一個個全新的名詞被呈現、被解釋出來,原來騎馬時能感受到的那一股子風壓叫做空氣阻力,原來他們生活的世界之中的空氣,居然還能產生「大氣壓」,更原來……氣壓是一種如此之大的力,能將這樣大的巨鳥送上天空!
這樣一個無處不在的力,他們生存其中,難道從未感受過麼?
陸小鳳自這個視頻之中,感受到了一種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奇妙感覺。氣壓、氣壓……他咂摸著這個詞,似乎在回想自己過去的生活,想要找到這名為「氣壓」的巨力所存在的瞬間。
片刻之後,他忽然道:「火罐?」
秦蔻歪頭看他。
陸小鳳道:「我們那裡有一種叫火罐的拔毒療法,便是用的小陶瓷罐,也有用竹筒的,在裡頭用火撩過,罐子就可牢牢附於膚上,莫非正是這『大氣壓』之力?因這罐子內外有『氣壓差』?」
秦蔻挑了下眉,望著他。
陸小鳳摸摸胡子,思索道:「可是我說的不對?」
秦蔻說:「不……很對的,可是你是怎麼知道罐子內外是有氣壓差的呢?」
陸小鳳笑道:「有些人家,會修地窖儲菜,再者,江湖之中,多得是密道地宮之類的地方,這樣的地方通常都要備著蠟燭、火折子一類的東西,若是火起不來,人也去不得,會憋死。」
所以火須得耗費空氣才能燃,在罐子中轉上一轉,想來便是讓罐中的空氣減少,內外自然就產生了壓力差,這「大氣壓」自然就可以將罐子牢牢的壓在人的皮膚上了。
其實解釋的有問題,但火罐內外確實有氣壓差。
秦蔻忍不住笑了,說:「果然,在你們江湖上能混出名堂的人,果然沒一個是笨蛋。」
經過了楚留香這樣的神級聰明人,她現在瞧見穿越來一十四小時之內就能思考大氣壓問題的古代人已經不會再很驚訝了。
陸小鳳也忍不住笑了,搖頭晃腦道:「那我就收下秦姑娘的贊譽咯。」
想了想,他又忍不住感嘆:「昨日原想著,這千年之後的世界當真是處處新奇、如仙境妖宮一般,到處都透著不真實,卻不想……今日我就……」
這話似乎不是很好說,陸小鳳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托著腮,令一只手輕輕地在桌面上一下下叩著,似乎是在思考什麼,半晌,他才道:「今日,我倒是有了些實實在在的感覺。」
秦蔻問:「這話從何說起呢?」
陸小鳳微笑道:「或許是因為……知曉了這些看似神跡、完全不可能的東西,也是有章可循的吧。」
就好比飛機。
方才初見,只覺得此物太過震撼,再看那些飛機飛上天的視頻,又只覺得完全不可能——這種不可置信的感覺與看到手機屏幕會發光卻又是不一樣的,古書、話本子裡常有寫到什麼可照出人影像的寶鏡、水面,所以瞧見手機,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仙法。
但飛機……飛機的人造意味太強了,這樣笨重、巨大的東西,不符合他們對神仙的想像,假如剛剛看見的真的是個騰雲駕霧的人在天上飛的話,陸小鳳可能還會更淡定點。
而正是因為飛機是完全人造的產物,所以才會給他一種非常強烈的「對,沒錯,是的,凡人可以上天,可以通過制造這樣的鋼鐵巨鳥來上天」的感覺。
而後的科普視頻也是,視頻中的人語氣平靜,無甚妙語連珠、華麗辭藻,就只是在和你解釋,這東西為什麼是這樣的,為什麼就可以做到這樣子。
很……務實?
但同時,陸小鳳又在這個務實的視頻之中,感受到了一種玄之又玄的奇妙心情,這種心情就好像是從前自己都是遮住了雙眼、閉塞了雙耳,渾渾噩噩、懵懵懂懂的在這時間行走,忽然有一天,他被遮蔽的五感被打開了,他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的事情,都是這樣的奇妙,原來那拔火罐、下密道所用到的經驗,也可以用在別的事情上,還是……這樣精彩、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
世界好像忽然被連接起來了!
他口中咂摸了好幾遍「伯努利原理」這詞兒,興致十分濃厚。
瞧見他這樣,秦蔻也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其實,她給他們看的,是一個少兒向的科普視頻。
所謂少兒向的科普視頻,就是用一種最簡單易懂、言簡意賅的方式去解釋清楚一個科學問題,但問題在於,科學問題其實從來都不是「簡單易懂」的。
拿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來說,中學化學裡其實都會學到熱力學,內容很簡單,公式也就那樣,不屬於很難的內容,但假如一位中學生上了大學選了化學專業,學到了《物理化學》這門課的時候,他就會發現,熱力學第二第二定律的公式變得復雜了,需要會微積分才能解,中學時老師作為結論直接說「熵增」原理,在這裡要從卡諾熱機循環開始學起,只是這個熱機,就已經很復雜了——!
學習必定是一個從簡單到復雜的過程。
就像這個解釋飛機為什麼會起飛的視頻,其實用「伯努利原理」去解釋飛機飛上天是有問題的,當然,用牛頓第三定律解釋也有問題……事實上,為什麼飛機能飛上天,直到現在也沒有一個得到公認的假說。
但直接告訴陸小鳳其實沒人知道飛機為什麼會飛上天……那這、這不是屬於把現代科技直接打回封建迷信領域了麼?
秦蔻不喜歡這樣。
說句實在話,如果說她在面對古代人的時候沒有一點點驕傲感、優越感、滿足感……那就實在太假了,拿出去騙鬼鬼都不信!
但她所享受的,並不是古代人看著現代科技的造物大為震撼、視作神跡,對她頂禮膜拜的快樂,而是那種古代人在看到了科學技術、看到了文明與包容之後,眼睛裡所突然迸射出的光亮和感動。
……說真的,她昨晚睡前,還一直在想一點紅的眼神。
——他在看到「如何坐地鐵」那個視頻後的眼神。
那一個瞬間,殺手的眼神動了一下,那雙一直以來,總是銳利如劍鋒、帶著砭人肌骨的森冷劍氣的眼睛之中,好似忽然湧出了一點迷茫,他似乎不明白始終不明白這個世界怎麼會如此有耐心,但即便他不懂、即便他不懂——他的身體還是一點一點地在她面前放松了下來,他眼神中的堅冰還是一點一點地在融化。
還有陸小鳳剛剛那一瞬間,對科學、對物理所迸發出的強烈興趣。
秦蔻在享受的正是這樣的瞬間,她的確在從古代男士們身上在獲取滿足感,但她自己覺得,這不算是很低級的趣味。
所以她願意去思考怎麼樣才能更好的帶他們進入這個新世界之內。
她托著腮,止不住的微笑著,楚留香唇角含笑,看了她一眼,溫聲問她:「喝不喝可樂?」
秦蔻立刻:「喝喝喝!」
楚留香起身去廚房,開冰箱給大家拿可樂喝。
而陸小鳳興奮了一陣子,又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瞧見秦蔻的神情,他忽然一笑,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說:「不瞞你說,秦姑娘,我方才吃飯之前其實一直在想千年後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秦蔻歪頭:「那你覺得是什麼樣子的呢?」
陸小鳳撓撓頭,說:「比如雞會長三對翅膀六條腿之類的啊……」
秦蔻:「……」
秦蔻捶桌:「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莫名戳到笑點.jpg!
第39章
又是一頓信息量非常足的飯!
吃飽喝足,秦蔻站起來准備收拾碗筷——家裡的人多了,今天的碗筷自然也多了。
一點紅瞧了她一眼,伸出一只慘白的手,壓住了她的手腕,淡淡道:「我來。」
秦蔻:「啊……」
她歪了歪頭,說:「今天碗筷很多,很麻煩的。」
一點紅挑了下眉,有點詫異。
很麻煩,所以她要自己來?
再看看她的手,十指纖纖,指甲上還塗著蔻丹……不,她們這地方,管這個東西叫「美甲」。
一點紅雖說沒怎麼和女人接觸過,但並不是沒見過女人,從前他也在許多地方埋伏過、觀察過,知道只有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人,才會有心思給自己的指甲上蔻丹。
秦蔻……秦蔻當然就是一個這樣的女人。
所以她在說什麼傻話呢?
他的神色沒什麼變化,只慢慢道:「殺手干慣粗活,沒事。」
秦蔻斜眼看他,好笑道:「我知道嘛,你們殺手手上當然沾過血腥了,所以殺魚什麼的完全不在話下……不過殺手的手上也沾油脂麼?」
一點紅:「……」
……人油行麼?點天燈算麼?
算了,這種事說出來也太驚悚了,還是莫要嚇到她的好。
他放棄解釋,自己收碗。
花滿樓也在收碗。
他生於富貴大家,平日裡在家,自然不用他動手。但幾年前,他搬到百花樓中一個人生活時,便早就習慣了自己動手,如今又承蒙秦小姐的搭救收留,又怎能心安理得地坐著,全然不動如山呢?
不過他安靜立著,又側耳一聽,聽見了秦蔻與一點紅的對話,睫毛輕輕一顫,唇角忍不住勾出微笑,手上的動作也停下了,並不上前幫忙。
這時,陸小鳳正好洗了個手從衛生間出來,瞧見秦蔻與一點紅進了廚房,他摸了摸胡子,笑道:「叫我也進去瞧瞧,我還沒瞧過這千年後的灶台什麼樣呢。」
他也早看出,秦蔻家中是沒有僕人的,一應衣食住行,均得自己動手。
他也常去百花樓小住,平日裡就
算是帶酒樓的外食,也總歸得自己動手收拾殘羹的。
花滿樓卻伸手攔住了他。
陸小鳳:「怎麼了?」
花滿樓勾唇一笑,毫無焦距的雙眼卻衝著陸小鳳眨了眨眼,悄悄說:「別進去。」
陸小鳳:「?啊?」
花滿樓神秘微笑。
陸小鳳:「……」
陸小鳳:「哈!」
他撇了撇嘴,轉身走了。
而另一邊的廚房裡,秦蔻在圍觀一點紅洗碗。
其實她本來要開洗碗機的。
當年裝修的時候,她就趕時髦,裝了洗碗機,不過由於她自己開火做飯的次數實在太少,洗碗機也成了擺設,今天好不容易拿出來要用一回吧……居然歇菜了!
秦蔻:「……」
秦蔻面色不善地盯著洗碗機。
一點紅站在一旁,雙手抱胸,瞧了一眼,就知道這機器應該出問題了,於是道:「我來就好。」
秦蔻說:「這什麼破機器……算了,好幾年前的機器了,那個時候洗碗機還不是很好用來著,我重新買一個。」
是了,那個時候用洗碗機,還得先把碗裡的剩菜飯、大污漬什麼的預先衝一衝才能放進去洗,屬於是方便了,但沒完全方便。
現在就不一樣了,據說現在的洗碗機連小龍蝦都能洗。
能用機器解決的事情何苦要廢人力?
不過今天是沒戲了。
這麼多碗筷,她這種基本不動家務的人,看到就頭疼,既然一點紅這樣主動,秦蔻自然笑納,衝他一笑,說:「好呀。」
秦蔻是個漂亮明艷的姑娘,前天要出門逛街時,他是見過她打扮之後的模樣的,高挑挺拔,極為亮眼。而在家中時,她當然是不施粉黛的,頭發也是松松地在腦後扎一個團子,脖頸處還有碎發毛毛地貼著,整個人看起來就格外的放松、格外的不設防。
這種不設防的感覺……也異常私密。
一點紅面無表情,一句話也不說,只意義不明地嗯了一聲,伸手掀開了水池上方的水龍頭。
水是微涼的。
黑衣的青年四肢頎長,身量很高,只是站在那裡,就極富壓迫感,令人會忍不住聯想到黑豹……或者蒼鷹一類的野生動物。他一向不是個情感表達很豐富的人,所以表情總是透出一股不近人情的冷傲來。
但這樣一個人,現在正垂著眼睛,用他那雙慣常握劍的手,握著碗筷,動作很是熟稔。
秦蔻忽然「啊!」了一聲。
一點紅手上動作停下,抬眸看她。
秦蔻說:「好像少了個東西,你等等!」
她掉頭出了廚房。
一點紅:「?」
什麼東西?
片刻之後,她又回來了,手上捏了一塊紅白格子的布
一點紅:「……」
一點紅:「這是什麼?」
秦蔻抖開那塊布:「是圍裙!」
然後比劃比劃:「就是洗碗嘛,髒水濺到身上就不好了,拿來擋一下。」
一點紅了然,前天在海X撈吃火鍋的時候也見過這種類似的東西。
但這個紅白格子的圖案……他皺了下眉。
顏色和圖案所帶給人的不同感受,其並非是自然而然、生而有之的,而是一種社會文化所帶來的潛移默化的影響。
就好比說粉紅色與天藍色——在現有的刻板印像之中,粉紅色是專屬於女孩兒的顏色,藍色則是屬於男孩子的顏色,成年女性買衣服還好,什麼顏色都可以選擇,但假如一個男孩就喜歡穿粉紅衣服,那他一定會被同齡的男性群體嘲笑。
但是往前追溯,在十八世紀的法國,粉紅色帶有果斷、堅強、穩重的意味,是「更適合」男性的顏色,天藍色嬌嫩,是「更適合」女性的顏色。
再好比說麻制衣物,古人雲粗布麻衣,便是代指一種清貧的生活狀態,而現在呢,想到麻制的衣物,第一反應就是「純天然」、「清新森系」等詞了。
所以一點紅看見這件紅白格子的圍裙時,第一反應絕不是「這是女人穿的」,而是這顏色實在過於明艷,他不習慣。
下一個想法是:這般復雜的染色,就拿來當圍裙?
——古代的鮮艷顏色是很難得的嘛,且這等艷色布料,染好後也不能下水再去洗了,會褪色、顏色會不鮮亮,屬實是穿一次少一次的。
復而才反應過來:不對,這裡是千年之後的世界,各色的衣料早就已不稀罕了,昨日偶然瞧見個名叫《今日X法》的電視節目,裡頭下大獄的囚犯竟也穿著極為鮮亮的橙衣裳,真是奇哉怪哉。
大概是殺手的職業病,一點紅慣常愛穿黑衣,不喜歡鮮亮的顏色,瞧見這紅白格子的圍裙,他只說:「無妨,水不會濺出來的。」
他殺人時,只會讓對手流出一滴血來——這便是因為他實在愛干淨得很,不喜歡那種人血濺滿身、血絲呼啦的感覺,因此才練就了一手干淨利落的手法。
殺人都是如此,洗碗又怎麼可能濺得自己滿身都是呢?
秦蔻:「emmmm……」
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圍裙,又看了看一點紅,然後又看了看手上的圍裙,不肯放下。
一點紅:「?」
他遲疑了一下,道:「……好。」
秦蔻笑了:「好∼」
最後還是系上了那個紅白格子花紋的圍裙,抖開之後,他才發現,這圍裙邊兒上還有一圈白色的、瞧起來織法很是復雜的花邊,秦蔻說這叫蕾絲花邊。
一點紅:「……」
圍裙想來就是為了灶台操持而生之物,隨便扯塊粗布也就罷了,居然做得這麼精細,現代人啊……還真是奢侈的讓人理解不能。
他抿了下唇,把這些腹誹扔出腦外,又瞥了眼秦蔻,卻見她雙眼亮晶晶的,似乎又突然高興起來,開開心心地問他能不能給他拍幾張照。
……怎麼感覺她的興趣點經常奇奇怪怪、令人摸不著頭腦?
他不明所以,點頭應允。
得到了許可的秦蔻哢嚓哢嚓拍了好幾張。
下午秦蔻要去店裡,臨走之前,她建議古代男士們在家看電視。
其實一般的穿越題材之中,有一個經常被人忽略的問題,就是中古漢語與現代漢語之間的巨大差異,這個差異不是指簡體字和繁體字——楚留香穿越過來之後,字認得可齊全了,一開始他也只當是避諱而已。
這個差異,指的是古音以及中古漢語的語法結構。
古音還好,不成問題,他們穿越過來時居然一點口音都不帶,說的是一口普通話——秦蔻問過楚留香,他說這就是他們那裡的北方官話。
原因也好猜測,畢竟他們來自神秘未知的武俠世界,而不是歷史上真實存在的朝代。
而中古漢語的語義和語法結構嘛……
今天上午秦蔻和一點紅說「以後見了打聽你對像的大媽,敷衍一下就好了」,一點紅根本就沒聽明白,是根據前後語境去猜測這個「敷衍」的意思的,因為他們那時候,敷衍二字的意思就是「引而伸之、鋪陳發揮」,根本就沒有現代人所熟知的「表面應付」的含義。
再比如說所謂的動補式吧,最簡單的例子就是唐太宗對他的好兒子說「爸爸我想死兒子你啦」,說的是「耶耶憶奴欲死」……也就是補語要放在賓語之後。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落在觀感上來說,就是說話聽起來很「古代」、很「文縐縐」。
金古梁溫,這四大武俠宗師之中,金庸作品的流傳度與知名度毫無疑問是最大的,秦蔻小時候沒看過原著《楚留香》,但卻看過原著《天龍八部》,她上中學時有位很喜歡的語文老師說過,金庸的作品語言已經算是非常通俗的了。
但是這樣極其通俗的文字,讀起來仍然會有一種很「文縐縐」的陌生感,這是寫古代背景的小說作者所刻意為之的。
這種感覺放在現實生活中……就很奇怪!
衝著一個現代人說什麼「固所願也不敢辭耳」,什麼「可是在下有何不對?」是會被人當精神病看待的!
古龍的小說文字比金庸還通俗得多,但是畢竟背景擺在那裡,口癖啊語言習慣啊什麼的,還是很古代,這幾天秦蔻高濃度泡在古代用語之中,昨天去店裡,說話差點都改不過來!
……就很像那種去東北上了一學期學回來說什麼都帶著大碴子味的倒霉蛋。
這倒是小事一樁,關鍵在於,能送他們回去的時空亂流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假如二個月之後再出現,難道他們這二個月都窩在家裡不出門、不體驗麼?
……雖然說金屋藏很多嬌這種事聽起來蠻刺激的吧,但是她也藏不住啊。
所以,看電視劇,就是學習說話習慣和融入現代生活最好的辦法。
她家是數字電視,加了那種聯網的機頂盒,不過她自己平時也不看,
手裡拿著遙控器教他們如何換台、如何在片庫裡選自己想看的劇集時,還有點生疏。
她說:「這個樣子的節目叫新聞,也就是報道社會上發生的一些真實事件,一般要麼是大事、要麼是奇事,這個手裡拿著話筒的人叫記者,他們的工作就是去追逐這樣值得報道的事。」
此刻秦蔻轉到的是浙台,不是中央台,電視裡在放的新聞節目是有名的1919白銀眼,今天剛好播放到一件關乎消費者權益的糾紛新聞,說的是有個消費者在某家廚具店裡買了貴價抽油煙機,結果幾天就出問題了,去店裡又遇到扯皮不肯退,然後記者就帶著攝影師上店裡去采訪。
結果……那個店的負責人看見記者上門,直接跑了。
這記者也是狠人,二話不說拔腿就追,一邊追還一邊問:「您是XX店的負責人麼?您別跑呀!您要去哪裡呀?小心車呀!注意安全啊!」
最狠的是攝影師,扛著那麼重的設備拔足狂奔,實時跟錄。
陸小鳳:「……」
楚留香:「……」
一點紅:「……」
花滿樓:OVO
真·物理追逐「值得報道的事」。
秦蔻:「……」
她果斷換台,說:「這個是電視劇,就類似於折子戲吧,幾個演員分飾不同的角色,把話本子裡寫的故事演出來,有現代背景的,也有古代背景的,反正都是戲說,看這個主要是為了讓你們多了解現代的一些東西……哦對了,看現代背景的戲的時候也要注意年代,像這個『父母愛情』、『金婚』這些故事我們叫『年代劇』,發生的背景是二二十年前,社會環境和現在差距很大,不能拿來當學習材料哦。」
楚留香一直含笑瞧著秦蔻說個不停,接話道:「多看『現代背景』之戲,多學些此地之人說話習慣風格,是不是?」
秦蔻點頭:「對了!」
楚留香道:「我明白了。」
秦蔻叮囑:「我晚上不回來吃飯了啊,你們准備吃什麼呢?點外賣或者開火都行,不過家裡沒菜……要不還是點外賣吧?這次別看到新奇的東西就想點了,不認識的水果蔬菜要慎重點哈!螺螄粉最好不要點。」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
秦蔻還要說些什麼,楚留香順手撈過她放在台面上的包包給她掛肩膀上,溫聲道:「你就放心去做你的事情吧,我都記住了。」
秦蔻嗯了一聲,換上涼鞋,風風火火地出門去了。
四個古代男士就一起坐在沙發上(陸小鳳對懶人沙發驚為天人),一起乖乖地按照秦蔻的安排看(聽)起了電視劇。
楚留香按著秦蔻的建議,挑了個出品年就在去年的現代劇集。
……但怎麼感覺這電視劇中呈現出來的生活細節有點怪怪的?
就說現在出場這女子,說是身家清貧、生活艱難,還是在京城之地,怎得住的屋子看起來比秦蔻家還大?秦蔻可是直言過自己家不窮。
陸小鳳不明所以,指著那叫「桶裝泡面」的東西問穿越前輩楚留香:「這是何物?此地的窮苦人家都是吃這東西麼……瞧起來倒也蠻有油水的。」
一點紅:「……不可能。」
陸小鳳:「嗯?紅兄此話怎講……哦不,你這話幾個意思?」
一點紅:「……」
他知道陸小鳳是在學現代的說話習慣,但他怎麼莫名從這話裡聽出了一股挑釁的意味呢……這是錯覺麼?!
第40章
他壓下自己心中湧起的那種詭異的錯覺,只解釋道:「清貧人家不可能每日吃桶裝泡面。」
他和楚留香前天是和秦蔻一起去逛超市的。
那天出門時,他們還沒學會阿拉伯數字,故而看不大懂貨架上的價格,但等第二日學會了的時候,他就把那張麥X龍的購物貨單拿出來瞧了瞧。
泡面五連包,十六元。
而且他當時也瞧見桶裝的泡面了,秦蔻還和他解釋:這個一般是買來在旅行中的時候吃的,不用備碗筷,比較方便,當然,價格比起袋裝的來說要貴一點,平時在家吃很沒必要,除非完全不想洗碗。
另外還有掛面——那天他們還買了好幾袋,因為秦蔻怕他們在家餓著沒東西吃,這種掛面、速凍水餃之類的東西就多儲備了一些,價格一點紅也看了,一公斤裝,九元。
桶裝泡面的價格比五連包貴,五連包又比那速食掛面要貴許多……倘若一個人真的生活極其艱難、清貧至極,她又怎麼會選桶裝泡面來當日常吃用的東西?
陸小鳳摸著胡子道:「原是如此。」
花滿樓笑道:「這倒是令我想起昔日晉惠帝那『何不食肉糜』之語了。」
是了,窮苦人家是不了解富人的生活的,而富人自然也並不知曉窮苦人家的生活,因此才會有種種「皇帝用金鋤頭種地」、「何不食肉糜」、「何不食奶油蛋糕?」的笑話。
不過……
楚留香卻發現了個有趣的地方。
他只道:「瞧起來,這些拍電視劇之人,似乎都是富貴人家。」
秦蔻就已經是個富貴人家的嬌小姐了,只瞧她那天去逛街時,看都不看吊牌就買東西就知道了,饒是如此,她也知道,桶面貴、泡面便宜,一般不是旅游都不吃桶面,而且還有更實惠的掛面。
這些拍電視劇的人卻不知曉,堂而皇之的搞出了這樣的笑話,想來……是比秦蔻還要富貴得多?
像他們那時候,唱戲之人稱作戲子,都是些被踩在地裡的可憐人,底層苦、上層雖看著光鮮,卻也只能淪入賤籍,被權貴玩弄。如今看來,這裡的「演員」、「導演」日子倒是過的非常不錯,地位看起來也不怎麼低。
他們就接著往下看。
這電視劇的劇情……說起來倒是簡單,就是一個商鋪老板與他的侍婢……啊不,秘書之間的愛恨情仇,只是這清貧的女秘書瞧起來與他們那時候的侍婢也無甚差別,饒是受了那商鋪老板的百般折辱,仍是忍著委屈、百般溫柔,若說沒有賣身契在,還真是難以理解。
陸小鳳可以肯定,換了江湖四大母老虎,恐怕這半句人話都不會講的商鋪老板連一天都活不下來,薛冰不削了他的耳朵才怪!
一點紅:「……」
一點紅皺眉看了半晌,直接拿起遙控器換台。
另一個台在放一部古裝的電視劇。
說是古裝……其實他們看著也沒什麼熟悉感。第一是頭發,陸小鳳與楚留香都是有許多紅顏知己的人,甚至楚留香還會梳女式的發髻,什麼墮馬髻、望仙髻都不在話下,可這裡頭的女孩子,說是演的古代戲,發式與秦蔻那樣直接披散著、再隨意扎個團子看上去沒什麼區別。
再一個是衣裳。
大街上各色服妖其實沒什麼,這個和朝廷式微、管不動民間有關系,但再式微也是皇室,總是講究天家顏面的,怎得這公主衣著如此簡樸?連個妝花緞、織錦緞都沒有?
更怪的還是輕功,只見那男子一個縱身,竟直挺挺地原地起飛,也不見借力使力,真的就……原地起飛。
陸小鳳:「???」
楚留香:「???」
兩位輕功大家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開始了自己的習慣性動作。
陸小鳳摸著小胡子道:「……這是……輕功?」
楚留香摸著鼻子道:「瞧起來倒像是肩背腰上系了繩子,將他直接拉起來的。」
一點紅冷冷銳評:「醜。」
他不是個花裡胡哨的人,他的武功之中,也連一點多余的動作都沒有,一招一式,皆為取人性命。所以他一般瞧別人的武功時,也沒興趣從招式的美醜方面去評價。
但問題是——
這電視之中的戲子,他這哪裡是武功?下盤不穩、腰腹無力、滿腦肥腸,只怕是連一天的武也沒習過、一天的苦都沒受過,如此,還敢站在這裡班門弄斧、大言不慚,號稱自己乃是天下第一高手?
饒是戲台子上演將軍的戲子,哪一個不是十年苦練,有模有樣?
實在是叫人看得厭惡至極。
陸小鳳:OVO
花滿樓:OVO
楚留香:┐(∼)┌
這時秦蔻正好給楚留香打電話回來,楚留香極為熟稔地拿出手機,摁下接聽鍵,溫聲道:「秦蔻?」
秦蔻那邊人很多,聽上去有點亂糟糟的,她抬高了聲音,說:「今晚我早點回來哦,我帶麥當勞……啊不,炸雞薯條給你們哦,不過估計得八點過了,要是餓了就先吃吧別等我哈!」
楚留香忍不住勾起了嘴唇,道:「好,知道,你莫要擔心我們。」
秦蔻又問:「看電視劇怎麼樣,開心麼?是不是很好玩?」
楚留香:「……」
楚留香:「噗嗤!」
秦蔻:「?」
秦蔻:「啊……怎麼啦?」
楚留香瞧了一眼神色冷漠的一點紅,忍不住嘆道:「可別提了,把紅兄看得怒火中燒。」
秦蔻:「……為什麼啊?」
楚留香就把他們看的那個古裝劇的名字念了一下。
秦蔻:「……」
這不是最近風頭很熱的、豆汁兒網上評分只有三點幾分的「大作」麼?
……雖然說近年來的電視劇質量都挺一言難盡的,但能如此精准地踩到這麼大的雷,哪位神仙換的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挺厲害的。
她立刻就對他們同情了起來,轉而安排起了晚上的活動:「那晚上一起出去看電影吧?帶你們去看巨幕!最近的一個科幻電影真的特別好看!」
她嘴巴一快,就把這話說出去了。
但是說出去之後,她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
……花滿樓。
花滿樓的眼睛是看不見的。
……但她說要帶他們去體驗巨幕電影。
這個和讓他們看科普視頻還有電視劇不一樣,她讓他們看電視劇的目的是學現代人的說話習慣,但剛剛她說那話的時候,意思就是要帶他們去體驗一把什麼叫視聽震撼的。
忽然一瞬間,秦蔻的聲音就消失了,她拿著手機站在原地,感覺自己說錯了話。
——花滿樓是個怎麼樣的人,只要稍微看過一點點《陸小鳳傳奇》,就能完全了解、心悅誠服。
書裡說,他的百花樓的大門總是敞開的,因為無論是什麼樣的人來到百花樓,他都同樣的歡迎,他的眼睛雖然瞎了,但他熱愛所有的生命,也熱愛自己的生活,他能聽到雪花落下的聲音,也能感受花蕾綻放時的美妙。
秦蔻今天又抽空補了下課,看了下《陸小鳳傳奇》的原著,只寥寥數筆,便勾勒出了一個這樣偉大的花滿樓。
沒錯……偉大,她只能用偉大來形容。
再回想一下自己藏在家裡的花滿樓——是個溫和的大帥哥、有著不符合第一印像的精壯身體、好像對她家的大橘格外感興趣,今天早上抱著擼了好久,但打了好幾個噴嚏,不知道是感冒了還是貓毛過敏了……
這一天的相處,她理性上雖然知道,但感性上卻無法把花滿樓看成個盲人,因為他實在是太自如了。第一次到她家,完全沒表現出一點磕磕碰碰。
但剛剛……她就忽然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她其實連一個盲人朋友也沒有,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和花滿樓相處……剛剛脫口而出那句話後,她立刻意識到了不對勁,此刻卻有點茫然,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楚留香的手機不是公放的,但這個距離之下,對武林高手們來說,公放不公放也沒什麼區別。
於是所有人都感覺到了秦蔻忽然不說話了,情緒也好似忽然低落了下去。
陸小鳳忽然揚唇一笑,道:「巨幕、巨幕,只聽這名字,就知道並非尋常之物啊。」
花滿樓側了側頭。
他的神色依然沒有什麼不自然,仿佛在此處極為悠然、極為享受一般,他微微抬起頭,朝著那個發出秦蔻聲音的小方塊語氣輕快地笑道:「秦小姐,在下也對這巨幕電影極為好奇,想去見識一番。」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1
第41章
傍晚過七點,秦蔻抱著M記的紙袋子回來了。
外頭依然悶熱得要命,這種天氣,秦蔻都懶得化妝——化什麼化,在外頭跑上一趟,臉上黏糊糊的還不敢上手去摸,多難受的。
即便是素面朝天的出門去,回來的時候看起來也有點憔悴、有點狼狽,連高高扎起來的馬尾都顯得無精打采、蔫巴巴的。
屋內她藏的許多嬌,那都是武林高手,五感敏銳。
電梯停在二十七層,門剛一打開,一只古銅色的手就伸了進來,順勢接過了她懷裡的紙袋,有人語氣低沉、柔和地道:「我來。」
秦蔻抬頭一看,是楚留香。
他穿著件黑色的絲綢襯衫,袖口挽上去,勒在小臂中央,一只手抱著那個冒熱氣的紙袋子,另一只手無比自然、從善如流地伸出來,幫秦蔻理了理鬢角的碎發,別在耳後,然後又順勢把她的單肩挎包取下來,拎在了自己手上。
他嘆道:「快回家吧,瞧起來是累了,今天都做什麼了?」
秦蔻自然而然地接話、抱怨:「別提了,幾個小孩兒找不到排練的地方就給我打電話來哭。」
Livehouse的本質就是個小型的音樂場地,主要的業務就是把場子租借給各個樂隊。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沒錯的,但這年頭純靠外地樂隊包場費用可撐不起來,更多的還是自家弄活動,爭取每天店裡都有活動,這就需要更多的舞台表演者。
所以挖掘本地小樂隊也是她的工作之一,和本地小樂隊簽合同,合同也更有余地。
況且她以前自己也是搞這個東西的,心裡還是有點情懷在的。
楚留香有句話沒說錯,秦蔻的確是一個具有俠氣的女孩子,所以碰上能幫的、能扶一把的,她通常二話不說就幫了。這個小樂隊和他們店裡簽過合同,成員還都是大學生,一周後在她店裡做拼盤演出,這幾天正加緊排練呢,結果他們租的那個排練室忽然出了狀況,這周都用不了了。
小樂隊和她認識也有一兩年了,以前沒地兒排練的時候,秦蔻還讓他們來過自己家——她家裡是有排練室的。
那打電話的小男生一口一個秦姐,委婉地表明想過她家來,被秦蔻果斷拒絕。
下午就是出去聯系了另外一個排練室給他們用用。
楚留香忽然一下子就對秦蔻的職業開始感興趣了。
之前,他其實什麼也沒問過,秦蔻也沒主動提起過,只是從話裡話外,能聽出她是有自己的鋪子的,以楚留香這幾日的見聞,他就猜測或許是食店啦、衣裳店啦……之類的,但今天她這麼一說,又好像不是。
……所以排練是什麼意思?
他決定上網去查一查。
至於為什麼不問她……因為她看起來實在累得不輕,一回家就上樓去洗澡了,洗澡之前還不忘囑咐他們:「不必等我直接吃吧,這東西涼了就不好吃了。」
她說的是那個紙袋子裡的東西。
紙袋子裡熱氣騰騰的,裝的顯然是食物。
對了,她下午打電話過來,說是晚上回家帶「炸雞薯條」……想必這個就是了?
楚留香心下一暖,又忍不住笑了起來,把紙袋子裡的東西一樣一樣往出拿,招呼大家過來吃。
這紙袋子很大,裡頭滿滿當當裝著數個塞著食物的紙盒、小紙袋,楚留香和一點紅已對這時代的各種奢侈見怪不怪了,倒是陸小鳳,他瞧見這個,忍不住驚訝道:「……此地之人,食物當真是都用紙來包著?」
其實難怪他這樣咋舌。紙在古代,可不是什麼便宜東西。學子的書籍、以及練字用的紙筆,都是一筆大的支出,以耕養讀、說的可不是平常的農人,得是大戶。
今天下午看那什麼勞什子古裝電視劇的時候,陸小鳳就覺得裡面演得真的太誇張了——一個清貧的路邊小販,竟然隨手能扯出那麼大一張油紙來包食物?
油紙得用堅韌的皮紙刷上牛油、水油等,多用來做傘、糊窗戶,誰會用它來包東西……而且還是用過就丟?街邊買個小吃,小販們多是用荷葉來包的。
現在瞧見這M記……陸小鳳就知道,不錯,這又是一個「何不食肉糜」系列的古今笑話。
楚留香笑道:「倒也不是,此地有一種名為『塑料』的妙物,薄如蟬翼、透若水玉、又韌若寒鐵,實在奇妙。」
眾人說著,就齊齊坐在了餐桌上。
食盒一打開,只見紙盒中盛著四五只小小的雞……這應該是雞翅膀的下半部分,瞧起來和只小雞腿沒什麼區別。這雞翅根金晃晃的,應當是裹了面衣來炸的,蓋子甫一打開,就只聞到一股濃郁油香,帶著罪惡的富足席卷而來,根本容不得任何人沒有胃口。
陸小鳳拿了一只,放入嘴中,一口咬下——
好吃!
酥、脆、鹹、香……這面衣也不知道是怎麼做成的,酥脆到一咬就掉下許多渣,裡頭裹著的雞肉也嫩滑無比,只用牙輕輕一咬,便咬下一大塊肉來,這雞肉一點兒也不干柴,肉汁都能自手指頭上流下點點來了,而且這雞肉也不知道是用什麼作料腌過,反正有一種極為復雜的香味,順帶著還有一點點辣味——不是茱萸,是辣椒。
陸小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只嘆道:「這世間居然還有如此美味之物?」
再一看桌上的雞翅、雞腿,忍不住喃喃道:「難道此地的雞當真長著三對翅膀六條腿?」
想到那場面,他忍不住覺得頭皮發麻,但手卻非常誠實地又拿了一塊,一邊暴風吸入冰可樂,一邊哢嚓哢嚓嚼雞翅。
雞翅一致得到了大家的喜歡,就連吃飯喜歡吃清淡點的一點紅也忍不住伸了好幾次手,不過他還是干不出陸小鳳那種吃完嘬一下手指的狂放行為的。
薯條也很受歡迎。
一般來說美式薯條要細一些,而歐式的薯條切得更大塊,具體來說就是M記和漢堡皇的區別,秦蔻自己是很喜歡剛剛炸出來的漢堡皇薯條的,但是那一種要是外帶的話……真是是種災難。
所以她還是去的M記。
薯條也一致得到了古代俠客們的認可。
這種小小的、炸至金黃的小食,外皮脆脆、裡面的芯兒又是沙沙軟軟,口感很足。沒什麼特別大的味道,只有簡單粗暴的油香與細鹽帶來的淡淡鹹味,都不用沾番茄醬,就足以征服所有人的味蕾!
油脂和碳水就是最棒的!
這時候,秦蔻也已經洗過澡、換過衣服出來了。
聽見樓梯上響起的腳步聲,楚留香抬頭一看,登時眼前一亮。
晚上出門去玩,穿衣打扮自然也更靚麗些,只見秦蔻頭發高高扎起,她的頭發卷曲而濃密,洗過澡後半濕半干地披散時,就會有點像是某些沿海之地傳說裡的美貌鮫人,如今扎起來,又像是條大而蓬松的狐狸尾巴一樣晃來晃去。
瞧見楚留香正雙手抱胸、含笑看她,秦蔻居高臨下地抬了抬下巴,問:「怎麼樣?」
楚留香瞧著她十分有活力、晃來晃去的大辮子,忍不住笑道:「我還本以為你累了,想著不如今日就早點休息。」
秦蔻說:「出去玩怎麼會累!」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
懂了,是個愛玩愛鬧的性子。
那就出門吧。
八點,城市裡正開始熱鬧。
商場、電影院、劇本殺。
小吃、夜市、扎啤杯。
這是陸小鳳和花滿樓第一次走出秦蔻的家,第一次感受到空調屋之外的新世界。
熱浪滾滾而來,霓虹燈在道路兩旁不斷地延伸、延伸、再延伸,車流也是美的,陸小鳳手裡拿著手機(由楚留香慷慨出借),看到這個也想拍、看到那個也想拍。
秦蔻湊過來,教他怎麼用特效,怎麼拍出流動燈帶似得車流。
陸小鳳瞧了一會兒,忽然說:「像銀河。」
秦蔻「嗯?」了一聲,歪著頭看他。
陸小鳳輕笑一聲,也學著秦蔻慣常的動作,手上比劃比劃,對她說:「馬路、車流,明燈,就很像……在地上流動的銀河。」
地上銀河。
真奇妙,原來夜晚並不一定要黑黢黢的,原來明燈是足以照亮整個城市的,原來夜晚也可以有這樣多不會武功的男人、女人、小孩子在街邊慢悠悠地散著步。
秦蔻忽然覺得很有意思。
她對陸小鳳說:「銀河啊……其實我都沒見過銀河,我們這裡,晚上的燈太多了,天上的星星就會看起來很黯淡。只有在很原生態的地方,才有可能看到銀河呢。」
陸小鳳笑道:「有地上銀河,還不足夠?」
這般盛景。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說:「什麼呢,我們這裡的人,都追求的是遠離城市喧囂!追求田園牧歌、心靈放逐,還說工業的蔬菜都打了藥,雞鴨魚啊都是轉基因的,根本沒有原生態的好。」
陸小鳳的唇角勾起了一絲若有若無地微笑,相當感興趣地問她:「那假如有機會,阿秦會去我們所在的時代瞧一瞧麼?」
秦蔻爽朗大笑:「怎麼可能呢我又不傻!」
陸小鳳:「……」
陸小鳳哈哈大笑起來。
第42章
秦蔻帶他們去的是一家連鎖影院,叫大西洋影院。
第一次的看電影體驗嘛,那當然得要多震撼有多震撼了,所以她帶他們去的這一家並不是在商場頂樓的那一種,而是坐落在城中老四區之一,雁塔區中夜晚最繁華的地方——大糖不夜城之中。
不夜城地風格就是浮誇。
這個影院與S省美術館、大劇院坐落在一起,金瓦紅牆,檐角飛揚,夜晚再打上一層金燈,那真是要多氣派又多氣派、要多威壓有多威壓。
陸小鳳嚇了一跳:「……這什麼地方?」
秦蔻輕描淡寫:「電影院啊,看電影的地兒,就這裡,走、走,快進去。」
陸小鳳:「……」
他無語凝噎地盯著這棟已經差不多能代表「皇家威嚴」的建築,瞧著來來往往、根本不把這地方當回事兒的行人,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你現在告訴我,皇帝老兒住的皇宮也是收了錢就能進的,我恐怕也會信。」
秦蔻瞥他一眼:「你這嘴跟開過光似的。」
陸小鳳震驚:「來真的啊!」
到點兒,電影進場。
買票的時候,秦蔻本來是想買那個最近很火的科幻電影,不過時間不合適,況且——對於一群連太陽系、銀河系都沒搞懂的人來說,要他們接受什麼科幻浪漫似乎太超過了一點。
於是最後換了近期的特效大片——《弟斯拉》。
她特地選了中文配音版。
進場的時候,她悄悄抬眸,看了花滿樓一眼。
花滿樓梳著半丸子頭,穿著件干干淨淨的白T,一只手捏著可樂杯,另一只手拿著電影票,排在隊伍裡進場。
他的神情很閑適,正側過頭和陸小鳳說起了什麼,又忍不住微笑起來。他吸了口可樂,氣定神閑地進了場,坐在座椅上時,還忍不住靠在椅背上往後壓一壓,好像要試試這個奇異的椅子到底能壓下去多少。
不過倒是小聲地和陸小鳳道:「聽這回聲,這看電影的地方實在大得很。」
如果不是這一句,想來沒有任何人能意識到他的眼睛是盲的。
他悠然地坐著,感受影院裡充足
的冷氣還有周圍人亂糟糟的呼吸聲,有人在玩手機——手指戳在那屏幕上的聲音太特別了,花滿樓一下子就能聽出來;有人在吸可樂,還是大大的一口,然後這個巨大的廳堂忽然安靜了下來,人們的呼吸忽然變得有些輕了,聊天的聲音也壓得很低,透出了一股小心翼翼的……尊重來。
這倒是讓花滿樓覺得很新奇。
他們那時代也聽戲聽曲兒,然而多是在宴席之上,只是個添頭,精彩則精彩,但也總少不得推杯換盞之聲,對樂伎伶人,又哪裡談的上尊重二字呢?
電影開場,秦蔻拿起爆米花。
巨幕的視聽效果是絕對震撼的,而她挑的這部著名的怪獸電影,情節夠簡單夠無腦、怪物夠震撼、爆炸、打鬥場面那叫一個量大管飽,絕對叫你腎上腺素飆升!
她已經看過一遍了,這一遍,比起電影,她更想看古代俠士們的反應。
巨大的蜥蜴從海中一步步地走出,發出沉重的、令人止不住感受到壓迫的腳步聲,它張開大嘴,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在畫中人們尖叫、逃離的同時,陸小鳳瞪大了雙眼,只覺得一股寒氣自脊柱一直升到頭頂,整個人倒吸了口冷氣,扭頭就問她:「這是話本?這是皮影戲??!等等,這些是假的沒錯吧?沒錯吧?」
秦蔻笑著說:「是假的,這都是特效,很燒錢的。」
這要是真的,這世界誰受得了啊?還不如早點跑到武俠世界避難去。
而坐在她另一邊的一點紅瞳孔地震,整個人驚得一動不動,甚至連眼睛都睜圓了,看上去像一只被嚇呆了的黑貓。
這樣的反應,也只有在他穿越當天猝不及防看到電視機的時候才有了,屬於限定款,秦蔻托腮,多欣賞了一下下。
過了好一會兒,一點紅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低低道:「……科技。」
秦蔻說:「對,是科技。」
楚留香和她中間隔著一個人,她試圖觀察的時候,不但沒有觀察到,反而被對方注意到了,於是楚留香悄悄地伸了只手出來,端著可樂杯繞過一點紅,碰了碰她的杯子,像喝酒一樣的喝可樂。
到了影片最高潮、最燒錢的怪物互毆環節時,電影院裡只聽見不停的冷氣倒吸聲,花滿樓身處一片黑暗之中,聽見
陸小鳳倒吸冷氣的聲音,覺得很是有趣,於是也跟著倒吸了一口氣;陸小鳳身臨其境,口中不住地小聲道:「對了!弟斯拉,就這樣,從下面一個滑鏟上去……」
只聽這極為震撼的聲音,就知道這些驚天巨獸一定打得很驚人!
花滿樓也跟著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小聲道:「一個滑鏟上去……」
觀察到這一幕的秦蔻:「……」
直到電影散場,陸小鳳還尤在興奮之中,在椅子上坐著,久久失神,半晌才道:「真乃神仙享受也!」
巨獸的傳說嘛,古代也有,可說書先生就是說得再栩栩如生,又怎麼能抵得上這樣直接而震撼的衝擊呢?
千年之後的人……的確是會享受的啊。
散場人流差不多的時候,他們五個人墜在最後頭,慢慢地往出走。陸小鳳他們幾個要去趟衛生間,就剩花滿樓和秦蔻,在影院門口等著。
花滿樓一只手捏著自己的可樂杯子,另一只手插在褲兜裡,低著頭與秦蔻閑聊著。
花滿樓只笑道:「那巨獸弟斯拉,也不知長什麼模樣,不過我幼時雙眼尤能瞧見的時候,曾在廣府的大船上見過麒麟,的確高如巨塔,所方才看電影時,我就只想像著是兩只麒麟在打架呢。」
他竟然能如此坦然地說起自己的眼睛。
不過更令秦蔻震驚的是:「啊?你、你見過麒麟??麒麟是什麼?」
不,等等,你們是從武俠小說裡來的,不是從奇幻仙俠頻道來的吧?
花滿樓歪了歪頭,眨了眨眼,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比劃比劃:「嗯……也是四條腿,兩只眼睛,脖子能有好幾丈那樣高,身上有斑點,我還記得有人說起,這種麒麟會用脖子打架。」
秦蔻明白了:「長頸鹿啊。」
對哦,好像是聽說過,鄭和下西洋,把長頸鹿當麒麟帶回來了。
秦蔻腹誹:所以你們是架空明麼?
花滿樓笑道:「原來此地管那種動物叫長頸鹿……也是,若說麒麟神獸是用脖子打架的,總覺得有些怪異。」
他的腦子裡似乎想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秦蔻看著他。
花滿樓是個很俊朗的男人,這個世界上英俊的男人有許多,但氣質如花滿樓一般的,卻實在太少。
他的唇角似乎總是帶著微笑,而這種微笑又不摻雜任何一絲雜質,僅僅只代表著耐心和柔和,連一絲冷硬的姿態都沒有。
而且他的的確確是很愉快的,這種愉快和放松,是絕對裝不出來的。
他是真的在享受,享受著許許多多的第一次,第一次扎半丸子頭、第一次喝可樂、第一次穿著這樣的短袖短褲走在夜晚的熱風之中、第一次……看電影。
秦蔻忽然說:「花公子,其實我今天本來就是想要找你,想找你問一件事。」
花滿樓說:「嗯?什麼事?秦姑娘但說無妨。」
秦蔻微微抬眸,正視著這個俊朗的溫柔男人,張了張嘴,遲疑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又似乎是在組織語言、下定決心。
花滿樓靜靜地站著,並不催促她。
過了一小會兒,秦蔻斟酌著語言,慢慢地說:「我想問你……我應該怎麼樣和你相處?」
花滿樓微微一怔,似乎沒想到她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秦蔻說:「花滿樓,我從來沒有過盲人的朋友。今天下午,我打電話的時候,其實很……很愧疚,我覺得我不應該說要來看電影,不應該用那種很雀躍的語氣去說話。」
花滿樓微微垂下了眸。
他看不見,所以與別人說話的時候,他會習慣性地側一側頭,用耳朵去找說話的那個人。
他嘆道:「我知道。」
他原本就是一個細心得驚人的人,電話裡那麼一瞬間的停頓,他又怎麼會聽不出來呢?
秦蔻又說:「所以今天我一直都在想這件事。」
花滿樓有一瞬間的失神,片刻之後,他柔聲道:「這令你覺得煩惱了麼?」
秦蔻點點頭,說:「嗯呢。」
花滿樓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安慰她什麼,但秦蔻打斷了他,緊接著剖析自己道:「所以當時我下意識地就想避開『看』這個字,但是你知道的,這樣的一個字,如果日常中我刻意地去避開,那種態度是很奇怪、很小心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樣會不會適得其反,讓你覺得更不自在。」
秦蔻一口氣說完了這些,定了定神,轉而抬眸,直視著花滿樓,一字一句地說:「我從沒有過你這樣的朋友,我沒有受過關於疼痛與變故的教育,所以我絕不敢說什麼設身處地、換位思考,但……我不想因為我的態度讓你傷心。」
花滿樓聽到面前這個姑娘忽然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只腳無意識地在地上磨蹭,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無比真誠、無比認真地對他說:「我仰慕你的為人,想同你做朋友,但這樣把事情藏在心裡不是我的風格,所以我決定直接來問你啦,花滿樓,你能不能教教我?」
她的語氣很安定,尾音有點上揚,又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花滿樓感到她原本有點緊張的身子忽然放松下來,好像在這一瞬間卸下了什麼擔子一樣。
他有些微怔。
這些話……花滿樓是沒有聽過的。
眼盲是不是一種痛苦?答案是肯定是,是誰也不能夠否認的。
花滿樓並非天生眼盲,而是在七歲的那一年生病瞎的。
眼盲之後的世界,與眼盲之前的世界,的確大不相同。但這種不同與他人所以為的卻有點不一樣。
肉體上的痛苦、某一種感覺的滅失本身是可以習慣的,花滿樓七歲眼盲,如今二十七歲,無論如何,他早已經學會了和他眼前的虛空世界去共生,眼盲本身已不會給他帶來額外的痛苦。而他的聽覺和觸覺都異常靈敏,有時候他會覺得,這個世界上或許除了他之外沒有人知道,原來一朵花綻放的聲音是那樣子的輕柔、卻那樣子的熱烈。
在他小的時候,痛苦更多地來自於周圍人的態度。
他的父親曾為他的眼盲傷心欲絕,從七歲到十五歲,江南花家請遍了江湖上有名的神醫,把脈、吃藥、給眼睛敷草藥,這便是自他年少時便有的記憶了。
花滿樓那個時候發現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在面對他這樣遭遇忽然變故的孩子的時候,很多人都覺得自己應該教教他該怎麼做。
大夫告訴他,他不應該勞累,要多休息,多敷草藥,保不准會有恢復的希望。
有人猜測他小小年紀就瞎了眼睛,定是江南花家祖上不積德,害了孩子,花老爺應該去城外的白馬寺多供奉些香火錢。
而以前他的玩伴們,城中其他家的孩子們開始不再和他來往,距離他遠遠的,好像他是個玻璃人,一碰就會碎。
那個時候,也唯有陸小鳳會天天來他家摘果子吃,還企圖把他珍藏的綠菊藏起來,就為了誆他一起上街去買街角的桂花糕吃。
後來的某一天,花滿樓忽然就明白了——其實、或許,那些那樣對待他的人,並不是淡漠、也不是不善良,他們只是不知道怎麼和他相處、不明白怎麼樣面對他這樣的孩子。
少年花滿樓就大方地原諒了他們,也接受了這一切。
而如今……
千年之後,在一個全然陌生的新世界裡,這個語氣總是很飛揚、很颯爽的姑娘,她這樣認真地說:我沒有受過相關的教育,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所以想請你告訴我。
他們那時代的人,似乎並不習慣於如此直白的去談感受、談相處之道,他們講究的是「高山流水遇知音」,講究一拍即合,用一種外人所不能理解的、玄之又玄的方式悟到友情的真諦。
人類的真摯感情這般美好、純潔,似乎不應該摻雜任何一丁點的磨合、試探與不愉快。
「高山流水遇知音」,曾讓花滿樓感動過。
而此時此刻,這樣真誠溫柔的話語,也讓花滿樓的心忽然被充溢滿了,松一陣緊一陣地搖動著,好像要溢出雨水來一樣的感動。
可以開誠布公地這樣談,可以這樣直白地表露自己的心情,
真好啊……
花滿樓忽然笑了,對秦蔻說:「我想,你只要把我當成,比普通人還厲害那麼一點的人來看就好啦。」
秦蔻一呆:「啊?」
這回答,超乎想像的……皮啊?
花滿樓柔聲道:「秦蔻,你的想法我已經知曉了,我已經眼盲二十余載,早已習慣了這件事,也無需像今天一樣為這件事內疚,況且……今日這電影,我聽得也很暢快。」
或許巨幕的影響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盛景,但這似是從廳中四面八方而來,各種陌生的、熟悉的、令人心驚的聲音加在一起,又何嘗不是難得耳聞的盛景呢?
他說:「今日有幸體驗這『巨幕電影』,我很開心,謝謝你,秦蔻。」
秦蔻微怔。
她似乎仍然沉浸在花滿樓剛剛皮
一下的回答之中,遲疑地問:「那你剛剛所說的,比正常人厲害一點是什麼?」
花滿樓眨了眨眼,笑道:「這個啊,這個就是說,假如秦蔻遇到了什麼不好解決的事情,花滿樓定會相助。」
他揚了揚頭,似乎在凝神細聽什麼,似是聽見了什麼不太和諧的聲音,他的眉毛微微皺了皺,湊近了秦蔻,說:「就比如,那邊的那對男女。」
秦蔻朝他指的方向看去,是個身材嬌小的漂亮姑娘,她面前站著一個男的,那男的是背對著她的,看不起長相,不過駝背粗腿頭油的,反正挺辣眼睛。
他們兩個在說什麼她聽不到。
秦蔻問:「怎麼了麼?」
花滿樓道:「那男子非要問那女子要什麼『微信』,那姑娘不願意給他,他卻糾纏不休,口出輕佻之語。」
秦蔻的眉毛皺起來。
花滿樓道:「所以,要這樣。」
說著,他忽然把自己的可樂蓋子掀開,用手指在裡頭蘸了蘸,然後曲指,輕輕一彈——
那男的瞬間膝蓋一軟,直接跪在了那個女孩子面前。
女孩子:「???」
花滿樓:神秘微笑.jpg
秦蔻:「……」
秦蔻:「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好大聲。
第43章
這種男的,秦蔻見得多了,剛剛花滿樓一說那個情況,她立刻就明白了。
——無非就是看見了漂亮小姑娘,就上去搭訕要微信,人家小姑娘不願意吧,就假裝聽不懂,繼續舔著個臉說什麼「小氣什麼,認識一下嘛美女」。要是姑娘還不樂意,一般他們就惱羞成怒了,說什麼「你以為自己長得很漂亮麼裝什麼裝」這種話。
甚至還有那種社會新聞,就是這種惱羞成怒的男的,覺得自己的「面子」被下了,動手去打姑娘的。
平心而論,搭訕要微信根本就不算什麼事。但為什麼姑娘們會這麼不安這麼警惕呢?就是因為這群男的根本玩不起,不講搭訕基本法!
秦蔻以前是樂隊主唱,平時在酒吧裡演出,她人又漂亮,說沒遇到過這種男的那都是扯淡。
她爸爸媽媽其實對她搞音樂玩樂隊沒什麼意見,但就是擔心她周圍的這種環境,那時候她爸爸秦建國會把她每周的演出安排記下來,到時間陪她一起去、一起回。
所以她看見這種男的直接跪在地上就覺得真的很好笑,笑得超級大聲。
那個被跪的小姑娘直接懵了。
而那個男的也直接懵掉了,他就只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忽然膝蓋一軟,然後就直接跪地上了,周圍來來往往的人不少,齊刷刷地轉頭,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指指點點。
還有個女的就笑得特別肆意。
他的面子一下子就掛不住了。
而笑得超大聲的秦蔻才不用管這男的此刻什麼心情呢。
那個小姑娘還懵在原地,秦蔻直接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問:「你沒事吧?要不要緊?」
順便還瞪了一眼那個男的。
小姑娘驚魂未定地看了看她,迅速看了一眼那個裝作若無其事站起來的男的,不安地拉了拉秦蔻的手,說:「姐姐,我沒事,我們快走吧……」
那男的:「不是你什麼意思啊?就要個微信至於麼?」
秦蔻的臉就沉了下去。
那男的:「你們女的一天天打扮成這樣不就是想讓人搭訕麼,裝什麼裝!」
他惱羞成怒,上來就要推推搡搡,小姑娘嚇得趕緊拉
著秦蔻的手:「姐姐咱們快走!」
花滿樓皺了皺眉。
然後那男的就又跪下了。
小姑娘:「???」
搭訕男:「!!!」
這男的以為自己見鬼了。
他也不敢再糾結自己的面子問題了,裝作若無其事地站起來就打算走,結果一回頭,身後站著四個……肌肉男。
留著長發,怪裡怪氣的,主要是每一個看上去都像健身房練過的,尤其是那個站在中間的、穿著黑襯衫的男的,雖然穿得文文氣氣的,表情也很放松,但總覺得一個能打死十個他……
搭訕男:「……」
冷汗。
楚留香撩起眼皮瞧了這人一眼,又看見秦蔻相當不高興的表情,溫聲問她:「發生什麼事了?」
秦蔻還有點氣呼呼的。
她其實不太會罵人,最多也就會一句「傻X」,但是這男的是真惡心,聽他那幾句話真的跟吞了蒼蠅一樣難受,打人吧,這人這麼多,而且他剛才嚷嚷那幾聲,已經讓很多人都往這邊看了,不好惹麻煩,但就這麼放過他吧,又覺得很不爽。
楚留香的面上還帶著那種慣常的、游刃有余的微笑,瞧了一眼秦蔻,又看了一眼秦蔻身邊的那個身材嬌小、表情還有點驚恐的女孩子,登時就明白發生什麼事情了。
登徒子嘛。
他們剛剛來到這世界時,也曾驚異於此地男女的衣著之開放,但這幾日下來,也慢慢的習慣了,原以為女子們如今想穿什麼就穿什麼,再不會有人另眼相看,也不會有人以此來作為自己侮辱她人的脫罪符……
他們那年代,一男一女要是出了任何糾紛,總有人會一絲細節都不放過,自這個女人的衣著打扮、外貌行事之中去尋找證據,證明這女人「原本就不是個好東西」「遇到這種事就是她自己活該」。
原以為這時代已不會有這樣的事情了,現在看來,無論是什麼年代,男人都慣來會把錯誤推到女人身上。
楚留香當然是不屑於去做這樣的事情的,第一,他女人緣極好,也不明白為什麼有些男人就是不懂,只需要把女孩子當做個正常人來交流便足夠了……第二,他的自信心十分穩定,也絕不會因為某個女孩子拒絕了他
就大受打擊、惱羞成怒、試圖找回面子……
這樣的男人啊……
楚留香抿了抿唇,面上沒多大的表情,問秦蔻:「你想怎麼處理,沒事,說吧。」
秦蔻:「就……其實還有點生氣的。」
一點紅哼了一聲,問:「教訓一下?」
他是個把尊嚴瞧得比性命更重要的男人,誰要是當著他的面侮辱他是懦夫,都得把命留下。
江湖,本來就是個殘酷異常的地方,言語上的衝撞,也本來就是要命的事情。只不過這個時代,對人命看得十分重要,殺個人造成的後果……他不想給秦蔻添麻煩,才改口稱「教訓」。
那個搭訕男的臉色立刻白了,跳起來色厲內荏:「干什麼?干什麼?文明社會啊!打……唔!」
楚留香微微一笑,眼睛都沒眨一下,兩指戳了這搭訕男一下,精准地戳在了啞穴上,他立刻就一句話說不出來了。
秦蔻冷笑。
哼,現在知道是文明社會了,剛剛上來准備推推搡搡的時候怎麼就不知道,薛定諤的文明是吧?
一點紅掃了她一眼,語氣很淡:「你給個度。」
秦蔻撓撓頭:「反正最好別破皮。」
一點紅聞言,伸手動了那人一下。
那人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慘白,疼得額頭直流冷汗,但是周圍的人一個都沒注意到,因為他發不出聲音!完全發不出聲音!!
楚留香伸手一拍他的肩,解開他的啞穴,如沐春風道:「走吧。」
那人「啊!」了一聲,一臉驚恐,連滾帶爬地跑了。
秦蔻:「???」
被搭訕的小姑娘:「???」
她甚至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她有點遲疑地問:「……姐姐,你們是□□麼?」
秦蔻:「……」
傻孩子,你就真這麼直白的問麼?
她打了個哈哈:「沒有,姐姐是模特經紀人,他們都是我手底下的模特,健過身嘛。」
小姑娘仍然一臉懵逼中,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不過……啊,這幾個人真的身材巨棒啊!不是模特確實說不過去……應該是網紅模特吧,是那種在X音上的身材博主麼?想要賬號,說起來這個經紀人姐姐也像模特,身材比例真的超級好誒!
她開始腦內狂想了起來,正打算抬頭問一下經紀人姐姐男模團的X音賬號,結果一回神發現,人家已經走了。
小姑娘有點後悔剛剛沒要合照。
而這一頭,眾人一起走在街上,秦蔻正在問花滿樓:「你剛剛那個,是暗器麼?」
花滿樓失笑,跟她解釋:「不是,只是用巧勁擊了他的膝蓋一下……那人腳步虛浮、心跳也亂得很,莫說習武之人,恐怕連個稍微健壯些的普通人都比不上。」
他又忍不住小小抱怨:「不過那個可樂……喝起來不是很甜,居然放了這麼多糖。」
這飲子一開始喝下去的時候甚至還有點火辣辣的,像某種帶氣泡的烈酒,後味才顯出甜來,但剛剛他用手指蘸著可樂點出去,只這麼一下,就覺得指尖有點黏糊糊的。
這感覺,和糖漿沾在手上的感覺也差不離。
……現代人為什麼要把放了很多糖的東西做的如此清爽?真奇怪。
細心的秦蔻立刻就明白了,她看了花滿樓垂下的右手一眼,說:「我有濕紙巾。」
花滿樓「唔」了一聲,眨了眨眼。
秦蔻從自己的小挎包裡拿出了濕紙巾。
她包包裡裝的是那種單獨一片式包裝的濕紙巾,拿出來,本來想直接遞給花滿樓,但是她一抬頭,瞧見花滿樓微微側頭的樣子,手上又是一頓,說:「你稍等一下哦。」
然後把外包裝撕開,用兩根手指,把濕紙巾輕輕地塞進了他手心。
能方便一點是一點嘛。
她的手指上是有繭的,並不很柔軟,花滿樓的手指輕輕地蜷了一下,神情微怔了一下,又復而笑了,輕輕道:「多謝。」
她真的很溫柔細心。
秦蔻擺擺手,根本不放在心上,轉而說:「唔……說起來你忽然讓他跪下那一下,我真的沒想到誒,你好壞心眼。」
陸小鳳噗嗤一聲笑了,一邊壞笑一邊抱胸道:「阿秦小姐,難不成你以為花滿樓是個菩薩?」
秦蔻歪頭。
這、這也不失為一種對他的刻板印像嘛……畢竟在她的印像之中,花滿樓就是個聖父一樣的角色,誰知道他其實挺活潑、還挺會使壞的。
花滿樓微笑著,只道:「對我自己的事情,倒是無甚所謂,不過此事卻有些不同,此人光天化日之下,口出污鄙之語,行事囂張,想來是這般行事慣了,若是不叫他長個記性,以後還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要被騷擾。」
花滿樓雖然是個溫柔的人,但他的確不是菩薩,該出手的時候是很果斷的。
秦蔻說:「我也覺得,這樣子做更好。」
她笑著說:「如果能因為這件事,讓世界上少了一個搭訕騷擾男,那你們才叫菩薩呢。」
她對花滿樓揚了揚下巴,語氣非常歡快:「花滿樓,男菩薩!」
一語雙關!
花滿樓:歪頭.jpg
秦蔻又把男菩薩這個榮譽稱號四處亂撒:「阿楚哥,男菩薩!紅哥,男菩薩!」
楚留香非常天然地大笑起來,作為互聯網初學者的他完全沒get到這個稱號之中所隱含的奇怪意味。
一點紅別過了頭,頗有些不自然地道:「……我沒有那樣好。」
秦蔻了然:這是「被誇後渾身難受綜合征」又犯了。
她又轉而說回剛剛那件事:「說起來剛剛,不是我遲疑,主要是這裡和你們那時候不一樣的,你們那時候打個人殺個人也追究不到,但現在不一樣,滿街都是攝像頭,鬧出點什麼事情來很麻煩的。」
古代也不允許殺人打人吶,但問題是古代律法的執行力很差,絕大多數時候屬於你規定你的,我干我的,雙線並行不悖。但現代就不一樣了,滿街攝像頭,只有想不想管、沒有能不能管。
一點紅說:「我知道。」
秦蔻是和他們科普過攝像頭的,他知道分寸。
秦蔻又問:「所以你剛剛做了什麼?」
一點紅輕描淡寫:「卸了他的小指,又給他裝回去了。」
其實就是分筋錯骨手。
這門武功問世之初,就是一門用來刑訊的毒辣功夫,不僅卸大關節、也卸小關節,況且這大關節被卸下來,疼痛還尤可忍受,但像手指這樣的地方,小關節一旦被卸,那可真是如萬針齊攢、非常人所能忍受。
受一回,保准他能記一輩子。
一點紅身為殺手,刑訊逼供的手段也是得會一點兒的。
秦蔻倒吸了一口冷氣。
她開始有些不放心了:「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楚留香寬慰她:「放心,不過就是脫臼,讓他吃個教訓罷了。」
秦蔻放下心來。
一路走著,她一路上都在反芻這件事,越想就覺得越開心、越想唇角的微笑就綻放得越大。
就……怎麼說呢,楚留香剛剛那句「你想怎麼處理,沒事,說吧」,真的好有俠氣!!!就是那種又瀟灑、又游刃有余的俠氣!!
這種氣度,在現實生活中真的很難見。
普通人遇到別人的事情,第一反應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這也很正常,人都是趨利避害的,況且遇到今天這男的這種低素質混蛋,真就和碰上蟑螂一樣,對方是不會和你講道理協商的,他就是來找事的。管這種事,不動手吧,能連著氣好幾天,動手吧,首先是能不能打得過的問題,再一個,即使打得過,能掌握好分寸麼?萬一出點什麼事,真是後悔都來不及。
但是武林高手不一樣啊!武林高手下手真的很有分寸啊,又能讓他吃到教訓,又能一點痕跡不留,還有那個點啞穴,配合的太好了,真的!
秦蔻的眼神簡直亮晶晶,興奮地要命。
楚留香含笑瞧著她,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揉了下秦蔻的發頂。
看完電影,時間也不早了,五個人慢慢悠悠地順著不夜城遛了個彎兒。
這條街道是X市夜晚大概最繁華的地方之一,秦蔻覺得也大概是整個X市的滯銷燈具集合地,到處都是配色非常迷惑的燈,像酒吧裡面的蹦迪燈一樣不停的閃爍,秦蔻剛剛看到一條路過的狗都被嚇到了。
古人……古人的接受度也不是很良好。
陸小鳳仰頭嘆息:「……好像有點理解你說的光污染是什麼意思了。」
他對這個燈展很嫌棄,秦蔻深以為然。
可別瞧不起古人的眼見,陸小鳳方才走在街上會驚異,是驚異於這個城市夜夜都是明亮的,驚異於千年之後的人們,終於非常強勢、非常自然的把生活擠進了黑暗之中。
但是燈展這種東西是
自古有之的,唐朝實行宵禁制度,但是到了上元節,也有「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的詩句,也有「火樹銀花合,星橋鐵索開」的美景。ヾ
總之,不久之前還在盛贊「地上銀河」的陸小鳳,迅速地就把不夜城納入到了「銀河界泥石流」「大可不必」的範疇之內。
不過商業街嘛,買買東西還是可以的。
秦蔻強烈推薦漢堡皇最近的新款冰激凌——巧克力堅果脆皮新地!
巧克力脆皮這個東西,屬於是城市小孩從小吃到大的東西了,其實秦蔻以前是不大喜歡的,覺得味道太普通,但是漢堡皇這個真的顛覆了她的認知。
那個脆皮,怎麼可以那麼薄!那麼香!那個堅果的味道怎麼可以那麼濃郁,搭配上牛奶口味的冰激凌體,這個冰激凌當然不可能像五十塊錢一個球的那麼綿密香濃、奶味十足,不過對於秦蔻來說,已經很足夠了。
就是比較擔心古代男士們吃不吃得慣。
陸小鳳學著秦蔻的模樣,把頂部冰激凌小山上的巧克力脆皮敲碎,咬了一勺放入口中,閉上眼睛品了一下,慢慢道:「這巧克力澆頭,嗯……品著雖然怪,但是又的確別有一番風味……」
秦蔻:「……」
巧、巧克力澆頭……
從某種意義上來,這說法倒是一點錯都沒有。
秦蔻還問他們:「你們那時候有這種東西吃麼?」
花滿樓說:「有酥山、櫻桃酪等物,只是不大一樣。」
他形容了一下,秦蔻大概了解了。
酥山聽上去讓人覺得是軟乎乎、冰涼涼的,以前秦蔻認為應該是綿綿冰那樣的東西,但其實是刨冰加酪漿,吃起來咯吱咯吱的。
這裡距離秦蔻家不算太遠,眾人蹲在路邊吃完冰激凌,就慢慢悠悠地往回走。
回到家,十點過,陸小鳳猶在看電影的興奮之中,一直忍不住的念叨著。
楚留香洗過了澡,帶著半干的頭發半靠在床頭,一點紅進了浴室,浴室裡傳出了淅淅瀝瀝的水聲。
大橘可憐巴巴地窩在他的胸膛上,抓住他的一縷頭發,楚留香眯著眼睛瞧了它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安慰道:「好阿橘,我得考慮紅兄……」
大橘:「喵嗚!!!!」
叫得很凄厲、叫得充滿埋怨。
楚留香忍不住嘆了口氣,用一種非常安撫的口氣道:「紅兄雖然不會說什麼,但我總能瞧的出,他心裡不好受,好阿橘,你快去吧,大不了明天,我陪去你去外頭睡?」
擦著頭發剛從浴室出來的一點紅:「……」
雖然這話沒什麼問題,但怎麼總覺得怪怪的……
這時,門外忽然有人叩了叩門,秦蔻說:「阿楚哥,紅哥啊。」
楚留香:「怎麼了?」
秦蔻說:「你們困麼?陸小鳳還想看電影呢,我家有影音室的,雖然效果比不上電影院,不過可以看點好東西哦!來麼?」
好東西,當然就是指鬼片啦!!
第44章
鬼片!刺激!
這種東西當然是人多了一起看才爽啊!
秦蔻家的影音室基本等於沒用過——房子裝修的時候,她就特別興奮、特別喜歡提一些有的沒的的要求,比如說:希望大露台上可以燒烤、可以做成空中花園、要有茶室、影音室、還得有排練室。
當時她爸還吐槽她呢——裝這些有的沒的不如多裝間客房算了。
一開始還好,上大學嘛,經常帶樂隊還有宿舍的朋友來住,大家一起看個電影什麼的。後來工作之後,她就很少把人往家裡帶了。
況且一個人的時候她是真的不敢看鬼片!
家這麼大,房間這麼多,半夜起夜喝口水都不能細想,一細想能把自己嚇死。
所以秦蔻很開心。
她也洗過了澡,卸過了妝,穿著家居的小吊帶和短褲在屋子裡跑來跑去,一會兒拿飲料、一會兒拿薯片、一會兒抱被子和枕頭。
陸小鳳不明所以地抓住她:「為什麼要搬被子?」
秦蔻神秘一笑,一副經驗很豐富的樣子:「害怕了可以躲在被子裡。」
陸小鳳:「……」
陸小鳳撓頭,摸胡子,思考了好一會兒,然後跑回他和花滿樓住的臥房,也把被子抱出來了。
影音室不算太大,一間臥室的大小,不過裡面布置得很舒服,有沙發床,平時看著就是普通的沙發,但可以加長,加長之後並排躺四五個人一點問題都沒有。
秦蔻一開始是想放按摩椅的,又被她那開裝修公司的老爹英明阻止。
現在看來,還是有遠見啊。要是按摩椅,就不能抱著被子大字型躺著隨便亂翻滾了。
楚留香一推門進來,就看見了這樣子的秦蔻,忍不住失笑。
怎麼說呢,一開始的那兩天,她是真的颯爽,說一不一、風風火火的,然後等熟起來之後,就……變成這幅模樣了。
很像小孩兒。
一點紅拎著貓進來。
秦蔻問:「怎麼帶它進來了?」
一點紅單手拎起一坨大橘,手臂穩若磐石,冷漠的黑色瞳孔與貓咪黃澄澄圓溜溜的大眼睛對視一眼,無
情地說:「那我丟出去了。」
秦蔻趕緊阻止他:「算啦,先進來吧,要是它睡著打呼再丟也不遲。」
順便恐嚇大橘:「你再打呼,我就把你打呼的視頻給整棟樓的貓貓們看,讓你社會性死亡!」
楚留香:「……」
溺愛大橘的楚留香表示強烈憤慨。
大橘被一點紅丟在了沙發床,喵嗚尖叫一聲,直接肉彈衝擊,撞進了楚留香懷裡,還好楚留香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抱在懷裡擼。
一點紅看了秦蔻一眼,對方懷裡抱了個抱枕,盤腿坐在楚留香身邊,她很放松,一下子靠在了沙發床的背靠之上,眯著眼睛盯著面前的屏幕看。楚留香的身形是高大的,她雖然身形高挑,但這樣窩著的時候,看起來的確是小小一只,又天然至極。
他立在原地,臉上沒什麼表情,卻也沒動。
秦蔻抬頭望了他一眼,笑道:「想什麼呢,快過來坐呀。」
她伸手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一點紅眼神閃爍了一下,沒說話,走過去坐在了她的另一邊,又側過頭去,盡量不去看她。
楚留香忽然道:「說起來……」
秦蔻:「嗯?」
楚留香托腮問她:「傍晚去看那弟斯拉的時候,你怎麼總是瞧我們幾個?」
啊,被發現了。
秦蔻歪頭,比劃比劃,試圖解釋:「這就是一種……我自己看過的、我自己覺得很厲害很震撼的東西,就很想去看別人看到這東西是什麼反應嘛……」
總而言之,是一種現場reaction。
秦蔻自己就喜歡去網上搜什麼「外國人看到熊貓是什麼反應」、「沒看過賈嬛傳的人第一次看是什麼反應」,諸如此類。
這種視頻的播放量一般還不低……想來和她有一樣愛好的人應該也不少。
況且,他們還是古人,是江湖俠客,是書中人。
江湖大俠看恐怖片是一種怎麼樣的反應?秦蔻就很好奇。
門嗒哢一聲開了,陸小鳳和花滿樓進來了。
電影開場,經典港片《鄉鎮老屍》。
九九年的片子,拍攝的效果肯定沒有現在好,好在氣氛、演技、情節都很在線。
陸小鳳哢嚓哢嚓地嚼著薯片,相當放松。
恐怖片嘛,一般都是上來慢慢地疊情緒,這片子也不例外,開場平平淡淡,死了個人,死相甚至還有點好笑。
然後就是官差去調查死因嘛,這個名偵探陸小鳳很熟悉,又轉而想到,如果是江湖上出了一件死人這樣蹊蹺的事情,那毫無疑問會來找他破案。
然後就發現這幾個人居然拿屍油做香薰蠟燭,官差斷定之所以會死人,肯定就是因為這個人油!
真·點過屍油、放過天燈·殺手·一點紅:「……」
他瞳孔地震。
倒不是因為害怕,是因為震驚。
他那時候去點天燈,還只是因為當時那雇主的變態要求。那時他初出茅廬,無甚江湖經驗,作為一個乙方,接了活之後還很認真,既然雇主提了要求,他就順帶著做一做,不過點完之後,他自己也覺得惡心得很,後來再不理會甲方這些奇奇怪怪的附加要求了。
……他甚至進化到了一個不爽會殺甲方。
但是這個電影……哄姑娘用人油啊?
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夠變態了的殺手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楚留香和陸小鳳倒是很淡定,畢竟都是名偵探,偵探嘛,追逐危險和新奇的東西。
不過陸小鳳顯然低估了這部片子的嚇人程度,也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
看到楚人美的正臉時,他的呼吸都驟停了,手裡捏著的易拉罐差點被他捏爆,還是花滿樓反應快,伸手解救了那個可樂罐,也順帶著解救了陸小鳳身上裹著的被子。
……對,沒錯,他已經把自己裹成個球了。
他勉強笑著,對著花滿樓為自己挽尊:「我的評價是不如女裝金九齡嚇人。」
女裝、紫色大棉襖、大胡子。
花滿樓:「……」
行吧。
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伸手准備拍拍陸小鳳的肩膀,結果因為陸小鳳把自己裹得太嚴實而無從下手。
等到了看到楚人美從馬桶裡探出頭的那一刻,陸小鳳:「……」
他沉默了很久,虛弱地戳了下花滿樓。
花滿樓:「嗯?怎麼了?」
陸小鳳說:「手伸出來。」
這就是要說悄悄話了。
這麼一間屋子,坐了五個人,其中四個都是高手,那真是什麼也瞞不過,不過這卻難不住花滿樓與陸小鳳,因為他們兩個有一套絕密的溝通手段。
花滿樓不是先天盲,而是後天遭遇意外而盲的,剛看不見的那段時間,他也曾經遭遇了「至暗時刻」,躲在榻上不想下去,害怕自己又沒記清楚屋中的各項擺設陳列,磕磕碰碰。
——他不是怕磕碰,是害怕母親看到自己身上的青紫。
那個時候陸小鳳就整天都跑來他家裡找他玩,他一開始在花滿樓手心裡寫字讓花滿樓猜,後來他們覺得這游戲太簡單了、無甚意思,兩個人就貓在一起,發明了一套只有他們兩個人才知道的暗語,比之寫全字,要簡單快速地多。
現在,陸小鳳正是用這套暗語來和花滿樓交流的。
他在花滿樓手心寫:花滿樓,你能不能代替我去衛生間……
花滿樓:「……」
花滿樓:「……」
花滿樓:「……」
他無語凝噎,忍無可忍,伸手在陸小鳳額頭輕輕彈了一下。
你清醒一點啊你!!
第45章
陸小鳳——風流倜儻、聰明絕頂,無論是何種危險,都能泰山崩於前而不改其色,敗於恐怖片。
電影後半段解開了女鬼生前的遭遇,陸小鳳又看的怒火中燒,對這楚人美生前最後的遭遇同情不已,深深嘆息。
中式恐怖故事的內核,其實只要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明白的。
為什麼充滿怨氣的都是女鬼?
為什麼女人只有變成了鬼才能復仇?
想到了這些問題,陸小鳳就只嘆道:「還是江湖好啊……」
最起碼,快意恩仇,無論男女,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而楚留香正枕著自己一條胳膊,舒舒服服地靠在沙發床靠背上,曲著一條腿,氣定神閑。
秦蔻就坐在楚留香和一點紅中間,看電影的時候,連他們兩個人的呼吸聲都差不多能聽見,那根本就是平平穩穩,悠長穩重,連一點變化都沒有。
秦蔻側過頭去看一點紅的時候,就看到他一副冷冰冰的模樣,根本不為所動,甚至她偷偷去觀察他的時候,一點紅的注意力還能迅速地從電影畫面切換到她身上,問她:「害怕麼?」
被抓包的秦蔻:「……」
明明是我想要嚇你們的!!
心理素質真的是好得離譜。
她很不可思議:「你居然連一點都不害怕麼?你看這個陰間化妝技術,第一眼看上去不會很衝擊麼?」
說罷,伸手戳戳一點紅的小臂。
一點紅面無表情,動也沒動,乖乖被她戳一下,小臂上留下一個指甲的月牙印。他又伸出自己白慘慘的手指,輕輕撫上了那個月牙印,口中慢慢道:「還好。」
主要他也不怕死,倒是經常有些時候會去刻意做一些求死之舉,譬如與楚留香的相遇便是。
況且,與友人在這小小的屋室之中看電影取樂,這件事本身,對他所帶來的震動,遠遠要比電影本身更令他心緒激蕩。
而楚留香呢,楚留香主要是……奇形怪狀的屍首見多了。
就好比那前一陣子吧,他好端端地躺在自己家的甲板上曬太陽,忽然就來了二具被泡得發脹的屍首,實在是……
況且他的注意力總是飄到奇奇怪怪的地方去。
比方說女鬼從馬桶裡爬出來的時候,陸小鳳開始瞳孔地震,楚留香開始想:所以她是一路從管道裡爬上來的麼……?這、為了嚇個人還真的是很拼命。
他喝了一口啤酒,無聲嘆道:楚姑娘也不容易啊……
電影看罷之後,把自己裹在被子裡的陸鵪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居然問:「這恐怖片瞧起來的確別有一番味道,還有沒有?」
他居然一副意猶未盡的表情。
秦蔻:「……」
秦蔻滿腹狐疑:「你不是害怕麼?」
陸鵪鶉爽朗笑道:「然而阿秦誠不欺我,裹上了被子,心中就沒有那樣害怕了!」
看來被子結界得到了古代俠客的認可!
秦蔻面無表情地掀開了自己的被子,說:「可以。」
然後她就勇敢地選擇了世界級恐怖IP,加椰子!
之所以說勇敢是因為她自己也怕……但是就是很忍不住想要狠狠地傷害一把陸小鳳,屬於傷敵一千自損一千五。
然後自己差點被嚇暈。
楚留香就坐在秦蔻身邊,當然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忽然一下驟停、然後就忽然加快,心跳聲也極其不規律地一下下重重跳著,甚至伸手擋住了自己的眼睛,從手指縫裡眯著眼睛小心翼翼地看。
他不免失笑,又想起她方才說的那話。
就是想觀察他們的反應,所以才大半夜地跑過來看這專程為了嚇人的「鬼片」,結果現在倒好,不是她觀察他,倒成了他觀察她了。
不過說來,這倒也不能怪她膽子小。
今日去看那巨幕《弟斯拉》時,他便發現了,這電視劇與電影,的確是存在不小的差異,電影屏幕巨大,細節分毫畢顯,人又得專程花時間、坐在那漆黑的電影院中去,注意力自然集中,想來這電影是要比電視劇精細上不少的。
楚留香不了解電影工業,但他見過戲班子。
一台戲要唱得好,那台前要有名角兒,要有好的樂班,要有行頭、雜役、磨合。一出好戲,少說也得十幾個人。
而這電影想來要的人更多。
如此之多的人,變著法兒、想著辦法要人去害怕,想不害怕,也是難的。
畫面上,那小鬼滿身慘白,像是塗了一層白顏料,自屏幕上飄過。
畫面外,剛才還自信微笑·實則人菜癮大的秦蔻小姐臉色慘白,被嚇得不輕。
楚留香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秦蔻的眼睫毛都好似在打顫,抬眸瞧了他一眼,相當不可置信地問:「你……你覺得很好笑?」
楚留香微笑道:「我想起一件以前瞧見的一個孩子,覺得與這孩子倒是相似……」
秦蔻:「???」
什麼孩子能和這個神級小鬼佐伯俊雄相似啊……?
楚留香眨眨眼:「那時候我路過個村子,在村中富農家中休憩,那家中阿嫂是個爽利好客的,便說晚上要包餃子吃,結果……他們家的小子竟掉進了面粉缸,被阿嫂追打……」
說著,他便惟妙惟肖地學著那阿嫂的語氣,對著屏幕上的慘白小鬼道:「晚上吃餃子的面粉全讓你給霍霍了!你看你整的,快給我洗了去。」
秦蔻:「……」
秦蔻:「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說恐怖片最怕什麼啊,恐怖片最怕喜劇化的消解。
楚留香含笑瞧了她一眼,溫聲道:「好些了沒?」
看電影雖好,把自己嚇壞了可不好。
秦蔻笑了,用力點頭。
不過對於陸鵪鶉來說,事情就沒有這麼友好了。
他畢竟是一個恐怖片的初級接觸者,還沒有感受到恐怖片制作者慢慢的惡意……
他雖然很是害怕,但依然把自己牢牢裹在被子裡。不得不說,這法子倒是當真很有用,只要一縮進去,就只好像進了個金剛不壞、百鬼不侵的結界一般,叫人心裡安心。
直到他看到加椰子從被子裡慢慢爬出來……
陸小鳳:「……」
陸小鳳:「啊啊啊啊啊啊啊!!!!」
什麼東西啊走開走開走開!!!
被子……被子不安全了。
花滿樓:「……」
花滿樓:「噗嗤!」
陸小鳳瞪圓了眼睛,簡直好像快要跳起來一樣:「你居然笑話我?」
花滿樓忍笑道:「難道瞧見你這麼吃癟的時候。」
上一次看到吃癟吃到簡直凄慘的陸小鳳,還是他和司空摘星打賭翻跟頭的時候。
司空摘星與花滿樓倒不是從小一起玩大的,他是後來陸小鳳出去混江湖認識的新朋友。
每次陸小鳳出去玩上幾個月,回來就和花滿樓漫談,什麼司空摘星、西門吹雪……他本來是不認得這些人的,陸小鳳說得多了,他竟也對這些人的言行舉止、音容笑貌了若指掌了,也算是與這些人成了半個朋友。
上一次瞧見陸小鳳吃癟,他翻跟頭沒翻過司空摘星,要為人家連挖六百多條蚯蚓,花滿樓雖然覺得很好玩,不過陸小鳳這廝……他挖完蚯蚓,連個澡都不洗就來找他恨恨地抱怨。
花滿樓除卻視覺之外,其余感官皆比旁人不知道靈敏了多少,陸小鳳這個樣子來找他,他實在覺得,他是這個賭注中唯一受到傷害的善意第二人……
所以今天他就覺得格外有意思,甚至還想作一副小雞炸毛圖送給陸大少爺。
真·損友·花滿樓。
而另一邊的楚留香和一點紅就淡定很多,這兩位經歷了很多風雨的江湖前輩甚至還能在一起銳評一番。
楚留香摸著鼻子道:「為什麼這樣子的女鬼總是喜歡從奇奇怪怪的地方出來?」
一點紅冷漠地道:「比之馬桶,有格調多了。」
秦蔻虛弱地說:「嚶……!」
就算提前知道這個畫面、做好了心理准備,人菜癮大的秦蔻小姐還是被嚇到了,甚至躲到了一點紅身後。
一點紅:「……」
一點紅木著臉,盡職盡責地做一根不會動的樁子。
秦蔻還問:「……結束了麼?嚇人的地方結束了麼?」
一點紅無奈道:「沒事了,已經過去了。」
秦蔻從他背後鑽出來。
過了一會兒,陸小鳳虛弱地說:「……想喝水。」
秦蔻弱弱地回答:「我也想……」
陸小鳳:「你去。」
秦蔻推脫:「不不不,你去你去。」
陸小鳳:「那我們來抽簽!」
秦蔻耍賴:「我不管!而且你會武功,你怕什麼嘛!」
一點紅冷冰冰地打斷他們:「我去。」
然後等他回來的時候,就看到楚留香一臉無奈的笑著,秦蔻躲在他身後,陸小鳳……陸小鳳躲在秦蔻身後。
他冷冷地盯著陸小鳳瞧,過了片刻,坐在了陸小鳳原來的位置上。
片子終於有驚無險地放完了。
兩部片子放完,已經十二點多了,按理來說,是該洗洗睡了的時間,但秦蔻抱著被子,坐在原地,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楚留香在沙發床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順手揉了一把秦蔻的頭頂,笑道:「怎麼了?你該不會還意猶未盡吧?」
秦蔻說:「……那倒不是。」
她停頓了一下,期期艾艾地說:「就……反正,不敢一個人上樓睡覺……」
陸小鳳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那可不,他感覺自己可能連著一個月連看見被子都難受了……真想把自己直接打失憶掉!
……那看過恐怖片之後不敢一個人睡覺,那不是很正常嘛!
大橘:「喵嗚!」
這只異常靈性的大貓非常自信地在楚留香懷裡扭動了幾下,跳出來,跑過來蹭了蹭秦蔻,眼睛圓溜溜,似乎再說:我可以陪你!
秦蔻:「……」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貓窩是為什麼被挪到樓下的!
楚留香失笑。
他雙手抱胸,似乎做出了一副正在思索的樣子,故意道:「那怎麼辦呢?不如……」
秦蔻:「不如……」
楚留香眨眨眼:「不如我戳你睡穴一下?」
秦蔻似乎想到了什麼,登時眼前一亮,但又轉而故意說:「可是我好清醒,我不想睡覺。」
楚留香失笑,溫聲道:「那怎麼辦呢?打鬥地主好不好?」
秦蔻就笑了。
楚留香這個男人,他的溫柔是刻在骨子裡的。
他的皮膚是自海洋之上的燦爛陽光所打熬出的古銅色,他的肌肉崢嶸、呼吸充沛,瞧上去極有壓迫感——今天那個搭訕下頭男,一轉過身,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楚留香,氣勢一下子就弱了下去。
但秦蔻一開始就沒害怕過他,他的雙
眼之中似乎總是滿蘊著一股桃花味的春風,又有一些骨子裡透出的風趣與調皮,充滿了令人愉悅的親和力。
而且他也真的很有親和力。
其實真正溫柔的人是很難得的,秦蔻見過很多人,許多人的溫柔都是一種……很浮於表面的狀態,像是一層面具一樣悍在臉上,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很柔和,但是字字句句其實都是在希望控制你按照他的想法去做。
她以前有一任男朋友就是這樣子的……嘴上說著支持你支持你,其實一直在勸她不要再玩樂隊了。
後來二觀不和分了手,聽說這男的還把自己包裝得特別無辜,喝醉了酒還捶胸頓足地說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和她分手雲雲。
別人轉述給她的時候她真的想吐。
但楚留香不是這樣的,他雖然是個很有江湖經驗的人,但秦蔻能感覺到,他是真的壓根就沒想過去控制別人、去教別人怎麼做,他做事其實更多的是喜歡「順」著別人去做,只要不涉及他的底線,他對人其實非常包容。
就很適合一起玩啊!
秦蔻於是終於不裝了,圖窮匕見:「就是那個,點穴!點穴,真的能讓人說不出話來麼?真的能讓人動不了麼?」
楚留香挑眉:「嗯?你想試這個?」
秦蔻眼睛亮晶晶,用力地點了兩下頭,說:「快點快點,在我身上試一試!」
秦蔻:興奮.jpg
楚留香:「……」
楚留香:╮(O▽O)╭
真……真拿她沒辦法。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1
第46章
這倒也不算是胡鬧,而算是一種體驗。
就算是在他們的年代裡,沒有見識過江湖的人,也會對江湖、俠客、刀光劍影產生幻想和好奇,所以江湖上才會有很多知名人物,都會有《秘史》。
什麼《楚留香秘史》啊《姬冰雁秘史》,一般內容都挺一言難盡的。
所以秦蔻會對這事情感興趣,那也十分正常。
楚留香失笑,瞧著秦蔻雙頰紅潤、十分躍躍欲試的模樣,就伸出了自己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這是一只非常好看的的手。
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他輕輕一用力,暴起的青筋便自古銅色的皮膚表面凸出,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齊、短而潔淨,指腹有繭——這令他的手看上去有一種漫不經心的粗糙,任何一個看見他手的人,都會毫不懷疑,這是一只極其有力的手,倘若他想用這只手去碾碎、去折磨些什麼,對方一定是毫無還手之力的。
像楚留香這樣的絕世高手,他出手的力道、速度和控制都是有分寸的,不必刻意去計算,而這雙手是長在他自己身上的,他自然平時也不會多看。
但秦蔻一看,卻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這是一只屬於江湖的手,也是一只屬於「流量」的手。
就……說真的,這只手去某音上拍那種手部特寫小視頻,絕對能吸引一大批烏央烏央的手控。
所以她立刻就表示:「阿楚哥去拍那種手部特寫,一定有很多人看。」
當然啦,其實也不只是手部特寫能吸引人。
這年頭,帥哥是真的稀缺。
當然了,其實帥哥在生活中本來就是稀缺的,畢竟大部分男的都懶得捯飭自己,但以前好歹在電視上有很多帥哥看,現在……就看醜非說帥,不然就是不尊重審美多樣性。
難頂!
所以古代俠客們屬於稀缺資源!
楚留香失笑,問她:「還要不要試了?」
秦蔻點頭。
陸小鳳嘆道:「說來今日下午我們看的那電視劇裡倒是也有這彈指神通的功夫,只不過……實在叫人難以當真。倘若我去拍,比那電視劇裡的人一定好多了。」
秦蔻眼前一亮。
她暗戳戳地說:「可以拍啊,我家店是有認證賬號的,我們拍個武俠小片段可以放上去!」
陸小鳳:「嗯?這東西還可以自己拍?」
秦蔻說:「手機就可以拍呀……不過設備問題,拍得肯定沒專業團隊好,拍了也只能放在我自己的某音上讓別人看啦,感覺點贊和收藏應該會蠻多的?」
陸小鳳起了興致:「這等趣事,怎麼能沒我?反正喝了酒就是要胡鬧的,既然提起了,不若我們便也一起拍個這短劇玩玩,也叫現代人好好瞧瞧,武之一字,究竟是怎麼寫的。」
他的恢復能力倒是真的快,剛剛還被加椰子嚇得極其虛弱,但現在已經完全恢復活力了。
人來瘋秦蔻:「好耶!」
而其他人也沒什麼意見。
畢竟就是玩嘛,玩什麼不是玩呢?
但問題在於,要拍短劇,要拍這個彈指神通的手法,似乎……就有點需要那麼一點情節。
陸小鳳道:「下午那電視劇之中,倒是有現成的情節,英雄救美嘛。」
而且關鍵是要帶秦蔻玩啊!他們自己倒是可以痛痛快快地打一場拍下來,但這樣秦蔻豈不是連一點存在感都沒有了。
楚留香回想了一下下午那個辣眼睛的電視劇,遲疑道:「那電視劇中……英雄救美後,那二人便開始在空中轉圈,實在是不解其意,這個也要演出來麼?」
陸小鳳:「……是哦。」
他居然真的開始認真得去思考了:「那二人瞧起來不像是真的會武的,想來是用細繩吊在身上,又催動那細繩轉動……這等事說來用一根細繩就能解決,但真要說輕功,阿楚哥,輕功能做到麼?」
楚留香搖頭:「未曾見過這般功力。」
其實憑空滯空是能做到的,這得靠發功者渾身的肌肉去發力,現代的頂級舞者、頂級的運動員是可以做到的,古代俠客們來現代屬於降維打擊,自然也能做到,且做得更好、時間更長。
但長時間滯空轉圈圈什麼的……還真是……
秦蔻:「……」
這只是一種垃圾電視劇裡最常用的發粉紅泡泡的工業糖精而已啊!不許當真!不許當真!
秦蔻趕緊制止:「這個不必、這個不必。」
自動代入導演一職的陸小鳳:「那這劇情便可改一改,英俊正派少俠瞧見被登徒子點穴挾持的小娘子,斷然出手,救下小娘子,而後護送小娘子歸家,二人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秦蔻:「……」
啊這……好沒爆點的故事啊。
不過……還挺武俠的。
——真正的武俠。
現在市面上的電視劇,比之二十年前,設定那叫一個恢弘,在人間的,那就起碼得是郡主公主、皇帝將軍起步,要是仙俠,那更厲害了,必須得是這個魔那個仙、鳳凰後裔啦天帝天後啦,名頭拉出來是一個比一個厲害,再看干的事吧……那真是一個比一個埋汰。
歸根到底,現在的那些「武俠」、「仙俠」,其實所有的事情不過都是男女主角play中的一環罷了……根本沒有所謂的「俠氣」。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叩天問道、以武犯禁。
秦蔻於是忍不住笑了,說:「這裡地方太小了,走走走,上露台去呀!」
大露台!
凌晨一點鐘,這個悶熱的城市終於有了一絲涼意。
小區裡的燈火已全部熄滅,唯有道路兩旁的路燈還在亮著,照出柏油路的地面,路上沒有車,偶爾才能聽見一聲車輛駛過的呼嘯,夏日的晚蟬躲在樹影之間懶懶散散地叫著,到了頂樓,反而聲音愈發清晰。
秦蔻的露台花園很漂亮,有芭蕉、喜林芋和龜背竹、有陽傘、戶外沙發與躺椅。其實這個點兒,坐在這裡吃個燒烤、喝個酒什麼的都很不錯。
地方有了,接下來就是演員的選角問題了。
秦蔻——當之無愧的女主角,不如說今天這頓餃子就是因為她想吃口醋才包的。
陸小鳳——他好像已經很自覺的進入了導演這個角色之中,甚至還扒拉來了楚留香的手機准備攝像(秦蔻有相機,但是相機的操作似乎太復雜了一些,一時半會兒也學不會,不如直接用手機)。
這種能把發生過的事完完全全的記錄下來的技術實在讓他很喜歡,如果他們那個時代也有這種科技的話,陸小鳳總覺得自己會經常錄錄像,比方說錄一下今天花滿樓家的飯桌上又有什麼好吃的啊,再比如說西門吹雪開玩笑說要刮掉他胡子的那個笑容啊……之類的。
雖然西門吹雪完全沒在開玩笑,他真的認真得離譜,非得看著他把胡子刮得干干淨淨才肯出山來幫他。
花滿樓——花滿樓表示他可以扮演一株植物。
秦蔻:「……」
陸小鳳:「……」
陸小鳳不可置信:「……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花滿樓信心滿滿:「放心,我自有打算。」
秦蔻:「?」
好叭。
然後就是楚留香和一點紅了。
按照一般的刻板印像來說,楚留香,毫無疑問的主角,正派人士。而一點紅呢,他這個人個性倒是蠻怪的,亦正亦邪,冷酷毒辣,殺人不眨眼,叫人一見,難免就覺得害怕,所以演反派角色更合適。
但問題就在於,這個劇本裡的反派角色他……是個登徒子啊!
叫一點紅這種渾身散發著單身的清香,平時目不斜視、連旁的女人多連一眼都不看的男人去演一個沾花惹草的采花大盜,那豈不是比殺了他還難受?
楚留香摸著下巴,非常自然地接過了這個反派角色:「那還是我來吧。」
他對著一臉漠然的一點紅眨眨眼,只道:「那正派少俠一職,就請紅兄代勞吧。」
一點紅:「……」
一點紅莫名其妙地成了正派少俠一枚。
就……整件事情都透露出一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微妙與戲謔,他還沒來得及拒絕,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
他有點……不知所措。
秦蔻的雙頰紅潤,雙眼明亮,任誰都看得出,她此刻心情極好,對接下來的游戲抱有極大的熱情,她正瞧著他,雖然不說話,但眼神很是期待。
黑衣殺手抿了下唇,輕不可見地點了下頭,算是勉強答應下來。
楚留香勾唇一笑。
他和一點紅認識的時間雖然不久,但早已成了生死之交,感情極深。楚留香是個眼力極佳的人,他第一眼看見一點紅時,便知道這毒蛇般的青年胸中有一顆黃金般的心、
只是這冷傲孤獨的黑衣青年已一個人獨行太久了,他似乎根本不知道該怎
麼樣摘掉自己身上的污點標簽,也根本不知道如何才能卸下擔子。
從這一點上來說,楚留香其實很慶幸他們來到了這個千年後的時代,認識了秦蔻。
大戲既然要開演,那行頭肯定是少不了的,好在演員們不用上頭套,衣裳也有現成的——他們穿越來時的行頭可還沒扔吶,洗干淨放著了。
而秦蔻這邊呢,她倒是有幾件那種漢元素服裝,形制當然問題很大,不過對於普通消費者來說,買衣服就是買個好看好玩罷了,哪裡有心情管版型不版型的問題。
換好衣服,迅速出來。
正好在樓梯口等上了一身黑色勁裝的一點紅。
他的頭發用一根鮮紅的發帶高高扎起,渾身都被那衣裳裹住的,只露出一小截慘白的脖頸與手腕。
這種交領右衽的衣服其實特別不好穿,非常考驗體態,只要腰背有一點點駝,那這種衣服就能把缺陷放大三成,這也就是為什麼一些古裝劇裡的男的看起來就格外……一言難盡的原因。
但武人的體態當然是不可能出問題的。
一點紅的衣裳屬於短打,有點像電視劇裡夜行衣的制式,這衣裳裹得很緊,腰帶一勒,便顯出了寬肩窄腰、四肢頎長,渾身充滿蓄勢待發的彪悍之感。
而秦蔻看他的時候,他當然也在看秦蔻。
她這衣裳就真的很像是那種叫「抱腹」的小衣了,外頭掛著件褙子,下身穿的是七破的間色裙,像模像樣的,只是裙子不長,堪堪到小腿,她也不穿襯褲、不穿布鞋,露著兩條秀美小腿,足上踏著雙帶著點足跟的涼鞋,亮閃閃的。
他以前根本就沒有盯著女人看的習慣,對女子的穿衣打扮也不甚了解,這般打扮,他隱隱覺得不是很「古代」,但……的確是好看的。
秦蔻瞧見了他,倒是憂心忡忡的:「你這衣服看起來好厚實啊,會不會熱?」
半夜的X市氣溫的確降了點,但也遠遠達不到「涼快」的標准。
一點紅道:「不打緊。」
武人不畏寒暑,他在那樣的大漠裡,尤可在不吃不喝的情況下掙扎五日未死,這裡又算得了什麼?她實在是多慮了。
秦蔻:「唔,那走吧。」
她又小小聲地和他抱怨:「陸小鳳的那個劇本,真的有點無聊!」
一點紅:「……」
一點紅遲疑道:「你想最後再轉幾圈?」
秦蔻立刻:「……我不是,我沒有!」
一點紅挑了下眉,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只淡淡道:「我明白了。」
秦蔻:「???」
你明白了什麼了?!
第47章
夏夜的晚風裡都帶著燥熱。
露台的桌子上,透明玻璃杯被陸小鳳拿起來晃一晃,冰塊就與杯壁輕輕地撞擊著,也撞出了杯中蜂蜜色酒液中的氣泡,氣泡咕嘟嘟上浮、破裂,迸發出烤面包、茉莉毛尖與小麥交織的復雜香氣,流淌在舌尖時,只讓人不知今夕是何年。
陸小鳳一只手穩穩地捏著手機,另一只手端著酒杯,只忍不住嘆息:現代人……未免真的太會玩了!
茶與酒,本是兩種極其富有生命力與魅力的飲料,但多少年來,這兩味都是並行不交織的,但誰能想到,千年之後,竟真的有人將這兩味結合起來,而且結合得這樣好!
新晉大導演·陸小鳳盯著自己手裡的手機,瞧著裡面的畫面。
畫面之中,是個明艷漂亮的姑娘,正走在路上,她似乎遇到了什麼事情,一面腳步匆匆,一面又止不住地往後看,好似後面有人在追著她似得。
這姑娘當然正是秦蔻。
就是她的演技真的怪做作的,瞧起來高興得很,又一直在努力地把自己瞧起來的嘴角往下壓。
而她身邊,花滿樓懷裡抱著一小盆龜背竹退後。
陸小鳳:「……」
行吧。
地方不夠大嘛,真的上演什麼極限追逃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用周圍參照物的後退來表現女主角逃跑的距離——花滿樓是這麼說的。
……看不出來,你這人還怪嚴謹的。
鏡頭之外,正派少俠一點紅雙手抱劍,立在一旁,神色還是一貫的瞧不出什麼情緒來,他也沒看秦蔻,楚留香進入畫面的時候,他正自桌上端起酒杯,仰頭喝了一口。
鏡頭之內,女主角頻頻回頭,見身後沒有來人,忍不住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盡力地表現)神色放松了一些,然而一回頭,她卻猝不及防地驚叫了一聲,貢獻出了自開場以來的最好演技!
不過這聲驚叫倒也不是演的……
楚留香當真不知道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裡蹦出來的,她剛剛回頭的時候還奇怪呢,怎麼這人突然不見了呢?結果一回頭,猝不及防,就見一個黑影忽然一閃而過!
這!
剛剛看完的恐怖片裡各色女鬼小鬼交閃現的畫面頓時衝擊了秦蔻的大腦,她忍不住驚叫一聲……不,是半聲。
後一半的聲音還未出口,兩根修長的、指甲短且潔淨的手忽然伸了出來,無甚憐惜,只在她脖頸側輕輕那麼一點,她的聲音登時就被掐斷!
氣氛組·植物·花滿樓:搖動龜背竹以營造可怕的氛圍.gif
導演·陸小鳳:「……」
他總覺得他們現在不太清醒。
但人為什麼要時刻清醒呢?
與朋友在一起,當然就是要胡鬧犯傻,倘若與最真心的好朋友在一起時,也得清醒、也不能亂玩,那活得豈不是太累了麼?
而秦蔻睜圓了眼睛。
她半張著嘴,試圖開口說話,然而她的喉嚨卻當真好似被掐住了一般,只能發出一些茫然無措的氣音,甚至有些顫抖,但卻一個字都發不出!
這種忽然失去發聲能力的感覺,真的很可怕。她現在有點理解今天那個下頭男為什麼會那麼驚恐了。
但她的喉嚨其實沒有被真的掐住,也一點兒都不疼。
楚留香方才點的位置正好就在她的脖頸側,人的脖頸其實是很脆弱的,隨便壓迫一下咽喉,那感覺都火難受得要死。楚留香剛才駢指如劍,她甚至都在那一瞬間聽到了一點尖銳的風聲,但他的手指落下時,卻又有如一片落在池塘中的桃花花瓣,只泛起了一點無跡可尋的淡淡漣漪。
……好厲害。
楚留香的身形是很高大強壯的,不說和她身邊的現代男士去比較了,就說著四位古代男士,一打眼過去,絕對第一眼就會被這位阿楚哥吸引到,因為他真的……太有壓迫感了。
在秦蔻的武俠固有刻板印像之中,一直覺得輕功好的人應該都是體重很低、身體很纖細的類型,但楚留香的出現,完全打破了她這個刻板印像。
他的行動哪裡能和呆笨產生一點點的聯系呢?他真的非常敏捷、非常輕靈,而所有的動作之中又總是帶著一種溫和而調皮的漫不經心,將他身上那種固有的壓迫感全都消散於無形,帶來了一種別樣的、力與美的極致享受。
舉重若輕,好厲害。
而且,好神奇。
就那麼輕輕一下,也沒有不舒服,就是覺得喉嚨處有一股暖流經過,秦蔻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麼事呢,就……就真的發不出來聲音了!
嘴巴倒是還能動,舌頭也是……看來這個啞穴,應該是作用於聲帶的?
……她又覺得不對,因為假使說這樣的功夫就是在人身體上的某個點打一下,就能造成失聲的效果,那根本不應該失傳啊,現代人雖然不會武功,但穴道還是認得的呀,不然眼保健操怎麼說「擠按睛明穴」呢?
或許用科學去解釋武俠就是很不可取,就像用科學去解釋大橘的胃袋一樣,不同的世界觀之下,生物本來就會具有一些不一樣的特性。
她失了聲,腦子卻在瘋狂的頭腦風暴。
這時,登徒浪子阿楚哥終於登場了。
他就隨隨便便地站在那裡,就足以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
他身上穿著件並不是很考究的衣裳,衣襟也十分不羈的敞開,又不知道從哪裡薅了根草,擷在嘴中,慢條斯理地嚼弄著,神色淡淡的,正在瞧著秦蔻。
楚留香是足夠英俊的,然而他一旦不笑起來,那種分明的棱角便顯示出堅定、冷酷與鐵石心腸來,他的眼神就這樣打在秦蔻身上,以至於讓她竟真的產生了一種頭皮發麻的後怕感。
秦蔻已忍不住被代入了那種情景之中,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倘若這裡真的是拍攝場地,倘若楚留香生在這個年代,是個正正經經的演員,那他也一定是個非常好的演員。只一個人、只一個眼神,就能把自己的對手戲搭檔完全代入進去。
黑暗版阿楚哥似笑非笑道:「你要去哪裡?」
秦蔻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
危險的登徒子的唇角就溢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輕描淡寫道:「你現在總算安靜一點了,這就很好。」
秦蔻小姐瞪著眼。
——現在她確定了,如果她去演戲的話,一定就是那種只會瞪眼式演技的木頭人。
但不要緊啊,這只是個過家家酒的游戲而已。
楚留香雙手抱胸,唇角又噙起了微笑,瞧見她這幅模樣,又好像有點止不住心裡頭的那點笑意,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上來伸手要握住她的脖頸。
就在這時,變故突生!
一柄青光瑩瑩的劍忽然閃電般的刺向了楚留香的手腕。
這柄劍薄、窄,若以手指輕輕彈擊,則會微微顫動,好似毒蛇吐信、毒龍出洞,帶著一種一往無前的狠辣與迅捷,擦過秦蔻纖白的咽喉時,她只覺得一股砭人肌骨的寒氣已極其無情地打在了她的身上,只一剎那,她咽喉處的皮膚已浮起了一層細密的小疙瘩。
而一點紅整個人都已像一根劍一樣射了出去——
他出劍時,楚留香就已經縮手,他漆黑的目光之中爆射出森冷的殺氣,手腕巧妙地運轉著,肘部以上全然不動,卻在一瞬間就出了三四劍,楚留香唇角含笑,似是全然沒有看見這爆射的精光,但他的步伐卻十分的靈巧敏捷,劍光貼著他的身子,卻始終沒能劃破他的皮膚,飲入他的鮮血。
——以上,是導演陸小鳳和植物花滿樓的視角。
他們二人也是他們那個時代江湖中的超一流高手,花滿樓僅憑借風聲,就能將這二人的招式拆得七七八八。
而在女主演秦蔻小姐的視角之中,那就是……刷刷刷!刷刷刷!
她甚至都看不清一點紅的出招和楚留香的應對,二人的身形極快的變化中,一點紅掌中的那口劍早就抖出了無數殘影,她只能瞧見劍尖爆裂的青光與他眸中似乎燃燒起來的、又烈又毒的火!
而楚留香的嘴角甚至依然帶著微笑,刀光沒有切碎他的微笑,劍影也沒有刺破他的風度,他的衣裳比一點紅的勁裝要松垮許多,衣袂在翻飛,而那衣袂飛起的獵獵風聲,也已經擊打在了她的身上、她的耳邊。
一種奇異的、宛如電流擊透的顫栗忽然自她的脊柱上升起,她緊緊地盯著在打鬥的二人,眼睛都好像直了,雙頰慢慢地發燙,只覺得心髒被緊緊地攥住,像是搖動的金玲,松一陣、緊一陣,再松一陣、緊一陣。
這……就是武俠。
這種極致的暴力,人類野性的極限,這樣子直白的、赤條條地呈現出來,令觀者全然無反抗之力地徹底拜服,眼睛挪不開、腎上腺素飆升!
秦蔻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不太喜歡現在電視上放的那些仙俠劇了。
仙俠劇的設定是很宏大,裡面的神啊仙啊的,只要動動手指,三界就得為他們陪葬。
可是動動手指就毀滅全人類這種事,想要看起來不像過家家酒,是得有本錢的。
沒有拳拳到肉、沒有凶悍的眼神、沒有爆發力極強的身體……說真的,秦蔻根本不相信他們有精氣神能毀滅全人類。說真的,超人也能毀滅世界,但你看看人家那顏值、那堅毅的下頜線,那超級富有男性魅力的身體,根本容不得觀眾不相信啊!
秦蔻徹底原諒陸小鳳的無聊劇本了!
她現在只等著正派少俠過來救她了!
秦蔻:星星眼.jpg
局外人陸小鳳:「……」
秦蔻的表情真的太興奮了……
不,你那麼興奮,就會讓人的觀感從英雄救美變成妖女挑唆互鬥哇!
……現在看起來這個故事裡唯一的好人角色是紅兄麼?
而一點紅和楚留香這一頭呢,他們倆其實打得還挺酣暢淋漓的。
武學一途,不進則退,一點紅這樣的職業,倘若不日日打熬身體,怕不是屬於純粹找死,故而他自小就養成了每日練武的習慣。但自來了現代、來到秦蔻家中之後,他已經有好幾日沒動劍了。
不練劍也並非是一種享受,而可能是一種煎熬。
楚留香像是瞧出了他的想法一般,真的與他酣暢淋漓地鬥了一場。
三十招後,一點紅過了癮,二人停手,楚留香飄然而去,坐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開始喝酒。
一點紅的劍回鞘,發出「鏘」的一聲。
他霍然回身,冷冷地瞧著一直立在一旁旁觀的秦蔻。
很好,正頭武打戲結束,該收尾了。
被登徒浪子襲擊的姑娘被路過的少俠救下,姑娘感激不已,對少俠道謝後,二人就此別過。
秦蔻朝他眨眨眼,指了指自己的咽喉。
一點紅沒什麼表情,神色有些漠然,他動了一下手,剛剛還在握劍的那一只白慘慘的手,指節處就發出嗒哢一聲,似乎是小小地活動了一下筋骨。
就……這個少俠他,有點冷漠。
下一刻,只見一點紅眼睛都不眨一下,駢指如劍,在她肩頭戳了兩下!
他的力道比之楚留香更大一點點,秦蔻只覺得一種細微的疼痛自皮膚表面浮起,隨即是麻,四肢在一瞬間被麻痹,連一根手指頭都抬不起來,她瞪圓了眼睛,一聲不吭,朝後倒去——
這種失去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感,是她從來都沒有接觸過的。
她其實身後就是躺椅,一點紅的發力方向很正確,他順勢過來,扶了一下秦蔻的後腦,讓她坐在了躺椅上。
一點紅定了定神,薄唇緊緊地抿著,他瞧著秦蔻,一雙黑漆漆的眼睛裡似乎有冷光閃過。
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的秦蔻:「???」
劇本到這裡不就結束了麼???
一點紅薄唇動了動,只冷冷道:「誰說我是來救你的?誰說我和他不是一伙兒的?」
秦蔻:「……」
秦蔻:「……^%(*)_%$#!!!」
好家伙,原來他一個人拿了歐亨利劇本。
第48章
陸小鳳已經開始狂笑。
秦蔻莫名其妙地想到了剛剛上樓的時候,一點紅說的那句意味深長的「我明白了」。
感情是明白了怎麼把普通武俠蘇劇變成普法欄目劇是麼……
再看一點紅,他倒是仍然一副沒什麼表情的樣子,只是眼中那種如刀鋒般的冷光已經收了起來,看起來又好相處了一些。
他伸出手來,在秦蔻身上輕輕點了幾下,解開了她的穴道,秦蔻就立刻大聲地笑了起來,毫無形像地笑倒在了躺椅上。
一點紅沒說話,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襟,脫掉了上衣,露出了穿在裡面的黑色T恤。
這T恤就是他剛來的時候秦蔻帶著一起出門買的,許是因為剛剛酣暢淋漓地對了一次招,他身上沁出了一層薄汗,使得這件原本就很貼身的衣裳越發明顯地勾勒出了他身體的形狀,他倒是不甚在意,坐在了秦蔻身邊的一把躺椅之上,喝了一口放在桌上的酒。
再抬眼,發現秦蔻正含笑望著他。
一點紅挑眉,道:「喝酒麼?」
秦蔻說:「不是。」
他問:「怎麼了?」
秦蔻說:「想到你剛來的時候,穿個背心都渾身不舒服。」
現在已經很自然地可以在她面前把外衫脫了,露出裡面他最開始很抗拒的貼身衣裳了。
一點紅微微一怔,下意識地低頭去看自己的衣裳,又有些不自然地別開了目光。
是了,他好似已經有一點習慣了。
習慣了拖鞋、啤酒與家居服,也習慣了友人環側,吵吵鬧鬧、亂糟糟的日子。不再只環抱著劍、只能環抱著劍,也不再對任何一個靠近的人抱著冷酷的決心。
這算是由儉入奢易麼?
楚留香就正靠在一點紅坐的那把椅子的椅側。
他含笑瞧著一點紅,對他伸出了自己的酒杯,晃了晃,冰塊發出了清脆的撞擊聲。一點紅的五感相當敏銳,此刻剛打了一場,肌肉尤還在興奮,杯壁的冷霧沁出,只好似立刻沁入了他的皮膚,使得他的肌肉忽然收縮,又驟然放松。
他舉起酒杯,與楚留香輕輕碰杯。
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也是最重要的朋友。
楚留香對他的耐心,他全看在眼中,他不是個能言善辯之人,嘴巴笨得很,不知如何向他去描述胸中的感激。但倘若他遇到任何事情,他都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秦蔻湊了過來,一邊說:「帶我一個」,一邊握著她的杯子與二人碰杯。
她的指甲也修剪的很短,但上面覆了一層亮晶晶的美甲,她足上踏著雙編織繩的涼鞋,露著腳趾,腳趾之上,顏色更鮮艷。
一點紅就覺得秦蔻很像烏鴉。
倒不是說其他的,就是這種收集亮閃閃的東西的癖好很像,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一點紅總覺得她對他們也有那麼一點點這樣的惡趣味。
陸小鳳說:「等等!」
他一只手握著酒杯,一只手拿著手機,順便對花滿樓說:「花滿樓,快過來!拍個照。」
短短兩天,陸小鳳就對拍照、拍視頻這件事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幾乎無時無刻都在帶著楚留香的手機拍拍這個拍拍那個,楚留香倒是沒多大所謂,他自己也才拿到手機三天,還沒來及養出什麼手機依賴症呢。
這種大家一起在露台上喝酒的場面,不拍能行麼?
秦蔻瞧著陸小鳳,默默鑒定:很好,絕對的社牛e人一枚。
而且花滿樓也絕對是e人。
他這個人粗看之下,還挺有迷惑性的,謙謙君子、面如冠玉,溫文爾雅,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他都得是符合古代封建社會對君子一詞最完美的定義。
但真正相處下來,她發現花滿樓是真的還……挺活潑的,而且想法也偶爾奇奇怪怪。
腦回路不奇怪的人也沒辦法和陸小鳳這樣的人成為一輩子的好朋友吧!
楚留香就不必說了,標准社交達人,處理人際關系的能力直接拉滿。
而秦蔻自己也是個人來瘋,而且人越多她越興奮,不然也不可能干出這種大家一起來玩過家家的傻事。
這麼說起來,一點紅應該是這個社牛團伙中唯一弱小可憐又無助的社恐人士?
……怪不得秦蔻總覺得他時常對過於熱情的她看起來有種想趕緊逃離的不自然感。
她忽然噗嗤一聲又笑了。
楚留香問:「想什麼呢?那麼開心。」
秦蔻抿著嘴,笑得很含蓄,但不肯說話。
楚留香含笑,伸手揉了她的發頂一下。
冰塊在杯中叮叮當當的響,冷霧凝結成水珠,自杯壁外側流下,流進了秦蔻的掌心之中,有點黏濕,有點滑,她的手用力地握緊了杯子,和眾人碰杯,仰頭喝酒。
酒液是西柚色的,帶著果汁、柑橘皮與啤酒花的苦澀。
陸小鳳忽然站了起來,用一根筷子敲擊著杯子,開始唱起了歌。
聲音不大,畢竟時間已經不早了。
他們喝的是精釀啤酒,這一家的精釀果味與酒味平衡得很好,總會讓人覺得自己不是在喝酒,而是在喝某種小甜水飲料,但啤酒這東西——尤其是對沒接觸過白酒、只喝低度發酵酒的古代人來說,容易下口與容易上頭可並不衝突。
就是這個歌嘛……
好了,確定了,陸小鳳是個五音不全的音痴,這個歌說是魔音入耳都屬於抬舉他了。
他開始唱歌的時候,一點紅的面色都僵住了,霍然轉頭,用一種見了鬼一樣的眼神盯著陸小鳳看,楚留香拍了拍一點紅的肩頭,無奈搖頭。
秦蔻:……他是在搞金屬核藝術麼?
只有花滿樓面色如常,甚至唇角含笑,面朝著陸小鳳的方向,和秦蔻說悄悄話:「你看,這小子吵起來,是不是實在叫人頭大如鬥?」
秦蔻忍不住笑:「我看你根本不介意他這樣子嘛!哪有頭大如鬥。」
花滿樓眨眨眼,無奈道:「習慣了嘛……」
說真的,他從四五歲開始,就一直習慣陸小鳳在身邊吵吵鬧鬧的日子了,倘若有一天他這入耳的魔音消失了,那他估計才會難受呢。
一曲終了,花滿樓非常給面子的為陸小鳳鼓掌。
秦蔻這個人來瘋又跑下樓去拿自己的木吉他上來,教陸小鳳唱歌,唱《將進酒》。
陸小鳳信心滿滿地表示自己學會了,然後就把秦蔻自己的調子帶到溝裡去,神仙都救不回來的那種,氣得秦蔻伸手去掐他。
這天的最後,秦蔻只記得自己抱怨睡不著了,要通宵了,然後楚留香就朝她眨了眨眼,伸出了他的兩根手指頭。
然後她就什麼都不記得了,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正午時分了。
秦蔻:「???」
秦蔻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頭發亂蓬蓬地像是只在地上打過滾的長毛貓,她呆了好一會兒,伸手揉了一把自己的頭發,才回想起昨天自己最後的記憶。
……這就是點睡穴?!!
這未免也太神奇了一點吧……?就、真的一個指頭戳過去,瞬間昏迷八小時麼???吃個安眠藥還有副作用呢,醒來之後口干舌燥感覺自己快脫水一樣。
秦蔻:呆滯.jpg
這……感覺楚留香要是在現代定居,完全可以開個老中醫睡眠專診的樣子,一定能賺不老少,一點紅不是想在現代打打工麼?正好可以和老中醫楚師傅一起搭檔。
她打著哈欠起床,梳頭洗臉換衣服,踩著拖鞋慢悠悠地往樓下走。
而在樓下,古代俠客們早都已經起來了,而且沒人和她一樣,帶著兩個因為熬夜而產生的巨大黑眼圈。
一點紅和楚留香在廚房。
昨天,秦蔻見縫插針的科普了烤箱和空氣炸鍋的用法。
楚留香這個無論從各種方面都看起來非常穩重的人……意外的口味很小孩子,就是那種對美式快餐完全毫無抵抗力的小孩子。秦蔻之前帶他們吃火鍋啊、烤肉啊,他就一直表現得還好,但是昨天晚上吃M記,秦蔻就發現他對薯條情有獨鐘。
剛好,她家裡又有速凍薯條又有空氣炸鍋。
而陸小鳳和花滿樓正在看電視劇,古裝電視劇。
秦蔻打著哈欠的時候從他們身邊經過,就看到了陸小鳳非常微妙、仿佛見了鬼一樣的神情,然後再一抬頭去看電視屏幕,發現他們正在看的電視電影……是某一版本的《陸小鳳傳奇》。
第49章
《陸小鳳傳奇》這一部書,真要說起來,其實還拍過蠻多個版本的。而陸小鳳正在看的這一個版本,就是其中最受歡迎、口碑最好的一部。
平心而論,這部電視電影,在特效、服裝、道具之上,還是能看出劇組的預算頗為窘迫的,但選角很優秀……除了一個人。
那個人就是西門吹雪。
陸小鳳現在就是在對著這個西門吹雪。
嚴格來說,這位西門吹雪樣貌英俊,神色冷酷,風度氣質也很像那麼一回事兒,只是皮膚稍微黑了那麼一點、臉稍微長了那麼一點。
陸小鳳:「……」
秦蔻:「……」
陸小鳳唰得一聲回頭,一邊瘋狂地摸著他的小胡子,一邊幽幽地瞧著秦蔻,如果仔細觀察的話,甚至能看到他胳膊上寒毛直豎。
秦蔻:心虛,jpg
就……這件事該怎麼說呢。
要告訴一個鮮活有趣、嬉笑怒罵的活人,說他其實是一本書裡的人物,其實是有點說不出口的。楚留香與一點紅那時候也是一樣,她一開始想著,先熟悉起來,先等他們習慣了現代的生活之後再說……然後他們就自己發現了。
現在,陸小鳳也自己發現這件事了,而且看起來是以一種更加猝不及防、更加富有衝擊力的方式發現的。
陸小鳳:盯.jpg
秦蔻:「……」
秦蔻開始用手指絞頭發了。
秦蔻:「……這件事情,很難解釋,嗯……你聽我給你解釋……」
花滿樓:「噗嗤。」
花滿樓居然忍不住笑了,伸手敲了敲陸小鳳的肩頭,道:「好了,你別嚇唬她了。」
秦蔻:「?」
陸小鳳忽然笑了起來,眨眨眼,道:「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還有這麼有趣的東西?」
秦蔻:「???」
啊?
怎麼回事?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盯著這二位古代俠客。
他們當然已經習慣於穿著現代的裝束了,由於秦蔻還沒來得及帶著這二位去買衣服,所以陸小鳳身上穿的是楚留香尺碼的黑襯衫,
袖口松松地挽起,頗有些oversize的時尚感。
但任何一個看到他的人,都能很明顯的感覺到那種十分抓人眼球的特別感。
這種特別感其實來自於一種奇異的松與緊。
陸小鳳是個松弛的人,只要走近他身邊就會發現,他的肌肉永遠都是放松的,他的神情也永遠都是帶笑的,而且還有些愛玩愛鬧的小動作,像是摸胡子啦,偶爾無聊地時候去戳戳花滿樓肩頭啦……之類的。
但他身上又是有緊的一面的,這種緊來自於,俠客對行走坐臥最基本的要求,所以他的脊背永遠都是筆直的,即便再松弛的時候,他的身體也絕對能一秒進入狀態,反應迅捷如閃電。
這種近乎矛盾的松弛感與端正感,就構成了陸小鳳,一個活生生的陸小鳳。
她一直很糾結怎麼告訴他們這件事。
但他們居然已經知道了?而且表現地這樣自然、這樣松弛??
秦蔻遲疑地問:「……你們,什麼時候知道的?」
陸小鳳:「昨天夜裡。」
秦蔻震驚:「我怎麼不知道?」
陸小鳳朝她眨眨眼:「因為你已經睡著了啊。」
昨天到了後半夜,其實秦蔻已經完全屬於困得不行的樣子了,她喝了不少酒,坐在椅子上抱著吉他隨便亂彈,楚留香就失笑著問她要不要去睡覺,結果被秦蔻小姐一口拒絕,說她睡不著,要通宵!
但其實她的黑眼圈已經很重了。
然後楚留香就對著她眨了眨眼,點了她的睡穴。
但俠客們卻是不困的。
秦蔻是個很慷慨大方的人,她知道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就恨不得一次性帶他們體驗個夠,她自己的酒櫃裡有足夠多、足夠新奇的酒,也會抱著一大堆上來與他們共享。
陸小鳳喝得有些熏熏然時,便用筷子擊打玻璃杯,又再次唱起了剛剛秦蔻所唱的那首《將進酒》,當然,聽起來像是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雞在掙扎。
花滿樓無奈地輕輕搖頭,又側耳聽著一點紅的動靜,坐在角落裡的一點紅一只手抱著劍,一只手拿著酒杯,在陸小鳳舉杯的時候,他也伸出了自己的酒杯,與這個他才剛剛認識了兩天的青年人碰了碰杯。
而楚留香就是那時候告訴他們這件事的。
——在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一個叫做古龍的大先知,或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這位大先知極會做夢,每每都能夢見陸小鳳這個來自異世的英豪,夢醒之後,便以他、以他的朋友們為題,寫了下長長的文字。
陸小鳳熏熏然大笑道:「楚兄這樣說,難道是欺負我喝醉了?真可惜,我這個人倒是也喜歡裝醉。」
楚留香含笑道:「那麼陸兄,你現在究竟是真醉呢,還是裝醉呢?」
陸小鳳搖頭晃腦道:「真醉又如何?裝醉又如何呢?」
楚留香眨眨眼:「如果是裝醉,我就真的灌醉你這小混蛋,再把你嚇醒。」
陸小鳳忽然呆了片刻,說:「楚兄剛剛所言……是真的?」
楚留香嘆道:「我想,秦蔻或許並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們。」
秦蔻這個人,的確是個心腸非常好、也非常溫柔細心的人。
一個溫柔細心的人最有可能出現的毛病,那就是太為他人著想。
楚留香就想到了他發現這件事時的情形。
那時他自己發覺了秦蔻態度之中的不對勁,又自己思考不出個所以然來,故而便直接開口問她。問出口後,便只覺得她的神色十分不對。
是有點慌張的,也是有點不安的——一個隱瞞了事情的人被一語道破之時,會出現這些情緒實在是太正常不過了,但楚留香印像很深的是,她居然還有些歉疚。
楚留香有些錯愕。
他們是書中人這件事,於情於理,與她都毫無關系才是。但她居然是歉疚的,歉疚過之後翻出了原著給他們瞧,卻自己跑得遠遠的,似乎如果看見了他們錯愕、失神、懷疑人生的表情會讓她格外難受一樣。
更別說,之後還想出了那樣一個解釋去寬慰他們。
所以楚留香想,或許說出這件事對她來說是很艱難的,但這件事早晚是要被陸小鳳知道的。
所以……由他來代勞,又能怎麼樣呢?
陸小鳳忽然跳了起來,抓過楚留香的手機,在某搜索引擎之中搜索了「陸小鳳」三個字,然後毫無疑問,是一陣錯愕和失神。
花滿樓側了側頭,去找陸小鳳,輕輕道:「……陸小鳳?」
陸小鳳還在兀自失神之中,楚留香瞧著他,心中只暗自道:……這感覺,倒是當真不怎麼好受。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又復而從呆若木雞的陸小鳳手中取出了手機,點開了那個淡藍色的讀書軟件,搜索了《古龍全集七十二冊》這集合了古大師畢生心血的大作,塞在了陸小鳳的手裡。
事實擺在眼前,哪裡還容得人不信呢?
楚留香勉強笑了一下,只道:「這位大先知的文字倒是有一種十分別樣的力量,想來他夢見的你,與你本人倒是有七分相似,寫出的文字也格外鮮活有趣兒,你說是不是?」
陸小鳳摸了摸他的胡子。
楚留香便閉上了嘴。
……他現在竟也產生了一些歉疚感。
片刻之後,陸小鳳忽然抬頭,道:「阿楚哥啊……」
楚留香:「嗯?」
陸小鳳舉起手機對著楚留香晃了晃,楚留香定睛一看,只見手機屏幕之上,赫然就是那《古龍七十二冊》的目錄頁,整整齊齊地排列著《陸小鳳傳奇》一到七冊。
陸小鳳忽然狡黠一笑,對楚留香道:「楚兄你瞧,此書居然有七冊之多,看來我陸小鳳,還能在江湖上混不少日子嘛,那些想讓我去死的人,看了這書,恐怕氣得連鼻子都歪啦!」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
花滿樓也笑了,只道:「所謂禍害遺千年,想來指的正是這樣的情況。」
陸小鳳勾唇一笑,將手機放在桌上,悠然地道:「我也只不過是個小混蛋、小禍害而已,司空摘星那王八蛋才是個大大的禍害,我倒要瞧瞧,那猴精能活到哪一冊。」
花滿樓道:「你就不想看看我的?」
陸小鳳板著臉道:「不想。」
花滿樓笑而不語。
所謂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好兄弟,就是有這種默契,花滿樓要是猜不到他接下來還有話要說,那才是奇哉怪哉。
陸小鳳轉而笑了,又道:「我做什麼要看你的呢?你就不能自己聽一聽,大不了,我一個字一個字的念給你聽咯。」
花滿樓失笑搖頭:「你啊……」
瞧著他們二人,楚留香也經不住露出了微笑。
他們就這樣在極短的失神之後,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這件事。甚至陸小鳳還笑著問他:「這位古龍大先知會做奇夢這件事,是楚兄自己編的吧?」
楚留香摸摸鼻子,望天不說話。
陸小鳳大笑道:「這說法聽起來倒是也很真,只是問題只有一個,楚兄這個書中之人,又是怎麼知曉得呢?」
楚留香苦笑道:「你倒真是聰明得很,只是老兄,我可拜托你,聰明也不必問得這樣清楚。」
陸小鳳道:「那你說說,當時阿秦告訴你們這事的時候,她是怎麼安慰你們的。」
楚留香的唇角便不自覺地泄出了一絲微笑。
他道:「她說,古龍大師乃是我們那個世界的人,因緣巧合之下來到了這個世界,把我們的故事寫了出來。」
陸小鳳道:「噗……這個好假!」
楚留香也失笑道:「是吧。」
陸小鳳只道:「楚留香不虧是楚留香,令少女夜半不關窗的楚香帥,果然有一張很會騙人的嘴巴。」
楚留香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趕緊打斷他:「老兄,我可求你,別說的我好像把你騙得很慘。」
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
陸小鳳又道:「不過我就是我,陸小鳳就是陸小鳳,寫在書中、不寫在書中又有什麼區別呢?不知這位古大師若還在世,猜不猜的到我現在在想什麼?」
花滿樓道:「你在想什麼?」
陸小鳳道:「我在想,倘若他還活著,我一定要和他一起喝酒!」
《誰來與我干杯?》ヾ
我!
這就是昨天夜裡,秦蔻睡著之後所發生的事情了。
陸小鳳這個人,平生什麼最強,是他的輕功麼?是他的靈犀一指麼?還是他喝酒的能力、交朋友的能力?
其實都不是,他最強的,就是這種笑對自身的能力。
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他都不會絕望,也都不會去懷疑自身,因為陸小鳳就是陸小鳳,無能能夠消解他的存在。
而花滿樓呢?
他早就已經經歷過了巨大的痛苦,他經歷了一次牙牙學語,摸索著站立、走路,又被那個意外所打趴在地上,像是重新回到一歲,回到學走路的那個年紀。
他經歷了那種痛苦,又走了出來,帶著對生命的熱愛與感激,無比溫柔的活著。
這樣的人毫無疑問是強大的。
陸小鳳與花滿樓,正是這樣兩個強大的人,他們只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就已經完全地接受了這件事,也不需要任何額外的安慰說法。
而且陸小鳳很快發現了他在這個世界其實也很受歡迎。
這讓他很開心、樂不可支,而且還有人改了戲誒!有人扮演他們,在電視上講他們的故事,這難道不是件很棒的事情麼?
所以今天一大早,他就拉著花滿樓來看電視了,看的是「央視」版本的電視電影。
平心而論,這電視電影拍得實在很不錯,尤其是前兩部。
這前兩部似乎是杜撰的,因為他和花滿樓其實是自小長到大的好朋友,不過這故事的確很精彩、打鬥也很是那樣一回事兒,司空摘星也真的很像個猴精……
還有給瞎子數河燈!
陸小鳳就和花滿樓說:「這電影裡,我給你數河燈,這電影之外,我還給你念《陸小鳳傳奇》……你瞧,我是不是個天底下最大的好朋友?」
花滿樓說:「陸小鳳呀……其實你知不知道……」
陸小鳳:「嗯?」
花滿樓笑道:「……有種東西叫做自動聽書功能?」
陸小鳳:「哈!怎麼被你知道了!過分!」
花滿樓神秘微笑。
所以這觀影體驗其實很好,直到他看到了第三部 ,看到了西門吹雪。
陸小鳳:「……」
秦蔻還在那裡不明所以呢:「……所以,你昨天晚上就知道了?那你看電影的時候怎麼這麼一副寒毛直豎的樣子?」
陸小鳳板著臉說:「因為我在想一件事情。」
秦蔻問:「什麼事情?」
陸小鳳說:「我在想,如何能把這個影像帶回去,讓西門吹雪看見,再給他的表情拍個照,最後我還能活著從萬梅山莊走出來。」
秦蔻:「……」
花滿樓:「……」
第50章
陸小鳳這樣深沉地說著,還摸了摸他的小胡子。
很顯然,他沒有在開玩笑。
花滿樓無奈望天。
而秦蔻……秦蔻的眼神……居然在兩眼放光!!
她作為一個也喜歡搞惡作劇迫害朋友的人來瘋社恐,腦回路在這一刻與陸小鳳完美對接,不僅不覺得他這想法實在太危險,反而一瞬間興奮起來,手在空中比劃比劃,給陸小鳳出主意。
「我想想啊……弄個筆記本電腦充滿電可以帶走,裡面把片段下好就行了嘛!如果想要反復觀看地話,emmmm……充電是個麻煩事,帶個發電機回去吧!順便帶幾桶柴油……你拿得動麼?」
花滿樓:「……」
感覺這裡站著兩個陸小鳳,鬧騰程度翻倍啊怎麼回事。
陸小鳳饒有興趣,繼續和秦蔻研究:「發電機?這發電機長什麼樣子呢?柴油又是何物……帶這麼多東西進萬梅山莊倒是沒什麼問題,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安全帶出來……」
秦蔻:「啊!」
她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麼問題,兀自從興奮中脫離出來,一只手托著腮,嚴肅地考慮著什麼。
陸小鳳:「怎麼了?」
秦蔻期期艾艾:「嗯……就是那個……」
陸小鳳:「?」
秦蔻:「……就是說,能不能再帶台攝像機回去,要是你還有機會回來,也給我看看西門吹雪當時的表情唄。」
剛剛從廚房裡出來的一點紅:「……」
花滿樓:「……」
這裡站著的絕對是兩個陸小鳳!絕對!
陸小鳳摸下巴:「唔!可以啊,我會在西門的追殺下努力地保護攝像機的,放心,一定讓你看到。」
秦蔻:好耶!
不過……假使他們回到原來的世界之後,還能再回來麼?
短短幾天,她其實就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下班回家,家裡不是空蕩蕩、黑洞洞的,而是充滿人氣、充滿歡聲笑語與食物的香氣。假如他們回去了……
……這就叫由奢入儉難麼?
不過,人不能因為注定的分別而去患得患失的。
她一向認為,相聚一天,那就有一天的意義,倘若只因為最後要分別,就在相聚時心不在焉、患得患失,這也太因噎廢食了。
她轉而湊到了一點紅身邊,問他:「今天吃什麼呢?」
好像已經非常默認他的手藝了。
一點紅垂眸看她,心頭還在想著剛剛那句話。
——回去。
回去之後,還能不能再來呢?
她不知道,他們也不知道。
老實說,一點紅並不是個不瀟灑的人,他與楚留香相識、肝膽相照後,那也是說走就走、天涯不見。
但他們的相識,是相識在刀光劍影之中的。
即便是江湖人,刀光劍影也只是少數時候,就好比楚留香,盜九龍杯、調查天一神水、入大沙漠,也都只是少數時間。
而填充在這一個個精彩故事之間的,便是細細碎碎的日常。他會在自己的小船上喝冰冰涼的葡萄酒、在甲板上不停地給自己翻面,企圖把自己曬成一條均勻古銅的鹹魚、會跑到廚房裡偷吃宋甜兒剛剛炸好的小魚干然後被她笑罵……
總之,就是這個樣子的。
殺手的生活自然也不是整天十二個時辰就殺殺殺的,除卻那些刀光劍影之外,一點紅……一點紅沒有生活。
生活裡是要有人的,有人氣的地方才叫做生活,但他身邊……連半個人影都無,不做活的時候,他便是個四處流浪之人,仰慕塞外的風光,便去塞外;想看江南的街景,便去江南。
但說要欣賞風光,卻也沒多少心情欣賞,更多的還是只像個四處漂泊的孤魂野鬼。
所以他與楚留香相遇時,事情完了,才能頭也不回的走。
因為他們乃是相遇在刀光與劍影之中,也必須分別於這樣的時刻,他不屑於、也不想去在別人的生活中橫插一杠。
倘若不是這一次的意外,他……他絕不會有機會走入別人的生活。
倘若一個月前告訴他,他會在一個人的家裡,在一個人的灶房裡,為這個人燒火做飯,恐怕他只會覺得這個人的腦袋實在是有坑。
但現在,他也不得不承認,倘若真的有人腦子裡有坑,那個人也只會是他自己。
一點紅無聲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面上仍是一副冷冷淡淡、看什麼都鐵石心腸的模樣,他瞧了秦蔻一眼,說:「是和網上的視頻學的。」
今天吃家常菜。
秦蔻是不買菜的,即使要買,也是買河馬的生鮮淨菜來用,在這裡住了好幾年,也不清楚菜市場的位置,一點紅早摸清楚了她的性子,知道她不曉得,早上自己下樓,用那「低德地圖」尋見了菜市場。
說來這「低德地圖」,他第一眼瞧見的時候,簡直都驚呆了。
在他們那時代,私藏輿圖可是大罪……雖然說他犯的大罪也不是一條兩條了,但猝不及防,看見這比輿圖要精細、要好用的多的地圖就這麼大剌剌地放在手機上時,他還是驚了一跳。
……而且他還是用這「低德地圖」去找菜市場。
這就有種用神兵利器去砍蚊子的獨特倒錯感……這個時代,真的是處處充滿了這種倒錯感。
總而言之,一點紅順利地找到了菜市場,順利地買回了菜,做了一頓不錯的家常菜。
西紅柿炒蛋、照燒鰻魚(這個是半成品)、辣椒炒肉、腊肉炒青菜,再蒸一鍋米飯。
就是青辣椒翻炒時那個氣確實很衝人,以至於一點紅從廚房出來的時候眼睛有點紅,秦蔻還去弄了個濕毛巾給他敷。
他覺得這玩意兒,當個刑訊用的刑具是肯定沒問題的。
下午,陸小鳳和秦蔻繼續研究怎麼迫害西門吹雪。
秦蔻說:「反正都決定帶筆記本電腦回去了嘛,不如我們多看幾個片子,多挑幾個奇形怪狀的西門吹雪下載一下?」
陸小鳳驚了:「居然還有別的?」
秦蔻說:「是啊,你、你們,可是很出名的。」
於是下午的活動就變成了一起欣賞各個版本的陸小鳳。
陸小鳳很快就發現,想迫害西門吹雪是要自己遭報應的。
比如這一款《陸小鳳與花滿樓》。
名字起的挺好,感覺是要歌頌他和花滿樓的友誼,而且他昨天晚上熬夜看完了七本陸小鳳傳奇,發現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古龍大師,他是不是忘了花滿樓啊……?
就……後面幾本,就很少有花滿樓出現了。
所以他對這個《陸小鳳與花滿樓》,還是相當期待的。
結果一開場,裡面的陸小鳳看起來有四十多歲。
不過二十五出頭的陸小鳳:「……」
陸小鳳:機械摸胡子.gif
陸小鳳頗為疑惑地說:「這故事難道講的是我們中年之後的事情麼?」
秦蔻樂不可支:「不知道哇,我沒看過。」
陸小鳳:「……你沒看過笑那麼開心干嘛?」
秦蔻笑而不語。
就,看陸小鳳吃癟啊,真的很有趣啊。
然後是花滿樓出場。
這個花滿樓……怎麼說呢,各種方面看起來都不對、特別不對,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怪、說不出來的違和感。
真正的花滿樓:OVO
花滿樓:「……你們怎麼不說話?」
陸小鳳:「……」
秦蔻:「……」
陸小鳳:「換台吧換台吧……」
秦蔻阻止他:「等一等,我們不是為了整蠱西門吹雪麼?西門吹雪還沒出場,可不能退!」
於是繼續忍受到西門吹雪出場。
然後屏幕上就出現了一個黑衣黑面、馬臉冷酷的男人。
陸小鳳:「……」
陸小鳳的沉默震耳欲聾。
坐在一旁的一點紅忽然冷冷嗤笑了一聲,口噴毒液:「他不應該叫西門吹雪,該叫西門吹炭。」
陸小鳳……陸小鳳感到不理解,死活不理解。
他只道:「我翻遍了《陸小鳳傳奇》的全冊,一個字一個字的細讀,翻來覆去,也沒讀出西門吹雪的臉又長又黑,為什麼你們現代人會這麼想呢?」
秦蔻:望天.jpg
那就換下一個,2001年出品,古龍大亂鬥,劇情改的連熊耀華魂兮歸來都不可能認得的《策馬嘯西風》!
裡面的西門吹雪……裡面的西門吹雪更不得了了,馬臉倒不是馬臉,只是臉還是很黑,黑倒也不是問題,陸小鳳連著被荼毒兩次,已經開始自我洗腦西門吹雪也可以去海邊曬曬太陽,給自己美個黑什麼的。
關鍵這個西門吹雪……他、他還有一蓬亂糟
糟的、像是稻草一樣枯的白頭發,他倒是穿著白衣裳,但是白衣裳的衣襟之上,居然大剌剌地刺了「西門吹雪」這四個字!
陸小鳳:「???」
不……等等,你們現代人對絕代劍客倒是有什麼奇怪的誤會啊!!
秦蔻問:「那這個要不要也下進去給他看?」
陸小鳳板著臉道:「我只是想惡作劇而已,我不是想真的死。」
秦蔻:「噗!」
陸小鳳、陸小鳳覺得自己已經無所畏懼了,他還真想看看,還能有什麼更奇形怪狀的西門吹雪!
他的手握著遙控器,在武俠分區轉來轉去、轉來轉去,忽然,一部名為《西門無恨》的電視劇,映入了他的眼簾。
西門無恨,聽上去和西門吹雪是有關系的,或許是西門吹雪的兒子、亦或者是西門吹雪的女兒?
陸小鳳:好奇.jpg
他迅速地點開了這部片子,倒要好好瞧一瞧,西門吹雪還能怎麼被編排出花來。
而坐在他身邊的,則是一副悠然自得模樣的楚留香。
楚留香年紀更大些,性格也更沉穩,他年少無知時,也曾去看了李紅袖的藏書《楚留香秘史》,自此之後,他就明白,有的時候,人的好奇心不能太過旺盛。
他在知曉自己是本書中人物、又知曉自己在此地極為出名時,就明白,這跟自己有關的電視劇吧,還是盡量少看為好。
這不得不說是一種過來人的智慧。
而陸小鳳顯然沒能掌握這種智慧。
但那其實也沒關系,他覺得看陸小鳳看電視時那種驚恐、懷疑人生、陷入沉思的表情,其實還挺有趣的。
這時候他就很能理解秦蔻為什麼喜歡觀察他們看鬼片時候的反應了。
所以,陸小鳳要看這西門無恨,他自然也沒有意見咯。
楚留香舒舒服服地坐在沙發上,舒舒服服地喝了一口茶水,等著電視劇開場。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2
第51章
楚留香正坐在懶人沙發上,修長的五指握著一杯茶水,這是冷萃茶,外壁有冷霧,落地窗外有陽光照射進來,帶來一些被折射的暖意。
大橘正乖乖巧巧地把自己盤成一大坨,窩在楚留香懷裡。他放下手中的茶杯,伸手要揉揉大橘的腦袋,卻又忽然想到了什麼似得,抽了張紙巾,把自己被冷霧所打濕的手心擦干,這才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地撓了撓大橘的下巴。
大橘喵嗚喵嗚的撒起嬌來。
其實,怎麼說呢,大橘它應該不是只可愛小奶貓,叫起來莫說是嬌了,簡直可以用粗糙兩個字來形容,他每次閉上眼聽大橘叫,總覺得這是只彪形大漢在撒嬌……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又用手指輕輕地揉弄著大橘的腦袋,貓毛很柔軟。
順便一說,他覺得秦蔻的頭發也柔軟得很像大貓的皮毛。
他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都舒張著。
與自己的友人、坐在這樣的地方,喝著這樣的美酒,看著這樣有趣兒的影戲,實在是一件享受至極的事情。
電視上,《西門無恨》終於開演。
其實昨天夜裡說開了之後,陸小鳳便在露台上給花滿樓念了大半夜的《陸小鳳傳奇》,他真也是個妙人,念自己的東西也能念的那麼大聲……而且一點都不尷尬。
楚留香昨天代入了一下自己給胡鐵花念《楚留香傳奇》……然後默默地多給自己灌了幾口酒,伸手去摸自己的小臂,試圖把那些雞皮疙瘩給安撫下去。
總之,西門吹雪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已差不多知道了。
他未曾見過西門吹雪,卻好似也見到了他的劍。
他未曾見過冰冷至此的人,卻又好似已看到了他千錘百煉的殺心與一往無前的劍氣。
這樣一個人……確實,在這沒有武道、沒有劍道的現代,或許很難找一個貼切的人去演。
不過西門無恨……的意思是他的女兒麼?
這倒是也新奇,這樣一個劍客,倘若要生女兒,會生出個什麼樣的女兒,又會把女兒教養成什麼樣呢?
他的目光就放在了電視屏幕上。
屏幕上出現的,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兒,這便是幼年時的西門無恨,畫面一轉,便是二十年後,少女西門無恨盈盈抬起眼來。
楚留香:「……」
陸小鳳:「……」
一點紅……一點紅在削蘋果。
他其實根本對這什麼勞什子故事、勞什子電視劇一點興趣都不感,手上閑著無聊,便慢慢地削起了蘋果,聽見身邊人呼吸驟停時,才抬頭看了電視一眼。
一點紅冷冷嗤笑。
秦蔻……秦蔻在神秘微笑。
花滿樓:OVO
發生什麼了?陸小鳳,你在沉默什麼?
陸小鳳……陸小鳳如遭雷擊,目瞪口呆地看著屏幕裡那西門無恨,神情極為駭人,好似瞧見了江湖上最可怕、最凶殘地對手一樣。
足足沉默了半晌,陸小鳳伸出了自己的手,然後……摸了摸胡子,又摸了摸胡子。
他遲疑地說:「方才這旁白說的,是二十年後,不是五十年後……沒錯吧?」
這小女孩還尤為可愛,怎麼二十年後……會生得如五十一般呢?
莫不是他看錯了?莫不是他眼花了?
楚留香:「噗嗤!」
楚留香算是徹底了解了reaction這類別的節目為何會如此受到秦蔻的喜歡。
他唇角含著笑,慢慢地切斷陸小鳳的懷疑,只道:「不錯,剛剛電視上說的,這的的確確就是二十年後,這也的的確確就是西門莊主正處在花季中的女兒。」
陸小鳳懷疑人生,不斷質疑:「不可能呀,此人絕不可能只有二十多歲啊!絕不可能呀!」
秦蔻:神秘微笑.jpg
不懂了吧,這就是設定的偉大力量!畫女非說男,畫幼女非說有二十歲……還是見的太少啊。
這少女西門無恨在屏幕之中行動自如,屏幕之外,陸小鳳長長地嘆了口氣,只道:「倘若我把這位姑娘給西門吹雪看,說是他女兒,那我可能就真不必活了。」
他看上去像是一只垂頭喪氣的小公雞。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起來,道:「我瞧著你現在這樣子,也很適合拍一張照片下來嘛,倘若要同那位西門莊主道歉,不若拿你此刻的照片去,他可能會覺得很有趣味。」
秦蔻仍然:神秘微笑+吃蘋果.jpg
下一秒,西門無恨的身世揭曉——原來她竟是盜帥楚留香與麻衣教聖女張潔潔的獨生女兒!
前一秒還在當吃瓜群眾的楚留香:「……」
……親爹竟是我自己!
楚留香目瞪口呆,一時之間,連貓都沒心情摸了,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電視屏幕,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與一位張姓聖女生下的孩子會姓西門……西門……西門……
早知如此,他剛剛是怎麼也不會同意陸小鳳打開這《西門無恨》的。
楚留香苦笑一聲,道:「她不像是我女兒,我倒更像是她的兒子。」
一點紅身形晃了晃,顯然沒繃住,他只覺得震驚異常,震驚完之後覺得實在滑稽,以至於神情看上去變化莫測,甚是難以琢磨。
陸小鳳:「……」
陸小鳳:「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超大聲。
楚留香仍處於瞳孔地震之中,呆了半晌,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秦蔻小姐依然在神秘微笑。
這倒是怪了,自這西門無恨開演之後,她便一直保持著這樣令人預感相當不妙的微笑,楚留香摸摸鼻子,回想起她剛剛的樣子——那顯然就是看到悠然自得的他,想憋個大得給他!
現在……這驚雷已經放出來了,她怎地還如此沉得住氣?
難不成……
楚留香渾身都泛起了雞皮疙瘩,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而電視之中,這西門無恨的故事仍在上演。
西門無恨自小被父拋棄,為找到自己的親生父親,她決定化妝成盜帥,去偷盜以引出真正的楚留香,卻不料結識了英俊的鎮南王世子,二人便瞬間陷入了愛河,打情罵俏、好不令人煎熬。
這劇情不過也是普普通通,無甚好值得說的,至於這二人之間突如其來的絕美愛情,對古人來說也沒什麼不好理解的——一見鐘情嘛,那些才子佳人、狐妻鬼妾的話本子,哪一個不是一見鐘情,會培養感情的故事在他們看起來那才叫奇怪呢。
只不過這西門姑娘實在……
只不過鎮南王世子又實在過於英俊了點……
楚留香看得摸了摸鼻子,都只覺得自己的鼻子尖上好似有冷汗沁出,他呆了半晌,忽然長長地吐出了口氣來,嘆道:「只幸好,我是她爹……」
秦蔻充滿憐憫的看了他一眼。
楚留香:「……」
為什麼會有一種如此不祥的感覺……?
楚留香只覺得渾身上下都爬滿了奇怪的感覺,他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鼻子,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秦蔻,好似要從這個唯一知情者的身上瞧出點什麼來,但秦蔻小姐不動如山地吃著蘋果,面上帶著一種神秘的微笑,朝他點了點頭。
楚留香:「……」
楚留香嘆了口氣,定了定神,又自茶幾上拿起了剛剛放下的茶杯,想要喝上一口沁涼的冷萃茶。
正在這時,屏幕中的「楚留香」,看見了他的女兒,便忽然陷入了回憶之中,而那回憶之中他此生摯愛的妻子張潔潔,便……擁有著一張與西門姑娘一模一樣的臉!
下一刻,楚留香只覺得自己腦子裡好似有什麼東西,忽然一下子斷掉了,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噗的一口把茶水噴出來,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這部神片便在這樣一種雞飛狗跳地氛圍之下被中斷播放了。
楚留香咳嗽地像個得了肺癆的病人、大橘尖叫起來,瘋狂用自己的爪子踩楚留香的心口、陸小鳳捂著肚子笑得跌倒在沙發上、秦蔻非常貼心地給楚留香遞上了她一早就准備好的紙巾、一點紅無語凝噎,瞧著秦蔻的神色十分復雜、花滿樓……花滿樓因為缺乏對此劇的直觀認識,不過只聽著這雞飛狗跳的動靜,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半晌之後,楚留香才緩過神兒來,瞧著秦蔻,神色有些微妙地苦笑道:「你一直憋著壞,就是在這裡等著我?」
秦蔻:望天.jpg
秦蔻小姐充分地發揮了渣男話術:「我不是我沒有,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
楚留香:「……」
楚留香還能說什麼呢?楚留香只能摸摸自己的鼻子。
半晌,他又忍不住奇道:「我真的不明白,你們……現代人,愛好怎麼奇奇怪怪的?昨天我瞧了一個劇,便是說一個妙齡花季少女愛上了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今日又瞧見此劇……我倒不是認為說年長的女子不能去找年輕英俊的男子談情說愛,只是這電視劇便如同折子戲,戲給人看,自然扮相越漂亮越好才是。」
不錯,楚留香這個人的價值觀就是這樣的。
「愛情」這種事是毫無道理的,他走過許多地方、也見過很多痴男怨女的愛恨嗔痴。
其實他一向認為,既然世人能接受鶴發老人娶貌美少女,就也得接受英俊少年與垂垂老嫗相愛。只可惜世人的眼光卻永遠都是苛刻的,殊不知愛情這東西最是不講道理,這世上不僅有男女可以相愛,女子和女子、男子和男子之間也可相愛,那老嫗與少年之間的愛情,又有什麼可以苛責的呢?
其實是不必的,只不過正如他所言,既然是折子戲,說什麼話便要有什麼樣子,明明說是絕世美人顛倒眾生,卻全然讓觀眾感受不到半點美的享受,這……這實在很難說是為了觀眾。況且這西門姑娘,為何非得扮成少女不可?
就像昨日他看那「古裝戲」的時候,裡頭的女主演倒是漂亮端正,可那幾個號稱「XX第一美男」的男人,歪瓜裂棗、粗腰駝背,實在叫人難以信服。
秦蔻說:「電視劇嘛,有好有壞,都很正常。」
楚留香無奈地搖頭。
過了那一秒鐘的極致震撼之後,他倒是也不覺得有什麼了。
要知道,他可是看過《楚留香秘史》的人,翻開那冊書的時候,他那才叫一個精神恍惚。
編排他和一個陌生女子的愛情故事,哪裡有編排他和胡鐵花的愛情故事來的更叫人心態炸裂呢?
他那時都能忍住裝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既沒去找李紅袖問一問、也沒去找那執筆人的麻煩,現在又怎麼會真的在意。
也不就是就哈哈一笑罷了。
他只笑道:「也是,況且我瞧著我在裡頭,倒也有幾分英俊。」
只可惜這部劇裡沒有紅兄,倘若有……他還真想看這紅兄是什麼人扮演的……以及會不會愛上張潔潔。
楚留香在心底暗搓搓地想著,局外人中原一點紅霍然抬頭,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似乎已經極其精准地猜到了他的想法,唇角溢出一絲冷笑。
楚留香:「……」
楚留香:望天.jpg
陸小鳳在一旁摁電視遙控器,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一語道破天機:「這些劇有趣是有趣,怎地沒有紅兄?……讓我瞧瞧,啊,這裡有一部《楚留香傳奇》,主演叫做朱X天,梗概之中倒是有紅兄,怎麼樣,看看麼?」
一點紅:「……」
一點紅的冷笑還在臉上。
楚留香失笑,阻止陸小鳳:「算了算了,不必不必。」
他並不想因此惹得一點紅不快。
一點紅卻淡淡道:「無妨,想看就看吧。」
楚留香微微一怔,不由朝一點紅瞧去。
他就坐在秦蔻身邊,神情雖然淡淡的,但卻能瞧出他眼角放松,渾身松弛,顯然是一副心情不錯的模樣。
一點紅的心情也確實不錯,雖然這麼說有點對不起楚留香和陸小鳳吧,但瞧見他們方才那副樣子……他還真是覺得……有點意思。
所以,既然他們都能拿他們自己來取樂,那他一點紅又有什麼可在意的呢?
以前他一個人落魄江湖,心中偏激苦悶之時,才會行事作風那般毒辣,如今……如今他好似已無師自通的學會了松弛一些。
松弛一些,就只覺得有些事情的確沒必要多在意,比方說電視劇。
他已知道自己是書中人了,既然他的形像早就被千千萬萬個人所閱讀過、想像過,那自然就有千千萬萬種不同的樣貌。
但無論何種形像,千人千面,也改變不了他自己,一點紅就是一點紅。
所以他很看得開,也不太介意。
楚留香瞧著他這幅樣子,也忍不住微微一笑,心中很是欣慰。
陸小鳳就點開了那部《楚留香傳奇》。
他是不耐煩從第一集 開始看的,只隨便挑了一集,播放起來。
裡面的一點紅說起殺氣和冷氣來,似乎差了那麼一些,不過人生得倒是比一點紅本人的臉還要英俊一些,一點紅瞧著那人,忍不住一怔,沒有說話。
裡面還有極其英俊的無花。
石觀音……楚留香目前還是沒見過真正的石觀音的,但這個石觀音的確十分美麗,就是看起來行事作風不太像女魔頭。
胡鐵花、長孫紅、琵琶公主……謝天謝地,這劇集之中,竟每個人都很漂亮、很像模像樣,先不說與真實的本人是否相似,只這些人在電視裡演著故事,就叫人心情很是舒暢了。
陸小鳳道:「這倒是很像那麼個樣子,只不知道楚兄在裡頭是何等形像。」
楚留香微微一笑,並不說話。
這部片子的選角倒瞧起來很是靠譜,此劇名叫《楚留香傳奇》,那想來楚留香就是主角,既然是題眼,想來也不會差到哪裡去的。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淳樸的好像是在路邊賣羊肉串的楚留香。
楚留香:「……」
楚留香:「???」
怎麼受傷的還是我???!
第52章
楚留香……楚留香感到了深深的困惑。
他盯著電視屏幕之中那古銅包子臉的淳樸男青年,只覺得這個世界上的人對他是不是……多多少少……有那麼一點誤解?
他只好摸摸自己的鼻子,不說話了。
一個下午,這電視劇看得,簡直叫人頭昏腦漲,兩位風流浪子都各自受到了不同維度的傷害,相當的心有余悸。
晚上,秦蔻今天不上班,出門吃飯。
她想吃披薩。
楚留香一聽到披薩兩個字,就想起了不太好的回憶,忍不住問她:「……榴蓮披薩?」
秦蔻大笑:「不是啦!披薩口味好多好多的,榴蓮披薩是異端,我也不喜歡。」
她帶他們去了不遠的一家開在小區裡面的披薩店。
其實看一家店好不好吃,也很容易,一般來說,能真的在小區裡做街坊生意做得很穩定的店,那是絕對不可能難吃的。反倒是那種開在商圈人流集中地的、裝潢得花裡胡哨的店,那踩不踩雷就是一件很隨即的事情了。
這家披薩店是意大利人開的,在這個小區裡已經呆了十多年了,還偶爾因為店主的塑料漢語回復外賣評論而火一把。
要秦蔻來說的話,披薩……尤其是薄底的披薩,其實最好不要點外賣。
她很喜歡吃薄底瑪格麗特披薩。
番茄醬酸味明亮、芝士與干酪奶味香濃,餅底很薄、帶著一股面粉被烘烤過的干香,酥酥脆脆,浸過橄欖油的餅邊也是略焦且薄脆的,但披薩這種食物的神奇在於……其實它的面團含水量很高,即便外表皮是脆的,裡面也是潤而韌的。
然後還有四種奶酪披薩。
最後還有奶油蘑菇濃湯——她最最最喜歡這個了!
但食物好不好吃,合不合胃口,其實是很見仁見智的事情,尤其是奶酪、奶油這種傳統中式烹調裡不太會用來做飯做湯的食材……古代俠客們喜不喜歡呢?
楚留香意外地很喜歡,還道:「這披薩便是在干餅之上撒上餡料,這倒是讓我想起進沙漠之前,老姬帶我和小胡去吃的一樣東西了。」
秦蔻問:「是什麼?」
楚留香微微一笑:「烤肉和烤餅。」
烤餅,便是在沙漠中討生活的人所經常食用地干糧了。
一種東西一旦作為干糧,那就意味著比起味道來說,保存時間的長短是更重要的,因此這種作為干糧的大餅,往往在烤時都是以盡量收干水分為目的的,談不上什麼好不好吃。
但姬冰雁不一樣,姬冰雁雖然號稱「鐵公雞」,但實際上不僅有錢、而且會享受得很。
他在收拾行囊,准備與楚留香、胡鐵花一起進入大漠時,曾准備了一輛大得簡直像是屋子一樣的馬車,馬車之內,光是酒,便有七八種,至於美食路菜,更是不少——楚留香見人准備路菜,最多也就是油潤潤的魚干與菜干之類的,從沒見人在路上帶一整只金華火腿的!
而在出發的前夜,姬冰雁在家中設宴款待他們時,便命廚子去弄了塞外最新鮮的小羊羔肉,切成小塊,用荔枝木做柴禾去烤,撒上薄鹽、價值千金的安息茴香,令肉汁打濕這些珍貴的調料,令火焰去把小羊羔肉烤到外焦裡嫩,然後再用烤過肉的火去把干硬的餅烤熱,把這烤肉夾在烤餅之中。
一口咬下,只覺得口中滿是篩得很細很細的面粉才有的麥香,這麥香之中帶著需要撕咬的韌勁,又有些煙熏火燎過後留下的味道,羊油已沁入了大餅,油潤潤、香脆脆。小羊羔肉焦而嫩、且多汁——炙烤本是人類最原始的烹飪方式,但它實在無限包容,只加入這樣的香料少許,便能叫人香得恨不得連舌頭都吞下去!
楚留香那時風塵僕僕、一路走上西北,看似精神奕奕,實則疲憊不堪,姬冰雁那小子,瞧著倒是一副冷冰冰、誰也看不上眼的樣子,卻一眼瞧出了他這位多年不見的老友的狀態,特地為他設宴洗塵。
如今說起這事,楚留香只覺得恍若隔世。
但其實日子根本沒過去多久,純粹只是因為在現代的生活,實在是有太多新鮮、未知的事物了,導致他經常覺得一天的日子實在是很長、很長。
楚留香瞧了秦蔻一眼。
秦蔻就坐在他對面,她手上帶著一次性的塑料手套,正在哢嚓哢嚓嚼著這種叫「瑪格麗特」的薄餅,她正聽著他講話,一時之間,似是連吃東西都忘記了。
只見秦蔻瞧了瞧他,又瞧了瞧手中的披薩,忽然忍不住哀嚎道:「嗚!阿楚哥,這都怪你!」
楚留香:「?」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做什麼?做什麼?我又做什麼事情叫你不開心了?說出來聽聽。」
秦蔻控訴:「天爺啊!你說的,我好想現在就吃馕包肉,手裡的披薩都不香了!」
楚留香:「噗嗤!」
他失笑,只覺得自己的手又開始有點癢癢的了……他瞅了一眼秦蔻高高扎起的丸子頭,梳得倒不是油光水滑的,但是或許可能……還是不能上去亂揉?
他經不住想起了他的義妹宋甜兒。
老實說,或許是因為常年生活在海上的緣故,楚留香對干爽柔軟的皮毛其實有一種暗戳戳的隱秘喜愛,還在船上時,他有一件非常喜歡的事情,那就是去摸摸宋甜兒的腦瓜子。
……不過不能在她把頭發綰好的情況下摸,否則她就會讓楚留香知道花兒為什麼會這樣紅。
深諳義妹相處之道的楚留香就很明白這個時候是不能手癢的!
晚上回去多摸摸大橘吧!
他這樣想著,頗為好笑地瞧著秦蔻,又瞧了瞧桌上的披薩,道:「那怎麼辦呢……我再好好來誇一誇這披薩餅,給你下飯?」
秦蔻:「得,你快吃吧。」
想了想,又提出了陳懇的就業指導建議:「阿楚哥這口才,說真的,做美食探店博主一定沒問題。」
陸小鳳插嘴:「美食探店博主,這是什麼?」
秦蔻就說:「一種自媒體的職業啦,就是到處去試吃各種店,發在互聯網上。」
楚留香奇道:「這也能賺錢?」
秦蔻聳肩:「是咯,有人關注就可以變現嘛。」
她就簡單講了講自媒體的創收思路——大概就是前期積累粉絲,等到了一定程度的時候就可以接廣告賺錢了,那種頭部的大V,據說一個廣告的報價好幾十萬呢!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陸小鳳目瞪口呆,直道:「……竟還有這樣的賺錢法子?在我們那裡,這些整日徘徊在酒樓門口的,不過都是些閑漢幫閑而已。」
閑漢靠什麼賺錢呢?不是工錢,是賞錢。若口才再好一些,能討得紈绔少爺們的歡心,長留在人家身邊,那人家吃一口喝一口,從指頭縫裡漏一點兒出來,那也很足夠生活了。
這都不叫正經討生活的。
陸小鳳就發現了,這千年之後的異世界,好像沒什麼事情是「不正經」的,吃吃喝喝這等樂事,也可以拿來光明正大的賺錢,而不必被讀書人抨擊什麼「有辱斯文」。
秦蔻說:「其實也不是,多多少少還是會有一點鄙視鏈的,不過現在有手有腳,只要肯干,那肯定是餓不死的。」
撇開極端情況來看,的確是這樣的,送外賣、送快遞、進電子廠裡做活……生活當然有好有壞,但最起碼,餓不死。
不像古代,靠天吃飯的農民難道不辛苦麼?根本不是的,他們絕對比現代絕大多數人能吃苦多了,但一年的收成不好、一年的盤剝重了一些、一年鬧蝗災鬧水災……
勤勞也很難改變困苦。
所以就算自己有能引發時空亂流的能力,秦蔻也從來沒想過要去亂流的另一端看一看、瞧一瞧——老天爺,這可是拿命在冒險,她這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不敢不敢。
秦蔻不再思索這件事,托著腮,一邊吸轉而問起了她好奇的另外一件事:「說起來,你們都是靠什麼在賺錢生活啊?」
就……江湖大俠,看起來也是一副不事生產的樣子啊,她小時候看電視劇的時候就經常很好奇,大俠們究竟是靠什麼在生活的!怎麼一出手都是幾百兩幾百兩的銀票,強盜麼這!
楚留香眨眨眼睛,十分天然地回答道:「你又不是不曉得我的外號是什麼。」
盜帥楚留香,當然是靠偷啊。
秦蔻:「唔!」
楚留香卻又道:「不過倒也不全是,我盜來的寶物,通常也只是欣賞一陣子,轉手賣了,拿到的錢便去散給些可憐人,至於我自己名下,倒是有幾間鋪子、幾個莊子。」
他雖然瀟灑,但並不落魄,做事也很有規劃,這鋪子莊子早早買下,以後倘若他的三個義妹要嫁人,那也可以給出去給她們傍身。
楚留香就是這樣一個事事都能想到、十分周到體貼的人。
陸小鳳就不一樣了。
陸小鳳說:「……我不知道。」
秦蔻一愣:「……啊?」
陸小鳳撓撓頭:「我每天忙著破江湖上各種各樣的大案子,還要經常去找花滿樓、司空摘星去玩,賺錢的事倒是沒想過,主要我也不怎麼缺錢,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人變著法的要送錢給我花。」
花滿樓笑道:「陸小鳳這小混蛋,在江湖上可是很受待見,想送錢給他花,恐怕還得排隊呢。」
秦蔻:「……」
……這是什麼江湖妲己麼?
能討喜成這樣,不得不說已經到了一種很玄幻的程度了。
而花滿樓自不必說,江南花家的大名誰不曉得?一點紅和楚留香都選擇的存錢地——百年老字號大通票號,就是花滿樓老祖宗辦的生意,在楚留香那個年代,已經穩坐江湖第一把交椅了。
一點紅垂著眼睛,面無表情,眼睫動了動。
他其實很難開口去回答這問題。
他的底細,最開始他是想要隱瞞起來的,後來發現其實人家早就知道他是個什麼來歷。即便那樣,他其實從來不主動和秦蔻提起自己以前的生活。
秦蔻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問:「紅哥啊,我看有些劇裡說你們這種一流的殺手,都是很有規矩的,你有沒有什麼規矩啊?」
一點紅沉默了片刻,說:「我接活只接殺高手的活兒。」
不錯,只殺高手。
殺手,當然也分很多種,村頭打架叫打手來,一擁而上將人打死算不算殺手?某種意義上也算的,但那樣的活兒,一點紅能看上麼?
……能看上才怪了!
他劍術絕佳、名聲又大,來找他做活的人自然不少,況且他要價極高,能找上他的活兒,自然絕不是殺個阿貓阿狗那麼簡單。
一點紅也不屑的去欺負不會武功的普通人,他殺人甚至都不是暗殺,是直接把要殺的對像從被窩裡薅出來和他決鬥。
其實主要的原因還是他那些年經常都是抱著求死的心態去干活的。
秦蔻托著腮,好似完全沒聽出來這淡淡一句話中的血腥味,只問他:「所以就是……決鬥咯?而且都是江湖中人?」
一點紅很輕、很淺地點了一下頭。
他並不看秦蔻,似乎很不想看到她此刻的表情一般。
秦蔻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背,一點紅視線挪了一下,
落在了她剪得很短、塗著灰粉色指甲油的指甲上。
她忽然笑了一下,說:「哇,你決鬥都有錢拿!」
她又想了想,無不遺憾地說:「其實你可以這樣,雇主叫你殺人,你殺一次那一次錢,而且你們江湖中人不都有懸賞令什麼的麼?把什麼首級啊拿到官府去,那豈不是能再吃一次賞金?」
兩、兩頭吃啊!
楚留香:「……」
陸小鳳:「……」
花滿樓:「……」
陸小鳳忍不住吐槽:「我看這殺手集團的老大應該你去做,創收能翻一番!」
秦蔻:「那是!我這可是商業社會打拼出來的!」
陸小鳳:「……這明明是黑白通吃的野路子。」
一點紅的眼睫動了動。
他復而抬眸,去瞧秦蔻,秦蔻已經鬧鬧嚷嚷地和陸小鳳聊起了其他的話題,並沒有在看他。但他其實很明白,她剛剛那樣天然的語氣,就是為了安撫他,叫他放下心結。
秦蔻說得正開心,一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飲料杯,一點紅眼疾手快,伸出手去,一把將那杯子抓住,裡頭的橙汁便一滴也沒灑出來。
他瞧了秦蔻一眼,低低地說:「小心些。」
秦蔻唔了一聲,忽然垂下了頭,自杯中的吸管中吸了一口果汁。
一點紅別開了頭,手中穩穩抓著那杯果汁。
這頓飯自然聊得還是挺開心的,不過只有一點,除卻楚留香很愛吃這種帶芝士的東西之外,其他三個人似乎都是典型的中原胃口,並吃不太慣這樣的食物。
秦蔻當然也沒有摁頭逼人吃不喜歡的食物的習慣。
吃不慣就吃不慣嘛,大不了晚上再補回來咯。
而且剛剛楚留香說的那個馕包肉,真的……其實說得她也很心動。
於是她就提議,要不要先消消食,然後再去搓一頓,她知道有個地方,烤肉很好吃,而且也還滿放松的,適合幾個朋友一起去逛一逛、玩一玩,還很消磨時間。
眾人當然都表示沒問題。
然後,秦蔻就把他們帶到了……某家東北洗浴中心XX水宮。
楚留香:「……」
陸小鳳:「……」
不,這個,你等等,在澡堂子裡吃烤肉麼?!!
第53章
X市當然不在東北,沒有那麼深、那麼重的洗浴文化,不過畢竟是省會城市,一般不那麼小眾的吃的玩的在這裡也差不多都能找全,有東北老板開的洗浴中心也很正常。
這家店還是秦蔻上大學的時候被同宿舍的東北舍友安利的,況且價格不貴,於是一到周末,四個女生就一起帶著自己的裝備去澡堂子裡躺一天了。
在此之前,她還真沒有去外頭洗澡的愛好。
而楚留香是很喜歡洗澡的。
他喜歡大海,喜歡金色的陽光照射在一望無際的碧波之上所蒸騰出的微鹹,他也喜歡像魚一樣躍進海中游泳,讓清涼的海水流過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將他的肉體與精神全都包裹起來,也喜歡濕淋淋地站在甲板上,感受海風的柔軟與海鷗的嘶鳴。
但只有一點他不太喜歡。
眾所周知,海水是鹹的。
所以自海中游過泳後,倘若真就這樣等著自然風干,那真是渾身上下都是一股黏黏鹹鹹的滋味,連頭發都似乎被腌入味了,倘若不趕緊洗洗干淨,那真的是要難受死了。
但在大海之中,淡水當然也是一種非常重要的資源。
楚留香能常年累月住在大海中,那自然是有自己的一套法子的——他早年間其實救過很多很可憐的人,其中一家,正是海邊的漁家,楚留香可憐他,便花錢顧他,每三日送一船淡水來給他,如此也算是解決了這家人的生計問題。
上岸的時候,他也很喜歡往澡堂子裡跑,每次遇見胡鐵花,他都要薅著那只又活潑、又愛在泥坑裡打滾的大貓,去澡堂子裡洗個干干淨淨。
所以他自認為對澡堂子理解得很深刻。
不過饒是如此,在聽到秦蔻一本正經地說著某家澡堂子裡的烤肉很好吃時,他的反應還是:「???」
……認真的麼???
直到看見眼前這棟建築。
——四五層高、招牌巨大、進門一瞧,只覺得此地豪華如晶宮鮫境,處處皆是異景,身處其中,只覺得此地根本不似凡人所落腳之處,然而再看這些來來往往的男女,神色皆是鎮定自若,拖鞋在地上發出「踏拉、踏拉」的聲音,還有那種在前台處上演極致推拉的男人——「你不給我面子啊!」「不行不行,你今天放手、必須放手!」
一點紅乍一瞧見這種場面,還以為這二人起了口角,一言不合便掄起了王八拳——這裡的人個個都不會武功,掄一掄王八拳倒是已經夠了。
直到秦蔻悄悄告訴他,這兩個人是在搶著結賬。
一點紅:「……」
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其余三位古代俠客倒是對此司空見慣,經常和朋友一起聚聚的人是不可能沒見過這種爭搶著結賬的場面,只能說,男人之間的虛與委蛇,那真是自古以來都不帶變的。
就是在這種有如戲文中寫的、昔日武則天所建鏡宮之所在,來進行這種常見的市井活動,總讓人覺得有點……嗯,怪怪的。
陸小鳳嘆氣道:「你們現代人,真的很……」
誇張啊!
澡堂子楚留香很常去,但這樣有男有女的澡堂子,他卻是第一次見、也第一次來。
不過道理卻也很好懂。
各自領了手環,秦蔻衝他們晃了晃手機,意思是待會兒出來手機聯系。
楚留香微微一笑,朝她點了點頭。
男女兩撥人就朝著不一樣的方向走去。
進了更衣室,陸小鳳和一點紅齊齊沉默。
和陌生人坦誠相見,是需要克服一定的心理障礙的。
楚留香自然不用說,他屬於澡堂常客,即便這裡設施舒服一些、裝潢豪華一些、沒見過的東西多了一些之外,其余的,與千年之前也差不了多少,他面不改色地解著襯衫的扣子,順便瞧了一點紅一眼。
一點紅的眉頭死死地皺起。
他的眼神一向是不怎麼喜歡亂看的,但他是個很警惕的人,時常在進入一個地方的第一秒,就會下意識地把每一個角落都掃得清清楚楚。但今天……楚留香甚至覺得他的眼神比瞧著秦蔻時還規矩得多。
況且他也沒有在這麼多人面前解衣裳的習慣。
一點紅緊緊地抿著薄唇。
楚留香失笑。
這種事怎麼說呢……好像如果大家都不覺得尷尬的話,那就是一點兒都不尷尬的,但倘若其中有一個尷尬得連腰腹部的肌肉都縮緊了的話,那這裡的氛圍就似乎有點怪怪的。
搞得楚留香自己伸向襯衫扣子的手都遲疑了。
一點紅霍然抬頭,盯住了他。
楚留香望天,故若無其事地哼起了小曲兒,他們的櫃子不在同一排,他也就不必留在這裡徒增尷尬了。
一點紅在那裡站了很久很久,久到讓人幾乎認為這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座石雕,甚至有幾個大剌剌的老大爺瞧見他,還大聲寬慰著什麼年輕人太害臊了……被一點紅冷冰冰的眼神刺退了。
最後,他面不改色、目不斜視地走進去時,穿了條短褲。
……反而引來了更多的眼神。
一點紅:=。=
根本沒完成過這種社會化的一點紅寒著臉,鑽進了單人淋浴間。
出來之後,也根本沒去大浴池,而是找了個角落裡的、像是泡菜壇子一樣的單人小缸貓進去了。
此時的楚留香在大浴池裡百無聊賴地泡著,心想:紅兄可真慢啊,還沒來麼?
而陸小鳳和花滿樓這邊呢,非常意外,是花滿樓更先一步克服了心理障礙。
陸小鳳大驚:「花滿樓,你……」
花滿樓信心滿滿的表示優勢在我!
陸小鳳:「?」
哈?什麼優勢在你?
花滿樓的唇角就慢慢、慢慢地揚了起來,露出了一個帶著一點小得意、又帶著幾分神秘的笑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悄悄道:「因為我瞧不見啊。」
陸小鳳:「……」
花滿樓:<( ̄︶ ̄)>
陸小鳳哭笑不得,只說:「七童啊……你啊……」
花滿樓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所以我先進去咯。」
陸小鳳也忍不住笑了。
花滿樓,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與花滿樓相處時,有時你總會忘記他是個瞎子……但這件事卻又總會在不經意間被提起,自然得就好像……就好像這並不是一個缺陷、一個傷痛,而只是生在他身上的一顆痣罷了。
絕不會有人去刻意提起自己身上有一顆痣,但也絕不會有人刻意要去避開自己身上那顆痣的話題。旁人如何談論起天氣、玉佩和胎記,花滿樓就怎麼樣談起他的眼睛。
但倘若說,他從沒在意過自己的眼睛,那就實在是大錯特錯了。
陸小鳳與花滿樓自小一起長大,他知道那場變故、也知道花滿樓曾如何痛苦,又是如何慢慢地、一步步地豁達起來。
他這輩子很少會敬佩什麼人,但他卻始終覺得,花滿樓是個極其偉大的人。
陸小鳳輕輕一笑,忽然抬起頭來瞧了天花板一眼,自言自語道:「不行!不行!這千年之後的澡堂子,我若不體驗一番,回去怎麼和司空摘星炫耀呢!」
他搖頭晃腦地走進了浴池。
然後就看到了憂心忡忡走出來的花滿樓。
陸小鳳:「?」
陸小鳳:「剛剛不是說優勢在你麼?」
花滿樓:「聽見了一些……嗯,很難去想像的東西。」
陸小鳳:「什麼?」
花滿樓:「來來來你過來……」
他就被花滿樓領到了個地方,那地方說來也沒什麼特別的,不過就是幾個小房間,每個房間裡都有個奇怪的、像是殺豬用的台子,而站在那台子邊兒上的大爺……也很像是殺豬的大爺。
大爺還很熱情:「來來來小伙子搓個澡不?我們這裡有牛奶搓蜂蜜搓蘋果醋搓鹽搓紅酒搓……」
陸小鳳:「???」
什麼東西???你們是准備搓入味了直接吃人麼??
花滿樓就是有點理解不了這個。
於是他慫恿:「陸小鳳,你去試試吧。」
陸小鳳瞪著他。
花滿樓泰然自若,露出神秘微笑。
陸小鳳於是板著臉,像是一只要被搓入味的小公雞一樣,躺在了那個台子上,隨後門就被關上了,花滿樓只聽得裡面傳出了似乎非常痛苦的「嘶——!」的一聲。
花滿樓:╮( ̄▽ ̄)╭
陸小鳳出來的時候,也依然板著臉,腰間掛這條毛巾,坐在浴池裡不說話。
花滿樓忍不住道:「我實在沒見過你這樣安靜的時候。」
陸小鳳說:「因為我在想一個問題。」
花滿樓道:「你在想什麼?」
陸小鳳道:「我在想,這個叫搓澡巾的東西,我們回程的時候能不能多帶幾條回去。」
花滿樓:「……」
花滿樓:「噗嗤……」
陸小鳳:「啊……阿楚哥!」
楚留香就在池子的另一側。
其實這裡的能見度倒也不算特別好,這裡的水溫度調的將將好,略微有些燙皮膚,只令人渾身的肌肉也忍不住放松下來,水霧氤氳而起,便像是一層朦朦朧朧的紗,將這裡的一切都染得很模糊。
對此,陸小鳳表示:模糊點好啊!模糊點好啊!
不過楚留香那身姿,當真是太顯眼了。
聽見陸小鳳的聲音後,楚留香把毛巾從臉上拿下來,衝著他們招了招手。
陸小鳳和花滿樓淌水過來。
陸小鳳問:「紅兄呢?」
楚留香忽然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好像想到了什麼極為滑稽的事情。
陸小鳳:「嗯?怎麼了?」
楚留香道:「剛剛,我誠邀紅兄一同去搓澡……」
其實秦蔻家裡也有搓澡巾,一點紅倒是蠻喜歡的,於是楚留香在浴室裡找到他貓著的那個泡菜壇子之後,就誠邀他一同去體驗一番,一點紅眼觀鼻鼻觀心,無可無不可地就跟他去了。
去了之後,因為那地兒乃是一個個單獨的屋子,他們二人進了相鄰的兩間屋子。
搓澡大爺,功力很高。
即便是楚留香這樣的人,初次感受,也不禁繃緊了身子。
一點紅是比楚留香更能忍耐、更擅長忍耐的人,他那一頭當然是一聲不吭、絕不會發出任何動靜的。
然而他不會發出動靜,卻不代表大爺不會說話。
楚留香算是發現了……無論古今,這種做服務行當的人,都絕對擁有一個好話頭,隔壁那位大爺也的確很熱情、很自來熟,與一點紅那樣的悶葫蘆也能(假裝)聊得有來有回。
楚留香:「……」
當然,古代的店小二,似乎比現代的搓澡大爺更有眼力見,瞧見不該理會的人,是絕不會多話的。
現代人卻沒那個意識,因為他們的生活之中根本不會見到危險的人。
楚留香莫名覺得好笑。
他一邊想著一點紅此刻那種渾身緊繃、嘴唇緊抿、一言不發的樣子、一面應付著自己的大爺的各種搭話、一面還頗有興趣地去聽一點紅分到的那大爺還能怎麼聊。
然後就聽那大爺說:「小伙子身上很多疤痕啊。」
哦豁,這話題!
這是真的,一點紅身上的疤痕真的是數不清的多。
做他這個行當的人,以命相搏、生死一線,身上沒有疤痕,是絕不可能的。
他們二人雖說是過命的生死之交,但畢竟認得的時間不長,且一點紅也是有有點抗拒他人接觸太深之人,故而他們雖然肝膽相照,在來現代之前,卻也從沒把酒言歡、抵足而眠過。
所以楚留香那時也不曾發現他身上的傷疤。
直到住在同一個屋檐之下,楚留香才瞧見那些代表著傷痛的疤痕。
不過那也能看出一點紅的厲害之處,所有的傷疤,都沒有特別重的,無論是鞭痕、刀痕還是透骨釘,都好似是自他的皮膚表面滑過,而不曾開膛破肚、血肉模糊,這只能說明,這中原第一快劍在面對險境之時,足夠沉著、反應極快,每次都能在電光火石之間堪堪躲開,因此才會留下這樣的傷疤。
不過這搓澡大爺一定是瞧不出這些秘密的。
一點紅果然一言不發。
他可不是個會給人面子的人,說冷臉就冷臉,說不開腔、絕不開腔,誰尷尬算誰的。
那極會聊天的大爺也不在意,只笑呵呵地繼續道:「和女朋友玩的時候留下的吧?」
楚留香:「……」
楚留香:「???」
啊??不……等等,這炸裂的結論到底是怎麼的出來的?他是錯過了什麼重要的內容麼??
然後就只聽那大爺樂呵呵道:「別看大爺年紀大了,其實你們年輕人曉得的東西,大爺我也知道啊,這個是叫那個什麼吧,愛死愛慕!對,愛死愛慕,不過小伙子身上留這麼多疤……要不要試試我們這裡的祛疤膏啊,一百九十九一位,可管用了……誒,還沒搓完吶!小伙子你別走啊……你說你這孩子!」
楚留香:「……」
楚留香默默地伸手摸了摸鼻子,並向自己分到的大爺提出了疑問:「愛死……愛慕是什麼?」
大爺爽朗一笑:「我咋個知道的嘛!還加不加醋?」
楚留香:「……不加了,多謝。」
總而言之,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的。
陸小鳳奇道:「那紅兄如今在哪裡?」
楚留香用下巴揚了揚某個角落,道:「在那個壇子裡貓著生悶氣吧。」
陸小鳳:「好吧,所以那愛死……慕,究竟是什麼?」
楚留香攤手,表示自己的的確確不知道。
第54章
除卻這幾個說不上來和諧不和諧的小插曲之外,澡堂子的確很不錯。
楚留香仰著頭,把毛巾蓋在臉上,舒舒服服地泡在池子裡。
熱水果然很好,只如岩漿一般,燙的他渾身的皮膚都有些微紅發燙。他忍不住又想起了胡鐵花,只心道:小胡若是能來這裡一趟,一定也會愛上洗澡的。
又忍不住想:倘若他還有機會回來,那這一次一定要多帶一些他們那裡的好東西給秦蔻。
他來的時間雖然不長,不過因著手上有手機,足不出戶、也能知天下事,便知道此世雖然有各種各樣便利的好東西,但對文玩古董之類的東西倒是追捧得很、貴價得很。
這種事情倒是古今共通的。
只不過他那年代,於此世來說卻是從未存在過的朝代。楚留香出於好奇還理了一下,似乎是自唐之後,兩邊的歷史便走了分叉口。
那意思是自唐之前的文玩都可以麼?
楚留香懶洋洋的下沉,把自己大半個身子全泡在熱水之中。
他留長發、人又實在英俊得可怕、再加上極度吸睛的身材,即便在男浴室之中,倒是也能吸引到不少的目光。他渾然不在意,一只手臂松松搭在浴池的邊緣,手指一下下地敲打著磚面,腦內依然在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
……好像不太可以,他雖然沒仔仔細細地研究過此地的律法,但他一向對文玩古董感興趣,這幾日隨意瞧了瞧,此地的律法似乎規定,宋之前的文物都不可買賣來著。
這倒有點難。
楚留香撇了撇嘴,摸了摸鼻子。
他還不想給秦蔻惹麻煩。
那怎麼辦呢?搞點貴重新奇好玩的東西來?對了!那尊白玉美人,玉質溫潤、妙手雕成……況且秦蔻跟烏鴉精轉世一般,最是喜歡閃亮精細的物事,挑此物贈予她這友女,再合適不過。
又轉而想,說道這亮晶晶的物事,他們那地兒也有紅藍寶石,只不過都是匠人磨的表面珠圓玉潤的,總是有些灰蒙蒙的,因此不若翡翠、珍珠等物之前,誰知來此世一看,原來還有「立體切割」這樣的東西。
要不要再帶點珠花、鳳釵之類的呢……不會綰發,放在梳妝台裡瞧著想必也很舒心吧。
不過……
想了這麼多,這時空亂流,奇就奇在一個亂字上,憑空出現、憑空消失,回去之後,還能再碰上一次、再回這邊來看一看的概率又有多大呢?
他怔了怔,又忍不住失笑,只心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何處不離別?
只不過這樣奇異的相遇與離別,對他來說,還真是頭一次體會。
算啦!與友人相聚時,總想著將要離別,豈不是一件既對不起友人、也對不起自己的事情麼?這樣悲春傷秋,可不是他!
楚留香一笑,對陸小鳳道:「出去麼?」
陸小鳳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懶洋洋道:「走吧!」
秦蔻早就給楚留香的微信留言,自己在汗蒸室這邊等他們。
舊手機,她只有兩個,之前一個給了楚留香,一個給了一點紅,而陸小鳳和花滿樓來了之後,她還沒來得及回家薅爸爸媽媽的舊手機,就先這樣湊活著了。
之所以留言給楚留香而不是一點紅,是因為她總是覺得楚留香就很像是個帶隊的大哥,這些人無論遇到什麼事情,他都能沉穩冷靜、游刃有余地試著去解決。
她在汗蒸房裡呆了十五分鐘,雙頰紅潤的出來了,窩在外頭的沙發上玩手機。
半晌,聽見有人溫聲叫她:「秦蔻。」
她一抬眼,就瞧見了他們四個。
他們都穿著浴場裡提供的干淨睡衣,這睡衣穿在旁人身上倒是都松垮垮,瞧著也不甚精神,但穿在武人身上倒是並非如此,楚留香單手插兜,把短袖又卷起來一些,露著一截緊實的大臂。
然後汗蒸室裡很多男的就都忍不住看他,還有人探頭探腦瞧了一會兒,上來搭訕:「兄弟你這是怎麼練的啊?」
這話讓人怎麼回答?況且這「練」指的又是什麼呢?
楚留香根本不知道這人在問什麼,卻也不妨礙他回答,只見他勾唇一笑,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笑著含糊過去:「老兄,好好練。」
那位老兄:「啊?嗯嗯……哦……」
然後楚留香就繞過他走了。
片刻之後,那位上前搭訕的老兄才反應過來:不對啊,這人根本什麼都沒說啊!怎麼他剛剛腦子裡暈乎乎的,還覺得他說的話賊有道理呢?
這或許是因為楚留香的笑容總是足夠親切、足夠真誠,又或許是因為他的聲音總是很低沉、很富有一種奇異的煽動力,叫人不由自主地就想信服。
秦蔻窩在沙發上問:「感覺怎麼樣啊?」
這就是問他們這一次的體驗如何了。
一點紅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看上去並不好。
當然,他的臉色一向都是冷冰冰、硬邦邦的,與他不熟識的人很難瞧出這張死人臉上的情緒,只當他是石雕成精就是了。
秦蔻瞧了他一眼,問:「你不喜歡麼?」
一點紅的嘴唇動了動,好像想解釋什麼,又不知道如何說出口,最後只說了一句:「我沒事,你不必在意。」
秦蔻唔了一聲,若有所思地瞧著他,然後叫了服務員,去門外不知道說了點什麼。
過了一會兒,服務員端著一塊草莓奶油蛋糕來了。
秦蔻戳了戳一點紅的胳膊,他胳膊上就又留下了一個小小的、淺紅色的月牙,殺手似乎總是很喜歡下意識地去撫摸這些痕跡,又抬起眸來,問她:「怎麼了?」
秦蔻把奶油蛋糕推給他,說:「給你吃啊。」
復而又笑著說:「這個拿來謝謝你今天肯陪我來這裡,好不好?」
一點紅盯著那雪白奶油之上的一點殷紅草莓,蒼白的手指忽然忍不住痙攣了一下。
她總是這樣。
即便一點紅自小到大,也從沒受過任何正常的社會化訓練,他也具備一個正常人的思維。
一個人,她不僅收留無家可歸之人,還帶著他們一同去體驗這個新世界裡各式各樣好玩的物事,她當然是個極盡慷慨之人,卻也是個極盡溫柔之人。
明明這就是她的一番好意,但她卻能把話說成「謝謝你陪我來這裡」。
他只覺得自己根本就配不上這一種溫柔的對待。
沉默半晌,他沙啞地說:「你、你不必如此……我……」
秦蔻:「哎呀,陸小鳳怎麼跑到高溫房裡去了,我要去看看,拜拜!」
說完,她就跳起來跑了。
一點紅:「……」
一點紅忍不住嘆了口氣,拿起了白瓷盤邊扣著的叉子,把那個草莓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一邊兒,先吃底下柔軟如雲朵般的奶油與蛋糕體。
另一頭,高溫房。
外側溫度計顯示,屋內溫度八十九攝氏度。
秦蔻以前進去過一回,一呼吸,感覺呼吸道都要被燙傷了,趕緊出來。
……所以她一直都不太理解這玩意除了煉人油以外的存在價值,那玻璃門從外頭一摸都燙手啊!
但是陸小鳳此刻就在裡面煉人油!
秦蔻:=口=!!!
花滿樓和楚留香都站在這個高溫房門口,楚留香雙手抱胸,似乎饒有興趣地在觀察著裡頭的陸小鳳,花滿樓揉著太陽穴,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再看高溫房裡的陸小鳳,他盤腿坐著,額頭與脖頸處早就被蒸出一片細細密密的水光,面色也已通紅,更重要的是,他眉頭緊縮,時不時睜開眼瞟一眼身邊仰躺著的大爺……
秦蔻:「……他在和這大爺較勁啊?」
花滿樓無奈地點點頭。
畢竟是能和司空摘星比賽翻跟頭翻五百多個的人吶……這無聊勁兒,一般人是比不上的。
楚留香笑罵:「這小混蛋。」
秦蔻雙手抱胸,盯著裡面的陸小鳳。
陸小鳳睜開眼,正好瞧見了她,衝她眨眨眼,勾唇一笑,面頰兩邊兒便出現了兩個深深的酒窩來。
秦蔻心頭一動,湊到楚留香身邊,戳他一下,說:「阿楚哥阿楚哥,快,你就進去對陸小鳳這樣說……附耳過來!」
楚留香個頭應該在一米九左右,比一米七的秦蔻高了二十公分,剛剛好比她高了一個頭左右,她這樣湊過來的時候,楚留香的余光一掃,簡直產生了一種大橘正蹲在他胸膛上的錯覺。
他不免覺得好笑,順著她的意思俯下身子,即便如此,秦蔻也需要墊一點腳,才能實現「附耳過來」所要達成的視覺條件。
秦蔻窸窸窣窣、呱唧呱唧。
楚留香聽完:「……」
楚留香忍不住用一副見了鬼一樣的表情看著她。
秦蔻自信滿滿地表示:「你就這樣去說吧,他絕對出來!」
楚留香:「……」
楚留香摸摸鼻子,又摸摸鼻子,瞧了一眼在裡頭打算較勁到底的陸小鳳,還是嘆了口氣,認命般地走進去了。
片刻之後,陸小鳳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很精彩,他古怪地瞧了一眼玻璃外的秦蔻,忽然打了個寒戰,果斷站起來就走。
剛剛跑去接飲料的花滿樓回來之後就發現陸小鳳出來了。
花滿樓:「?」
花滿樓笑道:「誰能勸得動你不犯傻?剛剛我聽見阿楚哥進去和你說了什麼。」
陸小鳳:「……」
陸小鳳板著臉:「你去問阿秦。」
秦蔻說:「啊我說不出口,花滿樓你去問阿楚哥啦!」
楚留香:「……」
楚留香:「……這話明明就是你教給我的。」
秦蔻以手捂臉,表示自己不聽不聽。
花滿樓:OVO?
花滿樓:「阿楚哥啊……」
楚留香:「……」
楚留香認命般地嘆了口氣,對花滿樓道:「附耳過來。」
花滿樓湊過去。
楚留香就悄悄對他說:「因為阿秦要我告訴小陸,高溫殺X吶……」
花滿樓:「……」
花滿樓:冷汗.jpg
確實,穩准狠……一下子就抓住了男人的痛點。
汗蒸這種活動,不僅能把人的汗蒸出來,還能把人的懶也給蒸出來,任誰進了那汗蒸房,也只會覺得這高溫令渾身的肌肉都止不住的放松,連脊柱都要被抽出來似得。
所以,此刻的陸小鳳正懶洋洋地躺在休息室的大通鋪上,兩只手搭在肚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
秦蔻:觀察.jpg
陸小鳳:「……阿秦怎麼了?」
秦蔻:「就莫名覺得你很像一種動物。」
陸小鳳懶洋洋地說:「小公雞嘛,我懂得,司空摘星那猴精總是這麼叫我。」
秦蔻:「是海豹。」
陸小鳳:「海豹是什麼?」
秦蔻翻手機相冊,找到海豹拍肚皮的那個動圖,塞給陸小鳳看。
陸小鳳摸著小胡子盯了半天,忽然哈哈大笑,又用手拍了拍肚皮,道:「這個還真的蠻像的嘛!」
秦蔻:「快,你模仿一下,我要錄視頻!我要做成表情包發給阿楚哥!」
陸小鳳:「哈哈哈好啊好啊!」
兩個人就開始在角落裡又是凹造型又是調燈光又是試不同的拍攝角度去了。
陸小鳳拍肚皮居然還能拍出像鼓一樣的聲音,真的恐怖如斯。
楚留香:「噗嗤!」
花滿樓一面搖著小蒲扇,一面搖頭道:「有時候真覺得他們二人還挺像的。」
楚留香道:「是啊……嗯?你的蒲扇從哪裡來的?」
沒見這裡提供這樣東西啊。
花滿樓眨眨眼,天然地道:「方才路過那邊的休息室,裡面的阿姨拉著我的手硬塞的。」
楚留香失笑:「你和小陸在某種方面也很像的嘛。」
江湖妲己這方面。
花滿樓:「嗯?」
楚留香微笑著道:「沒什麼。」
那一頭,秦蔻和陸小鳳鬧騰完了,跑過來坐著,聽楚留香講剛剛的搓澡經歷,當然,老大爺氣走一點紅這段兒沒講,怕紅兄面上不顯,心裡繼續生悶氣。
秦蔻的注意力立刻就放在了一個地方。
她問:「誒,你們都去搓了啊……這玩意好多南方人都受不了呢。」
這幾個古代俠客還挺愛嘗試新鮮事物的嘛。
楚留香摸鼻子:「其實除了我,他們三個都是江南人士……」
秦蔻:「啊?」
一點紅她之前曉得,還腦內幻想過這個冷面殺手如果一開口是一股吳儂軟語會是一副怎麼樣的場景。
花滿樓也自不必說,江南花家嘛,況且他說話還真的帶一點口音,尾音總是往下墜那麼一點,相當柔軟。
秦蔻驚訝的是:「小陸你居然是江南人士麼?」
陸小鳳懶洋洋地說:「我和花滿樓自小一起長大,他是江南人,我當然也是啊,不然我們兩個夢中相會麼?」
秦蔻:「……也是哦。」
不過就是從沒聽他談起過。
也不是沒聽他談起過吧,而是好像整個《陸小鳳傳奇》都從沒提起過這位風流浪子的過去。
書中只說過一句話,大意是——
流浪是一種絕症,想要得上它當然並不容易,但倘若得上了,也就再無治愈的可能了。
所以陸小鳳又是怎麼得上這種流浪的絕症的呢?
她忍不住這樣想著,又驟然一抬眼,瞧見了陸小鳳那廝似笑非笑地眼神,問她:「阿秦啊,你是不是在想什麼壞事?」
秦蔻點了點頭。
陸小鳳勾唇一笑,只問:「想什麼呢?」
秦蔻盯著他,只說:「我在想……你剛剛去搓澡,加了什麼東西?」
陸小鳳一怔。
隨即,他又輕松地笑了出來,道:「我選了浴鹽。」
秦蔻問:「為什麼選浴鹽啊?」
陸小鳳淡淡道:「因為我實在很想知道,我這只小公雞,若做成鹽焗雞,究竟是一種什麼味道。」
秦蔻:「……」
好冷的幽默。
第55章
由陸小鳳起頭,秦蔻還真有點好奇他們都各自選了什麼樣的佐料(?)來搓。
花滿樓也選了鹽搓,不過倒不是出於和陸小鳳一樣奇怪的理由,而是因為那鹽是玫瑰浴鹽。
只可惜搓上去之後沒留下什麼味道,還是讓他覺得自己很像是一只被搓了鹽的食材。
某種意義上屬於和陸小鳳殊途同歸了。
楚留香選了醋。
秦蔻問他:「我記得你好喜歡喝葡萄酒的,怎麼不選個紅酒試一試?」
楚留香悠然回答:「我雖然喜歡紅酒,但也並不代表我要用紅酒把自己腌一腌啊。」
主要是他自己聞不到味道,覺得是什麼都無所謂,剛巧那醋上還寫著「蘋果醋」二個字兒,他便覺得有趣,選來試一下。
結果好像並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看秦蔻的反應,可能他身上也聞不見什麼酸呼呼的味道。
他問秦蔻自己身上是什麼味道,秦蔻嗅了嗅,說:「蘋果味。」
果汁嘛,酸甜甜的。
其實這種味道出現在這樣子體型的男人身上,還真是……蠻有反差萌的。
她倒是知道,有一些硬核澡堂子裡真的會用陳醋來搓……不過她沒深入研究過洗浴文化,也不想研究得這麼深入。
然後她又湊過去,探頭悄悄去研究一點紅被什麼東西腌過。
與他冷白冷白的皮膚、冷峻冷峻的表情所不同的是,一點紅實際上個體溫偏高的人,靠近他,就能感受到他的體溫。
炙熱又有點甜絲絲的,是蜂蜜味的。
是的,一點紅因為喜歡吃一味甜,進到那搓澡的小屋子裡,瞧著牆上貼的價目表時,出於直覺,就選了蜂蜜味道。
以至於他現在像是一只行走的大蜂蜜糖。
這說法誇張是誇張了點,不過秦蔻的腦內還真是這樣腦補的。
她說:「好甜。」
一點紅:「……」
一點紅:「嗯。」
他完全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秦蔻忍不住笑了,轉而問道:「誒,說起來,我經常看電視劇看到那種古裝劇啊,會在浴桶裡泡很多花瓣來洗澡,這是真的嗎?」
一點紅略微思考了一下,只道:「會。」
秦蔻:「?」
秦蔻一言難盡:「……等等,你試過?」
這聽上去比他會用蜂蜜來給自己腌入味更難頂。
一點紅:「……」
一點紅解釋:「有一次我闖入一人家中,揪那人出來決鬥,那人正在洗澡,便用玫瑰入浴。」
秦蔻:「嘶……!」
這的確倒是很符合武俠小說的調性,要麼是掉下山崖撿秘籍,要麼是與美女的香艷打戲。
似乎瞧見秦蔻的眼神有點不對,他立刻解釋:「是男人。」
秦蔻歪頭:「好的。」
反正也不知道信不信吧。
陸小鳳摸著他的小胡子,道:「我倒是用過幾次,後來便不用了。」
秦蔻:「???」
秦蔻:「看不出來啊小陸,你過得這麼講究。」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啊……」
這件事還得追溯到幾個月前他卷入的一樁麻煩事之中。
這事說來也蹊蹺,就是有個叫上官丹鳳的女人,跑過來說她是個叫「金鵬王朝」的西域小國的公主,如今正欲復國,只是從前王室的海量金銀珠寶如今被二個外人把持著,想請陸小鳳出山幫忙。
這話……怎麼說呢,當時他聽著覺得沒毛病,不過這兩天來了現代之後,他沒少玩手機,就看到了很多諸如「我是秦始皇,剛剛醒來准備復國,打我五千,復國成功,必有重謝!」的段子,然後他就很莫名覺得那個時候信了上官飛燕說辭的他很像個傻子。
咳,跑偏了。
反正就是他這傻子最後還是被打動了,豪氣衝天地表示會幫這幫騙子討公道,然後與峨眉派產生了點關系,被峨眉派二英四秀中的四秀堵在浴桶裡問話。
當時的陸小鳳心理狀態如下:……^%(*)_%$#!!!
江湖上這些女人,真的夠彪悍!
總之,那一次給陸小鳳留下了一點心理陰影。
那次的事情過去之後,他去找花滿樓訴苦,彼時花滿樓剛巧得了不少的新鮮玫瑰花瓣,准備拿來做新一年的百花釀,就分了陸小鳳一部分。
陸小鳳就拿來洗澡了——花瓣可以飄在水面上,可以遮擋視線,總是有助於防止那種尷尬情況再次發生的。
秦蔻奇道:「可是站起來的時候,花瓣不會粘在身上麼?」
陸小鳳板著臉道:「所以你猜我是為什麼要放棄這法子的?」
秦蔻:「……」
好叭。
在澡堂子裡消磨時間,就是這樣的平平無奇,他們幾個獨占了一間休息室,點了一壺花果茶,用酒精爐慢慢的燒著,這茶水其實倒也算不得什麼好東西,這幾位古代俠客,即便是瞧起來最落魄的一點紅,身家也算是豐厚,什麼樣的好茶水沒見過?
但,重要的也根本不是茶水,而是一起漫無目的地聊天,雜七雜八,什麼都玩。
秦蔻還試圖弄明白點穴的基本原理。
本來,她以為這個東西就是用手指去點人體的特定部位嘛,技術難點應該就是對人體穴道的精准認識以及手指上的力道嘛。
那豈不是她上她也行!
秦蔻:盲目自信.jpg
結果陸小鳳告訴她,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兒,這其中得靠內門功夫。
也就是俗稱的內功。
武功是講究內外的,所謂的外門,就是招式,譬如說「鐵板橋」、「千斤墜」這樣的閃避動作,再譬如說,「五岳朝宗」這個劍術動作,便是一出手就直入中宮,直刺胸前命門。
但是呢,基本上所有的外門功夫,都得靠內功來提升威力。
最直觀的例子便是掌法。
同一套掌法,叫一個全然無根骨的普通人,苦練十幾年,那動作自然也會有模有樣,但他一掌擊出,掌風之中不裹挾內勁,即便真的擊中了他人的心口,那也就是像抽了別人一巴掌一樣,無甚意思。
而倘若是一個內功高手,他就算真的只是打你一巴掌,也能把人打到筋斷骨折、再多用一分內勁,甚至能震斷人的心脈。
秦蔻提出辛辣地質疑:「那這內功,和『力氣』有什麼不一樣呢?」
陸小鳳就笑了。
陸小鳳是個很英俊的男人,但他的英俊卻與楚留香不同。
楚留香棱角分明,若不笑時,瞧上去也有幾分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偶爾的偶爾,秦蔻瞧見楚留香一個人坐在窗前時,會覺得他是一個瞧上去很溫和,但實際上很有距離感的人。
這種距離感大概體現在,他真的很成熟、很體貼,也很懂得人與人之間的界限。
但陸小鳳卻不太懂這個,所以雖然他總是很固執地留著那兩撇小胡子,秦蔻在他們來之後,也補過課,看過幾本陸小鳳,知道在他身上發生的事情一點兒也不少、也不溫和。
然而即便經歷了許多的騙局,見過了許多的死亡,他瞧上去也永遠像個快樂的大混蛋。
或許他這樣的人,在江湖上實在是太少見,因此才能顯得那麼可愛、那麼招人喜歡。
簡而言之就是一個字:蠱。
所以他的笑容自然也帶著蠱惑,他對著秦蔻挑了挑眉,只道:「那麼,力氣大的人能做到這個麼?」
秦蔻呆了呆,問:「哪個呀?」
陸小鳳撲通一聲躺平了。
秦蔻:「……」
秦蔻:「啊?」
陸小鳳:「看好咯!」
秦蔻一瞧,就見陸小鳳舒舒服服地躺在大通鋪上,兩只手交叉著放在胸口上,仿佛一個即將入殮的死人一般端莊。
但死人當然是不會端莊地捏著一罐冰可樂的。
陸小鳳的手指沒動,眼皮子也沒抬,就那麼隨隨便便地躺著,然而只聽一聲易拉罐的開蓋聲,接著便是密封的冰可樂在第一次接觸空氣時所發出的氣泡溢出聲,極為爽快。
緊接著,罐子裡的褐色液體,忽然像是激流山泉一般湧了出來!化作一道褐色水光,直挺挺地朝著陸小鳳的臉上噴去!
陸小鳳當然還是動都沒有動的,他只是張大了嘴巴。
可樂就都進了他的嘴巴,一滴都沒有流出來。
他悠然地躺著、悠然地咂咂嘴,然後抬眸瞧了秦蔻一眼。
秦蔻:=口=!!!
陸小鳳的這個絕活,早在《陸小鳳傳奇》的第一部 之中,便有展現過,只不過這兩天,他實在表現得太像個正常人了,喜歡玩手機、喜歡跑到高溫房裡和老大爺較勁……
所以他突然展現了那種讓人極其懷疑「物理學不存在了」的技能的時候,秦蔻就……秦蔻就怔住了。
就……真的很像特效啊!!!。
陸小鳳得意地笑道:「怎麼樣?瞧清楚了麼?」
秦蔻呆滯了半晌,說:「這就是內力?」
陸小鳳點了點頭,道:「是不是很不一樣!」
秦蔻說:「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說武俠劇是中國的魔法世界了……」
陸小鳳挑眉,問:「難道當今真的沒有人學武了麼?」
秦蔻說:「也不是吧,有上武校的學生,還有運動員什麼的。」
楚留香也頗感興趣,便問:「這些人學出來做什麼?」
走鏢?不可能了,如今的物流比以前的鏢局要好上太多了,再者說,鏢局鏢局,主要是為了從山匪土匪的手裡保下貨,他們那時候,行路本身就意味著不可控的危險,而帶著大批財物上路,那更是等同於自殺。
如今的世界,根本連土匪都沒了,即便有些地方還是危險的,但鏢局這種行當,早就不可能有生意了。
秦蔻說:「表演吧,你們看的電視劇上的打戲啊,再一個就是現場的那種拳擊比賽什麼的。」
陸小鳳挑眉:「……就這樣?」
秦蔻聳肩:「就這樣。」
閑著也是閑著,她就從手機裡找了幾個格鬥比賽的視頻給他們看。
一點紅似乎對這個也相當感興趣,湊過來瞧了一眼,道:「外門功夫的練家子。」
但是沒有內功底子,一點都沒有。
陸小鳳奇道:「這倒怪了,像我們那裡,只要稍稍有一點根骨,練這外家功夫,也必然能養氣練氣才是。」
怎麼能做到完全看不出一點內功呢?
秦蔻說:「可能我們這個世界上的人就是沒辦法修習內功吧。」
她還和他們見縫插針地科普了一下八十年代的氣功熱,以及近幾年那個風頭很大、和很多明星都關系很好的氣功大師被抓的事情。
她嚴肅地告誡他們:「所以在我們這裡,號稱自己會內功,那都是騙子,你們可不能出去隨便亂和別人說!」
楚留香失笑。
一面笑,一面又忍不住上手揉了一下她的頭發,
道:「知道知道,你也別總把我們當小孩子。」
秦蔻:「唔!」
陸小鳳還是不理解:「根骨奇佳的人罕見倒是真的,但此世竟然連一個有習內功根骨的人都沒有麼?」
秦蔻見怪不怪地表示:「是咯,每個世界運行的物理法則都不一樣嘛,就像我家大橘,也是從別的世界來的,你看著它和一只貓差不多,其實差得可大了。我們這裡的科學家能解釋麼?其實也不能的。」
和大橘走的最近的楚留香:「???」
楚留香遲疑地問:「大橘它……難道不是一只貓?」
秦蔻:「啊……」
楚留香喜歡抱著大橘一起睡覺來著……
秦蔻含混的表示:「沒事,反正它看上去挺像一只貓的,大部分習性和貓也差不多,你就把他當貓看就好了。」
楚留香更加:「???」
不,你這麼說反而更讓人在意了好不好。
結果無論他怎麼問,秦蔻都堅決不肯透露大橘究竟是什麼東西。
楚留香陷入了沉思之中。
秦蔻眼疾手快,啪嘰一下,把什麼東西糊他臉上了。
楚留香一抬頭,就瞧見秦蔻的臉上也貼著同樣的東西,一張奇奇怪怪的布,浸著些味道說不上好聞還是不好聞的微妙液體,濕噠噠的。
秦蔻嘴裡含混不清地說:「這是面膜,洗澡之後貼一個,很舒服很養膚的,我專程叫跑腿買的呢!」
聽起來是個好東西。
就是貼在臉上的尊容實在算不上好看,乍一瞧見,甚至還覺得有點嚇人。
楚留香一轉頭,就發現陸小鳳和花滿樓早都貼上了,並排躺在大通鋪上,閉著眼睛小憩,很是愜意的樣子。
一點紅……一點紅借故外出中。
楚留香:「……」
很好,感覺紅兄已經學會了一些委婉的拒絕人的方法,某種意義上也算是社會化訓練成功的一步。
至於他自己……秦蔻都糊他臉上了,他還能怎麼辦?
他認命般地嘆了口氣,學著秦蔻的樣子,把面膜敷敷平,小睡它個十五分鐘。
茶葉用的不是很好的花果茶沒有人去喝,茶壺底下坐著的那小爐子還未曾熄滅,火焰無聲,只是茶湯裡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秦蔻窩在沙發裡玩手機,手指戳在屏幕上,發出小小的聲音,這聲音或許旁人都會忽略,但對楚留香這個級別的高手來說,卻無比清晰。
這裡的聲音一切都無比清晰,休息室外,有人踩著拖鞋來來往往,有打著電話的人,有打著撲克的人,有笑著聊天的人……這裡並不安靜,一點兒也不。
但不知為什麼,楚留香卻一點不覺得吵。
他無比放松、無比愜意,竟就這樣無知無覺,慢慢地睡了過去。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2
第56章
楚留香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他夢見了自己的其他朋友。
小胡一定還在龜茲綠洲的軍帳之中等著他回去,這茫茫大漠之中,消息傳的極慢,只希望他莫要做出什麼傻事才好。
醒來時,楚留香就瞧見秦蔻已經把臉上的面膜洗了去了了,正坐在沙發上瞧著他。
其他三個人都不在——對了,他睡著的時候迷迷糊糊地聽見,陸小鳳拉著花滿樓去「打電玩」的地方去了。
他忍不住笑了笑,溫聲道:「我睡了多久?」
秦蔻說:「一十分鐘。」
一刻鐘多一點。
臉上那面膜都覺得有些干了,貼在面上沒由來的難受,楚留香伸手一抹,將那張質地奇異的布抹了去,扔到邊兒上的垃圾裡,又用熱熱的濕毛巾擦了擦臉和手,舒舒服服地躺在原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只笑道:「真奇怪,我竟這般無知無覺地睡過去了。」
秦蔻說:「是呢,我看見你睡得好熟,都不敢叫你。」
楚留香道:「此處倒也的確舒服,如此消磨時間,恐怕進來洗個澡,都得洗上一整天才是。」
秦蔻說:「那是,哈哈,我想到一件事情。」
她就跟楚留香講起自己以前上大學時發生的一件趣事。
那個時候,東北室友似乎還沒在X市發現這個很東北的澡堂子,也沒帶她們來過,所以秦蔻還沒有被打開新世界的大門過。
有一次假期有事,她就給東北室友打電話,電話一接起來,她問對方在干什麼,對方說,在洗澡呢。
秦蔻了然,很快速地說完了事,就掛斷了電話。
剛好到了晚上又有事要找那個人,她又打了個電話,慣例又寒暄一下在干嘛嘛,然後對方說:還在洗澡呢!
當時的秦蔻:???
一點不大不小的東北震撼!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出來,又嘆道:「你現在告訴我,這裡能看影戲、有藏書萬卷我都信。」
秦蔻撓撓頭:「好像的確有影音室,不過是那種單人的按摩椅,椅子上帶的屏幕和耳機,感覺沒什麼意思。書吧……我剛才出去看了一眼,那邊有人在辦讀書會。」
楚留香:「……」
在澡堂子裡辦讀書會感覺比在澡堂子裡吃烤肉更難評價。
秦蔻托腮看著他。
楚留香笑道:「好阿蔻,你這樣瞧著我,難不成是我的臉上有只蒼蠅不成?」
秦蔻說:「阿楚哥啊……你剛剛是不是做夢了?」
楚留香微微一怔,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臉上被你都加了官貼,你竟然還能瞧出我做沒做夢?」
秦蔻衝他眨了眨眼。
楚留香坐了起來,背靠在通鋪後頭的軟靠之上,一只腿隨意地曲起,一條胳膊便搭在這曲起的膝蓋之上。
他說:「我夢見了小胡,小胡是誰你知道的吧。」
秦蔻點點頭。
楚留香便說:「我夢見大漠之中消息傳的慢,小胡忍不住便走出了那綠洲,又如同書裡說得一般,與琵琶公主一路吵吵鬧鬧,要去找石觀音的老巢。」
「夢裡我很焦急,卻又很慶幸。」
秦蔻忍不住問:「焦急?」
楚留香笑了笑,溫聲道:「焦急小胡會做傻事,他那個人,太衝動,脾氣太大,又那麼強。。」
他的聲音是很平和的,沒什麼特殊的起伏,這樣的話其實往往不太容易讓人集中注意力,然而楚留香說話卻是不一樣的,他的聲音很低沉、很溫柔,又總是帶著一股奇異而古樸的浪漫魅力。
這種人,他即便整天阿巴阿巴,你都會覺得他阿巴的別有一番深意,想要仔仔細細地探究一番。
秦蔻拖著腮,安靜地瞧著他。
楚留香也正含笑瞧著秦蔻,道:「慶幸——慶幸其一,小胡雖然莽、但莽中有細,不是傻子,一般人奈何不了他,慶幸其一,書中有道,石觀音對我倒是蠻感興趣的,倘若不完全征服我,想來不會對我的朋友下死手,慶幸其三,即便她要毒死小胡,還有那畫眉鳥柳無眉在後救場,柳無眉還等著要我去神水宮救她的命呢,所以她必須施恩與我。」
他頓了頓,又道:「慶幸四,這一回,我已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紅兄的手臂便也不必被小胡陰差陽錯之下砍下了。」
他眨了眨眼,道:「書中人不書中人的,我不在意,我們對此世、對
你來說雖是書中人,但對彼此來說,卻活生生,書中紅兄斷臂的那段描寫,固然古樸豪放,令他充滿人格魅力,但……比起瞧見紅兄胸中的溝壑,我倒是更希望他雙臂齊全,莫要再流浪、受苦了。」
說完這些話,他忽然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他其實很奇怪自己會說這些話。
旁人都說楚留香乃是天底下最溫和、最瀟灑之人,但倘若要他自己去評價自己,他反而並不覺得自己熱心和溫柔。
他很擅長發現別人隱藏的情緒,也很擅長去安撫別人的不安,為了他人的性命、為了消除別人的苦難,他寧願去豁出自己的性命、寧願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置身於極大的危險之中。
要問為什麼,或許是因為他認為這世上的快樂太少、而苦難太多。
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是個最標准不過的「江湖人」,他對於危險與冒險,本來就有著極其熱忱的追求,就好比他這個人瞧見非常新奇、非常狠辣的新招時,第一反應絕對不是害怕,而是興奮。
所以偶爾他會覺得,自己得到那麼多的贊譽、那麼多人的崇敬,其實有那麼一點名不副實,他覺得自己本質上是個有點冷漠的人。
這種冷漠只表現在一個方面,那就是他永遠只擅長去開解別人、消除別人的苦難,卻從來也不願意去讓別人瞧一瞧自己的內心。所以除了胡鐵花這個自小認識的朋友之外,從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他也幾乎從不和別人提起自己的想法。
所以楚留香會覺得奇怪,自己居然這樣子很順理成章地和秦蔻聊起了剛剛做的那個夢。
秦蔻怔怔地瞧著他,不知道為什麼,楚留香總覺得她眼眶有點發紅。
楚留香輕聲道:「抱歉,提起沉重的事情了。」
秦蔻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
楚留香安靜的等著她說話。
秦蔻說:「其實我……早就沒有把你、把你們當書中人了。」
或許一開始,是有的。
武俠小說之中的人物成真,即便是再穩重的人,恐怕都要驚訝、都想要偷偷探究一下子吧。
書裡是會有很多細節的,這些細節很「活」,也很立體。
但書是沒法直觀的讓人去感受的人身上的活力的。
但秦蔻已經感受到了,她知道阿楚哥摸貓貓的時候是什麼表情,也能聽到他方才睡過去時候呼吸從安定、愜意變的有些急促。
這些相處的細節都是真的,而這些人也當然都是真的。
楚留香也微微一怔。
他瞧著秦蔻有些發紅的眼眶,心忽然緊緊地縮了一下,像是被什麼東西攥住了一般。
是了,他只是先入為主,認為他們對秦蔻來說就是書中人,卻沒想到,他這樣的劃清界限,反而會讓她……傷心。
他沉默了片刻,然後走到了秦蔻的身邊,伸出了自己的手,輕輕地揉了一下她的發頂,溫聲道:「抱歉,說了讓你傷心的話,是我的錯。」
秦蔻有點抱怨似地看著他,忍不住為自己分辯:「你們對我來說,根本早就不是書中人了,而是來自異世界的好朋友啊。」
楚留香怔了怔。
半晌,他輕輕地笑了笑,沉聲道:「我也是,阿蔻。」
我也是,我們雖然認識的時間並不久,但我也是,我也早認為你是重要的友人了。
秦蔻又忍不住笑了,說:「嗯,我都知道的。」
而在休息室的門外,一點紅安靜的立著。
他下意識地看了看他的右臂。
皮膚慘白、不似活人,然而血液在其中奔湧,筋骨與肌肉以一種他極其熟悉的方式構成這條手臂,這是他長劍的延伸,是他身體與生命的一部分。
他聽見楚留香說的話了。
他只說,比起瞧見他胸中的溝壑,他更想要他雙臂齊全,莫要在流浪吃苦了。
……要說他自己不在意自己未來會斷臂,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他這個人,對自己好似一向都是消極而殘酷的,他是殺手,明明最簡單有效的法子是背後暗殺,他卻從來不肯,有好幾次,在面對他自己都沒什麼把握的高手時,他還是冷冷地挑釁、光明正大地決鬥。
所以他一直都認為,自己有一天若是死了,死狀一定是凄慘異常的,莫說是手臂被人削去,恐怕被大卸八塊、死不瞑目都極有可能。
他自己都已消極的接受,這右臂有一天它會被人削下來,但楚留香卻不接受,他一直記著書中的那幾句話,也一直都在思考,究竟要怎麼樣避開這悲劇。
這時,屋中的秦蔻打起了精神,說:「走吧,吃東西去吧,這都八點多了,再過一會兒,自助餐廚房都要下班了!小陸他們在電玩那邊,不知道紅哥在哪裡。」
楚留香在屋中只淡笑道:「他就在門外。」
秦蔻咦了一聲,推開了門,就正對上了一點紅垂下的眸子。
他定定地瞧著秦蔻,道:「你哭了。」
秦蔻搖搖頭,下意識地說:「我沒有,我就是被熏到眼睛了。」
一點紅的面上瞧不出什麼表情來,沒什麼情緒的嗯了一聲,也不知道信了沒有。
剛巧路過的服務員手裡提著個籃子,籃子之中整整齊齊的碼著一排干淨的熱毛巾,一點紅伸手拎了一個起來,似乎想要幫她敷一敷眼睛,又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只遞到了她的手邊。
秦蔻接過了那條熱毛巾。
一點紅又轉頭朝楚留香望去。
他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朝他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麼多余的話也沒說,只道:「走吧。」
陸小鳳自電玩廳裡出來的時候,興趣倒是蠻高漲的,花滿樓跟他走在一起,頗為無奈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秦蔻還問呢:「你們去玩了什麼?」
陸小鳳說:「那游戲倒也有趣兒,叫拳皇,阿秦打過麼?」
秦蔻歪頭:「沒有。」
她小時候,這種街機游戲倒是還挺風靡的,不過要去游戲廳打,秦蔻小時候人很安靜,也不喜歡和男生一起玩,她總覺得那種把卡片放在地上扇來扇去的游戲真的很傻、很莫名其妙。
她那時候覺得男生都很鬧哄哄的,游戲廳也鬧哄哄的,所以一次也沒進去過。
陸小鳳奇道:「這玩意兒原來是給小孩子玩的?」
秦蔻說:「也不是啦,現在的小孩也不打了,擺街機的地方打的都是懷舊牌吧……所以你找到人和你一起玩了麼,你可別說是花滿樓!」
陸小鳳無語:「……我在你心裡那麼畜生麼?」
秦蔻眨眨眼,笑而不語。
陸小鳳就解釋:「那邊人倒是不少,只是很會玩的倒是沒幾個。」
他一開始上手,還不怎麼熟悉時,就已打敗了好幾個號稱「玩了十幾年拳皇」的人了。
秦蔻:「……」
那不然呢?他們又沒有靈犀一指,你這屬於降維打擊吧老兄!
她忽然有點好奇,就問:「說起來,你小時候都玩什麼啊,感覺你小時候應該是那種人憎狗嫌的小朋友吧?」
花滿樓:「噗嗤!」
陸小鳳:「……」
陸小鳳:「……我在你心裡果然是個畜生是吧!花滿樓你說,我小時候人怎麼樣!」
花滿樓:「……」
花滿樓忍笑道:「當然是天字第一號的好朋友。」
陸小鳳衝秦蔻抬抬下巴:「聽見了吧。」
秦蔻點頭:「聽見了聽見了,所以你們小時候都玩什麼啊?」
陸小鳳摸摸下巴,說:「和花滿樓摘果子啊、下河摸魚什麼的,不過現在想來倒是挺危險的,至於什麼下棋啊彈琴啊賦詩啊,花滿樓喜歡的,我不喜歡,比起這些,倒是練武更有趣些。」
……意外的作出了一些輕描淡寫的武學學霸發言?
楚留香笑道:「我小時候……倒是喜歡和小胡一起去別人家偷酒喝,有一次差點叫人家發現,躲到空酒缸裡頭去,那酒缸裡倒是酒氣四溢,躲了半個時辰,出來就變成了醉貓。」
秦蔻:「……」
小孩子喝酒是會很容易酒精中毒的啊阿楚哥!
一點紅……一點紅當然沒有什麼童年可言,在這種話題上沒有任何發言權。
楚留香就問道:「那阿蔻小時候都玩些什麼?」
秦蔻想了想,回答道:「唔……我們那時候的女生,大概都是踢毽子、跳皮筋什麼的吧。」
陸小鳳說:「毽子是何物?」
秦蔻形容了一下,陸小鳳了然,道:「這東西我們那裡也有,就叫拋足、也有叫燕子的。」
不過她的說法倒是有一個地方令人在意,陸小鳳問:「不過你干什麼要說大概?你自己不玩麼?」
這時候,五個人已經一邊閑聊一邊走進了自助餐廳,自助餐廳人不算太多,但東西不少,烤肉是要另外點的,秦蔻雜七雜八點了一些,眾人又拿了一點自助餐台上的食物,秦蔻獨愛北極冰蝦和藍莓山藥,就只拿了這兩樣。
她一邊把一勺藍莓山藥送到自己口裡,一面聳肩,說:「我不會嘛……就那個跳皮筋,我實在搞不明白怎麼就可以那麼轉一下子,踢毽子也不會、跳繩也不會,所以她們都不太願意跟我一起玩,我就自己買了個皮筋,在我們家院子裡用兩顆小松樹撐住,自己一個人偷偷練一下,希望學會了就有人陪我一起玩了嘛……」
陸小鳳怔住。
他摸摸胡子,道:「我只想不到……阿秦你這樣的個性,小時候竟然朋友很少。」
秦蔻擺擺手,不甚在意,笑道:「沒事啦,反正我一直覺得那種我學不會的游戲都幼稚死了!而且你看,小時候沒人陪我玩,現在陪我玩的人那都可了不得了!是吧!」
她十分天然、十分開心地笑了,衝著陸小鳳揚了揚下巴。
第57章
烤肉很快就來。
羊肉切成一塊一塊,手指肚兒大小,放在炭火上烤,這樣子會烤出點煙熏火燎的炭火味,聽說這家用的是木炭,比用電爐子去烤真的香了很多,羊油被烤出來,上菜的時候都能聽見滋滋的冒小泡聲。
燒烤其實一吃好肉,二吃香料,烤肉上沾著孜然和辣椒面,S省人並不算愛吃辣椒,平時說的油辣子,那辣度其實很低只是提味而已,所以這裡的燒烤上的辣椒面也算不得辣,鹹香油辣,好吃得很。
再配點烤餅,酥酥脆脆的,外頭撒了薄鹽和芝麻,拿起來一咬,芝麻都簌簌地往下落,這個烤餅是發面餅,外頭酥脆,裡面卻很暄軟。
秦蔻就教他們,把串塞到餅裡一起吃。
其實這也不用教,這種吃法又原始、又爽快,只要把烤肉與烤餅放在一起,誰都想要這樣試一試的。
一口咬下,酥脆的餅皮、暄軟而帶著燙氣的面裡浸了肉香和油香,然後是肉,被緊緊地擠壓包裹在面餅之中,以至於口感都變得更緊致起來了。
誰能不愛吃烤肉呢?
一點紅口味最清淡,這幾天下來也被不少現代調料轟炸過了,這辣椒面他吃著還是有點辣,卻有點停不下來,他本來就白,一受了刺激之後,耳根子都會不受控制地變紅,他忍著沒有像陸小鳳那樣嘶得吸一口氣,然後就聽見秦蔻在他身邊小小聲的笑,推來一小盞酸奶給他。
酸奶不是那種可以用吸管吸的那種,而是更加濃稠,像是顫巍巍的豆腐一樣,剛從冷櫃裡拿出來,上頭澆了一勺淡金色的蜂蜜,撒了一些不知名的堅果碎,攪一攪吃下去,涼絲絲的,無論嘴裡有多火急火燎,也都消下去了。
他一抬眼,就瞧見秦蔻正盯著他發紅的耳根子瞧。
一點紅:「……」
一點紅輕咳了一聲,側開頭,說:「抱歉,讓你見笑了。」
他自己的舌頭是個什麼德行,他自己心裡清楚得很,只是這烤餅加肉吃著倒實在爽快,他一時不由多吃了點,被秦蔻瞧了笑話,心裡不免有點惱恨自己的耳朵未免太誠實了些。
秦蔻忍不住笑了,說:「又開始忍不住道歉了,你真是……」
一點紅唇角極輕、極淺的勾了勾,沒說什麼話。
之後他的話也一直很少,秦蔻和楚留香、陸小鳳漫無目的地聊著天,眾人又去加了好幾次菜,自助餐廳的自選菜品,口味上來說有很好的、也有平平無奇的。
藍莓山藥——可以算得上是中式冰激凌,山藥泥打得很細膩,上頭蓋上冰冰涼涼的藍莓醬,很適合一勺一勺蒯著吃,而且解膩,對吃烤肉的人來說很友好,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認可。
北極冰蝦——調味非常簡單,只有淡淡的鹹味,況且烹調手法可以最大程度的保留蝦的鮮甜滋味,也得到了眾人的一致認可。
況且秦蔻最認可的就是,今天有人給她剝蝦殼!一點紅手上閑著的時候,就把那碟子蝦全剝了,而且他似乎有那麼一點隱秘的強迫症,蝦殼剝得都很完整,和蝦頭嚴絲合縫地對在一起,整整齊齊地碼在另一個盤子裡。
秦蔻看見的時候:=口=!!!
然後是芝士烤玉米——這道菜因為加了海量的芝士,中原胃的江南三人組都不太感興趣,只有楚留香很喜歡,而且他意外地很享受那種芝士拉絲的視覺快感。
江南三人組一致對另一道菜表示出了喜愛——皮凍。
據花滿樓說,他們江南那邊的名吃裡,有一道便叫羊羔,倒不是小羊羔那個意思,而是指把燉煮得爛爛的羊腿肉細細撕好,碼在盤中壓實,然後在送入冷窖之中冷藏,隱藏在羊肉之中的膠質物質被凍起來,等再拿出來時,便切成一塊一塊,放入嘴中一抿便化了。
S省這邊倒是沒怎麼見過這樣吃羊肉的,秦蔻自小到大吃的這種皮凍都是豬皮熬制的,不過現如今的豬肉一點腥臊都沒有,豬皮凍——只要不是那種拿吉利丁弄的假東西,其實也很好吃,吃完會感覺嘴唇有點黏。
而花滿樓還意外的對芥末小章魚感興趣。
零零碎碎、慢慢悠悠地又吃了大約一個小時,九點多時,餐廳的人陸陸續續地都開始走,服務員也開始進來撤餐台上的菜。
以前秦蔻來吃自助餐,多多少少會剩一點,但這次得益於四個大男人在,桌上居然什麼都沒剩,還有一盤非常行為藝術的空蝦殼。
秦蔻超滿足的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兩撥人分頭去更衣室裡把衣裳換回來,去門口前台結了賬,慢悠悠地出門准備回家。
本來秦蔻是打算走一走的,一出門,熱浪襲來……算了還是打車吧。
回家之後,秦蔻已經累到快要雙眼呆滯了。
陸小鳳:戳.gif
秦蔻扭頭,一言不發地盯著他。
陸小鳳托腮:「阿秦啊……明明我們是去休息的,你怎麼能累成這樣?」
秦蔻:打哈欠.gif
……完全都不想說話了麼這是!
陸小鳳忽然忍不住笑起來,說:「阿秦你知道麼,你現在就很像那種兔子。」
秦蔻陰沉沉地看著他,用眼神畫出一個問號。
陸小鳳手裡比劃比劃:「就是那種哦,兔子會走著走著忽然一下倒頭就睡,我現在真的很怕你頭一歪就昏迷,哈哈哈哈哈哈。」
秦蔻:「……」
楚留香忍笑,拍了拍陸小鳳的肩膀,道:「老兄,你別跟她搭話了,叫她趕緊上樓睡覺去吧。」
陸小鳳眨眨眼,對秦蔻說:「你還能走動麼?」
秦蔻漠然地點點頭。
陸小鳳就托著腮一路觀察她像毫無感情的僵屍一樣走上樓。
花滿樓今天在洗浴中心裡還得了個塑料花花的頭繩。是他披著頭發路過一間休息室的時候被裡面的阿姨硬塞的,據那阿姨說,本來看見個長頭發的精壯姑娘,忍不住出來看看熱鬧,結果沒想到是個這麼漂亮的帥小伙子呀!
然後就送了他一個塑料花花頭繩,他摸了摸,想像了一下形狀,又問了一下陸小鳳這是什麼顏色的,很是有儀式感的給自己綁頭上了。
現在他就綁著這朵塑料花花,心情很愉悅地哼著曲兒,其間夾雜了一些刷牙吐泡泡的聲音。
楚留香正在研究大橘。
大橘很端莊地蹲在懶人沙發上,把懶人沙發蹲出一個很深的坑。
瞧見自己最喜歡的阿楚哥來了,大橘張開它那小巧的三角嘴,發出一聲相當做作的夾子音,翻了個身,露出自己雪白圓潤的肚皮來,四肢爪爪朝空中曲起,尾巴一晃一晃的。
天真可愛小貓咪一枚!
楚留香:「……」
楚留香沉思之中。
到底什麼叫「它長得像貓,習性也和貓差不多,那它當貓看就行了」啊?
這話一說出來,怎麼能不讓人多想?況且秦蔻的態度實在很難以捉摸,就是那種「我不說出來是為了你好」的態度。
大橘:「喵嗚∼」
大橘撒嬌中。
結果今天它最喜歡的阿楚哥居然都這時候了都能舍得不抱一抱它、親一親它。
一只蒼蠅忽然自大橘眼前飛過。
大橘:OWO!!!
撲出去!抓住!用嘴巴咬著蒼蠅玩!
楚留香:「……」
他想到昨天晚上大橘撲上來親他……
楚留香望天長嘆,突然發現有的時候人的確是知道得越多越痛苦。
他起身朝自己的房間走去,一點紅剛巧就在房間裡,正捏著一塊棉布,細細地在擦拭自己的劍,一抬眼瞧見楚留香神情微妙地進來,便問:「怎麼了?」
楚留香面不改色地回答:「刷個牙。」
一點紅:「?」
你剛剛明明刷過了?
不過一點紅一向不是多嘴的人,又對很多事都表現的興趣缺缺,於是只聽不出情緒地哼了一聲,沒多說話。
楚留香仔仔細細地刷了三分鐘的牙齒,又走出房間,剛巧就看見了陸小鳳窩在沙發裡,正拿著iPad在看什麼。
楚留香問:「你在瞧什麼?」
陸小鳳眼睛都都不抬一下:「瞧你。」
楚留香微微一笑,並不說話。
陸小鳳:「……」
陸小鳳忍不住問:「我明明沒有抬眼,你都不問問我是怎麼樣瞧你的?」
楚留香很成熟穩重地道:「不問。」
陸小鳳:「你為什麼不問?」
楚留香淡淡道:「因為我想憋死你。」
陸小鳳怔住了。
陸小鳳冷笑一聲:「呵!」
楚留香繼續道:「況且我知道你在看什麼,你在看《楚留香傳奇》。」
陸小鳳勾唇一笑,道:「果然是阿楚哥,原來一個聰明人碰見另一個聰明人,竟是這樣對一個眼神就能互通有無的感覺……」
他這話聽起來是在誇獎楚留香,實際上也順帶著誇獎了一下自己。
楚留香失笑,只道:「你是把自己的傳奇看完了,閑的沒事才來看我的?」
陸小鳳道:「非也非也,比起看我自己的,我倒是更喜歡看別人的。」
看自己的書,總歸是有那麼一點怪怪的。
況且對陸小鳳來說,江湖雖然不是游戲,卻勝似游戲,他樂在其中,誰若是提前對他說了自己會遇到的難事,這種東西,在現在叫「劇透」,那是要被人譴責的!
當然了,他也不是完全沒看,他心系自己的朋友們的安危,於是仔仔細細地看過了《決戰前後》,又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全文搜索這個技能,搜索了「花滿樓」、「西門吹雪」、「司空摘星」和「朱停」。
搜索完之後,他的心情就有點不太好了。
一是因為,他想不出法子來救葉孤城,二是因為,與葉孤城決鬥之後,西門吹雪身上的人味就會越來越淡,與他之間都再不復從前友誼了。
所以他決定換換腦子,先看一看楚留香傳奇。
楚留香在他們那時代當然也是一個傳奇,不過經過百年,很多事情早已經模糊,傳說之所以叫傳說,就是因為它實在不太靠譜。
《楚留香傳奇》也的確跌宕起伏、精彩絕倫。
但跌宕起伏的精彩情節,往往也意味著主角的命運是跌宕起伏的。
陸小鳳問:「所以你有沒有看完你的這一套傳奇?」
楚留香走過來,坐到了他的身邊,微笑著說:「看完了,一本不拉下、一字不落下。」
陸小鳳怔了怔。
他只道:「我以為你不會想知道自己接下來的人生會怎麼過。」
楚留香笑了笑,道:「一開始,我的確不想看。」
他一開始那樣急切地看這套書,是因為他心系蘇蓉蓉她們的性命,本想著把這件事的始末瞧完之後,便把這套書放在一旁,卻不想那《畫眉鳥》之中的一個片段,卻讓他怔住了。
這片段是說他曾經的好友無花的。
七絕妙僧無花,他本以為他是個不染塵埃之人,後來發現他是個身負血仇之人,再後來……他發現無花的為人還相當的無恥,詐死這樣的事也做得出來,在《畫眉鳥》裡,無花竟又變成了個無恥的淫僧,借著自己的身份與講經的便利,不知引誘了多少無辜的少女!
這……這實在是……!
他當時看到這裡,簡直目瞪口呆!
陸小鳳問:「然後你就改了主意?」
楚留香道:「不錯,然後我就改了主意,因為我總是想起無花那一本日記,我總是在想,倘若我早早的就知道無花的真面目,恐怕就不會有這樣多的女孩子受害了。」
陸小鳳怔了怔,只道:「這不是你的責任。」
楚留香淡淡道:「不錯,這並不是我的責任,但我有能力。」
陸小鳳忍不住笑了笑。
是的,其實他們就是這個樣子的,很多事情對他們來說,那都是管閑事,而他們兩個愛管閑事到了一種什麼樣的地步呢?對楚留香來說,即便能力不夠,很多閑事,他拼了命也要去管一管的。
就像石觀音,他的武功不如石觀音,但這件閑事他卻一定要管。
楚留香道:「所以我果然瞧見了回去之後要去管的一件閑事。」
陸小鳳沉默了片刻,道:「原隨雲。」
楚留香緩緩道:「不錯,原隨雲。」
原隨雲,武林世家無爭山莊的傳人,是個武學奇才,然而三歲時,因急病瞎了眼睛。武林人士在提起這位原公子時,總是不免會帶著一些遺憾。
但他的真面目卻並不是這樣。
他的真面目,便是那海上銷金窟蝙蝠島的島主,金壇千柳莊的蝙蝠公子!
蝙蝠島、蝙蝠島,好可怕的蝙蝠島!島上什麼都能買、也什麼都能賣,對客人提供很多種樂趣,而對男人來說,那種最原始的樂趣,往往意味著對女人的殘酷剝削。
原隨雲自己瞎了眼睛,就要抓許多無辜的少女,將她們的眼睛挖去,將她們的眼皮縫起,將她們的衣服連同尊嚴一起剝去,關在小小的屋子裡,生不如死。
楚留香簡直想吐。
他看到東三娘的時候,整個人都已呆住。
呆了好久,又忽然慶幸,慶幸自己來了這裡,瞧見了這一套書,瞧見了這可怕的蝙蝠公子。
他一定不會讓東三娘再次變成東三娘,那個「東邊第三間屋子裡的女人」
一切還早,這些苦難或許已發生了一部分,但他一定能阻止另一部分的發生。
他已經想好了,等他回去,了結了自己這裡的這一攤子事情之後,就要上無爭山莊去拜訪拜訪,去探一探如今原隨雲走到了哪一步,而那號稱是與世無爭的原東園原老莊主,又究竟知道多少。
陸小鳳撫掌笑道:「好!好!楚留香不虧是楚留香!」
楚留香趕緊:「老兄,你可別誇我,你一誇起人來,我只覺得渾身都難受。」
陸小鳳哈哈大笑。
一點紅擦完劍,聽見這笑聲,從屋子裡探出頭來瞧了一眼,又面無表情地回去了。
花滿樓刷完牙,換好睡衣,准備出來瞧瞧這二位在聊什麼新鮮有趣的。
秦蔻小姐窩在自己的臥室裡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又醒過來,揉揉眼睛,准備下樓去倒杯水喝。
這本應該是這個奇幻夏天之中普普通通的一天。
但不普通的事情再次發生了——就在楚留香和陸小鳳的眼前,白光劈裡啪啦的響起,空氣在一瞬間扭曲。
這是時空亂流!
自時空亂流之中走出的,是一個很秀氣、又很斯文的錦衣少年。
這少年的笑容溫柔而親切,他顯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立在那裡似乎有些驚訝,但卻沒有露出太多的,屬於古人對現代設施的震驚。
因為這少年的眼睛裡根本就沒有焦距!充滿了一種虛無而寂寞的蕭索之意。
他是個瞎子!
瞎子、錦衣華服、瞧起來溫和有禮,他該不會是……
果然,只見這少年忽作了一揖,微笑著道:「不請自來,叨擾此間主人,在下實無地自容,只在下並非有意,還往二位海涵,在下無爭山莊原隨雲,還想請教二位,此間為何處?此地為何地?」
楚留香與陸小鳳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裡瞧見了同樣的想法。
這個人,是先制住呢,還是先制住呢?!
第58章
原隨雲就立在那裡。
他是個很英俊的少年人,華服玉冠、面含微笑、風度翩翩,叫人只忍不住贊一句「公子世無雙」。
他的氣質甚至與花滿樓有幾分相似,只是沒有花滿樓那種赤誠的對生活的熱愛以及經常會散發出的那種幽默與風趣。
誰能瞧出他竟然是那樣一個人?
他建立蝙蝠島,用各種各樣的好東西去引誘江湖人、控制江湖人,用最殘酷的法子去對待一些全然不會武功、全然無辜的少女!
而且,看樣貌來說,站在此處的原隨雲起碼已經十七八歲了,差不多也已經是《蝙蝠傳奇》裡所記載的年紀,他的蝙蝠島即便還沒有成型,想來也已經在計劃、在籌備之中了。
倘若如今不在千年之後,不在秦蔻的家,而是在江湖之中,那楚留香一定會立刻暴起,制住原隨雲。
可是此時此刻,他與陸小鳳,居然都還按兵不動,甚至都從對方的眼神裡看出了一絲遲疑。
是了,此處不是江湖,是千年之後,是秦蔻的家。
此地攝像頭幾步一個、此地不能輕易揮刀殺人,假使他們此刻動起手來,原隨雲此人是個武學天才,身上精通三四十門江湖絕學,假使在這過程之中他殺了人、或者是他們殺死了原隨雲,之後又該如何收場?
當倘若按兵不動,假裝不知道他是誰,如之前的處理方式一樣,讓他住下,等回程再說,那更不可能。
其一便是,原隨雲不是傻子,能弄出蝙蝠島這樣大且隱秘的組織之人,心思到底該有多麼玲瓏?他在這裡住上幾天,絕對能發現自己是一本小說裡的人物,倘若讓他翻到了《蝙蝠傳奇》,他絕對會先發制人,施以毒計。
此時此刻,原隨雲還什麼都不知曉,這優勢方還是他們,可一旦要偃旗息鼓,把這件事押後再議,那麼他們立刻將會轉為劣勢。
其二,原隨雲即便真的什麼也沒發現,他這樣一個對人極其狠毒、對女人尤為惡毒之人,怎放心放在秦蔻身邊?況且時空亂流的出現是毫無規律的,秦蔻自己也直言,自己現在控制不了,只能感受,若是他們四個人先後再被亂流帶走,只留秦蔻與原隨雲在此……
楚
留香的小臂上忽然暴起了條條青筋,他面上神情不變,呼吸也一如往常般穩定,只是一雙原本滿含春風的眼睛,此刻已黑了下去,變得有些冷漠、有些殘酷。
但他的語氣卻一如既往的溫和,只道:「久聞無爭山莊大名,今日一見原少莊主,實乃三生有幸。」
原隨雲這瞎子自然瞧不見他的神色,只微微一笑,道:「香帥大名,在下早有耳聞,只恨無緣識荊。」
楚留香怔了怔,道:「你認得我?」
原隨雲笑道:「香帥輕功絕頂,天下無人能比,輕功自需要步法、也需呼吸之法,十步之內,明明有四人,在下卻只聽見了三個呼吸聲,閣下若不是香帥,又該是誰呢?」
果然是個聰明絕頂的人!
他又道:「想來五步之外的那位朋友,便是昔日大名鼎鼎的中原第一快劍,一點紅紅先生了。」
一點紅正在五步之外,他聽見動靜之後,自然立刻就出來,劍也臥在手中,隨時等著出鞘。
然而他沒有出鞘,想必也是因為心中想著和楚留香同樣的事情。
殺手哪裡遇見過這般不爽快、這般進退維谷的事情?他倒是沒看過蝙蝠傳奇,但剛剛聽見楚留香與陸小鳳的對話,也知道這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渣,再看他這幅人模狗樣、斯斯文文的模樣,一點紅心中只覺得惡心得想吐。
不僅惡心,還很煩躁。
要他說,這樣的人要盡早殺,決不能留在秦蔻身邊,秦蔻最好連瞧都不要瞧上他一眼!多瞧一眼,一點紅都覺得是髒了她的眼睛。
但問題就在於,原隨雲的功夫真的高,他即便站在那裡,也能令人感受到一種深不見底的威懾,一擊不中,必定要大戰一場,而大戰一場,先不說結果如何,僅這樣鬧出的動靜,就要給秦蔻帶來大麻煩。
但一點紅也不愧是一點紅,他雖然心裡煩躁得想殺人,但面上竟也分毫不顯,面無表情,語氣冷冷道:「你認得我?」
原隨雲微笑道:「天下人皆知,昔日的中原第一快劍,乃是楚香帥的好朋友,兄台若不是他,又該是誰呢?」
楚留香便聽出了端倪。
原隨雲說「昔日」。
他們所在的時代,一點紅還是正當盛名,只要提
到他的名字,沒人不色變,中原第一快劍就是中原第一快劍,哪來什麼昔日?
所以,這個原隨雲並不是生在一點紅活躍的年代的,一點紅已有了隱退的想法,想要完全消失,再不復出,讓江湖人能以一種談論傳說的方式去談論,想來起碼也要五六年之久。
這個原隨雲……是從五六年之後來到這裡的?
這更不能放他回去了……楚留香不懂什麼叫時空悖論,只知道若是真放任這個原隨雲回到他的時代,恐怕又得出不少凄慘的事、又會多很多可憐的人。
況且他也沒有把事情推給五六年後的自己做的習慣。
一點紅冷冷地哼了一聲,沒有回答原隨雲的話。
原隨雲微微一笑,並不生氣,只道:「還不知曉這二位……」
楚留香道:「這二位也是我的朋友,陸小鳳、花滿樓。」
原隨雲道:「原是陸公子,花公子。」
他又問:「卻還是要問香帥,此間究竟為何地?」
他雖然瞧不見,但聽力卻是奇佳無比,能聽見這屋子裡的一些不同尋常的聲音,就如同花滿樓剛剛來時一樣。
後來,花滿樓已經知道自己那時候聽見的那種奇異而持續不停的聲音,是電冰箱在運轉。
楚留香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原公子可否能告訴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呢?」
原隨雲道:「原本在下……」
他語氣平和,娓娓道來,楚留香便先與他周旋起來。
而另一頭,秦蔻拿著杯子……她原本是要下樓去倒杯水喝的,但方才突然之間,那種熟悉地感覺又席卷全身,她腿一軟,又坐在了床邊兒,幾個呼吸之後,她意識到,時空亂流發生了,又有人來了。
對,時空亂流發生時,不一定就貼著她發生,隔個幾米、十幾米也很正常,這種亂流發生時,她自己會有感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亂流連接著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時間,各自之間肯定不一樣,帶給秦蔻的感覺也稍有差異,這種差異讓她用語言去描述,她是描述不上來的,但她就是能感覺到不同。
而她引發過的同一亂流再次出現之前,她也會產生隱秘的感覺。
所以她立刻就察覺到,這
是一個新的陌生亂流,帶來了一個新的異世界旅人。
秦蔻捂臉。
這個頻率,最近是不是在大大的增加啊?這樣下去會影響生活的!看來學習如何控制亂流要盡快提上日程了。
然後站起來撓撓頭,准備下樓去看看來的是誰,怎麼安置的問題。
結果還沒開臥室的門,手機就響了,收到一條微信消息,是一點紅發來的。
他很少會發微信消息,但用起文字來,語言風格也一如他說話一般,短促而冷峻。
一點紅:別下來。
赳赳老秦:貓貓問號.jpg
一點紅:來者不善。
赳赳老秦:你們要自己解決?
一點紅:莫擔心。
然後他就不說話了。
秦蔻坐在床上呆了片刻,果斷起身。
古代俠客們有充分的面對危險的經驗,也有著比她強悍百倍千倍的武力,她自己很明白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也很清醒理智,不會不自量力地去自己直面危險。
但,這並不意味著她什麼都不能做。
事實上,在面對時空亂流忽然一下子傳送來一些十惡不赦之輩的這種情況,她絕對應付得比楚留香、陸小鳳要好得多。
秦蔻果斷開門,准備下樓。
結果在樓梯口就被一點紅堵住了。
黑衣殺手似乎非常了解她,知道她這時候根本不可能安安靜靜地待在屋子裡,於是發完那消息後,想也沒想,直奔樓上,就守在她的門口,等著把她攔截在裡頭。
秦蔻果然如他所料,出門來了。
黑衣殺手面無表情、立在原地,瞧不出什麼情緒來,因著比秦蔻高上許多,這樣子去瞧她的時候,便頗有些居高臨下的冷傲之感。他雙手抱著劍,就那麼一動不動地站著,也不讓開,靜靜地瞧著她。
秦蔻:「……」
秦蔻莫名就感到了一點點心虛。
她衝著一點紅眨了眨眼,小小聲說:「紅哥啊,你怎麼突然上來了。」
一點紅安靜地看著她,一動不動不肯讓開,只忽然無奈地嘆了口氣,低低道:「有我們,你進去歇息吧,沒事。」
秦蔻問他:「來人是
誰?」
一點紅的薄唇動了動,沉聲道:「原隨雲。」
秦蔻驚了一跳,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原隨雲,這個人她知道!她這幾天已經把全套的楚留香給補完了!
原隨雲的心性之狠毒、作惡之可怕,已到了令人無法想像的地步。作為一個現代女性,對買賣人口、拐賣婦女這種事原本就深惡痛絕,更不要說,原隨雲對這些女性所做的事情,已遠遠超出了人類想像的上限。
一個人、怎麼能惡毒可怕到這種地步呢?
這樣的事情,即便放在書裡,與她隔著很遠很遠的距離時,她依然產生了極大的不適,而當衣冠禽獸真正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即便這個人風度再翩翩、外貌再英秀,她又怎麼可能會對此人產生一丁點的親近?
一點紅的眼睛很尖,立刻就瞧出她的臉色變得有些白,身上止不住地抖了一下,他想也沒想,伸手摁住了她的肩,扶了她一下,低聲道:「莫怕,有我們在,沒事的。」
秦蔻沒說話。
一點紅瞧著她,又沉聲道:「回去吧,我在外頭守著你。」
秦蔻說:「阿楚哥想怎麼樣?」
一點紅神情一怔,似乎沒想到她會突然這樣問。
秦蔻說:「阿楚哥那個人我明白的,他看了蝙蝠傳奇之後,一定會想要做點什麼,現在原隨雲來了……他是不是想先制住他,然後再從他口中問出蝙蝠島的各項信息?」
一點紅定定地瞧著她,緩緩地點了點頭,道:「他是這樣的打算,只是……」
秦蔻立刻說:「只是原隨雲的武功實在很深不可測,據說他精通三十多種武林絕學,在那本蝙蝠傳奇裡,阿楚哥……幾年後的阿楚哥也不是他的對手,對不對?」
一點紅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說:「對。」
所以想要制住原隨雲,還要不鬧出什麼大動靜來,難度實在高於登天,即便他們四人聯手,恐怕也做不到,也因此,如今楚留香正在樓下,與原隨雲周旋,就為了尋找他的破綻。
秦蔻鎮定地點了點頭,說:「所以需求就是不直接弄死他,要先把他制住,問出事情,最後還要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他……我明白了。」
一點紅皺了皺眉,
遲疑道:「你……」
不,你明白什麼了啊?
秦蔻此刻已經完全鎮定下來,只衝著一點紅笑了笑,說:「我知道怎麼做了,一定能行,我們走吧。」
一點紅卻仍一動不動,死死擋在了她的面前,皺著眉似乎要說什麼,秦蔻卻忽然伸出手,握了握他的手。
殺手的手如同死人的皮膚一樣的慘白,手心卻是滾燙的,他的脾氣好像很壞,總是拒人於千裡之外,但他幾乎從未拒絕過秦蔻……這或許是因為,他從來都沒受到過這樣的好意與信任,他也從來不知道該怎麼樣拒絕這樣的好意與信任。
所以他就立在那裡,瞧著秦蔻握了一下他的手。
她的手不小,也並非柔若無骨,指尖與虎口都有繭,據她自己說,這是練習樂器所留下的痕跡。
她輕輕地握了握一點紅的手,像是在安撫他,一點紅下意識地去瞧她,卻見秦蔻面色已經恢復如常,雙眸明亮有神。
她說:「放心吧,我有辦法控制住他,相信我吧,我也相信你,你會保護我的,對不對?」
一點紅的手指忍不住蜷縮了一下。
他定定地瞧著她,輕輕回握了一下她的手,沉聲道:「放心,交給我。」
秦蔻笑了,和一點紅一道兒走出房間,繞過走廊,走下樓梯,瞧見客廳中那個錦衣華服的盲眼少年時,她揚聲笑道:「所以我的家裡又來客人啦?」
原隨雲微笑道:「原是此間主人,深夜叨擾,實在慚愧。」
秦蔻十分天然地說:「沒關系啦,我這裡這種情況多得是,你看他們不就是麼?啊對了……所以你知不知道這裡並非你原本的世界?」
楚留香皺了皺眉,瞧了一點紅一眼,一點紅就站在距離秦蔻兩步的地方,朝楚留香輕輕點了點頭。
楚留香了然,安靜坐著,准備配合秦蔻的計謀。
原隨雲輕輕地嘆了口氣,道:「方才香帥已將此事告知於我,只是此事實在過於……」
他頓了頓,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秦蔻就笑了起來,說:「是咯,是很奇異的,不過以後你在這裡小住一下,見得多了就習慣了……啊,難得有緣,要不要小酌兩杯?」
原隨雲微笑道:「自然恭敬不如從命。」
秦蔻說:「我這裡只有果酒哦,可不許嫌棄不夠味道。」
原隨雲微微一笑,似乎有些羞赧。
他瞧起來的確很有迷惑性。
不過呢,有迷惑性的東西可不只他這麼一個。
秦蔻充滿熱情,一邊張羅著大家入座,一邊去冰箱裡拿酒和果汁。
果汁是給大家喝的,酒是給原隨雲喝的。
這個酒,就是之前一段時間在網上特別出名的,那種果味極濃郁、酒味極淡,但是酒精度數賊高,號稱是「在外頭有男人請你喝這個一定都不懷好意」的三洛克果味啤酒。
看我灌不死你個沒見過世面的古代人!!
第59章
三洛克,要秦蔻以品酒的角度來說的話,她覺得……不好喝。
果味啤酒、果味啤酒,首先得是啤酒,不是飲料吧,所以這個果香與酒香之間要如何去平衡,也是一門很精妙的學問。但這一款酒……秦蔻覺得很粗糙,一開始喝起來就像是碳酸果味氣泡水,酒的味道很淡,而作為氣泡水來說,味道也屬實很一般。
但它的酒精度數可不一般,雖然說和動輒四十幾度五十度的白酒比不了,但比起一般的啤酒來說已高了許多,而且最為險惡的是,白酒度數再高,到底很難下咽,一般不可能不知不覺、十分輕松地喝下能讓人醉倒的量。
而這款酒……它甚至還加了牛磺酸、□□這種讓人清醒的東西來掩蓋它的酒精濃度。
秦蔻有購入各種精釀的習慣,一般網上風頭正盛的酒也會買回來試試,這個東西她只嘗了一次,就放棄了,兩打都丟在冰箱裡頭,放了好幾個月了。
正好,叫這位原隨雲原公子來體會一下險惡的現代社會吧!
原隨雲此刻正坐在客廳裡,楚留香正與他漫談著,秦蔻瞧了一眼客廳,哼著小曲兒,很是愉悅地自冰箱裡拿出凶器,又順便還從冰箱裡翻出了一點昨天買的、沒開封的檸檬無骨雞爪來做下酒菜。
原隨雲耳力出眾,當然能聽出這個女人並不會武功。
千年之後……雖說此事實在過於匪夷所思,但他並不覺得楚留香會同他開一個這樣的玩笑。
況且,那「電冰箱」開合的聲音、「電視機」之中忽如其來的人聲,以及所謂的「掃地機器人」工作時的聲音……原隨雲並不認為他所在的時代,能有凡人做出這樣一個處處充滿奇異物事的屋子。
千年之後……麼?
若說他不好奇,那絕對是假的。
但只可惜,他什麼都瞧不見,只能聽著各種各樣的機關嗡鳴作響的聲音,在心裡不斷的描摹著這些東西的樣子,心頭的戾氣又不免湧了上來,只痛恨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命運,痛恨自己竟是個瞎子!
但倘若……千年之後的大夫,能治他呢?
這想法幾乎是一瞬間出現在了原隨雲的腦海之中,只令他的血液似乎也流動得更快了一些。
他暗暗想到:不知是否可行,不過倒是可以一試,這女人瞧起來倒是個天真的,且能說一不二地在家中收留他們,想來也是富裕人家出身,如此,很有利用的價值。
他對自己很有自信,只心道,這樣一個沒見過世間險惡的女子,想要勾引過來,實在不是什麼難事,只是這楚留香等人,卻有些麻煩。
但也無妨,如今最重要的,便是按兵不動,先把大概的情況摸清楚了,再做打算也不遲。
原隨雲的心中已將一切都盤算的清清楚楚,面上卻依然掛著俊秀而飄逸的笑容,秦蔻端著酒過來的時候,他微微一笑,垂了垂眸,主動接過她手中的物事,溫聲道:「如此叨擾秦小姐,原某實在慚愧得很。」
他只聽見這女人很是快活地笑了起來,順勢就把東西真的塞到了他手裡,還指揮他放在桌上,口中說:「沒事啦,我都習慣了,誒,你和阿楚哥在聊什麼呢?」
說話如此直白不文。
原隨雲乃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哥,他平日裡見到的女人……饒是那萬福萬壽園的「火鳳凰」金靈芝,在他面前,也是溫聲細語,文靜極了,一副大家小姐的樣子,從來也沒有見過這般說話的女子。
原隨雲也不喜歡這樣的女子。
他淡淡的微笑著,回道:「方才在同香帥講起,這江湖上近來出名的青年才俊。」
秦蔻就答:「咦?那不就是你們幾個麼?」
原隨雲微笑道:「在下只疑惑,怎麼陸公子與花公子這樣的妙人物,我竟沒聽過,真是該死該死。」
陸小鳳輕輕一笑,拿起了果汁杯子,朝原隨雲遙遙一敬,道:「那或許是因為,我們也是來自不同的世界。」
原隨雲一怔,似是明白了什麼,忽然感嘆似地道:「天地如微塵剎海,重重不可盡也。」ヾ
楚留香撫掌大笑,只道:「妙極!」
情之所至,他也端起了酒杯,朝原隨雲道:「當浮一大白!」
原隨雲含笑舉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辨認毒物的法子,原隨雲起碼也懂得十七八種,很有自信這酒中無毒。
酒是果酒,但與尋常果酒卻是不同,滿含氣泡,氣泡之中藏著一股濃郁的果香,帶著一絲淡淡酒氣,這酒氣也與尋常酒氣不同,有一股奇異的麥芽香。
原隨雲不禁道:「這酒……」
秦蔻搶道:「這是我們這時代的一種酒,叫啤酒,是用一種叫啤酒花的東西釀造的,你瞧瞧,這怎麼樣?」
原隨雲笑道:「自然甚好,這千年之後,果然是處處奇異,連酒也與當年大不相同。」
秦蔻頗為得意地笑了起來,興致很高,又道:「還是太少,原公子好不容易來一趟,等等,我再去點一點東西……」
原隨雲道:「秦小姐如此盛情,在下實在難卻……」
秦蔻一笑,說:「沒事沒事!我們現代人的待客之道,不輸古人吧?」
原隨雲微笑,道:「自然不輸。」
他已然發現,這個叫秦蔻的女人,似乎格外喜歡聽人奉承她這裡的東西有多麼多麼好,只稍微誇上兩句,立刻便心花怒放,熱情極了。
有一種很清澈的愚蠢。
但他對這種愚蠢十分樂見其成。
他對著秦蔻遙遙舉杯,再喝一杯。心中倒是對這果酒無甚感覺,只覺得此物未免也太不像酒了一些,既無醇香、也無後味,雖然新奇,但也無甚意思。
過了一會兒,外頭有人敲門,喊著什麼「外賣」,那秦蔻一路小跑著去開門,又頗為喜滋滋地在他這裡孔雀開屏,道:「原公子再嘗嘗這個,這是長島冰茶,也是酒的一種,我們這裡有種飲料叫可樂,特別好喝,這個長島冰茶,就是用可樂調制的。」
這話當然也不能算是謊話,只是說了一半而已。
長島冰茶風靡於上世紀八十年代,是一種「反經典雞尾酒」,由伏特加等四種烈酒混合而成,又用可樂、檸檬、橙酒的味道來掩蓋烈酒味,名字雖然叫茶,實則酒精度數在四十度以上。
原隨雲微微一笑,確認此物無毒之後,便朝她敬酒喝下。
秦蔻就露出了一個十分天然、十分熱情的微笑。
現代人用糖和碳酸掩蓋烈酒的味道,而糖和碳酸又恰恰還可以加速酒精的吸收,饒是見多識廣的原隨雲,也恐怕從來都未曾見過這麼險惡的手段……
所以,等他發現自己喝高了的時候,已經晚了。
因為楚留香忽然發難,動起手來!
楚留香慣常行走於酒桌之間,而秦蔻對於如何裝傻勸酒又似乎有著一套十分管用的心道,在加上陸小鳳,這三人一唱一和之間,早就給原隨雲灌下了海量烈酒。
此時原隨雲只覺得腦內昏沉,連手腳也是勉強才能控制,方才酒的後勁上來時,他還只覺得問題不大,即便醉過去,也不過是昏睡到明天罷了,哪裡能想到,他的底細早就被楚留香等人瞧了個底朝天!
故而,楚留香動手之時,原隨雲當真大驚失色!
但原隨雲也真不愧是武學奇才,即便是在如此境地之下,仍能運起步法,堪堪躲開楚留香的那一抓。
他用盡全力去聽,便只聽得三個呼吸聲,立在三個方位之上,已將他所有的退路全都堵死。
這三人自然就是楚留香、陸小鳳與花滿樓。
至於秦蔻……秦蔻早跳到了一點紅身後,嚴嚴實實地躲著,連一片衣服角也不露出來,一點紅立在角落,手中握劍,如磐石一般立著,將她護在身後,冷冷地盯著那強弩之末的原隨雲。
原隨雲驟然明白,他們是早有預謀的!那酒中……那酒中是有乾坤的,楚留香、好可惡的楚留香,竟這樣不知不覺地將他灌醉!
原隨雲腳步踉蹌一下,勉強笑道:「香帥這是做什麼?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原某實不知什麼時候得罪了你。」
楚留香淡淡道:「你沒有得罪過我。」
原隨雲道:「那麼香帥此舉,又是為何?」
楚留香的臉上,早已沒了丁點笑意,他的眼神頗為冷酷地盯著原隨雲,渾身肌肉都已完全調整到了最佳狀態,他是個高大健美的男人,如此緊繃時,便渾然褪去了那層溫和的外表,露出了屬於江湖人的殘酷。
他的語氣仍然十分低沉、十分富有煽動力。
楚留香只道:「因為我高興。」
說罷,他已出手!
而陸小鳳與花滿樓也在同一刻出手,三人的動作已全然封死了原隨雲的全部出招,默契得就像是曾經在一起配合過了無數次!
原隨雲喝了那許多酒,神志早就不甚清明,此刻這三人全然不講武德,一齊出手,一瞬間便將他制住,楚留香一招制敵,手上根本不閑著,一口氣便將他全身一百零八處穴道上上下下全部點住。
原隨雲應聲倒地,俊秀的面龐已因憤怒而扭曲起來,他似乎想要大聲質問,卻因啞穴被點,除卻氣音之外,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秦蔻從一點紅身後探出頭來,問:「結束了麼?」
一點紅沉聲道:「已沒事了。」
秦蔻跳出來,笑道:「很好,不枉費我用那麼多酒招待他!」
陸小鳳摸摸胡子,道:「等等,那個什麼長島冰茶,真的有那麼厲害?」
秦蔻擺擺手:「下次去酒吧的時候你嘗嘗咯,其實也倒不是酒的問題,關鍵是各種東西混著喝,味道又都很有迷惑性,自然就容易醉。」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阿蔻的這法子,倒是實在妙得很,兵不血刃便拿下此人。」
陸小鳳忽然笑了,只道:「我沒想到,你居然那麼會勸酒。」
秦蔻微笑,又頗為得意地瞧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原隨雲,意味深長地說:「他剛剛一定覺得我很蠢。」
原隨雲:「……」
原隨雲莫名其妙栽了這麼大一個跟頭,此刻已恨不得將這裡的所有人都屠個干淨才好!
不過秦蔻才懶得理他怎麼想,她興致勃勃地問:「然後呢?是不是要問他蝙蝠島的事情?要怎麼問?」
一點紅冷冷道:「我跟他談談。」
分筋錯骨手這種武功,一般人都不會學,而在場的各位之中,也只有一點紅學過、用過,還用得十分純熟、十分精妙。
楚留香當然沒什麼意見。
他是個好人,卻不是個是非不分的好人,對惡人的仁慈就是對無辜者的殘忍,這道理放在別人身上或許還不那麼明顯,但放在原隨雲身上,任何一個人都能瞧出這一點。
他只要想一想東三娘、想一想那地獄之中無數與東三娘一起掙扎沉浮的可憐女子,再瞧見原隨雲時,心裡哪裡能提得起一絲一毫的同情呢?
他是瞎子,身有殘疾,值得同情。
但難道每一個瞎子都會做出這種事來報復這個世界麼?不會的,花滿樓也看不見,但花滿樓絕不會傷害任何一個人!
他只是在猶疑一件事。
楚留香抿著唇,下意識地瞧了
一眼秦蔻,秦蔻還尤在活捉原隨雲的興奮之中,正給一點紅出主意呢:「我家裡有排練室,專程做了很好很好的隔音的!」
楚留香:「……」
莫名有種別人吵架她拱火、別人殺人她遞刀的既視感是怎麼回事啊!
楚留香道:「我只是在想,這件事究竟該如何收場……阿蔻,那時空亂流,你可否有控制之法?」
秦蔻攤手:「暫時不行。」
楚留香皺起了眉。
秦蔻忽然朝他神秘一笑,說:「但你不必擔心,我自有其他辦法。」
楚留香:「?」
楚留香:「什麼?」
秦蔻:「你待會兒就知道了!我能把他送到另一個異世界去的。」
不知道為什麼,楚留香總覺得,秦蔻的笑容莫名有點促狹。
但她既然都這樣說了,他當然也無甚好說的,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從原隨雲口中問出蝙蝠島的詳細信息了。
蝙蝠島這種地方,規模之大、門人之多,已遠超乎一般武林幫派,而其行事之隱秘,也實在驚人,這樣的組織,絕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能辦起來的,起碼也經過了數十年的布置,只要知道了他這些年都做了什麼,待到回去之後,自然就能截斷這萬惡的「海上銷金窟」。
秦蔻還在那邊問:「我可以給他頭上澆桶水麼?」
一點紅不解:「為什麼?」
秦蔻說:「電視劇裡都這麼演啊,看上去就很囂張,沒事澆完我自己拖地。」
一點紅:「……」
一點紅:「我拖就行。」
秦蔻:「好哦∼」
楚留香:「……」
楚留香:望天.jpg
與原隨雲周旋的酒局,其實持續了很久,等到將原隨雲制住時,時間已差不多是半夜兩點鐘,而後又是一點紅馬與原隨雲的友好交談環節,不過這交談,倒也很是順利。
原隨雲這一生都十分順遂,他有一個好姓氏、有一個好爹,這一生之中,都從來沒嘗過失敗的滋味。這樣的人往往心高氣傲、卻也會過度的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
楚留香第一次發現,原來一點紅的嘴巴竟那樣的毒辣,竟能三言兩語之間,將人逼到崩潰邊緣。
所以楚留香很順利地得到了蝙蝠島自籌備以來的很多細節,還知曉了原隨雲的幾個重要副手的信息。
秦蔻……秦蔻倒是想留下來圍觀,但是一點紅似乎十分抗拒讓秦蔻瞧見他的另一面,於是秦蔻就把大橘扔進來,自己走了。
楚留香:「大橘該睡覺了吧。」
秦蔻:「沒事,讓大橘代替我看看吧!你們要是弄完了,記得要告訴大橘。」
楚留香:「?」
他聯想到了秦蔻之前語焉不詳地說起大橘時的神情,不免又抱著大橘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不明白,實在看不明白。
大橘親親熱熱地黏著楚留香,做作地喵著夾子音,一直依偎在楚留香的懷裡,十分乖巧,楚留香雖然覺得小貓咪是不能看這種場面的……但大橘實在黏人,也拿它沒有法子。
時間便來到了第二天早晨。
一點紅問:「你還有事要問麼?」
楚留香:「沒了。」
一點紅瞧了原隨雲一眼,道:「先叫他昏在這裡?」
他也不明白秦蔻到底有什麼法子處理原隨雲,昨夜秦蔻走之前曾說,自己有除了時空亂流以外的別的法子,但那究竟是什麼呢?
不明白,暫且先等秦蔻醒來吧。
楚留香也是這樣想的,道:「也只能如此了。」
這時,他懷裡的大橘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一點紅:「?」
楚留香:「怎麼了?」
一點紅遲疑道:「……它?」
楚留香:「大橘麼?大橘也一晚上沒睡了,想來是困了。」
一點紅皺著眉:「不是這個……它嘴裡怎麼黑洞洞的?」
楚留香莫名其妙:「啊?」
大橘喵嗚一聲,歡快地自楚留香懷裡蹦了出來,跳到了原隨雲身邊,然後嗷嗚一口,原隨雲整個人就不見了……不見了……不見了……
楚留香:=口=!!!
等等,這什麼啊!!
第60章
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發生得太過突然、太過震撼了些。
大橘窩在地上,大大地打了個哈欠,也許是因為剛剛加過餐,它看起來就有點像是小魚干吃多了一樣,懶洋洋的不肯動,在地上灘成了一大灘肉乎乎的貓餅,等著楚留香把它抱起來。
楚留香:「……」
一點紅:「……」
楚留香持續石化中。
等等,這是什麼啊……他剛剛是看錯了麼?是看錯了吧,絕對看錯了吧!
大橘:「喵嗚!」
楚留香望天長嘆,忽然伸出一只手來,重重地掐了他的胳膊一下。
痛是真的,沒做夢也是真的。
楚留香盯著大橘,心情復雜。
大橘倒是沒想那麼多,小貓咪懂什麼呢?小貓咪只知道吃小魚干、加餐、睡大覺、撒嬌和被摸摸!
眼見著這個平時對它最好、它也最喜歡的人類奴隸不肯過來抱抱它,大橘張開嘴哈了兩下,又自己親親熱熱地湊過來,在楚留香的腿邊蹭過來、蹭過去的。
最後輕巧又沉重地跳進他懷裡,被楚留香一個順手提起了後脖頸放在眼前研究。
大橘:=OWO=
楚留香:(☉A☉)
楚留香:「……所以昨天阿蔻說的,長得像貓習性也像貓,湊活著當貓看的意思是這個?但是這個是湊活不湊活的問題麼???」
一點紅:「……」
殺手提出中肯的意見:「等她醒了問問她。」
楚留香長嘆一聲,拎著大橘出去了。
陸小鳳正坐著玩手機,當然,玩的是楚留香常用的那一台。
短短幾天,陸小鳳好似就完全適應了現代的生活,行走坐臥瞧上去與一個特立獨行的現代人沒什麼太大的區別,尤其是在手機依賴症這個方面。
他開始迷上了手機游戲。
最開始,是秦蔻送了他一個奇怪的小小物事,這物事有屏幕,但屏幕比之手機屏幕瞧起來差了許多,屏幕下面有幾個簡陋的按鈕。
秦蔻告訴她,這是個很簡陋的「游戲機」,可以玩「俄羅斯方塊」。
陸小鳳就興致勃勃地接了過來。
第二天一早,他很嚴肅地和花滿樓說:「花滿樓,我感覺我得了絕症了。」
花滿樓:「?」
陸小鳳長嘆一口氣,只道:「我一閉上眼睛,就只瞧見許多方塊在眼前下落,你說這是不是絕症?」
花滿樓:「……」
花滿樓微笑著說:「我一閉上眼睛,就是你玩了一晚上俄羅斯方塊的聲音,你說這是不是絕症?」
陸小鳳恍然:「啊……」
花滿樓無奈嘆氣,伸手敲了敲陸小鳳的腦袋,好像想把他腦子裡的方塊給敲出去。
然後還有拳皇。
陸小鳳就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能玩的東西,居然如此之豐富,這種叫「電子游戲」的玩意兒,簡直比什麼投壺、吟詩、九九寒梅圖要有意思多了啊。
所以他就在手機的app裡開始亂翻了起來,並精准的找到了自己的痛點游戲。
——音游。
眾所周知,陸小鳳是個音痴。
音痴的意思就是說他一旦唱起歌,那麼酒席上就會不斷的有人借故離席,通常情況下最後都只剩揉著太陽穴的花滿樓還在陪他。
陸小鳳雖然是個混蛋,但卻也不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所以他一般情況下不開腔,也只有實在興之所至,才偶爾唱唱歌,逼迫一下花滿樓給他伴奏。
花滿樓當時:「……」
反正最後還是依了他了。
但現在,有了音游!直擊陸小鳳的痛點!
他手速夠快,其實根本不需要樂感和節奏感,也能把屏幕上所有要點擊的部分給點到,這樣剛巧還能給他一種他很擅長音樂的錯覺。
因此這幾天閑著的時候,陸小鳳就很沉迷於這種虛幻的錯覺了。
楚留香拎著大橘出來的時候,陸小鳳的眼睛都沒離開屏幕,手指在屏幕上點出了殘影,口中倒是還有空問一下:「事情完了?」
楚留香:「……嗯。」
陸小鳳:「哦,那原隨雲在裡頭睡過去了?」
楚留香:「……」
陸小鳳:「啊?阿楚哥你怎麼不說話呢?」
楚留香:「……這件事
說起來一言難盡。」
陸小鳳:「?」
陸小鳳摁下最後一個鍵,打出了全連combo,SSS級評分後,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扭過頭去看楚留香,問:「是怎麼個一言難盡法?」
楚留香把大橘塞到了他懷裡。
於是等秦蔻睡醒,洗洗漱下樓的時候,就瞧見楚留香、陸小鳳和花滿樓正圍著大橘,超級嚴肅地盯著它瞧。
大橘泰然自若,端莊地坐在三個男人圍成的圈裡,舔舔自己的爪子,然後再用爪子抹抹臉,想要湊過去親一下楚留香。
楚留香:「……」
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秦蔻:「你們在干嘛呢?」
楚留香拎起了大橘,神色頗有些復雜地看著秦蔻,問:「大橘究竟是什麼東西?」
秦蔻:「唔,你要問這個,我也不清楚啊,我們這裡又沒有這種生物,也不會有學名啊,你要是真的想命名,不如叫它心懷宇宙大貓貓吧。」
陸小鳳:「……哈?」
秦蔻去冰箱裡拿果醬抹面包,一邊吃一邊說:「大橘是我曾外祖母那一代傳下來的,也是和你們一樣從時空亂流裡來的啊。」
三千宇宙,每個宇宙之中都有自己運行的不同法則與規律。
就好比說楚留香他們吧,看似與此世間的人沒什麼區別,不過就是高大健美了些,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會彈指神通麼?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有「內力」麼?就說那石觀音,石觀音可以通過神奇的武功,真的把自己變成一座沒有心跳沒有脈搏的石像觀音,這完全都屬於奇幻範疇了吧?
而且秦蔻的曾外祖母真的很強,身邊有好多奇奇怪怪的寵物,秦蔻以前聽外婆說起她家以前有一種奇異的小魚,可以鑽到人的耳朵邊上,像耳機一樣,這種小魚最厲害的地方就在於可以把一切語言都翻譯成宿主能聽得懂的語言,用腦電波的方式傳到宿主腦子裡!
秦蔻當時的表情:=口=!!!
這是什麼《銀河系漫游指南》裡的情節啊!!
所以會出現大橘這種嘴巴裡有異次元通道的奇怪玩意兒也很正常嘛!
秦蔻小姐表示,見怪不怪!
她還寬慰楚留香呢:
「沒事啦,大橘在我們家都呆了七八十年了,很乖很親人的,不會隨便亂吃東西的,你看它再鬧,頂多就是抓蒼蠅玩而已。」
楚留香:「……」
楚留香提出疑問:「所以原隨雲死了麼?」
秦蔻想了想,說:「大概沒有吧,大橘張嘴的時候不喜歡嚼,而且它也嚼不動啊,本質上來說,大橘的嘴就是可以隨它的心意打開特定的異宇宙通道,按照我曾外祖母的研究,那個異宇宙是個無窮無盡、沒有重力、沒有時間與光亮的地方,其實還可以丟垃圾,我有時候不想下樓丟垃圾就全讓大橘解決了……原隨雲現在大概裡飄著呢吧。」
她曾外祖母真的是個技術流硬核狠人,據說她是和大橘說好,讓大橘張嘴,進去看了一圈,又自己打開時空通道鑽出來了。
當然,也只有這種傳奇的人物,才能馴服大橘這樣的奇異生物,並讓它一直心甘情願地陪在她的後人身邊,保護著她的後人們吧。
楚留香怔了半晌,又問:「他還能回來麼?亦或者是回到我們原本的世界裡。」
秦蔻說:「按我所知,引發時空亂流是需要具有特殊血統的人才行的,你們別看我就在這裡看起來很普通的樣子啊,其實大概全世界六七十億人,也沒多少人像我們家一樣,除非原隨雲他自己就有這種特殊的血統,否則他大概率也就會一輩子待在大橘肚子裡的異宇宙了。」
能引發時空亂流的人是從小就有端倪顯現的,就好比說秦蔻吧,上小學的時候就把那個古代戰場士兵給弄過來了,長到二十多歲,對這種事根本就是見怪不怪,再看原隨雲昨天的反應,明顯就是從來沒見過這種事嘛。
所以他大概率會一輩子飄在裡頭,再也沒辦法出來作惡了吧。
楚留香怔了怔,忍不住又想起了東三娘。
他如今並不認得東三娘,但對他來說,東三娘其實並不是一個女人的名字,而是一群女人的處境。
原隨雲待人殘酷,他不僅殘忍,更是極富想像力的殘忍,他非常明白如何把一個人送到虛無之中永恆的去折磨。
讓他被放逐在一片永恆而虛無的黑暗之中,某種意義上,也屬於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吧。
不,其實倒還是更仁慈一些,最起碼,他遇不到一個人,也沒有一個人會折辱他。
這種回歸虛無的結局,對於作惡多端的蝙蝠公子來說,或許意外的很合適。
楚留香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大橘的腦袋瓜子,笑道:「你倒是實在厲害得很。」
大橘眨了眨圓溜溜的大眼睛,扯著它的彪形大漢嗓喵嗚喵嗚的撒嬌,湊上來要親親楚留香。
楚留香:「……」
楚留香拎著它拎遠了點。
怎麼說呢……心裡知道是一回事,但是真實瞧見那張宇宙貓貓口之後,很多事情感覺就不一樣了,回不去了。
大橘:TAT
大橘氣哼哼地啊嗚嗷嗚喵嗚起來,胖大的身子靈活地一扭,從楚留香懷裡跳下去,窩到懶人沙發上睡覺去了。
它的傷心倒是也持續不了多久,亦或者是因為昨天晚上一夜沒睡,呼嚕很快震天響。
陸小鳳因為沒見著那個充滿震撼力的畫面,還對大橘處於一種獵奇多於震撼的心態,在大橘身邊試著給它拍照。
楚留香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半晌,才道:「阿蔻,你這能力……看起來不但能引來人,還有可能引來人之外的東西?」
秦蔻托腮:「理論上是這樣子的……實際上我還沒碰到過呢。」
如果真的可以的話,她會想要一只妙蛙種子!
楚留香莫名想到了什麼不太好的東西,摸著鼻子,臉色有點怪怪的。
秦蔻寬慰:「沒事啦,不是有你們在麼,還有大橘在。」
楚留香很小心地提醒她:「你就沒有想過……假如哪一天通到了加椰子、或者楚人美那裡……」
秦蔻:「……」
秦蔻石化。
楚留香:「阿蔻,阿蔻?你沒事吧。」
秦蔻表示:「我去給我外婆打電話!!!」
然後急吼吼地就走了。
一個電話打過去,外婆聽完之後,倒是寬慰了秦蔻一會兒,說按照家裡的情況,其實一個人是不可能連接很多物理法則根本不一樣的異世界的,就好比曾外祖母吧,她連接的就是一個類似於《銀河系漫游指南》的世界,所以才會有那麼多奇奇怪怪的寵物。
秦蔻就松了口氣。
外婆又問:「不過蔻蔻呀,你家裡的客人到底是什麼人呀?外婆下周就回家了,帶回外婆家吃個飯嘛,外婆給你們包地軟餃子吃好不好∼」
地軟雞蛋土豆餡餃子,在外頭完全吃不到,但是真的很好吃的那種!
秦蔻:「好哦,等你回來嘛,我帶他們來吃法,嘿!外婆你肯定會激動死的!」
她外婆是個一直活到老也充滿活力、能接受新鮮事物的人,而且還是個非常喜歡老派邵氏武俠電影的武俠迷!
要是讓外婆見到真正的楚留香,肯定開心死了。
她決定給外婆一個驚喜。
外婆果然很好奇:「啊呀,是什麼嘛?蔻蔻告訴外婆,外婆發零花錢給你呀。」
秦蔻笑著在床上滾來滾去:「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嘛!」
外婆:「哼!孫女長大了不聽話了!」
然後婆孫兩個人就開始嘰嘰歪歪地互相撒嬌,直到外婆的老姐妹們開始催促她,才掛斷了電話。
今天是禮拜一。
秦蔻在床上窩了一會兒,伸了個懶腰,起來下樓。
她今天是有打算的,她打算上一趟醫院去。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3
第61章
因為原隨雲的事情,其實昨天晚上秦蔻沒睡太好。
倒不是因為害怕,她也沒什麼好害怕的,主要是因為……喝酒喝得太晚,活捉原隨雲太興奮,一點紅又死活都不許她來圍觀他是怎麼和原隨雲友好交流的。
……就,很多事情一旦藏著掖著,就讓人真的抓心撓肺的好奇。
所以秦蔻昨晚上好奇了大半夜紅哥的另一面,到了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下,又因為第二天早上安排了事情,心裡睡不踏實,於是輾轉反側了半夜,很早就醒來了。
所以給外婆打完電話時,時間還挺早的。
秦蔻換了件衣服,扎了個頭發,下樓的時候,就瞧見陸小鳳和花滿樓正歪七扭八地窩在懶人沙發裡曬太陽,兩個人懷裡還各自抱了寵物。
陸小鳳懷裡抱著大橘,而花滿樓懷裡正抱著……一盆龜背竹。
陸小鳳:( ̄︶ ̄)
花滿樓:( ̄▽ ̄)
秦蔻:「……」
就,能把一盆龜背竹弄出寵物的感覺來,某種意義上來說比知道了大橘的真面目還敢抱著它更厲害一點。
花滿樓半個人都沐浴在陽光裡。
X市的夏天,不開空調會熱死,秦蔻家裡二十四小時空調都不間斷,她還特別喜歡把空調溫度弄得很低,然後自己把自己裹在像雲朵兒一樣蓬松干爽的被子裡,一邊看電影一邊吃大杯的冰激凌。
極致的享受!
很顯然,陸小鳳和花滿樓也已經get到了同種享受。
懶人沙發就是個墩子,隨便怎麼搬都可以,落地窗前,早晨的陽光懶懶灑下,在涼爽的屋子裡落下一片暖意的金色光暈,花滿樓就正好躺在這片金色的光暈之間,享受著這種在夏日裡難得享有的暖洋洋……
夏日裡難得享有的暖洋洋……這話若是說給他的父母和六個哥哥聽,恐怕他們都會覺得自己是不是被陸小鳳給帶瘋了。
但在這裡,在這個異世界的空調房裡,事情卻的的確確是這樣的。
陸小鳳已愜意得好似要睡過去了,他的呼吸聲很勻稱,花滿樓簡直可以想像到他和大橘的同款睡顏,他自己又輕輕掂了掂自己懷中的龜背竹,龜
背竹的葉片輕輕抖了抖,似乎在回應他。
花滿樓莫名就想到了大橘那個驚悚的深淵巨口,不由腦補,阿蔻家的其他東西會不會也大有深意,比如這盆龜背竹,會不會其實長了兩個眼睛,此時此刻正在幽幽地盯著他看……
花滿樓:「……」
花滿樓抖了一下。
聽見腳步聲,他側了側頭,溫聲道:「阿蔻來了。」
秦蔻說:「我們早上出門去呀。」
花滿樓道:「好,只是不知今日要去哪裡?」
秦蔻說:「醫院。」
陸小鳳的雙眸驟然睜開,原本一下一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撫摸著大橘的手也忽然一下子停了下來。
花滿樓也怔了一怔,出聲道:「阿蔻是要去找大夫瞧瞧我的眼睛?」
秦蔻看著花滿樓,嗯了一聲。
花滿樓的眉頭就輕輕地皺了皺。
陸小鳳昨天夜裡其實去圍觀了一點紅與原隨雲之間的「對談」,原隨雲那廝,到天明之時,整個人都似乎已快要崩潰,不斷喃喃地發著牢騷,控訴著他自己的命運,又詛咒那些同情他瞎眼的健全人不得好死,最後又前言不搭後語地問楚留香——千年之後的世界,到底能不能治好他的眼睛。
總而言之,醜態百出。
花滿樓與原隨雲,就好像是同一件事所折射出的,極白與極黑的兩面,原隨雲被折射出了人性之中最黑暗的一面,他自己不得安寧時,便要盡力地把這世上所有的快樂都毀滅,而花滿樓則被折射出了人性之中最偉大的一面——那就是懂得珍惜。
他從來都不認為自己很凄慘,他從來都只會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已經得到的東西上,他有好的親人、好的朋友,有很多植物、總是有一個好的胃口和好的睡眠。
陸小鳳很明白,這是很違反人性的。
人性就是會讓人更多的關注自己失去的東西,人性就是更容易讓人產生「這憑什麼是我」的疑問。
這便更顯出了花滿樓的偉大之處。
當然,作為朋友,陸小鳳並不希望花滿樓這麼偉大……亦或者說,如果他沒有機會再顯示出這種超人的偉大,他會更開心。
故而,在來到這千年之後,他自然而然地
就會產生與原隨雲相同的問題。
——千年之後,盲人的眼睛能復明麼?
所以這幾天他用手機,也不是完全閑著,而是各處去搜一搜,瞧一瞧。
這一搜一瞧,還真是……一言難盡。
比方說他只是隨便點進去一個問題「晚上睡不著肚子痛是怎麼了」,然後底下的回復五花八門,很多詞語陸小鳳也看不明白,但那話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字裡行間就透露出一個意思——沒救了,等死吧,回去給自己買副棺材吧。
陸小鳳:「???」
不、不至於吧。
自此他就明白什麼叫X度看病,癌症起步。
但陸小鳳是誰?一個能在魚龍混雜的江湖之中混得如魚得水的人,一個能在迷霧重重之中抽絲剝繭的人,想要找一些真實的醫療新聞,難道還不容易麼?
於是他就知道了許多。
原來在這個時代,肺癆早就不是絕症了。
——他想起了自己曾見過的肺癆病人,那是他以前認得的一個朋友,總是咳嗽,與他相識之時,便已是個病懨懨之人,從不見客,陸小鳳每每去找他,二人都是隔著窗子談天,陸小鳳便會與這個朋友講一講外頭的天地、講一講江湖上好玩的事情、講一講司空摘星到底有多麼氣人。
江湖人,淡看生死,故而這位朋友去世的消息傳來時,陸小鳳也只是朝著遠方遙遙一敬,讓淳美的酒水深入厚土之中,聊表哀思。
陸小鳳還瞧見了許多人在用一種科普的語氣,來和現代人去講曾經的肺癆是一種多麼恐怖的絕症。
他還知道,原來天花早就沒有了,那種令人恐懼的瘟疫早已成為了過去式,如今再提起,是「宣布消滅天花病毒四十周年」。
甚至在這個時代,連手腳斷了,只要送醫及時,都能再給接上,若是耳朵被削掉,還能在自己身上再培育一只耳朵出來,等長好了,在切下來縫上去!
那新聞的配圖瞧起來實在像是天方夜譚一般,又有一種異常詭異、不可名狀的恐怖感,令陸小鳳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但再細看時,他卻忽然不覺得那只長在人腿上的耳朵恐怖了,反而心中澎湃異常。
那麼……花滿樓的眼睛是否也能……
他早就想問一問秦蔻了。
秦蔻有點驚訝,只問他:「那你為什麼一直不說呢?」
花滿樓道:「因為身份。」
秦蔻驚訝地看著花滿樓。
花滿樓笑了笑,只道:「阿蔻,你曾分享過的那個教人『如何坐地鐵』之人,也講過如何去醫院掛號。」
掛號,是需要身份的。
這裡的很多事情都是需要身份才能做的,很簡單的一件事,就是陸小鳳玩游戲——陸小鳳在手機上下載游戲來玩,就已發現,這上網玩游戲,也需要「身份號碼」這東西。
既然連這游戲都需要,醫院這等民生機要之地,就更不用說了。
這就又是古今的一大差別了,在他們那時候,戶籍黃冊,幾乎是縣縣都不准,三年一查,也根本就很難查得逃戶隱戶,況且他們那裡是江湖勢力繁盛的時代……
中原第一快劍一點紅會有戶籍麼?會記錄他乃是某人的部曲麼……怎麼可能呢。
他們幾個私下討論過這問題,發現不僅一點紅沒有,連楚留香都沒有……楚留香自小就四處流浪了,後來住在海上,誰也拿他沒有法子。
花滿樓倒是有……他是江南花家出身嘛。
總而言之,這件事復雜得很,他們又不知道在這裡呆幾天,一切都很未知,花滿樓來這裡,便是當做一場極其新奇的體驗,至於眼睛……他對眼睛的態度一向如此,並不太在意、也不太回避,在家中時,他父親當然也一直沒放棄為他尋找名醫,花滿樓也不會拒絕。
卻不想,今天秦蔻竟忽然提起了這件事。
花滿樓的眉頭微微皺了皺,表情似乎有點憂心,只道:「阿蔻,你對我的情誼……自然已遠遠超出了『地主之誼』,我一直很感激你,只是此事之上,我無執念,也不希望讓你難做。」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比起自己的事情,他更在意是否會讓別人受傷。
秦蔻靜靜地看著花滿樓。
她說:「其實,我是這樣想的……時空亂流,我遇到過很多次,但對於其他人來說,這種事情,終其一輩子,也很難遇上的。」
花滿樓微微一笑,道:「這是自然。」
就像他如今,仍有的時候能感受到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一樣。
秦蔻就說:「所以,你、我、這個時代,能夠相遇,就是一個很搭的緣分,所以我就覺得,既然來了,有些事情,該做還是得做,否則你們回去時,偶爾想起來,會不會後悔呢?我偶爾想起來,會不會後悔呢?」
花滿樓微微一怔,下意識道:「阿蔻,你……」
秦蔻就笑了笑,繼續跟他攤牌:「我雖然對我自己處的這時代很驕傲,但是其實說句老實話,科技不是萬能的,也沒法解決所有問題,醫學也是一樣,其實我們現代人裡,也有好一部分人是看不見的……所以,我只能說,去醫院檢查的結果是什麼樣,我不能保證,但我覺得,既然來了,還是得去盡力的爭取一下,做過沒希望是一回事,但是完全不做卻是另外一回事,對不對?」
她的語氣是不急不躁,充滿真誠的。
而她的想法,當然也充滿了真誠的關心。
她當然也對花滿樓偉大的人格而感到欽佩,但她同時也認為,偉大的人性雖然會在逆境之中更顯光芒,但倘若有機會,這光芒還是不要有機會散發才是。
這便是對友人的關心,真正的關心。
她的說法當然是沒有錯的,但花滿樓所憂慮的問題,卻並沒有被解決,他沉默了片刻,只道:「我知道你的好意,只是這件事做起來,到底難度幾何?我只不希望……」
秦蔻說:「難度當然不小。」
花滿樓道:「所以你當然不必為我……」
秦蔻此刻就展現出了她風風火火、說一不二的性格,她打斷花滿樓,說:「你先聽我跟你講嘛,要想治眼睛,到底有什麼問題。」
花滿樓嘆了口氣,道:「好,我自然是要聽你說的。」
秦蔻說:「第一,就是今天去醫院檢查需要掛號的問題了,這個我已經借了我二表哥的證件。」
陸小鳳一怔:「我記得這證件上是有照片的?」
秦蔻說:「你們對證件照片一無所知……」
陸小鳳:「?」
證件照片嘛,大家懂得都懂,就……總是拍得很一言難盡,二表哥那張照片就是,照的雙眼無神,跟個盲人也差不多,更重要的是,二表哥他……是個潛力股。
意思就是七八年前拍照片那時候,他還是個胖墩兒,前幾年發奮減肥,成了個大帥哥,與證件上判若兩人,就很……一言難盡。
陸小鳳道:「原來如此。」
秦蔻又說:「至於第二個困難,就要等檢查結果出來了,有希望才能談得上解決,沒希望那就什麼都不必說了。」
花滿樓道:「不錯。」
秦蔻說:「不過還是提前說了吧,假使檢查結果出來樂觀,可以做手術,要換眼角膜之類的,這就要登記入庫等待了,這時候肯定要辦真正的證件,現在不比幾十年前,我們家也不可能做違法的事情去弄假的。這個我查了一下,前幾年有新聞,就是那種自小被很偏僻很出世的和尚廟收養的孤兒,師傅也不懂啊,從小沒給孩子辦過身份證明,長大了之後才補辦的,我也問過律師,黑戶的身份問題雖然難,卻也不是沒法子解決,辦法總比困難多嘛。最異想天開的,我也想過,等我能穩定控制亂流了,坐個飛機,去那種隔幾年會搞一次戶籍大赦的國家,你再出來,出口轉內銷也不是沒可能嘛。」
她頓了頓,又說:「但是說這麼多,其實最大的問題就是,如果要弄這件事的話,穩定很重要,眼庫排隊就可能得一年半載的,要是這段時間裡,亂流來了,你們忽然一下子不見了,那這一切都是白搭。」
她笑了笑,只道:「所以,假如今天的檢查結果樂觀,那麼題眼還是在我,我會學著去控制亂流,穩定亂流,讓你們可以在兩個時空之中穩定的來行走,這樣後續的一切才有意義。」
第62章
醫院之行就這麼敲定了。
時間還早,先出門吃早飯。
秦蔻把馬尾高高扎起來,換上T恤和短褲。古代俠客們也都各自換上了各自的衣裳。
陸小鳳和花滿樓穿越過來時正在郊游,富家公子出門郊游,自然是衣衫齊備,與楚留香和一點紅那種難民逃難的狀態是完全不同的,光是花滿樓帶過來的那柄扇子,扇面雖然被水浸過已經毀了,但扇骨卻是玉骨,成色很好。
還有玉佩、玉冠一類的東西。
住下之後,花滿樓便私下來找過秦蔻,非要贈玉,以答謝收留之情。
秦蔻心裡也很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現代人,很爽快,真朋友也從來不必把錢的問題藏掖著不說清楚,秦蔻一向不認為錢的問題是有辱斯文的,很多時候,糾紛往往是因為提前沒把這問題理清楚才產生,那時候才叫不體面吶!
所以秦蔻其實人很爽快,比方說有朋友要請她吃飯吧,她一定答應得很爽快,該結賬的時候也絕對不會特別虛偽地上去搶著結賬撕吧。
但是下一次邀約時,她肯定也會提前說好,這頓我請了!
她很順當的收下了花滿樓滿滿當當的贈玉,並說:「好,不過你這玉太好了,估計要值個幾十萬呢,我可花不了幾十萬招待你們,這樣啊,你們回程的時候身上也總不能不帶東西,到時候咱們算算,我去換點金條來,金條總歸是兩個世界通行的硬通貨吧?」
一直接受君子教育的花滿樓對這種明明白白的算賬態度也有些哭笑不得。
他當時就忍不住笑了,又對秦蔻眨了眨眼,輕輕道:「金條倒是不必了,只想同阿蔻求另外幾樣土特產。」
秦蔻:「你想要什麼土特產?」
花滿樓……花滿樓晃了晃放在身邊的龜背竹。
秦蔻:「……」
現代土特產龜背竹麼……
秦蔻感覺花滿樓完全就是把龜背竹當寵物養。
或許是擔心秦蔻覺得不夠,花滿樓又說要帶個塑料碗回去。
秦蔻:「?」
說起來楚留香也曾盛贊過塑料碗。
古人的想法……有的時候還挺難琢磨的嘛。
總之,花滿樓贈玉,秦蔻的手頭也一點兒不緊,不必節省什麼開支,昨天去吃披薩之前,她就先帶著眾人去了一趟商場,把衣裳什麼的都置辦齊全,陸小鳳對商場裡的各間鋪子都充滿興趣,甚至在進內衣店的時候,還問出了一點紅曾經注意到的那個問題。
「別的店鋪都是從S碼開始分尺碼,怎麼貴店是從M碼開始的?」
導購小姐:「……」
旁邊剛好身手去拿M碼的一個男的:「……」
那男的若無其事地把手一拐,看似絲滑地拿了個L碼,默默地走了。
陸小鳳:「?」
陸小鳳摸摸胡子,走了。
因著昨天又去商場購入了一波衣物,今天花滿樓與陸小鳳也終於不必再穿楚留香、一點紅的衣物了。
穿越過來好幾天,又學會了怎麼使用互聯網,再加上俠客們本身的觀察能力,所以他們已經隱隱有了自己的穿衣喜好。
當然,花滿樓是例外,花滿樓的眼睛瞧不見,對衣裳也沒什麼想法,昨天去買衣服的時候,都是秦蔻和陸小鳳一直樂此不疲,拉著他試這個、試那個。
他就笑眯眯地站在那裡當模特,非常之乖。
秦蔻覺得他真的很適合穿白色,也很適合穿大一個尺碼的T恤,所以她做主買了好幾件白色的棉質T恤,其中還有一件是近來花滿樓非常喜歡的龜背竹圖案。
路過磨鏡店時,秦蔻還突發奇想,推薦他買墨鏡。
於是今天的花滿樓就是帶著全新的行頭准備出街的。
他的人夠挺拔端正,即便穿大一個尺碼的T恤,整個人也不會露出一丁點的疲態,白色T恤清清爽爽,又露出他流線型的手臂肌肉,下身就穿著米色休閑褲,足上蹬著雙白色的運動鞋。馬尾扎的很高,又帶了鴨舌帽與墨鏡。
這個墨鏡也很妙,昨天秦蔻瞧了半天,非常果斷的在眼鏡店裡順便買了眼鏡鏈配件,此時此刻,花滿樓頭戴鴨舌帽,墨鏡遮住那雙極其溫柔的眼睛之後,便令人的視覺重心移到下頜骨與嘴唇與脖頸之上,最大程度的顯現出那種利落的線條,銀色的眼鏡鏈隨著他的動作輕輕地晃動,有一種又斯文、又漫不經心的感覺。
是咯,眼鏡鏈這種一般配西裝和金邊眼鏡的東西,配在穿著休閑裝的花滿樓身上,還真是有一種奇異的混搭感。
總是就是很潮!
陸小鳳的審美就比較難說了。
總的來說,他是喜歡大紅色的,但他同時也是一個非常喜歡新奇事物的人。
現代的衣服對他來說就非常新奇,陸小鳳去商場逛一圈,簡直看起來像是老鼠掉進了米缸,什麼他都想試試。
比如說洞洞鞋、比如說神仙都救不回來的碼農格子襯衫……他甚至還想去試那種巨大玩偶服,就是那種在店門口招攬生意的員工穿的那種,被秦蔻果斷拉走。
最後,他選的衣服還是經過了秦蔻的嚴格把關。
大紅色的衣服本來就少見,何況是夏天的男裝呢,沒辦法,湊活湊活,買粉紅色吧。
陸小鳳穿粉紅色……
倒也不是不行,其實陸小鳳生得很英俊,只是他真的很愛惜自己的兩撇小胡子,而那兩撇小胡子和粉紅色的T恤合在一起……
很有個性。
但秦蔻覺得,陸小鳳在現代受女孩的第一眼青睞程度,應該是比不上花滿樓的。
一點紅,一點紅的穿衣風格就兩個字,黑和緊。
他現在已沒剛來時那樣拘束了,穿衣裳也隨意了許多,面對那種能完全將他身姿勾勒出的輕薄衣物也再沒有不自然,因此黑色貼身T恤+黑色工裝褲+工裝靴成了他的標配,再加上他寬肩窄腰、身形彪悍,乍一看,會以為是特種兵或者頂級保鏢什麼的走過來。
而楚留香似乎在精英藝術家的風格上越走越遠,低馬尾、絲綢襯衫、休閑褲再加皮鞋,他似乎對尖頭皮鞋情有獨鐘,很喜歡那種皮鞋落地時發出的聲響,還很喜歡放慢腳步,游刃有余的一步一踩。
再加上他不笑時冷峻的五官線條和高大健美的身形,因為身高的緣故,他瞧大多數人,都得垂下眼睛、居高臨下的去瞧。這就導致秦蔻莫名覺得,他這個精英藝術家有種特別鬼畜的那種……那種氣場,她總覺得如果《陸小鳳傳奇》裡那個神人宮九來了,會第一時間被楚留香身上的氣場吸引到。
……當然,這種人最好還是別來。
換好衣服,帶好陽傘,去不遠外的早餐店。
說起老S省人的標配早餐,那肯定就是肉夾饃了。
肉夾饃、稀飯。
這家早餐店開在老居民區裡,店面不小,人卻更多,因此街面上也擺著不少桌椅,來來往往地都是周圍小區的鄰居,互相之間都熟稔的很,吵吵鬧鬧地聊著天,什麼你家的孩子工作如何,我家的孩子快結婚了之類的。
負責收銀的是個胖大叔,和年華上的尉遲恭似得,臉上橫肉多,嗓門也大,秦蔻排著隊,掃了收款碼,大叔就中氣十足的後廚大喊一聲:「優質五個!稀飯免費,那邊自己舀啊女娃!」
秦蔻中氣十足地回答:「好嘞!」
後面的阿姨和這家是老熟人了,出來沒帶手機,零錢還缺了幾塊沒帶夠,就笑著和這大叔說:「先欠著明天給你?」
大叔虎目一瞪,臉上的橫肉都簌簌地抖,大聲說:「明天給……!那就明天給嘛,哈哈!來來來,優質兩個!」
店裡其他人就笑了一陣。
秦蔻點了優質肉夾饃——其實就是肉更多一些。
有人說,你要問一個S省的小孩普通的反義詞是什麼,他一定想不起來其實標准答案是「特殊」。
肉夾饃很快就來。
饃是白吉饃,肉是腊汁肉。
做饃的師傅是收銀大爺的兒子,身形和力氣都繼承了他老爹,坐在店外露天的桌椅前,也能聽到後廚打饃胚的聲音,一下下的。打好的饃胚去烙、去烤,烤到中間微鼓,自然開裂,外面又烙到酥脆金黃,老S省人謂之「鐵圈虎背菊花心」。
腊汁肉燉在鹵水裡,肥瘦相間,做肉夾饃的腊汁肉一般都要燉很長時間,得用筷子一戳,直接能戳透,肥肉晶嘟嘟,瘦肉軟酥酥,在案板上剁得碎碎爛爛,夾在饃裡,再舀一勺湯加進去,肥肉的脂肪和油光都已經融在這一鍋老湯之中……
稀飯就是家常小米粥,也不稠,米稀稀拉拉的,這就是外頭店裡免費提供的稀飯所特有的濃稠度了,不過秦蔻其實很喜歡這種,淡淡的小米味,就是喝個清爽,解膩。
是屬於X市人的早飯了。
吃這種早飯的時候,天氣熱一點也就覺得可以忍受了。
秦蔻愜意地舒了口氣,還悄悄對楚留香說:
「阿楚哥,其實肉夾饃裡面也可以加青椒的,會很清爽,下次一起去呀。」
楚留香說:「……可以當然是可以,不過你為什麼把聲音壓這麼低?」
像做賊一樣。
秦蔻悄悄說:「因為我是個叛徒!」
吃肉夾饃夾青椒的叛徒。
楚留香:「……」
奇奇怪怪的。
吃了個非常敦實的早飯,驅車去醫院。
醫院大樓很高,一進門就是一股消毒水味道,這味道其實說不上好聞,這地方其實也說不上令人觀感非常之好。
人來人往、吵吵鬧鬧,穿著白大褂和護士服的男女走起路來都是風風火火、行色匆匆,倘若沒從網上的視頻裡見過的話,其實陸小鳳覺得這地方其實一點兒都不似是醫館。
陸小鳳當然也認識幾個神醫。
神醫通常都是出世之人,他所知曉的好幾個,都隱居深山之中,過著閑雲野鶴的生活。
江湖中人,尤其是江湖上很有幾分本事的人,脾氣大都很奇怪,規矩也多得嚇死人,譬如說他所認識的一位神醫吧,便有所謂的不救——那就是得的不是稀奇古怪聞所未聞的病,他都不救。
但其實病人是撐不了那麼多時間的,找上了他,他覺得這等病症他若救了,實在是對自己才華的浪費,於是任由那人的親人苦苦哀求也不松口,時間這樣浪費過去,人也就死了。
況且神醫之間也不不愛切磋醫術的,誰家的神藥就是誰家的神藥,打探方子,那可是江湖大忌。
所以神醫的家自然不會同這樣的醫院一般,人這樣的多、這樣的吵鬧,既有衣著簡樸、神色忸怩之人,也有帶著貴價手表,一邊排隊一邊還在打電話談生意的人。
比起那等神隱山中,世外高人的居所,陸小鳳更喜歡這個有點鬧哄哄、有點亂糟糟的醫院。
掛了眼科,因為秦蔻提前好幾天就預約了號,約的時間也很早,過去之後沒等多久就進去了。
門診室是個干練的青年女醫生。
或許是因為花滿樓的長發和英俊外貌,醫生多看了他一眼,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醫生一天工作忙得要命,那種言情小說裡出現一個帥哥就把各種職業女性迷得七葷八素,花痴得連工作都不干了,完全都是胡扯。
醫生:「眼睛怎麼了?」
花滿樓:「瞧不見。」
醫生抬眼看了他一眼,皺眉:「多久了?」
花滿樓:「嗯……十多年了。」
醫生的眉頭緊緊地皺起來,問:「小時候是突然看不見了還是出了什麼事?」
花滿樓沉默了一下,淡淡說:「被……銳器劃過。」
這倒是也不能說是意外,而是一場針對江南花家、針對他父親的報復。
那人原是花家大通票號之中的掌櫃,跟了他父親十多年,花家待他倒也不薄,只是此人私底下好賭錢,賭之一字,水實在太深,他遭了別人的算計,欠下賭債,走投無路,監守自盜,用票號中的錢去還賭債。
江南花家也不是吃素的,能在江湖上站位腳跟之人,絕不可能是個包子,更何況花家這樣延續百年的名門呢?
總而言之,事發之後,他父親找出了做局之人,將錢款一一追回,那掌櫃的,念在多年情分之上,不追究他監守自盜的罪責,只是這掌櫃的,自然也當到頭了。
花滿樓還記得,那掌櫃的那時候還是痛哭流涕地謝他父親網開一面的恩情,卻不想後來竟似是換了個人一樣,伙同其他人來報復。
他的眼睛就是那時候被劃傷的,也因此,他父親自責到幾度嘔血,這麼多年來,遍訪名醫。
但這樣子眼珠子被劃傷的事情,又沒法給他換一個眼珠子?是不是?
所以花滿樓一向也沒抱多大的希望。
醫生又問了一些諸如「是完全看不見還是眼睛裡模模糊糊能看到光影」之類的問題,給開了些檢查的單子,秦蔻輕車熟路,帶著花滿樓去做檢查,檢查結果要等幾天才能出來,今天就先回去了。
隔幾天,拿著檢查單子再去找醫生。
能不能醫、能不能治,這次就可以下定論了。
醫生給了肯定的結論。
花滿樓的眼盲不是完全一丁點東西都瞧不見,而是保留了一些光感。這也就是說,即使失明十多年,他的視神經其實沒有萎縮,醫生對此還挺驚訝的,說他運氣很好。
再來呢,他眼睛的問題,就是角膜被銳器劃傷,但並沒有傷到再裡面的其他組織——醫生也感嘆,這個的確就是幸運中的幸運了。
所謂換眼角膜的手術,也不是萬能的,醫生解釋,一般來說,恢復效果都是因人而異、因傷而異的,以外力造成的損傷來對比舉例,被銳器劃傷後的恢復效果,就會比化學物灼傷之類的理想一些。
不過醫生最納悶的是他表面上看上去眼睛居然完全沒有什麼異常……這就很怪,畢竟角膜的損傷,就好比窗戶最外層的玻璃有了毛病,正常來說,肉眼肯定是能看出一些端倪的。
秦蔻覺得這應該是與【武俠世界】本身的物理法則有關系。
她之前說過,每一個異世界其實都有些東西是她自己所在的這個世界解釋不了的,例如說心懷宇宙的大橘,再例如說陸小鳳的內力激酒大法。
花滿樓自己也說過,他少年時自一位神醫那裡,學了一種內力流轉之法,便是能令內力溫養眼部的經絡穴道,這麼多年,他倒是也練得很習慣了。
花滿樓的視神經幸運得未曾萎縮、角膜雖然受傷,瞧上去卻無端倪,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呢?
總之,解釋也很難解釋啦。
花滿樓聽完之後,有些怔怔的,半晌,才忽然笑了一下,只說:「我未曾想過……還有機會。」
語氣有點茫然、又似乎有點干澀。
第63章
不錯,茫然,這就是花滿樓如今的情緒。
他早已習慣了身邊愛著自己的人們對他眼睛的關心,他父親直到如今,還在不斷的尋找名醫,這十幾年來,他遇見的真神醫不少,假神醫卻也不少。
陸小鳳……雖然他總是什麼都不說,但花滿樓知道,其實他父親帶來給他瞧病的名醫,有好幾個都是陸小鳳去拜訪的。陸小鳳看上去是個小混蛋,在江湖上飄來蕩去,往往一消失就是幾個月,花滿樓有的時候很清楚他去干嘛,也只是無奈地嘆口氣,就隨他去了。
這些愛著自己的人們,只是想要為他做一點、多做一點事情。
倘若不讓他們做這些事,他們反而會更難受。
這些花滿樓心裡都很清楚,所以他從來也不曾阻止過、從來也不曾拒絕過。
但拋開這些附加的意義,「治眼睛」這件事本身對他來說,其實……其實他沒抱多大希望。
畢竟也已經這麼多年了,畢竟他也早就接受了這件事、習慣了現在的生活。
一個人對一件事抱有的熱忱與希望越大,這件事落空的時候那種痛苦與絕望就更深——這本是人世間最簡單的道理之一,人人都能懂得。
這一次原本也一樣,他答應來醫院看看,原本不過就是想要秦蔻與陸小鳳安心一些,等事情塵埃落定了,想來,秦蔻口中所說的那一種「遺憾」也就會消失吧。
這便是花滿樓此人的體貼。
他懂得愛、懂得分享與回饋,也懂得如何與愛著自己的人們保持一種心照不宣的包容。
但他沒想到……這一次竟然,會給他這樣一個不一樣的結果。
他瞧不見自己面前這位大夫,聽聲音來看,她大概三十多歲,性格沉穩,說話不急不躁的,與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人一樣,她說起話來直白不文,一點兒也不講究虛禮,不說文縐縐的話。
她只是拿著他的檢查單子,語氣平穩,能聽出幾分高興來。她一樣一樣與他們分析著結果,說出自己的結論,分析著後續各種方案的可行性,告訴他現實會遇到的問題,眼庫排隊一般得多久,期間又非常直白的責怪著他和他的父母,為什麼不早一點上醫院來?耽擱這麼多年多難受啊,自己也不知道多上點心,真是的!
花滿樓忽然噗嗤一聲笑了。
醫生在單子上寫寫畫畫,聽見他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花滿樓張了張嘴,說:「謝謝李醫生,我只是……」
李醫生打斷他:「得,謝謝的話就不必了。」
秦蔻大聲說:「好,謝謝醫生,我們先回家和父母商量下!」
李醫生說:「下一位!劉麗娟在不在!你們幾個讓一讓啊。」
醫生很忙,病人不少,他們幾個人直挺挺地戳在屋子裡,尤其是身形高大的楚留香,往那裡一站,都會讓人產生一種窗外的太陽都要被擋住一大半、室內昏昏暗暗的感覺,擠得要命。
秦蔻笑了笑,和醫生道了別,和大家一起出門去。
自醫院大門走出時,花滿樓就又感覺到了門口撲面而來的熱浪與蒸汽。
他的眼前是模模糊糊的光影,卻什麼都瞧不見,好在他能憑借著出色的聽力去避開一切障礙物,安安穩穩地走出去。
空調宜人的冷氣被關在身後,面前是千年之後的夏天。
花滿樓站在醫院大門口,抬了抬頭,又伸手擋在額頭前,只好像是一個抬頭望天、又被太陽所灼燒的人一般。
事到如今,他其實仍有些茫然、仍有些不真實感。
他只覺得自己在來到這千年之後的那一天,也沒有這般強烈的不真實感。
陸小鳳拍了拍他的肩膀,問:「花滿樓啊花滿樓,你在想什麼呢?」
花滿樓勾唇一笑,自褲兜裡掏出墨鏡帶上,轉過頭來,就又是一位瀟灑至極的酷哥。
他只笑道:「我在想……若有一天我瞧見了,我要先去看什麼。」
陸小鳳的心情顯然也是澎湃的,其實這兩天等結果、還有剛剛在醫生辦公室聽醫生下結論時,他簡直比花滿樓本人還要更緊張,方才他一直就站在花滿樓身邊,肌肉不自覺地繃起、呼吸也不自覺地屏住。
聽了這話,陸小鳳也不覺地道:「是了,這倒是該好好想想。」
然後就自顧自地去幫花滿樓思考了!
秦蔻:「……」
秦蔻戳了一下陸小鳳。
陸小鳳:「嗯?阿蔻怎麼了?」
秦蔻:「你怎麼這種事都要幫人安排!」
陸小鳳十分大言不慚地笑道:「我這個人當朋友很講義氣的,用我陸小鳳的眼睛幫他先掌掌眼,當然義不容辭咯。」
花滿樓噗嗤一聲笑了,對秦蔻道:「所以阿蔻,你瞧見了麼,我自小就是和陸小鳳這種小混蛋一起長大的。」
陸小鳳悠然道:「有我這混蛋在,你可算是不怕悶死了。」
花滿樓嘆氣,只道:「那麼好朋友陸少俠,你可想好了沒有,若我的眼睛能瞧見了,你想先讓我瞧點什麼?」
陸小鳳道:「嗯……」
秦蔻也興致盎然地出起了主意:「其實你們那邊,沒開發過的自然風光肯定更多,也更漂亮,來我們這裡就不是看自然風光的了,我想想啊……看城市,看點城市的什麼好呢?」
陸小鳳道:「滯銷燈具城?」
這是秦蔻拿來吐槽X市著名夜景不夜城的,陸小鳳一開始還覺得她說話未免太過狠辣了一些,多看了幾次那個燈景之後,他自己也開始這麼叫了。
秦蔻:「……」
秦蔻:「喂,你說話尊重一點。」
陸小鳳:「?」
陸小鳳:「明明你自己也是這麼叫的。」
秦蔻:「我的意思是你對花滿樓尊重一點,不要提這種用心險惡的意見。」
陸小鳳:╮(╯_╰)╭
陸小鳳:「那你說說咯。」
秦蔻一邊走,一邊用手指轉著她的車鑰匙,一邊還真的十分認真地思考起了這個問題,說:「唔……我想想啊,滬市外灘的夜景倒是很棒,那邊的餐廳也不錯呢,啊對了!迪士尼,迪士尼樂園!裡面的燈火秀真的超級漂亮!到時候一起去咯!」
說起這些東西,她整個人都雀躍了起來,走路地腳步都很輕快,而且秦蔻走起路來,也一點兒不老實,說這話說話,就走到最前面去了,然後又轉過身來倒著走,面對他們講話。
還因此差點撞到另外一個行人,被一點紅眼疾手快一把抓了回來。
她又接著發散:「唔,不過說到游樂場,我覺得我們過幾天就可以去,你們肯定沒玩過雲霄飛車還有跳樓機!」
主要是很好奇,武林高手去玩雲霄飛車會不會害怕呢?
不能想當然地認為都是武林高手了,面對這種設施肯定會面不改色……秦蔻和他們一起看鬼片的那天晚上,一開始也想著,啊,都是武林高手了,死人見了不老少,裝神弄鬼什麼的也肯定見過,應該不會害怕吧。
結果收獲了一只被嚇得炸毛的尖叫雞,第二天秦蔻都覺得陸小鳳的聲音有那麼點沙啞。
雖然她自己也被嚇得不清,但是真的從陸小鳳身上收獲了很多快樂。
她甚至還買了一個尖叫雞玩偶,充滿暗示性地送給了陸小鳳。
陸小鳳當時:垮起個貓貓批臉.jpg
不過他很快從捏尖叫雞之中獲得了快樂,這下不快樂地就變成了其他人。
最後那個尖叫雞被一點紅面無表情地奪走扔掉了。
所以,假如去做雲霄飛車會有人害怕,那個人會是誰呢?
秦蔻不說話了,陷入了思考之中。
陸小鳳伸出手在她面前晃晃手:「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秦蔻板著臉:「在想尖叫雞。」
陸小鳳:「?」
陸小鳳:「呵!」
陸小鳳不理她,轉而對花滿樓道:「我倒是想起一個東西,很想叫你瞧瞧。」
花滿樓問:「什麼?」
陸小鳳笑道:「便是那中央台出的《陸小鳳傳奇》電影,裡頭的你可相當英俊。」
花滿樓噗嗤一聲笑了。
片刻後,他只道:「說起影戲,我倒是很想看看那《咒怨》。」
陸小鳳一呆:「啊?」
他只道:「瞧不出來啊花滿樓,你居然對恐怖片最感興趣?」
花滿樓道:「那倒也不是。」
陸小鳳挑眉:「那是為什麼?」
花滿樓的嘴唇慢慢勾起來,微笑道:「因為我實在很想知道,那伽椰子夫人究竟長什麼樣子,能把你嚇成那樣。」
陸小鳳:「……」
陸小鳳:「……」
陸小鳳:「呵!」
呵得超大聲!
正如秦蔻前兩天早上和花滿樓深談的內容所說,復明,是一件任重而道遠的事情。
檢查眼睛,確認有手術的希望,只是第一步而已。
回到家之後,秦蔻和她爸爸通了電話,簡單講了一下現在的情況。
秦蔻她們家其實不是自曾祖母那一代才能開啟時間亂流的,追根溯源都能追到大清朝中段去了,秦蔻她爸爸和她媽媽結婚二十大幾年,對這件事情自然再清楚不過。
而且因為曾外祖母與許多奇異的外星宇宙生物建立了友誼,心懷宇宙的大橘又一傳傳四代,很多次自危險之中保護著她們家的人,所以她們家的人也很樂於幫助異世界的時空旅人。
況且秦蔻還非常精准的拿捏了她爹這種中二中老年男性的用戶痛點。
秦蔻笑眯眯:「爸爸呀,你知道是誰來了不?」
秦建國先生:「誰呀?蔻蔻哇,你說話怎麼越來越神神秘秘的了。」
秦蔻:「說出來嚇死你。」
本地著名企業家秦建國先生表示不耐煩:「快說快說,你爸要趕飯局去。」
秦蔻:「武俠小說哦!花滿樓哦!哦對了,不准告訴外婆,我要給外婆一個驚喜來著。」
秦建國先生:「……」
兩眼發直中。
秦蔻:「誒誒誒,干嘛呢,怎麼不說話了嘞!」
秦建國先生:「蔻蔻哇,你跟你爹我開玩笑麼?」
秦蔻瞪他:「誰跟你開玩笑!」
真得不能再真!
秦建國先生故作鎮定地咳嗽了兩聲:「哦……哦,蔻蔻呀,那你要好好地盡一盡地主之誼啊,叫他們也知道咱們老S省人的熱情好客,是吧?待人接物要大方,還有不能任性啊,你那個臭脾氣不能叫人看了笑話……對了,錢夠花不,爸爸給你打點零花錢?」
就……中老年男性,懂得都懂,一言不合就要說教,還好最後一句話比較動聽。
秦蔻還嫌棄呢:「你看你這話說的,零花錢你要給就直接給嘛!你現在這麼說出來,我都不好意思要!」
秦建國先生:「好了好了給你轉!你老爸是那摳門的人麼!」
拿起手機操作一番,秦蔻這邊收到短信,銀行卡入賬五萬。
還可以吧!
兩個人終於開始說正事。
亂流這個東西,是有規律的。
首先第一點,秦蔻母親這邊的血統身上,帶著「錨點」,能不定時、不定期地引發亂流。
通向同一個地方的亂流,第一次發生後,一般來說三個月之內一定會再次發生,再次發生之前,天賦異稟的秦蔻可以感知的到,就好像地震局提前預測地震一樣,只不過她能提前二十四小時隱隱感覺到。
聽起來是沒什麼問題。
但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在於,這些亂流……對從它裡面走出去的異時空旅人是有吸引作用的!
也就是說,這個亂流一定會發生在秦蔻周圍,而倘若這些異時空旅人就在她周圍,那麼亂流有很大的可能性會直接把人給吸進去……就像他們來的時候一樣。
秦蔻之所以要把古代俠客們留在身邊,大家住在一起,其實也正是因為這個。
給黑戶上戶口,再加上眼庫排隊,安排手術,保守估計都得半年……而花滿樓根本就沒有半年時間,三個月內,亂流就會把他卷回去!
當然只要把秦蔻和花滿樓分開,不要接近,那他就可以在這裡住到半年以上了。
可行是可行,但同一個亂流發生兩次,再發生第三次是什麼時候……那就很說不准了,反正秦蔻以前經歷過的亂流還沒有來過第三回 的。
讓花滿樓選擇為了眼睛永遠留在這裡,與自己的親人朋友永別,他會願意麼?他絕對不願意。
秦蔻是想幫他,不是想讓他陷入這種極限選擇題。
所以和秦蔻想的差不多,他爸爸願意幫忙,前提是秦蔻能夠學會曾外祖母的絕技,能讓時空亂流穩定成通道,兩邊的人想什麼時候串門子就什麼時候串門子。
秦建國先生是個老武俠迷,但也是個成熟的社會人士,做事情不可能跟個毛頭小子一樣,情緒上頭就答應。
秦蔻表示:「我這兩天都開始練習了!太婆留下的筆記我都看了一大半了!」
秦建國先生:「嗯,聽你媽媽說最近你引發亂流很頻繁?」
秦蔻說:「是啊,兩周不到,三回。」
她爸爸說:「哦,那更要好好練了,不能偷懶啊,把你考大學的那個勁兒用上,什麼事都做得好,知道吧,不過勞逸結合四個字也要注意……咱們做事是盡人事聽天命,對吧……」
秦蔻不耐煩了:「好了好了,掛了啊!拜拜拜拜!」
她啪嘰一聲掛斷了電話。
秦建國先生:「這孩子白養了!」
然後復而放下手機,躺在酒店床上,一言不發。
片刻之後,成熟的社會人士秦建國先生開始激動地在床上拳打腳踢。
武俠小說的人物!
古龍啊!是古龍武俠啊!
謔!哈!謔!
中年人的中二,不能被女兒看到就是了。
第64章
萬裡長征第一步,雖然前路仍然漫漫,但最起碼,有了希望。
今天無疑是值得慶祝的日子。
秦蔻窩在房間裡,盤腿坐在床上冥想了一會兒,又跳下來,把頭發梳成了兩根垂下的蠍尾辮,准備出門和大家一起吃飯去。
今天打算驅車去吃潮汕牛肉火鍋。
秦蔻是個愛吃的,基本上某個商圈新開業,她都會去轉轉,有什麼開門的新館子,也都會去湊湊熱鬧,上學的時候她還把探店當成一種日常消遣的活動來做,不過畢業之後就很少了,平時和朋友見個面吃個飯也不容易,隨便亂探新店,吃到難吃的,心情都不好了。
好在她儲備下來的店還是不少的。
秦蔻一邊開車,一邊跟他們聊天,說起自己以前去潮汕旅游時的經歷。
「好吃!」她說,「最大的印像就是好吃,真的好吃!」
各色米粿,糯嘰嘰的。
作為一個北方人,秦蔻對這種糯米制品的認知一向就是甜品以及主食,誰知道去了一回,吃到了一個花生香菇糯米飯,咬開外層的糯米皮之後,裡頭裹得是滿滿當當的鹹香……米飯。
當時的秦蔻:「???」
糯米皮子包米飯啊……這……
這種主食包主食的詭異美感,讓秦蔻就很莫名地想到了立本人用煎餃當配菜、配拉面吃。
不過再一想,她們這邊的人,吃的那個酸菜包子也是一樣的。
酸菜是和土豆泥混在一起的,加點辣,包在面皮裡上鍋一蒸,熱氣騰騰地咬開,裡頭的土豆泥已經被蒸的軟爛了,顏色是被辣椒所染出的微橘,裡頭的酸菜還保留著一點脆爽的口感,酸味明快,正是絕配!
就是一種和外地人說起來很奇怪,其實真的吃吃看會很不錯的東西。
唯一一個問題,主食吃多了真的容易困,秦蔻早上吃一個那樣的包子,吃完原地就困,必須暴風吸入咖啡。
說完,也不知道是不是應景,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坐在副駕駛上的楚留香就忍不住笑了起來,只道:「這樣的東西,想來是給要做活的人吃的多些。」
秦蔻說:「那倒確實,我之前去江城那邊,那邊不是有『過早』麼?我就看到有早餐店,大清早買的是把子肉糯米飯,一大塊肉,滿滿一碗糯米裡頭澆肉汁,那個早餐店的阿姨就說,這個東西以前就是給碼頭上扛大包的力工吃的,抗餓。」
不過她自己就吃不下了,和當時樂隊裡的鼓手,她的大學室友王思雨,兩個人一起點了一碗,結果都沒吃了。打包吧,那會兒他們是住酒店呢,打包回去冷了怎麼熱?不打包吧,還覺得浪費。
楚留香含笑聽她漫無目的地說著這些話。
車內的冷氣開得很足,外頭的落日有點烈,駕駛座上的秦蔻順手帶上了放在車裡的墨鏡,墨鏡鏡片很大,遮住了她的幾乎半張臉,顯得皮膚愈白、嘴唇愈紅——這種裝飾品,江湖上是沒有的,所以楚留香覺得很有趣。
他還在無聊的時候想過,他的朋友裡誰會比較喜歡墨鏡。
一點紅——他這般冷硬的五官,倒是很適合帶墨鏡,前兩天去逛商場路過墨鏡店時,秦蔻還興致勃勃地幫他挑來挑去,不過最後被一點紅阻止了,只說是帶不習慣。
胡鐵花……胡鐵花就算了吧,那人瞧起來像貓,自己也很喜歡把自己當做只懶洋洋的大貓,雖然外號叫做「花蝴蝶」,實則渾身上下找不出一點配飾來,衣服都不好好穿。
姬冰雁感覺會很喜歡,他那個人還挺講究時新的。
不過要他說,其實他心裡想到的第一個人是高亞男。他很莫名的覺得高亞男如果帶著墨鏡帶著劍,在江湖上闖蕩,一定很合適。
楚留香微微一笑,又瞧了秦蔻一眼。
秦蔻的手搭在方向盤上,手指上換了大紅色的美甲。
若是秦蔻生在江湖之中,應當也是個行走江湖、不羈瀟灑的女俠吧。
不過……何必生在江湖?
人在江湖之中,生與死只在一瞬間,楚留香好交朋友,愛與人一同喝酒,把酒言歡、暢談人生,離別之時,當然也會抱拳說一句「後會有期」。但與他喝酒的人之中,很多人都沒能等到這「後會」,就已變成了一抔黃土。
所以楚留香既愛這江湖,有時又有些痛恨這江湖。
秦蔻自墨鏡底下掃見了楚留香的目光,問:「阿楚哥想什麼呢?」
楚留香道:「我只在想,倘若阿蔻什麼時候想去江湖上玩一玩,要帶你去哪裡。」
秦蔻:「唔……我想想啊,悅來客棧?」
楚留香:「???」
楚留香:「悅來客棧是什麼?」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說:「其實我就是想知道,你們江湖上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傳得很快?而且為什麼隨便進一家客棧都是江湖中人聚集地啊?」
武俠小說出場率百分百的場景:神奇的客棧!
楚留香道:「關於這個問題嘛……」
其實也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的一件事。
他們那地方是有路引存在的,路引,便是一種出遠門上路時用到的、官府衙門出具的公文,若無此物出行,或者出行路線與路引上說的不一致,是要治罪的。
秦蔻說:「哦……我們這裡幾十年前出門也要介紹信,現在倒是沒有了。」
楚留香便眨眨眼,笑道:「所以你能猜見,能四處亂竄的都是什麼人了。」
秦蔻說:「你們以武犯禁的江湖人唄。」
官府都通過路引篩過一次了,有膽氣、有本事不理會此物的人,不是江湖人又是誰?所以說很多地方的客棧開著,本來就是為了做江湖人的生意的。
這樣的生意當然不好做,也得有幾分本事才能做得,莫看有些客棧裡那掌櫃老邁、廚子木訥,那都很有可能曾經也在江湖上打出過名氣。
所以,搞不清楚底細時,還是莫要輕舉妄動的好。
秦蔻問:「嗯?所以其實很少有人會一言不合就砸人家店?」
楚留香淡淡道:「那也不是。」
混江湖的人形形色色,什麼人都有,有人圓滑低調不愛搞事,那就有人咋咋呼呼喜歡惹是生非,不過這樣的人,若是本事沒那麼大,通常都活不過幾年。
秦蔻:「……」
秦蔻說:「那我還是再考慮考慮吧,江湖啊江湖,真是太危險了。」
陸小鳳插嘴:「上次我問你的時候你還是堅決不去呢,怎麼現在就變成『再考慮考慮』了。」
秦蔻歪頭:「或許是因為阿楚哥看起來比你成熟靠譜很多?」
陸小鳳:「……」
陸小鳳冷笑:「呵。」
楚留香調整了一下坐姿,秦蔻用余光掃了他一眼。
其實他們都不是很喜歡坐副駕駛。
無他,只是因為坐副駕駛必須系安全帶。
俠客們吃的口味不同、看電視劇的喜好不同,但在討厭系安全帶這件事上卻非常統一,陸小鳳那個問題青年也就算了,但是楚留香居然也不喜歡系安全帶。
秦蔻不理解!
秦蔻還給他們看了一些開車的車禍視頻,說:「不系安全帶可能就會這樣哦,很危險的。」
楚留香摸摸鼻子,只道:「倘若出了這樣的事情……若無安全帶,跳窗逃生也就只是一眨眼的事情,但若系上,會妨礙動作。」
他還建議秦蔻也別系,出了事情他帶她逃會更快些。
其實他們倒是一致認為摩托車比鐵皮車要更安全點。
秦蔻:「……」
這就是藝高人膽大麼orz。
秦蔻的撓撓頭:「……回程的時候帶摩托回去?也可以代步吧,不過油是個問題啊,就很單次限定。」
但是楚留香騎著摩托在大沙漠中馳騁,勇鬥石觀音,那個畫面想一想就很賽博,賽博武俠。
楚留香哭笑不得。
總而言之,安全帶的問題無解,副駕駛位只能屈從,一點紅經常會很主動地來做副駕駛,今天阿楚哥倒是也坐一次。
他身形高大,其實秦蔻總覺得坐這種小轎車……有點委屈他,腿都伸不好,勒著安全帶時,他的手指還總是下意識地去撐一下。
也沒辦法。
她的視線收回來,瞧著車外。
今天出門的時間又選的不太妙,趕上了晚高峰,此時此刻,他們就在車流之中慢慢地挪動著。
秦蔻有點不耐煩,手搭在方向盤上,手指輕輕地一下下叩著。
其實車子裡也不算很安靜,車載空調呼呼地吹,電台調了頻,在放《年代878金曲串燒》,陸小鳳正拿著楚留香的手機,快樂地開始了自欺欺人的音游環節,他的位置是在秦蔻的側後方,偶爾秦蔻掃到他的時候,都感覺他是准備用手機屏幕去搓火球……
而且陸小鳳在這種走一小段停一下的車子裡盯
著手機,居然不暈車!
秦蔻剛剛還提醒他小心點,結果陸小鳳說:「這比之坐馬車,已不知道平坦多少了,怎麼會暈?」
說得好像也是。
而且陸小鳳還告訴她,他有一次騎著馬還會不拉韁繩,一邊騎馬一邊吃面——沒法子,主要他走的很急,又舍不得苦瓜大師那色香味俱全的素面。
秦蔻:=口=!!!
你們江湖人真的很離譜。
在這樣充滿白噪音的車子裡,叩手指的聲音是很小很小的。
坐在秦蔻正後方的一點紅卻注意到了這聲響,緩緩睜開了雙眼,自擋板化妝鏡裡瞧了秦蔻一眼。
對方帶著墨鏡,唇角耷拉著,指尖艷紅。
他沒說話,伸手上去,拍了拍秦蔻的肩膀。
秦蔻「嗯?」了一聲,側頭一瞧,一點紅手上正捏著一塊外包裝剝好的巧克力遞給她。
秦蔻一愣,接過來,又抬頭掃了一眼車內後視鏡,殺手已經重新靠回靠背之上,閉上眼睛閉目養神了。
秦蔻咬了一口巧克力,奇道:「紅哥,你身上居然會備巧克力。」
果然是隱藏的超級甜食愛好者。
一點紅道:「嗯。」
其實他自己不用備,常年在野外生活的人對飢餓都有著很好的忍耐能力,在這一點上,江湖人都是共通的,倘若餓上一天一夜就提不起劍,那他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他只是發現秦蔻很容易餓。
秦蔻吃飯,就屬於那種,飯量很小,吃幾口就不吃了,但是早晨和中午、中午和下午之間,必定要吃點餅干啊、小蛋糕啊之類的東西,而且她還喜歡亂放東西,這就導致一點紅總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發現零食。
比方說電視櫃後面。
當時發現這個的一點紅:「……?」
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後來知道是大橘,大橘愛偷秦蔻的零食藏起來……明明它自己都弄不開包裝袋,也不知道藏起來干嘛。
而且秦蔻一餓了,就很容易變得氣呼呼的,脾氣肉眼可見地變得暴躁。
今天出門的時候,一點紅看了一眼時間,就知道情況不對,順手拿了個巧克力,果然撞上了晚高峰。
其實他根本不愛吃巧克力。
一點紅喜歡甜品,但他的口味還是蠻傳統的。
比方說一個中式的豆沙壽桃包,和一個小蛋糕放在面前讓他選,他會更喜歡豆沙包。
而且他意外地喜歡糯嘰嘰的東西,因此在非常之大的甜品種類裡,雪媚娘這種新中式甜點最合他意。
巧克力就算了,巧克力味道怪怪的。
秦蔻是很愛巧克力的,喜歡買各種精品巧克力,今天一點紅順手抓起的這個,恰恰好就是她近期的心頭好——陳皮丹桂增味黑巧。ヾ
聽起來很怪,吃起來有點酸、有點桂花味、還有黑巧的苦。
巧克力這種熱量炸彈,吃半塊,胃裡就感覺踏實了。被投喂了的秦蔻小姐的心情肉眼可見地變得很好,連後面那輛車一直按喇叭的事情也原諒了,還說:「看他急的,急什麼嘛!路怒症可要不得!」
一點紅:「……」
就……非常好安撫。
他無可無不可地嗯了幾聲,權當附和。
吃到牛肉火鍋的時候已經七點多了,店裡人正多。
湯底就是清清淡淡的牛骨鍋,淡黃色,上面飄著一層淡淡的油花,裡頭下著切成滾刀塊的白蘿蔔,在鍋裡一直可以從開火煮到關火,拿出來吃的時候,早都吸滿了湯汁,用筷子夾斷的時候,還能瞧見屬於蘿蔔的特有纖維。
肉呢,當然也有講究。
其實楚留香和陸小鳳,都是愛吃的人,於食之一字之上,都頗有研究,譬如說楚留香吧,其實最開始和擲杯山莊的左輕侯左二爺相識,就是因為他暗搓搓地瞧上了人家調制鱸魚羹的本事。
陸小鳳和苦瓜大師也同理,兩個人還在一起討論過,互相對對方的口福都還蠻羨慕的。
所以他們通常也很喜歡看菜單。
結果這裡的菜單,楚留香就瞄了一眼,果斷遞給秦蔻。
吊龍、雪花、五花趾;匙仁、匙柄、胸口朥。
……抽像,看不懂。
他們那裡吃牛不算太常見,即便能吃,也多是「二兩鹵牛肉,二兩黃酒」這樣子,根本不會有這麼多的講究。
秦蔻接過菜單,劈裡啪啦地點菜。
牛骨湯鍋咕嘟咕嘟地冒起來,該下肉了!
牛肉火鍋,涮肉的時間很關鍵、非常關鍵。這家店的服務員倒是提供幫忙涮肉的服務的,但是水平確實……良莠不齊,上次秦蔻特地來吃,結果那個服務員剛上班沒幾天,肉全煮老了,一頓飯吃得讓人沒滋沒味的。
所以今天她干脆不要服務員來弄了,她自己弄,還在手機上設定了個秒表,說九秒就九秒!
但肉沒翻勻,吊龍,失敗。
秦蔻:垮起個貓貓批臉.jpg
一點紅瞧不下去,主動代勞,秦蔻還很緊張,叮囑他:「就弄到肉微微變色,不能完全變啊……完全變了就是老了,微粉紅色、微粉紅色,完全迷信秒表是要不得的!」
一點紅:「……」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沉聲道:「好。」
事實證明,他的眼力和手上的動作的確要利落一點,出鍋的時機剛剛好。
陸小鳳盯著擱在鍋上方的肉,嚴肅地說:「等一等!」
秦蔻:「啊?」
陸小鳳道:「先讓我來試試毒!」
秦蔻:「……」
秦蔻冷笑:「一試試一盤對吧?」
花滿樓噗嗤一聲笑了,眾人齊齊動筷子。
飯過五味,鍋中的白色蒸汽裊裊升起,帶著牛骨湯味的水汽撲面而來,卻令人總是忍不住想要嗅一嗅、再嗅一嗅。
秦蔻點了啤酒。
酒水單當然不如秦蔻自家的豐富,都是很普通的那種「X島」、「X京」開架啤酒。不過大快朵頤之間,喝上一杯,也是一種享受。
她舉起了酒杯,歡呼道:「干杯∼!」
[]∼( ̄▽ ̄)∼*
眾人便都忍不住笑了,舉起手中的酒杯,與她輕輕碰杯。
第65章
傍晚七點半,秦蔻和一點紅正在逛河馬先生超市。
超市與超市之間,自然也不一樣,麥X龍的倉儲式大超市適合囤東西,就連薯片都賣超級大包,河馬先生的新品一個月能上好幾回,就更適合喜歡嘗鮮湊熱鬧的人來。
像秦蔻這樣愛吃愛玩、且最喜歡新奇東西的人來說,沒事的時候逛逛河馬先生,就覺得很愜意。
她也的確很愜意。
素面朝天,穿著寬松的棉T和短褲,足上的人字拖踩在地上,發出「踏拉、踏拉」的聲音,她站在冷櫃前面,猶猶豫豫,舉棋不定,問一點紅:「你說是要這個雙柚汁好呢,還是要那個粉檸汁好呢?」
一點紅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推著購物車,一根手指輕輕叩著購物車的把手,站在一邊等她挑好。
他掃了一眼秦蔻糾結的兩種飲料,中肯地表示:「可以都拿。」
秦蔻看了一眼堆成小山狀的購物車,有點心虛,說:「那提回去多重啊……」
主要是這個河馬先生與她家的距離很尷尬。
遠不遠、近不近的,開車吧,既劃不來又沒地方停,不開車吧,買多了東西提著購物袋回家時,那才叫切身體會什麼叫金錢的重量。
況且河馬先生真的好喜歡出各種各樣的新品飲料啊TAT
逛起來真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黑衣青年的面上沒什麼表情,語氣也聽不出什麼來,只道:「沒事,我來提。」
其實他都不明白秦蔻干嘛要去想這些東西重不重的事情。
再重,能重的過五十斤的石鎖麼?這點重量對武人來說,實不算什麼。陪她逛個超市而已,難道這東西還要她自己拿不成?他又不是個畜生。
這倒也算不得什麼憐香惜玉不惜玉的事情,只不過是順手之勞罷了。
不過現代的確有些男人……讓人看了很一言難盡。
比方說他昨天出門的時候,瞧見一對男女,那女子手裡抱了一箱礦泉水,額角與脖頸全是汗,明顯有些吃力,而那男的,明明瞧起來也不孱弱,腳步有力呼吸順暢的……但他舉著把傘給那女子撐傘,順便給那女子擦擦汗。
一點紅:「……?」
古代鐵直男用眼神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當時秦蔻嗤笑一聲,陰陽怪氣地說那可能是某種行為藝術吧。
一點紅哼了一聲,懶得再多看。
他又不喜歡搞行為藝術。
秦蔻聽完他這句承諾,果然抬頭衝他笑了笑,立刻就把兩瓶飲料都扔進購物車了,然後又很快樂地去另外一邊的冷櫃看肉了。
一點紅推著購物車,不緊不慢地跟在她後頭,看了眼冷櫃,低聲問她:「明天想吃牛肉?」
秦蔻:「嗯呢!」
她隨手拿了兩塊西冷扔購物車了。
一點紅又問:「土豆燉牛肉吃麼?」
另外一邊正在挑牛排的小情侶:「……」
拿西冷燉土豆麼……?
小情侶中的女生忍不住抬頭,悄悄朝這邊看了一眼,瞧見一點紅之後,忽然就愣了一下。
就……這個帥哥他真的,氣質很獨特。
其實說真的,這年頭留長發的男的——一般都是自詡藝術家啊,也不怎麼好看,一來好看的男的真的比好看的女的少太多,二來男的留長頭發,不每天打理肯定不行,油塌塌的,三來……自詡藝術家的男的一般不僅喜歡留長頭發、還喜歡胡子拉碴,這三點一結合,那真是見一個眼瞎一個。
但這個帥哥就很講究!頭發高高扎成馬尾,很飄逸,五官硬朗,最重要的身材好啊,身體比例是真的優越,手腳頎長、寬肩窄腰的,而且帥哥他還很懂穿搭,他的腰帶比一般腰帶寬一些,這樣子往腰上一勒,那就只有一個字——勁。
而且這帥哥反差真的好大……女生聽聲音以為是個很溫柔的男人來著,一抬頭,好家伙,渾身上下都寫著生人勿進,嘴上說著「土豆燒牛肉吃不吃?」,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衝擊力巨大。
身邊的小姐姐也很漂亮,漂亮到吸睛的那種。
小姐姐一邊說「吃!」,一邊又順手扔了塊M6的牛腱子,和酷哥廚子(?)提要求:「西紅柿牛腩也想吃,想喝味道很重的番茄湯。」
酷哥嗯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只說:「得買番茄沙司。」
小姐姐說:「那走吧,那邊。」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就走遠了。
女生看了一眼自己男朋友,戳了他一下。
男朋友:「干嘛啊,我不去健身房啊,那個練可練不出來,求別卷。」
女生:「我知道,我就想知道用西冷燉土豆會好吃麼?」
男朋友:「……」
男朋友吐槽:「不做飯的人別說話。」
這一頭,秦蔻在生鮮淨菜區挑挑撿撿。
她不會做飯,根本不知道家附近的菜市場在哪裡,也根本不在乎買菜得早上買才新鮮,今天就是一時興起,想來超市逛逛,又想拉個苦力幫她提袋子,就暗戳戳地去找了紅哥。
紅哥當然什麼都好啦,紅哥從來不拒絕她。
剛巧太陽也快下山了,中午剛下過雨,X市久違的涼爽起來,兩個人就慢慢悠悠地走到這個不近不遠的超市來,在裡面慢慢悠悠地逛一逛。
逛超市,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秦蔻還和一點紅說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情:「我那時候啊,我爸爸媽媽每周五放學,先帶我去超市,買夠一周的零食,然後回了家之後也不寫作業,就等著看動畫片,動畫片從六點開始放,放到七點,然後就放新聞聯播了嘛,我就很不甘心,一個台一個台的換過去,你猜猜看結果怎麼樣?」
一點紅安靜地聽著她說話,垂眸瞧著她,低低問:「怎麼樣?」
秦蔻笑:「每個台都放新聞聯播,氣死我了!」
然後她還不甘心,就一直等到七點半新聞播完,結果發現……七點半到八點那個時間段,全在播地方台新聞。
小秦蔻當時哇的一聲就哭了。
第二天她爸爸就買了台DVD,順便把什麼《花仙子》、《四驅兄弟》、《美少女戰士》之類的碟全買回來了,看個夠!
不過後果就是被她媽媽安老師擰著胳膊肉罵了。
秦蔻說起小時候的時候,有點興奮,頭頂高高扎起來的頭發也晃來晃去的,她的頭發很漂亮,又濃密、又蓬松,像是一只狐狸的大尾巴。
一點紅就站在她身邊,他比秦蔻高了半個頭還多,一垂眸,就瞧見她蓬松的尾巴得意地搖晃著。
秦蔻大狐狸噌的一聲抬起頭,面頰紅潤、
雙眸閃亮,只問:「紅哥小時候有什麼有趣的事情麼?」
一點紅:「……」
有趣的事情……
這、這還真的把他難住了。
一點紅推著購物車,微微蹙起了眉,薄唇抿著,一副陷入了沉思之中的狀態,半晌都沒說話。
秦蔻:「……」
秦蔻氣若游絲:「你沉默這麼久我真的很有負罪感……」
一點紅神情一怔,道:「你不必,我只是……」
秦蔻:「好啦,走嘛,不過我還是想問你,那你來了這裡之後,有沒有覺得日子有趣了一點?」
一點紅的眼睛垂下來,安靜地看著她。
秦蔻:歪頭.jpg
他張了張嘴,低低地說:「有。」
但不是有趣,是幸福,是很多很多的第一次。
第一次逛超市、第一次吃烤肉被辣到惱恨自己耳根子會紅、第一次去人那麼多的澡堂子裡洗澡、第一次吃奶油蛋糕、第一次去看電影……
他從不認為自己有資格享受現在這樣的生活,但秦蔻認為有。
秦蔻認為有,就慷慨地拉著他走進來。
秦蔻就忍不住笑了。
一點紅發現,她笑起來的時候,鼻子其實會忽然輕輕地皺一下,然後那種笑意就像是春水一樣自她臉上泛開,甜蜜地流淌進她頰邊的酒窩裡,流淌進她彎彎的眉眼之中,那種快活的熱情就這樣潑出來,潑在他的喉結上,令他的喉頭忍不住要滾動一下,又潑在他的手臂上,令他的手臂也忍不住要收緊,青筋克制地迸起。
她又問:「那你最喜歡什麼呢?是去商場更有趣一點,還是去看電影更有趣點……說起來那次看鬼片,都沒嚇到你,我好失望。」
一點紅怔了怔,解釋道:「因為知道那是假的。」
所以不害怕。
……況且那個鬼,其實也真的沒有被點了天燈的屍首瞧起來那樣猙獰恐怖。
但這話還是不能說的。
秦蔻道:「知道你膽子大啦,下周去游樂場吧!我倒是要看看,你坐雲霄飛車會不會怕!」
一點紅:「……」
一點紅:「雲霄飛車是什麼?」
秦蔻:「現在先不告訴你。」
一點紅勾唇,竟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
秦蔻又說:「好,去看下水果吧!夏天是葡萄的季節,我們S省的戶太八號,絕贊!買點回去吧。」
把葡萄洗干淨之後放進冰箱冷凍層凍一凍再拿出來吃,哇塞,真的絕了!
一大顆一大顆的葡萄沙冰,比市面上所有的葡萄沙冰加起來都好吃,她一個人可以干掉一整碗!
秦蔻:(∼ ̄▽ ̄)∼
快樂!
古人不知道有沒有享受過這份快樂呢?說起來他們的冰窖,裡面的溫度到底能不能達到把葡萄凍成葡萄沙冰啊?好奇,回去問一下大戶人家花滿樓。
她一面走,一面還和一點紅閑聊:「說起來,你有沒有覺得最近低德地圖很奇怪啊?」
一點紅:「?」
一點紅:「怎麼了?」
秦蔻說:「經常提醒我從奇奇怪怪的地方過去,為什麼要提醒我從直江湖面上走過去啊?什麼意思啊?」
一點紅:「低德地圖……似乎一向如此。」
他第一次用的時候就發現了,明明旁邊就有路,非要讓他翻牆,他沒理會,那個機械的AI女聲就不住的提醒他「已偏航、已偏航。」
但只拿來瞧一瞧街道圖還是很方便的,一點紅記路非常快,看過一遍,下次再找,分毫不差。
而且他這個記路,不是說記個大概,而是連路邊每家店的招牌、擺設都能記住,過目不忘。
X市是一個城市規劃非常整齊的城市,基本上所有的路都是橫縱交織,一個方塊套著另一個方塊,記起來特別省心。
這當然也是一種中原第一流的殺手所應當具備的素質。
秦蔻就不一樣了……秦蔻是個路痴。
她的方向感差得簡直慘絕人寰——就在商場裡頭逛街,逛進一間店鋪再出來……她都能分不清自己剛剛從哪邊過來的!
所以她最討厭網約車的時候碰到司機說什麼「往北邊走」之類的話了。
北邊是哪邊啊!說清楚啊!
她記得自己上大學那幾年,有一次和她爸爸在外頭吃飯,她就很疑惑地問:「為什麼你們大人就都分得清
楚東南西北呢?」
著名企業家秦建國先生非常耿直地回答道:「誰說的,我就分不清。」
秦蔻:「……」
秦蔻:「……」
她爸爸補充說明:「一般生活在平原上的人才分這個,你爸爸我是山裡出來的,我們山裡人根本就不分東南西北。」
秦蔻提出疑問:「那你們怎麼指路?」
秦建國先生:「就指山頭啊,這爛慫山,那爛慫山。」
秦蔻:「……」
Fine。
總之她這個恐怖的方向感大概率是遺傳的她爸爸,而且她還不會看地圖。
好在科技進步了,自從有了智能導航之後,她這種路痴也可以放放心心地開車了。
就是去直江公園的時候還得開導航,不得不說實在有點菜。
但是這個低德地圖,它真的就讓她從湖面上游過去麼?一般來說這種地圖app都會采集用戶的路線去做數據分析,也就是說,除非,真的有人從直江湖裡游過去了,還得是帶著手機游過去,那麼低德地圖才會試圖讓下一個用戶這麼過去。
秦蔻說:「你就說奇怪不奇怪吧,怎麼會有人全副武裝帶著手機從直江池那麼大一個湖上面游過去呢?他干嘛啊?行為藝術啊?」
一點紅:「……」
一點紅的嘴巴閉得緊緊的,神色還有些高深莫測、甚是難懂。
他的神情一向都是這樣,很少會表露心跡,故而秦蔻也沒注意到,而是接著和他分享自己最近發現的新鮮事:「然後我就上X音、X博得同城裡去搜了一下,低德地圖最近在搞什麼啊,怎麼這麼多這樣的吐槽。」
比如說推薦用戶爬牆進小區——那個小區居然還就是她住的這個小區!
她吐槽:「什麼呀!難道有什麼賊還會開著導航跳進來偷東西麼……誒,紅哥你怎麼表情看起來怪怪的?」
一點紅:「……」
秦蔻開始感覺不妙。
她小心翼翼地問:「這些路線……該不會都是……你們開辟出來的吧?」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3
第66章
一點紅:「……」
一點紅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秦蔻的這個猜測,那當然是百分之百的正確了。
要武林高手走正常的路,那基本上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不,應該這樣說,對於他們這些武林人士來說,根本沒有什麼路是不正常、不能走的。
譬如一點紅自己,他其實經常上屋頂和走窗戶進屋子……
自來了現代之後,這兩樣就都再不做了,樓太高,想攀上去當然也行,但是一般來說,即便是武林高手,也不會閑著沒事去攀幾十丈高的大樓。至於從窗戶進門,那就更不可取了,一來十分沒必要,二來,高樓層的窗戶都設計成了絕不可能讓一個人通過的開關方式,說是為了防止意外發生。
所以他們都是老老實實坐電梯上下樓的,一點紅不太喜歡電梯,和秦蔻一起出門時會進去,平時自己出門都是走防火樓梯。
當然了,不會突然躥上屋頂不意味著他們就能好好走正路了。
這個東西它就是一種習慣,譬如一點紅在去某個地方時,如果中間恰好一堵牆,需要繞遠路時,他通常情況下只會雙手插兜看一眼,然後旱地拔蔥,輕輕松松躍過去。
至於那牆壁之上通常會有的、用以防止人翻牆的玻璃渣、鐵絲一類的東西……那就不是用來防他的,根本連眼皮子都不用抬一下。
秦蔻:「……」
秦蔻問:「……那監控呢?」
一點紅沉穩地道:「放心,用揚塵迷了。」
監控太多,倒是叫人放不開手腳,不過好在這地方也並不是每條街、每個路口街角全都覆蓋監控,一點紅也只是碰到前頭有牆擋著的時候懶得繞路而已,偶爾碰上監控,用地上的揚塵迷上鏡頭一把,也就是了。
但這事兒他從來沒和秦蔻說過。
秦蔻說:「所以那個翻進小區的人是你?」
一點紅點了下頭。
秦蔻又說:「那直江池呢?你干嘛要從裡面游過去……啊不,應該是從上面飛過去?」
一點紅道:「是楚兄。」
秦蔻:「?」
秦蔻狐疑:「你們什麼時候一起
去直江池公園的?」
一點紅道:「前天,你已睡了。」
秦蔻就明白了。
花滿樓去過醫院之後,秦蔻的「空間亂流掌控計劃」就正式開啟。
秦蔻那天給她媽媽打過電話之後,她媽媽就自己去了外婆家,翻了幾本曾外祖母曾經寫過的筆記拿給她。花滿樓去過醫院之後,這件事情突然變得急迫起來,她這才開始提上日程,每天堅持練習。
這種練習……怎麼說呢,就真的很耗費精力,秦蔻每晚練習兩小時,都能累得倒頭就睡,第二天渾身肌肉都是那種乳酸分泌過多導致的酸痛……
所以她最近睡得還蠻早的,而且睡得很死。
古代俠客們都是精力充沛的夜貓子,大半夜帶著酒去公園裡把酒言歡也不算什麼。
而至於楚留香為什麼要從直江池上飛過去,一點紅只解釋道:「他想吃澱粉腸。」
秦蔻:「?」
秦蔻:「哈?」
一點紅道:「只是公園裡頭沒有,用地圖搜了搜,攤子在外頭,懶得多繞路。」
直江池公園,就是圍繞著直江這樣一個大湖所建立的公園,他們當時就在公園深處,要想出去,要繞著湖走大半圈。
這楚留香哪裡願意?
一個以絕世輕功聞名江湖的風流浪子,若是會乖乖地走正路,那才是奇了怪了。
好在夜已經深了。
好在他們都有提前觀察的習慣,記性也都很好,知道什麼地方是監控死角。
楚留香懶洋洋地站起來,伸展身體,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
他的長發綰在腦後,這一天穿了件迪斯科領的黑襯衫,這種衣領比尋常襯衫的衣領更尖、也更寬大一些,領口當然也很大,楚留香習慣從第二顆扣子開始扣衣裳,如此便顯得愈發隨意。
他立在原地,只瞧了一眼湖面,忽然輕輕一笑,道:「我去了!」
說著,凌空而起。
說實話,第一眼見楚留香的人,其實大都會難以相信他的輕功卓絕。
輕功好的人,一般都身體輕靈纖細,故而江湖上的女子高手,通常上來說都比男人更擅長輕功。
而天下最不擅長輕功的,就是那些
練諸如「金鐘罩鐵布衫」這樣的橫練功夫的,因為練這種功夫的人往往要求一個鐵打般的體魄、要求日日夜夜打熬體力,功夫路數只突出一個硬字,並不講究敏捷輕靈。
但楚留香……楚留香的確是個非常不一樣的人。
他身形高大,只站在那裡,就極具壓迫感,渾身都充滿了力與美,然而他的動作卻是優雅而輕靈的,倘若他想,即便穿著一步一踩的尖頭皮鞋,他也能不發出一絲聲音,至於他自己發明的那種,用渾身毛孔去呼吸的法子……一點紅知道了這件事之後,總覺得楚留香處在一種從人到人魚的進化過程中。
總而言之,他的輕功非常之高。
他只那樣說了一句,整個人便已負著雙手飛了出去,皮鞋輕輕踩在湖面之上,只如一滴水珠落入大海,只泛起了兩三圈淺淺的漣漪,後而無聲,他整個人已如輕煙一般,消失在這大而平靜的湖面之上了。
再踏月而歸時,便真的說得上是那「踏月留香」四字……只不過留的是澱粉烤腸的香。
其實以前在江湖上時,說楚留香身上帶著郁金香的淡淡香氣,這個……這個事情其實還值得說道一下。
眾所周知,楚留香的鼻子完全壞掉了,聞不見味道。
那麼他就絕不可能自己給自己弄什麼郁金香香粉之類的玩意兒,以前說他「踏月留香」,其實是他的三個義妹,出於一種類似於團建的考量,經常換不一樣的香包,一做做四個,人手一個一模一樣的。楚留香也是這團建小群體中的一員啊!要帶、必須要帶。
來了現代之後,他的鼻子還是沒治。
那天去給花滿樓看眼睛時,他們還順便去掛了一下耳鼻喉科,給楚留香看了看,不過鼻炎這種東西大家懂得都懂,能治好的確實寥寥,所以只是開了點藥和噴霧。
所以踏月留香的楚香帥,對現代的香水自然也無甚愛好。
但秦蔻很愛啊!
而且她就是覺得,只有楚留香這樣超強氣場的酷哥,才適合用古龍水啊!從身邊走過去之後的留下的那種淡淡麝香余韻……那種又渣又鬼畜又迷人的味道一下子就出來了。
雖然又渣又鬼畜什麼的多半都是錯覺而已。
楚留香自己倒是無可無不可,既然秦蔻很是喜歡,就每天也像征性地拿起古龍水噴在手腕與脖頸後。
但大晚上去公園裡喝酒吃雞爪吃澱粉腸什麼的,就實在不必塗什麼古龍水了。
因此那天踏月留香的楚香帥是……孜然味的。
秦蔻:「……」
施展絕世輕功去買澱粉腸,總有一種用大炮轟蚊子的詭異感。
但是還挺有畫面感的。
不過!事情還沒完!
她又指著一條X博吐槽,說:「那這個呢!那這個呢!這個也在咱們家附近,鑽縫隙……不,這是誰啊?你可別說還是你們。」
一點紅嘴唇動了動。
秦蔻扶額:「……這又是誰,又是為什麼呢?」
一點紅道:「陸小鳳,他要露一手縮骨功。」
秦蔻驚奇:「他還會縮骨功?」
不錯,他會。
陸小鳳學的武功,沒有所謂的正統、也無所謂從一而終,練劍就是練劍、練刀就是練刀,他小時候都是瞧見什麼有意思、就去學什麼,功夫學的博而雜。
這樣子的人,其實往往都成不了大器,因為武學一途,深奧崎嶇,若只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學,頂多只能學個皮毛,許多個皮毛加起來,那也只是個面積比較大的拼湊皮草而已。
但陸小鳳又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天才了。
他竟學什麼都能學好……除了唱歌。
而且他學過十八般武藝之後,竟對十八般武藝的出招路數都熟到了極點,由此竟自創了一門武功,也就是神之又神的靈犀一指。
無論是什麼樣的武器,他的兩根手指頭一伸,都能夾住。
陸小鳳的至交好友西門吹雪曾瞧著他的兩根手指,竟問:「你的這兩根手指賣不賣?」
當時的陸小鳳:「……」
其實西門吹雪這個人,瞧著冷冰冰的,說話還挺幽默,就是他偶爾開這種玩笑的時候,都叫人感覺冷得不太想笑。
靈犀一指曾讓陸小鳳數次自危險中逃脫。
而最為驚險的一次,無疑就是他夜探平南王府,與白雲城主葉孤城對上的那一次!
葉孤城早就聽說了陸小鳳的厲害,所以他一定要來試一試。
天外飛仙,如此迅捷而輝煌,如匹練、如雷光。
陸小鳳急退,冰冷地劍氣已砭入肌骨,令人的骨頭也發僵,他們那時正在王府的寶庫之中,葉孤城出劍的力道控制得很精心,絕不肯多費一絲力氣,陸小鳳急退之後,身子已貼上了冰冷的石壁,面前的劍卻已到了胸膛!
那個時候,他習武的博而雜忽然就發揮出了極大的威力。
他使出了他的縮骨功,以至於他的胸膛忽然好似怪異地陷下去一塊,好似肋骨與脊柱已緊緊相貼,葉孤城只是怔了那麼一怔,陸小鳳已伸出了手指,夾住了他的劍鋒。
這也算是一門絕技了。
那天的直江池之會到最後,陸小鳳醺醺然唱起了歌,路過一堵中間開了一道縫的牆,便回頭揚唇一笑,說要給他們看個好玩的。
然後就從那道看起來不太可能鑽過人的縫隙裡過去了,站在對面很快樂。
當時的一點紅:「……」
可以但沒必要。
他莫名想起自己前兩天網上衝浪的時候瞧見的那個「老婆不在家男人都會玩什麼」的弱智視頻,諸如憑空投籃之類的……
總而言之,事情就是這個樣子的。
低德地圖,相當無辜;古代俠客,壞事做絕;X市人民,水深火熱,罵聲一片。
秦蔻立在原地,陷入沉思。
秦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到捂臉發抖。
一點紅:「……」
一點紅長長地嘆了口氣,正好已結完賬了,他順手從手裡拎著的購物袋裡拿出瓶水,擰開瓶蓋,遞給秦蔻。
秦蔻咕嘟咕嘟喝水,總算笑停當了。
她正色道:「這個事情……你們下次就別開著導航了啊,悄咪咪翻就行啦。」
俠客們偶爾翻個牆、縮下骨、運下輕功,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根本沒必要嚴詞禁止,而且他們的確都是人中龍鳳,想避開監控也很容易,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唯一能提的要求就是千萬別開著地圖干這些事了,對可憐的X市路痴市民好一點吧!
一點紅:「……」
一點紅:「嗯。」
兩個人就拎著購物袋往回走。
其實是秦蔻兩手空空,一點紅拎著購物袋跟在她身邊。
進超市的時候是晚上七點,太陽還沒下山,出來的時候卻已經八點半了,天色已完全暗了下去,路邊的燈光打在地面的石磚上。
秦蔻很喜歡這裡的地面,大而方正的地磚之上,有光亮打下的時候,就能瞧見一點一點亮晶晶的光芒,踩在上面,就好像踩在星星碎屑上一樣。
她的人字拖「踏啪」一聲踩上去,艷紅色的腳指甲被頭頂的路燈燈光所照耀,反射出一點艷色的光芒來。
一點紅抬起頭來,視線很平。
他忽然說:「你剛剛問我,最喜歡什麼地方。」
秦蔻:「啊?唔!」
聊天嘛,又不跟做演講一樣,得有個中心思想,通常都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秦蔻說話也常常都是漫無目的的,過去就過去了。
但一點紅不一樣,他似乎對別人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得很清楚。
秦蔻瞧瞧他,問:「對哦,你還沒回答我呢?你是更喜歡去看電影呢,還是更喜歡去吃烤肉?」
電影,雖然他看鬼片時面無表情的,但去電影院看巨幕的《弟斯拉》時,明顯被吸引到了,眼睛一眨不眨的,連可樂都沒喝幾口。
烤肉他也喜歡的。
古代俠客們都是肉食動物!秦蔻也是肉食動物!
一點紅瞧著她,道:「超市。」
秦蔻一愣:「嗯?」
一點紅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淡淡道:「我倒是更喜歡逛超市。」
秦蔻抬眸,目光就落在了他的下頜骨線條上。
冷硬非常,嘴唇很薄,瞧上去就像是個又無情、又冷酷的人。
秦蔻說:「我也喜歡逛超市。」
是的,她很喜歡的。
小時候喜歡和爸爸媽媽一起逛超市,那個時候只喜歡逛零食區和玩具區,爸爸媽媽去賣肉的地方、賣家電的地方看一看,她就覺得無聊,沒意思。
小時候的她最喜歡幻想的一件事,就是有一天超市下班鎖門了,但她一個人在裡面,一晚上都可以隨便的造作薯條飲料和果凍。
長大以後,她經常和朋友們一起來逛超市。
必須得是真正的朋友,不能是虛假的朋友。
在超市裡晃晃悠悠,大多是時候買東西都不是重點,聊天才是,能指著一瓶鹽都能從鹽之花聊到古代制鹽……說的多半內容還可能是錯的,逛一圈超市,能一直絮絮叨叨漫談天地,那才叫舒服呢。
想找個搭子是很容易的,但想找那種輕松的、愉悅的,看到一袋米都覺得有趣能聊半個點的氛圍卻很難得。
況且有些搭子還屬於經常給你搞點負面反饋,譬如當你覺得一件事有趣的時候,TA就會表示「這有什麼有趣的呢?這有什麼好玩的呢?」
掃興!
因此除卻工作時間之外,秦蔻寧願自己一個人呆著,也絕對不要去和說不到一起去的人交朋友,才沒有必要!
所以這兩年,她其實很少自己來逛超市,想吃什麼都是直接APP下單送上門的,因為身邊確實沒什麼人能這樣子一起逛。
但這個夏天……她覺得很幸福。
吃火鍋也幸福、去浴場也幸福、看電影也幸福……逛超市也幸福。
幸福是很細碎的東西,你說不上來具體的某一件事,但是這種如溫水般的感覺一直都在,一直都包裹著她。
所以她就說:「我也喜歡逛超市,我非常非常喜歡逛超市。」
第67章
拎著購物袋走在回家路上,八點半。
秦蔻穿著短褲,兩條長腿露在外頭,被蚊子叮了好幾口,一直不安地撓一撓、撓一撓,撓得腿上一大片一大片的抓痕。
一點紅也被蚊子叮了。
不過他穿著長褲,腿沒露出來,只是露了兩條胳膊出來,這蚊子自然而然地就叮在了他的胳膊上,他皮膚很白很白……瞧起來就是一種略顯病態的慘白色,被蚊子一叮,就是一點非常明顯的粉紅。
他面不改色地拎著大購物袋走在秦蔻旁邊,根本沒去撓自己的胳膊。
秦蔻斜眼瞧他:「你不癢麼?」
一點紅道:「還好。」
秦蔻沉著臉:「你為什麼不撓一撓?」
一點紅道:「尚可忍受。」
秦蔻雙手抱胸,又非常不安地撓了下自己的腿,然後斜眼瞧著一點紅冷笑一聲。
一點紅:「怎麼了?」
秦蔻閉著嘴不說話,然後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上手就撓,惡狠狠地撓了一點紅小臂上的蚊子包兩下,那地方便迅速紅了起來,幾條抓痕浮現出來。
而與抓痕一同浮現的是癢。
就……蚊子包這個東西吧,你要是不撓還好,淡淡的癢,一撓,那可不得了,癢得更厲害了,非得不停地撓才行。
秦蔻囂張地大笑:「啊哈哈,怎麼可以只有我在這裡抓來抓去,這不公平!」
一點紅:「……」
一點紅:「……」
一點紅:「……」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這時,又有蚊子扇動著翅膀過來了,這種煩人的嗡嗡聲在快活聊天時,還不曾凸顯,但一旦到了氣氛詭異沉默的時候,就很明顯。
一點紅低頭瞧著秦蔻,眼皮子都沒抬一下,伸出兩根手指憑空一捏,蚊子煩人的嗡嗡聲就消失了。
然後他把購物袋暫時放在地上,自褲兜裡掏出一張濕巾擦擦手,隨手一丟,那濕巾就和長了眼睛一樣,落到了五米開外的垃圾桶裡。
秦蔻:「……」
秦蔻:=口=!!!
秦蔻:「……你能徒手捏蚊子為什麼自己還會被蚊子叮啊!」
一點紅:「……」
一點紅嘴唇動了動,道:「見你已經被叮了,不好我自己獨獨避開。」
秦蔻:「……」
秦蔻心虛地瞧了一眼他慘白胳膊上的抓痕,捂臉。
一點紅還不明所以呢:「怎麼了?」
秦蔻捂著臉,悶悶地說:「沒什麼,就又覺得我剛剛那行為好畜生啊嚶嚶嚶……」
哭得還怪做作的。
一點紅干巴巴地安慰她:「……沒事的。」
秦蔻噌得一聲抬起頭:「不過沒關系,我有補救的方法!」
一點紅:「?」
秦蔻:「你把手伸出來。」
一點紅挑了下眉,沒說什麼,依言把剛剛那只胳膊伸出去。
秦蔻伸出手指,用她艷紅色的指甲,小心翼翼地在他胳膊上的蚊子包上,掐出了一個月牙十字。
一點紅:「……」
秦蔻振振有詞:「這是有科學依據的!掐了十字之後真的會沒那麼癢,真的!」
一點紅:「……好。」
秦蔻中氣十足:「走吧,回去吧!」
回到家,剛剛九點過。
外頭的天就算是再剛下過雨、再涼快,也沒有人造的空調房舒服,尤其是在路上慢悠悠地走一路,渾身都感覺出了一層薄汗,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秦蔻衝進來就蹬蹬蹬上樓去洗澡換衣服,一點紅跟在後面進來,先把冰激凌飲料牛肉之類的東西放冰箱裡,才回房間去衝涼。
二十分鐘後,秦蔻帶著一頭半干的頭發打開了露台的推拉門。
楚留香正躺在躺椅上……喂蚊子。
在家裡,楚留香自然不會穿的非常斯文敗類,只是簡簡單單的黑T+短褲,氣質上倒柔和了幾分,只不過今天穿的這件黑T恤似乎……尺碼上稍微小了那麼一點點,因此袖口的部分就沒有那麼寬松,被他的大臂撐起來。
關鍵他還帶著墨鏡。
秦蔻:「?」
大晚上的,你帶著墨鏡干什麼,看得清麼?
大橘窩成一團,舒舒服服地縮在楚留香胸口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秦蔻覺得他胸口起伏都比平時緩慢一點……艱難一點……
好吧,看來大橘心懷宇宙這件事,並沒有影響到阿楚哥對他的愛。
秦蔻手上拿著凶器悄悄靠近,楚留香的手指動了動,身上的肌肉卻依然每一塊都是懶散、松弛的,只是嘴角輕輕勾起了一下。
要說秦蔻悄悄靠近的動作,能瞞得過楚留香,那簡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之一了。
秦蔻衝過來,大喊一聲:「看招!」
然後把什麼東西往他身上撒一撒撒一撒。
楚留香:「……」
楚留香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伸出一根手指,把墨鏡推上去,頗為無奈地瞧著她。
秦蔻中氣十足:「阿楚哥你醒啦。」
楚留香嘆氣:「你偷襲的這麼大聲,我得是只豬才醒不了。」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
楚留香道:「所以你手上拿的是什麼好東西,來偷襲我呢?」
秦蔻拿著玻璃瓶子在他眼前晃一晃。
那是個綠色的玻璃瓶子,清清透透,裡頭便是一汪幽綠的水。
楚留香笑道:「你又想把我搞成什麼味道?可惜了,我若是自己能聞見,想來這事情會更有樂趣些。」
秦蔻說:「這是防止你被蚊子吃掉啦。」
說著,把手裡的那瓶六神花露水塞到他懷裡。
楚留香輕笑了一聲,把那瓶子放在一旁的小茶幾上去了。
秦蔻躺在另一張躺椅上,若有所思地瞧了楚留香一眼,說:「阿楚哥啊,你是不是變白了?」
楚留香:「……」
楚留香嘆氣:「所以我今天才在露台上曬了這麼久啊。」
對了,說起楚留香,一般來說第一下除了想到他春風般的眼睛之外,便會想到他古銅色的皮膚了。
但秦蔻通過觀察發現,這種充滿男性粗獷魅力的膚色……其實全靠他自己勉強,他實際上很容易變白,就說現在吧,不過在現代呆了兩周多一點兒,整個人的膚色比剛來的時候足足能白三個度!
但他偏偏就是個美黑愛好者。
今天秦蔻躲在室內觀察露台上曬太陽的阿楚哥,那真是正面曬完反面曬,態度之嚴謹、之認真……秦蔻總覺得他把自己當做一條美味鹹魚干,因此中午的時候就有種想要衝過去撒一把鹽的衝動……
然後她就忍不住開始想:那阿楚哥想要維持他喜歡的膚色,平時應該要花很多時間曬太陽吧……
這麼穩重體貼的熟男楚留香,就……意外的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很在意!超在意!
秦蔻:「噗嗤。」
楚留香:「?阿蔻在笑什麼呢?」
秦蔻板起臉:「我想到高興的事情。」
楚留香:「……」
楚留香摸摸鼻子,也板著臉道:「我之前敷衍紅兄的時候也這麼說過。」
秦蔻:「……」
秦蔻轉移話題:「那要不要整一個美黑燈?你這體質,這樣子曬不行的,非得弄點勁兒大得東西試試。」
話題果然立刻就被轉移了,楚留香一揚眉,詫異道:「居然還有這樣的東西?」
秦蔻道:「是咯,不過我還是喜歡我自己白白的,沒用過,可以待會上網看一下怎麼賣。」
楚留香嘆氣道:「真想知道你們現代人……到底還有什麼東西沒有。」
怎麼會有專門的美黑日曬燈啊!
秦蔻道:「商品經濟咯。」
既然是商品經濟,那做生意的人,可不得使勁地觀察、使勁地挖掘消費者的需求?即便沒有需求,那也得暗搓搓地創造需求,現代這些五花八門的東西都是如此。
她忽然說:「哦對了!」
然後從兜裡掏出一張銀行卡遞給他,說:「之前你給我的那個翡翠扳指,我爸爸找人估過價了,能值一百多萬吧,我呢,說實話,你們住在我這裡,絕對花不了這麼多錢,這張卡是我名下的,可以綁微信,我把賣翡翠的錢還你80%,密碼我待會發你,所以之後想買什麼就靠阿楚哥自己咯。」ヾ
他們應當還是要在現代住一陣子的,秦蔻收了翡翠,當然也不可能昧著良心把一百多萬自己昧下來,那種事她可干不出來。
那枚翡翠扳指真的水頭極好,她爸爸就做主說留著,改一改,正好給她做對漂亮的翡翠耳環。
秦建國先生非常清楚自己的這個女兒就是烏鴉精轉
世,天生對亮晶晶的首飾完全沒有抵抗力,百萬珠寶當然不可能天天置辦,但當老爸的,偶爾寵一下女兒又怎麼了嘛!
所以這張卡裡的錢……那當然是秦建國先生掏的錢咯,用他的話說,給女兒置辦首飾還要女兒自己掏錢麼?這也太不是東西了!
而且在古代俠客面前,當然要展現我們現代人,我們老S省人的大氣了!
楚留香,那可是楚留香誒!!
秦建國先生恨不得立刻飛回X市來對著楚留香抒發一下他小時候看邵氏電影時那種澎湃的心情。
所以這件事就變成了……中間商賺全款!秦蔻一毛沒花,白得一副奢侈耳環(而且改成耳環還得加鑽什麼的,加工費爸爸也全出了,秦蔻血賺)!
好耶!
開心心!
當然啦,她不可能把估價估出來的所有錢都給楚留香,因為他一定不會收,所以她最好自己收下一部分,權當是「房租」。
所以最後的結果是,卡裡有八十萬。
她對於錢的態度一向如此。
花滿樓贈的玉她也打算這麼處理,之前說的那些土特產什麼的,花滿樓能說,秦蔻也不能做啊!
當然了,花滿樓的問題還在於後續的黑戶身份和做手術,那把玉買了的錢就可以先存在他自己那裡,等到要用的時候再找他拿就行了。
清清爽爽!
清爽的金錢關系是維持情感關系的前提!
楚留香忍不住失笑,瞧了一眼秦蔻。
在他的時代裡……他確實沒有見過如秦蔻這般處理事情的,不過他是個智商和情商都很高的人,有足夠的同理心,看到這張卡的一瞬間,他就已明白了她的苦心。
但他仍是微笑著輕輕地把那張卡推回去了。
秦蔻不收。
楚留香勾唇一笑,柔聲道:「阿蔻放心,我不是要退回去的意思,我只是想請你幫我個忙。」
秦蔻歪頭:「你說啊。」
楚留香眨了眨眼,道:「我想請你把這卡中的錢分一半出去,放在另一張卡裡頭。」
秦蔻絲毫不意外他會這麼說,只道:「我明白了,我明天就去轉。」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道:「好啊,阿蔻,看來我們兩個早就想到一起去了。」
是了,這分出一半的錢,是直接拿給一點紅,叫他隨意花用的。
一點紅是個非常不願意依靠他人之人,剛剛穿越來時,他表面上不顯示,實則對一切好意都很不自在,後來還曾想著要去送外賣工作,被秦蔻攔下來。現在呢,他又非常自然地接手了秦蔻的一日三餐,其中若說沒有報答的心意在,是絕不可能的。
所以他一直都沒對現代的東西表現出很大的欲望與興趣來。
比如說,陸小鳳這幾天已經很愛出門閑逛了,還因此被人搭訕,塞了一張酒吧的宣傳卡,他瞧著不錯,今晚就出門去探索了。
再比如說,花滿樓喜歡上露台來,幫秦蔻照顧她的植物,而且他今天知道X市有植物園之後,就興致勃勃地來找秦蔻,想借用下她和她二表哥的證件號碼,給他和陸小鳳預約明天的票。
但紅兄總覺得他自己要多做一點什麼,這種狀態……其實還挺緊繃的。
況且他還經常出門買菜什麼的……秦蔻不可能當看不見,又覺得假使他身上的錢花光了,他也不可能和她開口的。
面對這種別扭的人……還能怎麼辦呢?只能迂回的、溫柔的去安撫他了唄。
楚留香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楚留香想出來的解決方式簡單粗暴,反正他和一點紅都是那個時代過來的人,紅兄過來的時候雖然身無分文,但回去之後呢?家產頗豐吧,還他的錢瞧起來比還秦蔻的錢要更方便些。
二個溫柔的人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秦蔻又中氣十足地問:「明天中午吃不吃西紅柿燉牛腩嘛,我們今天去買了番茄沙司回來,還有海X撈的番茄湯底料,拿那個燉味道超好的,而且紅哥手藝還那麼棒。」
楚留香含笑道:「秦大小姐想吃什麼,那當然就是什麼。」
秦蔻:「走吧走吧,這大晚上的,在這裡喂蚊子,真是難受。」
二人就結伴從露台回來,下樓去喝杯飲料,剛下了樓,就聽見了開門聲,原來是粉紅T恤的陸小鳳從酒吧回來了。
但他的神色居然有些古怪。
這是怎麼回事呢?陸小鳳是愛酒且愛熱鬧的人,去酒吧沒理由會不開心吧?
秦蔻給自己倒了一杯粉紅檸檬汁,問:「你怎麼了?」
然後喝飲料。
陸小鳳神色有些詭異,又似乎很困惑,好像一路上都沒想明白什麼事,瞧見了秦蔻這個現代土著,便也不藏著掖著,直白地請教道:「阿蔻啊,同志酒吧……到底是什麼意思?」
秦蔻嘴裡的飲料一口噴了出來,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第68章
秦蔻咳嗽得看起來能把自己的肺都吐出來半塊。
陸小鳳都被她這反應嚇了一跳,過來拍拍她的背,一邊拍一邊哀嚎:「看你這反應,我總覺得我去了個很不得了的地方。」
秦蔻咳嗽地眼淚都出來了。
陸小鳳:「……」
陸小鳳感覺不對勁。
她怎麼還一邊咳嗽一邊笑呢?就……因為可能是被飲料嗆住了,所以這笑聲夾雜在咳嗽聲裡,顯得有點虛弱,顯得有點囂張。
陸小鳳板著臉幫秦蔻順氣。
半晌,她終於咳嗽(笑)停當了,虛弱地坐在了吧台的高腳凳上,興致勃勃地問:「所以你在酒吧裡遇到什麼了?」
陸小鳳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只道:「此事說來話長……」
當然,非要說的話,也不是很長。
事情還要從今天下午說起。
下午三點,楚留香在露台上把自己當鹹魚干一樣的曬;秦蔻中午練習了兩個小時的時空控制,正累得不行,在呼呼大睡;一點紅坐在窗邊看書;花滿樓在臥房裡擺弄iPad;而陸小鳳則舒舒服服地窩在沙發上。
陸小鳳是個熱愛享受的人、也是個熱愛新奇的人,來到千年之後這個新地方,便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了電影、電視劇、手機游戲、互聯網之中。
這些東西瞧了不老少之後,他覺得自己應當去外頭走一走、逛一逛,去探索探索新東西。
況且今天中午剛下過雨,下午空氣涼爽,天氣意外的很不錯。
所以他立刻起身,去臥房裡找花滿樓了。
花滿樓正在用iPad聽視頻,聽的是X市植物園之中各種植物的介紹。
陸小鳳說:「我以為我們明天就會去這個地方瞧瞧。」
花滿樓朝他眨眨眼,笑道:「所以我不應該先聽聽看?」
陸小鳳只道:「我要出門去逛逛,你去麼?」
花滿樓擺了下手,表示自己不太想出去。
那當然也沒什麼,並沒有人規定,最好的朋友之間就必須要像連體嬰。
陸小鳳拎出一件淡粉紅色T恤,下身套了條
長度到膝蓋的運動短褲,足上蹬著雙白色運動鞋,把頭發高高扎起,順手拎過花滿樓的鴨舌帽帶上,順便再把花滿樓的銀鏈墨鏡給薅過來。
花滿樓當然不介意,花滿樓還含笑問他:「你有想好要去哪裡?」
陸小鳳摸摸自己的小胡子,懶洋洋笑道:「沒有,隨心所欲。」
花滿樓失笑,只道:「果然是你,陸小鳳。」
陸小鳳這個人出行,其實很多時候都是沒有目的的,花滿樓小時候有一次,被陸小鳳神神秘秘地拉出去,說是要「看個大寶貝」,結果出門之後才攤牌,他就是吃撐了,想遛彎。
小花滿樓:「……」
八歲的花滿樓脾氣就已經像現在這樣好了,只是伸手敲了陸小鳳的頭一下。
說起來,陸小鳳的年紀還要比他長個兩歲,結果相處起來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兒。
花滿樓想到往事,微微一笑,又道:「X市這天實在太熱,今日雖然涼爽,也不必然下午會熱起來,既然如此,多帶些東西吧。」
陸小鳳挑眉,只道:「帶什麼?」
花滿樓順手丟給他一個單肩斜跨的運動包。
陸小鳳拉開拉鏈一瞧,裡面裝的是充滿電的手持風扇、冰涼貼等物。
花滿樓解釋:「阿蔻早猜到你閑不了多久,就得到處亂逛去。」
陸小鳳勾唇一笑,抬了抬手,似是在和花滿樓打招呼,而後便雙手插兜,斜斜挎著運動包,出門去了。
今天天氣果然不錯。
陸小鳳漫無目的地走著,嘗試了雪糕三四根、飲料一二種,用手機拍一拍七八層高的商場,進去坐了好幾趟那個從一樓直達六樓的超級電梯,又在這商場之中隱隱聽見了瀑布之聲,尋著聲音一瞧,這商場之內,竟還真的做了個巧而雅的小瀑布。
瀑布裡的水汽彌漫出來,點點水滴濺出來,濺到身上,很是涼快愜意。
陸小鳳小時候家中也是顯赫之家,後來又常去地產大亨江南花家,小橋流水、假山疊石,早不知道見了多少,這室內瀑布裡用的石頭、花草,的確普通得很,比不得他從前見的那些。
不過他們那裡卻造不出這樣的小瀑布,他現在已經知道,這是因為抽水水泵。
陸小鳳饒有興趣地拿起手機拍一拍,身邊有兩個中年年紀的阿姨也在拍照,瞧見陸小鳳,便說:「小伙子能幫我們拍張照不?」
陸小鳳這樣好心的人,當然再沒什麼不可以的。
拍完,他把阿姨們的手機還回去,余光一掃,便瞧見另外兩個年輕小姑娘,那兩個年輕小姑娘自然也同這個時代其他的女孩子一樣的活潑與開放,穿著短裙,露出兩條白生生的腿,正坐在椅子上聊天。
周圍人零零星星也有幾個,其中有個男人,就蹲在地上,舉著手機,似乎在玩手機,然而陸小鳳耳聰目明,即便帶著墨鏡,也能一眼瞧見他手機屏幕之上的畫面。
畫面裡,就是那兩個女孩子……的腿。
……他在干什麼呢?
陸小鳳一時還沒理解,片刻之後,才忽然明白過來,眉頭死死皺起。
他接觸手機、接觸照相攝影以來,覺得這的的確確是個好東西。
大的來說,街上的攝像頭雖然給他們飛檐走壁帶來了一定的困難,但也正是因為有這麼多的攝像頭,獨身一人的男女,也敢走在夜路之下了。
小的來說,他也很喜歡那種,把自己想要永遠記住的人和事物固定下來、珍藏起來的感覺。
卻從來都沒想到,居然有人會用手機攝像去做這樣無恥的事情。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忽然伸手進瀑布,蘸了蘸水,兩指一曲,將水珠彈出。
那男的慘叫一聲,手機飛了出去,正正好朝著瀑布飛過來,陸小鳳就那麼隨隨便便地站著,一只手插在兜裡,一只手拎著杯冰奶茶,臉上帶著個大墨鏡,在這空當的時間裡,還有心思吸一口奶茶喝。
然後隨手一撈,那男的的手機就已落在他手裡了。
那男的已經爬起來了,一瘸一拐地過來,急吼吼地伸手就要搶手機,一邊搶還一邊說:「兄弟,謝謝啊!」
陸小鳳的唇角都沒動一下,手裡一晃,沒叫那人把手機抓住。
那人立刻變臉。
許是因為心虛,他的聲音都提高了好幾分:「你干嘛啊?想要錢啊!」
陸小鳳似笑非笑:「你手機裡的東西很有趣嘛。」
他被陸小鳳小小教訓的時候,手機脫手
飛出,根本來不及鎖屏,此刻罪證就捏在陸小鳳的手裡,坐在那邊的兩個小姑娘還沒意識到這件事同她們有關系,只是朝這邊探頭看。
那男的:「都是男的,你不至於吧?」
陸小鳳突然忍不住笑了,一邊笑,一邊只道:「接著!」便把手機丟了出去。
但不是給這男的丟的,而是給那兩個小姑娘丟的。
他的准頭自然不是蓋的,力道的掌握也很精准,手機這樣不能磕碰的東西,也能輕飄飄的落下,剛剛好能被這兩個小姑娘不費吹灰之力地接住。
那小姑娘低頭一看,臉色立刻變了。
那男的:「臥槽!你多管什麼閑事啊!」
說著,惱羞成怒要上手打人。
陸小鳳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算是發現了,無論何時何地,有些人該無恥還是無恥。
他伸手在那人肩膀上拍了一下,那男的就覺得胳膊上好像有了千鈞之力一樣,一下子都抬不起來了。
那兩個女生已經用自己的手機給那偷拍男的手機錄了像,又過來跟陸小鳳道謝。
不過不難看出,她們兩個不知道怎麼處理這件事。
其中一個道:「報警?」
另一個說:「報警吧!」
陸小鳳聳聳肩,懶洋洋道:「莫擔心,官……警察來之前,我就在這裡,他翻不起來天的。」
那兩個女孩子特別感激地和他道謝。
陸小鳳一只手拍在那男的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拎著奶茶,聞言只是淡淡應了一聲,然後又吸一口奶茶。
這便是所謂的港式鴛鴦奶茶?很好,很合他的胃口。
警察來的很快,證據確鑿的事情,也沒什麼好糾結的,拉著那男的就走了,兩個小女生去做筆錄,陸小鳳就不去湊熱鬧了,婉拒。
接下來准備去哪裡呢?方才在街面上似乎瞧見一家排隊人很多的餐館?這樣的館子想來不錯,不若自己先去嘗嘗?倘若味道好,那下回便和大家一同去了。
這樣想著,陸小鳳懶洋洋轉身,似笑非笑道:「兄台為什麼自方才起就一直跟著我?」
他身後不遠處,是個男人。
這男人倒是瞧著身姿竟也不錯,衣裳竟也是精心搭配過的,整個人舒舒展展,倒是令陸小鳳有些驚訝。
無它……他只是驚訝此人的整潔。
自來現代之後,陸小鳳其實倒發現了怪事一樁,那便是走在街上,女子們個個都頭臉齊整,漂不漂亮另說,最起碼是干淨的。
但走在街上的男人……陸小鳳實在不明白,這裡的自來水明明如此之方便,這裡的洗發露又是如此之易得,洗個頭洗個澡,比之他們那年代不知容易了多少,但怎麼街上還有這麼多頭上瞧起來能滴油炒菜的男人?
還有衣裳,就說剛剛他抓住的那個偷拍男吧,衣裳皺皺巴巴不說,還有一股不太清新的餿味……就是說有洗衣機的地方怎會如此啊!!
他帶上墨鏡也未嘗不是因為不想高清看這些東西。
但這個男人倒是叫人瞧著舒服,就是看上去有些靦腆。
這靦腆的男生只笑了一下,說:「是這樣的先生,我們酒吧今晚有活動,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呢?」
說著,遞上一張宣傳卡片,卡片上似乎還有一點淡淡的香水味。
陸小鳳瞧了一眼。
酒吧是什麼東西,陸小鳳當然早已經明白了,也當然想去體驗一番,只是一時沒抽出空子來。
這酒吧的名字雖然是瞧不懂的英文,不過地址他看的懂,離這裡居然也不遠。
再瞧一下時間,此刻已差不多六點半了。
擇日不如撞日,去體驗一番似乎也好,陸小鳳用兩根手指夾住那張宣傳卡片,隨意地放進了T恤胸口處的口袋裡,朝那男生笑道:「好,今晚我去。」
那白白淨淨的男生忽然也勾唇一笑,靦腆道:「好,等你哦∼」
陸小鳳:「?」
莫名覺得有點怪怪的。
但現代很多東西一開始他都覺得怪怪的,所以他也沒在意,拍了拍那小男生的肩膀,先去吃飯去了。
順便給家裡打個電話,問問大家晚上要不要一起出來聚。
電話對面的阿楚哥說秦蔻和一點紅去逛超市了,他待會兒要帶著大橘去寵物店洗澡,花滿樓遠遠地打了個哈欠,說他也不太想出門。
他還和楚留香談起了自己被人搭訕的過程。
阿楚哥那邊應該是一邊拿著手機,一邊抓著大橘往貓包裡塞,聽聞這話,低低笑了幾聲,只道:「我看著酒鬼與酒鬼之間,倒是也有感應嘛……只不知道那少年究竟能不能喝,能喝多少。」
陸小鳳揚唇一笑,悠然道:「人不可貌相也,我十七八歲時,瞧起來倒是比他還細瘦些,也能喝趴一桌子人!只是覺得有些感慨,原來這千年之後,酒友與酒友之間,也能如此心有靈犀,只在大街之上,便能將我認出。」
楚留香道:「我看你這小混蛋,最好還是發個定位來,你若被人家喝趴下了,我還好來把你這醉仙雞帶回去。」
陸小鳳哈哈大笑。
於是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陸小鳳先去吃了個飯,又在街道上溜達了幾圈,打開地圖,找上了這地方,慢慢悠悠地進去了。
進去之後,他就覺得不對勁。
因為這地方居然全是男人,連一個女人都沒有。
難道在這個時代,女人還不能走進酒吧麼?
這是絕不可能的,他方才路過了好幾家酒吧,進出的人明明就是有男有女!況且秦蔻也曾經講過她自己以前去酒吧的經歷啊……
陸小鳳:摸不著頭腦.jpg
但摸不著頭腦的事情並不只這麼一件,他很快就發現,這裡的男人……似乎都很喜歡來找他喝上一杯。
對江湖妲己陸小鳳來說,有人想來找自己喝一杯這件事,簡直不要太正常,但這些男人過來的時候,竟然還會普遍地問上一個問題——
「哥哥,你是0還是1?」
陸小鳳:「???」
陸小鳳不懂就問:「什麼是0,什麼是1?二進制麼?」
他還知道二進制!真是熱愛科學的陸小鳳。
結果對面那男人捂著嘴,十分靦腆地笑了下,朝他眨了眨眼,道:「哥哥真會開玩笑∼」
陸小鳳:「……」
為什麼要管我叫哥哥?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覺得這地方真是地兒也詭異、人也詭異……酒倒是很不錯,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感覺自己有點喝不下去。
他心情復雜地坐下來,開始在腦內思考著深奧的二進制問題,直到抬頭一瞧,瞧見對面桌的兩個男人開始接吻。
陸小鳳:「……」
陸小鳳隱隱約約感覺到這股不妙出自何方了。
他木然地站起來,木然地避開了好幾個媚眼和邀請,木然地走出了酒吧,然後迅速掏出手機,在X博同城搜索界面搜索了這個酒吧的名字,搜索出來的結果……X市同志酒吧。
同志……這聽起來還挺親切的啊?陸小鳳還在電視上見過這詞呢,說的便是那志同道合之人啊?
當然,裡面的人也不能說不志同道合,只是這種志同道合就很想叫人跳起來逃跑。
就是他總覺得這詞兒不應該這麼用吧orz
陸小鳳陷入了一種深奧的思考之中,一直等到回了家,瞧見秦蔻,也沒思考出個什麼所以然來,於是果斷發問。
……結果就是秦蔻差點笑岔氣。
她頗為同情地拍了拍陸小鳳的肩膀。
陸小鳳雙手抱胸,板著臉,瞧著她。今天不問個清楚明白,是一定不能夠的!
秦蔻……哎呀,這讓秦蔻怎麼說呢!
她笑了半天,才說:「你附耳過來!」
陸小鳳板著臉湊過來,秦蔻湊過去,小聲小聲、嘰裡咕嚕,給他說了一大通。
陸小鳳的臉色就變得十分精彩,聽完之後,什麼也沒說,像個幽靈一樣飄然而去。
過了二十分鐘,楚留香走過來,莫名其妙地問道:「阿蔻啊,你方才同小陸說什麼了?」
秦蔻歪頭:「……他怎麼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他在照鏡子,照了足足二十分鐘。」
秦蔻:「哈?」
湊過去康康!
湊到客廳,果然見陸小鳳仍穿著今天出門的那身衣裳,一臉漠然地站在落地鏡之前。
秦蔻湊過來看鏡子。
鏡子裡的男人當然很英俊,穿搭也很有講究——陸小鳳可不是沒有審美的人,他那天去商場時,只是出於一種想找樂子的心態,才去試那種格子襯衫豆豆鞋的。
況且他身材好啊,身形修長,肌肉是非常流暢的流線型,武人的腰背又永遠都是打直的,這樣的人穿什麼不好看?比那些電視上的所謂「小鮮肉」要英俊得多……如果他能把他心愛的小胡子刮一刮的話。
秦蔻問:「你在看什麼呢?」
陸小鳳道:「看我自己。」
秦蔻又問:「你為什麼要看你自己?」
陸小鳳板著臉,瞪了自己這位友人一眼,道:「因為我實在想不通,我究竟為什麼會被那男子盯上。」
如果不是他盯上了陸小鳳,陸小鳳就不會收下那張卡片,如果陸小鳳不收下那張卡片,他就不會一個人單刀赴會,如果他不一個人單刀赴會,那麼這些給他心靈造成的傷害,想來也就不必發生了。
想不通!想不通啊!
他倒是知道江湖上也有一些契兄弟,但他從來也沒被盯上過啊!!
陸小鳳揚天長嘆。
秦蔻腹誹:那不正是因為你精致的小胡子和過於講究的穿搭以及粉紅色的衣服麼!
陸小鳳不依不饒:「阿蔻,你說,這是為什麼?」
秦蔻說:「我才不告訴你呢!」
說著,得意地笑,大搖大擺地走掉。
陸小鳳:「……」
陸小鳳一直帶著這個疑問睡下。
第二天早晨醒來的時候,早起吃早飯的秦蔻小姐被陸小鳳的兩個大黑眼圈嚇了一跳,不可置信:「難道你一晚上都在想那個事?」
陸小鳳果斷否認,並堅稱自己睡不著覺是因為鴛鴦奶茶,和昨天的事沒有半分錢的關系!!
第69章
陸小鳳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剛剛在臥室裡時,他就聽見了敲門聲和開門聲,再看桌上,也雜七雜八地擺著一些裝著食物的塑料碗。
應該是秦蔻點的早餐外賣。
陸小鳳拉開椅子,坐下托腮,問:「你今天點了什麼好東西啊?」
秦蔻:「鴛鴦豆腐腦。」
陸小鳳虎軀一震:「鴛鴦……?咖啡加奶茶?」
秦蔻:「……」
秦蔻小姐瞪他一眼:「牛肉加肥腸!」
牛肉加肥腸,這自然不是X市的豆腐腦吃法,而是西南鄰省川省L市的吃法。
像X市這邊吃豆腐腦,一般都有兩種吃法,一種是加勾了芡的澆頭,一種是加辣湯、裡頭飄著一點腌過的豆子、一點香菜一點蔥,最上層浮著一層紅油。豆腐腦出鍋的時候是滾燙燙、滑嫩嫩的,吃的時候加一點醋,再蘸著跟剛炸出來的油條。
啊!那感覺!
但今天吃的這種川省L市的豆腐腦,就更復雜一些。
老S省人吃豆腐腦,那都是吼一嗓子「老板一碗豆腐腦一兩水煎包!」豆腐腦就是豆腐腦,沒什麼花樣。
所以秦蔻第一次尋找到這家正宗L市老板開的小店時,看見菜單,人都愣住了。
什麼牛肉雞絲肥腸酥肉鴛鴦雙拼蛋衝……還可以點糯粑雞爪粉蒸肥腸???
當時的秦蔻小姐:我倒要康康這是什麼東西!
吃完之後,真香。
這種川省豆腐腦是更稠糊一些的,所謂蛋衝就是把豆腐腦與雞蛋衝在一起,上頭堆得滿滿的都是料,吃之前,要把裡頭大塊的肉與肥腸,辣椒與油炸的撒子、花生米和香菜、榨菜一起攪和勻了,一口抿下去,豆腐腦嫩滑,雞蛋花很香,嘴裡咯吱咯吱的嚼著花生米和油炸撒子,能從食道暖到胃袋裡去。
當然了,不能忘了最佳搭配哢餅。
秦蔻遞了一個給陸小鳳,說:「嘗嘗這個。」
陸小鳳接過來,大大咬了一口。
餅是軟和的,和外層酥脆的白吉饃不一樣,裡頭夾的是滿滿當當的粉蒸肥腸。外層的米粉子濕潤、被蒜水與紅油浸透,裡頭的肥腸咬起來帶一點奇異的膠質感,有點糯糯的,加上香菜的味道……
好吃!
陸小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朝花滿樓道:「花滿樓,來吃早飯啊。」
花滿樓剛剛放下手裡澆水用的水壺,去洗個了手,過來了。
他今天打算與陸小鳳一同去X市植物園,已換好了衣裳,手腕上帶著秦蔻准備的驅蚊環,包裡帶著冰涼貼、小風扇和花露水噴霧,秦蔻尤不放心,只問:「那麼,防曬霜塗了麼?」
去植物園逛,那可不見得能有多舒服,秦蔻小時候和爸爸去了一次,差點沒曬成黑猴子,連背上的皮膚都紅了,像是被曬傷了一樣,從此之後對這種大夏天的戶外運動一點愛好都沒有了。
況且花滿樓還很白。
就……怎麼說呢,如果今晚回來的是一個古銅美黑版花滿樓,她估計會眼前一黑。
花滿樓打扮得像個清清爽爽的體育生,一只手插著兜,含笑垂頭,像小學生一樣非常配合地回答:「塗了哦。」
就是那防曬霜塗上去之後總覺得臉上有一層什麼東西,不是很舒服,叫人總想著要洗了去。
但秦蔻就說了,就是得這樣,就是得讓防曬霜在臉上形成一層膜雲雲……
好叭。
秦蔻又說:「唔,不要逞強啊,覺得熱就回來吧,千萬別曬傷!其實X市的植物園真沒什麼好瞧的,以後我們去海南,去那個熱帶雨林公園!」
那才叫壯觀呢!
那時候花滿樓的眼睛應該能看見了吧?去海南島慶祝慶祝,去看熱帶雨林,啊,是不是也可以去潛水?做過手術可以潛水麼?
但她不要夏天去,夏天去海南島回來X市都覺得好涼快TAT
花滿樓就這麼含著笑聽她說話,她每指出一樣東西,花滿樓就點頭,非常配合地說:「帶了帶了。」
秦蔻雙手抱胸,思考一番,只道:「啊……對了,還有口罩和墨鏡。」
花滿樓是要上戶口的人。
其實路上的監控倒是不必怕的,秦蔻自己就開店,她很清楚,這種監控一般七八天就會自動覆蓋,躲這些根本沒必要,她只是擔心花滿樓被別人拍了。
就,互聯網時代,誰的手裡都有手機,攝像頭是誰都躲不開的,這幾位古代俠客的氣質與身姿都是絕佳,被拍一下放上X音,那實在是太有可能了!
這倒不是她亂想,而是昨天晚上回來她刷手機的時候,居然刷到了……背著貓包的楚留香。
秦蔻:「……」
事情還得從回溯到昨天下午。
她昨天下午拜托阿楚哥出門幫她洗貓來著。
大橘的習性雖然與普通貓貓相似,但畢竟是只祖傳大貓,人走了貓還在的那種,早不知道見過了多少世面,怎麼可能會和普通的柔弱貓貓一樣出門會應激,害怕洗澡,呵!
但它其實蠻討厭被塞到貓包裡的,昨天下午陸小鳳與楚留香打電話時,楚留香一只手居然還搞不定它……只能用肩膀和臉側夾著手機說話,兩只手對著大橘上下其手,用他精湛的彈指神通技巧把大橘rua得飄飄然忘乎所以,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大橘塞進貓包裡!
大橘憤怒:「喵嗚——————!!!!」
電話那頭的陸小鳳當時:「……」
陸小鳳:「……阿楚哥忙得很啊。」
楚留香嘆氣。
總之,阿楚哥在美黑曬太陽的間隙,還帶著大橘去不遠處的寵物店洗了個澡。
他的打扮當然也一如往常的精英和鬼畜,尖頭皮鞋擦得锃亮,長發松松綰在腦後,墨鏡沒帶在臉上,而是掛在襯衫領口的第二顆扣子上方。
他一向喜歡從第二顆扣子開始扣。
然後背上背著……三X鷗主題貓包。
倒不是他真的想背這個,主要是這個最素淨、最淡雅。
……秦蔻的其他貓包都是類似於超級mary,寶可夢之類的,阿楚哥抿著唇在那一堆藍藍綠綠黃黃的貓包裡挑來挑去,最後還是把這個白色的三X鷗給拿出來了。
嘆氣.jpg
所以這個反差真的……巨大!
一個高大俊美、身形極富力量、穿著尖頭皮鞋的男人,你能想像他居然背了個三X鷗小貓包,貓包裡還有只嗷嗚亂叫、罵罵咧咧的大餅臉橘貓麼……?
當時他推門進寵物店時,旁邊兩個等著洗貓的妹子的表情都是這樣的:=口=!!!
好……好帶感!
但是沒勇氣上去搭訕TAT
難得遇到帥哥,拍、拍一張吧……
楚留香當時在另一道玻璃門裡面,正與寵物店的工作人員說這話,倒是也感覺到了這一面的動靜,也不太清楚她們想干嘛,但沒什麼危險,就也懶得多加理會。
結果就是,秦蔻晚上刷X音同城,就刷到了她那高大俊美的友人阿楚哥。
文案:【今天在寵物店遇到的帥哥,哇……那個氣場、那個皮鞋踩在地上的聲音,誰懂啊家人們!真的好S啊!這就是超級alpha男的氣場麼救命!!但是酷哥居然背著好軟萌的貓包啊,天哪這個反差戳爆了!(羞澀)(羞澀)(羞澀)】
底下的評論:
【臥槽!prprprprrprpr!】
【這不可能是素人吧,網紅麼?目測健身博主?開不開健身操直播啊?一∼起∼扭∼動∼】
【哪個健身博主有他身材這麼好……這麼帥早火了吧。】
【哥哥踩我!】
【死gay你注意一點,口水留下來了。】
【好反差萌啊愛了愛了∼帥哥還會再來麼?這家寵物店我知道,想去蹲點。】
【@絕美麻辣兔腿姐妹快來看帥哥】
秦蔻:「……」
點贊,四萬五!!而且數量還在不斷上升!
秦蔻:=口=!!!
這也太熱情了吧!!這就是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看臉環節麼??
她果斷把這個鏈接分享給了楚留香。
楚留香當時剛洗過澡,一邊擦頭發,一邊去廚房冰箱裡拿罐冰啤酒,收到消息,拿起手機看一眼,然後表情變得有點奇怪。
再打開微信界面,發送消息。
寧靜致遠:阿蔻,這個prprpr是什麼意思?
赳赳老秦:唔……你等等啊。
寧靜致遠:(可愛)(可愛)
赳赳老秦:瘋狂舔屏.gif
赳赳老秦:就是這個意思(笑哭)
寧靜致遠……寧靜致遠他……石化掉了。
過了大概五分鐘,呆在自己房間裡的秦蔻手機響了,還是微信消息。
我就是想試試看微信名字究竟可以起多長哈哈哈嗷嗚啊嗚:阿蔻啊,你剛剛和阿楚哥說什麼了?
赳赳老秦:他怎麼了?
我就是想試試看微信名字究竟可以起多長哈哈哈嗷嗚啊嗚:他現在就站在廚房裡,盯著手機不停摸鼻子,跟強迫性重復動作一樣(驚呆)
赳赳老秦:……你還知道強迫性重復動作,可以啊小陸(鼓掌)(撒花),對了,你思考清楚酒吧的事情沒有?
我就是想試試看微信名字究竟可以起多長哈哈哈嗷嗚啊嗚:呵呵,不要轉移話題,快點交代!有沒有樂子可以看!
赳赳老秦:等下,干脆我直接拉個群吧,群裡說!
她前兩天去把她媽媽的舊手機和副卡號薅過來了,所以現在大家人手一只手機,而且手機裡帶的讀屏和語音助手,讓花滿樓也可以無障礙使用。
創建群聊「相親相愛一家人(玫瑰)」
赳赳老秦:大家快看,阿楚哥出名了誒!【分享視頻:今天在寵物店……】
糾糾老秦:prprprpr!
寧靜致遠:……
寧靜致遠:阿蔻你……
我就是想試試看微信名字究竟可以起多長哈哈哈嗷嗚啊嗚:哈哈哈哈哈哈哈!!!!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啊陸小鳳你笑得好囂張……我在臥室都聽到了。
一點紅:。
總之,就是這樣一件事情。
這件事情放在阿楚哥身上,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楚留香並不介意,秦蔻也只是當做一件有趣的事情來分享,但要是放在花滿樓身上,那就沒這麼好玩了……
楚留香是沒理由會留在現代的,即便以後能控制時空通道,他也只會帶著酒來看望他的老朋友秦蔻,就像他去蘭州找姬冰雁、上華山去見高亞男一樣。
但花滿樓的情況不一樣,花滿樓的第一要義是在現代做手術,要是被拍了放在網上,然後忽然一下子爆火起來,那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多了很多不必要的變數。
所以秦蔻提前就和他說了,出門的時候要全副武裝。
墨鏡、口罩和鴨舌帽也正是為此而買的。
但是這大夏天的……帶著口罩,真的很受罪呀,這麼熱,呼吸都不好呼吸,而且那個無紡布,還有點扎,像秦蔻自己帶著的時候,就會覺得臉上會有點過敏。
以己度人,她就覺得有點心疼花滿樓,所以前兩天才去哐哐哐置辦了一堆小風扇啊冰涼貼啊之類的東西,叫他出門的時候全都配齊了。
花滿樓哪裡能瞧不出她的心思。
花滿樓是很喜歡這裡,很喜歡和這些朋友們待在一起的,他喜歡人與人之間心照不宣的體貼,他也一直都是這麼做的。
他就朝秦蔻眨了眨眼,溫聲道:「阿蔻,沒事的,我早有了准備。」
秦蔻:「啊?」
准備什麼呢?
花滿樓微微一笑,自掌中抖落了一物。
秦蔻看了一眼,是個貓貓仿真紋路的掛耳面罩,圖案還挺真的,三角嘴啊、長胡須啊、還有貓貓毛茸茸的脖頸啊……甚至這個掛耳面罩的顏色還有點神似大橘。
秦蔻:「……」
好、好抽像的東西……
花滿樓是怎麼精准的選中這種東西的,不,等等,或者說是陸小鳳幫忙當參謀挑的?
秦蔻看了一眼陸小鳳。
陸小鳳:大拇指+露牙燦爛笑.jpg
秦蔻轉回視線,伸手摸了摸,是那種冰袖的材質,比口罩帶著應該舒服很多。
秦蔻:「要不要戴起來試試看?」
花滿樓:\( ̄︶ ̄)/
花滿樓:「可以!」
然後就進屋去換了。
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全副武裝,帶著鴨舌帽和墨鏡,下半張臉罩著貓咪面罩,一只手插著兜,一面的肩膀上挎著運動斜挎包。
不……等等,這個怪東西帶起來居然意外得很帶感啊……!
秦蔻:「……我不是福瑞控!」
帶著墨鏡的花滿樓大貓貓:歪頭.jpg
秦蔻:「唔啊雖然我不是福瑞控但是這個真的好帶感啊,花花讓我拍張照片吧!」
花滿樓噗嗤一聲笑了,道:「阿蔻隨意拍呀。」
秦蔻哢嚓哢嚓拍照,心滿意足地保存。
好,出門吧!
正好秦蔻還可以和他們兩個一起出門。
前頭說過,有幾個小樂隊要在秦蔻店裡做拼趴演出,其實票房還可以,賣出去兩百來張票呢,本來一切都好好的,結果臨近演出了,其中一個樂隊的吉他手手摔骨折了……
這和誰說理去!
小樂隊和秦蔻認識兩三年了,沒辦法了,找到她這裡,她就答應幫忙救救場,所以這兩天白天都出去排練,而演出的時間就定在了明天晚上。
自己好不容易演出一回呢!
機會難得,秦蔻就邀請大家明天一起上她的店裡來,也來感受一下最純真的地下音樂現場是什麼樣子。
第70章
演出之前的日子平平無奇。
下午去排練室排練,有好幾個吉他solo的部分,秦蔻輕松拿下。
早早打電話回家說晚上不回家吃飯了,電話那頭傳來一聲短促低沉的「嗯」。
秦蔻又說:「那明天中午再吃一次西紅柿牛腩好麼?」
對面的人仍然很言簡意賅地回答:「好。」
秦蔻:捧臉.jpg
掛斷電話,繼續排練。
好久沒這麼高強度排練,手指上的繭子都感覺不太夠用,摁弦摁的有點痛。
中途休息,點冰酸梅湯喝。
酸梅湯出自X市本土的奶茶甜品品牌S十二。
X市的特產之一,就是酸梅粉。
秦蔻上小學的時候,每天中午坐公交車回家,熱的滿頭汗,然後她家的阿姨就會從冰箱裡拿出冰鎮的酸梅湯,或者那種被阿姨叫做「橘子粉」的果珍粉衝的橘子汁,冰涼涼一杯下肚,才坐在桌子旁等著吃飯。
現在想來,其實用酸梅粉、橘子粉衝出來的飲料,其實味道還滿廉價的。
但是冰箱裡冰鎮的果汁,玻璃杯壁外凝結的一層冷霧,放在廚房裡的袋子上寫的「老X市酸梅粉」,現在回想起來,仍然是很幸福的記憶。
長大之後,秦蔻對吃喝的態度就愈發的挑剔了。
嘴巴被養刁了,現在再喝那種粉衝出來的飲料,一口就能喝出區別。
S十二的酸梅湯秦蔻非常喜歡,一入口,先是煙熏烏梅的那種煙熏味,然後才是凝著冰霜的酸味與甜味,一口下去,整個夏天的暑熱都被解了。
然後還有醪糟奶豆腐,這也是秦蔻非常喜歡的,這一次做主推薦給了主唱小姐姐。
X市人的早餐裡,也有雞蛋醪糟這一道,煮開之後打進蛋花,味道上來說,就是淡淡的甜味、淡淡的酸味與淡淡的酒味,熱乎乎的喝一碗,非常暖胃。
後來奶茶賽道開始進入狂卷時代時,這種傳統飲料也被拿來創新,淡淡酒香的醪糟液、吃起來有點微澀的米顆粒、增味用的金色桂花醬,以及顫巍巍、滑嫩嫩、奶香濃郁的奶豆腐,搭配起來確實很絕。
當然了,有些創新就很沒必要了,比如油潑辣子冰激凌之類的。
秦蔻自己當然不會試,但她有種很邪惡的想法,就是帶著古代俠客們去吃一次試試看!
她大大地吸入一口酸梅湯。
主唱小姐姐也坐在椅子上暴風吸入,順便提起了昨天X音同城上的那個貓包鬼畜酷哥。
「好像刪除了。」主唱小姐姐說,「那個抖主說那個貓包帥哥本人來私信了,希望刪除。」
這個秦蔻倒是不知道,不過想來是因為阿楚哥被那個「prprpr」的動圖給震撼到了吧。
還有諸如「想在哥哥的胸肌上滑滑梯」、「踩我!踩我!」之類的。
……強如風流盜帥楚留香,也受不了現代人豪放的網上用語,甚至再也不想打開X音了!
不過他也確實不太喜歡X音。
X音太短、X音太吵,有很多莫名其妙的音樂、莫名其妙的舞蹈、莫名其妙的內容……譬如說一個男的,毫無意義地在鏡頭前扭來扭去,擠眉弄眼,幾秒之後視頻結束了。
楚留香:「???」
所以最開始,楚留香與一點紅下載X音,就是為了關注幾個生活抖主,學習一些非常基礎的生活技能。
除此之外,楚留香很少打開這個吵鬧的軟件。
從古代來的俠客嘛,其實無論怎麼說,還都沒有被現代的短閱讀、快節奏給養刁了,所以他們四個沒一個人喜歡天天刷X音,看電視劇也從來不看那種「X分鐘看完XXX」系列,而是喜歡一集一集的慢慢品。
最近每天晚上,楚留香都會看兩集《武林X傳》,這個充斥著各種武俠梗、捏他、戲謔的二創大作。
一開始出現盜帥與盜聖齊名的時候,楚留香就忍不住笑了。
於是陸小鳳就知道,這又是一部與他們有關系的大作!於是興致勃勃地拉著花滿樓過來看。
秦蔻也拉著一點紅來看。
大家每天晚上一起坐在電視機前看兩集,就真的很有一種大家庭、其樂融融的感覺。
然後看到被繞暈了自殺的姬無命時就繃不住了。
陸小鳳戳戳楚留香。
阿楚哥:「嗯?」
陸小鳳:「……這說的難道就是那金錢幫第一殺手荊無命?」
《風雲第一刀》,陸小鳳當然也看了,況且從閑聊之中,他居然發現,原來金錢幫所在的時代,與楚留香的時代竟是相同的!
那個金黃短衫、瞳孔灰白、如標槍、如死人一樣的荊無命自然給陸小鳳留下了極大的印像。
所謂英雄,自然也有這樣子冷酷到了不像活人的人。
然後再看到二創版本的姬無命……不得不說,又怪又魔性。
阿楚哥失笑。
阿楚哥只道:「我只希望這荊無命莫要穿越過來,也莫要瞧見這個電視劇的好。」
荊無命是瞧不見的,但另外一位殺手能瞧見。
中原一點紅VS平谷一點紅。
中原對平谷,還真夠對仗的……
眾人瞧著電視劇之中那個一身紅色、翹著蘭花指、於美容養顏之上極富心得的殺手,齊齊沉默了,氣氛簡直比一家人坐在一起結果電視上突然開始放激情戲還要尷尬。
一點紅:「……」
一點紅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兩下,沒什麼表情,但是非常主動地起身去拿水果,倒是也沒生氣。
總之,阿楚哥喜歡慢慢悠悠地看電視劇,不喜歡那種快餐式的總結。
阿楚哥還喜歡去博物館,對古物的研究頗為上心。
一點紅倒是經常上X音,不過他不瀏覽,他只是固定關注了幾個分享家常菜做法的抖主。除此之外,他每天會在露台上練劍四小時。
陸小鳳已經摸到了一個小眾的音游論壇,學會了錄游戲視頻,隨便發了幾個上去,沒過幾個小時,已經被頂成了hot帖,一連串的「膜拜大神!」、「臥槽這屏幕要搓出火吧!」的發貼。
不過他最近已經開始轉戰別的類型的手機游戲了,然後就發現……誒?我怎麼過不去?這麼聰明的我怎麼會卡關?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秦蔻暗戳戳地提醒他:「不是你不聰明,是你沒給他們氪金……」
陸小鳳:「……」
陸小鳳冷笑。
逼氪手游,呵呵!
他在此就展現出了極大的自制力,二話不說就卸載了游戲,一眼都不看,轉而打開了XX公開課。
對,沒錯,陸小鳳的另一個愛好就是看公開課,而且過目不忘、舉一反三,甚至摸到了個化學論壇,成天窺屏,看不看得懂另說吧,但看的是挺樂呵的。
秦蔻問他在樂呵什麼,他說感覺這些博士生都挺有趣的。
秦蔻一看帖子:
標題:【讀博哪有不發瘋的,硬撐罷了!學化學哪有不發瘋的,硬撐罷了!】
正文:(飛奔)(狂哭)(摔倒)(蠕動)(窸窸窣窣)(扭曲的爬行)(做實驗)(過柱子)(今晚通宵)
秦蔻:「……」
Fine。
花滿樓也有自己喜歡的APP,是《國家地理》的雜志app,裡頭有一個子雜志,倒是與他們那時候的博物志類似,很是有趣,況且現代的博物志比之古代,知識要廣博得多。
秦蔻在排練室呆了四個小時,驅車回家。
晚上,大家繼續一起看《武林X傳》,陸小鳳現在很熱衷於去尋找劇中人物的原型,比如說白展堂這名字,他翻了好幾本武俠小說,最後翻到了《七俠五義》。
睡前秦蔻翻了一會兒太婆留下的筆記本,意外發現了外婆小時候的熊孩子事跡。
前頭說過,曾外祖母連接的是類似於《銀河系漫游指南》的世界,家裡有好幾條翻譯小黃魚。
其中一條,慘遭外婆油炸,成了香酥翻譯魚。
秦蔻:=口=!!!
感情外婆你說起翻譯魚那麼懷念是懷念味道麼……?
第二天,起床很早,一起床就發現樂隊微信群裡其他人都在說話。
小樂隊以前的觀眾都很少,這次票賣的多,都很緊張,幾個人早早的就起來了,在群裡嘰嘰喳喳,問要不要繼續排練。
其實昨天就是這樣子的,主唱小姐姐緊張得很,有些人一緊張起來,那就喜歡不停練習,結果被秦蔻給攔下來了。
唱歌這種事不是說練得越多越好的,昨天要是把嗓子唱過度了,今天怎麼辦?人不能被焦慮衝昏頭腦呀。
她自己倒還好,上台這種事,習慣就好了。
店裡的燈光啊、舞台控制啊什麼的,都有其他人,其實也並不需要她自己親力親為。
發消息和小樂隊約了見面的時間,她躺在床上大大的伸了個攔腰,下樓去廚房看看。
廚房裡沒有人,但西紅柿燉牛腩燉在鍋裡,番茄湯底濃郁的香氣在空氣裡翻騰著,她的鼻尖沁出了一點點的汗——即便是有中央空調,開火做飯的廚房裡也會比較熱。
熱愛番茄湯的秦蔻小姐探頭觀察一下,吞了吞口水,想先偷一點湯喝。
身後冷不丁有人開口:「還沒燉好。」
秦蔻嚇得差點連勺子都飛出去,被對方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她「霍」的一下轉身,對突然出現的殺手抱怨:「你走路怎麼一點聲音沒有!」
一點紅:「……」
其實他老早就注意到秦蔻會被突然出現的人嚇一跳,所以他過來時,一直都會故意弄一點聲響出來,只不過她剛剛似乎太專心地想偷一點湯喝了……
他沒分辯,只道:「抱歉,下次不會這麼嚇你了。」
秦蔻笑了起來,又問:「要燉多久?」
廚房殺手(?)看了一眼時間,說:「十分鐘。」
中午吃西紅柿牛腩配米飯。
秦蔻喜歡吃酸一點的東西,因此這鍋西紅柿燉牛腩裡,還加了一些從網上買來的彩雲省特產樹番茄,酸味更明快鮮亮一些,放在燉鍋裡咕嘟咕嘟冒泡泡的時候,那種濃郁的酸香就已經讓人胃口大開了。牛腩已經燉到很軟乎了,切成滾刀塊的土豆面面的,用筷子一夾就碎掉,澆在碗裡壓成土豆泥,拌一拌,讓米飯吸滿番茄湯汁,用勺子蒯著吃,爽快!
吃完飯,秦蔻提前先走了,把店的位置共享到了群聊裡,跟他們說晚上七點多來就行了。
Livehouse都是不設置觀眾席的,當然也沒有座位號,什麼對號入座不存在的,而且是平地,沒什麼前後排高低差之類的,有時候人要是矮,前頭的人真的是能擋的嚴嚴實實的。
所以站位的前後排,那就看觀眾願意什麼時候來排隊了。
一般出名的樂隊來巡演,晚上八點鐘開場,可能中午十二點、下午一兩點就排出很長的隊了,秦蔻自己是很害怕這種的,尤其是在X市的夏天,最怕排隊排到店外頭,明晃晃的太陽一曬,曬中暑了那就真出事兒了,所以常備四角遮陽棚。
不過今天不要緊,今天的拼趴演出來的都是小透明,不會有人大中午來排隊的。
況且他們幾個站後排也好,人太高,站前排擋人。
下午六點多,四個人打了輛車,來到秦蔻店裡。
她的店位置不錯,在一片幽靜商業區裡,周圍有很多看起來格調與價格都非常小資的餐館,店前面有個院子,門口掛著小黑板,上頭用彩色粉筆把接下來半個月的演出安排都寫上去。
檢票也很有意思,檢票的工作人員瞧一瞧入場觀眾的手機,然後在人的手背上蓋個戳。
當然,他們不用蓋,因為他們是老板的朋友,可以隨便進去。
甚至還去後台看了看。
今天的秦蔻同往常很不一樣。
平常的她當然也是明艷活潑的,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快活與松弛,穿衣服的顏色也鮮艷大膽。
但今天,她好似又多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成熟味道。
蓬松而濃密的長發落下來,卷曲成大波浪,她身上套著件松垮垮的豹紋襯衫,領口很尖,像是豹子的犬齒、或者是什麼東西的翅膀。下身穿皮短裙,嘴唇很紅,眼睛很亮,墨鏡架在頭頂,只做造型用,身上挎著吉他背帶,正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手上端著一杯水。
楚留香就是這時候進來的。
他含笑瞧著秦蔻,立在原地,忽然掏出了手機,輕聲喊道:「阿蔻。」
秦蔻應聲抬頭,楚留香哢嚓一聲,就把這個復古而摩登的高冷豹紋女郎留在了手機裡,順便朝她眨了眨眼睛。
高冷豹紋女郎跳起來,湊過來:「拍的怎麼樣,讓我康康讓我康康!」
不得不說,楚留香於拍照之上,是非常有天賦的。
陸小鳳還蠻熱衷於拍照的,不過他拍的照片……就只能說,穩,很穩,糊是絕對不會糊,但其他的要求也不必再提了。
但楚留香居然還懂得構圖!
畢竟是風雅貴公子,來現代這兩周裡,其實他自己已經探索了好幾家美術館、藝術館之類的地方,再加上本來就有很高水准的審美,拍出來的照片自然也漂亮。
昏暗雜亂的房間,斜斜擺放的小沙發,豹紋、尖領、大波浪,眼神睥睨,吉他背帶鮮亮。
高冷的豹紋女郎秦蔻本人:捧臉,jpg
哇嗚,果然!我好美啊哈哈哈哈哈!!
嘴角都不住地往起翹,樂得見牙不見眼。
楚留香:「……」
楚留香無奈地瞧著她,瞧見她高興的樣子,唇角也忍不住勾了起來,溫聲問道:「這張照片可以留下麼?」
秦蔻板起了臉:「你答應我一個要求,才能留下,否則就刪掉刪掉!」
楚留香一怔,道:「什麼要求?」
秦蔻一笑,臉上浮出兩個深深地酒窩來,說:「發我原圖!」
楚留香失笑,忍不住想伸手揉一下她的頭發,又停頓了一下,覺得這個看似隨意的發型似乎……也沒那麼隨意,於是干脆問:「能揉麼?」
秦蔻果斷拒絕:「不行!」
然後把他趕出後台。
剛剛從外面回來的主唱小姐姐看見楚留香,整個人都震驚了,一言不發。
等他走了以後,主唱小姐姐才問:「秦姐啊,那個……那個不就是貓包酷哥麼?你們倆認識啊?」
秦蔻喝了口水,面不改色地道:「這是我二表哥。」
繼花滿樓當過她二表哥之後,楚留香也當了一回她的二表哥。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3
第71章
八點鐘,表演開始。
六點多時,人已經開始陸陸續續地進場了,楚留香等人來得晚,七點多進場時,前排早已經站滿了人,二二兩兩的人都在聊天。
來看這種不出名樂隊拼趴演出的觀眾,大多數都是喜歡樂隊文化,經常性地來看的。當然,也能瞧出有些人是第一次來這樣的場合,正舉高手機,去拍舞台布景。
舞台布景……其實也沒什麼舞台布景,就是各種設施,再加一點燈光。
楚留香他們四人就站在最後面。
他們四個都不矮,尤其是楚留香,身高可以傲視絕大多數的人。
他們四人都是長發,穿衣打扮上也甚為講究,觀眾站席其實沒有什麼燈光,暗沉沉的,只能憑借著舞台光來瞧人,不過即使如此,他們四個人那麼一站,也十分吸睛,不斷有人回頭看,還戳一戳和自己一起來的好友,招呼著一起回頭。
自然,也少不得一番窸窸窣窣地討論聲了。
「是樂隊吧?應該是樂隊吧,你看,都留著長發呢,說不定是什麼新視覺系?今天來看同行?」
「啊……就這麼干干淨淨的演出挺好的吧,視覺系那種我有點欣賞不來啊……」
「啊呀,那個不是昨天晚上X音同城的那個貓包酷哥麼?哇……他好不上相啊,真人居然還要帥這麼多!」
「旁邊那個黑緊身衣的也帥啊,我天,這年頭能這麼自信穿緊身T恤的男人真的不多了,帥哥到底啥時候演啊,只看這個身材我都願意買票。」
「我去問問!」
這裡空間又不大,但屋頂挑高比一般的一層樓要高一些,因此人說起話來其實能聽到一點空曠的回音,這兩個女孩兒的聲音雖然刻意壓低了一點,但假如楚留香沒聽見,那才真是奇了怪了呢。
他本以為那女孩子要鑽出來問,沒想到她就站在最前排,特別大聲地直接喊:「喂!長發帥哥們,你們樂隊叫什麼啊,什麼時候演啊?我們買票支持啊!」
楚留香:「……」
也是個社交恐怖分子。
這一下,觀眾站席裡便發出一些善意的笑聲來,也有人跟著說:「對啊,啥時候演啊?不說還以為你們是男模團不是樂隊呢!」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一下,伸出手機晃了晃,含糊道:「到時候在網上買票。」
那女孩說:「行啊!帥哥票價定合理點啊!」
楚留香單手插兜,像征性地揮了下手,含笑說:「一定。」
女孩轉過頭去,忽然意識到:等等,他好像啥也沒說啊?為什麼他一開口就讓人覺得每句話都那麼有信息量、每句話都那麼有道理呢?嗯???為什麼呢???
女孩:???
再想回頭問問的時候,台上的第一聲鼓已經敲響了。
其實在台上還有樂隊在的時候問其他的樂隊好像還挺尷尬的……但剛剛台上好像都是工作人員,那就沒事了!
拼趴演出,就是好幾個樂隊聯合起來演一場,因此每個樂隊就是二五首歌的時間,對聽樂隊的觀眾來說,其實有點像開盲盒——有的時候能聽到眼前一亮的歌,有的時候也會尷尬無聊到讓人覺得這錢實在白花。
今天上場的第一個樂隊,就讓人覺得這盲盒沒白開。
哇嗚,是美女!美女吉他手好颯!主唱小姐姐也好漂亮……貝斯手,啊貝斯手不重要!嗚,光看臉就覺得不虧!
有聽樂隊習慣好幾年的觀眾也認出她來了,喊了一聲「秦蔻!秦老板!」,場子裡的人,不管是知道她的,還是不知道她的,都歡呼起來。
她站在台上,台下黑壓壓的,是大約兩百名觀眾。左手摁上吉他弦,右手拿著撥片,輕輕一撥弄,演出開始,音樂響起。
這樂隊走的是八九十年代日本泡沫經濟時期所流行起來的citypop風,摩登、復古,與秦蔻之前的樂隊風格也類似,又加了一些合成器,風格是夢幻、熱烈而充滿活力的。
秦蔻在台上很放松。
她穿的其實也很放松,寬松襯衫的下擺隨著動作輕輕搖動,裙子不緊,足上還蹬著雙白色板鞋,非常適合在舞台上蹦蹦跳跳、搖搖晃晃,她抬起頭時,長發就隨之從肩上滑落,她又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吉他瘋狂掃弦,搖頭晃腦。
搖頭晃腦的結果就是第一首歌結束的時候腦袋上的墨鏡差點甩掉了,還有觀眾起哄,讓她丟撥片下來。
這也是一種常見的互動,吉他手會扔撥片,鼓手會扔鼓槌,觀眾誰拿到就算誰的,還有些吉他手會帶一袋子撥片來,到現場之後,跟發喜糖似得,一把一把往台下撒。
秦蔻站在台上笑,對著話筒說:「我這撥片待會兒還要用呢。」
台下哄笑。
秦蔻又說:「丟這個。」
然後直接把自己腦袋上的墨鏡丟下台了,還丟的很大力。
她這墨鏡其實挺貴的,不過人來瘋可不管這些,氣氛上頭了基本上什麼事兒都干得出來。
小小的墨鏡飛下台,氣氛一下子就起來了,大家的手都伸長了。
最後是一只慘白、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拿到了墨鏡。
這種扔東西的事情,其中最重要就是扔的那一下,氛圍會非常高,至於誰拿到了,那還真沒多少人在乎,所以當然也不會有多少人刻意去看是誰拿到的墨鏡。
那個主唱小姐姐也是個人來瘋,氣氛上來了,把自己的皮衣外套脫了直接扔,氣氛又達到了個新高度,大家一邊歡呼一邊伸手去搶,唯有秦蔻,透過人群,去看那個搶到了她墨鏡的人。
那個人當然也再看她,他就立在原地,用一只手捏著墨鏡,臉上沒有表情,很安靜地看著她,秦蔻衝他璨然一笑,在舞台燈光的照射之下,她的額頭和鼻尖都有亮晶晶的汗。
然後,秦蔻就看見,他就這麼定定地看著她,然後伸手,把她的墨鏡帶在了自己的臉上。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
開場氣氛就這麼好,接下來的演出自然更加順利。
對於古代俠客們來說,這當然也是新奇的體驗。
歌舞、折子戲、表演……這些楚留香不是沒見過,但他的確覺得新奇,覺得有趣。
因為「氣氛」。
這裡的氣氛是不一樣的。
以前他所見過的歌舞,多是應人相邀,在酒宴之上瞧見的。能歌善舞的舞女,自然顏色沒有差的,而能豢養的起舞女、戲子的人家,當然也沒有窮的,觥籌交錯之間,數盞燈籠亮著,一寸寸把飄飄的衣袂照亮。
香風、絲竹、舞姿,自然無一樣不美。
但總少了點什麼。
今天楚留香就明白了,少的是自由和個性。
這個時代的藝術形式要更多樣,要更自由,站在台上的人,不是低人一等的舞女,不是賤籍,他們也不靠入貴人的眼、靠著用笑臉相迎來換取賞錢與未來。
他們就這麼大大方方地站在台上,有緊張的、也有放松的,有打扮的很漂亮、艷光四射的,也有就穿個T恤牛仔褲就上場的——對,沒錯,就是那個打鼓的,別以為躲在鼓後面就沒人看見了。
看演出,就得花錢啊!
我大大方方地演,台下的人也光明正大地買票入場,就好像、就好像這是在菜市場裡買菜,你給我一根茄子,我給你兩文錢,光明正大,再是天理不過了!
在這裡,他們是樂隊、是藝術家、是表達自己獨特個性的,被人崇拜的人,很多中一期的小孩說到以後的夢想,有一大部分的答案都是藝術家。
但在他們那時代不是這樣的,表演者們……沒有這份理直氣壯,也沒法子理直氣壯,倘若有個好人家的女孩說,長大之後要去跳舞,要去唱歌,她的家裡人一定會以為這孩子瘋了。
楚留香忽然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真松快啊,這個時代。
五首歌結束後,主唱小姐姐說了幾句話,大家撤場,下一個樂隊准備開演。
一點紅雙手插兜,不聲不響地轉身出去了。
這動靜雖然不大,站旁邊的人肯定是知道的,楚留香笑而不語,陸小鳳聽完這個樂隊,興致正高,與花滿樓在聊天。
陸小鳳只道:「這樣子的歌,我倒是從來沒聽過,那個邊角處站著的男人,手上拿的那樂器,聲音倒很低沉,聽的人不自覺想晃腦袋。」
精通樂理的花滿樓來這個時代之後,自然沒少聽歌,秦蔻還曾提過什麼時候帶著古琴,也和樂隊合作試試呢。
說者和聽者都是有心人,怎會隨意敷衍?
所以花滿樓對樂隊配置構成多少也了解一些。
他只笑著解釋道:「那樂器叫貝斯,與鼓一同,乃是負責律動,阿蔻的吉他,便是主要負責旋律這邊,這樂隊走的便是重律動、輕旋律之風格,而咱們那時候是單講旋律,你沒聽過這種,實在很正常。」
而且重律動的歌就是讓人聽了莫名其妙地想晃腦袋嘛。
另一頭,秦蔻剛回到後台,渾身上下都冒著熱氣兒,興奮得兩只眼睛裡亮閃閃的,一進來,卸下吉他,風風火火地來找冰水喝。
後台間其實挺大,而且是有飲水機的,但這台沒有制冷功能,她很嫌棄,不過自家的東西……算了,湊合湊合得了,嗓子都快冒煙了!
她找了個一次性杯子,去後台外間兒接水。
一出裡間的門,就瞧見一點紅推門進來了。
他一進來,垂眸瞧著秦蔻,沒說話,把手上剛買的冰礦泉水遞給了她。
他清楚得很,秦蔻這人火氣旺,夏天冰水是一天都少不了。
秦蔻把冰水接過來。
外壁結了一層水珠,握在手心裡,冰涼涼的,把手心和指縫都打濕了。
她抬眸瞧著一點紅,一邊擰開瓶蓋,唇角慢慢翹起。
主唱小姐姐剛好進來,打招呼道:「啊呀,秦姐辛苦啦,這位是朋友麼?」
秦蔻的唇角越翹越高,原本就有點細汗、有點紅潤的面頰處變露出了兩個深深的酒窩,她一直瞧著一點紅,眼睛都沒挪開一下,喝了一口水,笑容很燦爛,想也不想,張口就搪塞:「啊呀,是我一表哥。」
小姐姐:「……」
小姐姐狐疑:「……秦姐,開演前來的那個不是一表哥麼?」
秦蔻臉上的笑意還是止都止不住,還瞧著一點紅,特別自然地說:「啊呀,那個是姨表親,這個是姑表親咯。」
一點紅:「……」
小姐姐:???
姑表親和姨表親還一起來看妹妹演出啊??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小姐姐說:「那我進去了啊秦姐。」
說完就進裡間去了。
其實按慣例來說,演出成功,今晚上大家肯定是要一起搓一頓,權當慶功宴的,不過主唱小姐姐情商很高,瞧見秦姐和她的一表哥時,那個情商雷達就滴滴滴的響,最後也沒問秦姐今晚上出去吃不吃。
小姐姐:╮(╯▽╰)╭
秦蔻咕嘟咕嘟的喝水,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舒服了!」
她身上滿是熱氣,頭頂似乎都在冒煙,活力卻一點不減,歪著頭抱著胸,興致還很高,問他:「剛剛怎麼樣!是不是很棒!」
一點紅垂眸瞧著她,眼神不禁閃了閃,沙啞地道:「很棒。」
特別棒的。
他伸手,把她的墨鏡遞給她。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說:「不懂規矩!你拿到就是你的咯,哪有我收回來的道理。」
一點紅唇角勾了勾,居然並沒有堅持要還她,只低低道了一聲:「好。」
秦蔻又問:「他們呢,再聽下一支?」
一點紅道:「嗯。」
秦蔻說:「那走吧。」
她拉著一點紅就回到現場那邊了。
現場那邊,楚留香他們二個在門外。
秦蔻:「怎麼出來了?」
楚留香:「……」
楚留香摸摸鼻子,很委婉地說:「裡面這幾位似乎有點……藝術形式過於超前了。」
門內傳來這個狂放主唱小姐姐的聲音:「WRYYYYYYY!!!」
然後就是嘶吼、嘶吼加狂放的嘶吼!!
啊,裡面這個是金屬核來著,因為風格比較炸裂,就要放在靠後一點的位置上台。
燈光也很炸裂,就是那種很炫目的白光,會忽然閃一下。
聽著這狂放的歌聲,陸小鳳陷入了沉思之中。
秦蔻在他面前晃晃手。
陸小鳳摸著胡子道:「我在思考一個問題……」
秦蔻:「什麼?」
陸小鳳道:「我是不是找到了我唱歌的路子……」
秦蔻:「……」
秦蔻無情地打破了陸小鳳的無知幻想:「想什麼呢你,你以為這種不要音准麼?而且人家的發聲方式可是有專門的練習的,你算了吧你!」
什麼時代唱歌也不要音痴啊!以為現代觀眾是隨便什麼東西都聽的麼!
不過搖滾樂隊這個東西,一般觀眾對主唱的確都挺寬容的,即便出現了什麼天災級別的車禍現場,也能調侃「搖滾樂不就聽個響麼!」
但陸小鳳還是不行,因為別人是偶爾翻車,他是穩定翻!
陸小鳳:「……」
陸小鳳扼腕!
室內的白光透過門縫,一閃一閃的,秦蔻說:「那咱們就走……誒?」
她的神色驟然一變,扭頭朝門裡看去,說:「不好,有人來了!」
這個人,自然就是通過時空亂流而來。
而在門的內側,剛剛舞台燈又一次閃爍出亮白色的光,金屬核樂隊的幾個樂手雖然年輕,但舞台掌控力很不錯,觀眾們的注意力也都在前面,因此無人注意到,自他們的後方,也有一道白光在一瞬間閃過,隨即,一個黑衣裳的蒼白青年,已出現在了此地。
這黑衣青年瞧上去大約十八九歲的樣子,皮膚蒼白,手裡握著一把刀,一把形狀古樸的、漆黑的刀。
他的額頭與脖頸早就被冷汗所打濕,嘴唇也近乎蒼白,似乎正在忍受著什麼極大的痛苦。
這個黑衣青年的名字叫做傅紅雪,他患有一種可怕的病,他剛剛就躲在自己所住的那間漆黑屋子裡,一絲聲音都沒發出,去忍耐無窮無盡地苦痛,有一個瞬間,他甚至認為自己已經死了。
然後他就聽到了這世上最可怕的、好似來自地獄之中的嘶吼。
在這地獄般的聲音之中,無數人狂亂的伸著手,好似已徹底陷入了瘋狂與詛咒之中。
傅紅雪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胸膛也在劇烈地起伏著,整個人驚疑不定,腦中只滑過了一個念頭——
他應該……真的死了吧,而這就是地獄的樣子。
第72章
傅紅雪今年十九歲。
他的人生與他手中的那把刀一樣,都是一種亙古不變的漆黑,似乎沒有什麼能讓他改變、他也從未想過要改變什麼、掙脫什麼。
他的背上肩負著永恆的責任,除卻仇人的血之外,他什麼也不想要、什麼也不能要。
他的父親叫做白天羽,母親叫做花白鳳。
他的父親早死,他是被母親養大的。
按理來說,他應該姓白、或者姓花,自小到大,他所接觸到的人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是姓傅的,那他為什麼會姓傅呢?
這問題的答案也很簡單,傅紅雪自小就很明白。
他的父親白天羽,乃是二十年前江湖之上最負盛名之人,是鼎鼎大名的神刀堂的主人,是難得一見的英雄。
然而英雄的末路,往往是殘酷而可怖的,也往往充滿了小人的算計。
十九年前,梅花庵下。
白天羽被三十名殺手埋伏圍攻,在連殺二十三人之後,力竭而死。
那是個賞梅的冬日,大雪紛紛揚揚,而白天羽與殺手們的血,則將皚皚白雪染成紅色。
也正是那一天,傅紅雪出生了。
「為雪被染紅的那一日復仇」。
這便是「傅紅雪」這名字的來源了。
名字乃是跟著人一輩子的東西,寄托著父母對孩子最深切的期盼,花白鳳對他的期待很簡單,那就是你長大了之後,要為父報仇,倘若你完成不了這件事,那麼你就根本不配為人,不配為我的兒子!
傅紅雪就是一個從小生長在復仇火焰之中的人,他的皮、骨、肉,當然也已完全被這火焰給燒透、燒焦了,有時他會覺得自己不太像一個人,而像是一具焦黑的骷髏。
他心甘情願地接受了這份責任,真心實意地認為這責任是他應該背負的,是他這輩子一定要完成的事情。
但很可惜,他是個跛子,自小就跛了,而是身上還患有一種很嚴重的病,一旦病發,便會渾身止不住的抽搐顫抖,形如廢人。
他的母親痛恨他的殘疾,他自己也痛恨這樣的自己。
今年,他終於學成,終於得到了他父親曾經用過的
那把魔刀,也終於踏上了復仇之路,來到了他的仇人馬空群所在的邊城。
進邊城的第一天,他遇到了葉開。
進邊城的第一天,他見到了馬空群的手下花滿天。
他根本就沒理會這人,目不斜視、冷漠地走掉,用身上的銀子租了一間又小、又破的屋子,然後在屋子裡劇烈的病發,渾身的肌肉都控制不住,痙攣、強直、倒地顫抖、口吐白沫。
他甚至已經自己要死在這一次的病發之中了。
他死死地咬著牙,強忍著撐過去,總算好一點之後,眼前忽然一白,下一秒,他便進入了……地獄?
地獄裡果然是冰涼的,一種奇異的、冰冷的陰風在他周身陣陣吹著,只令他被冷汗所浸濕的衣衫緊緊的貼在脊背上,一陣一陣的發冷,面前是地獄之中狂熱的惡鬼,與那種盡力的、似乎要將人世間全部之惡意都釋放出來的嘶吼聲,嘶啞、難聽、可怖至極,只好似要把人的耳朵都給震破、只好似要將人的腦子都要完全攪碎!攪碎!
地獄竟是這幅模樣麼?
他未能完成復仇的事業,就這樣因為先天的疾病而死,所以老天要詛咒他、母親也要詛咒他,才讓他墮入此地,萬劫不復麼?
他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慘白慘白。
傅紅雪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蒼白的面上不住有冷汗留下,他很虛弱、他仍然很虛弱,手中卻依然緊緊地握著那把刀,這動作似乎已融入了他的血肉裡,讓他永遠都不會放開那把刀,他後退一步,發現背後便是門,於是他忽然發力,奪門而出。
他雖然是個跛子,卻是個輕功非常高的跛子,因此他一動起來,只宛如一片殘影、一道黑色的閃電,自這扇門中搶了出去。
門外有人驚叫一聲,厲聲道:「抓住他!」
傅紅雪剛剛自病痛中掙扎出來,又突然遭遇了這種奇異的變故,整個人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都處在極度的疲憊之中,他搶出門外,只來得及匆匆一掃。
這裡是個院落……一個很奇怪的院落,周圍也很奇怪,好亮……明明是黑夜,周圍卻都是亮得,遠處也是亮的,有些奇異的高樓之中,燈火像是星光一樣。
但他已無暇多看!只順勢躥起,搶進了條幽黑的小巷之中,
這或許是無意識的行為,亦或許是他下意識地認為,只有在漆黑的地方,才能讓他感到安全……
一縷輕煙緊追不舍!
傅紅雪搶進巷中,巷中卻已有人等候,他的身子驟然停住,冷冷地瞧著前後將自己包圍起來的二人。
一開始就在這巷子裡守株待兔的,是個有著兩撇小胡子的男人,衣著一如這「地獄」之中的人,袖子和褲腿都很短,制式古怪,露著胳膊和腿。
而剛剛那追來的一縷輕煙,則是個身形高大的男人,衣著打扮與這胡子男人不甚相同,卻一樣的古怪。
他剛剛追來的時候,傅紅雪都沒有聽到身後有人,他落地時,傅紅雪也沒聽見他落地的聲音與呼吸的聲音,這說明他的輕功與內力,都已達到了一種極高的水平。
傅紅雪也是輕功高手,他能立刻判斷出,這人的輕功遠在自己之上。
——他現在已經明白了,他沒有死,此處也不是地獄,這些人也都是活人,不是惡鬼。
可是……倘若不是地獄,此處又是哪裡呢?
他明明身在邊城,這裡卻絕不是邊城,他明明一個人待在他所租住的那間屋子裡,這裡卻和那間屋子絕沒有半分相似之處。
他隱隱感覺自己遇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腦子裡卻有些昏昏沉沉,方才發病時的虛弱依然包裹著他,只令他的大腦無法有效的去運轉和思考。
但,無需運轉和思考,他也知道自己現在該做什麼。
方才他搶出那間屋子的時候,聽見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那女人說「抓住他!」
這兩個人就是來抓他的。
傅紅雪握緊了手中的刀,蒼白的手背之上,已迸起了條條青筋。
這初出茅廬的少年人抬起了眸,冷冷地盯著自己面前的兩個人。
漆黑的衣裳、漆黑的刀、還有漆黑的眼眸,黑得近乎發亮!
他只冷冷道:「讓開。」
追上他的人,自然就是楚留香和陸小鳳。
方才的事情,當真是電光火石,那一瞬間,門內有人閃出,一點紅幾乎立刻動了,一只手拉住秦蔻,就已將她搶到一邊護起來,連一根頭發絲都沒露出來。
秦蔻又驚又疑,只瞧見一道人影迅
速閃過,她當然知道決不能放任這人走掉,因此躲在一點紅身後,下意識地喊了一句:「抓住他!」
他們當然是不必等到秦蔻反應過來之後再動手,事實上,早在秦蔻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楚留香便已飛了出去,綴在這人身後,陸小鳳瞧出了他要走那條路,已自牆上飛出去,去堵他的去路。
而花滿樓的動作也很快,他的心也非常細。
屋外很熱,大部分人都在裡頭看演出,工作人員也多在室內,注意到這變故的人不多,但屋外仍然有兩個工作人員在,花滿樓第一時間便動了,在這二人還來不得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時,就已飄然而去,手指一點,點中了這二人睡穴,又伸手一扶,將他二人扶到了附近的折疊椅上坐著,還順便幫他們倒了杯水,放在桌上。
這一番配合,實在是天衣無縫,力圖將影響降到最低。
當然,最重要的事情還是把這黑衣少年給帶回來,他看上去實在激動得很、驚恐得很。
這件事交給楚留香和陸小鳳去做,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傅紅雪站在巷子之中,握緊了刀。
他其實到現在為止,還從來都沒有殺過一個人,但出刀與收刀,他卻已練習了無數次,直到他的母親滿意,直到他的母親的眼睛之中閃出亮光,認為他可以去殺死他的仇人。
他們是誰?為什麼要抓他?他們是不是馬空群的下屬?這一切是不是馬空群所布置下來的陰謀?
他不知道,但他唯一知道的事情是,沒有人能擋他的路。
所以他冷冷地警告他們讓開。
但這兩個人也沒有動。
那個身形高大、輕功與內力都絕佳的男人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道:「你似乎太緊張了些。」
那個留著兩撇奇怪小胡子的奇怪男人也嘆了口氣,神色奇異地道:「其實這也是沒法子的,不管是誰,倘若剛來時聽到那種聲音、看到那種畫面,都會緊張的。」
他說的就是那個極具個性的金屬核樂隊了。
說句實話,剛剛他們聽完秦蔻所在的樂隊的時候,楚留香還頗為感嘆、頗為肯定地表示了一下:「這地方的歌舞都很有人的個性,這是件很好很好的事情。」
然後下一個樂隊登場,用狂亂的嘶吼開場。
當時的陸小鳳:「……」
他扭頭就問楚留香:「你現在還覺得極具個性的歌舞很好麼?」
阿楚哥苦笑著摸鼻子,試著欣賞了一下,然後果斷撤退,不為難自己了。
而假如他們一開始穿越過來遇到的就是這個,那恐怕……恐怕……
要麼是覺得自己死了,這是下地獄了,要麼是覺得這是什麼神秘可怖的組織在進行什麼神秘可怖的儀式……吧?
當然了,倘若是陸小鳳和楚留香這樣喜歡追逐危險的人,恐怕第一反應不會是跑,而是找兩個棉花把耳朵塞上之後來探查一番。
無論如何,這件事實在不能怪這個跑出來的少年。
但這少年的警惕心實在很強,而他的狀態……又實在算不得好。
楚留香早已經看出,他面色蒼白、嘴唇發抖、額頭還余有密密麻麻地冷汗,顯然是剛剛經歷過什麼極大的痛苦……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只道:「我們沒有惡意。」
傅紅雪不說話,也不動。
楚留香又溫聲道:「也許你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件事說出來,恐怕你絕不會相信,但事實的確如此。」
傅紅雪仍然不說話。
他是個很英俊的少年,卻也是一個非常難搞的少年。他的嘴唇很薄、眼神很冷,像是雪山之巔的積雪,亙古不變、永不融化。
他冰冷的眼神之中,倒也不是連一丁點情感都沒有,但自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卻不是溫情,而是悲愴、痛苦與憤怒。
而現在,他正是用這種眼神冷冷地瞧著楚留香。
楚留香嘆了口氣,已意識到這少年過去的經歷一定非常痛苦、他的精神與肉體一定已快要到了崩潰的邊緣,但他依然在壓抑、壓抑、再壓抑。
否則對一個江湖人來說,在陌生的地方,被陌生的人攔住不讓走,那應當是說拔刀就拔刀吧。
但他沒有。
很好,最起碼不是個壞人。
那麼現在的問題就是,如何捕獲他了。
他只嘆道:「看來你決計不肯停下來,聽我好好解釋了。」
傅紅雪握刀的手力道又重了幾分。
他仍然一個字也不說,但他的態度卻已證明了他的想法。
楚留香笑道:「那就實在沒辦法了。」
然後,他就動了。
他的身形似乎已超越了人類的極限,比煙更輕、比閃電更快。
輕功當然是飄逸的,然而在施展出這樣令人目眩神移的輕功絕技時,當然也要調動渾身上下的每一塊肌肉,令發力與控制都極其精准。穿古裝時,人的身體都是被遮起來的,倒是不太顯,但如今楚留香穿的卻是薄而貼的絲綢襯衫,於是他動起來時,便顯得像是一只極具捕獵技巧的公獅,極富力量、又舉重若輕。
這就是踏月留香的盜帥。
浪漫、溫柔、冷酷、決斷。
陸小鳳沒有動,因為他知道楚留香可以得手,於是就只是懶洋洋地站在那裡,欣賞著這位百年之前的傳說人物。
傅紅雪只覺得一陣極其奇妙飄逸的香氣鋪面而來,隨機,便是一只手伸向了他的前胸,傅紅雪動作很快,側身一避,又反手用刀鞘抽了過去,楚留香輕笑了一聲,笑聲之中又似乎有著嘆息。
傅紅雪這一抽,當然也被他極其奇妙的步法所避開。
二人在片刻之間,便已交起手來!
然而傅紅雪的魔刀卻並沒出鞘,因為他早已經看出,這男人身上的確沒有殺意,出招也根本不曾朝他的要害下手。
所以他當然不會出刀。
十招過後,楚留香忽然已到了傅紅雪的身後,他淡淡道:「你似乎學過轉移穴道的功夫?」
傅紅雪沒有說話,一刀鞘朝他肩上抽去。
楚留香的身形忽然又轉到了他的身前,溫聲道:「不過剛巧,我也學過,那麼……先睡一會兒吧,待會兒見。」
說罷,他的兩根修長手指忽然如閃電一般,點在了傅紅雪的身上,傅紅雪眼前一黑,徹底陷入了深眠之中。
第73章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危機,算是安安穩穩的解決了。
楚留香背起昏睡過去的傅紅雪,陸小鳳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嗯嗯了幾聲,掛掉電話,說:「阿蔻在地下停車場等我們。」
地下車庫裡,秦蔻靠著自己的車,雙手抱胸的等著。
剛剛事發突然,她有點被嚇到,此刻緩過神兒來,又打心底裡覺得沒有什麼事情是難得倒阿楚哥和小陸的,於是整個人又恢復了精神,一邊用手捋著頭發,一邊在玩手機。
有人溫聲叫她:「阿蔻。」
她一抬頭,是楚留香,背上背著個昏睡的蒼白少年。
她湊過去,問:「就是他?」
楚留香道:「不錯。」
秦蔻看了看這少年。
身材頎長,身形有力,但瞧上去的的確確年紀不大,應該也就是十八九歲的樣子,是野獸、卻也只是只很年輕的野獸。
他明明已昏睡過去,但他的左手居然依然在使力,緊緊地握著一把刀,那把刀……當然給秦蔻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形狀很古樸,從刀鞘到刀柄,全都是漆黑色的,沒有一點點的光華,卻似乎隱隱有一些血的味道傳出來。
現代人,看到真正飲血的刀劍當然都是會不舒服的。
楚留香、陸小鳳和花滿樓,都是不帶兵器的人,一點紅有一柄薄而窄、閃著青光的長劍,他剛來時,並不想叫秦蔻知曉他的殺手身份,也不想嚇到她,故而都是把劍收到自己的屋子裡去的,好叫她別瞧見。
後來熟悉了,當然就也不會不舒服了,一點紅還在秦蔻面前舞過劍。
只不過偶爾她瞧見那柄劍的時候,還會不自覺地去想:紅哥不想讓人知道的過去,就是這柄劍帶來的……
而這個少年……
年紀還該是剛上大學的年紀呢,怎麼明明在昏睡之中,眉頭都皺得那麼緊?而他手中不肯放下的刀,是不是也代表著他的沉痛過去呢?
秦蔻看了一眼,說:「先回去吧。」
眾人都沒有異議。
唯一的問題是……坐不下。
六個成年人,還有一個昏過去的,一輛轎車當然絕對是
坐不下的。
秦蔻正要說話,一點紅忽然冷冷提議道:「這小子放後備箱。」
楚留香:「……」
秦蔻:「……」
這人身上是挺燙的,嘴裡怎麼能說出這麼冰冷的話呢?況且萬一路上交警來查,這事兒怎麼收場?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趕緊說:「我和小陸再打一輛車。」
OK,啟程回家吧。
回到家之後,已經晚上十點多了。
秦蔻這個人精力是很充沛的,不過今天經過的事兒確實還是有點多,從中午來時,一直忙活到剛剛,一進了門,一松懈下來,立刻開始發呆,坐在餐吧就開始打哈欠。
陸小鳳又過來戳她一下。
秦蔻很陰沉地看著他。
陸小鳳嘆道:「每次你這個樣子看起來就像是被奪舍了一樣……」
秦蔻:「……」
會說人話麼?不會說話完全可以不說的。
陸小鳳瞧見她這樣,忍不住笑了起來,問:「還能走得動麼?我送你上樓休息啊?」
秦蔻虛弱地擺擺手,說:「那個少年……」
陸小鳳道:「阿楚哥把他放置在影音室了,他瞧起來似乎狀態不好,花滿樓正給他把脈呢。」
秦蔻家的影音室,其實環境很不錯的,有很大的沙發床,舒舒服服地平躺五六個人都沒問題,更別說只安置那少年一個人了。
不過秦蔻還是有點驚訝:「花滿樓居然會瞧病麼?」
陸小鳳笑了一下,道:「其實江湖中人,多多少少都會一點的。」
這是自然,在刀光劍影之中討生活的人,別的不說,就說這止血的法子、點穴止痛的法子,人人都會,只是精通與否的區別,再者說,這辨認毒藥的法子、解毒的法子,行走江湖之人也多少要懂一點的。
花滿樓更特殊一些,久病成醫,他少時因為眼睛的問題,還曾同幾位神醫學過吐納與特殊的溫養經絡之法,把脈自然是不成問題的。
秦蔻大大地打了個哈欠。
陸小鳳道:「所以你還等什麼呢?快上去歇著吧,他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來。」
秦蔻說:「倒不是因為這個……」
陸小鳳道:「那是因為什麼?」
秦蔻虛弱地說:「因為我又困又餓,睡的話怕餓得睡不著,吃的話又怕吃到暈過去……」
陸小鳳:「……」
陸小鳳:「怪不得沒見紅兄,出門給你買宵夜去了是吧。」
秦蔻抱著抱枕,小雞啄米一樣地點點頭。
陸小鳳道:「好,我給他打個電話,讓他多帶一份回來……說起來你要他去買什麼了?」
秦蔻又大大地打了個哈欠,無精打采地說:「粥啊,夜粥。」
無論如何,現在是不能睡的,秦蔻絕對不接受帶著妝睡覺,太難受人了!
於是拖著步子上樓去,進了浴室,把妝仔仔細細地卸干淨,衝了澡,洗了頭,換了家居服,一邊打哈欠一邊吹頭發,三秒停下來看一次門口,就想看看她的飯回來沒。
一點紅動作是不慢,但關鍵得是店家的動作要快,秦蔻吃飯挑得跟什麼一樣,就算喝晚粥,也要指定店鋪。
頭發吹完,一點紅拎著一大袋子吃喝的東西回來了,一回來就瞧見秦蔻眼淚汪汪地撲過來,盯著他手裡的袋子看。剛洗過的頭發還有點微微的濕潤,透出洗發水的金盞花香氣來。
一點紅:「……」
一點紅不著痕跡地側過頭,輕輕咳嗽了一聲,把紙碗端出來放她面前,說:「皮蛋瘦肉粥。」
陸小鳳湊過來,問:「我的呢我的呢?」
一點紅面無表情的指了下袋子,進房間裡去衝個涼。陸小鳳一樣一樣的把東西往出拿。
粥有好幾樣,鹹粥有皮蛋瘦肉粥、番茄牛肉粥;甜粥有南瓜粥,綠豆粥,再來是碗什麼料也不加的白粥。秦蔻於吃吃喝喝上,也能算得上位資深老饕,她指定要吃的店自然差不了,這些粥熬煮的都正好,新米下鍋、粒粒開花,米油稠香,掛在勺子上,都只能慢慢滑落。
而吃粥還得配菜,秦蔻沒想那麼多,就讓一點紅隨便去買,他就買了一碟雪裡蕻炒肉絲、一碟皮蛋豆腐、一碟酸豇豆肉沫,還有一種腌的黑漆漆的蘿蔔干兒。
另外還買了一些剛炸出來的油餅……其實油餅是早上吃的,也不知道這家店的老板究竟是出於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在大晚上炸油餅。用來配油餅的呢,那自然就是鹹鴨蛋了。
一點紅這個人,面冷心不熱,瞧見這黑衣少年這麼凄慘的模樣,還能口吐惡言,要把人家塞後備箱裡去。但他對自己認定的朋友,心卻很細,也很樂於運用自己久置不用的情商。
出去一趟,夜宵自然都買了點,大家都來喝一口粥,挺好的。
這時候,他已經衝了涼,隨手綰了個馬尾出來了,楚留香和花滿樓在確認過這少年目前並無大礙之後,也從影音室出來,坐在餐桌前,大家一起吃夜宵。
油餅還剛出鍋沒多久,這種油餅裡頭或許加了明礬,一塊面進了油鍋,就喜人的膨脹起來,放進塑料袋的時候,金黃黃、油滋滋、蓬得有些鼓。拿回來之後,畢竟在路上耽擱了點時間,味道和口感都會有損耗,但夾上起沙流油、黃澄澄的鹹蛋黃之後,仍然香得讓人忍不住想多吃幾張。
秦蔻下午其實沒怎麼吃東西,她自己上台演出前的習慣,吃飽了犯困、腦子不清醒彈錯了就不好了,所以下午就吃了半個越南法棍三明治,內餡是金槍魚碎、酸黃瓜片、番茄片和半份另加的蛋醬。
熱量是挺低的,吃完也不困,但就是不抗餓啊。
她一言不發地嗷嗚幾口,宛如餓狼轉世一樣吃掉了一張油餅,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開始吃第二張。
第二張裡夾了雪裡蕻炒肉絲。
雪裡蕻其實是冬天收割的芥菜,X市這邊的人喜歡把雪裡蕻露天攤曬,腌到泛黃,放在鹹菜缸子裡,隨吃隨用,南方有些地方不愛這麼吃,他們腌雪裡蕻都是輕漬,稍稍晾干、小小的鹽,所以腌出來色青葉嫩,秦蔻第一次去南方吃到這種雪裡蕻的時候……還真,沒認出來。
這種鹹菜一般都不是直接吃,而是要下鍋去炒,油能激發這種腌漬物所獨有的發酵香氣,吃起來也不干噎,雪裡蕻口感還有點脆,帶著股鹹、又帶著獨特的香甜,夾在油餅裡,真的是讓人一口接著一口,根本停不下來。
吃完兩張餅,秦蔻終於心滿意足地開始喝她的粥,也終於有心情和大家聊聊天了。
今天的話題當然就是那黑衣少年了。
花滿樓方才為他把了脈,便道:「此人年紀雖輕,武功卻不低,筋骨與內力都很好,只是……」
他皺了皺眉,道:「只是他練功時,似乎過於急功近利了些,他似乎自小就去練一些格外霸道的武功,身子骨看似康健,但方才我一探查,他體內的內力似乎是被強壓下來的,頗有些紊亂,他像是發過病,這病,與他所研習的武功應當有關系。」ヾ
一個這樣年輕的人,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原因,才要如此急功近利、不惜破壞自己的身體,也要練成武功呢?
答案其實也很好找。
楚留香喝了一口綠豆粥。
這粥熬得很到位,綠豆都開了花,米都被煮出了米油,粥裡放了薄薄的糖,甜味淡淡,與綠豆的滋味倒是極其相配,放在晚上喝,倒是很好。
他將這口粥咽下去,嘆道:「他方才昏睡之時,竟說了幾句夢話。」
秦蔻起了興趣:「什麼?」
楚留香只道:「他在道歉。」
秦蔻愣了一下,說:「道歉?」
楚留香嘆息著道:「在向他的父母道歉。」
是在為自己還沒能飲盡仇人血道歉。
秦蔻說:「我看著他,就是一副擔子很重的樣子,原來是要復仇……向父母道歉的意思,就是說他父母雙亡,所以才一直把復仇當做己任麼?」
這猜測當然是很有道理的,楚留香點了一下頭,只道:「應該就是如此。」
他又喝了一口粥,道:「他手上那把刀不簡單。」
楚留香閱盡天下寶物,兵器,當然也是寶物的一種,他當然也很有經驗、很有講究。
他只道:「那柄刀看似平平無奇,其實無論是刀鞘還是刀柄,都不是凡物所成。」
一點紅冷冷補充:「而且殺過很多人。」
他是殺手,一件兵器飲沒飲過血,他一眼就能瞧出來,那少年的那把刀,雖未曾出鞘過,但已隱隱有一種魔氣、一種殺氣在,必定殺過不少人。
陸小鳳嘆道:「那少年人不會隨便殺人。」
他與楚留香鬥做一團時,因瞧出了楚留香身上毫無殺意,自己便也根本不去拔刀,只用刀鞘與楚留香過招,那種態度……那種態度就好像是……他其實很害怕自己控制不了那柄刀。
刀若出鞘,死不死人,好像就連他自己都控制不了。
所以這把刀絕不會一開始就屬於這少年,在看他對著刀的重視程度,這刀一定是個非常重要的人留給他的。
秦蔻說:「那說不准就是他的父母呢?」
楚留香淡淡道:「所以他的父母也一定不會是泛泛之輩,泛泛之輩的手中不會有那樣的刀。」
即便這樣的泛泛之輩得到了寶刀,也絕不可能長久。
秦蔻夾了一筷子蘿蔔干在粥裡,攪合攪合,舀起一勺喝下,說:「所以他的父母也是聲名顯赫的人。」
她掰著手指頭,整理一下關於這少年身份的線索。
「聲名顯赫的家庭,父母或許是在他年少時雙雙死去,他或許正是因為見到了父母慘死的場面,才會這樣執著的想要復仇,一身黑衣,武功高強……大概就是這些了。」
是誰呢?
她看過的古龍小說並不多……況且他也不一定是從古龍小說裡來的,這個篩選範圍大得很,她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
陸小鳳忽然大聲說:「我知道他是誰了!」
秦蔻噌的一聲抬起頭:「嗯?是誰是誰!」
陸小鳳冷靜地說:「布魯斯·韋恩,他是蝙蝠俠。」
家世顯赫、父母雙亡、一身黑衣……才怪呢!
秦蔻被這神一樣的結論給震得腦瓜子嗡嗡的,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兒,秦蔻扶額,虛弱地說:「……我的頭好痛啊。」
第74章
秦蔻:=。=
秦蔻吐槽:「你是一休轉世麼?」ヾ
特愛抖機靈。
陸小鳳哈哈大笑,撲過來揉秦蔻的腦袋,一邊揉還一邊說:「阿楚哥說的果然沒錯,蔻蔻的頭發揉起來像貓毛。」
秦蔻:「……」
秦蔻板著臉,脖子很僵硬地轉了半圈,陰森森地盯著她的阿楚哥看。
阿楚哥失笑,摸了摸鼻子,給秦蔻的粥碗裡又夾了一筷子雪裡蕻炒肉絲,又朝她眨了眨眼,頗有些頑主的意味。
楚留香這個人就是這樣的,成熟得要命、穩重得要命、溫柔得要命,但他的性格卻不是沉悶的,玩玩鬧鬧也是他的本性,這樣的人,只要他對你眨眨眼睛,那還有誰能板著臉去對待他呢?
秦蔻啪得一聲打掉陸小鳳的爪子,瞪他:「別攀扯我們阿楚哥!」
陸小鳳:「……」
陸小鳳:「呵!」
區別對待是吧。
花滿樓沉吟著,忽然道:「我倒是對這少年的身份有些想法。」
秦蔻問:「什麼?」
花滿樓慢慢地把手機拿出來,放在了桌面之上,只見那屏幕之上,就是某小說閱讀APP,所翻到的書目,便是《古龍小說七十二冊》之中的一冊,名為《邊城浪子》。
這似乎是個不太出名的故事,最起碼沒有楚留香、陸小鳳、小李飛刀那麼出名,秦蔻自然沒有看過,於是她打開自己的手機,翻出這本小說,直接去看簡介頁的故事梗概。
故事梗概很簡單,這是一個關於復仇的故事。
傅紅雪乃是神刀堂堂主白天羽與魔教大公主花白鳳的兒子,自他出生起,他就肩負著為父報仇的責任,因此沒日沒夜、犧牲了所有童年與快樂,他為復仇失去了一切、他沒有朋友、他濫殺了無辜、他這輩子最心愛的女人死在了他的懷裡……但真相卻是,他根本就不是白天羽的兒子,這家人的仇恨與他根本連一點關系都沒有,他的復仇無疑是一場荒誕而怪異的悲劇。
秦蔻……秦蔻怔住了。
短短幾行字,流不盡的血淚,數不清的絕望。
這並不是一個正統的復仇故事,而是一個倒霉蛋如何被騙得一無所有之後又被抽走精神支柱的故事。
秦蔻忍不住想起了剛剛那個少年。
他昏睡過去的時候,眉頭依然是緊皺的,身上依然是緊張的,手中依然緊緊握著他的刀,他很疲憊,這種疲憊不僅是那種奇怪的、由練功導致的疾病所帶來的□□折磨,還有與之而來的精神折磨,他一定很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病痛……
很多病人都是會痛恨自己的。
秦蔻有個朋友,她們兩個是初中同學,那個同學患有一種奇怪的病,或許是風濕?總之是一種自限性的疾病,具體的表現來說就是關節會痛,做什麼事都慢吞吞的。
這樣的孩子總會遇到一些尋著味道而來的惡意。
例如,她會被體育老師看似關心地說「這麼小的孩子怎麼能有這種病?就是不多鍛煉,多運動運動就好了,不融入集體怎麼行?快起來,堅持一下。」
那個女生低著頭,不動,也不說話。
當時的小秦蔻簡直都要氣壞了。
她小時候其實還沒有現在這麼大膽,也不是什麼天生孩子王,那會兒也只是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女生,那天是她記憶中自己最勇敢的時候,她跳起來,大聲說老師她是請過假的,你不能逼她跑步。
那體育老師問她是班長麼?
她說不是,不是班長就不配和老師說話麼?
體育老師人很粗暴,說你頂什麼嘴?給我繞操場跑十圈。
她說我不跑,她也不跑,你叫家長吧!看看誰占理!
那次最後還真的叫了家長,令體育老師沒想到的是,無論是秦蔻的家長、還是那個女孩的家長,都非常明事理,不是那種學校一叫,不分青紅皂白就呲孩子的人,結果他吃不了兜著走,還被那個女孩的家長投訴到了教育局。
秦蔻後來和那個女孩成了朋友,她大學畢業之後,找工作很困難,但她文采很好,靠寫影評賺錢,她父母開明愛她,男友也一直陪伴著她,朋友雖然不多,也有幾個知心好友,但就是這樣,她仍然會痛恨自己的身體。
痛恨為什麼自己老是那麼的累?為什麼只刷個牙、洗個臉,膝蓋就會開始痛?
而傅紅雪呢?他對自己的自卑、厭惡與痛恨只會成倍成倍的增加,因為他認為自己有責任去復仇,因為他身邊根本就沒有任何一個人去告訴他,這些不是你的錯,這些責任不是你的。
相反,他的母親比他自己還要痛恨他殘疾的身體,否則他怎麼會在病發之後那樣的痛苦,即便在夢中,也喃喃地、不停地道歉,祈求著原諒呢?
況且按照花滿樓的說法,他這病,還多半就是因為練功太勤、太揠苗助長,才落下的病根。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這罪魁禍首,不就是他的母親嗎?
結果這爹媽還是假的!假的!還特麼是假的!
秦蔻氣得不輕,噌的一聲站起來,去冰箱裡拿了罐冰可樂,咕嘟咕嘟下肚之後,才覺得氣順了一點。
她轉而回去,說:「這個故事梗概……那我好像有點印像。」
秦蔻的外婆和爸爸都是武俠迷,她小時候,家裡的電視機裡放的都是武俠劇,這個復仇復到最後,發現一切都是笑話的故事……她好像還真看過。
她說:「這個花白鳳……似乎不忍心讓她的親生兒子受這份苦,所以就把親生兒子送走了,自己搶了個別人家的孩子,把這個孩子養成了復仇工具?最後所有的事情完了,還不認他?是不是?傅紅雪就是這個可憐的孩子。白天羽的親生兒子好像和他的關系還不錯?」
花滿樓近來閑來無事時,是時常聽書的,這本《邊城浪子》,他已經完完整整地聽過一遍了。
聽到秦蔻這樣說,他只道:「這想來是電視劇之中的改編,書裡其實不是這樣寫的。」
書裡寫的是,花白鳳根本就不知道傅紅雪不是她的親生子,這個孩子是白天羽的正室夫人換走的。
所以……傅紅雪自小受到殘酷虐待,被花白鳳瘋狂地攫取價值和pua,弄得一個十九歲,應該剛上大學年紀的男生成了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花白鳳是真的以為這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她就是這個樣子虐待自己的親生兒子的?!
秦蔻倒吸了一口冷氣,口中道:「這……這……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
她簡直不敢相信,完全接受不了!!
怎麼會有親娘對自己以為的親兒子這麼狠心?!
但古代俠客們的面上卻都沒有露出震驚的神色,只是長長地嘆息著。
秦蔻呆怔了半晌,古怪地問:「你們……你們不覺得這件事很匪夷所思麼?這個花白鳳,怎麼可以喪心病狂到這個地步……?當爹媽的怎麼能把孩子……怎麼能把孩子……」
楚留香瞧了秦蔻一眼。
她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嘴巴也忍不住張開,整個人一副震驚到了極致的樣子,很顯然是根本沒聽說過這樣的事情,或者是聽說過,但只當做是極端個例……
他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伸手上去,摸了摸秦蔻的頭發,秦蔻歪了歪頭,困惑地盯著他。
楚留香嘆道:「阿蔻,這樣的事情……在我們那裡,並不少見的。」
親爹娘把親孩子當做豬狗牛羊一樣的對待,雖然不是特別多,但也絕對不少。
秦蔻驚了一跳:「啊?!」
楚留香嘆道:「我曾救過一個被老鴇打罵的伎女。」
楚留香一般情況下都不去青樓,除非要去這等魚龍混雜之地打探消息。
那一次他就是去打探消息的,結果碰上了個在角落裡抹眼淚的小姑娘,他以為這小姑娘被人欺負了,便上前去問,結果這小姑娘卻說,她們家的姑娘快要病死了。
原來是青樓鶯花的丫鬟。
這位青樓鶯花,名字便喚做葛紫,也是這座城中有名的花魁,才貌雙全,近來得了病,老鴇不肯花錢給她治病,就挪到了柴房之中,自生自滅,每天連一口熱飯都吃不上,丫鬟與她情同姐妹,求爺爺告奶奶,也沒從老鴇手中摳出一分錢來治病,她已就快要死了。
楚留香當然會出手幫助。
他帶走了葛紫與丫鬟雙雙,又拿走了這二人的賣身契約,花了一百兩銀子,治好了葛紫的病,然後提出,她現在已是自由之身,父母尚在否?可要回家?
結果葛紫就說起了她被送入青樓的往事。
她自小被父母拋棄,是被舅父舅母家養大的,舅父舅母對她視若親女,自小教她琴棋書畫,家中也曾自費出稿她的詩集流傳,使得她才女的名聲也流傳了出去。
十五歲時,她的父親回來,強硬地帶走了葛紫。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天理就是這樣,父母就是父母,親生父親要帶走女兒,誰也沒法子!
結果父親轉手就給她賣青樓去了。
這下,她的舅父舅母怎麼能活?自己的心肝寶貝、嬌養著長大,怎能流落到煙花之地去給人糟踐?這件事當時鬧得很大,還鬧進了衙門,衙門老爺都為葛紫惋惜,數次去勸她的父親,可他父親死不改主意,一定要賣掉她,最後衙門老爺也沒法子,只得隨他去了。
只要是父母決定的事情,誰也救不了葛紫!誰也救不了!
因為君為臣綱、父為子綱,父母有權決定孩子的一切,父母與子女之間,根本就不是論對錯的問題,甚至於把對錯這個東西拿出來去思量,都是不可想像的。
葛紫的青年時代,就這麼悲慘的過來了,索性結局不錯,遇到了楚留香,將她與她的丫鬟救出,又送到了當時丐幫的幫主任慈那裡,給安排了去路,如今安安靜靜的隱居,靠繡活過日子。
但這件事,楚留香卻久久得不能忘懷。
所以剛剛他瞧見秦蔻那一副驚訝至極、震驚至極的表情時,其實都被恍惚到了,神情都微微怔了怔。
隨即湧上心頭的,是一種奇異的感覺,像是感動、像是欣慰、像是高興。
真好,阿蔻沒見過這樣殘酷的事情,沒遇到這樣殘酷的事情。
真好,在這個千年以後的世界之中,這樣的事情……應該已經少很多了吧。即便有,也絕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秦蔻,還有千千萬萬個像秦蔻這樣的人,都會震驚,會憤怒,會引起軒然大波。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忽然有些感嘆。
而這時,一點紅也說起了自己曾經遇到的一件事:「之前碰上個雇主,要我去殺他兒子的老婆。」
秦蔻:「???」
秦蔻:「這又是為什麼?」
一點紅冷笑道:「因為他兒子竟很愛這老婆,愛得既不願意讓老婆受生孩子的苦,又不願意納妾叫別的女人生孩子。」
當然,這種家常倫理款的活兒一點紅不可能接的,他只接江湖械鬥款,不過這當老公公的實在惡心得要命,一點紅借題發揮,只陰森森地道:「你叫我去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那人那時候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只淡淡笑道:「殺手是出來做生意的,一點紅,這道理你總歸懂吧?」
一點紅冷笑。
那人又道:「『但求殺人手,劍下一點紅』,你是最好的,要價是最高的,我當然明白,這錢自然也不會少了你的。」
一點紅冷冷道:「你錯了。」
那人道:「哦?」
一點紅淡淡道:「出來做生意,自然也要看心情,心情好時,殺人不但可以降價,還可能白送。」
那人道:「你打算白送?」
一點紅陰森森地笑了,道:「不錯。」
然後他就一劍把這雇主的脖子給抹了,權當開業大酬賓,然後凌空一個翻身,揚長而去。
江湖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所以即便大多數俠客們的出身都只能用「孤兒」兩個字來形容,但這地方的家庭關系是什麼樣子的,他們都很清楚。
秦蔻坐在原地,一聲不吭。
半晌,她才說道:「我明白了。」
她已經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了。
古代的父母與子女,當然也不是說全是這樣殘酷剝削、虐待的,大多數的人家,多多少少,當然都是有愛的,但問題在於制度。
制度就決定了,他們就是沒有人身自由、沒有自己的財產、只能聽從父母的命令,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傅紅雪就是花白鳳的私奴,所有人都承認這一點。
花白鳳生下了屬於自己的私奴,她可以選擇對這個奴隸好一點,也可以選擇像這樣虐待剝削這個私奴,她是母親,她天然擁有這樣的權力!
外人看了再不舒服、再反人性,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嘆息一聲算完了,誰也救不了花白鳳的兒子。
即便這個孩子沒有被換走,就是她的親兒子葉開,那麼這個孩子的童年也絕對不會有任何區別,還是會被PUA成這個快要崩潰又強撐著不能崩潰的樣子的。
這是……大多數生長在較為正常環境裡的現代人所沒辦法理解的殘酷關系。秦蔻無法理解,或許電視劇的編劇也無法理解,所以才會修改成她是故意把自己的親兒子送走,換上一個別人家的孩子來受這份苦的。
其實不是的。
傅紅雪的悲劇,有一部分的確來源於他為與自己毫無血緣關系的人,毀掉了自己的人生、付出了自己的一切,但這絕不是他的全部悲劇。
他的悲劇,另一部分的來源,其實就在於,他是個奴隸,是個全心全意愛著奴隸主的奴隸。
有一天他終於知道,原來他所認為的父母與他之間連半分關系都沒有,這無疑是令人心碎的,但又何嘗不是解脫的開始呢?
秦蔻說:「我希望書裡的故事還沒有開始。」
聽完了整本書的花滿樓道:「應是如此。」
如果這本書的內容已經開始進行,那麼……說句不好聽的,傅紅雪的精神狀態應該比現在還差得多,應該屬於一根繃緊了的弦,多碰一下,就會直接斷掉崩潰!
秦蔻說:「那就好。」
她的臉色很陰沉,雙手抱胸,就這樣坐著,半晌,才道:「既然事情還沒有發生,我才不要看著他就這麼崩潰掉!」
救不了傅紅雪?開什麼玩笑。
他都來二十一世紀了,憑什麼救不得?憑什麼要看著他失去一切之後再把真相說出來?荒誕的悲劇放在文學上是美的,可若這人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誰能忍心讓他走上既定的悲劇?
沒天理!
古道熱腸,從小就喜歡挺身而出幫助人的秦蔻小姐才不干!她還非得就把傅紅雪給救過來!!
第75章
抱著「一定要把傅紅雪掰過來」的想法,秦蔻小姐決定知己知彼,於是半晚上沒睡,通宵把那本原著給看完了。
看完之後,氣得不輕。
主要是不太理解葉開為什麼不早點告訴傅紅雪真相……葉開這個形像看起來無所不能,什麼都知道,怎麼就這件事拖拖拉拉的不肯直說……?還是說他根本不知道?最後關頭才知道的?ヾ
雲裡霧裡,不明白。
秦蔻糾結了半晚上。
所以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她都頂著兩個黑眼圈。
後半夜她其實迷迷糊糊睡過去了,要不是手機響了,也不會起得這麼早。
手機響了是因為阿楚哥給她發消息,消息內容也很簡單:他醒了。
傅紅雪醒了。
秦蔻立刻就清醒了過來,噌的一聲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自己的腦袋,翻身下床,踩上拖鞋就下樓去了。
與秦蔻小姐不同,傅紅雪是自噩夢之中醒來的。
他每次發完病都會做噩夢,在夢裡,他當然也在痙攣,肌肉不受控制的縮緊、抽搐,他在泥地裡摔倒,面朝下,嘴裡是泥水和血的味道——因為他不受控制地把自己的嘴唇給咬破了。
他還夢見了路人,路人瞧見他發病,那一雙雙的眼睛,全都盯在他的身上,像是一條條蜿蜒的毒蛇、帶著倒刺的毒鞭,惡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身上,屈辱令他面色泛紅、身上顫抖得更厲害,他想站起來、只想站起來,卻又一次跌進了泥坑裡。
還有他的母親。
她是個很凄慘的女人,她不豐腴、手很瘦很瘦、不會笑、也不怎麼吃東西,像是一道陰暗的鬼魂,永永遠遠被困在過去的時光裡,又將她的怨念與仇恨投射到十九年後的時光之中,日日夜夜的去祭拜那個黑色的神龕。
傅紅雪每天都跪在她的身後,與她一起祭拜。
這是他的父親,他的父親是個英雄!
他這樣崇敬著他的父親,幻想著昔日的神刀堂,幻想著他父親的面孔,也幻想著……倘若沒有十九年前的那場紅雪,他們一家三口,一定過著非常幸福的生活吧。
他的父親不會死,他的母親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在噩夢裡,母親在用一種充滿仇恨的目光看著發病的他。
你為什麼是個殘疾的孩子?你為什麼總是要發病、總是要發病?!你這樣的不爭氣,你究竟何時才能為你的父親復仇?!!
所以傅紅雪痛恨這樣的自己,痛恨自己身上的病,他一邊干嘔、一邊在泥地裡抽搐,一邊不停地像他的父親和母親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好沒用,我真沒用,但我一定會復仇的……一定一定……
他喃喃地說著夢話,就這麼痛苦掙扎了一夜。
然後,忽然驚醒,驟然睜眼——
眼前很陌生。
他正躺在一張……很柔軟、很舒服的大床上,身上蓋著一張輕柔如雲朵般的被子,將他整個人溫柔的包裹起來,邊城的夜晚很冷、白天很熱,屋子裡也不會好到哪裡去,但這裡不是這樣的,這裡的溫度……很宜人。
頭頂有什麼東西在吹冷氣,屋子裡有點冷,傅紅雪躺在原處,感覺到自己露在外頭的脖頸皮膚浮起了一片細小的雞皮疙瘩。
但被子裡是溫暖和柔軟的,與這奇異的冷氣正相得益彰。
他的旁邊就是垂地的窗簾,窗簾的縫隙之中,有一縷陽光擠了進來——原來天已經亮了。
他的刀當然依然在手中。
傅紅雪慢慢地坐了起來,慢慢地把這床柔軟的被子掀開,慢慢地起身。
他的上身是精赤的,應當是被人脫掉了,他的鞋子也不知道去了哪裡,這裡的地面很潔淨,潔淨到讓人覺得這似乎不是地面一樣。
一切都是那麼古怪。
但傅紅雪卻多連一眼都沒有看。
他整個人都好似是遠山之巔的積雪一般,蒼白、冰冷、永遠不會融化,也永遠不為任何事而動容。
能牽動他心緒的事情只有一件,他值得去做的事情也只有一件!
除此之外,他不能、也不配擁有和享受任何東西。
傅紅雪垂下了頭,慢慢地走到了門口,門也很奇怪,他垂眸,用片刻的時間打量了了一眼門上延伸出來的那個鐵東西,思考了幾秒之後,用刀鞘搭上去,向下微微用力。
門開了,這是個精巧的機關。
他慢慢地走出了門,慢慢地順著這奇異走廊的入口處走去,臉上連一絲表情都沒有。
他走路的姿勢竟也同別人不一樣,他走起路來,是先用左腳邁出一步,然後右腳慢慢地自地上拖過去,他的右腳似乎沒有力氣,又似乎是斷過一次。
他竟是個跛子,而他的輕功和步法居然那麼好,昨天楚留香去追他時,都沒瞧出他是個跛子。
有人道:「閣下醒了。」
這人的聲音很低沉、很優雅,富有一種別樣的煽動力。
但傅紅雪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那人又道:「閣下請留步。」
傅紅雪就站住了。
那人忽然輕輕地嘆了口氣,似乎覺得很無奈。
他只說:「或許你還認得我?」
傅紅雪緩緩地抬頭,一雙漆黑的眸子,緩緩地凝在了這人的面上。
這人當然就是昨晚與他交手,又點了他睡穴的楚留香。
傅紅雪不說話,薄薄的嘴唇抿著。
楚留香笑道:「你現在要走?」
傅紅雪道:「你要攔我。」
楚留香負著手,微微一笑,道:「假如我要攔你,你會如何?」
傅紅雪又不說話了,他只是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刀。
答案很明顯。
昨夜第一次交手,傅紅雪因楚留香沒有殺意,故而刀不出鞘。
然而今天,他倘若還要攔,攔著他復仇,那麼無論他有沒有殺意,他都決心殺死他!
「你是神,是復仇的神,從今往後,無論你做什麼事,都是應該的,無論你怎麼對待它們,都不應該心軟,後悔!」
他的母親一直都是這樣教導他的。
這屋子裡還有其他人在,他當然也能感覺到這一點。吱呀一聲,側面的門被推開,裡頭有個男人走出來,這男人一身黑而緊的以上,手上握著把劍,正冷冰冰地瞧著他。
隨後,有腳步聲自他後方、斜向上的地方響起,方才傅紅雪已經注意到了,那地方是個樓梯。
腳步聲踏叭、踏叭的,很是清脆,這是個女人,她走起路來有點懶懶的,一點武功底子都沒有。
楚留香抬頭瞧了一眼,笑道:「你倒是下來的真及時。」
秦蔻道:「唔!」
她就站在樓梯口處,倚著側面的扶手,就這麼瞧著傅紅雪。
傅紅雪的衣裳其實有點髒了,而且又被他自己身上的冷汗所浸濕,所以昨天花滿樓與楚留香在處理他時,便直接把上衣給他拖了,他現在便是一副精赤上身的樣子。
這無疑是一個非常英俊的少年。
他的皮膚很蒼白,精赤的上身有一種千錘百煉過的精悍,他的年紀當然還不算太大,因此脊背纖薄了一些,脊柱便自他那層薄薄的皮膚之下撐出來,像是一條貫穿了身體的骨質長鞭,他的手臂線條非常利落,此刻緊緊握著他的刀,手背上的青筋根根迸起,帶著幾分古樸、原始的殺意。
當然,他身上的傷疤很多,與一點紅那種多是在決鬥中留下的刀劍傷痕不同,他身上的傷,是虐待出來的,都是鞭痕,一道一道,縱橫交錯,像是一張惡毒的大網,將他牢牢地包裹其中。
他連頭都沒抬一下,對著屋子裡出現的所有人都漠不關心,包括秦蔻。
秦蔻雙手抱胸,頗有點聽不出情緒地問:「你叫傅紅雪?」
她的態度看起來並算不得很好,有點莫測、有點難辨。
傅紅雪的臉上仍然一丁點表情都無——他當然也從來不在乎別人對他的態度好壞。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秦蔻就輕輕地哼了一聲,又道:「你在找你的仇人?」
傅紅雪驟然回身,漆黑地眸子定定地盯著了這個站在樓梯口的女人。
這是個很漂亮的女人,長發蓬而軟,衣裳穿的很奇怪——不過這地方所有人的衣裳都穿的很奇怪。
他冷冷道:「你知道什麼?」
這時,他已經聽見那立在側面的黑衣男子穩定而冷靜的吐納聲,這種呼吸他很熟悉,就是蓄勢待發要動手時所發出的。
他也已感覺到了,在薄薄的另一扇門後面,有第四個人和第五個人在。
假如、假如他對這個女人出手的話,剩下的四個人都會出手,絕不會手軟。
這個處於焦點之中的女人就笑了起來,她說:「我知道的事情很多,你想聽什麼?」
傅紅雪冷冷地瞧著她,半晌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他慢慢地問:「你想要什麼?」
他這個人常常不願多說話,說話通常也很慢,仿佛他所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要經過謹慎的思考,所以當然,他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真的,絕不騙人。
他問「你要什麼」的時候,就真的是在問她,你要我身上的什麼,來交換你所知道的東西。
……有點單純。
秦蔻想了想,說:「我要你坐下,喝一口水。」
傅紅雪黑漆漆的眸子裡好似閃過一絲疑惑,似乎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提出這樣一個要求來。
秦蔻就笑了,她眨眨眼,說:「我看你聲音好啞,是不是從昨晚開始就沒喝水啊?」
傅紅雪手臂上的肌肉忽然收緊了幾分。
他冷冷地瞧著秦蔻,什麼話也沒說,忽然慢慢走到了沙發旁坐下,伸手端起了桌上的玻璃杯,玻璃杯裡有半杯水,這水裡自然沒有毒,傅紅雪起碼也懂得十七八種分辯毒物的法子,無味的水本就最難下毒,這很好判斷。
他將杯中水一飲而盡。
秦蔻就嘆了口氣。
就真的……還挺單純的啊,只要找准了他的痛點,好像無論怎麼樣對他,他都能逆來順受的樣子。
她有點無奈地道:「……你這種人無論走到哪裡都很容易吃虧啊。」
傅紅雪不說話。
秦蔻繼續唱單簧:「好,看在你這麼乖的份上,那我就告訴你吧。」
說著,她就把提前准備好的kindle扔給了他。
她神色淡淡地說:「你想知道的都在裡面,你不想知道的也在裡面。」
傅紅雪眼睛都沒抬一下,伸手就抓住了那個奇怪的小東西。
楚留香原本就坐在沙發上,此刻還順帶著教一教他:「用手點一下右邊,就會向後翻頁了。」
傅紅雪沒理他。
他只是盯著手裡的kindle。
一個不大、很輕的奇怪東西,明明不是紙,上頭卻有字兒,而那字的第一行,就已牢牢地吸住了他的目光,令他的呼吸屏住。
只見那第一行子便寫著——「楔子——紅雪」。
這是他的名字。
而緊接著這一行字的內容,他也很熟悉。
不錯,就是那個放置神龕的黑色房間,這個漆黑的、蒼老而干癟的女人,就是他的母親花白鳳。
他的母親在神龕前禱告,他跪在後面,父親的魔刀被他繼承,母親的詛咒聲聲聲不停。
這件事就發生在不久之前,在那個房間裡,只有他和母親。
可為什麼?可為什麼這小小的奇異物事之中,卻能用文字分毫不差的記載呢?就連他母親所說的話,都一字不差,在瞧見那行文字的時候,他甚至真的感覺到了……他甚至真的聽到了母親那沙啞而怨毒的語氣,她短促而顫抖的呼吸——
就像寫下這文字的人,親眼看到了一樣!
他整個人坐在那裡,如同一尊亙古不變的雕塑,眼睛緊緊地盯著閱讀器之上的文字,脊背之上,似乎有一些密密麻麻的顫栗在浮起,一個接著一個,在他的皮膚表層炸開,那只捏著kindle的手,指骨都有點微微泛紅。
他的視線緩緩下移,看到了自己的去路。
他走出屋子,走向了一片黑暗之中。
然後,一步步走向了邊城。
下一頁,只有四個大字,在他眼前炸開。
——《邊城浪子》。
他驟然抬頭,漆黑的眼眸死死地定住了秦蔻,沙啞、短促、一字一句地問:「這究竟是什麼?」
秦蔻站著,居高臨下地看著傅紅雪,淡淡地說:「是你應該看、且立刻應該看的東西。」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3
第76章
傅紅雪蒼白的手指竟下意識的攥緊,連凸出的指骨處,都似乎因為激動而染上了薄紅。他直挺挺地坐著,死死地盯著秦蔻,嘴唇抿起的弧度很鋒利,一句話都沒有說。
什麼叫做——你應該看的東西?你必須立刻看的東西?
傅紅雪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一種不對勁。
這裡的一切當然都很不對勁,但自己手中這物……這或許是天書吧,天書之上,又為什麼會出現自己的名字?自己的事情?後面的內容,究竟寫著什麼?上面寫著的,難道是未來他所會經歷的事情?
這想法實在很荒謬、也實在很可怕。
傅紅雪一動不動,半晌之後,他的視線緩緩下移,竟似是不能控制自己一般,要去看後面的內容。
楚留香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這少年的前半生,都在追逐答案之中度過,前十八年痛苦的忍耐與等待,自復仇的烈火之中把他所經歷的所有痛苦都磨練成了一種信仰……一種對自己已過世的「父親」的信仰。所以他會這樣渴求答案,他渴求知道到底是誰毀了他幻想中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
但傅紅雪其實在害怕。
他的手指放在這「天書」之上,久久不曾摁下下一頁。
他在害怕……他害怕看到自己沒能復仇成功,他害怕看到自己死在半道上,死不瞑目,他害怕看到母親狂亂的恨意與詛咒。
半晌,他緩緩地摁下了下一頁。
下一頁的內容,也是他經歷過的。
他來到邊城,進了一間飯館,遇到了葉開,他拒絕了葉開,走出飯館之後,他又遇見了萬馬堂的來人,分毫不差。
然後呢……然後發生了什麼?
然後他就陰差陽錯之下來到了這裡……後面的事情他還沒來得及經歷。
他孤身入萬馬堂,他被他的仇人馬空群試探,他群敵環繞。
他遇見了一個翠濃的女孩子,他愛上了她,他為她殺人,他不知道的是……翠濃正是這邊城之地當紅的名妓,葉開去敲過她的門,得到過她的珠花。
這些事……因還沒有發生過,傅紅雪瞧起來很冷漠。
但眼神卻已不自覺地閃動起來,暴露了他的心緒。
事情雖沒有發生,但一個人往往最了解自己,傅紅雪僅僅只是看著那些文字,就知道這是自己……這的確是自己……
他難道真的是個一心復仇的大孝子麼?
不、不是的,他會痛苦,他會想要逃離,他一面自責自己的不誠心,一面又控制不住地想要喘口氣。
所以是不是因此,他才會那樣熾烈的愛上翠濃?
他的手指顫抖著,仿佛自己最卑微、最卑鄙的一面已完全的暴露出來,他有些痛苦地呼吸著,好似已無法再看、拒絕再看。
秦蔻情不自禁地要往他身邊走。
一點紅眼疾手快,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秦蔻回頭看他,一點紅神情冷漠地盯著傅紅雪,對秦蔻搖了搖頭。
秦蔻輕輕地笑了一下,曲指撓了一下他的手背,悄悄說:「沒事的,紅哥,他是個好孩子。」
一點紅松開了手,只道:「我跟你一起過去。」
這種情緒很不穩定的小狗崽子,他實在見得多了,尤其在面對這種殘酷的消息,做出什麼都不奇怪的。
秦蔻就走到了傅紅雪身邊,坐在了沙發上,輕聲問他:「你這麼久都沒吃東西,現在餓不餓?」
傅紅雪沒說話,仍然垂著頭,死死地盯著kindle上的文字,從秦蔻的角度看過去,能看到他的鼻尖竟然也沁出了一點冷汗。
秦蔻說:「唔……醪糟蛋花湯喝不喝啊?」
傅紅雪張了張嘴,漠然道:「不必。」
秦蔻不說話了。
一個人的家境如果足夠優渥,那她自小到大就會得到很多很多的善意,所以秦蔻很少會遇見對自己冷眼相看的人。
但她當然也不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所以她明白,一個人在面對於自己有關的、巨大的變故時,通常已經沒有余力去處理周圍人的善意或者惡意了。
所以她一點兒也沒生氣,也沒繼續打擾傅紅雪,而是站起來轉身去廚房了。
傅紅雪瞧都沒瞧她一眼,接著往後看。
萬馬堂被燒了,不是他做的,而是馬空群快要嚇瘋了。
他太恐懼傅紅雪了,他在這種恐懼之中近乎瘋狂地自毀著,然後像個懦夫一樣逃跑,逃進山林之中,與他以前不屑為伍的人為伍、為了一鍋面條而殺死一個老翁。
傅紅雪的額頭不斷地滲出冷汗,手指不自覺地縮緊,心髒也一陣一陣的縮緊。
仇人過的如此凄慘,他本該快意的……但他看到了很多其他的事情。
譬如說:他的父親白天羽是個怎麼樣的人。
獨斷、專橫、說一不二、玩弄女人……原來有這麼多的人恨他、原來有這麼多的人,在面對白天羽兒子的復仇之刀時,仍然快意地笑著,仍然大聲的說著:「白天羽實在不是個東西!」
他看到自己崩潰、自己殺人、自己狂飲、自己嘔吐……
和母親說的不一樣……
和他心中偉岸的父親不一樣……
他已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已快要忍受不了這極其煎熬的時刻……他想要立刻跳起來,立刻重重地將這東西砸在地上,因為裡面所說的全是假的!全是假的!
但他知道不是假的!
倘若是假的,那麼到底是誰,能將他母子二人在那間黑漆漆的屋子裡的對話一字不落的說出來呢?倘若是假的,那麼這寫書之人,又怎麼會看穿自己的個性,令他瞧著這文字時,有種自己被剝得干干淨淨、被鞭笞示眾的感覺呢?
忽然有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受驚的傅紅雪驟然抬頭,就又看見了她。
她沒有被自己的冷言冷語嚇走,也一點兒沒生氣,只是那樣子有點無奈,有點心疼……的看著他?
傅紅雪忽然渾身顫抖起來。
他只想大聲地呵斥!他只想讓所有的人都離他遠一點!他不要安慰、一句都不要!
她沒有安慰他。
她只是說:「喝酒麼?你是客人,我是主人,理應請你喝一杯酒,這是烈酒,你要小心。」
說著,她將手中那奇怪的罐子遞給了傅紅雪。
傅紅雪死死地瞪著秦蔻,秦蔻站著,保持著伸手遞大罐啤酒的姿勢,過了很久,傅紅雪才伸出自己的手,接過了那罐啤酒,仰頭狂飲。
他其實從來也沒喝過酒,所以根本不知道酒是什麼滋味,所以也沒對啤酒有什麼詫異,他只是拼命地喝、拼命地咽下去,覺得自己的喉嚨裡都是一片苦。
不……我還要看完……母親……
他放下了酒罐子,伸出顫抖的手指,繼續往下翻。
翠濃死了,死在他懷裡。
傅紅雪的臉色變得蒼白無比。
其實他現在根本還不認識翠濃,但瞧見她死,他竟忍不住流出了兩行眼淚。
他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愛上翠濃,他也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與翠濃互相折磨,在這段還沒來得及發生的愛情之中,他性格中的缺陷完完全全的暴露出來,他的嫉妒、他的漠視、他的恨意……
或許發生這件事時,他會陷入情緒之中,身不由己,才與翠濃那樣強烈的互相折磨著。
可是此刻,他坐在這裡,用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再去看時,他忽然被一種強烈的自責所擊中了,他痛恨自己不健全的人格,他痛恨自己明白得太晚……他痛恨自己根本就不會去愛別人、也沒資格愛別人……
他只喃喃道:「幸好……她還沒死……」
無論他還會不會遇到翠濃,愛上翠濃,但幸好,這時候她還沒死,還沒遇到自己。
他又一次端起了啤酒罐,用一種自虐般的態度飲下了半罐,抬起頭來時,他的眼神已經有些迷離了。
他有點乖乖的,抬著頭望著秦蔻,喃喃地問:「還有酒麼?」
啤酒的度數對於一個沒喝過酒的人來說不低的。
秦蔻皺了皺眉,似乎想要拒絕他,楚留香卻站起來,笑道:「還有,你還要接著喝麼?」
傅紅雪點點頭,看起來像是一個偷喝酒喝多了的學生。
楚留香失笑:「你等一等。」
他站起來又去拿酒,傅紅雪又垂下頭,接著往後看。
酒精似乎使他振作了一點,楚留香回來,又給他一罐啤酒,他捏著那個酒罐子,就好似捏到了什麼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放手。
而天書之中的他,已為復仇失去了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他原本擁有的東西就很少。
但他似乎毫不意外。
他似乎已被痛苦所擊倒,又被痛苦所裹挾,這些事明明還沒有發生,但隱隱約約,他卻覺得,如果自己沒有來這個奇怪的地方,看到這本奇怪的天書,他的命運就會是如此,分毫不差。
但他本來就沒有資格快樂。
他的名字、他的家庭、他的使命。
擁有這樣使命的人,到底有什麼資格去快樂,去追逐愛情和友誼?他不配……對,母親其實說得很對,他不配的,在殺盡仇人之前,他根本不配擁有任何東西,假如擁有了,老天就要懲罰他,所以老天才收走了翠濃,所以老天才讓他的身上有這樣的病痛與殘疾!
傅紅雪竟已為自己身上所有的悲劇找到了理由!他無限的壓縮著自己原本就渴求不多的東西,他把自己生而為人所應該享有的感情全部都歸結於自己不配上,也許只有這樣,他才能活下去,才能支撐著走完這段路。
仇恨、對,只有仇恨是嚴肅的,是他的使命。
他緩緩地翻著頁,一口一口地喝酒,穩定心神,接著往下看。
十多年前的那場慘劇,那三十個圍剿他父親的殺手究竟是誰聚集起來的?幕後主使之人,好似已要露出自己的馬腳了。
他的手在顫抖,心也在顫抖,長久的忍耐、長久的煎熬,他想要的答案,是不是已全在這裡?
答案是一個女人,一個曾愛過他父親、又被他父親玩弄後拋棄的女人,丁家莊曾經聲名顯赫的白雲仙子,丁白雲。
自古奸情出凶案,這道理本是人人都懂得,但一個人若是死在了這樣輕佻的事情之下,又在死後仍令無數人在痛苦之中掙扎近二十年,這又實在很荒謬、很可笑。
傅紅雪的眼眶已經通紅。
他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想。
白天羽是英雄、是父親、是能主宰自己的神。
他是兒子,是卑幼,與父親之間沒有對錯,只應當有崇敬與服從。他這些年的仇恨與痛苦,是嚴肅的,是神聖的,不管是什麼事,都無法消解這種嚴肅!
無論如何,他要殺死丁白雲!
他的指節發白,緩緩地翻到了下一頁。
葉開站出來,葉開阻止他,葉開有一件他永遠也不想談起,如今卻不得不談起的事情。
「白天羽根本就不是你的父親,花白鳳根本就不是你的母親,別人家的仇恨,與你其實連一分一毫的關系都沒有——」
傅紅雪茫然地瞧著。
他茫然地瞧著這行字,似乎一時之間無法理解這話語之間的意思,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在這個瞬間,其實他根本就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是機械地往後翻頁,機械地閱讀著後面的內容——
原來,白天羽的正室夫人是個心機非常深沉的女子,她無法阻止她的丈夫在外頭招惹女人,卻很明白他的心。
她早已經有了法子要白天羽與花白鳳斷絕關系,但她很明白,孩子連接著他們,只要花白鳳手中有白天羽的骨肉,那麼他們之間就永遠有聯系,所以她就買通了花白鳳的接生婆,在她剛剛生產完,虛弱至極的時候,用一個別人家的孩子,換走了他們白家的孩子。
這個白家的孩子,被一戶姓葉的人家收養,取名叫葉開。
這個「別人家的孩子」,被取名為傅紅雪,在他才剛剛能懂事的時候,就被告知,你出生的那一天,是你父親死去的那一天。
其實根本不是。
別人家的孩子。
輕描淡寫五個字,仿佛他的來歷全然不重要。
對白夫人來說,他的來歷當然不重要,把花白鳳騙得凄慘、把他們白家的孩子帶走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來歷……他的父母,他本來應該有的名字……被全然抹去,只有被代替的人生,被代替的仇恨與責任。
傅紅雪盯著「別人家的孩子」這五個字看,久久不動,久到秦蔻甚至以為他已經死了,坐在這裡的是他的屍骨。
她有些不安地看了阿楚哥一眼。
直接把這本書丟給傅紅雪看,用猛藥去治頑疾,當然是秦蔻想出來的策略。
這種策略其實很危險,因為他極有可能會被治好,也極有可能直接被打擊到死。
秦蔻之所以還是選擇這麼做,是因為她看到了這本書的最後。
在這本書的最後,傅紅雪在那樣的情況之下得知了真相,他當然已近乎崩潰,但他還是遲疑著說了一句話。
他說:「我已不會再恨任何人。」
然後轉身走下樓去。
那時他已經為復仇經歷了太多太多的痛苦,在終於知道真相之後,他的大腦是無法去反芻那些字裡行間的深切荒謬的,他所說出的一切話,都是完全出自本能,出於他自己的個性。
他很堅韌,他也很善良。
他什麼都能撐下來。
而現在,他並沒有愛上翠濃,也沒有失去翠濃,也並沒有為白天羽開始殺人,一切都還早,他在這時止步,也決定能撐得下來。
秦蔻盯著傅紅雪,去觀察他的反應。
傅紅雪的眼眶通紅、面色蒼白,他一動不動,忽然之間又好似中了毒一般,蒼白的臉忽然開始發紅,呼吸變得急促而痛苦,他的冷汗滾滾而下,手中的閱讀器掉落在地上,他忽然站了起來,好像想要逃離、快一點逃離。
但他沒能逃離得開!
他忽然重重地要跌倒!楚留香反應極快,伸手便扶住了他,卻只感覺這少年人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著,肌肉緊張而僵硬,已一種他無法控制的頻率痙攣起來。
噗得一口,他吐出一口鮮血,鮮血落到沙發和地上。
楚留香沉聲道:「他發病了!」
花滿樓已疾步出來,扣上傅紅雪的腕脈,秦蔻頭一次瞧見別人吐血發病,臉色也不太好,但也不說話,怕分了花滿樓的心。
花滿樓溫聲道:「無妨,就是心緒太過激蕩引發的,無甚大礙,阿楚哥,你內力深厚,可否幫他一把。」
楚留香道:「當然。」
他伸手就在傅紅雪身上點了幾下,也不知道是點了哪幾個穴道,他的痙攣慢慢平靜下來,整個人虛弱至極,一句話沒說,又昏過去了。
昏也正常,一天一夜沒吃沒喝,噸噸噸了兩罐度數不低的啤酒,身上本來就帶病還受了這麼大的刺激……
休息一會兒也好。
第77章
確認無大礙後,楚留香就把傅紅雪送回影音室裡去了。
一點紅和秦蔻還留在客廳裡,一點紅雙手抱胸,面無表情,忽然冷笑了一聲。
秦蔻噌的一聲回頭,戳戳他的胳膊,問:「紅哥在想什麼?」
其實她莫名覺得紅哥和傅紅雪好像見第一次面就氣場非常不合。
一點紅臉上沒什麼表情,只道:「我只在想一件事。」
秦蔻:「嗯嗯嗯?」
一點紅冷冷道:「他吐那口血的時候怎麼不找個好地方吐。」
非得弄在沙發上。
秦蔻:「……」
秦蔻噗嗤一聲就笑了,一邊笑,她一邊去拽沙發套,說:「我來洗、我來洗。」
一點紅瞧了她一眼,只淡淡道:「你該休息了。」
一看就知道昨天晚上沒怎麼睡,黑眼圈那麼大。
秦蔻說:「不要,走嘛,洗沙發套去。」
一點紅挑了下眉。
秦蔻古怪地說:「難不成你認為我連個衣裳都不會洗?」
一點紅……一點紅還真是這麼覺得的。
來現代不過兩三周,他的思維當然不可能一下子就轉變過來,洗這種大件的東西,在古代可不是什麼輕松活計,在河邊又是擰又是搓又是敲的,一點紅小時候與自己的師兄弟一起,大冬天去河邊洗被子,手被凍得通紅,凍瘡幾個月下不去。
而秦蔻呢,她根本不用自己動手,東西往洗衣機裡一丟,洗衣液一倒,摁上幾個按鈕的事情而已。
結果秦蔻抱著沙發套往衛生間去了。
一點紅道:「手洗?」
秦蔻說:「對呀,洗衣機洗不干淨血的。」
這就是一點紅的盲區了。
他倒不是沒洗過帶血的衣裳,但自來了現代之後,他的衣裳基本不染塵埃、也沒機會沾沾血,當然也就沒機會扔到洗衣機裡試一試了。
但秦蔻是怎麼知道的?
她本就生活在這安寧幸福之地,從來也不需要自己去動刀動槍,從來也不必需要見血的。
可她話說得很平淡,就像是……對怎麼洗沾血的衣裳很熟稔一般。
一點紅心頭一跳,伸手就摁住了抱著沙發套要去衛生間的秦蔻。
秦蔻扭頭,就看到了她面無表情的紅哥。
秦蔻這個人情商高,其實非常會辨別別人的情緒,與一點紅相處的久了,從這張萬年不變的死人臉上也能瞧出他此刻的心情來。
秦蔻詫異:「紅哥?你怎麼了?」
一點紅皺了下眉,沉聲問:「你為什麼知道?」
秦蔻:「???」
秦蔻:「知道什麼?」
一點紅言簡意賅:「血。」
秦蔻眨了眨眼,有點呆,一時之間居然沒反應過來。
片刻之後,盯著他皺起的眉心,秦蔻恍然大悟。
……啊!感情他是以為她被人打過流過血,或者是被虐待過……之類的?
……他大概真的八輩子沒和女人打過交道吧,如果換了是紅顏知己遍天下的楚留香,是絕對不會問出這種沒常識問題的。
秦蔻心裡嘆氣,歪頭瞧著他。
一點紅比她高大半個頭,脊背筆直,瞧她時,無論怎麼樣都得垂著眼眸,他此刻早不知道把秦蔻的過去腦補成什麼樣子了,薄唇緊抿,下頜角有一種極其冷硬和殘酷的棱角。
秦蔻板著臉,點了點頭,說:「你想知道?」
一點紅張了張嘴,啞聲道:「你願意的話。」
秦蔻道:「好,你附耳過來吧,這個秘密我只告訴你一個人。」
一點紅漆黑的眸子就定定地瞧著她。
片刻之後,他俯下身來,側過頭去,輕輕湊到了秦蔻跟前。
他在「曬不黑」這件事上比楚留香的天賦還要強大。所以雖然他這些天也沒少外出、根本不塗防曬,但他的皮膚依然很白。這種白並不健康,有點陰慘慘、冷冰冰的感覺,但他的身形與……體溫,當然與「病」這個字沒有任何關系。
秦蔻這樣子湊近他,就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
不是古龍水的味道,是潔淨的衣服散發出的洗衣液清香、是漆黑的發間所帶出的淡淡洗發水的味道,他的體溫很高,甚至讓秦蔻覺得湊近都有點燙,而他正是用他的體溫,將這些清潔的味道蒸騰得溫熱。
秦蔻的鼻尖動了動,嗅了嗅,動作有點像大橘。
一點紅的脖頸之間便迅速地浮出了一片細小的疙瘩,他神色不動,身子也不動,好似全然都不在乎她的這些舉動。
秦蔻湊過來,在他耳邊悄悄地說:「我見血的秘密就是……癸水。」
說完,迅速地跳開,笑得前仰後合,開心極了。
一點紅:「……」
一點紅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這不能怪他,他自小是個孤兒,被師父收養之後,周圍又全是師兄弟,長大之後,落魄江湖,一個連朋友都沒有的人哪裡來的女人?而一個沒有女人的男人又怎麼可能會清楚這種東西?
他側過頭,皺著眉,頗有些困惑地看著開懷大笑的秦蔻。
秦蔻斜了他一眼,罵道:「傻子。」
然後趾高氣昂地抱著沙發套鑽進洗手間了。
一點紅驟然反應過來她剛剛說的那兩個字是什麼意思,整個人身子忽然一震,耳根迅速地泛起了紅,如雕塑般凝在了當場,半晌都沒動一下。
秦蔻從衛生間裡探出頭:「紅哥啊,沙發套好厚,好難搓!」
一點紅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身子僵硬地動了動,穩了穩心神,慢慢地走過去了。
傅紅雪的事情解決沒解決不知道,中午飯還是要吃的。
(圍觀一點紅)洗完沙發套,秦蔻強忍著困意和一點紅討論了中午吃什麼,然後回房間裡補了個覺。
昨晚當然不僅只有秦蔻看了《邊城浪子》,楚留香和陸小鳳這種一樣熱愛多管閑事的也看了,楚留香和一點紅住在一個屋子裡,他半晚上不睡覺,拿著手機戳屏幕的時候,一點紅當然也沒睡。
冷面殺手居然也拿著手機在看。
楚留香當然還怪驚奇的,問:「紅兄也在看這《邊城浪子》?」
畢竟一點紅可是在瞧見昏倒的傅紅雪之後企圖把他塞進後備箱的人物。
一點紅頭都沒抬,冷冷道:「菜譜。」
楚留香:「……」
好的,還是那個面冷心也不熱的紅兄。
但是紅兄的手藝是當真很不錯啊……
上午,陸小鳳給一點紅跑了個腿,去了趟超市,買了七七八八樣東西,順便路過了玄奘大師像,瞧見金光閃閃的陽光落在大師金光閃閃的後腦勺上,莫名覺得有趣,掏出手機拍一張。
又不知道為什麼拐進了樂高店。
……就,現代的許多奇異東西好像都是陸小鳳誘捕器,他看見一間什麼樣的店都感興趣,時間被殺得莫名其妙的。
然後買了他很感興趣的蝙蝠俠坐騎蝙蝠車是也!
樂高,自然是不便宜的,不過秦蔻已經三下五除二地(拜托她爸爸)把花滿樓的玉冠給處理了,換來了購買力驚人的現代貨幣。
而陸小鳳一向認為,既然來了一個地方,那就不能走馬觀花,草草品味就完,如今來到了千年之後,這樣難得的機會,手上又有了錢,陸大少爺哪裡是會省錢的人,當然是怎麼好玩怎麼來咯。
因為手上多了很多閑錢,他甚至把前些天自己刪掉的無良氪金手游給下回來了,氪了好幾筆。
然後他就發現,這無良游戲是真無良啊,它不僅要吞掉他的錢,還要吞掉他的肝和尊嚴。
陸小鳳:微笑.jpg
呵!
他這一次算是徹底拋棄了這垃圾游戲。
然後他轉而研究起了電腦,這是因為他在那個音游論壇裡發了帖子抱怨手游的坑爹,然後底下的帖子問他,大神手速這麼厲害,為什麼不打網游,為什麼不打3A大作呢?
然後他就明白,原來這千年之後的游戲種類是這般豐富。
他買完了樂高,恰好又路過了一座「電腦城」,想來這便是組裝電腦的地方?電腦這東西著實復雜,他一個古人一時半會兒是鬧不明白的,進這地方去摸一摸、混一混也好。
不過陸小鳳還算有理智,沒真進去繼續殺時間,而是回家給一點紅送東西。
電腦城,他先記下來,等這幾天有空再去。
而此時此刻的一點紅雙手抱胸,坐在沙發上,已經冷著臉開始考慮在陸小鳳身上戳幾個洞比較合適了。
你買東西是買到黑洞裡去了麼!
好在陸小鳳趕在一點紅的忍耐紅線邊緣回來了。
其實今天是端午節來著。
端午節,自然要吃粽子,秦蔻去睡覺之前和一點紅說話,就是在安利自己喜歡的粽子品牌外加暗示,一點紅本想自己出門去買,不過陸小鳳因為很好奇千年之後的人是怎麼過端午的,才主動請纓,替他出門。
結果發現……千年之後的人好像不怎麼過端午。
龍舟當然是沒有的,出了門,他特地走了樓梯,也沒發現幾戶人家門口掛艾草的,熏艾什麼的自然更是沒有的事兒。
出了門尋了一圈,堪堪尋到了端午的味道,譬如說偶爾能瞧見的、買五色繩的老婆婆,去商場裡倒是都有大立牌宣傳端午,再仔細一看……額,全場消費滿2000返2000消費券,底下一行蠅頭小字:消費券每張金額一百,共二十張,每次消費限用一張,每月限使用兩張。
陸小鳳:「……」
呵,詭計多端的現代人!擱這玩套驢呢?
陸小鳳冷笑著走過去。
要說唯一一點端午的濃厚氛圍,可能就是超市裡專門開辟了粽子區吧,不過路過的人也只有三三兩兩停步去看去挑,其他人都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
陸小鳳其實一下子就想明白為什麼了。
現代物產如此富饒,粽子一年四季都吃得,哪裡非要敢這端午節?說實話,就連他們幾個古代人,記日子換成公歷之後,也鮮少有想起今天是端午的。
還是秦蔻特意要買粽子,想來是為他們慶祝在這裡所度過的第一個節日。
節日大餐是大家一起弄出來的。
秦蔻定了鬧鐘,補覺補到十點鐘就起床了,麻利地爬起來去廚房,這時候一點紅正在對著手機視頻,調糖醋裡脊的醬汁。
秦蔻超喜歡吃糖醋裡脊!
但這道菜做起來並不容易,點外賣也不行,炸過的裡脊肉如果不立刻吃,就會軟掉,非常之難以下咽,下館子倒是可以,但家裡有紅哥在,秦蔻就開始一步步墮落享受了。
一點紅當然無可無不可,她想吃就做,又不是做什麼開水白菜、松鼠桂魚。
她進來的時候,一點紅剛好面無表情地嘗了一口醬汁。
秦蔻:「我嘗嘗我嘗嘗!」
拿了個勺湊過來舀一點吃掉!
……結果被酸變了形。
秦蔻一臉痛苦,瞪著他問:「你剛剛嘗得時候明明什麼表情也沒有!」
一點紅背過身去,秦蔻就發現他現在是有表情的,他好像笑了一下。
秦蔻:「……」
她擼起袖子,准備親手……打個西瓜沙冰?
夏天嘛,西瓜的季節。
古代的西瓜一直以來都不是可以隨意吃的凡品,況且品種上來說,古代的西瓜哪裡能比得上現代精心選育出來的?
所以她興衝衝地買了好多西瓜回來。
西瓜宴第一天,大家都很開心。
第二天也很開心,等到了第三天,陸小鳳看到西瓜的時候就面如菜色了,秦蔻一喊楚留香吃西瓜,他就借故要上露台去曬鹹魚干,花滿樓笑而不語,但堅決不配合。
至於原本就很喜歡甜的東西的一點紅,倒是吃得還蠻開心的,但他很懂得什麼叫適可而止。
過於熱情的秦蔻小姐:TAT
所以她在想辦法變著法弄西瓜,西瓜刨冰就是個不錯的選擇。
楚留香在切土豆絲。
手指修長,握刀有力。
他當然並不是以刀法出名的,但一個對手的控制的爐火純青的武林高手,你說他能不會使一把菜刀麼?
他的動作非常快,快到秦蔻幾乎都沒看清,只聽「唰唰唰」幾聲,他的事就已完了,然後順便去切下裡脊肉和小羊排。
他不會動炒鍋,所以權當給一點紅打下手,打完之後,饒有興趣地去給大橘做節日豪華貓飯。
陸小鳳守在烤箱之前,瞧著裡頭。
秦蔻提議大家一起做節日大餐,他是很樂意露一手的,結果……中廚太小,擠不下這許多人。
而且他也只是野外燒烤大師,做個叫花雞、烤魚什麼的很拿手,真要他炒菜掂鍋,那可不一定行。
秦蔻趕他出來守烤箱……其實烤箱根本不用守,就是給他找點事做。
陸小鳳看著烤箱上的倒計時:「……」
然後和被趕出來看電飯煲的無辜花滿樓(假裝)面面相覷。
所以說,大家一起做節日大餐這種事,基本上只適用於吃烤肉,那還得是買了肉自己串才能用得上這麼多雙手,不然是真裹亂。
忙活到十一點半,飯齊了。
菜也不說多豐盛,家常菜,素菜是酸辣土豆絲、圓蔥炒木耳,葷菜是油亮亮、酸香撲鼻又脆香香的糖醋裡脊和烤小羊排,涼菜有從盒馬先生買的什錦菜和口水雞,甜品是冰激凌蓋吐司和西瓜刨冰,飯也很好,飯是吃起來絕贊但做起來容錯率非常高的羊肉手抓飯!
至於粽子……不知道怎麼歸類,歸類為節日氛圍組叭!
開吃之前,秦蔻說:「等一等!」
然後各自挑出來一小碗,給傅紅雪留菜。
結果影音室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他醒了。
秦蔻親親熱熱、非常自然地招呼:「醒啦?過來吃點啊。」
第78章
傅紅雪醒來時,精神上有一瞬間的恍惚。
在這一瞬間,他的大腦是一片空白的,既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更想不起來自己要做什麼。
他只是呆呆地盯著奇怪的天花板瞧,過了好幾秒,大腦才慢慢地反應過來。
——我是傅紅雪……我這輩子是為復仇而生。
……不,不對,已經不用復仇了。
一種奇異的空虛感忽然襲擊了他。
《邊城浪子》的故事還未曾開始,他的手上還沒有沾滿鮮血、也沒有看見最愛的女人死在自己懷裡。
但他失去的其實已經夠多了,他的十九年,都完完全全地為這復仇的目標而奉獻,他曾在漆黑的屋子裡盯著一豆燈火直至天亮,只為聯系一雙夜眼;也曾吃下毒藥,吐得死去活來,只為練習辨認毒物的法子和一點對普通毒物的耐藥性。
他失去了快樂、健全的人格、健全的身體,換來了堅忍、沉默和能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武功。
曾經他認為這種痛苦是嚴肅的,是必須的,他所失去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然而現在……
空虛重重地擊中了傅紅雪,令他的胸口發緊、呼吸困難,他恍惚之間發現,這空虛甚至比痛苦更痛苦,更令人想要直接發瘋。
他甚至下意識地閉上眼睛,想要睡著。
他想逃避,醒著的時候的空虛感太難受了,他想睡著,剛剛那一覺……他什麼都沒夢到,好幸福。
但一個本來少覺人倘若已連睡了八九個小時,醒來又被迫回籠再睡一二個小時,他再想睡著,那也是痴心妄想了。
所以他覺得自己想喝酒,喝了酒,就會醺醺然,那種奇異的飄飄欲仙感,能讓他忘記所有的煩惱。
他忽然就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的酒鬼,鎮日裡靠著那二兩黃酒度日了。
他的胃部絞了起來,一種劇烈的飢餓感、還有方才喝的酒所帶來的惡心與眩暈同時將他擊中,傅紅雪虛弱地喘息著,掙扎著爬起來,想去找一點吃的。
他沒想過死……不知道為什麼,他剛剛在想翠濃。
翠濃也是想活著的吧,無論她的命運多麼的悲慘,無論他當時是怎麼樣冷漠的對待她,但一個人生下來,她天生就是有求生的意志的,不到最後一刻,她自己從沒想過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也一樣,那種巨大的空虛雖然已將他牢牢地籠罩,但他沒想過要用手上的這把刀一了百了。
傅紅雪掙扎著爬起來,就看見了放在自己枕頭邊上,疊好的衣裳。還有一塊擰干淨的大塊濕布。
……對了,他好像來到了一個處處都是奇異的地方,遇到了一個奇怪的女人,是她把那「天書」給他看的。
傅紅雪虛弱地靠在沙發床的靠背上,那雙漆黑的眼睛似乎也失去了焦距,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地伸手,抓住了那兩件新衣。
他的上衣早不知道被那些人丟哪裡去了,褲子上甚至沾到了他自己吐出來的血。他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瞧他,他只是……想找點事做。
脫衣、擦身、穿衣,他只是想不要被那種可怕的空虛感追上和絞殺。
衣服很奇怪,是方才那些人所穿的制式。
傅紅雪拎起來看了一下,無師自通地理解了圓領休閑T恤的正反怎麼分,他放開刀,慢慢地把衣裳套在自己身上,這衣裳似是棉布、又不太像他平時穿的棉布衣,好像沒上過漿,柔軟舒服到讓人幾乎感覺不到衣服的存在。
但這些他都沒有在乎,也沒有分心思,他只是近乎機械地擦身、換上衣裳,握緊刀……他遲疑著看了他的刀一眼,心想:我還有資格握住這把刀麼?
這樣想著,他那只宛若磐石般穩定的左手忽然顫抖了起來。
但最後,他還是沒有放下刀。
他慢慢地站起來,擰開了門。
門外很亮。
屋子裡很涼爽,琉璃窗外有陽光灑進來,很暖,照在他露在外頭的手臂上,令他的皮膚上立刻浮起了一片細小的雞皮疙瘩。有人在喧鬧……真奇怪,他方才居然那樣的呆,這聲音明明就很大,他居然好像什麼都沒聽見。
聽見了之後,他的腳步卻忽然停住了。
傅紅雪緩緩抬頭,去看那發出喧鬧的地方。
是……飯桌。
桌上有菜,桌邊有人。
一種略微衝鼻的酸香撲面而來,帶著一點甜味,酸味本就是能讓人食欲大動的一種味道,傅紅雪發了兩回病、同楚留香打了一場、經歷了極其大的情緒波動,又一天一夜沒吃東西,聞到這味道時,整個胃部都好似已絞在了一起,痛苦地抽搐起來。
但他居然沒動。
他遲疑著,居然還往後退了一步。
他立在不遠處,瞧著那桌菜、瞧著那些聚會的人,好似一只畏懼火光、又渴望溫暖的幼狼一樣,既舍不得走開,又不敢闖進來。
秦蔻本來正打算給他留菜,他這一來,菜當然也不用留了,還能給洗碗機減減負,秦蔻相當熱乎地招呼他:「醒啦?過來吃點啊。」
……語氣好自然。
傅紅雪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只覺得自己好像和她根本不是萍水相逢,而好似已認識了很久很久,朋友……她看起來就像是個老朋友。
而那先前和他交過手的高大男子也十分自然地笑了,朝他溫聲道:「你倒是醒的及時,這糖醋裡脊若是再放一會兒,就要塌軟了,現下正是最好吃的時候。」
傅紅雪站在原地,好像沒聽見這話一樣,一動不動。
他好似已成了一座不會動的雕塑。
秦蔻又沉下了臉,清了清嗓子,忽然問:「你覺得我這地方怎麼樣?」
傅紅雪沉默了片刻,慢慢道:「很不錯。」
他還是那個乖孩子,別人問什麼,他就會認真思考一下,然後去謹慎的回答。
秦蔻翻臉不認人:「那你覺得,你在這裡睡了一晚上,吐血弄髒了我的沙發,喝了我兩罐美酒,把我的天書捏壞,應該付多少錢來賠償?」
其實kindle根本沒壞,她是周扒皮,硬往傅紅雪頭上扣巨額債務呢。
單純的古代少年俠客並沒有意識到險惡的現代人的心機,他只是垂下頭,看著自己的手,然後慢慢問:「我賠你,你要多少?」
秦蔻張口就來:「人民幣一萬塊,可以付現金,也支持微信、支付寶轉賬,你自己選吧。」
知道那個kindle原價兩千多的陸小鳳:「……」
險惡的現代人!
傅紅雪……傅紅雪問:「人民幣是什麼?」
他其實不窮。
花白鳳是魔教大公主,雖然脫逃魔教很多年,但她後來當了白天羽的外室,白天羽這個人出手很大方,這麼多年,這些錢都被存著當做「復仇經費」了。
復仇工具本人身上帶個幾百兩銀子的銀票,也很正常吧。
他睡陰暗的小屋、穿粗布的衣裳、只吃清湯寡水的東西,不是因為他沒錢,是因為他覺得自己不配。
但……人民幣是什麼?
秦蔻掏出提前准備好的現金,拿在手上晃了晃,說:「就是這個。」
傅紅雪慢慢地走了過去,秦蔻把那張一百塊遞給他,他就接了過來,低頭查看。
像銀票,但遠比銀票復雜得多,的確可以直接拿來當錢用……但問題是他沒有。
他簡直連聽都沒聽說過這種錢幣!
傅紅雪抿著唇,就站在那一桌子食物旁邊,瞧都沒瞧一眼那桌上的食物。圍著桌子坐的人們呢,倒也沒專程等他,態度都很自然,該吃吃該喝喝,那個坐在她身邊的男子還順手夾了一筷子糖醋裡脊,放在她的碗裡,冷淡地提醒道:「快些。」
她說:「唔!」
然後回過頭來對傅紅雪說:「你有沒有啊?人民幣。」
說話的語速都加快了幾分。
傅紅雪慢慢地搖了搖頭,說:「我沒有。」
秦蔻說:「那你說,怎麼辦呢?」
傅紅雪道:「……我會還你。」
秦蔻不依不饒:「你怎麼還?」
傅紅雪驟然抬頭,冷冷地盯著她,一字一句地道:「你讓我怎麼還,我就可以怎麼還!」
秦蔻:「……」
其實傅紅雪這句話的意思也很簡單,他想得最誇張的事情也就是秦蔻要用這欠款去讓他為她殺人……什麼的。
但在秦蔻聽來,這話就……emmm……很微妙。
……傻孩子,也太乖、太好拿捏了一點。
她板著臉,只道:「好,這話是你說的,我的確得讓你幫我干點活兒。」
傅紅雪漠然地問:「什麼活兒?」
秦蔻說:「你就打算這樣去,是准備直接去送死?」
傅紅雪握著刀的手驟然收緊,蒼白的手背之上,青筋條條迸出。
一點紅冷冰冰地視線落在他身上,好似一條嘶嘶吐著信子的毒蛇。
秦蔻大聲說:「無論我要你做什麼,你首先要保證自己沒現在這麼虛弱,如果你懂得這個道理,現在就立刻坐下吃飯吧。」
傅紅雪仍然不動。
他其實是個形單影只的人,自小到大,母親……不,養母都不許他有朋友,所以他對基礎社交之中的一些言外之意,是聽不出來的。
所以他剛剛根本其實一開始根本沒懂秦蔻忽然說起他欠的東西的言外之意,直到此時此刻,他才後知後覺地想:她是在逼我吃東西麼?
沒有答案的問題,因為秦蔻的語言實在是忽冷忽熱、忽近忽遠。
她冷著臉,只道:「在你的欠款沒還清之前,你的命是我的,你的身體當然也是我的,我不想讓我的財產毀損,你難道還要拒絕?」
這貶低的、冷漠的話語!
傅紅雪的身子忽然緊緊繃起,整個人好似又開始不住的顫抖,他死死地壓抑著自己翻滾的食欲與屈辱,一面覺得難以忍受,另一面又忍不住自傷,自暴自棄地想:他果然什麼都不配,他根本就不配有尊嚴、他實際上的確是一直被母親……養母當做私人財產看的。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阿蔻,你的話說得實在是太重了。」
秦蔻「哼」了一聲,坐下來,吃糖醋裡脊。
酸甜甜、熱脆脆,肉很嫩,汁很香。
一點紅根本連看都懶得看傅紅雪一眼,只低聲問秦蔻:「還吃麼?」
秦蔻:「其實有點軟了TAT」
一點紅不高興:「嘖。」
都是因為在這小子身上廢太多口舌了。
秦蔻又說:「不過還是很好吃的!」
說著又夾一塊。
她故意沒理會傅紅雪,因為她很清楚,有些人慣常會貶低自己,就是會覺得自己不配,你對他們越熱情、越好,他們反而會越習慣性的拒絕,這是一種保護自己的姿態。
這種性格的成因,當然不能夠怪傅紅雪自己。
他過的太苦了,所以哪怕生活裡出現一點點甜,他也總是不相信這是給他的。
那一頭,與秦蔻默契唱起紅白臉的楚留香對
傅紅雪溫聲道:「你不要怪阿蔻,她話雖然難聽,但道理卻是這個道理,你若要為她做事,先得有力氣,是也不是?」
傅紅雪還是沒動。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地、嘶啞地說:「是。」
他垂下眼眸,慢慢地坐下來,面前就被立刻放了一碗油潤潤的飯。
他漠然地拿起了筷子,好似也不在乎自己吃的是什麼,漠然地吃了一口。
羊肉酥爛,米飯吸飽了肉汁,油潤潤、粒粒分明,軟糯異常,碗裡還有一些他根本不認識的東西,黃色的,也被煮的非常綿軟,只輕輕一抿,就直接在嘴裡化掉了,這東西有一種很奇異的甜味,以至於讓米飯都帶上了點甜。
其實這是新疆的黃蘿蔔。
傅紅雪垂著頭,雖然胃部已餓到發痛,但他吃飯還是不快,一口一口,安安靜靜,慢慢地吃著。
唯一的問題就是……他真的太乖了。
所以除了他面前的這碗羊肉手抓飯,他甚至連離他最近的土豆絲都不扒拉一下,在餐桌上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比大橘吃東西的動靜還小……大橘吃東西的時候還偶爾會發出那種快樂的豬叫呢。
秦蔻止不住地嘆氣,只好把那些拿來留菜的碗全給拿出來,撥一點撥一點,推到他面前去,中氣十足道:「給我吃!」
傅紅雪的身子僵硬了一下。
他低著頭,久久都沒動,又過了半晌,才抬起頭來盯著她,眸中有一種奇異的悲愴與困惑,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問什麼,又不知道他是不是該問出口,配不配問出口。
秦蔻說:「吃不完就只好倒掉了。」
傅紅雪又垂下頭,慢慢地吃起了飯。
這種奇異的絲他也沒見過,吃起來很脆爽、酸酸辣辣;裡脊肉很好吃,酸味很衝鼻,讓他有點想落淚;還有奇怪的……又甜、又冷、又熱的東西,像饅頭,比饅頭柔軟、外層酥脆、上頭有冷而甜的東西……很好吃。
他好似好久好久都沒吃過這樣一頓飯了。
不……應該說他這輩子從來就沒吃過一頓這樣的飯,身邊有好多人,大家一起分享,他在沉默,他們在聊天,聊得東西他都聽不懂……但,他只是這樣安靜地坐著,好似周身的那種不自在就已減輕了好多。
這頓飯吃完之後,他竟有些恍如隔世。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了頭。
所有人都很自在,在幫忙收盤子收碗,這裡似乎沒有僕人、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動手來做。
傅紅雪慢慢地站起來,慢慢地走向那個背對著他的女人,她身邊的那個毒蛇一般的男人霍然轉身,冷冷地瞧著他,一點兒掩飾都沒有,把她護在了身後。
傅紅雪根本不在意這人的敵意,他漠然地瞧著她,只問:「你要我做什麼?」
她就轉過頭來,歪頭看著他。
傅紅雪慢慢地道:「我吃飽了,你要我做什麼事?」
殺人?放火?滅門?
他的喉頭忽然又好似翻滾出了血沫。
但他無法拒絕,他從來都無法拒絕一些自己該做的事情。
這世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他好的,這樣做的人,一是為了殺他,二是為從他身上得到什麼報酬。
他自認為自己身上唯一值得讓他人多看一眼的,就是手中的刀,以及這把刀所代表的殺意。
現在,他就在等著她開口,等著她的「髒活兒」。
秦蔻眨了眨眼,忽然甜甜地笑了,伸手把手上的垃圾袋遞給了傅紅雪,說:「啊,那你就先幫我去樓下丟個垃圾吧。」
傅紅雪:「……」
傅紅雪:「?」
第79章
傅紅雪沒懂。
秦蔻還很耐心地在手上比劃比劃,教他:「你就拎著這袋子,出了門右拐,能瞧見樓梯,一直下,也別管多高,下個二十七層到了樓下呢,直走右拐,盡頭那個很大的綠色大箱子,看起來能裝四五個人不成問題,把這袋子丟進去然後再原路回來就行了。」
傅紅雪:「……」
傅紅雪似乎在思考什麼。
他打起架來,動作是很快,手腳也非常敏捷,但秦蔻通過一頓飯的觀察,卻發現這小男生……好像樹懶。
就是那種,做什麼事都是慢慢的,吃飯的時候尤為明顯,明明看起來餓得臉色都發青了,居然還能忍住不狼吞虎咽,吃相比秦蔻還要文雅得多。
然後說話也很慢,說話時會無意識地呈現一種好像在思考的樣子,他好像不願意輕易說話,但他一旦開口,就會為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完全負責。
他盯著那個漆黑色的袋子,半晌才道:「……裡面有誰的首級?」
秦蔻噌得一下打開袋子,又噌的一下合上,說:「有上禮拜沒吃完的面包。」
自從搞完原隨雲之後,她現在都敢隨隨便便地去接「裡面裝著誰的腦袋」這種話了,真是了不起。
傅紅雪:「……」
他一動不動,面無表情,秦蔻把袋子遞給他,他就漠然地接過來,似乎再不打算多問一句,轉身,拖著他的一條瘸腿,就要走。
秦蔻又叫住了他:「誒!等一等,還有事,你不能帶刀。」
傅紅雪立刻站住了,他沒回頭,也沒說話,只是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刀。
……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樣子。
那可不是麼?這把刀對傅紅雪來說多重要,《邊城浪子》之中總是不停地描寫他緊握著刀的樣子,甚至連那啥的時候也不放開……當然,你要說他二十四小時不放開那應該也不現實,你人總得要換衣裳吧?要扎頭發吧?單手換衣的絕技不是沒有,單手扎馬尾……還是發帶不是皮筋,沒事練這種技能是不是太閑了點?
這把刀……現在其實很敏感。
這是白天羽的刀,花白鳳之所以把刀給傅紅雪,就是為了讓白天羽的刀,殺死白天羽的仇人。
現在,他本已沒有理由去使用這把刀了。
但……
秦蔻知道,他做不到。
人是軟弱的,因為人性之中,就是會有軟弱的部分。
一個人倘若一輩子都只為一件事而活,而你突然把這件事拿走之後,他一定會陷入一種比虛無更虛無、比絕望更絕望的境地之中的。
在這種空虛之中,他必然會下意識地緊握舊時光所帶給他的東西,一個人的過去決定了一個人的未來,過去的傷痛即便已經沉澱,也一定會從某些角度浮起來,浮在未來的自己身上。
楚留香幼時見了太多痛苦的人,也見了許多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人,所以他長大之後,才會一次一次地以身犯險,一次一次地把他認為那些多余的快樂,去送給過度痛苦的人。
陸小鳳呢,陸小鳳雖然常常提起他小時候與花滿樓一起玩的趣事,但卻從來沒提過他的家人。
一點紅就不必多說了,應激的次數快比得上被強行帶出門溜圈的家貓了……全靠自己死撐以及秦蔻一次次的安撫。
這麼一說……人格健康到可怕的就是花滿樓了吧……?
……某種意義上來說花滿樓才有點不正常。
而對傅紅雪來說……他的傷大概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潰爛流血、然後默默忍受的。
所以秦蔻硬在他頭上扣了一筆債務,並且雲裡霧裡暗示自己有事要他去辦,也未嘗沒有幫他轉移注意力,以及……多一個活著的盼頭的意思在。
「俠客」,這兩個在電視上常常出現的字眼,原來一旦真的出現在了生活裡,居然是這樣一副模樣。
他答應了,他就一定做。即便受盡屈辱、即便做這件事他連一點好處都不會有。
一言九鼎當如是。
秦蔻忍不住在心裡嘆氣,傻小孩。
一邊慶幸他是個執拗認死理的人,一邊又暗罵他是個執拗認死理的人。
她板著臉,繼續說回他的刀:「我們這裡不能帶刀出門,會有大麻煩。」
傅紅雪的喉頭滾動了一下,仍不說話。
到現在為止,面對這屋子裡、以及透過窗戶看到的外頭的種種異像,傅紅雪都沒多瞟過一眼。他這個人好像活的很壓抑很壓抑,他身上所有的好奇心,早都已經被磨得干干淨淨。
所以他瞧起來根本沒打算問這是哪裡,也好像沒打算問秦蔻那「天書」是怎麼回事,更不打算了解「不許帶刀」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秦蔻嘆了口氣。
她說:「你要帶著刀,當然也可以,不過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傅紅雪緩緩抬頭,那雙黑漆漆地眼睛又凝視住了她,蒼白的臉上連一絲表情都沒有,一字字道:「我不會濫殺。」
秦蔻噗嗤笑了,說:「誰說我要你答應我這個?」
傅紅雪又閉上嘴了。
秦蔻笑了,說:「我當然知道你不會濫殺,提著要求等於白說,我不過是要你,多帶一件東西出門,你答不答應?」
傅紅雪慢慢道:「你說。」
秦蔻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片刻之後,傅紅雪提著刀、拎著垃圾袋出門了,漆黑的刀柄之上、黃澄澄、喜慶慶的穗子隨風擺,廉價的要命,瞬間把那柄魔刀的威懾力下降了一百個點。
一點紅:「……」
秦蔻:<( ̄︶ ̄)>
一點紅古怪地道:「你竟然贈他劍穗?」
秦蔻說:「不懂了吧。」
一點紅的學習能力和觀察能力都很強,剛穿來時,不動聲色,也不知道是怎麼瞧出她不想讓他帶劍出門的,剛來第二天上街逛逛,就能非常自覺主動地把他的劍放家裡,讓秦蔻那准備了好一陣子的說辭都沒說出口。
不過嘛,他的學習能力再強,有些事情還是沒有本地人熟悉。
秦蔻毫不藏私:「我們這裡啊,早上有去公園晨練的,那都是拿的大刀片子,再配個黃澄澄的穗子,要是單帶把刀出門,被人瞧見了指不定就報警了,可加上那個穗子,頂多人家就覺得這武術生有毛病大中午出門去公園。」
而且,這穗子當然是越廉價越好、顏色越鮮艷、越讓人牙酸越好。
一點紅挑了下眉,示意自己知道了,卻又問:「你專程為那小子准備?」
秦蔻說:「那哪能啊,那玩意兒一開始是給你買的。」
就是他和楚留香穿越來的當天咯,晚上秦蔻刷淘寶,順便就買了幾個,以防要用,不過一點紅太上道了,這東西一直都沒有用武之地。
一點紅怔了一下,下意識垂眸看她,又見秦蔻衝著他笑,面頰之上浮出兩個酒窩來,忍不住心中一動,伸手替她理了理鬢邊的碎發,低低道:「你有心了。」
秦蔻不懷好意地說:「我那裡還有呢,你要麼?」
一點紅:「……」
……他不想要。
他還是很寶貝他的劍的,平日裡連其他的劍穗都不肯上,而那個……金閃閃、看起來五塊錢能買三個的劍穗……它真的……很掉價。
只有傅紅雪那傻小子,才會莫名其妙地被秦蔻忽悠著帶上大金穗子。
一點紅鋼鐵直歸鋼鐵直,他的眼睛可沒問題好麼。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
一邊笑,一邊溜去廚房了。
廚房裡,陸小鳳剛把所有的碗都塞進洗碗機,打開開關。
他們家裡,做飯的活兒莫名被一點紅給包了,收拾碗筷的活兒自然有別人來干。
一點紅話不多,人卻很好打交道。
對於會做飯的人來說,做菜不是問題,想明天吃什麼菜才是問題,一點紅才懶得想這樣的問題,故而秦蔻才會每天點菜,其他人算是沾了秦蔻的光,過來來點個菜,一點紅當然無可無不可。
但他可不是那種任勞任怨、隨叫隨到的人。
秦蔻若不在家吃,那他基本上懶得進廚房。假如有人要吃宵夜,想喊一點紅起來做……呵呵,找死是吧?
當然,住在這裡的大家,都是肝膽相照的好朋友,朋友之間,哪裡會把對方所做的事當做是「理所應當」的呢?
陸小鳳和花滿樓晚上喜歡出來煮夜宵吃,經常順便給其他人也煮一點,經常性的喊一點紅出來吃。
主要是陸小鳳想吃,花滿樓完全是個佛系飯搭子。
至於吃的東西嘛,陸小鳳的手藝和秦蔻差不多,七個字足以概括——半成品廚房大師,夜宵最常吃的是各種口味的泡面。
而且他尤其喜歡吃火雞面,就是那種辣的很工業的玩意兒。
作為江南出生的人,他意外很能吃辣。
楚留香也挺能吃辣的,不過他不太喜歡這種帶點甜的辣,他更喜歡牛油火鍋或者燒烤那種辣。
花滿樓……花滿樓吃辣很菜,但是居然對火雞面格外放不下,每次都辣到眼眶通紅,每次還要過來湊湊熱鬧,小心翼翼地倒調料包,生怕倒多一丟丟。
一點紅呢,他太有自知之明了,根本不碰,實在想吃兩口,那都是打一碗清水,涮一涮再吃。
秦蔻:「……」
還真是,標准坐小孩桌的吃法。
秦蔻小姐呢,作為一個女孩子……經常性的吃夜宵,還是蠻有心理負擔的,不過陸小鳳一叫她,她就完全沒有抵抗力了。
她作為半成品達人、現代老土著,還慷慨地教了陸小鳳一些新鮮泡面吃法,比如說加芝士片、低配版的加奶粉、以及非常神仙的延邊啤酒鍋!
美味!\\( ̄︶ ̄)/
三周不到,陸小鳳瞧起來是一點變化沒有,秦蔻地臉圓了一小圈,傷心的她好幾天沒下樓吃宵夜,要陸小鳳三催四請,花式誇獎才行。
總之,大家其實都會自己動手弄吃的,廚房裡的各式小家電也都會使用。
陸小鳳三下五除二地把碗筷收了,扔洗碗機裡,然後想起……誒,不對啊!
今天不是端午節麼?說好的吃粽子呢?
然後發現,秦蔻把粽子放碟子裡之後忘記端出來了,在廚房裡呆了一中午。
陸小鳳:「……」
陸小鳳喊:「蔻蔻,你吃粽子麼?」
秦蔻剛吃飽了飯,絲毫沒有一丁點健康意識,直挺挺地就躺在沙發上,吃飽了節日豪華金槍魚貓飯的大橘也非常沒有體重管理意識的往她身上一窩。
聽見陸小鳳的話,一人一貓,齊齊伸了個相似度極高的懶腰,她懶洋洋說:「哎呀……不吃。」
陸小鳳噗嗤一聲就笑了,從廚房探出頭來,故意板著臉對秦蔻說:「你是不想吃呢,還是不願意剝粽葉呢?」
他早看穿秦蔻了!
吃小龍蝦都很排斥、去自助餐廳吃南極冰蝦時,一點紅替她剝的皮,可把她開心得吃了好多。
這個人就是……陸小鳳都不免驚奇,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這種老饕麼?為一
口吃的,能開車開三四十公裡找路,排隊排幾個小時,肚子都叫喚了都不肯走,這麼不怕苦,結果偏偏就怕自己動手剝東西,嫌麻煩。
被看穿的秦蔻大大方方地使喚起了陸小鳳:「我要吃冰過的白粽∼啊,要蘸白糖。」
陸小鳳揚唇一笑,輕快道:「等著啊。」
正好大家都沒想起來吃粽子,一塊吃吧。
於是等傅紅雪回來的時候,就看見大家正聚在客廳裡吃粽子。
他出門走了一遭,其實身上已出了一層汗,無它,因為外頭實在是太太太太熱了,昨夜一來這地方,傅紅雪就知道這裡絕不是邊城。
邊城的白天曬得要命,晚上卻冷得驚人,而這裡嘛,晚上熱得人喘不上氣,白天……熱的人更喘不上氣。
他還是老老實實走樓梯上來的,連上二十七層,累倒是不累,鼻尖卻都沁出了一點焦灼的汗水,一進了門,冷氣鋪面而來,她就坐在沙發上,抬頭一瞧,就笑著說:「呀,看熱的,所以說,倒垃圾也是個髒活呢。」
傅紅雪沒接話,慢慢地進來,慢慢地走到了她跟前,態度十足冷硬,只道:「你還要什麼?」
秦蔻嘆氣。
真難搞。
她只好板起了臉,說:「待會兒有一件真正的苦活要你做。」
傅紅雪道:「是什麼?」
秦蔻只道:「不急不急,來,先吃這個。」
說著,把自己的碗遞給了傅紅雪,裡面是陸小鳳非常貼心地切成一片片的白粽。
她其實吃得很飽,雖然說粽子屬於甜點,屬於另外一個胃,但是糯米啊……它就是頂啊。
秦蔻小姐是全場飯量最小的人,只吃了一片,就飽了。
反正也是切片的,其他的她也沒碰,所以直接給傅紅雪吧。
傅紅雪垂下頭,瞧著那只碗。
碗中是潔白如雪的糯米,上頭有顆粒狀的粗白糖,這東西是涼的,一種沁人心脾的涼氣自那碗中裊裊而出。
是粽子。
他小時候也一次吃過粽子,不是養母包的,是他家來的新僕婦包的。
若要說傅紅雪的童年之中,有什麼事情是令他經常想起的,那便是那慈祥的老婦人了。
她年紀很大,做事卻仍很麻利,他幼時心性未成,不願意習武,偷跑出來,跑到灶房裡去,好奇地瞧著她包粽子。
她對傅紅雪笑了笑,教他怎麼樣去把粽葉弄成一個小容器。
那是他這輩子唯一一次過端午節。
後來,僕婦失蹤了。
或許是被打發走了,或許是被母親殺了,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母親不肯告訴他僕婦的下落,只是淡淡地說,她是因為你才離開的,因為你不好好練功,鎮日去灶房。
那時起,傅紅雪就明白了,他不配的。
時隔十多年,他又一次見到了粽子。
傅紅雪怔怔地盯著,他本該拒絕的,卻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接過了那只碗。
他慢慢地吃下一口。
冰涼、緊實的糯米,粗砂糖融化了一些,融進了糯米裡,好似浸了糖汁一樣,涼沁沁的。
和他記憶中的味道不一樣。
可是……好甜。
像夢一樣。
他聽從秦蔻的安排,本是為了還債,可不知為什麼,他卻忽然覺得……為什麼好像,我欠得越來越多了?!
第80章
秦蔻是典型的北方人,S省這邊吃粽子,翻來覆去也就兩種,要麼是什麼餡料都不加的甜白粽,要麼是加蜜棗的蜜棗粽。
童年記憶裡,到了臨近端午的時候,她就鑽進廚房去看外婆怎麼包粽子,還很喜歡把手伸到裝滿糯米的大盆子裡攪來攪去,被外婆拎起來趕出去,又在廚房門口探頭探腦。
但她一直都不喜歡自己的手黏糊糊的,從小到大,自己都不會主動買粽子來吃。
上大學時有一次,大家說起各地吃什麼粽子的話題,秦蔻順嘴說了一句在家裡不剝好我都不吃的,換來了室友忍笑的大大白眼。
不過嘛,她一向覺得,在吃這件事上,多嘗一嘗不是壞事。
況且都來現代了,怎麼能不感受一下現代的商家在美食賽道上的瘋狂內卷呢?
所以她這次買粽子還蠻用心的,各種餡料、各種搭配統統都要有。
剛才正好是陸小鳳在廚房裡嘛,他那靈犀一指,剝起粽子來,自然也速度飛快,用刀切成小塊,放在盤子裡,供大家取用。
陸小鳳、花滿樓、一點紅都是江南人,但口味上略有不同。
蘇州一帶自古就是富庶之地,吃食很是講究,小吃之中,有半壁江山都是甜的。但粽子吃的卻是鹹肉粽。
所以陸小鳳和花滿樓對鹹粽子接受度非常良好,且非常喜歡菌子粽。
秦蔻指定要買的這一家,其實是家彩雲省企業,賣菌子起家的,這兩年跨界做起了粽子,講究的不得了。
糯米是在豬骨高湯裡熬煮過的,油亮亮的泛著光,緊實糯米之中,松露配的是鮑魚、松茸配鹹蛋黃雞肉、牛肝菌配火腿,鮮美的不得了!
一點紅就不一樣了,他是極端甜黨,他認為糯米這種玩意兒,就應當吃甜的。你讓他吃把子肉蓋糯米飯,他的眉頭能皺出個川字來,但你若是把奶茶澆在糯米上告訴他這是甜品,他說不定會很願意嘗一嘗。
……一些令現代人震怒的吃法!
所以他更喜歡玫瑰紫米粽。
而楚留香呢,他是擁有一條常年飄在海上的船的。
既然是船,自然是沿著海走,楚留香熱愛陽光與碧綠大海,船常年都在南海沿岸,並不太喜歡去東海,故而在口味上來說,與兩廣、福建的口味接近,粽子吃鹹口,喜歡燒肉粽,又愛海味,所以鮑魚瑤柱粽他也很喜歡。甚至還想到時候帶一點回去給三個義妹當伴手禮。
……然後他就發現自己想帶的東西還真不少,如果到時候傳送是直接傳送到大沙漠,他是准備提著大包小包去打石觀音嗎?
思維又忍不住發散:可惜不能帶陸小鳳回去,不然的話,用他那鬼斧神工的拍照技巧,給石觀音拍上一張照片,恐怕石觀音都能活活把自己氣死。
至於傅紅雪……傅紅雪根本就沒自己的口味喜好,給他什麼,他就默默地吃掉什麼,一直垂著頭,特別安靜,根本不說話。
端午節的另一個記憶就是帶在腕上的五彩繩了。
這倒不是家裡的習慣,秦蔻從小到大二十幾年,從來不知道過端午要在手腕上系上五彩繩。直到上大學之後,她玩起了樂隊,樂隊的主音吉他手江晨在大一的端午節挨個發彩繩。
大家就煞有介事地帶上了。
江晨介紹,這東西要在端午後的第一個雨天剪斷扔掉,這樣子一年都會有好運的。
結果秦蔻和鼓手王思雨兩個大S省妹子,大大咧咧的,根本不記得這事兒,第一個雨天就錯過去了。
剪完五彩繩神清氣爽回來的主音吉他手看見她們:「……」
秦蔻表示:「可是我覺得這個很好看啊,而且大家都帶一樣的五彩繩,多好啊。」
吉他手面無表情地又翻出條五彩繩給自己帶上了,權當合群。
一帶就是一年,第二年端午的時候才換上新的,而鼓手妹子也有了新習慣,那就是舊的也不摘掉,四年下來,手上系著四條新舊不一的五彩繩。
前些天,秦蔻和鼓手妹子出去吃飯,還看到她的胳膊上掛著那四條五彩繩。
這些事說起來,都已經過去很久了,秦蔻的手鏈、手鐲七七八八買了不少,五彩繩也很久沒想起來過了。
但不知道為什麼,端午臨近,瞧見家裡這樣一副熱熱鬧鬧地場面時,她居然又想起了五彩繩,還特地置辦了幾條回來,吃完粽子,她就從房間裡拿出了准備好的五彩繩。
陸小鳳揚唇笑道:「你居然提前買了也不同我說?」
說著,變戲法似得從口袋裡掏出六條五彩繩來。
他今日上街去,瞧見街邊有賣這東西的老太太,心念一動,也買了點,卻不想原來秦蔻早准備好了。
秦蔻說:「哎呀,你這個顏色和我的不一樣誒,那我們不如一人帶兩條咯?」
那自然是好的。
陸小鳳揚唇一笑,面頰上就浮起兩個酒窩來,他伸出手,一面瞧著秦蔻低頭幫他帶五彩繩,一面便笑著又說起了自己少年時的往事。
他十來歲的時候便出門闖蕩了,只隔幾個月就回一趟江南,回去了就去尋花滿樓玩。因此十來歲時,就認得了許多江湖上的人。
他那一年就結識了神針薛家的薛太夫人,薛太夫人是個慈祥愛笑、打扮講究的老太太,陸小鳳拿她當奶奶看,還纏著薛太夫人教他繡花。
秦蔻:「噗!」
秦蔻一副見了鬼的模樣:「你居然還會繡花?」
陸小鳳白她一眼:「我小時候,那可真是什麼事兒都想試試看。」
秦蔻吐槽:「你現在也是這樣好麼?」
陸小鳳:「哼!」
陸小鳳攤手:「不過我這手似乎格外不適合繡花兒,一下午給針攮了十七八下,薛太夫人都瞧不下去了。」
秦蔻嘆氣:「也是,被針扎了十七八下,哪個當奶奶的不心疼呢。」
陸小鳳:「不是,她是瞧不下去我浪費她的繡線,那繡線的供貨商每年出的貨可不多。」
秦蔻:「……」
fine。
總之,學不會繡花的陸小鳳最後退而求其次,學了幾天編繩。
當然,大家都知道,繩藝也是一門非常了不得的技藝,陸小鳳編出來的那玩意,往林子裡頭一扔,不知情的人撿到了,可能會以為是原始人在結繩記日……
然後他反手就送給了花滿樓,欺負花滿樓瞧不見,把那原始五彩繩強行帶在了他手腕上,就又跑得看不見人影了。
花滿樓笑眯眯地捅他一刀:「當晚被我娘瞧見了,我娘說這玩意兒瞧起來像招邪的,直接扔掉了。」
陸小鳳:「……」
陸小鳳冷笑:「你小子!」
秦蔻低著頭在他手上擺弄擺弄,輕輕拍了一下他的手背,說:「好咯。」
然後去給一點紅帶。
一點紅就坐在她的另一邊。
秦蔻說:「伸手。」
他垂眸瞧著秦蔻的側臉,依言伸出手來,伸到她面前,一動不動。
秦蔻一絲不苟地用彩繩把他的手腕捆住,又看到了他手臂上被蚊子叮出的微紅疙瘩,一時手癢,忍不住想上去幫他撓兩下,手剛一伸出去,就被一點紅死死盯住了。
他倒是什麼都沒說,就是好整以暇,想看看她要干嘛。
秦蔻的爪子噌的一聲收回去,假裝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傅紅雪就坐在最角落裡。
他手裡還捧著那個碗,低著頭,盯著碗底的糖汁和幾粒糯米瞧,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有人叫他:「小傅,小傅?」
傅紅雪緩緩抬眸,漆黑的眸光盯凝在了她的面上,他張了張嘴,沙啞地問:「你還要我做什麼?」
——你還要我做什麼?
時至今日,其實這世上好像根本沒有什麼事是他的使命、是他所必須要去做的事情,他一腳踏入了一片沒有重量的虛空之中,既感受不到別人,也感受不到自己。
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是下意識地把秦蔻當做救命稻草的,他瞧著她,就像是在用眼神將她死死抓住,不停地問「你還要我做什麼?」
秦蔻瞧著他,忍不住嘆了口氣,說:「你先把手伸出來吧。」
傅紅雪垂眸,瞧了一眼自己的右手,緩緩地把手伸了出去。
她的手上正捏著條五彩繩,正在對他說:「這是端午用來辟邪的東西,系在手上,端午之後的第一個雨天就可以剪斷,這樣就可以……」
他從沒見過這種東西,他小時候連粽子都只吃過一兩回,他的……養母一心要他長大復仇,恐嚇、詛咒他都來不及,又怎麼會去給他祈福,要他順遂長大,平安喜樂呢?
他有些恍惚地聽著她說的話,手安靜地垂著,像個布娃娃一樣,隨人擺弄,秦蔻把他的手執起來,才發現他的手指冷得驚人,她下意識地抬頭看了傅紅雪一眼,又看見他
有些渙散的眸光。
……好可憐。
她嘆氣,把彩繩記在他的手腕上,說:「你不是問我還要你做什麼麼?」
傅紅雪的眸光重新盯凝在她臉上,只道:「嗯。」
秦蔻……秦蔻哪來的事情給他干?
他們家連掃地拖地都是掃拖機器人好不好,唯一需要自己動手去掃的只有機器人上不去的樓梯。
不過她還是想到了一個非常合適的活兒。
於是秦蔻一指在角落安靜打盹的大橘,說:「給它洗澡!」
大橘:「???」
它明明上周才去過寵物店!!!
小貓咪哪有一周一洗澡的道理!!!
大橘懵逼地扭頭去看楚留香,楚留香根本不瞧它,無辜望天,完全沒打算搭救它。
大橘:「喵嗚啊嗚嗷嗚!!!」
大橘被拎著後脖頸扔給了傅紅雪,憤怒地在這個新來的木頭小子懷裡尖叫起來。
傅紅雪:「……」
傅紅雪隱隱約約覺得,她似乎……並不想讓他干什麼正經事。
中午,大家吃飽喝足,各自干各自的去了。
陸小鳳上午買了樂高蝙蝠車,此刻沒事,找了間空屋子去研究了。
花滿樓去擺弄秦蔻的吉他。
弦樂器都有共通之處,花滿樓精通古琴,琵琶也會彈一些,其他人瞧見吉他、貝斯一類的樂器,只當時聽個響兒,但花滿樓見了,自然是饒有興趣的上手去試。
秦蔻就教他從最基礎的53231323開始學。
說到這個,她還和花滿樓吐槽:「我以前和人談起我是彈吉他的,總有人說他也學過,還不著四六的要教我問我,再一問他們都會點什麼,呵呵,連個和弦都摁不全,就只會5323。」
這和認識了二十六個英文字母就說自己會英文有什麼區別?
當然了,這麼自信的,一般都是男的。
還有好些男的就硬背了幾個和弦譜子,會彈唱幾首民謠,就到處舔著臉裝大尾巴狼出來給女孩彈唱表白,還大言不慚地表示女孩聽不懂,夠糊弄就行了。
居然還敢糊弄到她頭上來!
秦蔻當年……反正怎麼說,白富美這種生物,追求者甚多,當然爛桃花也多,甚至都不打聽清楚她平時沒事的時候是彈吉他的,就跑過來裝。
反正她是一點不會給這種雞賊男面子,人家當著眾人面深情彈唱一曲,秦蔻反手抓過他的吉他來了個難度更高的,把那人弄得下不來台。
這種人,當然是給花滿樓提鞋都不配。
花滿樓上手非常快,記和弦也很准,那什麼新手鬼見愁的大橫摁,他只是聽秦蔻說了一下,伸手就摁出來了。
而且陸小鳳居然也行!
他雖然五音不全,樂理稀碎,但吉他和琵琶不一樣啊,吉他指板上有品啊!只要告訴他摁哪一品哪一根弦,他的手指多靈活的,和弦什麼的根本不在話下。
一時之間,算是找到了吉他的一些入門級樂趣,抱著吉他不肯松手,自信心爆棚。
秦蔻笑而不語。
等到開始弄節拍和速度的時候,陸小鳳才知道……他、確實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秦蔻和花滿樓在排練室鼓搗了一會兒,又鑽出來,聽見衛生間裡傳來一陣一陣的貓貓罵街聲,想來想去,還是進去看看傅紅雪。
不看不要緊,一看,就瞧見傅紅雪上身的T恤濕噠噠的,渾身都被甩了不少水,蒼白的胳膊和脖頸上,被大橘撓得都是血印子。
……洗貓看來真不是個容易事,傅紅雪中午寧願在刀上墜個廉價大金穗子也不肯放下,現在被大橘弄的刀也顧不得拿了,到處抓貓。
一個分神,渾身都是沐浴露的大橘噌的一下,跳起來就跑,結果因為四個爪爪上都沾滿了泡沫,落地就開始打滑,被迫開始小貓跳舞。
傅紅雪:「……」
秦蔻:「……」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看著狼狽的少年人,揶揄道:「看,我就說是一件很費力氣的事情吧。」
傅紅雪:「……」
他抿著唇。
其實不是費力氣,而是……他的手其實沒這樣子碰過活物。
一大團、毛茸茸的、會呼吸、會打呼,剛把全身都打濕的時候,它好像有點害怕,喵嗚叫著立起來,依偎在他懷裡。
軟乎乎、暖洋洋的。
這感覺對傅紅雪來說……實在太過新奇。
他見過小動物,知道有些人家會養貓兒,卻並不知道,原來一只小動物依偎在自己懷裡是這樣立體而生動的感覺。
他有點晃神,然後下一秒就被心機大橘撓出三道血痕。
傅紅雪:「……」
於是開始動手抓貓,又很害怕自己的手會重,會傷害到它,結果被潑大橘又撓了好多下,忙活了許久都沒弄好,還把自己弄得特別狼狽。
面對秦蔻似笑非笑的表情,傅紅雪抿著唇,別開了眼,不太想承認自己干活干得不好。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4
第81章
秦蔻噗嗤一聲就笑了。
十九歲的少年,身板當然不見得有多麼雄渾,但身材修長、手長腿長,立在原地,比秦蔻高出一大截。他的五官蒼白而英俊,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岩石或者冰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冷酷。他還未長成,不夠成熟,卻已有了一種極其吸引人的魅力。
可惜就是太死氣沉沉了點。
此時此刻,這少年雙臂和脖頸上全是潑貓撓出來的血痕,側著臉不肯看她,薄薄的嘴唇緊緊地抿著,頗有些不屈卻心虛、又不肯承認自己做不來的感覺。
這樣倒是有那麼一點少年心性的感覺了。
大橘,好貓呀!
秦蔻看向渾身沾滿泡泡在衛生間裡不住打滑轉圈的大橘,眼神都溫柔了。
不懂得人類這些百轉千回心思的大橘憤怒地喵嗚喵嗚,也不知道是不是用貓貓語在咒罵她……啊,不對,它不是貓,是奇怪外星生物來著。
被罵的秦蔻:︿( ̄︶ ̄)︿
她一時之間特別想擁有幾條曾外祖母的翻譯小黃魚……因為真的很好奇貓貓罵街到底罵得什麼詞兒啊。
無辜大橘為了紅雪少年郎的心理健康犧牲良多,秦蔻蹲下來摸摸它的腦袋,乖哄著它晚上繼續吃金槍魚豪華貓飯。
大橘這才氣消了一點,嗷嗚一聲撒起嬌來,衝過來就要往秦蔻懷裡撞。
秦蔻:「……」
她看著大橘那敦實的身板,覺得這不是橘貓,是橘色的豬。
……就,別人家的貓都是虛胖,一沾了水之後就像耗子,可是她們家的大橘一沾了水,看起來那就只有一句話,腦袋大脖子粗。
……怪不得睡覺總打呼。
她嫌棄得直躲,大胖橘貓像炮彈一樣衝過來,被傅紅雪無情攔截,抓在手裡,大橘又是一陣亂扭,順手給了傅紅雪好幾下,傅紅雪面無表情,連呼吸聲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把大橘扔到牆角堵起來,用花灑直接衝。
大橘:「喵嗚!!!」
大橘縮在角落,可憐兮兮、奄奄一息。
傅紅雪一點兒不心軟,把它渾身上下衝了個透,秦蔻就在他後面等著,等到衝完之後,順手遞上
柔軟的大浴巾,指揮他:「快,包起來,像包小嬰兒一樣,不然它會著涼的。」
傅紅雪:「……」
傅紅雪遲疑著接過了浴巾,把大橘包起來,只露出個可憐兮兮的腦袋來。
秦蔻又說:「要把它的毛好好的擦干淨哦,就像你洗完頭之後擦干頭發一樣。」
傅紅雪瞧了她一眼,慢慢道:「我沒擦干過頭發。」
他的養母花白鳳是魔教大公主,叛逃出魔教給白天羽做外室的,而白天羽恰巧不巧,與魔教老教主之死有著跑不脫的關系。
花白鳳這樣的,自然被魔教視作叛徒眼中釘,抓住就是個死。再加上白天羽那一頭的仇人,花白鳳只能遠避山林,家中除了傅紅雪,就只請了一個僕人。
一個僕人夠做什麼使呢?
花白鳳又是個想復仇想魔怔了的人,對其他事情全然不精心,小傅紅雪大概六七歲時起,洗澡就是在林中的溪流之中解決的,夏天還好,到了秋冬日,溪流縱然不結冰,也如刺骨一般凍。
凍風寒了,養母會恨他不爭氣,動不動就生病,是個廢物。
他自小就沒能學會怎麼照顧自己,也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善待自己,連細細洗個澡這樣的事,都能讓他覺得羞恥、浪費時間,又怎麼會去細細得把頭發揉得干干燥燥的呢?
當然,他其實根本沒意識到這一點,他說這話,只是因為……他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做。
一個活物就這樣被他抱著,他感覺手腳無措。
秦蔻反問:「所以你這麼長的頭發,洗了頭,就濕淋淋的走?」
傅紅雪淡淡地嗯了一聲。
秦蔻說:「這可不行,會著涼的。」
傅紅雪黑漆漆的眼眸盯凝著她,只慢慢地說:「不要緊。」
秦蔻哼了一聲,瞪他一眼,說:「你在我家裡不吹干試試看,看我不摁著你的腦袋吹。」
這話說來不太客氣,可一點都不生疏,親親熱熱、自自然然的,好似……好似他們並不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是……而是……
而是什麼,他不敢去想。
傅紅雪的手指忽然忍不住蜷縮了一下,他垂下頭,盯著自己懷裡的大橘,大橘瞪著圓圓的眼睛,衝他喵喵
叫了幾聲,一點兒沒有剛才的潑勁兒,傅紅雪有些僵硬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那個大浴巾去搓揉它。
秦蔻就在一邊兒瞧著他。
她忽然說:「你為什麼不問這裡是哪裡?」
傅紅雪沉默了一會兒,沙啞地道:「這裡是哪裡?」
秦蔻說:「或許是幾百年後,或許是一千年後。」
傅紅雪手上的動作僵硬了一瞬,又重新動了起來,嘴唇抿著,並不多問。
似乎對他來說,無論身處何處,都已經無所謂了。
秦蔻又說:「你為什麼不問那本記載著你命運的天書是從哪裡來的?」
傅紅雪漠然地問:「從哪裡來的?」
秦蔻輕輕說:「是一個大先知做夢所夢到的,然後他寫出來,我們都瞧見過,很多人都瞧見過。」
傅紅雪又沉默了。
他久久地沉默著,半晌之後,方才沙啞地說:「大先知為什麼要夢見我?」
他的語氣很輕、很輕,像是吹一陣風,就能消散一般。
他像是在苦苦地逼問什麼,又像是在自嘲、自厭、自傷。
秦蔻瞧著他的側臉。
他低著頭……他似乎很喜歡低著頭,額邊的碎發垂下,將他的神情擋住,秦蔻瞧不見他那雙偶爾泄出悲愴與痛苦的黑眸,只能聽見他似有似無的呼吸聲。
她說:「或許就是為了這一刻呢?」
傅紅雪不明白。
秦蔻輕輕地說:「或許大先知不忍你的命運,就是為了在這一刻,讓你解脫出來呢?」
傅紅雪低著頭,一動不動,像是死了。
秦蔻伸出了手。
她遲疑著、一點一點地靠近傅紅雪,像是在對待一只剛剛進了家門、對所有的一切都充滿警惕的流浪犬。
傅紅雪當然不可能沒發現,一個武人身邊坐著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即便他根本沒有看她,她的動作當然也不可能瞞得過他。
但他依然一動不動,腦子裡亂糟糟的。甚至有一瞬間在想,她是不是要扼死我呢?
扼死我吧,扼死我吧,我就再不用這樣痛苦了。
但她的手只是輕輕的、像是一片羽毛、一片雲朵兒,落在他
的頭頂,像揉一只小貓一樣,輕輕揉了揉他的發頂。
傅紅雪渾身一顫,手臂上的肌肉縮得緊緊的,喉頭忍不住滾動了一下。
她的聲音又輕不可聞地傳了過來:「你看,我知道你叫傅紅雪,可是你卻不知道我叫什麼,所以你為什麼不問問我叫什麼呢?」
傅紅雪很久很久都沒說話,久到秦蔻都已經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以為他不打算回答這問題了。
過了不知道有多久,傅紅雪才平靜下來,低低地道:「我知道。」
秦蔻:「嗯?」
傅紅雪嘶啞地道:「你叫蔻蔻。」
他的聲音很低很低,像是不想叫多余的任何一人聽見這句話。
秦蔻一怔,復而笑了起來。
傅紅雪名義上欠了秦蔻的錢,要在秦蔻這裡做活還債,但問題是……秦蔻這裡確實沒活兒啊,中午非要給他找點事情干,還把無辜的、剛剛洗過澡一星期的大橘給搭進去了。
秦蔻當老板當了這麼久,從來都只有一個人當兩個使喚的,從來沒有過這種給他絞盡腦汁找事做的。
下午打發他自己去洗個澡,又在一點紅和陸小鳳的衣櫃裡挑來挑去,最後選擇了陸小鳳的衣櫃,薅了幾件干淨衣服給傅紅雪換洗。
至於為什麼不選一點紅的……主要是因為一點紅不怎麼穿休閑的寬松款,喜歡穿緊而貼身的輕薄黑T。
這樣穿養眼歸非常養眼,但這種衣裳講究的就是一個合身,傅紅雪一個剛上大學年紀的少年,和一點紅這種二十大幾歲的熟男,身材怎麼比?穿上肯定不合身。
而且陸小鳳的衣裳活潑啊!
於是下午,傅紅雪就面無表情地穿上了明黃色的皮卡丘聯名款。
他……他很想拒絕。
這樣渾身僵硬的他看起來就更像是個鬧別扭的少年郎了。
秦蔻蠻開心的,還用手機給他拍了幾張照給他看。
原本毫無關系千年後世界的傅紅雪也被拍照功能鎮住了,好半晌眼睛都動不了,像一只呆呆的黑貓。過了整整一天之後,他似乎終於意識到……這地方比起他所以為的,還要更不相同、更了不得一些。
這樣就對了。
很多時候,痛苦與悲傷是要靠自己往出走的。
她能看得出,傅紅雪是個很堅韌的人,在得知真相之後,他沒在第一時間尋死,甚至還掙扎著吃了東西,這就是他的決心。
有這樣的決心,她自然很願意幫他一把,現代好玩的東西太多了,要他慢慢去探索、慢慢去玩,起碼也夠分散他幾個月的注意力的了。
所以下午秦蔻直接把他丟給了陸小鳳,把「拼樂高蝙蝠車」當做又一件重要髒活兒交給了他,然後出門去店裡忙活。
一個合格的老板不需要每天都去店裡,但是隔三差五還是得去看看的。
等到她晚上下班的時候,時間已經十二點過了。
十二點過,在古代,那已經是真真正正的半夜三更,街上除了打更的,就是一閃而過的江湖人,在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去了。
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還是女人,若是選擇在這個時間在外頭晃,那可真就是不打算要命了。
現代當然是不同的。
就以秦蔻所在的行業為例,livehouse裡的樂隊演出,一般是晚上八點鐘開場,唱三個小時,十一點散場。但這屬於理想情況,但凡辦過活動的人都知道想准時准點開、准時准點結束幾乎不可能。
所以,推遲個十多分鐘開場都很正常,十一點多,正場的演出結束之後,觀眾的氛圍要是熱烈,就會歡呼要求返唱再唱兩首——這是慣例,返唱的曲目其實都是提前准備好的。
這樣一來,十二點散場,太正常了。
這個商業街區之中,當然藏著很多酒店,來看演出的觀眾,大多數提前定好酒店,散場之後,三三兩兩地消失在了街區裡頭。
散場之後,觀眾可以走,可是工作人員當然還得留下來收拾,弄到十二點半簡直太正常了。
現代當然也不是什麼永恆烏托邦幻想鄉,晚上比白天危險,誰都知道的,古代俠客們當然也很清楚。
晚上十點過的時候,秦蔻的手機就響了。
她一看,微信消息。
來自群聊「相親相愛一家人(青春版)」
秦蔻她外婆這兩天把他們正經家庭群改成「相親相愛一家人(玫瑰)」來著,秦蔻只能把古代俠客
群改成青春版。
鳳凰俠:蔻蔻什麼時候回來,帶點夜宵啊?
赳赳老秦:……鳳凰俠是什麼東西?
鳳凰俠:照著蝙蝠俠改的咯!蝙蝠對鳳凰,很對仗吧(可愛)(可愛)
赳赳老秦:蝙蝠是哺乳動物,你是家禽(狗頭)
鳳凰俠:(微笑)(微笑)(微笑)
赳赳老秦:暫時回不來,夜宵你自己買吧。
然後是一點紅發來的私聊。
一點紅:幾點?
赳赳老秦:十二點多吧。
一點紅:我來接你。
赳赳老秦:好∼你能找到麼?
一點紅:嗯。
人狠話不多。
十二點半,秦蔻從店裡出來的時候,就瞧見一點紅正背對著店門,等在那裡了。
此時場子早都散完,觀眾都走光了,只有幾個工作人員和秦蔻一起出來,秦蔻一瞧見一點紅,臉上就不自覺帶上了笑意,和身邊的工作人員說了聲,自己先走了。
一點紅沒轉過身來。
秦蔻輕手輕腳地湊過去,一點紅哪裡能聽不清她的動靜?不過只聽她手腳動作故意放輕,想來是不知道又打著什麼壞主意呢,一點紅樂得陪她耍,當然不會壞了她的興趣,權當什麼都沒察覺。
然後就感覺自己高高扎起來的馬尾被她抓住晃了晃。
一點紅:「……」
一點紅斜眼瞥她,道:「走?」
秦蔻:「反正也不遠,我不想開車了,我們在街上走走吧。」
一點紅垂眸瞧著她,溫聲道:「好。」
第82章
這裡是一片很幽靜的商業街區。
這裡沒有燒烤攤、大排擋,喝不了冰涼涼的大扎啤,在動輒十幾層的鋼鐵叢林之中,這裡的房屋多多少少顯得很低矮。
籬笆、花園、桌椅、咖啡、泰國菜、牛排、小館、龍舌蘭日出、還有爬山虎。
與整個城市的氛圍都不一樣。
路燈沿著道路兩旁向前蔓延著,照出路邊那些西式小館牆上的爬山虎,風一吹,樹葉發出颯颯的聲音,這裡的蟬鳴聲沒有小區裡那樣急,只是隨著夜風,一聲聲地響,一聲聲地消散,踩進地裡,浮到空中。
秦蔻與一點紅並排走在路上,因著安靜,她的人字拖落在地上的聲音顯得十分清脆。
天氣當然是不涼快的,不過再不涼快的天、再不適應的天氣,來到此處近一個月,一點紅也早就習慣了。倒是秦蔻,團著個丸子頭,白皙的後脖頸之上,還能瞧見一點薄汗,面上也有點微紅。
秦蔻抬頭瞧他:「想什麼呢?」
一點紅沒說話,不知道從哪裡弄出個冰涼貼來遞給她。
秦蔻毫不客氣地接過來,啪嘰一聲貼自己腦門上了,看起來像是個剛從醫院裡跑出來的病人。
一點紅:「……」
一點紅說:「熱的話就打車吧。」
秦蔻不同意:「不想打車,我現在就想走走嘛。」
一點紅當然沒有異議,一般來說,他都很少有異議,他對很多事都沒有執著,無可無不可罷了。
秦蔻又補充:「而且這邊這個時間不好打車的,車都在工業園那邊。」
她看一眼時間,說:「現在那邊也難打車的,下班高峰期。」
一點紅以為自己聽錯了,古怪地道:「……下班高峰期?」
那不是六點到八點麼?這大半夜的,哪裡來的下班高峰期?
秦蔻見怪不怪:「是咯,工業園那邊,十二點下班屬於正常下班時間哦,二十多歲三十歲,干到猝死的都有。」
說是猝死,其實說白了就是累死了。
一點紅沉默了片刻,冷冷道:「與鄉間大戶的佃農倒也沒差。」
秦蔻聳聳肩,涼涼道:「誰說不是呢……」
她當年畢業之後,先是想全職搞樂隊,但樂隊後來散了,她心灰意冷,因為本科學的是法律專業,就去找個了事務所當實習律師,上班那半年,真是叫她知道了什麼叫新時代地主老財和拉磨的驢。
五險一金,是沒有的;批評辱罵,是張口就來的;工作量,那是巨大的;工作時間,那是無限延長的了;工資……呵呵,有些律所甚至說實習律師過來學習要交學費,真的是,哪行哪業,從來沒聽說過出門打工還要倒貼錢的,用著廉價的勞動力,說著最不要臉的話。
怪不得業內冷笑話:全世界最不懂勞動法的地方就是律所。
呵呵。
當時她還有個學姐,去了勞動仲裁,天天都是諸如「我在加班給別人算加班費但我自己沒有加班費」的冷笑話。
這些倒都還能忍,最不能忍的是,律所主任要她去陪酒局。
秦蔻一個富二代,不愁吃不愁喝,出來工作完全為了價值,叫她陪酒?叫她為了給律所拉業務陪老男人喝酒,你做夢呢你個傻X。
所以她直接走人不干了。
辭職之後,她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很消極。
她不是一個沒接觸過社會、非常理想化覺得誰都要慣著自己的人,可是她對當律師這件事並沒有什麼喜好,也沒什麼目標,為了這件事去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頭發一把把的掉,還要上虛與委蛇的酒桌,她覺得很荒謬、特別荒謬。
她知道很多人沒得選,也想明白了為什麼自己的樂隊會解散。
後來她就自己開店了。
秦蔻心不在焉地想著,忽然又噌的一聲轉過頭,故意問一點紅:「可是如果待會兒我走累了,我們又打不到車該怎麼辦?」
一點紅聞言,挑了下眉,側目瞧她。
她其實看上去並不累,只是小巧的鼻尖之上浮出了一點焦灼的汗,她笑意盈盈、不懷好意地瞧著他,似乎就是想知道這話他要怎麼回答。
能怎麼回答呢?
一點紅伸手,替她把鬢邊的幾縷碎發別到耳後去,溫聲道:「我帶你回去。」
秦蔻問:「怎麼帶?」
一點紅的臉上似乎閃過了極其淺淡的笑意,低低道:「輕功。」
人在江湖上混,哪裡不會輕功的?只是功夫的深淺不同罷了。一點紅是個殺手,身段靈活、動作敏捷,輕功的造詣很高。
他想了想,又道:「只是我的輕功比不上楚兄。」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他的肩頭,嗔道:「哪有你這樣的,提前就說自己不行。」
一點紅根本沒躲,受了她不輕不重的兩點,面色不變,只淡淡道:「我行不行,大可以待會兒再說。」
秦蔻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她問:「小傅在家干嘛呢?」
一點紅立刻斜眼瞥她,閉著嘴,好一會兒沒說話。
半晌,他的語氣很淡,聽不出情緒地道:「似已經睡了。」
縮到那個影音室裡,他出門的時候,陸小鳳本來打算去看個電影,結果在影音室門口躊躇。
秦蔻驚訝:「啊?這麼早就睡了?」
一點紅:「……」
一點紅出門時,已經十一點過了,古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十一點過,早不知道都睡多久了,一點紅以前不干活兒、不需要熬夜的時候,作息也是如此,睡得早起得也早。
結果現代人脫口而出就是「這麼早」。
有電燈就是會讓人變成夜貓子啊,一點紅這樣自律的人,來了現代之後,沒過三周,也被腐蝕了。
也就是傅紅雪的作息還沒調整過來。
他淡淡道:「你似乎很在意他?」
秦蔻聞言,不免斜眼瞟他。
他倒是沒看秦蔻,目不斜視地往前走,表情……就是一貫的沒有表情。
她說:「小傅很可憐的。」
一點紅的語氣仍然很平淡:「這世上可憐的人多了,你可憐不過來。」
秦蔻說:「可誰叫我們有緣分呢?」
一點紅閉上了嘴。
秦蔻垂著頭,一邊走路,一邊盯著自己的腳看。
她換了美甲,現在腳指甲是豆蔻綠色的。
互相沉默著走過了一小段路。
過了一會兒,一點紅感覺到自己的T恤下擺被拉了一下。
其實倒也不是下擺,他喜歡把上衣的下擺塞到下著裡面去,在用腰帶一勒……這也是勁裝的穿法。
這習慣被他自然而然地帶到了現代來,所以這件貼著身子的、薄而柔軟的T恤下擺,是沒辦法被她拽出來的。
她只是用兩根手指,輕輕捏起他側腰的衣物拽了拽,衣物好似貼在他身上的另一層皮膚,這層皮膚被剝離時,他的肌肉忍不住縮緊,又強迫自己放松些。
一點紅側目去看秦蔻,等著她說話。
秦蔻的嘴角勾起來,語氣輕快地說:「我們也有緣分啊。」
一點紅腰腹間的肌肉瞬間緊緊縮起,甚至有一種不知名的抽痛在蔓延。
他的臉上仍然沒有表情,側臉的棱角瞧上去仍然又冷又硬、不近人情。
他聽不出情緒地說:「你可憐我?」
秦蔻糾正說法:「我心疼你。」
一點紅冷笑:「你也心疼那小子。」
秦蔻笑了,她眨了眨眼,說:「紅哥,你不高興麼?」
一點紅又閉上了嘴。
男女之間的你來我往,往往也暗藏刀鋒,也算是短兵相接的一種,而這種短兵相接,其中的機巧與驚險程度,與真正的決鬥相比,也絕不遜色。
可惜的是,一點紅是短兵相接的一把好手,卻並不擅長這種「短兵相接」。
他不肯回答這問題,秦蔻的面上瞧起來也並不在乎,又接著問:「紅哥,你說小傅會好麼?」
一點紅:「……」
半晌,他聲音嘶啞地回答:「會的。」
秦蔻笑了:「你好像很篤定?」
一點紅的目光冷電般地凝在了她臉上。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說:「你的法子對旁人來說或許不奏效,對他來說卻很奏效。」
一只幾乎被打斷脊梁骨的小狼崽子,沒了家、沒了目標,秦蔻給了他一個容身之所,把自己當成家來對待他,又給了他目標……說真的,聽到那小子追著她問「你還要我做什麼」的時候,一點紅真是煩得要死。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秦蔻做事的確有一套。
他淡淡地評價道:「你好像格外清楚看人下菜碟。」
看人下菜碟……好像略帶貶義,但一點紅其實不大通文墨,說起話來當然不太講究。
秦蔻也不在乎這些小事,只是滿不在乎地說:「是咯。」
一點紅問:「何必?」
秦蔻一怔,「嗯?」了一聲。
一點紅淡淡道:「其實你不用做這麼多。」
他不是鐵石心腸,當然很明白秦蔻是怎麼對待他們的。
他剛來時,瞧見電梯,也忍不住警惕、緊張,秦蔻看出了他的情緒,輕聲地安慰著他,又不至於讓他覺得窘迫,在很多小事上,她都是這麼對他的。
花滿樓的眼睛也是,這是一樁麻煩事,她大可以一推四五六,權當不曉得,反正花滿樓對自己的眼睛也不抱什麼希望,但她還是忙活了這麼一氣。
傅紅雪……當然也是一樣的。
秦蔻「唔」了一聲,說:「可能因為我……其實很喜歡被朋友包圍的感覺吧。」
一點紅側目瞧她一眼。
秦蔻說:「我跟你講一件事哦,你不要對別人說起。」
一點紅盯凝著她,低低地嗯了一聲。
秦蔻講起的是她以前的樂隊解散的事情。
秦蔻從來沒避開過自己上大學組樂隊的事情,還把他們樂隊發的那張專輯給花滿樓聽過。
但當然,她的確沒談過是怎麼解散的。
其實原因說起來也很簡單。
上大學時,校園樂隊,很有銳氣,又沒有切實的經濟壓力,四個人往一起一湊,自然很是開心,又發了專輯,覺得自己小有成績,未來一定可以一飛衝天。
所以大家就約定,畢業之後都留在X市,不要各奔東西。
秦蔻和鼓手妹子王思雨都是土生土長的X市人,所以這個自然沒問題,其他兩個外地人也留下來了,一開始大家也沒想著直接全職做樂隊,都各自找了工作。
結果就很好想了,理想豐滿,現實骨感,秦蔻自己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周末還要加班,其他幾個人也差不了多少,排練、排個屁!
後來秦蔻辭職了,鼓手妹子考了公,當了公證員,工作清閑,大家總算排練的時間多一點了。
但這時候的矛盾其實已經很深了。
吉他手江晨是學建築的,畢業後找了份畫圖的工作。他家的家庭條件不是特別好,當初為了一腔理想留在X市這個平均工資不高的地方,已經很是後悔,況且畫圖這種工作,忙起來真的非常忙,累得半死不活,秦蔻和王思雨還經常積極地組織排練。
導火索是一次演出的服裝問題。
樂隊是上台表演的,秦蔻的樂隊走的是復古風格,上台穿T恤牛仔褲,那也太出戲了!
當然,有很多樂隊其實也不在乎這個,人家就是隨便亂穿,但秦蔻不接受。
她當然也明白,追夢是個很奢侈的事情,對於家庭條件普通的人家來說,容錯率非常之低下,她當然不能因為自己能玩、能玩得起,就要求別人都和她一樣玩得起。
所以她永遠不會提出全職搞樂隊這種要求。她自認為優點就是家裡有錢,所以對內一些花銷她都直接掏了,比如說隊友的樂器壞了要修,那就直接她去送修,再比如說排練室,她直接包了一個,還有就是衣服,她去挑、她去買,不浪費大家的時間和金錢。
然後……畫圖的吉他手江晨爆發了。
他沒辦法忍受自己連演出服都要別人掏錢,他就是看不慣秦蔻這種滿不在乎撒錢的姿態。
這其中應該包含了很多很多的情緒,比如說他真的特別累,人在勞累的時候情緒自然會變得暴躁易怒;比如說他痛恨自己的勞累與工資不成正比,連樂隊演出的必要支出都付不起;他也會忍不住想,為什麼有些人就是命那麼好呢?想干什麼干什麼,不想工作就直接辭職,整天傻樂呵。
總而言之,爭吵就這樣爆發了,隊內氛圍急轉而下降至冰點,一個月之內,連微信群裡都沒人說話。
而一個月後打破沉默的還是江晨,他說在海市找了新工作,X市工資太低了,他要走了。
最後,江晨私聊了秦蔻,向她道了歉,說那天不該莫名發火。
就……這樣解散了。
其實表面上的爭吵根本不算什麼,這矛盾歸根結底來說是沒法子解決的。
秦蔻自己心裡也很明白,但她還是傷心了很久,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時隔多年,這件事再講出來的時候,她已經不像前幾年那樣一提就哭,語氣和語調都很平,也很冷靜。
她說:「所以說,有時候不合時宜的善意,的確會讓人很難受吧?也不能說你心是好的、出發點是好的,別人就一定要接受,這世上其實沒這種歪理。兩方都舒服,那才可以。當然咯,實在因為各種原因,怎麼做都不對,那就是沒緣分,不能強求。」
秦蔻頓了頓,說:「我也發現了,那個時候我就是很自以為是,所以現在不會了。」
她不會變得冷漠的,她這輩子都不會變得冷漠的,但她已經懂得更好的何人相處的方法了。
所以她對傅紅雪的態度是那樣的,而對剛來時的一點紅,態度又是另外一種。
一點紅的目光就這麼凝注在她的面上。
她有點陷入自己的情緒裡了。
她的語氣雖然還蠻冷靜的,其實人已經蔫了,垂著頭,盯著自己的腳看,眼尾下垂,有點紅。
她真是……
一點紅這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人。
她實在慷慨得要命,對所有人都無差別地散發著她的熱情、真誠與善意,她又這麼體貼,這份善意要如何給、怎麼給,都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絕不會讓對方有一絲一毫的不舒服。
一點紅不知道楚留香等人是如何想的,但他非常明白,秦蔻這樣的人,對他……對傅紅雪這種落魄江湖、偏激凄苦的獨狼來說,簡直就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因為自己從沒碰見過這樣的善意,所以在碰見之後,會被迷了眼睛。
他挪不開眼睛、挪不開腳步,一開始他渾身僵硬,不知道如何去觸碰、去珍惜這份過度的溫柔與關愛,而一點他開始習慣了之後,就似乎變得更貪婪了,想要多吃下一些,再多吃下一些。
第83章
一點紅定定地瞧著秦蔻,忽然慢慢地伸出手,慢慢地去替她理一理額前的碎發。
他沉聲道:「那人不知好歹。」
他說的自然就是秦蔻口中的吉他手江晨。
他是瞧不起這人的。
既做不來、受不了這壓力,要走也就走了,繃不住發火是什麼意思?自己沒點本事掙不到錢,反怨懟她人接手他的事情替他掏錢?莫說後頭道不道歉的事情,這火能借故發出,一點紅就瞧不起他。
一點紅又是何許人也?一點紅可是連自己的胳膊被陰差陽錯地削下來,也能故作輕松地說「這手臂殺人太多,也該歇歇了」的人,瞧不起當年江晨那種剛出大學沒多久、頂不住壓力的小兔崽子,實在再正常不過。
秦蔻說:「他那時候還是我男朋友來著。」
一點紅:「……」
一點紅冷笑:「那他該死。」
穿來現代三周,一點紅早明白了男朋友什麼意思。
那江晨那狗東西的心思就更好猜了,無非是覺得自己是個男人,感覺被下了面子,那起子火氣,未必沒有一點惱羞成怒的意思。
不想靠自己的女人養活,這本沒什麼問題,但自己養不起自己,那就是無能,無能還想要面子,那就是徹頭徹尾的草包一個。
況且……
秦蔻這樣好,他竟敢不珍惜?
不長眼睛的狗東西。
他心裡冷冰冰地罵著那個沒見過面的男人,面上不顯山露水,一點表情也無,只淡淡道:「他配不上你。」
秦蔻滿不在乎地擺擺手:「也沒什麼配不配得上的,就是沒有緣分。」
其實前男友什麼的,秦蔻倒看得很開,她從小到大的前男友拎出來能有六七個了,成年人,因為這種現實的問題分個手固然難受,那也不至於要死要活,她更在意的的確是樂隊的解散。
那時候的確是個死局啊,想來想去,也就只有「沒緣分」三個字了吧。
不僅是她和江晨沒緣分,和鼓手妹子王思雨也沒緣分——鼓手妹子家一直都反對她做樂隊,覺得這不是正經事,大學玩兒可以,都工作了怎麼還能接著玩兒呢?
她不願意再繼續這話題,轉而問一點紅:「好了,我告訴你一個我的秘密了,你也得告訴我一個你的秘密。」
一點紅:「……」
一點紅的臉色有點奇怪:「……秘密?」
他的老底子不是早讓秦蔻給掀了麼?
……這事兒細細去想,還挺尷尬的,他那時候把劍收了,身上氣息也斂了,秦蔻問他做什麼維生的,只推說是做苦力的。
他說那話時,她應當什麼都知曉吧。
後來真相大白,一點紅沉默得像是雕塑一樣,想到他自己自以為藏得天衣無縫,就很無言望天。
現在說秘密……他哪裡還有什麼秘密可言?
秦蔻故意逗他:「譬如說以前交往過的女孩之類的……?」
一點紅:「……」
一點紅無奈:「你認為我以前有機會接觸女人?」
秦蔻笑:「想找還沒機會麼?啊……說起來你知不知道,網文小說裡以前很流行你們這種冷面殺手當男二號?」
一點紅:「男二號?」
秦蔻:「就是為女主角死了,女主為了他流了一滴眼淚最後還是和狗男主在一起了的那種。」
早古文標配男二號!
一般這種文的男配一個比一個對女主好,偏偏男主角是個棒槌都不如的傻X,也是很奇怪了。
一點紅:「……」
一點紅挑了下眉,哼了一聲,權當回應。
秦蔻捂著嘴偷笑。
一點紅道:「沒有。」
秦蔻:「嗯?」
一點紅道:「你說想找就有機會……的確是,但我沒興趣找。」
殺手大都是喜愛放縱的。
在生死線上游走,在刀光劍影之中討生活的壓力遠比外人瞧見的要大得多,一次兩次瀕死求生或許還好,若是次數多了,這巨大的壓力,倘若不找個發泄的出口,就會生生把人逼瘋。
狂嫖濫賭、狂飲縱酒,一點紅知道自己的師兄弟都是這樣去發泄的。
但他只覺得他們像是臣服於欲望與恐懼的狗,被打斷了脊梁骨。
他的傲氣遠超常人,神經也好似在千錘百煉之中變成了鐵鑄,他寧願有一天發了瘋,叫人一劍殺了,也不願躺在泥坑裡醉生夢死、如牲畜一般。
但他無疑又是幸運的,沒到了真的發瘋的那一步,先是交了楚留香這樣一個好朋友,又來到了這裡,認得了秦蔻。
秦蔻抬眸望他,說:「沒興趣找麼?」
一點紅垂眸瞧她,低低道:「嗯。」
秦蔻的嘴角勾起來,面頰上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一點紅盯著她,啞聲問:「你想聽我什麼秘密?」
秦蔻說:「只要是我不知道的,就都是秘密咯。」
一點紅道:「我看傅紅雪那小子不順眼。」
秦蔻哈哈大笑:「這種事我能不知道麼?換一個換一個!」
她十分快活,甚至還轉了半圈,面對這一點紅倒退著走路,這個人一得意忘形,就會這樣子走路,好在現在路面上一個人都沒有,只偶爾過去一兩個大半夜出來溜大型犬的苦逼遛狗人,呲溜一下過去了。
一點紅雙手插兜,抬頭望天,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秦蔻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喉結上。
慘白的皮膚,微微滾動的喉結,向上,是下頜角的棱角,向下,是極富力量、如黑豹般的身體。
他當然也能感覺到秦蔻的目光,但他並不說話,也不改變姿態。
片刻之後,他說:「其實……」
秦蔻重復:「其實……」
一點紅低低道:「你不在家時,我從不進廚房做飯。」
秦蔻的睫毛顫了一下。
她的睫毛很長、也很濃密,顫動起來的時候,好似蝴蝶的翅膀在抖動著落下磷粉,她復而抬眸的時候,有一種奇異的、動人的風采就也從眼角裡流出,似乎糾纏著要往他身上攀一樣。
她輕輕地說:「其實……我知道的,這也不是秘密。」
一點紅黑漆漆的眼眸安靜地盯著她看。
秦蔻揚唇一笑,忽然說:「啊!對了,前面有個大排檔,我們買點東西回去吧。」
一點紅頷首,短促地道:「好。」
大排檔就在不遠處。
夏天的夜裡,居民區附近總藏著幾家燒烤大排檔,塑料桌、塑料椅,就這麼大剌
剌地擺在街面上,穿著圍裙的大媽大姐穿梭在人群中上菜,扎啤杯那麼大一個,都放在桌子上,時不時就有人吹牛吹高興了,大聲叫:「走一個!」
然後就是清脆的杯子的碰撞聲,杯中金黃的酒液帶著泡沫搖晃出來,落在桌上、落在人的手上和衣服上,卻無人在意,地上都是隨便亂扔的垃圾,等著店家在所有客人都走完之後再收拾。
靠近那裡,除了鬧哄哄的聲音,就是令人食欲大動的香風辣雨。
不過那邊也更熱啦。
一點紅不想秦蔻去那邊受那份熱,就問:「吃什麼,我去買。」
秦蔻掰著手指頭報菜名:「花甲來一份咯、蒜蓉茄子、肉筋、牛油、羊肉、烤面包片……」
嘰裡呱啦報了一大串。
也不知道一點紅是怎麼記住的,反正只是等她說完,淡淡道:「嗯。」
抬腳就往那邊去了。
秦蔻站在路燈之下等他,順便拿出手機打開微信。
群聊「相親相愛一家人(青春版)」
赳赳老秦:@鳳凰俠買了燒烤,OK麼?
鳳凰俠:剛煮了泡面。
赳赳老秦:那我自己吃,@龜背竹公子七童吃麼?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好喲∼
鳳凰俠:算了,泡面哪有燒烤重要,蔻蔻我要吃肉筋。
赳赳老秦:知道,早點了。
鳳凰俠:美好的祝福送給你.gif
鳳凰俠:為友誼干杯.gif
赳赳老秦:……你怎麼什麼吊圖都有?
鳳凰俠:貓貓玫瑰.jpg
赳赳老秦:@寧靜致遠阿楚哥在干嘛?
鳳凰俠:他在試著調酒哦∼我和七童在嘗。
赳赳老秦:wow,可以誒!想讓阿楚哥來我店裡打工,二表哥∼
寧靜致遠:@赳赳老秦樂意之至∼
秦蔻嘴角緩緩上揚。
楚留香為人體貼,成熟且有分寸,在大致鬧明白現代的生存法則之後,絕不給秦蔻添麻煩,惹出來最大的事情就是那次低德地圖跨湖事件了。
不過,他也很擅長在規則之內,給自己找樂子。
浪子自然愛走四方,可誰叫他們沒有身份證,不能坐高鐵飛機,且沒法子離秦蔻太遠呢?
所以楚留香的樂子大概有兩條,第一就是攝影,他手上有錢,近來便在研究相機,想買一台回來玩,秦蔻還建議他如果回去的時候想帶,或許可以多買個拍立得,這樣子回去也能速拍速得,不然數碼相機什麼的,衝洗照片還是個麻煩,至於充電的問題……額,帶發電機回去吧。
越想感覺他們回去要提的大包小包越多。
第二個樂子,便是調酒了。
楚留香好酒,這是人人都曉得的事情,現代酒類多樣,他就很愛多品一品,自然而然地摸到了調酒這個領域之中,當然也要買回來試一試咯。
啊!要是阿楚哥來客串幾天酒保!
……秦蔻總覺得自己店的酒水票能賣爆,哈哈哈哈哈。
啊,對了!想起來一件事。
群聊「相親相愛一家人(青春版)」
赳赳老秦邀請雪雪喵(=OwO=)加入群聊
鳳凰俠:??!
鳳凰俠:傅紅雪????你這什麼名兒,自己取的麼?
赳赳老秦:我取的
鳳凰俠:@雪雪喵(=OwO=)你居然同意?
赳赳老秦:別艾特了,我還沒把手機給他呢,完全是我的越權代理行為
鳳凰俠:……
赳赳老秦:貓貓打滾.gif
她低著頭,在手機上快速地輸入著,忙著群聊,根本沒在意四周。
有人醉醺醺地上手要抓她:「美女,一個人啊?走啊一起喝酒去?」
秦蔻頭都沒抬,避了一下,聲音也不低:「滾。」
那人噎了一下,似乎沒見過這麼直白不耐煩的,他是和朋友們一起喝酒的,剛才就注意到這裡站著個低頭玩手機的漂亮女孩,眼睛一直往過瞟,他身邊的朋友就慫恿起哄讓他過來要微信,他借著酒勁兒,就醉醺醺的過來了。
結果當場就被下了面子。
這一聲不輕不重的「滾」,簡直就好像一個巴掌,啪的一聲打在他臉上,讓這男的臉騰得一下就紅了,後面的朋友還都看著呢,他一下子火氣就上來了,說:「不至於吧妹妹,說話太衝了吧。」
秦蔻還是沒抬頭,噠噠噠地點手機屏幕,輕蔑的意思特別明顯,這男的惱羞成怒,伸手就要去拍秦蔻的肩膀,然後他的手忽然被人抓住了。
那人冷冰冰、陰森森地說:「你想干什麼?」
而那只抓著他手腕的手,白慘慘的,卻有力到讓他動不了分毫,還在慢慢用力,他甚至覺得自己骨頭都被捏得咯咯作響。
他勉強說:「兄弟,誤會,都是誤會。」
一點紅冷笑了一聲,伸手就點了這人啞穴。
現代不是處處都好的仙境,在夜路上仗勢欺人、騷擾姑娘的事情,當然也不會斷絕。
而且這種男的是真的很愛和人湊近乎,一旦被抓了現行,不想著求姑娘原諒,卻對著他說什麼「都是誤會」。
他懶得聽這種廢話。
一點紅一只手拎著大包的夜宵,另一只手掐著這男的的後脖頸,那男的那桌朋友見勢不妙,就想要過來給他「解圍」,一點紅眼皮子都沒抬一下,腳下一動,揚起幾顆小石子,狠狠打在那幾人身上,沒叫他們身上開洞,就是膝蓋皆是一痛,剛站起來的人立刻撲通一聲坐回去了,腿都挪不動。
一點紅問:「怎麼處理?」
秦蔻磨牙:「最好讓他這輩子都記住別找路邊的女人搭訕。」
一點紅爽快答應:「可以。」
然後在他身上小試了一會兒分筋錯骨手,把一條胳膊的骨頭拆了裝,裝了拆,差點沒把這男的疼死,都想跪下來磕頭了。
只可惜他身上的穴道被結結實實的點著,從遠處望去,只覺得這三人是朋友,正在閑聊呢。
秦蔻說:「不磨蹭了,咱們走吧,再晚烤肉涼了就不好吃了。」
一點紅沒搞過癮,還有點意猶未盡地掃了那男的一眼,那男的嚇得一個激靈,真想跪下給這兩個閻王磕頭。
他拍了一下這男的的肩,陰森森道:「滾。」
然後轉身和秦蔻一起走了。
秦蔻斜眼看他:「你今天怎麼在他身上試了那麼多?」
誰讓他那麼不長眼,欺負到秦蔻頭上呢?況且一點紅正因為傅紅雪那小崽子心裡不舒服呢,這不是送上門來的出氣筒麼?不用白不用。
一點紅還道:「可惜沒穿外套。」
秦蔻:「嗯?」
一點紅就跟她解釋:「沾了水的衣裳,像鞭子一樣,破不了油皮,但能叫他這輩子再也不敢在路上跟女人搭話。」
秦蔻:莫名其妙的刑訊知識增加了!
不過,還是爽的!
總之,從今天開始,世界上就又少了一個會借著酒勁隨便撒潑的油膩男了!
她揚唇一笑,眼見著走近了無人的街道,她說:「我有點累了,快點快點,輕功輕功!」
第84章
輕功!飛誒!
她還沒體會過誒!
秦蔻:興奮.jpg
一點紅垂眸瞧著她,一雙永遠冷酷的眼睛之中,似乎都有些柔情蜜意流了出來,見她興奮得不成樣子,他的嘴角忍不住向上勾了勾,道:「好。」
秦蔻說:「你打算怎麼帶我?」
一點紅說:「背你。」
說著,他就在秦蔻面前慢慢地俯下了身子,好似半跪在了她面前一樣,叫她能輕而易舉地攀上他的背。
秦蔻說:「那東西我拎著吧。」
一點紅道:「可以。」
她接過那一袋子夜宵,走到他的跟前,然後慢慢地攀上了他的脊背,伸出雙臂,從後面環住了他的脖頸,貼住了他。
她就感覺到他身上的肌肉在一瞬間縮緊。
再側眼去瞧他的手臂,慘白而修長的手臂,肌肉一塊塊的繃起,小臂之上,青筋一條條凸出,他整個人都好似蓄勢待發了起來,緊張、精壯而有力。
而且很燙。
秦蔻有點不知出於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在他背上扭了一下。
一點紅的喉頭滾動了一下。
他啞聲道:「這裡沿路有攝像頭。」
秦蔻把頭靠在他的脖頸側悶悶地笑,笑聲都帶著震顫的熱氣,令他的耳根有些發紅,脖頸側似乎也浮出了一層焦灼的汗液來,黏糊糊地貼在他身上,只讓一點紅覺得,這夏夜未免太難熬了一些、好像生生要熬死他。
秦蔻悶笑著問他:「既然有攝像頭,你干嘛這麼早就來背我?」
一點紅……一點紅說不出話來,干脆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秦蔻說:「其實沒事啦,沒人會看的。」
監控這個東西,其實怪她一開始說得太嚴重了。
路面上的監控,當然不是全覆蓋的,一些路段有一些路段沒有簡直太正常了;況且這玩意兒不出事根本沒人去查,開玩笑,當看監控是一件很輕松很有趣的事情麼?那簡直太煎熬了!最後呢,沒那麼多儲存空間的,這玩意兒隔幾天就覆蓋一次。
所以這大半夜的,根本不打緊。
她之所以一開始說那麼嚴重,主要是怕他們不把這個當回事兒,故意的。
一點紅嗯了一聲,沒多探究,低低道:「那我走?」
秦蔻說:「等一等!」
一點紅:「嗯?」
秦蔻快活地說:「我要把低德地圖打開,我今天也要缺德一把……」
一點紅:「……」
好吧。
一點紅無奈嘆氣。
有時候覺得吧,她的個性確實和陸小鳳有幾分相似,怪不得這兩個人關系那樣好,好得和一個人似得。
一點紅道:「開了麼?」
秦蔻:「開好了!好,我們出發吧!」
一點紅說:「嗯,別怕。」
別怕?
秦蔻還沒來的及問他別怕什麼,一點紅足一點地,身子一弓,忽然衝天掠起三丈,整個人如離弦的利箭一般,飛了出去!
就這麼一瞬間,秦蔻甚至聽見了尖銳的風聲!
他背著她,略微彎腰,只一往無前。一點紅不是楚留香,沒有那種能把輕功玩出花兒來的功夫,楚留香舉重若輕,明明生的高大健美,使出他的絕世輕功時,卻只如輕煙一縷,優雅到了極致。
但一點紅卻只是一只野獸,他只是一頭極會捕獵的公狼。
野獸的速度,是為了閃電般的出擊,所以不似楚留香般放松慵懶,他渾身的肌肉都隆起來,硬邦邦、熾烈烈。
秦蔻的呼吸聲驟然急促起來。
X市的夏天是多麼的熱,即便是夜晚,吹來的風都是燥的,直至此刻,她才忽然驚覺,原來獵獵風聲是這樣的意思!原來X市的夏夜晚風,竟真的能吹出涼意來!
路燈自她身邊一根根閃過,一點紅身子一閃,閃進條死巷子來,疾至巷尾,他縱身而起,一躍便是兩三米高,輕輕松松自牆上翻過,秦蔻渾身顫栗,只覺得自己身上的毛孔都被一個個打開,一種來自速度的刺激忽然襲擊了她,令她忍不住緊緊地抱住了一點紅,連腳趾都蜷縮起來。
速度,也是一種極致的追求。
她好似突然理解了,為什麼會有人願意在公路上騎著摩托車、肉包鐵的拿自己的命開玩笑了!
秦蔻忽然放聲尖叫了起來,一面叫,一面笑,他們穿梭在無人的商業街區之中,唯有秦蔻一個人的聲音回響著。
不知過了多久,一點紅停了下來。
兩條奶白色的手臂,還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秦蔻趴在他的背上,興奮得直發抖,他的脊背也縮緊著無法放松,剛剛秦蔻的尖叫聲的確很大,他們兩個貼得這麼近,震得他耳膜都聲疼,此刻停下之後,她的呼吸聲卻像是小貓兒一般,又急、又輕、又顫。
她剛剛好像有點過度興奮,以至於現在人軟趴趴的,趴在他背上,都不肯直起身來。
一點紅啞聲道:「盡興了麼?」
秦蔻輕輕地「嗯」了一聲,又說:「你讓我緩一會兒,我下不來,我腿軟。」
一點紅忍不住勾唇,輕輕笑了笑。
他低低道:「無事。」
秦蔻哼了一聲,忽然說:「啊!我的鞋甩掉了!」
一點紅:「……」
這他倒是沒考慮過,人字拖……嗯,它的確……
他迅速地低頭瞧了一眼,又迅速地把自己的目光收了回來。
她的鞋果然不見了蹤影,兩只腳在他身側一晃一晃的,腳面上……明顯有個「人」字比周圍都白上一個色調。
一點紅:「……」
倒是秦蔻,低頭瞧了自己的腳一眼,噗嗤一聲笑了,說:「看,是人字!」
更加用力地晃了晃自己的腳。
一點紅不動如山,眼神根本不亂瞟,克己復禮的不像個刀口舔血的殺手,像個老學究。
秦蔻說:「那我的鞋甩掉了,怎麼辦?」
一點紅說:「無事,我背你回去。」
秦蔻說:「好∼」
於是安安心心地趴在他背上了。
秦蔻這個人,長得又漂亮、家境又好,人的性格呢,又最是討喜不過,從小到大,那是桃花不斷,從上初中開始,戀愛就基本沒斷過。大學畢業了之後忙著開店,忙得是天昏地暗,忙完那一陣兒,成熟的大人秦蔻就開始覺得談戀愛根本沒多大意思,於是就空了幾年。
坐男孩的自行車後座、在看電影的時候假裝不經意的碰碰手、被人背著走一路……那都是過家家酒級別的小手段,老司機秦蔻根本沒有在意的,
趴得舒舒服服、理直氣壯。
倒是一點紅這個連女人癸水都不知道的鋼鐵直男,渾身僵硬。
他當然很清楚明白自己對秦蔻是什麼心思,也懶得搞那些自欺欺人的心理戲,瞧上了就是瞧上了,喜歡她喜歡得要命就是喜歡得要命,騙自己能騙的過去麼?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做。
他不屬於這個世界,他只是過客,他瞧上了秦蔻,秦蔻能瞧上他嗎?
他不懂現代人的分寸。
這裡的衣裳件件都如同褻衣,這裡的男男女女不搞什麼「定終生」,要先自由戀愛,這裡人與人之間的界限是如此模糊,又是如此隨性自由。
他拿不准,也放不下。
今夜他與秦蔻你來我往,說了許多本不應該說的話,一面是因為傅紅雪這小子實在讓他看不順眼,另一面也是因為……他感覺秦蔻在誘導他。
但他畢竟只是個刀口舔血的殺手,他從沒有過女人,也著實不明白現代人的分寸,只能這樣模模糊糊地往前走。
而他的背上什麼時候背過女人呢?
秦蔻泰然自若,甚至還掏出了手機,就用這麼艱難的姿勢開始玩手機。
一點紅:「……」
……看不懂她。
他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背著秦蔻,慢慢地走在路上,此刻他們正走在小區外頭,小區外頭的飯店,此時此刻,人也幾乎沒有了,擺在路邊的桌椅板凳被收起。這樣的小店,有許多店家都養著小狗,這些小狗大都是土狗,平時都很乖巧,夏天來店裡吃飯,小狗就會躲在桌子下面,依偎在客人腳邊。
不知道的客人動一下腳,還有可能把小狗踢一腳,這時候小狗就會嗚咽一聲,委委屈屈的……換個姿勢繼續依偎。
此時此刻,安安靜靜的路上橫七豎八的躺著小狗納涼,一點紅走在路上,還得注意別一腳踢到哪只黑漆漆的小狗。
秦蔻在擺弄她的手機相機。
又問他:「你累不累呀?」
一點紅道:「沒事。」
秦蔻從口袋裡掏出張紙巾來,幫他擦擦額頭,又啪嘰一下,給他頭上也貼了個冰涼貼,讓他看起來也像是剛從醫院裡出來貼著退燒貼的病人。
進小區,上電梯,敲門。
陸小鳳過來開門,看見一點紅背著秦蔻回來,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
陸小鳳說:「阿蔻啊阿蔻……你的鞋呢?」
秦蔻趴在一點紅背上,說:「甩掉了!」
陸小鳳笑道:「好你們倆,出去玩什麼好玩的了?連鞋都甩掉了,不帶我!哼哼。」
秦蔻:「給你的肉筋!快點吃東西啦。」
一點紅不輕不重地把秦蔻扔在了沙發上,秦蔻悶哼一聲,滿血復活,跳起來衝回屋子裡,衝個涼,一面走一面說:「陸小鳳你不許吃光!!!!」
陸小鳳翻了個白眼,把夜宵放在了餐吧上。
餐吧吧台之上,正擺著七七八八瓶酒,幾個杯子,楚留香正站在吧台之後。
一點紅也去簡單的衝了個涼,換了家居服出來,坐在了楚留香對面。
一個武人,運功之前與運功之後自然會有差別,一點紅坐在吧台上,一只胳膊正搭在台面上,肌肉的輪廓比往常更清晰一些,還猶在興奮地抽動,楚留香瞧了一眼,唇角忽然上揚了一下,微笑著瞧著自己這位一向冷面的友人,遞了杯酒給他,笑道:「威士忌海波。」
一點紅瞧了一眼,接過那杯酒,道:「多謝。」
說罷,飲了一口,閉上眼,酒杯在手中輕輕搖動,冰塊在杯中發出細微且清脆的響聲。
楚留香忽然輕笑出聲。
一點紅驟然睜眼,目光閃電般地盯凝在了友人的臉上,問:「你笑什麼?」
楚留香笑而不語,遠遠瞧見了秦蔻,便溫聲叫她;「蔻蔻,過來喝杯酒麼?」
秦蔻:「好啊。」
她頭發還半濕不干的,懶洋洋地走過來,說:「喝啊,喝什麼?」
楚留香站在吧台後面,他身上穿著略有些寬松的黑襯衫,袖口松松挽起,露出半截古銅色的小臂,他隨隨便便地站著,便自有一股獨特的優雅氣質在,在諸多酒瓶前一站,還真是……有那種味道了!
秦蔻開開心心地掏出手機,哢嚓一下。
照片裡的阿楚哥甚至還眼疾手快地比了個V字,朝她眨了眨眼。
秦蔻:「……」
秦蔻嘆氣:「阿楚哥啊,拍照的時候不要眨眼。」
她把手機遞給楚留香看一眼,楚留香瞧見裡頭閉著眼的自己,噗嗤一聲笑了,溫聲道:「抱歉抱歉,你重新拍,我絕不眨眼。」
秦蔻:「這還差不多。」
然後就是擺拍環節。
很多人面對擺拍,那可真是渾身僵硬不對勁,平時挺自然一個人,一擺拍,立刻成了個僵硬的棒槌。好在古代俠客們,個個對攝像頭沒有恐懼,在鏡頭下行走坐臥一如往常,其實還真是……當網紅帥哥的料啊!
秦蔻哢哢哢拍過了癮,楚留香的酒也調好了,橙色液體在杯中搖曳,他輕笑道:「龍舌蘭日出。」
秦蔻接過來,搖晃一下,又斜眼瞧了一眼坐在一邊安安靜靜喝酒的一點紅,她伸出酒杯,在他面前晃了晃。
一點紅瞧她一眼,也伸出酒杯,與她輕輕碰杯。
龍舌蘭、橙汁、紅石榴糖漿。
熱帶水果、芬芳、甜美、冰涼涼。
秦蔻舒暢地呼了一口氣,神色如常,湊到另一邊去,拿起了筷子,說:「啊……我要吃蒜蓉茄子,還有烤面包片!誒……小傅不出來麼?」
花滿樓道:「他睡下了,我方才去叫他,他沒應,想來是已睡著了。」
秦蔻:「好吧。」
她不太在意,繼續用筷子扒拉茄子。
整只茄子從中間剖開,放在錫紙上烤,醬是蒜蓉辣椒醬,滿滿當當地鋪了一層。茄子水分多,被烤過之後,軟爛爛的汁水充盈,浸在味道濃郁的醬汁之中,吃的時候順著纖維一條條撕下來吃,能吃到炭火燒烤的煙熏味。
吃花甲呢,就完全屬於在調料堆裡找肉吃了,她和陸小鳳頭碰頭,兩雙筷子一起在裡頭扒拉,被炒得開了殼的花甲浸在紅油裡,肉只有一點點,空殼也不少,主要就是靠一個搶。
搶,她能搶得過陸小鳳麼?
那當然是不能的,但誰叫陸小鳳願意讓著她呢。
撿著花甲吃,又拿起來一片烤面包片,這種炭火燒烤裡的烤吐司片與吐司機烤出來的味道相差很大,主要也是因為吐司的種類不一樣,烤到微黃,上頭有一道一道的燒烤篦子的紋路,撒了一點糖,但不多,吃起來很柔軟。
秦蔻不懷好意地遞給陸小鳳一個烤虎皮尖椒。
「試試吧,試試吧。」她極力推薦著說,「我覺得一般辣,你可以咬一個尖尖,吃不習慣就立刻喝水。」
陸小鳳哼了一聲,挑眉說:「你瞧不起我。」
秦蔻含蓄地笑了,說:「我沒有。」
陸小鳳手一伸,就接過了那個烤虎皮尖椒,非常大大咧咧、非常游刃有余地咬了一口,放在嘴裡慢慢地嚼著,臉上連什麼表情都沒有。
秦蔻很關系地問:「……怎麼樣?」
陸小鳳板著臉開口:「還行,不過如此,也沒有多辣。」
秦蔻:「……哦。」
陸小鳳鎮定地說:「我去趟衛生間。」
一轉身,被辣得眼淚都掉下來了,還要保持姿態、不急不緩、游刃有余。
秦蔻:「……」
花滿樓:「……」
花滿樓:「噗嗤!」
秦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死要面子活受罪。
吃完宵夜,一點多。
……秦蔻發現最近真是天天都搞到一點多。
眾人把垃圾收了,杯子洗了,各自洗漱刷牙,各自道了晚安,會房間裡休息。
一點紅坐在床邊伸手拆他的頭發,楚留香正在和大橘鬥智鬥勇,大橘企圖從門縫裡鑽進來和他一起睡,被楚留香逮個正著,堵在門口,此刻楚留香一腔柔情蜜意,全拿來對大橘說些安慰的話了。
一點紅:「……」
老兄你,對它真的很耐心。
不過這貓(?)是怎麼回事,這麼敦實居然能從門縫裡鑽進來……
當然,一點紅這種小動物絕緣體,一般來說也懶得理會,他舒展了一下身體,伸手動了一下五指,上床躺下。
手機在床頭櫃上震動了一下。
他斜眼看了一眼,拿起手機,是微信消息,秦蔻發來的。
秦蔻:(圖片)
秦蔻:你看,地上長了小狗誒。
她發來的圖片,正是今晚在小區外頭的商鋪前拍的,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小狗,聽見動靜,都睜著圓眼睛斜眼看他。
她那時候趴在他背上玩手機來著。
一點紅瞧著自己的手機,還有這條沒頭沒尾、完全是說閑話式的微信消息,唇角忍不住上揚,露出一個極輕、極淺的微笑來。
一個人倘若露出這樣的表情,那他的心思多半已經飛了。
楚留香把大橘趕出去之後一回頭,就瞧見了這樣的一點紅。
楚留香失笑,並不說話,也不揶揄他,只自顧自地上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閉上眼,准備歇息了。
第85章
第二天,是個非常完美的……陰天。
陰天,但天氣預報沒說有雨;有風吹,涼爽但不至於給人帶來困擾;沒太陽,今天居然只有二十多度!
這……這難道不是炎炎夏日之中少見的天選團建日麼?
秦蔻提議:機會難得,既然如此,不如大家一起去一趟游樂場,玩上一天怎麼樣?
一點紅一向態度無可無不可。
楚留香喜歡給自己找樂子,對沒去過的地方當然欣然同意。
陸小鳳聽見「游樂場」二個字,雙眼放光,屬於是舉雙手雙腳贊成。
花滿樓微笑。
傅紅雪……傅紅雪以為這沒他什麼事兒來著,安靜地待在角落裡發呆,結果秦蔻嚴肅地告訴他,有重要任務交給他,他一定要去,但不能帶刀。
傅紅雪面無表情地盯著秦蔻看,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點了下頭,啞聲道:「好。」
他妥協了,也確實放下了刀。
昨天他下樓丟垃圾的時候就發現了,秦蔻所說,這裡是千年之後……而這千年之後的世界,還真是連一個有武功底子的人都沒有,完全不需要他動那把刀。
而刀,一旦放下之後,他就發現,似乎其實……也沒那麼可怕。
很多事情都沒他想的那樣可怕。
他從前從來不曾想過復仇竟是虛妄,偶爾喘口氣,躺在榻上時,他只會去想:倘若我復仇失敗了……那時他是極害怕的,整個人一陣一陣地發著冷,又忽然急急地病發了一次,蜷縮、痙攣、口吐白沫,神志不清地喊著母親、對不起。
而現在的情形,比他那時所想來的,還要更糟糕、更虛無。
但他居然……居然真的沒有崩潰。
回過頭來再看,他甚至也覺得,這件事沒有那樣可怕了。
這當然只是一種即時的情緒,人處於極度的痛苦之中時,情緒總是如山巒一般,在漫長的谷底發冷,又突然而然地要振作起來,振作了或許沒幾分鐘,又會突然被拋進痛苦之中去掙扎。
這都很正常。
但只要有一秒鐘,去想到這件事並沒有這麼可怕,那麼這一秒總會漸漸蔓延開來,
勇氣總會回到他的身上,支撐他度過這一切。
既然決定了要去游樂場,那麼大家就迅速地開始收拾自己。
秦蔻站在客廳裡,拿著手機買了六張成人票,正要抬腳上樓去換衣服,忽然聽到傅紅雪沙啞地道:「蔻蔻。」
一道冷冰冰地視線立刻就落到了傅紅雪的背上,像是某種嘶嘶吐信的毒蛇,又像是某種冰冷而鋒利的刀子。
傅紅雪脊背筆直,動也不動,只是瞧著秦蔻。
秦蔻回過頭,說:「嗯?怎麼了?」
傅紅雪道:「你要我去保護你?」
不然,他不明白帶著他的意義。
秦蔻:「……」
秦蔻嘆氣。
秦蔻從善如流地順毛擼:「你可以這麼認為,不過我也可能需要你幫忙跑跑腿什麼的。」
傅紅雪道:「好。」
然後,他就不打算再多和秦蔻說一句話了,轉身,拖著自己殘疾的右腿,慢慢地走。
一轉身,他的目光就對上了一點紅的目光。
一點紅眸色漆黑、陰冷,好似泛著隱隱約約的綠光,荒原野狼一般,好似正在考慮如何去撕咬他。
傅紅雪的眸色也是漆黑的,冷冰冰、硬邦邦、寧折不彎,如天山頂的積雪,亙古不變,絕不融化、也絕不妥協。
二人無聲地對視著,一點紅面無表情地轉身回屋了,傅紅雪立在原地,半晌沒動,轉身進了他暫住的影音室。
衣服很快換好。
今天秦蔻也穿了一身休閑的運動裝。
粉紅休閑T恤(男款),白色束腳運動長褲,粉紅運動鞋,馬尾高高扎起,頭頂架著墨鏡,清清爽爽。
她確實喜歡男款T恤多過喜歡女款。
也不知道為什麼,運動T恤運動T恤,原本是為了穿著舒服容易動作的吧?可是女款總是緊的,還非要做出腰線的設計……你一個運動裝做什麼腰線設計啊?我要展現我的身體曲線我不會穿別的麼?緊巴巴的,運動穿起來會舒服麼?
優X庫的T恤也是一樣,男款的聯名款更多、價格一樣但是版型更舒服。所以她去進購家居服時,一向都是買男款。
陸小鳳也穿了件粉紅T恤……現在他們兩個看上去就像一對粉紅兄妹。
其實陸小鳳的年紀和秦蔻……不相上下,大家有一次說起年齡話題的時候才發現,秦蔻居然不是最小的,花滿樓是年紀最小的!
年紀最大的是楚留香。
這也正常,楚留香在他所在的時空之中,早已成名十多年,所謂「雁蝶為雙翼,花香滿人間」,說的便是楚留香與他少年時期的兩個摯友,胡鐵花與姬冰雁。
十多年前,他出手救下蘇蓉蓉、李紅袖、宋甜兒之時,她們二人還都只是不到十歲的小姑娘,如今卻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行事也十分穩妥、聰明。
而救下這二位義妹時,楚留香不過十七八歲。
所以他的年紀在二十左右。
二十歲的成熟男人,身上永遠散發著游刃有余、溫柔體貼的魅力,這種魅力當然不全是年紀所帶來的,卻與他豐富的閱歷、待人接物的經驗有著直接的關系。
然後是一點紅,他大概二十八歲,也已成名四五年。
……這兩位的年紀之所以要用「大概」來說,是因為他們兩個小時候都是流浪來著,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
秦蔻:「……」
就……夠慘的。
然後是秦蔻,秦蔻今年二十七歲。
這個年紀,還是著實讓古代俠客們驚訝了一把。
古人十多歲就結婚,二十多歲就能自稱「老夫」。
當然,楚留香對此表示不滿。他這個成名已久、正值壯年的江湖人在遇到一些江湖小輩的時候,總被叫做「您老人家」,楚留香每次都非常執著地糾正——我是楚留香,但我並不老。
當時秦蔻聽他說起這事的時候,她成熟穩重的阿楚哥抿著嘴,感覺是又無奈、又糾結,實在是……可愛極了。
當時她就捧腹大笑。
所以,二十七歲的古代女人,通常都已經嫁人十多年,孩子都滿地跑……或者死於生育,只剩一抔黃土。
秦蔻這種愛笑愛鬧的,和古代同齡人比起來,還真像是母親和女兒一般。
當然了,現代人一般都蠻顯年輕的,在街上,漂漂亮亮、風風火火、嬉笑怒罵的二十歲女性遍地都是,瞧著和二十多根本也沒區別的。
陸小鳳居然比秦蔻還小了幾個月,而溫潤如玉的花公子花滿樓,竟然……今年芳齡二十五,比這二位足足小了兩歲多。
這……這和看上去的確完全不一樣!
陸小鳳、秦蔻和花滿樓站在一起時,看上去就像是花滿樓一拖二,一個單身老父親拖兩個熊孩子。
其中一個熊孩子還留小胡子。
陸小鳳其實很年輕也很英俊,但他那胡子……算了,用風格來描述的話就是雅痞吧,但他穿衣服很五顏六色……
就……怪裡吧唧的,好在陸小鳳氣質足夠好,能壓得住,換一個男的,你建議他這麼留胡子穿衣服,屬於是上輩子有仇系列。
而自從傅紅雪加入之後,老么順理成章的從花滿樓換成了小傅同學。
小傅同學黑衣黑褲,唯獨腳上一雙……紫色EVA聯名款鞋,因為這是陸小鳳的。
他們兩鞋號一樣,這雙鞋是前天才到的,陸小鳳還沒來及的穿,就直接給傅紅雪了。
秦蔻盯著傅紅雪看。
傅紅雪目光平視著前方,並不去瞧秦蔻,他比秦蔻要高半個頭,視線放平時,看不見她的臉,只能瞧見她頭頂一縷晃來晃去的呆毛,還有高高馬尾上的淡粉蝴蝶結。
他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就那麼站著,乖乖接受秦蔻小姐的審視。
秦蔻說:「emmmmm……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她的手摸著下巴,苦思冥想。
啊!知道缺什麼了!
秦蔻毫不客氣地拽著陸小鳳去他的房間,扒拉他的東西,成功扒到了自己想要的單品。
與鞋子同款的紫色EVA聯名款頭戴式耳機,不用帶在耳朵上,只是用來掛在脖子上做裝飾,然後是黑色鴨舌帽扣在頭上。
——她本來打算選漁夫帽的,但漁夫帽那不是沒法安置傅紅雪腦袋後面高高扎起來的馬尾麼。
順便再給他一個墨鏡。
這樣一打扮,上下呼應,鞋子不會顯得那麼突兀,身上顏色不多但有亮點,活生生就是一個時尚小酷哥。
棒∼!
楚留香戴著帽子單肩背著包出來了,他今天也穿了休閑T恤和寬松、束腳腕的運動褲來著,一身黑,與秦蔻的粉
白倒是在款式上有異曲同工之妙。
其實楚留香這樣的身材,要買衣服著實不容易,尤其是休閑西裝褲,很少有長度適中的,這也足以見得楚留香的確很喜歡那種鬼畜精英藝術家打扮——畢竟這麼難買衣服,他還要堅持買,有些衣裳甚至是定制尺寸的。
而運動裝其實符合他身高的更多些。
秦蔻盯著今天非常不一樣的阿楚哥,說:「唔……阿楚哥要是能穿緊一點的T恤就好了。」
楚留香眨眨眼:「然後站在路邊發游泳健身的傳單?」
秦蔻:「噗嗤!」
一切准備就緒,只是出發之前,還要先吃個早飯,吃飽了才好去玩嘛。
此刻將將早上八點,出了小區,拐過一條街,就走進了條小吃街,清早起來,二二兩兩的早餐店和推著二輪車的小販叫賣著,在大鍋裡煮的胡辣湯咕嘟咕嘟,澆上一勺油辣子,配一塊錢四個的水煎包吃。
有賣甑糕的,放在紙碗裡,黏糊糊、熱騰騰的糯米棗泥制品,一點紅買了一份,吃起來糯糯甜甜,裡頭還放了些已經被蒸得極軟的豆子。
再來,就是走遍全國的早餐老幾樣,煎餅果子、雞蛋灌餅、杭州小籠包。
秦蔻請大家吃老S省的經典小吃,金線油塔。
秦蔻小時候中學外頭有一家店是賣這個的,好幾個大蒸屜,一打開,熱騰騰的蒸汽之中坐著一個個的小油塔,瞧起來像某種盤成塔狀的千層酥,放到碗裡,擻一擻,塔就變成了一條條富有嚼勁的「金線」,澆上一層蒜泥、油辣子和醋合成的蘸水,像吃面一樣吃。
好吃歸好吃,難做也是真難做,又是揉面、又是抹油,又是切又是盤又是拽又是卷……怪不得這玩意兒在秦蔻上初中時,就能買到十塊錢一份。
不過大概是因為真的費功夫,也真的不怎麼賺錢,現在街面上是越來越難以見到這種小吃了。
順便又吃了點延市煎餅。
一般說煎餅,想到的要麼是天津的煎餅果子,要麼就是那種跟紙一樣咬都咬不動的雜糧大煎餅。總而言之,就是那種熱氣騰騰的東西吧。
但延市的煎餅是涼的,冰涼涼。
粗糧糊糊過濾得很細,在鏊子上刷平,小小一片、薄如蟬翼,晾涼之
後在裡頭卷豆腐干、卷涼拌的粉絲土豆絲,也有加酥肉的,十幾個一碗,澆上蘸水,用筷子一一夾一個,夏天吃最爽快,X市賣這個的少,也就這邊有幾家。
吃過早餐,六個人打了兩輛車去游樂園,今天是工作日,游樂場其實人不算多,不過天氣畢竟好,游客也不能說是寥寥無幾,放眼望去,閑著沒事的大學生占了一大半,入口處有幾個穿著玩偶服的工作人員。
檢票,進場!
進場之後就瞧見了高聳的跳樓機,跳樓機剛剛好已經啟動了,緩緩向上攀升,然後——驟然下跌!
尖叫聲登時響徹天際,接下來就是各種鬼哭狼嚎,一看來源,坐雲霄飛車的也在嚎叫,坐大擺錘海盜船的也在哭著喊著要媽媽,坐跳樓機的人尖叫聲已經快要把人的耳膜給震破了。
陸小鳳忽然低頭拿出手機,瘋狂地摁著屏幕。
秦蔻好奇,湊過去:「你在搜什麼呢?」
陸小鳳:「我在搜這地方的名字。」
秦蔻:「啊,就叫樂樂谷啊。」
陸小鳳板著臉:「嗨,這地方叫樂樂谷啊,你不說,我以為這叫錦衣衛詔獄或者東廠什麼的呢。」
秦蔻:「……」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4
第86章
陸小鳳這麼一說……這滿游樂場的「臥槽!」「啊∼∼!!!」「我——要——回——家——」就顯得……還挺應景的。
秦蔻非常誠實的表示:「其實我就是想看看你們過來玩這些什麼反應。」
陸小鳳:「呵!」
他輕蔑地表示:「區區游樂場!」
那麼總之先排隊吧。
第一個排的是每一個游樂場都會有的熱門項目——雲霄飛車,軌道高高低低的架在空中,甚至還有一個完整的圓環。
速度原本就是人類所追求的刺激之一。
這種刺激可以以飆車、以摩托的方式進行,但這些東西未免過於危險、且需要的成本實在有點高,與此相比,過山車似乎更安全、也更廉價、甚至——還更刺激。
輕功好手楚留香與陸小鳳當然一瞧見這項目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所在,瞧著這項目,也的確有些躍躍欲試。
秦蔻拉扯著眾人在隊尾排好隊之後,自己事不關己地站到了外頭。
陸小鳳:「?」
陸小鳳:「阿蔻?你怎麼不過來?」
秦蔻:「我害怕,我不玩。」
陸小鳳:「……」
所以真的就完全是為了看他們的游戲體驗麼……?
他只好聳聳肩,表示隨便吧。
而傅紅雪也拒絕上雲霄飛車。
他倒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秦蔻不想上。
出門之前,他問秦蔻,是不是要他保護她,秦蔻說是,所以他寸步不離秦蔻,也不多說話,一直慢慢地隨著人流挪動,直到前面的人都坐上去,安全帶全都系好之後,他才一言不發地走到了秦蔻身後。
秦蔻驚訝:「你不去麼?」
傅紅雪慢慢地搖了搖頭。
秦蔻:「唔,很好玩的,你真的不要試試?」
傅紅雪垂下頭,垂眸瞧著她,一雙漆黑的眼睛盯凝在她面上,又再次慢慢搖頭,只道:「我要呆在你身邊。」
這話一出,過山車上立刻便有一道冷冷的目光打在他的背上。
傅紅雪感覺到了,但沒轉身。
其實他剛
剛是想說「我說過要保護你」,但人太多,他下意識覺得「保護你」這種話說出來有點奇怪。
說奇怪的話、做奇怪的事,原本就是每個江湖人的日常,一個人既然生在了這個漩渦之中,那麼難免有許多事是普通人所不了解的。而對於江湖人來說,普通人的目光,不值一提。
傅紅雪自然也是如此,他一般來說,對旁人的看法都是漠不關心的。
但他隱隱約約覺得,秦蔻很在意。
說出一些奇怪的話來,或許會讓她覺得坐立不安,這念頭自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他抓不太清這是什麼情緒,但非常誠實地順著自己的想法做了事。
秦蔻無奈地瞧著他,這個黑衣、修長的英俊少年垂著眸,蒼白的雙臂安靜的垂在身側,一副又安靜、又乖巧的模樣……像是某種,emmm,還沒長大的德牧崽?
而且還是一只特別死腦筋的德牧崽。
秦蔻伸手,敲了一下他的帽檐,說:「好。」
然後又立刻探出頭去瞧一點紅,衝他笑道:「紅哥我在下面給你拍照∼」
一點紅:「……」
一點紅和楚留香坐在同一排,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沒多說什麼。
楚留香撇了撇嘴,無奈地嘆了口氣。
一切就緒,雲霄飛車,啟動——!
與秦蔻想的差不多,雲霄飛車,古代俠客們沒人害怕。
這東西的速度非常快,高度也不低,腳底還是沒有底板的設計,屬於人見人嚎、鬼見鬼哭的刺激項目。
雲霄飛車的高度與速度,當然是輕功所無法達到的,但武功帶給人的往往除了經驗之外、還有膽識。
就好像楚留香,他是一個喜歡刺激喜歡到有點不正常的人。
他武功雖高,卻也並非是傲視全江湖,他這一生之中,早已不知道多少回去面對比自己強大的敵人和生死一線的瞬間,在懸崖邊上施展他的絕世輕功,也不是一回兩回,故而即便這個過山車再驚險、再刺激,對他來說,不過爾爾。
但新鮮是挺新鮮的,楚留香喜歡速度的刺激,自己施展輕功沒這麼快、他沒有證件又沒法子開車,這雲霄飛車……正好填補了這空白。
就是假如身後沒這麼多人尖叫就好了。
譬如說陸小鳳。
陸小鳳其實不是在尖叫,他是在唱歌……只是他的歌聲本就鬼聽了都愁,再加上周圍一堆破了音的哭喊聲,效果實在是……相當微妙。
楚留香嘆氣,對身邊的一點紅說:「我只在想,為什麼我當時沒再多修煉一門閉上耳朵的功夫。」
一點紅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陸小鳳和花滿樓因為放東西耽擱了一下,因此第一排的位置是兩個不認得的大學生情侶坐的,這對情侶的尖叫聲簡直衝破天際,兩個人差點抱頭痛哭,好容易等飛車速度緩下來,兩個人才冷靜下來喘口氣。
然後就發現前排那個黑色緊身T恤的冷面酷哥在……玩手機???
等等,手機不是要放下面麼,他是怎麼帶上來的?
好吧這不重要,他為什麼在玩手機??他不害怕麼??雖然大家默認坐第一排都是膽子很大的,但這個膽子是不是未免……太大了點?而且他不害怕手機掉下去麼??
五指力道穩到極致的一點紅肯定不擔心這個。
其實他倒是也沒有什麼手機依賴症,非要在這種時候玩手機,他只不過是剛剛感覺到手機振動了一下,所以拿出來看一下。
微信消息,是秦蔻的私聊
赳赳老秦:(圖片)
赳赳老秦:看我拍的你的照片!
其實都拍糊了。
這是肯定的,畢竟這個飛車的速度還挺快的,慢下來的時候距離地面的距離也很遠,拍出來的人頭如豆一般,秦蔻拍了他,還特地用紅圈圈一下他是哪個小黑點。
一點紅面不改色地違心回復:很好看。
赳赳老秦:???
赳赳老秦:???你在過山車上玩手機???啊??!!
一點紅:感覺有震動所以拿出來看看。
赳赳老秦:……
這凶殘的古代俠客!
楚留香也拿出手機,拍了張一點紅玩手機的照片,發在群聊裡。
然後群聊立刻熱鬧起來。
鳳凰俠:剛剛順手三抓……(圖片)(圖片)(圖片)
寧靜致遠:哦?瞧起來是前頭的人掉的東西。
鳳凰俠:墨鏡手機身份證咯,此人真是不小心,還好碰上了我。
寧靜致遠:不錯(大拇指)(大拇指)
鳳凰俠:雪鸮比
鳳凰俠:看我剛剛的自拍(圖片)
一點紅:。
一點紅:你塗馬賽克干嘛?
鳳凰俠:……
鳳凰俠:我沒塗馬賽克(微笑)
一點紅:。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我聽說雞頭有防抖功能。
鳳凰俠:七童,你怎麼和那猴精一樣,管我叫路小雞了?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我的意思是讓你下回拍照抱一只。
鳳凰俠:……
赳赳老秦:……
鳳凰俠:阿蔻,你看,他們是不是很過分?
赳赳老秦:我不是在無語這個,我只是在無語你們四個居然齊齊一起玩手機。
鳳凰俠:啊!又要衝刺了,要過大圓環了,我再自拍試試,花滿樓一起啊!
雪雪喵(=OwO=):大家好!
雪雪喵(=OwO=):閃亮登場.jpg
寧靜致遠:(玫瑰)(玫瑰)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歡迎小傅∼
鳳凰俠:小傅??你居然還不改昵稱。
雪雪喵(=OwO=):說啥呢,以上還是我的代理行為。
鳳凰俠:……無權代理?
雪雪喵(=OwO=):沒有,小傅就在我旁邊看著呢,他同意我這麼發了,可以啊陸小鳳,無權代理是什麼都知道了。
鳳凰俠:哼哼。
鳳凰俠:啊呀,前面怎麼又飛過來一片身份證,抓住看看。
雪雪喵(=OwO=):這些人應該給你送個錦旗,就寫「靈犀一指,抓啥是啥」。
鳳凰俠:錦旗是什麼?
雪雪喵(=OwO=):沒事,啊,你們快下來了。
雲霄飛車一圈跑完,速度慢下來,回到原地,車上的安全措施被解開,腿軟的、抱著下面的人大哭的、還有丟了身份證正慌神的人,都鬧哄哄地擠在一邊。
陸小鳳大聲喊:「王永輝是誰!你身份證和手機!還有劉娜!身份證!」
玩個游戲都得實名認證的社會,身份證的重要性可想而知。陸小鳳沒有證件,去個博物館預約,都得暫時客串一下秦蔻的一表哥,高鐵飛機這樣的好物也坐不上,自然很明白丟了這東西有多不便,順手的事情,能幫就幫。
兩個丟了身份證的人簡直喜極而泣!對著陸小鳳謝了又謝,陸小鳳擺擺手,只笑道:「沒事,只不過你們坐這樣的東西,墨鏡證件甩出來太常見了,下次還是放在下頭叫別人保管的好。」
兩個人又感謝了陸小鳳一番。
秦蔻:「這邊這邊∼」
她和傅紅雪正坐在不遠處的長椅上,周圍有幾家帶著薩摩耶出來玩的人,幾條雪白雲朵狗在寵物草坪區瘋跑瘋跳,可能是因為傅紅雪身上有種太獨特的孤狼氣質,三條雪白薩摩耶聞到老祖宗(?)的氣息,過來把他團團圍住。
秦蔻:OVO!!!
傅紅雪居然還有這種被動技能麼??
是耶耶誒!
她扭頭就問主人:「可以摸摸麼?」
主人回答:「沒事隨便摸吧,我們家棉花糖可喜歡被小姐姐摸了。」
於是毫不客氣地上手rua狗!
順便鼓動傅紅雪一起rua。
傅紅雪……傅紅雪被秦蔻拉著,僵硬地伸出手,遲疑之間,其中一只大棉花糖就自己主動湊到了他的手掌下面,蹭蹭它的腦袋,又抬起頭來,哈著氣甩尾巴。
薩摩耶這種狗勾,本來就長得非常討喜,秦蔻以前也想養,不過在網上看寵物視頻和自己真的去負擔一只寵物的生死完全屬於兩碼事,她仔細思考,覺得自己可能的確做不到每天去遛狗,最後就沒買。
但是!rua別人家的就沒有這種問題了!
她心都化了,人生頭一次享受到被三只大棉花糖包圍的快樂,一邊rua棉花糖一邊順便rua一rua身邊這只小狼崽。
楚留香一行人過來,三只大狗呲溜一聲,溜到了一點紅身邊搖尾巴。
秦蔻:「……」
啊,這是一只更大的公狼。
……所以狗狗們這是感覺到更大的祖宗的氣息了麼?
她噗嗤一聲笑了,看著一點紅面無表情地被包圍,被蹭來蹭去,一點紅雙手插兜,抬眸瞧了秦蔻一眼,正好就瞧見她含笑望他,他心情不錯,甚至還伸出手拍了拍湊過來的薩摩耶的頭。
耶耶的主人們:「哎呀,不要打擾哥哥姐姐們玩啦!」
乖哄了好一會兒終於把熱情棉花糖們哄走了。
秦蔻湊過來,問他們:「感覺怎麼樣?雲霄飛車。」
花滿樓想了想,表示:「聲音倒是挺大的。」
他指的當然不是過山車運行起來的聲音,而是指游客的鬼哭狼嚎……以及陸小鳳的笑聲。
楚留香雙手抱著胸,倒是出乎意料地表示了一下對這個游樂設施安全性的質疑。
陸小鳳道:「那倒是,確實不大安全。」
一點紅:「嗯。」
秦蔻:「???」
秦蔻:=口=!!!
秦蔻:「你們居然會思考安全問題……?」
還是三個人一齊思考,這也太反常、太誇張了。
楚留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是了,方才那雲霄飛車,胸前所禁錮的那安全設施,實在限制活動,若出了什麼事情,恐怕能限制我等三四秒的時間不得脫身。」
陸小鳳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表示同意。
秦蔻:「……」
搞了半天是因為不滿意身上要系安全扣啊……和他們覺得摩托車比小轎車安全是一個道理。
總之,就是藝高人膽大。
Fine。
這時,忽然有人帶著一大包烤腸衝過來了,塞到陸小鳳手上就跑。
陸小鳳何許人也,早就注意到了這人,此人就是剛剛丟了身份證又被陸小鳳眼疾手快抓住的路人王永輝,他總覺得剛才說的幾聲謝謝好像還不太夠,正渾身難受呢,就看見他們幾個聚在這裡說話,一話不說,衝到路邊賣烤腸的小吃攤買了六根烤腸,塞過來給他們就跑。
然後是另一位掉身份證的小姐姐劉娜帶著六杯奶茶衝過來了,也是塞在陸小鳳手裡就跑了。
陸小鳳手裡捧著一大堆東西,哭笑不得。
居然!被!現代人投喂了。
他只好招呼大家:「那都來吃點東西吧。」
六個人排排坐,人手一根烤腸和奶茶。
烤腸就是基本上每個旅游景點以及每個學校門口都會有的台灣烤腸,在秦蔻小學一一年級的時候,她的很多同學每天都只有五毛錢的零花錢,而那個時候,這種台灣烤腸就已經賣到了一塊錢的高價!
攢兩天,才能吃一次!多麼高貴!
當時每天零花錢有五塊錢的秦蔻大小姐趾高氣昂的每天都買!
另外還令小學生們痛恨的零食是X市著名的冰棍品牌——鐘樓小奶糕,校門口小賣部的冰櫃裡放一排,還有提著籃子,用棉布把小奶糕裹得嚴嚴實實的老太太們在街上叫賣。
鐘樓小奶糕讓小學生痛恨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它居然賣六毛。
啊∼六毛,你怎麼就比五毛多一毛?
秦蔻當時特別喜歡那個香芋口味的,巧克力的也很好吃。
當然,台灣烤腸經過十數年,那滋滋的烤腸機依然擺在了不知多少小賣部的櫃台上,但當年的鐘樓小奶糕已經早早消失不見,即便有,或許以秦蔻如今挑剔的舌頭來看,也會嫌棄那東西滿是香精味吧!
秦蔻小心翼翼地咬一口外皮滾燙的烤腸。
外皮是腸衣,秦蔻特地挑了一根被烤得腸衣都有點焦的,很有韌勁,沾著辣椒面,裡頭那肯定不是肉啦哈哈哈哈,澱粉腸就是最棒的!
一口烤腸,一口奶茶。
奶茶……秦蔻皺皺眉。
太甜了。
楚留香和花滿樓也覺得奶茶太甜,喝一口就放下了,一點紅是個無所畏懼的甜黨,面不改色地吸奶茶裡的珍珠,陸小鳳呢……他屬於港式奶茶的擁護者,對這種台灣珍珠奶茶很看不上眼。
傅紅雪的口味很難以捉摸,他是屬於秦蔻給啥吃啥,而且都吃得很干淨,一看就知道是逆來順受慣了,特別乖得不給人找麻煩,想觀察吃飯喜好都觀察不出來。
不過這種事嘛,慢慢來∼
秦蔻愜意地坐在長椅上伸長腿,面前的路上有小火車開過,小火車上都是大概五六歲的小朋友。
秦蔻用胳膊肘頂了傅紅雪一下。
傅紅雪含著吸管,側目瞧著她。
秦蔻指指小火車:「你要不要去玩那個?」
傅紅雪茫然地看了那個小火車一眼,看見上面拿著氣球傻樂呵的五歲小朋友。
傅紅雪:「……」
他張了張嘴,聽不出情緒地說:「……我不是小孩子。」
第87章
無論傅紅雪怎麼說,比秦蔻小姐小了七八歲的、此刻應該是剛上大學年紀的傅紅雪,在她眼裡都是一只狼崽。
而且只有狼崽才會如此固執地否認自己還是個孩子。
他頭上帶著鴨舌帽,也不知道是出於一種什麼原因,默默地把墨鏡戴起來,好不叫秦蔻看他的眼睛,略微垂著頭,一只手拿著奶茶杯子,咬著吸管,慢慢地吸著。
其實他只是……不習慣。
自小到大,就沒有人把他當孩子看。
孩子,代表孱弱、代表還沒有時間與空間去容納足以威震武林的武功,幾乎每一天,他都能養母的目光之中看到急切,她一面盼著他快快長大、一面又生怕時間不夠用,用鞭子與辱罵去驅使他向前走。
所以他自小就很羞恥、自卑。
一個孩子,居然會羞恥自己還未長大,這難道不是一件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麼?
傅紅雪渾然不覺,只是這麼長大了。
所以他很不習慣。
他坐在秦蔻的身邊,垂著眸,卻透過墨鏡的鏡片去瞧她,在墨鏡的鏡片之後,她懶洋洋地坐著,舒舒服服地伸長了自己的腿,一只手臂搭在長椅的一側,是與他截然不同的放松與快活。
這個人的快活由內而外的散發著,傅紅雪如雕塑般坐在原地,就能感受到從她身上傳來的熱氣,她不是很在意所謂的男女大防……當然,傅紅雪也不在意,他被教成了不在意任何事情的個性,但她湊近的時候,傅紅雪卻會感覺渾身僵硬,不知道如何去對待她。
那種感覺,其實和他對待大橘是一樣的。
他不知道……如何去對待充滿善意的她,這種善意太珍貴了。先前他渾渾噩噩地吐血,渾渾噩噩地行動,幾乎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她,然後現在他有那麼一點回過神來。
是因為善意。
他雖然沒見過這種善意,但當它出現、且慷慨地給予他時,他幾乎是在出於求生的本能,拼命地在往下咽,往下吞吃。
……這正常麼?
他不知道,他自小與世隔絕的生活著,驟然被剝離了精神支柱之後,他又被驟然拋進了一個充滿燈光、游戲和果味飲
料的世界。
他像是一條不知道該如何行事的野狼崽子,在茫然地、急切地圍著這個快活而香甜的女孩子打轉。
秦蔻小姐伸出手,輕輕地扯了一下傅紅雪漆黑的高馬尾一下。
傅紅雪瞬間受驚,霍然轉頭,蒼白的手臂忽然緊緊繃起,連捏著奶茶杯的手背,都迸起了幾條淡青色的經絡。
秦蔻:「???」
秦蔻敲敲他的鴨舌帽帽檐:「小傅在想什麼呢?」
傅紅雪沉默了許久,忽然側過頭去,嘴唇緊緊地抿著,不肯說話。
啊呀,這是又鬧別扭了麼?
秦蔻:╮( ̄▽ ̄)╭
真拿他沒辦法!
秦蔻小姐:「走吧!出發!下一個項目!」
她為俠客們選定的下一個項目是大擺錘。
……就是那種,不僅會公轉還會自轉的玩意兒,上面的人鬼哭狼嚎,只聽取媽聲一片。
陸小鳳:「……」
楚留香:「……」
一點紅:「……」
花滿樓:OVO???
陸小鳳:「速度的刺激我明白,但是轉圈真的會有快感可言麼?」
楚留香:「難說。」
秦蔻不懷好意地提議:「不如你們試試咯?」
陸小鳳:「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這份快樂我陸小鳳必須和阿蔻你一起分享!」
說著伸出無情鐵手要抓秦蔻上刑具。
秦蔻慘叫:「不要哇我不去!!!」
她噌的一聲就躲到一點紅身後去了,身體縮得緊緊的,連個衣服角都沒露出來,只有頭頂的粉紅蝴蝶結探出來挑釁陸小鳳。
一點紅:「……」
一點紅穩如磐石,站在原地,面無表情地擋在陸小鳳面前。
陸小鳳負著雙手,哼了一聲,去排隊去了。
這個項目只有陸小鳳和楚留香去了,其他人……都不是很感興趣。
大概是因為的確很刑具的原因,他們兩個在上面居然沒有玩手機。
四個人坐在底下看他們在上頭瘋狂的轉,陸小鳳的皮筋都給轉沒了,秦蔻莫名覺得……這個長頭發甩來甩去的樣子
真的還挺搖滾的。
樂子人·秦蔻:拍照,拍照,拍拍照。
有賣酸奶凍的小車推過。
秦蔻:眼神跟著飛走.gif
一點紅斜眼瞥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雙手插兜站起來走了。
三分鐘之後,帶著一塑料袋的酸奶凍回來了。
秦蔻:(∼ ̄▽ ̄)∼
而且他居然連帶著傅紅雪的份也買了!
一點紅這個人是不屑於裝的,他瞧著傅紅雪不順眼就不順眼,尤其聽到他喊她蔻蔻的時候,心裡都開始考慮在這小狗崽子身上捅幾劍比較合適了。而傅紅雪呢?他可是是作為復仇工具被養大的,對其他事情懵懵懂懂,對旁人冷冰冰的殺意可最敏銳不過了。
但倘若說傅紅雪會怕,那就實在大錯特錯,他今天冷冰冰的與一點紅對視,眼神又冷漠、又譏誚。
秦蔻當然知道這兩只狼見面就想掐架。
結果一點紅居然在去給秦蔻買冰激凌的檔口還順便幫傅紅雪也帶了???
秦蔻歪頭瞧著他。
一點紅面無表情地把兩個酸奶凍塞給他,再塞給花滿樓一個,自己坐在秦蔻身邊,沒什麼情緒地吃他自己的,根本不解釋。
他人又不傻,秦蔻眼瞧著拿狼當狗養,正養得不亦樂乎,他無奈歸無奈,看不爽歸看不爽,但總不至於潑她冷水,況且拿來幫她養兩下又能怎麼樣?不過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罷了,他還不放在眼裡。
真要死死針對這小子,這小子指不定怎麼對秦蔻搖尾巴。
酸奶凍裝在小小的一次性塑料盒裡,因為是冷藏保存的,因此盒子外面凝結了一層冷霧,打開蓋子,動物奶油頂之上撒著焦糖脆,點綴著草莓、藍莓與陽光玫瑰青提。
一勺子從上至下蒯到底,是用裱花袋裱出的動物奶油花、緊密的、帶著一點冰顆粒的酸奶凍以及最底下的、壓得很緊的奧利奧碎底,口感與味道都十分豐富,且符合國人對甜品的最高評價——不甜。
陽光從烏雲後面泄出一點,正巧落在了秦蔻的身上,暖洋洋的,但不熱,秦蔻伸了個懶腰,感覺很舒服。
那一頭,陸小鳳和楚留香下來了,神色如常,陸小鳳一如既往地手快,又抓了好幾個倒霉游客
的隨身物品,他一邊順頭發一邊還東西,還真的被當做某個搖滾歌手,被請求合影了。
那個人說:「啊,你是哪個誰∼!」
陸小鳳:「???」
陸小鳳失笑:「我是那個誰啊?」
那個路人:「總覺得在哪裡見過……那帥哥,拍個照麼?」
陸小鳳欣然同意。
楚留香就站在一邊含笑等他。
他高大俊美,衣著和發型又極其惹眼,在瞧見瞧不見的地方,都有人拿出手機來拍上一張,當然了,秦蔻他們四個也有人拍,只不過三個男人齊齊帶著墨鏡,花滿樓還帶著口罩,拍就拍吧,也無所謂。
眾人接著往前走,秦蔻買了兩個游樂場的發箍。
之所以只買兩個,是因為其他人堅決拒絕。
游樂園的發箍嘛,大家懂得都懂,就是那種很誇張的帶燈塑料蝴蝶結,或者是各種獸耳,然後近幾年還流行頭上長草什麼的,會在發箍上放Q版毛絨植物。
所以答案很明顯,除了秦蔻之外,唯一一個帶上發箍的人是花滿樓……他一聽說有太陽花,就毫不猶豫地給自己戴頭上了。
秦蔻小姐選擇熊貓耳朵。
其他的人……就連一向不表現自己喜好,特別乖巧的傅紅雪,臉上也難得浮現出一種一言難盡的抗拒表情。
秦蔻當然也沒有非要逼人帶不喜歡的東西的習慣,她自己開開心心地帶著熊貓耳朵,四處尋找可以游玩的新項目。
首先是鬼屋。
秦蔻有點猶豫,因為她拿不准俠客們進去害怕了之後,受傷的是工作人員。
不過她似乎想多了。
這鬼屋的服化道水平其實還可以,氛圍的確也很陰森森,但不知怎麼地,大家情緒都挺穩定的,就連看恐怖片被嚇成尖叫雞的陸小鳳也很淡定。
最不淡定的秦蔻抓住陸小鳳,很不可置信地問他為什麼不害怕。
陸小鳳摸摸胡子,說:「這……他們呼吸聲很明顯啊?」
說的是npc。
打扮得再恐怖,但出現在附近時,那個虛浮無力的腳步聲、完全沒有內力的呼吸聲,真的……太明顯了啊。
就……跟隔著屏幕看電影的差別真
的蠻大的,一下子就出戲了,完全害怕不起來。
秦蔻:「……」
她總覺得古代俠客們的思維模式和正常人比起來是反的,比如說那個雲霄飛車的安全問題,再比如說這個鬼屋的嚇人程度。
不過陸小鳳倒是覺得鬼屋很好玩,因為他小試牛刀一番,順便把工作人員給嚇了。
在這種環境之中,來無影去無蹤什麼的真的挺嚇人的。
秦蔻趕緊阻止他。
因為太過操心陸小鳳,結果她自己也不害怕了。
下一個項目是碰碰車。
傅紅雪的童年非常之空白,秦蔻總想著,既然小時候不玩,那長大之後,總要找個機會補上的吧?今天提議來游樂場,也是有這個心思在的。
誰知道這少年是個死腦筋,出發之前只問了一句「你要我保護你麼?」秦蔻敷衍著給了肯定的回答,結果他一路都記著這句話,守在她身邊,片刻不肯離開。
偏偏她又很害怕上天的項目,不敢上去玩。
那地上的項目總沒問題了!
碰碰車,很可以!
這項目只有陸小鳳、秦蔻和傅紅雪進去了。
她和傅紅雪坐了同一輛,雄赳赳氣昂昂地指揮傅紅雪去撞陸小鳳!
——她把駕駛位給傅紅雪了。
結果……
結果他笨手笨腳的,完全不會打方向盤,甚至讓車子在原地轉圈圈,被陸小鳳毫不客氣地撞上來,摁在角落裡摩擦。
陸小鳳非常囂張:「哈哈哈哈哈哈哈,蔻蔻啊蔻蔻,你也有今天!!」
傅紅雪面色蒼白,語氣有點沉痛:「抱歉,我沒用……」
秦蔻和顏悅色:「來,咱們倆換個座位。」
摸到方向盤的秦蔻小姐追著陸小鳳猛撞!
這種東西,不能想當然地認為武功好的人就一定擅長打方向盤。這就如同吉他一般,說穿了,彈吉他就是在正確的時間摁上正確的位置、撥動正確的弦嘛,說來也是同敏捷和反應速度有關系的,可為什麼陸小鳳不行呢?他的反應難道不夠敏捷麼?
開碰碰車也是一樣的,看來傅紅雪的技能點沒加在開車上……陸小鳳比他強點,但強點不多,被凶殘的老
司機秦蔻小姐摁在角落一頓摩擦,下車的時候都自閉了。
秦蔻囂張大笑:「哈哈哈哈哈,小陸啊小陸,你也有今天!」
陸小鳳冷笑:「哼!你別囂張,莫欺少年窮,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此子恐怖如斯不可留,今日不殺你必然後悔!」
花滿樓:「……」
花滿樓扶額。
秦蔻越聽越不對勁:「……你最近看什麼東西了?」
陸小鳳:「額……鬥破蒼天?」
秦蔻:「……」
Fine。
中午就在游樂園裡吃的,吃的是四十塊錢一份的快餐,說實話……額,不好吃。
最後大家集體坐在遮陽傘下面吃桶裝泡面。
桶裝泡面,永遠滴神!
下午的項目就比較溫和了,先去坐了個搖搖杯——本來秦蔻是想去旋轉木馬的,不過這東西……諸位古代俠客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沒看出什麼有趣的地方來。
可能只對五歲以下的小朋友來說比較有趣呢?
秦蔻這麼想著,出於補童年的目的,拉著傅紅雪:「走哇走哇。」
傅紅雪:「……我會騎真馬。」
而且這玩意兒吧……十九歲的少年郎看到之後真的會由內而外地抗拒。
秦蔻只好聳聳肩,放棄了這個項目,去了搖搖杯。
陸小鳳也不知道是不是坐大擺錘覺出一點兒味兒來了,在搖搖杯裡瘋狂撥弄那個可以加速自轉的控制杆。
然後去激流勇進,眾人的評價是不如雲霄飛車。
最後趁著人少,意猶未盡的陸小鳳去排了三回雲霄飛車。
……這童年,沒給傅紅雪補成,倒是讓陸小鳳補了個夠本。
傍晚六點半,秦蔻被一點紅背著往出走,嗚嗚咽咽地說她頭疼。
剛才一點紅用手撫過她的額頭,但溫度並不燙,不是發燒。
但她的確是頭疼,太陽穴的位置一抽一抽的疼,秦蔻趴在一點紅背上,控訴陸小鳳:「嗚嗚嗚……肯定是中午碰碰車碰太狠了,腦震蕩……」
陸小鳳:「……明明被撞的人是我好麼?」
秦蔻繼續無理猜測:「那就是轉轉杯,你轉那麼急干嘛,好暈啊……」
陸小鳳:「……等等你跟我根本就不在一台設備上好麼!」
秦蔻趴著,無理取鬧:「我不管我不管!」
花滿樓微笑:「我倒是有一個想法。」
秦蔻有氣無力:「什麼想法?」
花滿樓走過來,摸索著揉了下秦蔻的腦袋,然後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把那個熊貓耳朵發箍給拿下來了。
秦蔻立刻感覺腦袋一輕。
秦蔻:「……咦?」
秦蔻眨眨眼:「啊,好像不疼了?」
秦蔻尷尬:「啊……是因為發箍太緊了勒得頭疼嗎?」
陸小鳳:「……」
無辜蒙冤的陸小鳳:「呵。」
第88章
在游樂場呆一天,可謂是非常耗費體力。
打車回家的路上,秦蔻坐在後排,一只手撐著頭,靠在玻璃窗上,斜眼瞧著窗外的景色。
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遠近的墨色不一,很高遠,淡淡的一彎月勾在淡淡的天邊,像是多余的一筆,又恰恰好勾在合適的角落,摩天輪亮起來,慢慢地轉著——偶爾,秦蔻會明白,為什麼摩天輪會喜歡叫XX之眼。
但即便是眼睛,也像是小貓小狗或者貓頭鷹的眼睛,圓溜溜的,亮晶晶的,在黑漆漆的夜晚散發著黃澄澄的暖光。
那X市之眼是小貓的眼睛,X市擬態就是小貓咯?
……即便是吃貓糧的時候也要不停強調自己是X朝古喵的貓咪擬態?
秦蔻被自己逗笑了。
楚留香問:「阿蔻在笑什麼呢?」
他就坐在秦蔻身邊。
楚留香高大健美,坐車其實很難舒服。秦蔻的車其實還好,她們家小區底下的地下車庫,其實有她兩輛車,一輛就是普普通通小轎車,她日常來開,另一輛是SUV,大一點,寬敞一點,大學剛畢業買的,當時是為了載樂隊,能把吉他啊貝斯啊雙排鍵啊之類的東西放得輕松點。
結果提車沒多久,這個需求就消失了。後來開店時拿來載東西,現在這車偶爾用來載一載別的樂隊朋友,平時不怎麼開。
自楚留香來了之後,那輛SUA的使用頻率直線上升。
今天沒開車,大家是打車來打車回的,打到兩輛小轎車,可憐楚留香被塞進車廂裡,腿曲起來不算,身子還得稍微弓一弓,瞧起來還有點狼狽兮兮的,像某種高大、骨骼勻稱的大型動物被塞進小籠子一樣。
當時的樂子人·秦蔻:拿出手機拍照。
當時的楚留香:「……」
他一邊扶額、一邊嘆氣。
六個人,兩輛車。秦蔻、楚留香、傅紅雪坐一輛,陸小鳳、花滿樓和一點紅上了另外一輛車。
傅紅雪不必說了,他很固執、也很沉默,更重要的是,秦蔻在心裡有點舍不得把他甩給別人,而楚留香似乎瞧出了什麼,主動要求和他們一輛車,把一點紅趕到了另外一輛車上。
一點紅:「……」
一點紅皺著眉,一言難盡地用眼神問楚留香:你覺得我有那麼幼稚麼?
楚留香笑而不語,一點紅無可無不可的走了。
總而言之,搭配就是這樣一個搭配。
秦蔻累得很,聽見楚留香說話,也只是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擠在小車廂裡的楚留香艱難地伸出手,艱難地揉了下秦蔻的頭發。
在游樂場晃蕩了一天,東跑西蕩的,還玩了兩回激流勇進,淋成了落湯雞,秦蔻充滿活力的尾巴早就耷拉下來了,有點毛躁躁、亂蓬蓬的,摸上去倒還是一樣的柔軟。
秦蔻乖乖坐在一邊,一邊被揉腦袋,一邊打哈欠,然後又連著打了兩個噴嚏。
楚留香溫聲道:「怎麼了?」
秦蔻打了個顫,說:「玩激流勇進好像有點著涼了。」
那玩意把人渾身上下都弄得濕噠噠的,今天又沒太陽,全靠陰干,秦蔻下午那時候太興奮了,立刻就跑去下一個項目。
誰知道到了晚上居然覺得鼻子有點堵了。
這可真是……
她沒在意,繼續抬頭望路邊。
路邊是大大小小的、亮起的招牌,招牌並不整齊,字體與顏色各異,大大小小的錯落分布著,有一種凌亂又充滿生活氣息的美。
車速不快,她能看清每一個招牌上寫的字。
徐記海鮮、東北鐵鍋燉大鵝、小魏涼皮、元記肉夾饃、勇敢健身、白家燒烤……
那個白家燒烤就在勇敢健身底下來著。
秦蔻:「……」
用心險惡的生意人!永動機是吧!健身完去吃燒烤,肉減不下來繼續報健身房……
不過這倒是提醒了秦蔻。
秦蔻戳戳楚留香。
楚留香:「嗯?」
秦蔻:「其實你們可以去健身房玩一下,我家樓下那個不錯,游泳池很大的。」
楚留香失笑。
他揉了揉秦蔻的腦袋,溫聲道:「其實紅兄倒是約我明天去樓下那健身房瞧一瞧。」
秦蔻:「哦!那很好呀!」
她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楚留香,說:「阿楚哥你要
小心……」
楚留香:「?」
小心?小心什麼?
秦蔻笑而不語,神色甚是高深莫測。
她又問:「那小傅要不要去試試游泳?」
坐在副駕駛上的傅紅雪一直都很安靜,只是腰挺得不太直——腰挺太直頭會碰到車頂。
他沒轉頭,只是沉默了一下,說:「我會鳧水。」
鳧水這樣的技能,當然也是行走江湖所必備的,而傅紅雪當然也只拿它當做一種落水之後的自救手段,而不是當做一種玩樂的游戲。
他瘸了一條腿,其實無論是輕功也好、鳧水也好,小時候學起來是很艱難的,養母花白鳳一鞭子一鞭子的抽他,他……實在無法把游泳看做是一種游戲。
秦蔻看了一眼傅紅雪蒼白的手臂。
大臂處,有一道隱約露出來的鞭痕。
她想通了其中的關竅,無聲的嘆了口氣,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又看到了一個寫著劇本殺的招牌,她隨口就說:「下次去玩那個吧。」
楚留香掃了一眼,溫聲道:「好。」
回到家,感覺很累,連晚飯都不想吃。
秦蔻去洗了個澡,都感覺自己的腳底板疼。
洗完澡,連頭發都不想吹。
她自己嘴上倒是說得好聽,跟傅紅雪說不吹干頭發會著涼、要摁著他的頭吹,結果輪到自己,懶洋洋地躺在床上,聞著從濕漉漉的頭發上傳來的金盞花的香氣,被子也沒蓋,居然慢慢地睡著了。
做夢夢到了自己穿過時空通道,和大家一起在江湖上玩。
喝到了傳說中的二十年陳釀秋露白、見到了傳說中的小李飛刀、在大漠落日之下策馬飛奔、見到了傳說中的暗器之王孔雀翎、去楚留香的小船上喝他最愛的西域葡萄酒……
古代的月亮,果然特別的圓……
古代的雞肉,果然也特別的純天然……
但我還是想念六十天速成的白羽雞和被光污染過的夜空……
秦蔻嚇醒了,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好的,還在自己舒舒服服的家裡。
打開手機一看,午夜十二點。
她睡下的時間大概
是八點半來著,居然迷迷糊糊睡了這麼久。
頭發還是半濕不干的,秦蔻窩在床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磨蹭了一會兒,去取吹風機給自己吹頭發,柔和的風在接觸到冰冷的發根時,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顫。
一邊吹頭發,一邊翻手機。
有消息,九點鐘左右的群聊。
群聊「相親相愛一家人(青春版)」
21:00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吃川菜麼?@所有人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你這昵稱怎麼回事……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赳赳老秦下次要把你按在角落摩擦!
龜背竹公子:……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所以吃川菜麼?麻婆豆腐!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好的
寧靜致遠:好,辛苦小陸
一點紅:1
雪雪喵(=OwO=):。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雪雪喵(=OwO=)蔻蔻啊,你又在這無權代理麼?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看穿你了.jpg
21:10
雪雪喵(=OwO=):我是傅紅雪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你是真的小傅還是假的小傅??
寧靜致遠:哦?小傅已經學會拼音輸入了麼?
雪雪喵(=OwO=):是
秦蔻是今天中午把手機交給他的,交給他之前,她就在他旁邊一直用這台手機打字,傅紅雪乃是魔教大公主花白鳳親自教養長大,怎可能不識字?既然識字,就大致能認得簡體字,再用反切法去推拼音的用法。
雖然說只用幾個小時就完全掌握拼音用法,這學習能力也真的算是蠻變態了……
總之,此微信賬號已正式被傅紅雪本人所接收了。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你居然不改昵稱?
又是沉默的十分鐘後
雪雪喵(=OwO=):不必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赳赳老秦蔻蔻怎
麼不說話?蔻蔻,麻婆豆腐吃不吃啊?
一點紅:她歇下了。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辣雞!
二十分鐘後
鳳凰俠(苦練碰碰車版):(圖片)(圖片)(圖片)給你留的菜放廚房了哦∼@赳赳老秦
啊……餓了TAT
其實今天下午沒吃飯,但是回家那一會兒並不餓,因為下午在游樂場裡胡吃海喝了好些零食。
但零食不能當正餐吃啊。
她本來是打算洗完澡點點外賣吃一吃的,結果洗完澡之後……睡著了。
秦蔻翻著聊天記錄,嘴角忍不住越翹越高。
打了個哈欠頭發一綰,下樓覓食去。
樓下靜悄悄的,燈全關著。
其實秦蔻家也不是夜夜笙歌的。
花滿樓是個很養生的人,要是沒什麼事情的話,一般十點左右就睡下了——這個睡覺的時間他自己還有點感嘆,只道是從前從來沒睡得這麼晚過。
日常十二點睡覺的現代人秦蔻:「……」
撓頭。
另外一個沒事就睡得很早的人是一點紅。
他也是作為殺人工具被養大的,一直以來,都渾渾噩噩的生活,有活兒時,自嘲自己以殺人為樂,沒有活兒時,便落魄江湖,遠走關外,過著一種流浪似的生活。
來到現代之後,對這裡五花八門的生活,他其實很不習慣,很多第一次,都是秦蔻牽著他、帶著他去體驗的。
他早上會起的很早,在露台上練劍,練上一會兒,會碰上上來澆花的花滿樓,聊上兩句,久而久之,他也知曉了這些植物的名字和習性,他練劍時,那種一往無前的殺氣似乎也收斂了許多,也會注意不要傷到這些花草。
練過劍,他會衝個涼。
一點紅非常之愛干淨,衝涼洗澡,是他自己很喜歡的一個時刻,以前在師父門下學藝時,他是怎麼也不敢想會有這種條件的。
衝過涼後,他會出門買菜,因為之前被樓下種菜的大媽揪住,熱情的要給他介紹對像……一點紅實在嫌這些人麻煩,出門會帶墨鏡和鴨舌帽。
這幅打扮去買菜,總有人要盯著他看。
……
一點紅已經習慣了。
剛穿來時,他非常不明白怎麼會有人站在那麼近的地方盯著他瞧,還與友人窸窸窣窣地小聲談論什麼帥不帥的問題,他們難道不怕死麼?
後來就明白了……沒概念,人家生活中根本就沒有殺手這種東西的概念,就算他站在大街上宣布自己是個殺手,那結果也不會是周圍人驚恐的做鳥獸散,而是會打電話給精神病院。
當然,他那雙尖銳而冰冷的眼睛,也並非沒有攝人之功效了,只不過用的最多的時候,是他在菜市場盯著企圖在稱上做手腳的無良小販。
一點紅:「……」
望天嘆氣。
買完菜,回家做飯。
當然,是秦蔻在家的時候做一下,她不在家吃飯,他其實懶得變著法弄那麼多菜色,但他也不愛總下館子、總點外賣。
其實在他們那個時代,在有鍋、有灶火的地方,他當然也不是自己動手做飯,而是下館子的。
問題是……過猶不及啊,當時的館子,很多便只是賣些清湯寡水的陽春面、幾個饃饃配點梅干菜便是了,但現代的外賣,怎麼說呢,總結起來很簡單:油大、味重、蔬菜少。
所以假如秦蔻不在家吃飯,他多也是渾淪對付了,掛面、餛飩、水餃之類,偶爾口腹之欲起來時,跟著陸小鳳去吃他新探出來的店。
下午,仍然是雷打不動的練劍時間。
旁的時間,他偶爾會看看書——隨便什麼都看,陸小鳳買了許多游戲相關的雜志回來,他經常也去翻上一翻,楚留香對考古和調酒有興趣,那些東西他偶爾也去看一看。
他似乎沒有格外喜歡的東西,但對很多東西也不排斥,淡淡地去了解。
晚上,因為他數年來形成的自律習慣,他通常也是十點左右就休息了。
倒是陸小鳳睡得很晚,因為他喜歡打游戲。
電腦他還沒買,手游打得不亦樂乎,近來打得還是聯機手游,為了不打擾花滿樓休息,他一般都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玩兒。
不過今天他沒在玩,近來他對手游的熱情下降的厲害,或許是膩了,或許是煩了。
總之,樓下靜悄悄的,大家都休息了。
秦蔻躡手躡腳地鑽進廚房,微波爐裡,是大家給她留好的飯,麻婆豆腐、米飯、一小份鹹燒白,荷葉饃,冷盤是樟茶鴨。
開微波爐,叮一分鐘,拿出來。
豆腐很嫩,蓋了一層牛肉末,舀起來蓋在米飯上拌起來吃,很好吃。
燒白夾在荷葉饃裡,這種肥瘦相間的肉……以前秦蔻其實不喜歡,她喜歡瘦肉,但越長大口味變得越包容,鹹燒白是用五花肉和鹹菜一起上鍋蒸到軟爛,鹹菜吸收了油脂,不干不柴、油油潤潤,而片片五花肉則肥而不膩,夾在荷葉饃裡,一抿就化……
當然,她的口味雖然很包容,但到現在為止,也沒嘗過甜燒白……五花肉和豆沙弄在一起真的會好吃麼?emmm……不知道,下次勇敢試試吧!
她餓得有點狠了,很快風卷殘雲地把東西全吃掉了,然後把碗塞到洗碗機裡,打了個飽嗝,又打了個哈欠,舒舒服服地回臥室睡覺了。
第89章
第二天,一點紅與楚留香相約去小區外的健身房瞧一瞧。
這事兒也很值得說道說道。
一點紅是個極自律的人,自小到大,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二十歲橫空出世之前,從未曾有過一日的懈怠,就連在做夢之中,也能保持驚醒,一有任何風吹草動,都能立時醒來。
當然,這種警醒並非生來的天賦,也是經過後天的訓練得來的,那一種訓練,一點紅不願去想起,也不願告訴旁人。
然而自律的本能已經練成,他二十歲之後,便縱橫江湖,闖下了赫赫的凶名,即便如此,他也未曾有一日懈怠過,常年累月的鍛煉與打熬,才造就了他如黑豹一般敏捷而凶猛的身手。
當然,任何一個成名的江湖人,都對自己的兵器與武功有著獨特的心得,這種心得必然要建立在天賦與興趣之上。
換句話說,倘若一點紅是個對武道全然沒有興趣,只因為鞭子與生死線才拼命練武的話,他是沒辦法成為所謂的天下第一殺手的。
這種自律的習慣一直保持到來現代之前。
來現代之後,無論多麼不想承認,他的確放松了許多。
其一是因為認識了秦蔻……她的確是一個極有魅力的女孩子,只要走到她身邊去,即便已繃成了一張緊緊的弓,她也總有法子能叫人放松下來。
其二是因為這地方的東西的確非常豐富,即便一點紅對什麼都淡淡的,但他起碼很願意去試一試、去嘗一嘗這些新鮮的玩意兒,而無論去試什麼,都是要花時間的。
其三是因為……太熱了,真的太熱了。
這個從前的長安城,簡直要比他們那時候的松江府沿岸還要熱,廣府那邊一點紅沒去過,但按照楚留香的話來說……也不遑多讓,況且這裡還有空調。
若沒有空調,成日都是這樣的炎熱,這人呆著呆著也就習慣了(也有可能熱死了),但一旦有了這涼爽的、宛若天邊而來的仙風,這極端的炎熱立刻變得無法忍受了起來,饒是慣於忍受痛苦的一點紅也不得不承認……對,沒錯,他被腐蝕了。
這就叫由奢入儉難吧。
所以他每日練武,選的時間都很早,便是要在太陽
未曾升起時,出上一身汗,松快松快才好。
而下午去練,也多選在六七點之後了,但那時候事情多,一般也練不了多久。
其四……最重要的其四!
兩日之前,一點紅摸了下自己的腰,手立刻就僵住了,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
一個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極端精准的人,對自己身體的認知當然也極端精准,所以他這一摸,只覺得摸到腰側有那麼一點軟……整個人登時就不好了,心頭警鈴大作!
……飯菜油太大了!!!
當時的楚留香:「?」
當時的楚留香:「紅兄怎麼了?」
一點紅冷漠地說:「無事。」
然後翻出手機,去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可以發泄多余精力的地方給他耍。
楚留香:「你是在找健身房麼?」
一點紅瞧他一眼,沒說話。
楚留香露出了然的微笑,只道:「其實我這二日也在找,小區外頭便有一家,不若明天同去?」
楚留香的情況也差不多,過了剛剛穿越來時,看什麼都只覺得新鮮的勁兒,三周,那種渾身上下發癢想要痛痛快快地打一場的衝動便上來了。
在他自己的時代時,他明明有一艘飄在大海之上的、永恆的安寧港,但他自己卻總是只願意在這裡避避風、休息休息、喘口氣,然後再一頭扎進詭譎風雲的江湖之中,去冒險。
他骨子裡其實不是個很平和的人,他是個很喜歡追求刺激與武道的人。
在現代的這些日子,他過的的確很愉快,這些過載的信息、新鮮的玩意兒,也的確夠他在多玩很久,但是……武人啊!要打架的!要發泄精力啊!不發泄憋得太狠了會出問題的!
這一對出現了相同問題的難兄難弟,便定下了第二天去健身房瞧一瞧。小區外頭那家健身房的宣傳之中,還有一些武道,譬如說拳擊、譬如說巴西柔術之類的,令武學天才楚留香很想去領教領教。
至於陸小鳳和花滿樓。
陸小鳳對打架還真沒什麼執念,他習武就是因為覺得好玩,以前去薛老太太那裡學繡花啊、拉著花滿樓大街小巷的跑啊……以及釣魚啊、挖蚯蚓啊,都是因為覺得好玩。
所以他發現了新的好玩的東西,自然而然就陷進去了,那個蝙蝠車樂高就困了他好幾天,然後他還下單買了游戲卡帶和游戲機,等著來玩某任的游戲,順便最近還在做關於電腦的功課准備買電腦……當然,這東西對於一個古代人來說,還是比較難以琢磨透徹的,陸小鳳且有的琢磨。
所以他忙得很,也不覺得憋得慌。
而花滿樓呢……楚留香總覺得,如果他是一個現代人的話,現在估計是什麼植物學家之類的吧。
花滿樓養花花草草是真的非常有一套!殊不知在他來之後,秦蔻本來養得蔫黃的各種植物,現在都已經綠意盎然、充滿活力了。
也怪花滿樓實在養得太好、又太精心,一點紅的劍氣削掉個一片半片葉子的,他居然還會覺得有點可惜……所以說,這滿是綠意的露台,其實沒那麼適合鍛煉。
本來定下的是第二天去,結果秦蔻突發奇想想去游樂場,那麼去健身房的計劃就推後了一天。
秦蔻昨天晚上就聽說他們兩個人要去小區外頭的那個健身房,就說自己下午也想去游泳,他們先去看別的,中午吃了飯,下午再一起相約去游泳。
……其實她是發現自己胖了TAT
在古代俠客們來之前,秦蔻其實很久都沒以這個頻率出門玩樂過了。
秦蔻不喜歡虛與委蛇,和聊不來的人一塊兒出去吃飯,在家裡多出這麼多人之前,她一般隔一天會去一次店裡,晚飯就在旁邊那條商業街區裡解決。
她在這條商業街區之中最喜歡的一家店,是賣牛排和沙拉的,店裡的招牌牛排沙拉,真的……巨巨巨好吃!
牛肉是烤過的,用黑胡椒淡淡調味,蔬菜很新鮮、很清甜,而且裡面還有很多小番茄——他們家用的可不是超市裡隨手能買到的聖女果,他們家用的小番茄品類超級豐富,從青口蜜、黃小豆、白展堂到這幾年火很大的釜山88,屬於下血本了。
吃這種沙拉當然完全不屬於痛苦的事情,秦蔻超愛!
天天吃牛排沙拉的人能胖到哪裡去呢?
但是最近就不一樣了。
從古代穿越到現代誒!
來都來了,這火鍋燒烤啤酒飲料,怎麼能不嘗嘗呢?這在現代工業化之下的豐富食
物與調味料,根本就是不得不品嘗的吧?
再加上人多,大家伙兒是不是就要出去搓一頓,這……人不胖才怪呢。
秦蔻的臉肉眼可見的……圓了一小圈。
這可不行!
她立刻就警醒起來,翻出了兩個月前突發奇想辦的健身卡——這張卡辦的時候就是為了能方便的游泳,不過大家都明白,健身卡這種東西,只有在拿到的前兩周最積極……而健身房本身,就是靠他們這些辦了卡人又神隱的菩薩顧客來養的……
正好現在夏天了,是游泳的季節!
不過她可不想早早的就去,她今天要在家裡賴大半天,下午再說,一點紅和楚留香,他們就自己去叭!
不過呢……他們兩個第一次去健身房嗎,對裡頭的器材還不了解吧。
秦蔻想了想,打開手機微信,翻到了樓下健身房的某個健身教練的微信,給他說了一聲,說是自己的二表哥下午要過來看看。
對方回消息回得很快。
AAA動力健身李教練:知道了秦姐,保證帶著表哥練好(呲牙)(呲牙)
秦蔻沒回,把這個健身教練的微信推給楚留香了。
楚留香加了一下,和這個李教練約了下時間。
上午九點過,健身房剛開門,楚留香和一點紅就出門了。
而另一邊,AAA李教練正在摩拳擦掌,大賺一筆!
健身房的教練,讀做教練,其實寫作銷售,帶著手底下的會員上私教課只是添頭,其實他們工作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忽悠、忽悠辦了會員卡的會員再買他們昂貴的私人課程。
他們每個月的工資就是看本月賣出去的私教課來提成的,和銷售完全沒兩樣,硬要說不同的話,可能就是身材好點的銷售。
而健身房銷售的話術嘛……那完全可以用一個專有名詞來形容:PUA。
你胖、你虛、你體態不端!
你衰老、你失敗、你萎靡不振!
掌握人生應該從掌握自己的身體開始!來吧!開報私教課吧!
什麼?!你說自己練就行了?那可不行,小哥,讓我給你好好說道說道,啊,我們店之前有一個人天天來跑步,沒有教練指導跑到膝蓋積水啦!肌肉拉傷啦!半月板磨損啦!你看可怕不可怕啦!
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秦蔻沒上過私教課,她辦卡就是為了來游泳的,當時這李教練讓她脫鞋上稱,她都直接沒去,直奔游泳館。
但是這種銷售,那可一個個都練出了火眼金睛,誰有錢誰沒錢那真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更遑論有一次秦蔻開車出門,正好在小區門口碰上了這個李教練,李教練一眼就看出她開的車一百萬。
李教練當時就:「!!!」
哇,肥羊!真想好好宰一宰!
結果這位秦姐一個月前辦了卡人就神隱了,李教練後悔得直跺腳。
這個月快月底了,李教練的工作不順、業績墊底,正愁呢,結果天不亡他,肥羊主動送上門來了!
這不宰可真說不過去了啊!
橫豎,有錢人嘛,他們的錢到自己兜裡一點又怎麼樣呢?況且他其實根本就不算坑人,健身健身,你掏錢我給你健康,多好啊!
李教練下意識地忽略了他其實上私教課根本不咋上心的事情。
他非常高興地加了富婆的二表哥,然後被那個「寧靜致遠」的昵稱給噎了一下。
……這確定是二表哥不是二大爺麼?
算了!不要緊!
火速嘴甜的打了招呼,約了九點見面,知道他們其實是兩個人,更開心了,笑的是見牙不見眼,同事還過來問他怎麼了這麼開心,他死死捂住沒把這事兒說出去。
然後去二表哥的朋友圈看看。
朋友圈,當然也可以忠實的反應出一個人的個性、財力與平時的愛好。
而一個合格的銷售,當然是想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摸透自己的客戶心理,從而對症下藥。
二表哥的朋友圈是空的,一條都沒有。
額……這……
一般來說,現充、經常有聚會的男人都會常發一些聚會照片——譬如說一群人舉著酒杯碰杯的照片,然後配一下文字「朋友一生一起走」。
所以二表哥不是現充。
然後呢,一般來說,上班的人,總會或多或少地碰到要求轉發朋友圈的任務,尤其是體制內,當然了,很多私企也這樣,所以這類人的朋友圈裡一般充斥著「恭喜XXX與XXX簽署戰略合作協議!」「加強思想引領,培養優秀青年律師」一類的轉發。
而當老板的人或多或少,肯定會發自己生意相關的東西,像是秦姐,她的朋友圈裡都是她的店每天的演出安排。
所以二表哥或許還沒工作……但他是富婆的表哥啊,理應早就大學畢業了,所以意思是大學畢業之後混日子了?還沒有正經安排?
再來,男人一般都蠻自戀的,很多長得奇形怪狀的男的都自我感覺很良好,而真正身材好、臉帥的男人,那就沒有不喜歡秀身材的。
所以二表哥他的身材也不好,對自己的長相也沒有自信。
知道了!二表哥是個家裡蹲的肥宅!這次來健身房,就是為了改變自己!
李教練大喜!
這種人簡直就是他們最喜歡的客戶啊!
自我評價低、急迫得想改變自己……而且還有錢,這不是肥羊中的肥羊、肥美中的肥美麼!今天不宰他個三五萬,那他真是對不起自己!
眼看就要到九點,李教練摩拳擦掌,准備大干一場!
手機微信響了,肥羊……阿不,二表哥發來消息,已到樓下,准備上來。
李教練立刻跑到門口,准備迎接。
但……誒,怎麼沒聽見腳步聲呢?
拐角處出現了兩道人影,李教練眼前一亮,看都沒看清人,立刻說道:「是秦姐的朋友吧?」
那人語氣十分低沉、如醇酒一般,說:「我是。」
然後一道很壓迫人的陰影就打在了李教練身上。
李教練:「……」
誒,等等,不對。
這個二表哥他……他……
李教練抬頭看,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面前站著的是兩個男人,都扎著長頭發,其中一人身上穿著件緊而薄的黑色T恤,腰帶勒出一把勁瘦有力的腰身,四肢頎長、身形精壯。
而另一個人……也就是剛剛說話的那個二表哥。
二表哥他……怎麼說呢,身形尤其的高大健美,寬肩窄腰,比他高得多,整個人影子打下來都能完全把他給罩住,看他的時候都是低著頭的,那叫一個居高臨下。
而且……看那個肌肉、看那個大臂的臂圍……怎麼說呢……一拳打死一個他應該不成問題。雖然他老李一向很自信,但是這、這場面,他感覺自己被襯托的像個袖珍鵪鶉……
李教練:「……」
李教練:「……」
說……說好的肥宅呢TAT
秦姐,你、你不按照套路出牌啊……!
第90章
李教練看著這位二表哥一拳能錘死十個他的臂圍,內心徹底斯巴達了。
而且……也太帥了吧。
其實健身這件事,說來也很殘酷,練出來的效果好不好看,除了看你這人刻苦不刻苦以外,與原本的身材比例、頭身比例是占有很大關系的。
舉個例子來說,有人天生就腿短上身長,他哼哧哼哧地舉了一年鐵,也頂多從孱弱的長臂猿變成雄壯的長臂猿……上鏡之後,那叫一個慘烈。
——李教練自己還經營著一個X音賬號,主打的就是一個擦邊身材博主,所以對這個非常了解。
但這兩個人……
就真的……非常協調、非常勻稱。
那個皮膚慘白、神色冷漠的黑衣男人,身形精壯,腿又很長,身材比例非常之好……這種人上鏡之後絕對巨好看啊!就那麼一站,只要搖兩下腰,絕對點贊數幾萬幾萬的上,成為網黃……阿不,網紅簡直指日可待。
二表哥就不說了……李教練在心裡膜拜二表哥,想給二表哥跪下。
他有點小心翼翼地問:「楚哥,咱們今天是來看點什麼?」
楚留香何許人也?那耳力不是一般的好,早聽見旁邊一間小小會客室之中,那教練唾沫橫飛地把客戶貶低了個遍,就為了讓客戶買他的課。
再瞧著這小李教練蔫了吧唧的樣子,就知道他一開始心裡也打了這主意,是瞧見他們倆的樣子之後,直接把那些話都嚇回肚子裡去了。
秦蔻對這些人的伎倆未必不知,只不過她很自信沒人能在看見他們之後還能放屁。
楚留香不免覺得有點好笑,忍不住輕笑了一聲,雙手插兜,悠然地道:「從前沒來過健身房,想來看看此間有什麼。」
李教練:「……」
李教練:「???」
從前沒來過???啊???大哥那你這一身腱子肉是從哪裡練出來的啊???在深山老林裡和猴子打架練出絕世武功了麼??
他在心裡瘋狂腹誹,只覺得這兩位二表哥未免也太邪門了點。
不過表面上倒是一點兒都沒顯露出來,笑得非常專業:「好的好的,那我先給二位介紹一下。」
然後帶著他們兩個人上去。
這健身房的確很大,足足三層,一層做游泳館,二層就是器械健身的地方了,三層是分出來的一個個小場子,有做動感單車教室的、有做拳擊、巴西柔術的場地的,還有諸如瑜伽、普拉提之類的教室。
大清早,健身房剛開門,人挺少的,來的都是有錢有閑且研究健身的發燒友,整個器械健身區統共也就五六個人在,都是老客戶。
裡面放著各種奇怪的器械,是楚留香和一點紅之前從沒見過的。
跑步機——這個有人在用,很好理解,楚留香頗有些感嘆,他們那時候,絕大多數人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成日辛苦勞作,只為換一口吃的。
過度的勞累會早早的壓彎一個人的脊柱,抽走一個人的生命力,使得他們在三十歲的年紀,瞧起來比現代六十歲的老人還要更蒼老,這也就是為什麼,一個人活過三十歲之後,就能自稱「老人家」的原因。
卻沒想到,現代人的精力居然多得無處發泄,要制作這樣昂貴的機器、有著專門的場所,只為了多跑兩步。
楚留香來這裡之後,本已慢慢習慣了這裡的生活,今日卻又生出了一種如初見時的萬千思緒來。
其他的器械都生得奇奇怪怪的,楚留香頗有些好奇,便與那位小李教練討教起來。
小李教練:「……」
小李教練:=口=!!!
他們居然是真不知道啊!!!
真是兩個奇人……
李教練已經迅速地調整好心態了,這兩位就不用說私教不私教的了,他們敢學他都不敢教。那就賣卡吧,能賣出去兩張會員卡,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所以他就兢兢業業地講解起來。
一講解,再上去演示一下,兩個人就懂了。
哦,就是設計來專門鍛煉某一個地方的肌肉的,針對性很強,倒還挺有趣兒的。
楚留香上去試了試,挑了下眉。
李教練:「怎麼樣啊楚哥?」
楚留香道:「沒什麼效果。」
李教練一呆:「啊?怎麼會呢?」
楚留香有點無奈地表示:「這東西太輕了。」
李教練:「……」
可這個強度對我來說已經有點吃力了啊TAT
他面不改色:「哦哦,這邊可以調強度,楚哥試試?」
楚留香定睛一看,才發現這個東西側面倒還真是暗藏玄機,有加重的砝碼,拔出上頭的插銷,根據自己的需求調整即可,倒是也方便。
李教練:「楚哥,那你這第一次用呢,我建議你調整到……嘎?!」
楚留香直接把插銷放在最重的位置上了。
他試了試,無不遺憾地說:「還有有點輕,不過也還可湊活著使。」
李教練:「……」
湊活著使湊活著使湊活著使……大哥你好凡爾賽!
他感覺自己站在這裡真的非常多余……
事實上他也真的非常多余,因為這些玩意兒的設計上其實蠻簡單的,只要稍微看一看就知道是怎麼用的了,不太需要人的講解,而且這兩位呢……對肌肉的發力顯然很有心得,李教練有心想給他們整點小貼士,都發現沒必要。
只好干笑著說:「兩位試用啊試用,這個滿意的話辦卡來找我。」
不甘心地開溜。
這樣的過客,他的情緒自然是激不起一點紅絲毫的注意的,就連楚留香也不甚在意——他雖然人生得溫柔體貼,但對這種一開始打著要貶低人、從人口袋裡掏錢的人倒是也沒好心到那種程度啦。
總之,來都來了,試試吧!
於是兩個人開始在場子裡試各種健身器械,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把重量調到最高,試了好幾個來回,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相同的意思。
——這玩意,差點意思,實不夠格。
要知道,只有一把子死力氣,在江湖上那就真的是個「干苦力」的,成名的高手,哪一個不是對自己的身體有著絕佳的控制力的呢?就以一點紅為例,他出劍迅疾如閃電、但說停就停,他想刺入三分,就絕不會刺入三分半。
這就是控制力。
固定器械其實不怎麼需要控制力,因為它的路徑是固定死了的,根本不需要人額外分神就能推,也難怪楚留香和一點紅,把重量調整到最大,依然看不上眼了。
兩個人百無聊賴地試了一圈,又對視一眼,去別的地方探索了。
幾個剛剛跑完步的健身發燒友正好說說笑笑著過來固定器械區了,和楚留香、一點紅剛剛好前後腳。
他們都是這家健身房的老顧客了,平常都有健身的習慣,經常都是大清早和老哥幾個過來鍛煉一番,對裡頭的器械都非常熟,其實他們一般都是玩自由器械、舉鐵的多,固定器械就那麼隨便一玩。
剛剛跑步的時候就看見那個一身漆黑、留著長頭發的男的坐在後面百無聊賴地推器械,看著特別輕松,所以他們也沒在意,坐上去隨意伸手一推。
……紋絲不動。
發燒友:「?」
再一看器械砝碼,好家伙……直接在最下面,重量最高的那裡!
發燒友:「???」
不是,有人能推動這麼重的不稀奇,但是大家不都是齜牙咧嘴謔哈謔哈的麼?怎麼會有人連表情都不帶變的??怎麼會有人連臉上的肌肉都不帶抖一下的??你還是人麼,講基本法麼??
發燒友開始懷疑人生,然後發現整個場子裡的固定器械全被調成最重的一擋了。
幾個發燒友面面相覷,相約著去自由器械區了。
一進自由器械區,哥幾個頓時臥槽臥槽了起來。
更恐怖了好不好。
不是,你這杠鈴加這麼多碼真的能推得動麼???
老哥兒幾個都是常年舉鐵的發燒友了,一看這個杠鈴左右加得碼,那簡直連肝都在顫抖,這得是運動員級別吧?這人是准備破世界紀錄麼?臥推推這個真不怕砸下來麼把胸骨砸斷嗎?
如果他們剛剛沒見著人,估計會以為是哪個無聊的人擱這一直加加加的,但如果是剛剛那兩人……或許還真的可能??
不是,何方神聖啊?
俗話說得好,適度健身吸引異性,過度健身就會吸引同性了,此時此刻,這老哥心潮澎湃,啥也不想,只想找找這兩位大神究竟去哪裡了,見了面再膜拜,也好問問他們這是怎麼練出來的,也太厲害了吧。
平時怎麼練啊!吃得什麼補劑啊!打不打氮泵啊?
這時候又有人進舉鐵區了。
一進來,那人就嚷嚷:「這誰啊?這麼無聊,加這麼重又不練,吃飽了撐著是吧。」
老哥幾個對他怒目而視:「你懂什麼!」
那人:「???」
……哈?
而楚留香和一點紅當然完全沒意識到,他們已經成了這家健身房老顧客們的議論焦點了。
他們兩個鑽進了拳擊房裡。
他們算是發現了,想真正酣暢淋漓一場,光憑這地方的人還有器械是不夠用的……就說剛剛那個李教練吧,他剛才掃了一眼這個健身房的宣傳視頻,李教練還負責教授拳擊課程。
啊這……
楚留香真覺得他就算帶著那個拳擊手套,揍一拳下去,他可能會死……
所以真想好好打一場,還是要靠彼此,秦蔻家裡地方施展不開,露台又太熱,這健身房的拳擊場空調開的正正好、地方又大又空曠,剛好很適合來一場。
一點紅挑眉:「徒手?」
楚留香笑:「自然徒手,你若帶了劍來,這裡的人恐怕得嚇死。」
一點紅冷哼了一聲。
手機、鑰匙之類的瑣碎物品放一邊兒,伸展了一下身體。
手、腳、腰身、脊背、腿,精神和□□在他們二人對視時,便已開始同步調整,頂級高手在決鬥之前,都必然要進入一種物我兩忘的空明之境中。
當然,他們不是在決鬥,他們只是在耍而已。
風聲呼嘯,一點紅已一拳擊出。
他是練劍的,拳法自然平平無奇,只是他底子太好,身體的控制力實在太強,以至於這一拳擊出之時,甚至能令人的耳邊響起呼嘯的拳風,勁力撲面而來,冷酷異常、也殘暴異常。
楚留香負著雙手,立在原地,面上還掛著他一貫的微笑,全然面不改色。
他的身形倏地動了,手倏而伸出,五指並攏,以掌迎拳,以柔克剛。
這當然是比閃電還要快的拳法,也是比閃電還要快的身法。二人在場中巧妙地運轉著自己的身體……打法當然不是拼了命的打法,而是巧思,各種各樣的巧思。
一點紅方才瞧了那個巴西柔術的視頻,心念一動,便已使出腿法,要攻楚留香的下盤——這打法若是真在搏命時刻,他
是絕不會使出來的,因為練武先連腰,而人腰部的力量又是來自腿部,任何一個習武之人,所學的基本功都是先打下盤,江湖上根本沒幾個下盤不穩的人,這舉動全然是多余。
楚留香的下盤又怎會不穩?
他不僅穩,而且極其靈活,腿法一變,反而要去絞一點紅的腿,一點紅面不改色,在楚留香注意力集中在腿的那一瞬間,勁風突擊楚留香面門,原來他這是聲東擊西、指下打上。
所以說,武之一字,根本就不像世人所想一般,只要莽和蠻力就夠了,相反,頂級高手之間的交手,反應的靈敏是一回事,心思的縝密又是另一回事。
江湖高手就沒有真笨的,個個都是人精。
一時之間,拳擊場內,你來我往,好不驚險。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拳擊房本來設在完全沒人的三樓,他們也正是圖清淨才上來的,但是打著打著,居然圍了一圈觀眾,隨著場中二人的動作,齊齊地吸氣哈氣。
這種健身房裡當然每個房間都有監控,而且一直開著。
不過基本沒事的話是沒人看的。
李教練在前台晃蕩一圈,正和前台聊天呢,前台姐姐掃了一眼監控,忽然:「臥槽!」
李教練:「啊?咋了?我這不正和你說剛剛那兩個特別誇張的大神麼……臥槽!這什麼!」
拳擊房裡這是什什什什麼啊!!不是,怎麼還能搞出殘影來!!
其實拳擊房不屬於可以自由使用的地方,一般只有買了拳擊課才能過來用,裝監控的目的之一呢,也是為了不讓普通會員隨便進去……但是現在重點根本不是這個好麼!!
前台小姐姐目瞪口呆地看了五分鐘,抬頭問李教練:「……他們兩個是武打明星麼?」
李教練早跑沒影了。
前台小姐姐:「???」
再一看監控,臥槽,這姓李的正扒著拳擊房的門在圍觀呢!
剛好那幾個健身發燒友也在滿世界找大神,正找著呢,就看見了鬼鬼祟祟的李教練。
發燒友:「啊,小李你干嘛呢,對了,咱們健身房新來了兩個長頭發男的,你看見沒?」
李教練沒說話,指指門內。
發燒友一看:「……臥槽,他們是做武行的麼?」
然後呼朋喚友過來看。
那一頭三個前台小姐也跑了兩個過來看,說好五分鐘之後過來把留守的那個輪換下來。
總之圍觀群眾就像是滾雪球那樣越滾越大,越滾越大……
等到這二人真的酣暢淋漓的打了一場之後,一扭頭,周圍一圈星星眼,開始歡呼鼓掌吹口哨,順便衝上來給他們送水送毛巾。
楚留香:「……」
一點紅:「……」
……是不是過分熱情了點。
不過身上是出了一層薄汗,反正也不是惡意,也沒什麼拒絕的必要,一點紅接過一位男士遞來的毛巾,淡淡道了句謝。
那位男士:星星眼捂臉.jpg
看這優美的肌肉形狀!看剛剛那似惡狼撲食一樣的武打動作!天!真大神!這樣子做個武打明星都綽綽有余了,比電視上那些軟趴趴的「天下第一高手」厲害太多了。
幾個健身發燒友已經圍住了二人開始問東問西……當然,主要是問楚留香,因為一點紅的氣質太冷了,就算臉上沒什麼表情也沒什麼攻擊性,但眾人一想到他剛剛那種凌厲的風格和拳拳到肉的力道,就……害怕,還是有點子害怕的。
一點紅站在人群之中,面無表情地擰開瓶蓋喝水,剛喝一口,手機響了。
秦蔻打來的。
原來已經十一點了。
一點紅接起電話,保持著他那副冷颼颼的表情,非常淡定地問:「中午想吃什麼,我去買菜。」
周圍唰的一下就安靜下來了。
大家:「……?」
不,等等,你是極道煮夫麼?用最拽的臉說出最軟的話。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4
第91章
整個健身房的圍觀人群都……震驚了。
不過焦點中心的一點紅倒是非常淡定,被一堆人的視線盯著也沒有絲毫的不自然,用著比那副冷冰冰的表情軟和好多的語氣,低低地和電話那頭的秦蔻說著話。
秦蔻趴在床上,在電話那頭抽了下鼻子,懶洋洋地說:「要吃西紅柿炒雞蛋菜蓋面……」
非常家常的菜式。
「家常」,是一個很難定義的味道,對於秦蔻來說,家常菜的味道就是面食,北方人嘛。
做一點熱乎乎的湯面,鹵子就是土豆、豆腐、西紅柿和瘦肉切丁,鹽放得不多,也基本上沒什麼油,秦蔻外婆的口味就是這樣子。
所以秦蔻小時候會偷偷藏方便面調料包,每次吃湯面,趁大人們不注意,在碗裡撒一點用來增味!當然,被大人們抓住的話就免不了要被說幾句。
再有就是西紅柿雞蛋拌面了,北方人吃西紅柿炒蛋是吃鹹的,吃面的鹵子不用做得太精細,炒的時候順便有可能就把上頓沒吃完的西葫蘆給切進去了,一鍋炒了,蓋在面條上,唏哩呼嚕地就吃光了。
小時候很不喜歡家常味道,會很期待去吃M記、肯打雞和外頭的各種館子,長大之後,各種館子都吃膩了,就開始自然而然地懷念起家常的味道了。
秦蔻有一回隨便在路邊進了一家疆省面館,點了十二塊錢的拉條子,吃得是驚為天人,無他,因為那個突然出現在鹵子裡的突兀西葫蘆實在是太點睛之筆了!
此家疆省面館一度登上秦蔻最愛館子榜單。
所以說……其實能夠隨時隨地吃到家常味道,也是一種涓涓細流生活裡的幸福感吧。
她感覺非常愜意,又不知為何有點疲倦,一只腳伸出床沿晃蕩兩下,電話那頭毫無意外地傳來一聲低低沉沉的「好」。
秦蔻又問:「你們在健身房玩什麼了?怎麼樣,好玩麼?」
一點紅一邊捏著自己的手機,一邊正用毛巾擦脖頸上的汗,隨意地說:「還行,就是人太多。」
秦蔻:「???」
秦蔻:「啊……?人太多,大早上健身房哪來那麼多人啊?」
一點紅掃視一圈,說:
「不知道。」
他一邊說,一邊繞開人群往出走。
打鬥結束了,大家當然也都三三兩兩地散開了,一點紅一邊和秦蔻說著話,一邊繞到了一個年輕小男生面前,堵住了他,說:「我不喜歡有人拍,剛才拍的照片刪了吧。」
其實他的語氣很平,既不陰森也不帶殺氣,只是他這人原本聲帶就有點被破壞過,聲音一直都有點嘶啞,再加上臉上基本沒有表情,就顯得……很不好惹。
剛剛圍觀他們兩個打鬥的有十幾個人,其實都沒有想起來第一時間要拍視頻——很簡單,在這種突如其來、極致的暴力表演之下,那種衝擊力足以使絕大多數人被死死吸引住,在那一刻,的的確確沒有人有空拿出手機,他們的目光都死死地黏在兩個人身上。
這位年輕小男生沒有惡意,就是剛才那一下,覺得……哇,這個帥得能做武打明星的小哥居然還有這麼反差的一面,不由自主,拿出手機拍了一下。
結果人家好像不太喜歡被拍。
男生有點被一點紅的表情冷到,又有點不好意思,當著他的面把手機打開,把剛剛那張照片翻出來刪干淨,道歉說:「不好意思啊小哥,我是人像攝影師,剛剛那一下職業病犯了,情不自禁。」
一點紅淡淡地說:「沒事。」
雙方都沒有惡意,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而已,實在不必大驚小怪。
這攝影師小男生倒是還說了一句:「不過小哥你真的很上鏡啊,身材比例超級好,又會打,要是上網肯定能紅的。」
一點紅臉上沒什麼表情。
他還打著電話呢,自然沒空和這個陌生人諞閑傳,只隨意敷衍了幾句,捏著手機往浴室走。
秦蔻:「嚶……」
一點紅:「怎麼了?」
秦蔻:「我們紅哥都進步到可以和陌生人諞閑傳了,欣慰……」
一點紅:「……」
他覺得秦蔻對他有什麼誤解。
他雖然沒經過正常的社會化訓練,但基本的說話社交能力還是有的吧,他又不是傅紅雪,被養母虐傻了。
他抿了抿唇,想說什麼,又長長地嘆了口氣,什麼都沒說,只道:「我先去洗澡了。」
秦蔻:
「好哦∼」
兩個人掛了電話。
他走進浴室。
還好,大清早的,更衣室裡沒幾個人,免去了他瞧見各種奇形怪狀的□□會受到的傷害……上回那浴場雖然舒服是很舒服的,但他現在回想起來躺在案板(?)上被搓來搓去的經歷還是覺得很灰暗。
鑽進淋浴間,舒舒服服地衝了個涼,感受熱水自完全紓解過的身體上滑過的那種愜意。
順便洗個頭。
洗頭的洗發水是秦蔻給准備的。
秦蔻是個很周到的人,考慮到他們兩個第一次去健身房,想來各方面都很不熟悉,而健身房裡最容易出現的紕漏莫過於……洗澡的時候發現忘了帶拖鞋、洗發水、護發素……
秦蔻真正的本尊二表哥還和她分享過一件特別喪心病狂的事情,就是他在健身房裡換洗內褲被人拿走了……拿走了……拿走了……
把二表哥氣得在更衣室裡罵得震天響,無能狂怒了半天。
當然這種極小概率事件一般來說用不著在意。
拖鞋還好,健身房裡有賣的,直接買一雙新的就行,但是洗發水和洗面奶就得自己帶了。
——這玩意健身房一般不提供的,因為一旦提供了,就一定會出現被人用分裝瓶薅走這種事。
秦蔻找了幾個分裝瓶,把她自己的洗發水和洗面奶分裝了,給他們塞到包裡去。
一點紅拿起那個裝著淡金色洗發水的小瓶。
他的頭發很長,洗發水的用量自然也很大,連著摁了好幾下那個泵,淡金色的濃稠液體落入他手心裡,抹到頭發上,慢慢地揉搓,豐富的泡沫被揉開,那種金盞花淡淡的、植物的清香被手心的溫度蒸開,從泡沫裡滲出來,溫溫熱熱。
一點紅的動作忽然一頓。
……是秦蔻的洗發水,是她頭發上的香氣。
他剛剛放松下來的肌肉忽然又緊張起來,就這麼站了好半天,他忽然垂下頭瞧了一眼,又重重地「嘖」了一聲,一只手扶上了淋浴頭的把手,擰了個方向,把水開到最大,衝起了涼。
他出來時,楚留香也已經出來了,剛套上褲子,踩著拖鞋、赤著上身吹頭發,瞧見他出來,便笑道:「喲,紅兄。」
一
點紅漠然說:「嗯。」
楚留香一邊拎著吹風氣,一邊評價一下:「不如家裡的。」
一點紅意義不明地哼了一聲,抄起另一個吹風機給自己吹頭發。
有個人進了更衣室,脫了衣服就往浴室裡衝,毛毛躁躁、急匆匆的,然後只聽浴室裡一聲慘叫:「臥槽好涼!怎麼是涼水!」
一點紅面無表情地吹頭發,楚留香忽然若有所思地側頭瞧著他,唇邊不知道為什麼蕩開了微笑,嘴角越翹越高。
一點紅終於忍不住問:「你在笑什麼?」
楚留香面不改色,微笑著道:「我在笑今天的天氣很好。」
一點紅:「……」
中午回了家,吃的就是秦蔻想吃的西紅柿雞蛋蓋面。
雞蛋打散、調味,西紅柿切塊,切一點蔥姜。先把雞蛋下鍋炒熟,倒出來,再倒油,煸香蔥姜,倒西紅柿塊,差不多熟了之後雞蛋回鍋,一起翻兩下,出鍋。
面條更簡單,因為這面條是在菜市場五塊錢買的手工面,下鍋裡攪和攪和煮熟就行。
做得很快,吃得也很快。
舒坦!
吃到了心心念念家常味的秦蔻眯著眼,和陸小鳳並排癱在沙發裡,懶洋洋的,順便打起了哈欠。
她搖頭晃腦:「啊……吃碳水果然好容易困啊,我要去睡午覺……」
陸小鳳海豹拍肚皮中。
一邊拍一邊說:「剛吃完就睡覺會胖的哦,蔻蔻。」
秦蔻摸摸自己的小肚子,無不惆悵地說:「已經胖了……但我下午打算去游泳!你去不去!」
陸小鳳懶洋洋表示:「可我的ns和卡帶到了,我准備耍游戲∼」
秦蔻冷笑:「呵,肥宅。」
陸小鳳輕描淡寫地表示:「啊這個,晚上去跑跑酷就好了,不必擔心。」
秦蔻:「……?」
秦蔻:「等等,晚上去跑跑酷是什麼意思?」
陸小鳳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給她看。
是他和花滿樓的自拍,陸小鳳站在前面,花滿樓在靠後一點的位置,頭上帶著那個游樂場買的太陽花,微笑著比了個V。
這些都沒問題,問題是……他們居然在某棟陳年爛尾樓的頂樓!!
秦蔻:=口=!!!
秦蔻:「你們是怎麼上去的!!!」
陸小鳳無辜眨眨眼:「那地方還有很多腳手架沒拆呢。」
他還解釋道:「哎呀,這不是好久沒運輕功,身子有點癢麼?但是城裡街道上到處都是攝像頭,況且那種滿是玻璃外立面的大樓它……繞是我們也沒事不會去攀的,危險,剛好,你看這個,爛尾樓,又沒有人,好玩兒倒是好玩的緊,還不用擔心被拍到,一舉三得,多好,多安全。」
秦蔻:「……」
秦蔻還是倒抽了一口冷氣,止不住打了個冷顫。
他說的這個安全真的很……一言難盡。
花滿樓正好哼著曲兒路過,被秦蔻抓住呲牙:「你怎麼也跟著他一起胡鬧啊,這個……這個不危險的麼?」
莫名被抓住的花滿樓:OVO
花滿樓失笑,嘆氣道:「讓阿蔻擔心了。」
不過他也的確愛胡鬧,倘若不愛胡鬧,他和陸小鳳又怎麼可能是從小到大最要好的朋友呢?
秦蔻又看了一眼那個照片,看花滿樓頭上的太陽花,問:「昨夜晚上麼?」
陸小鳳摸了摸胡子,道:「是了,昨晚你睡得早,我和花滿樓十一點多出門了一趟,昨天沒玩夠,總覺得身上不得勁,就尋了那一處……」
秦蔻又打了個冷顫:「……不危險麼?」
陸小鳳瞧見她的神色,知道她是擔心,忽然揚唇一笑,寬慰她道:「莫擔心,不危險的,我陸小鳳的輕功雖然沒楚兄那樣好,但在江湖上也是數一數二的,這地方看著險,其實也就六七層的高度,險不到哪裡去的。」
秦蔻:「唔……」
懷疑.jpg
陸小鳳無奈嘆氣,舉起手對天發誓:「真的不危險的!要不我們把阿楚哥叫過來問,好叫你寬心。」
秦蔻嘆氣。
她說:「不是……我信你,我只不過在想另外一件事……」
感覺俠客們好像的確……時不時要紓解一下?
這怎麼說呢,就比如說陸小鳳吧,他對每天練武是沒什麼執念,這裡的其他東西也的確很好玩,他
玩的不亦樂乎,但是一個武學天才……一個從小運動量就很大的武學天才,可能就是「biu」的一下子,就感覺手腳發癢,要去跑跑酷什麼的。
說起來……楚留香他們今天去健身房,陸小鳳完全不感興趣的原因是因為他和花滿樓偶爾會出去探索爛尾樓麼……?
啊這……
秦蔻說:「等見過我外婆和爸媽,不如去趟山裡?秦嶺森林公園什麼的,活動活動。」
陸小鳳:「去山裡麼,也好……啊不對,等等,要見阿蔻的外婆?」
秦蔻說:「對咯,外婆後天回來,我們大後天去見她吧,她可喜歡你了!」
陸小鳳忍不住自得地微笑起來:「是咯……我陸小鳳好像就是很招老太太喜歡……」
薛老太太就很喜歡他的說。
秦蔻打了個哈欠:「算了先不說了!我要睡覺了,等會兒還要去游泳呢……你真的不去?」
陸小鳳:「不去。」
秦蔻囑咐:「那你帶著小傅玩一玩吧,游戲機什麼的,給他找點事干。」
陸小鳳比了個ok的手勢。
下午,秦蔻睡醒已經兩點多了。
這個時間其實蠻適合去游泳的,畢竟外頭正熱,去游個泳,出來一曬太陽,那個舒服喲∼
火速起床收拾泳衣泳帽泳鏡,帶好拖鞋洗發水洗面奶換洗衣服,背著書包准備出發!
出發之前不放心地去看了一眼傅紅雪,他被陸小鳳薅起來正坐在沙發上,陸小鳳已經把ns主機連接在了電視上,正在調試游戲手柄。
秦蔻:「一會兒我就回來了!」
傅紅雪安靜地坐著,抬頭瞧著她,張了張口,低低道:「好。」
秦蔻:「有什麼事和我打電話,雖然我不一定能接到。」
陸小鳳吐槽:「蔻蔻哇,小傅是十九歲,不是九歲。」
傅紅雪:「……」
他張了張口,干澀道:「你去吧……不必擔心我。」
秦蔻:「好!」
一點紅和楚留香已經等在門口了。
他們兩個,當然是沒有泳褲的,但這也沒關系,直接現去買就行,健身房樓下就是賣泳衣的,一條泳褲幾十塊錢,實在不要太方便。
唯一的問題是……
古人他們,能不能接受這樣的短小泳褲,以及穿著短小布料在泳池邊走來走去的男男女女呢?
秦蔻:觀察.jpg!
第92章
一點紅本以為自己對現代已很是了解,無論面對什麼事情,都應該能夠面不改色。
但直到進了泳衣店,他才發現,其實他或許……了解的還不夠深?
這裡……似乎是泳衣店而不是內衣店啊……?
當然,仔細一瞧,就會發現,此處所售賣的衣物的的確確是不一樣的,顏色花哨、材質古怪,應當是那種沾了水也不會吸很多水分、濕噠噠、沉重重的料子,只是……
只是這制式未免也太大膽了些,用褻衣來形容都覺得還不夠。
難道游泳館的人都是這樣的穿著……?
一點紅身子一頓,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又像回到剛剛穿越來時那樣,下意識地回頭去找秦蔻,想要用眼神去質問她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結果秦蔻也一如他們剛剛認識沒多久那樣,就站在店門口,也不進來,假裝在玩手機,實則偷偷抬眸觀察他們,嘴角止不住地上揚,瞧見他驟然紅了的耳根子和僵硬的身體,甚至還笑得更開心了一些,一邊翹嘴角一邊避開他的視線,扭過頭忍笑忍到肩膀發抖。
一點紅:「……」
懂了,所以游泳館的人的確就是穿成這個樣子沒有錯。
一點紅盯著身邊貨架上那條又短、又緊、又小的泳褲,感覺自己脖頸側的青筋在迸起,頸項也在發緊。
這和內衣店、浴池可不一樣。
內衣店再開放,也畢竟是貼身衣物,買來穿,是放在裡頭穿的,不會叫其他人瞧見。
公共浴池再開放,那裡頭也都是男人,見得多了也就算了,真正其他浴池裡的休閑場所,那都是穿著浴池裡帶著的浴衣的——其實也就是開襟式的短袖和位置將好到膝蓋上方的褲子。
但這……
他一扭頭,又下意識地去找楚留香。
楚留香正面不改色地在貨架叢中穿梭,神色無絲毫不自然,一只手插著兜,一只手拎了條適合黑色泳褲,十分自然地就要去結賬。
一點紅用一種看妖怪的眼神看著楚留香。
楚留香:「……」
楚留香摸摸鼻子,湊過來,含笑落下一句:「紅兄,你這現代化做的
還是不行啊……」
說罷,唇角上揚,瀟灑地飄然而去。
一點紅:「……」
一點紅這就是吃了上網不多的虧了。
他是很不喜歡嘈雜的一個人,而網上的信息紛繁復雜,又隨處都可摁摁手機,發表評論,像個亂糟糟的菜市場,東扯一句西扯一句,他自然很不喜歡,平時沒事,即便要休閑,那要麼是隨便翻本別人的書來看,要麼是跟著陸小鳳一塊兒看電影。
而陸小鳳的口味,其實相當明顯。
他喜歡帶點神秘色彩的東西,譬如說蝙蝠俠、超人、再者說指環王、哈利·波特一類的,這種電影裡的泳裝鏡頭自然很少甚至沒有,況且一點紅也不是從頭看到尾,他只是閑著沒事的時候才進去瞄一眼,所以理所當然的沒見識過這場合。
但楚留香就不一樣了,他是很喜歡在網上找東西的。
他本身就是一個很愛人間煙火的人,以前閑著沒事時,也就隨意找一家酒館坐著小酌,有時是像樊樓那樣的大酒樓、華燈出照、紅袖輕招,有時只是街邊支起的面攤,賣幾文錢銅錢一碗的陽春面,附贈一碗熱騰騰的面湯。
有時他瞧見的人錦衣華服、神情倨傲,乃是風流公子、絕世劍客;有時他瞧見的人只是在碼頭上討生活的「短衣幫」,他們的手往往黝黑而粗大,指甲縫裡永遠都有清理不完的污垢。
但他無論在什麼地方,都能一視同仁,舒舒服服地舒展著身體,請他們喝上一杯酒,談上一會兒心。
他喜歡嘈雜,喜歡嘈雜裡帶出的「人味兒」。
互聯網時代稍有不同,但也沒那麼多不同,普普通通的人,心頭也有惡念,會口出狂言、會三人成虎……楚留香瞧得多了,也不免一聲嘆息,感嘆有些事情,真是古今不變。
當然,這也不乏是一種對人類、對生活的觀察。
總而言之,楚留香享受互聯網、但不沉迷互聯網,他對任何新鮮事物都保持著極為熱忱的心態,把網絡作為窗口,去瞧、去看現代人的生活。
這和一點紅的半隱居狀態當然完全不一樣,他懂得自然也多,況且他原本就是生活在海上的人,見慣了漁民與采珠人,自己也經常赤著上身跳進海中游泳,區區泳褲,算得了什麼?
他甚至覺得這衣裳材料挺好的……感覺自己回去的時候那大包小包裡要帶的東西又增加了。
一點紅皺眉盯著他,半晌,嘖了一聲,隨便挑了件黑色的,也拿去結賬了。
去游泳館的路上,他神色冷淡,一言不發。
秦蔻所住的小區,房價偏高,所以周圍的設施什麼的都很不錯,這家健身房裡也常年有那種喜歡穿著巴寶莉條紋襯衫的老財出沒,環境上來說是非常不錯的,游泳館很大,環境很好,水質清潔。
但問題是……現在在放暑假,而且現在是暑假時間的下午三點。
可想而知,游泳館裡雖然沒多少大人,但一群鬧哄哄的小湯圓是免不了的,在挨個排隊下餃子。安全員坐在高處,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這群小祖宗,幾個教練東拉住一個小湯圓,西扯住一個小餃子,對著湯圓和餃子苦口婆心地教導著。
秦蔻扼腕跺腳:「嘖!失策了!」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
就這群小朋友,看上去還挺可愛的。
一點紅……一點紅居然還松了一口氣。
秦蔻衝他呲牙:「你干什麼還突然輕松起來了!要和這群湯圓一起下餃子了!」
一點紅:「……」
他沒解釋,硬受了這一句。
三個人分頭,去了男女更衣室。
更衣室裡也沒什麼人。
楚留香換好了泳褲,在門口雙手抱胸,等一點紅出來。
一點紅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神色有些不自然。
他顯然很不習慣於這個樣子出現在人前……更不習慣這個樣子出現在秦蔻面前。
他身上的傷疤太多了。
縱橫交錯,有些是刀劍傷、有些是鞭痕、有些是透骨釘一類的暗器傷,都不算太重……上次那個搓澡的大爺把他在案板(?)上翻了個面,瞧見他背上的鞭痕時,還提出了一個很奇怪的名詞。
……一點紅心裡其實挺在意的,回頭還上網去搜過。
愛死愛慕……沒有結果,換字,依然沒有結果,最後他忽然福至心靈,輸了英文字母,然後……然後……
……然後他開始痛恨自己為什麼會福至心靈。
所以他偶爾瞧見自己背上的鞭痕,會覺得……心情很微妙,總不自覺想到那大爺的口出狂言,其實這種事、怎麼說呢,他雖然不曾有過女人,但殺手當得久了,各方面彙聚而來的消息聽得多了,也偶爾能聽聞某某宗某某幫的幫主、少爺之類的男人有那種虐待丫鬟小廝的愛好……
但那大爺說的是:你們年輕人的愛好!!
明白了「愛死愛慕」一詞真正含義的一點紅:「???」
什麼叫年輕人的愛好啊???現代人到底是一種怎麼樣的人種啊?還有……秦蔻清不清楚這是什麼東西?
總而言之,那番言論不知為何讓他身上的傷痕留下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味道,又令他想起了那些自比伎女的自侮自辱之語。此時此刻,他盯著更衣室中的鏡子,瞧著自己慘白的身體,面無表情地動了動脖子。
秦蔻早把他的老底子都掀了,他自然也不怕她瞧了害怕。
他只怕她覺得這些過於猙獰的傷疤太過醜陋。
還怕……
還怕瞧見她。
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慢慢走出了更衣室,然後就看見楚留香已經泡在池子裡,脖子上還坐著個小湯圓,正在興奮尖叫。
迅速融入湯圓群的楚留香爽朗地和一點紅打招呼:「紅兄!」
一點紅:「……」
楚留香皮膚古銅,身姿矯健,混在一堆小湯圓裡,當然不可能完美融入,倘若真的要來形容的話……或許他更像一個藏在湯圓堆裡的輕松熊猛男面包(刷了蛋液烤制版本)……?
輕松熊猛男面包,是一點紅昨天翻外賣軟件的時候看到的奇怪玩意兒。他當時看到這玩意兒,登時有點明白秦蔻所說的餐飲界的「卷」指的是什麼了。
抓心撓肺、絞盡腦汁的創新……但說實話有些創新是真的不必,除了讓人腦子「嗡」的一聲之外,沒什麼別的作用。
真有什麼別的作用,也就是此刻了——在莫名其妙的時刻聯想到莫名其妙的東西。
泡在水裡的香帥牌輕松熊十分爽朗。
架在他脖子上的小湯圓也十分爽朗,自來熟地學著楚留香的語氣叫:「紅兄!紅兄!」
這湯圓尖叫好像會傳染,瞬間引來了一片
嘰嘰喳喳地湯圓尖叫聲,小孩子……小孩子笑起來、叫起來,那聲音真的是夠尖銳的。
一點紅:「……」
他感覺自己被一百只剛出生的鵪鶉給包圍了!
而且小孩子都是沒有任何惡意的,他們什麼也不懂,瞧見了他滿身的傷疤,也不明白這其中的含義,照樣熱情地拍動水面,這種熱情排山倒海,令基本沒接觸過小孩子的一點紅渾身僵硬,面色卻忍不住柔和了一點。
楚留香瞧著他的樣子,噗嗤一聲笑了,對自己脖子上的小湯圓笑道:「想不想『咻——』的一聲衝出去?」
小湯圓興奮地開始拍打水面,大聲道:「想∼∼∼∼∼」
小孩子特有的拉長語調。
楚留香就讓他摟著他的脖子,騎在他背上,然後揚唇一笑,忽然在水中如離弦之箭一般衝了出去!!
小湯圓興奮尖叫:「呀————!!!」
那個正帶孩子的教練都驚呆了!!!
等等,這什麼!!魚雷麼???大哥你是不是游的也太快了一點??
楚留香與一點紅上午算是把整個健身房都驚到了,這教游泳的教練自然也知道這個古銅膚色的武打明星的傳說事跡,但是……誰也沒說過這武打明星下水之後跟魚雷一樣啊,大哥你背上還背著個小孩呢,是不是太誇張了點???
你怕不是搞鐵人三項出身的麼???
教練:震驚.jpg
就他震驚的這一點時間裡,楚留香已經游完一個來回,把小孩輕輕松松一舉,塞到他爸爸懷裡了。
小湯圓摟著他自己爸爸的脖子,對著楚留香期期艾艾、吞吞吐吐地表示:「叔叔,我還想再來一次……」
楚留香微笑著伸出一根手指,搖了一下,表示拒絕。
小湯圓:「可是剛剛『咻——』的一下就過去了!」
楚留香失笑,眨了眨眼,對他道:「可我們說好的就是『咻——』一下過去啊。」
小湯圓努了努嘴,垂頭喪氣,不過他是個懂事的孩子,立刻扭頭對其他湯圓們提出了一個新的建議:「那我們排隊吧!排隊讓叔叔帶我們當火箭!」
小孩子們高舉雙手雙腳贊成。
楚留香:
「……」
好家伙,工作量瞬間增大了十倍不止。
幸好被教練給制止了。
其實事情也不能這樣算的,剛剛那個小湯圓,是因為他是爸爸帶著來玩的,他爸爸就是上午的圍觀人群之一,瞧見楚留香很激動,也同意讓自己的孩子和他玩,剛剛那一圈人家也是看著的。
但其他孩子不一樣啊,父母沒在身邊的。
陌生人與小孩子之間的距離,那當然還是要掌握好的,無論是誰都一樣。
眾湯圓拉長聲音,齊聲嘆氣,楚留香忍俊不禁,哈哈大笑,然後孤獨咕嘟咕嘟沉下去,在水下躺平了……
對了,楚留香是有一門獨門秘技的,這秘技說起來實在是過於匪夷所思——他有鼻炎,嚴重的鼻炎,時常呼吸不暢通,於是便修煉了一門能用渾身的毛孔來呼吸的絕技,他在水下能呆的時間,怕不是能小憩一會兒了。
一點紅:「……」
楚留香這個人真的很不一般、很不一般……
但他要是真在水下睡一覺,恐怕那坐在高處的安全員怕不是會被嚇出毛病來。
幸好幸好,他只是沉下去一小會兒,然後忽然自水中衝出,抹了一把自己的臉,朝一點紅背後揮揮手,笑道:「蔻蔻。」
原來是秦蔻從女更衣室裡出來了。
她就踩著拖鞋,在地面上踩出「嗒叭」「嗒叭」的聲音,不太清脆,停在一點紅身後。
一點紅沒有回頭。
即便游泳館裡十分嘈雜,充斥著小孩子叫啊笑啊的聲音,但他當然也已聽見了秦蔻的腳步聲——對他們這樣子的人來說,分辯一個人的腳步聲,尤其是一個自己注意了很久的人的腳步聲,實在再容易不過了。
但他沒回頭。
游泳館中小孩居多,年輕女子當然也有一二,都穿著花花綠綠的泳衣,露出大片的皮膚,而男人們自然更甚,只著一條泳褲,大剌剌地在泳池裡泡著、或者躺在周圍的躺椅上。
氛圍其實很正常。
但他不敢看秦蔻。
秦蔻在他身後問:「咦,紅哥你怎麼不理我。」
語氣稍顯埋怨,她輕巧地湊上來,又抓住他的馬尾,輕輕晃了晃。
他頭發上的那種金盞花的香氣忽然又鑽進了他自己的鼻子裡。
一點紅的背肌忽然縮緊。
他立在原地,一言不發,宛如一座石雕,半晌,他昂起了頭,喉頭滾動了一下,又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嘆息似得,這才慢慢地轉過身,去看秦蔻。
秦蔻的泳衣是粉藍色的。
分體式,顏色很淺淡,帶著她自己很喜歡的花邊。一雙長腿,一截纖腰,她的雙手叉在腰側,腳上隨意地踩著拖鞋,便顯得有那麼一點生動、那麼一點潑辣。
……以及還有帶得十分嚴謹的泳帽和泳鏡。
好一個身姿妙曼、明艷動人的……
……鹵蛋超人。
第93章
一點紅:「……」
秦蔻:「……」
一點紅側頭,忍不住笑了一下。
秦蔻:疑惑.jpg
秦蔻充滿狐疑、充滿警惕地問:「……你笑什麼?」
她其實很了解一點紅的,對他身上所發生的變化看得也很分明,所以自然而然就注意到了他本來緊張且僵硬的身子慢慢地放松了下來。
……不是,所以你剛剛在緊張什麼啊???
一點紅以手握拳,放在唇邊,掩飾性地咳嗽了一聲,避開了她的目光,轉移話題道:「沒事,你要下水嗎?」
語氣中都是遮掩不住的笑意……不是,泳帽和泳鏡就這麼令你愉快麼??真的這麼好笑麼??
秦蔻:「……」
算了,這不重要。
秦蔻不計前嫌,叉腰問他:「當然要下水啦……啊對了,紅哥你會游泳麼,不會我來教你啊,我游泳很厲害的!」
一點紅挑眉:「當然會。」
江湖人有沒有旱鴨子……那必然是有的,但殺手裡有沒有旱鴨子,那是絕不可能的,除非這殺手養出來就是為了送死。
秦蔻唔了一聲,一點紅猜測她現在可能正充滿狐疑地眯起眼睛。
她說:「書裡沒說誒。」
一點紅的唇角忍不住又勾了勾,伸手,似乎想要幫她理一理碎發、與她的距離再親近一點,又苦於她那鹵蛋泳帽帶的實在很嚴謹,連一根頭發絲都沒露在外面。
這下意識地親近之舉完全沒有下手的余地,一點紅慘白的手在空中遲疑了一下,又收了回來。
他眼中溢出一點笑意,道:「書裡也沒說我會做菜。」
秦蔻:「說的也是哦!」
然後她就扭頭,「噗通」一聲下餃子去了,濺起好大一片水花,落在一點紅的腳面上。
再一低頭,她混在一堆小湯圓裡,身邊是楚留香,正在向他招手:「快下來玩呀!」
小湯圓、鹵蛋超人,還有……輕松熊猛男面包。
這是一鍋什麼和什麼啊。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自己笑了。
一點紅平時很少笑,即便要笑,那笑容也非常淺淡,一閃而過,如今渾身上下都寫滿了輕松與愜意,那發自內心的微笑,便只如同春風吹拂過積雪的山峰一般,令人一瞧,都忍不住要怔一下。
秦蔻兩只手臂趴在泳池邊緣,仰頭瞧著他,就忍不住怔了一下。
下一秒,她的唇角也止不住地翹了起來。
一點紅慢慢地下了水。
他在水下自然動作也是很敏捷的,這裡的水很干淨,水溫並不太熱、也並不太冷,衝刷在身體上,令他的肌肉縮起,又很快愜意地放松下來。
秦蔻真的是來游泳的。
她似乎給自己定了什麼任務,要游完幾個來回的樣子,於是一下了水,也不和一點紅說話,也不和楚留香一起玩,哼哧哼哧地開始游。
頭往水下一埋,忽然瞧見個古銅色健美水鬼在水下飄。
秦蔻差點給自己嚇抽筋了。
定睛一看,是楚留香。
他也不知道是怎麼穿透泳鏡,感覺到秦蔻一言難盡的眼神的,居然還睜開雙眼,在水下朝她眨了眨眼,勾了勾唇,比了個V字手勢。
就……這場面還怪好看的。
楚留香嘛,身形健美,又有一身精心曬出來的古銅膚色,人也生得俊美極了,此刻在水下,瀲灩波光之下,他綁起來的頭發也在飄散,五官少了點男性的粗獷魅力,倒是更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魅力。
不過……他如果真的是水鬼的話,恐怕也不需要借助著引誘人下水既、把人拖下水底來殺人,他看起來就是一副……一拳能把船底掏個洞的那種一力降十會型水鬼。
秦蔻:「……」
秦蔻被自己逗笑了,她的口鼻都埋在水下呢,就忽然笑起來,笑得嘴裡不斷冒泡泡。
楚留香:「……?」
這孩子這是咋了。
……搞不懂。
總之,笑過之後繼續游!
然後一點紅就從她身邊躥過去了。
他大概是看出來,秦蔻真的很認真地在游泳、在鍛煉,根本無心陪他一起玩樂什麼的。
於是也不打攪她,更不打攪在水底下睡覺的楚留香,一個人默默地游過去,又游回來,頗有些百無聊賴、自己給自己找樂子的意思。
他游泳的姿勢其實不大一樣,但能看得出來在調整,秦蔻游了一個來回,趴在泳池沿兒上遠遠去看他,就發現他也在遠遠往這邊望,她還以為是在看她呢,仔細一瞧,原來他是在看那堆小孩的教練示範自由泳泳姿。
然後再游一個來回的時候,姿勢就慢慢地調整成了自由泳的姿勢,速度更快了點,基本上秦蔻游一個來回的時間夠人家游二回了。
秦蔻:「……」
fine。
身體的協調能力真不是蓋的,學習能力也超強。
秦蔻:累了TAT
好久不來游泳,體力有所下降……或者說她今天其實格外容易乏力?
她干脆不游了,翻了個身,整個人身體放松,感覺自己被微涼的水托起來,四肢攤開,正面朝上,泡在水中,隨手拿掉泳鏡,水面就在耳邊,她飄在水面上,閉上眼睛,陽光透過頂上的透明玻璃,落在泳池水面之上,也落在她身上,她就覺得實在愜意得很,想就這麼飄著睡過去。
還真就有點迷糊了。
迷迷糊糊之間,秦蔻感覺有人游到了自己身邊,一只滾燙的手貼在了她的腰側,令她忽然止不住地打了個顫。
有人低低地說:「去上頭睡吧。」
他的聲音有點低啞、也很熟悉。
秦蔻覺得自己眼皮子都抬不起來了,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對方得到了她的許可,就這樣在水面上將她一路推到了泳池邊緣,橫抱起來,一步步走上去。
真奇怪,他身上的體溫還真是有夠燙的,明明這是泳池不是溫泉,水是帶著點冷意的,他頭發絲上落下的水落在她胸口時,還能感覺到那種濕潤的、尖銳的一點冷意,像是一根針一樣,令她的皮膚表面隱隱痛作痛著,但他的胸膛和手臂卻一點兒都不冷、一點兒都不。
秦蔻迷迷糊糊地睡著之前,做的最後一件事是指揮一點紅把她的泳帽摘下來。
一點紅淡淡地嗯了一聲。
他面不改色,看也不看她,橫抱著她走到泳池旁邊的躺椅,把她輕輕放了下去,目光又掃視了一圈兒周圍,去一旁專門賣浴巾的商店裡買了條厚實的大浴巾,小心翼翼地把她裹住,這才坐在另一張躺椅上,敢仔細地去看一看她。
她放心的睡著了。
或許是因為泳池的水有點涼,她又在水裡呆了很久,秦蔻的嘴唇有點發白,裹著浴巾、歪著頭躺在躺椅上,她的泳帽被一點紅用兩個手指捻住脫掉了,長發濕透,碎發沾在臉上,鼻尖有水珠。
一點紅的目光放在她的臉上,眸光忽然閃動了一下,伸出蒼白的手指,替她理一理這些凌亂的碎發。
又只心道:頭發這樣濕就睡著了,會不會著涼風寒?
但這位置上也根本就沒有電插銷,能連接一個吹風機去給她吹頭發。
況且瞧著她睡得這樣熟,也不忍心打擾她。
一點紅就躺在她旁邊的那張躺椅之上,曬太陽,大腦裡放得很空。他瞧著一堆小餃子圍著楚留香,不死心地懇求他帶他們一塊耍,聽見自己這位脾氣一向非常好的友人無奈地嘆氣,然後當真把小餃子一號到十五號都放在他肩膀上「咻——」了一圈兒。
他在水中的動作甚至比在陸地上還要矯捷!
這功夫,他當然也早就領教過,他和楚留香剛認識的時候,一心只想著要麼殺了他、要麼死在他手上,糾纏著楚留香一定要與自己動手,那會子就正巧追到了一片厭輕煙籠罩的湖邊,後來他聽見無花那妖僧的琴聲,心緒大動,悲愴、激憤與求死之心一齊湧上心頭,動手愈發沒了分寸。
結果被楚留香引下了水,他在水中,簡直就是蛟龍入海,輕輕松松便將他制住,後來他直接昏了過去,等醒來時,發現自己被叉在樹上。
倘若說楚留香是什麼轉世……一點紅相信,他上輩子一定是一尾來去自如的游魚。
這時候秦蔻在他身邊咂咂嘴,說夢話:「想吃……大連……火爆魷魚……」
一點紅:「……」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現在想一想往事,那種從前總是糾結著他、折磨著他的東西,似乎已很久很久沒有出現過了。
不知什麼時候起,他渾身上下的戾氣、偏激與落魄,都已完全消失了。他以前時常都覺得自己只是一個握劍的工具、一個承載死亡的容器……他踩在大地上的每一下,都是空的,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該去哪裡、想去哪裡。
楚留香自水中出來,抹了一把臉,踩上拖鞋過來了。
一點紅眼疾手快,給他丟了條厚實的大浴巾。
楚留香揚唇一笑,伸手接住,擦擦自己身上的水珠,又順手拆了頭發,揉了揉自己濕透的頭發,坐在另一張躺椅上。
一點紅又丟給他一瓶可樂——也是剛剛在商店裡買的。
當然,也不得不腹誹一下:剛游完泳就喝這樣高糖量的飲料……這家健身房也很懂得什麼叫做養寇自重、飛鳥盡良弓藏嘛。
楚留香舒舒服服地躺下,舒展著自己的身子,拉開易拉罐的環兒,喝下一口冰涼而富有衝擊力的氣泡,似乎一口就能喝掉整個夏天的味道。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游泳課結束了,小湯圓們一個個濕淋淋地從水裡被撈出來,被教練趕進更衣室換衣服去了,小湯圓們的父母此刻也下班回來了,在門口等著接孩子。
換上常服、頭發還沒完全擦干的小湯圓一號過來,大聲地說:「楚楚叔叔再見!」
這個小湯圓一號還挺懂事的,是所有的小孩子裡第一個問楚留香該怎麼稱呼的。
楚留香當時朝他眨眨眼,笑道:「你可以叫我阿楚。」
小湯圓一號說:「楚是哪個字啊!」
楚留香笑道:「楚是楚留香的楚。」
一號歪著頭,說:「楚留香是誰呀!」
旁邊另一個小湯圓就大聲說:「我知道我知道!我爸爸可喜歡楚留香了!」
一群小湯圓:「wow∼∼∼∼」
楚留香當時噗嗤一聲就笑了。
當然,他不會說自己叫楚留香,他還是只說自己叫阿楚,小孩子們慣來就喜歡疊詞詞,於是稱呼就變成了「楚楚叔叔」。
楚楚叔叔朝湯圓一號笑了一下,比了個「噓」的手勢,輕輕指了指旁邊躺椅上歪著頭睡過去的秦蔻,小湯圓一號瞪大眼睛,非常誇張地捂住了嘴,用力點了點頭。
其他的小湯圓陸陸續續地過來和他們的楚楚叔叔打招呼,小湯圓一號面色很嚴肅,梗啾啾地去捂別人的嘴巴,不讓他們大聲說話。
楚留香失笑。
這群小孩子,都是七八歲的年紀。
他本身就蠻喜歡小孩子的,以前在江湖上時去見朋友,倘若那家人有孩子,他也會特地給小孩子帶一點禮物,至於在街上碰上的丐幫小乞兒們,他只要遇見,也會帶他們去糕點鋪子裡,買上一兜子糖果。
不過,江湖上的小孩子,也都不能小覷,過早的進入這個詭譎又快意恩仇的江湖,小孩子們也早熟得很,況且這江湖上的小孩,怕是有一大半,身世都不怎麼美好。
總而言之,瞧見這麼一群無憂無慮的小湯團們,他心情不錯,躺在躺椅上,還輕輕哼起了小曲兒。
只等著秦蔻這一覺睡起來,就准備回去了。
但秦蔻這一覺睡得可不安穩。
莫名其妙地,她就打了個冷戰。
一點紅本來躺在旁邊正看手機,目光倏地一轉,盯在了秦蔻面上。
秦蔻還是閉著眼睛,眉頭皺著,又打了個冷戰,一點紅當機立斷,伸手去摸她的額頭。
……有點燙。
一點紅皺眉,輕輕喊她:「秦蔻、秦蔻。」
秦蔻迷迷糊糊、很是艱難地半睜開眼。
一清醒過來,就覺得頭暈乎乎的,沉重得很,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著,整個人一陣一陣地發冷,身上的皮膚也……只是裹著個浴巾,都覺得浴巾與皮膚摩擦得皮膚隱痛。
皮膚隱痛,據說人在感冒發燒的時候,神經會異常敏感,所以有些人感冒時會覺得皮膚和衣服的摩擦所產生的感覺都很痛,
她伸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有氣無力地說:「……我感冒了。」
可不是嘛,連著兩天,昨天去游樂場玩激流勇進,渾身濕透了還繼續去玩別的項目、晚上洗完澡頭發也不吹就睡著了,今天也是,明明來游泳,結果渾身濕淋淋地在躺椅上睡著了。
這麼不注意,她不感冒誰感冒。
秦蔻捂臉,歪著頭,連眼皮子都抬不起來,又抽了下鼻子,有氣無力:「……想回家躺著。」
第94章
出去的時候生龍活虎,回來的時候半死不活。
當然,秦蔻出門的時候也不是生龍活虎的,她從今早上就覺得自己有點乏力了。
她不常生病,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也就大大咧咧、馬馬虎虎,不甚在乎。早上起來覺得鼻子抽氣、身上乏力,還以為是因為昨晚沒睡好呢,這又是游泳、又是濕著頭發睡覺的,一下子病倒,蔫兒的要命。
一開門,家裡冷氣開得很足,陸小鳳和傅紅雪就坐在沙發上,陸小鳳已經完全掌握了這種游戲主機+游戲手柄的玩法,正在操縱著屏幕之中的林克翻山越嶺,傅紅雪坐在一邊,懷裡抱了個抱枕,沒什麼表情地盯著屏幕——他這個人的表情總是這樣,很認真,無論對什麼都很認真。
門吱呀一開,傅紅雪立刻扭頭去瞧門口,然後就瞧見一點紅背著秦蔻進來了。
她臉色很不好,有氣無力地趴著。
傅紅雪渾身的肌肉在一瞬間縮緊,立刻站了起來,眼神死死地凝在她臉上。
陸小鳳朝這邊掃了一眼,怔了一下,放下手柄,說:「嗯?蔻蔻怎麼了?」
他走過來,摸了一下秦蔻的額頭,嘶了一聲,皺眉說:「好燙,風寒?」
秦蔻有氣無力地糾正他的說法:「感冒,發燒。」
一點紅一句話沒說,背著她往自己的房間去,陸小鳳的聲音遠遠地說:「我去找個大夫?開幾服藥?」
自他們穿越以來,還沒人生過病。
花滿樓的眼睛,那是大毛病,要等很多後續,但不需要吃藥;傅紅雪的怪病呢,本質上是由心緒與他練得魔功所引發的,與現代醫學也沒什麼關系,秦蔻也就沒帶他去過醫院開藥。
所以碰到風寒,陸小鳳腦子裡還是老一套,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找大夫、開中藥。
秦蔻一聽這話,嚇得在一點紅背上又打了個冷顫。
中藥!!這什麼跟什麼,不喝,不喝,絕對不喝!
雖然說現在網絡上總愛把冰美式和中藥相提並論,但其實冰美式比中藥好喝多了,不接受任何反駁!
一點紅背著她,秦蔻又有氣無力地貼在他背上,這不同尋常的一下自然被他接收到了,他側了一下頭,瞧見她下巴擱在他肩膀上,低低寬慰她道:「沒事的。」
又抬高了音量,扭頭對陸小鳳說:「楚兄去藥店了,你別裹亂。」
什麼開幾服藥,看把人給嚇的。
陸小鳳撓撓頭,嗯了一聲,又問:「蔻蔻吃什麼麼?吃不吃蛋糕,我去買?」
秦蔻頭昏沉得不行,還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對陸小鳳說:「等病好再吃啦,我要吃那個,青提酸奶的小蛋糕。」
陸小鳳道:「好咯……算了你別說話了,安心歇著吧。」
一點紅背著她上樓。
傅紅雪一直沒說話,卻一步一步地跟了過來,一點紅霍然扭頭,冷冷地瞧了他一眼,這黑衣的少年人面如冰雪,目如冷電,面無表情地與他的視線對上。
一點紅譏誚地哼了一聲,沒理他,扭頭繼續上樓,推門進了秦蔻的臥室。
……這是他第一次進秦蔻的房間。
隨意進女子的閨房,自然不是一點紅這種男人能做得出來的事情。他平時足夠克制,除卻要上露台,連二樓都不上,原隨雲來的那一回,也只是擋在她的門口,卻控制著自己的視線,一眼都不往裡頭看。
此刻進門,卻是顧不得了。
主臥、很大。
床也很大,鋪著墨綠色的床單、被子是同色系的,這套應該是這兩天才換上的,干淨清爽,能聞見洗衣液、她身上的沐浴露與洗發水混合起來的味道。
一點紅面不改色,輕輕彎下腰,秦蔻適時松手,哼哼唧唧地躺在了床上。
一點紅居高臨下地望著秦蔻,然後忍不住伸手,把七扭八歪的她給擺正了,順手一拉被子,像裹紫菜包飯一樣把她裹在被子裡。
秦蔻牌紫菜包飯探出頭來,哼哼唧唧:「楚哥買藥回來了沒呀……」
一點紅摸了摸她的額頭,滾燙滾燙,忍不住皺了下眉,有些煩躁,又強行壓下這些情緒,對她道:「到藥店了,你再等等。」
秦蔻平時大大咧咧的,也沒怎麼生過病,家裡藥箱裡的藥,那都是早幾年備下的了,現在肯定吃不成,所以剛剛就拜托了楚留香去買藥。
其實小區另一側就有藥房,結果好巧不巧,今天居然不開門,楚留香只好打開導航,跟著地圖、頂著大太陽去了一點幾公裡外的另一家藥房。
秦蔻本來想扭一扭,結果頭沉得在被子裡都懶得翻身,眯著眼睛就想睡覺,結果被一點紅伸手又扯出了被窩,直接坐起來了。
秦蔻:「???」
一點紅言簡意賅:「頭發。」
秦蔻的頭發其實還沒完全干掉。
她剛剛在游泳館裡發燒,但也總不能穿著泳衣就這麼回來吧?濕噠噠的,所以還是堅持站起來,一個人進了女更衣室,又堅持衝了個熱水澡,換了衣服,頭發吹了一下,實在頭暈眼花,堅持不下去了。
好在外頭太陽大著呢,就這麼從小區外頭走回裡頭,也足夠她的頭發被烤得半干了,毛毛躁躁、亂蓬蓬的,但表面雖然干了,裡頭還是濕潤的。
他扭頭去衛生間裡把她的吹風機拿出來。
秦蔻拉拉他的衣服角,說:「想喝粥。」
一點紅垂眸瞧她,柔聲道:「好。」
秦蔻:「皮蛋瘦肉粥……」
一點紅忍不住笑了下,又道:「好。」
他坐在了床沿上,伸手扶住了秦蔻的肩膀,似乎想讓她正起來一點,別軟趴趴靠在床頭軟墊上,好叫他能幫她吹吹頭發。
不過秦蔻……東倒西歪的,骨頭都好像是軟的一樣,不肯端端正正的坐起來。
一點紅扶著她,臉上沒什麼表情,自己轉了半圈,面對著她坐在床沿上,一只手抓著她的肩膀,把她扶進自己懷裡,用自己的身子給她撐著,另一只手探到後面去,拿著吹風機幫她吹頭發。
這動作像是在擁抱,也確實在虛虛的擁抱,他的動作是十分克制的,扶著她就是扶著她,吹頭發就是吹頭發,渾身上下都克制的繃緊,緊張、焦躁、喉結滾動,但面上卻依然沒什麼表情,冷冷淡淡的,垂著眸,也不瞧她,只盯著她柔軟而蓬亂的長發看。
但你要說這真的是克制……卻也不對。
一點紅骨子裡是頭狼,生活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裡,如此度過二十多年,若沒點凶性,早就被其他的野獸撕扯生吃了。
他喜歡秦蔻,也能敏銳地察覺出秦蔻言語之中的誘導和有意無意的親密,所以他毫不猶豫地去試探,試探她到底許他親密到哪一種程
度,這種事他做的不多,全憑本能。
他神色如常、只好像將她送入自己的懷裡,幫她細細地把頭發吹干,乃是再正常、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秦蔻的神色很疲憊、卻也沒顯現出什麼排斥來,她的下巴磕在一點紅的肩頭,甚至還伸出手,像大橘去抓逗貓棒一樣,去抓他落在背後的長發。
一點紅沒躲開,任由自己的馬尾被抓住,又垂眸瞧了她一眼,低啞道:「我去煮粥,你先睡一會兒。」
秦蔻點點頭,不說話,乖呼呼躺回被窩裡。
頭發完全吹干了,軟蓬蓬的,窩在身邊,像是窩了一蓬雲彩,一點紅垂眸,又瞧了她一會兒,又走到窗前,幫她把窗簾拉上,室內立刻就陷入了一片暗沉沉的顏色之中。
一點紅慢慢轉身走了。
他甫一出門,就瞧見了傅紅雪。
一點紅:「……」
這小狼崽子。
傅紅雪就站在門外,盯著那扇門,蒼白的面上一絲表情也無,好像有點畏懼那扇門,但又不知道出於什麼理由,又一步也不想離開。一點紅反手關上門,冷冷地瞧了他一眼,什麼話都沒說,直接走了。
傅紅雪在原地站了很久,忽然慢慢地坐下來,居然就守在門外不肯走了。
期間陸小鳳和花滿樓上來了一趟,只不過這風寒嘛,其實休息更重要,你這來來回回地、為表關心上來探病什麼的,其實反而是給病人增加負擔,實在很沒必要。
所以最後也沒進去瞧她。
陸小鳳瞧著坐在門口、垂著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傅紅雪,有點無奈,蹲下來與他平視,寬慰他道:「只是風寒,莫要擔心,楚兄已回來了,她吃過藥就會好的。」
傅紅雪:「嗯。」
語氣很冷淡,嗯是嗯了一聲,但絲毫沒打算離開。
陸小鳳總覺得恍惚之間瞧見了只有點死腦筋的小狗崽子,他撇了撇嘴,有點無奈地走了。
然後是楚留香帶著藥上來了,瞧見靠牆、垂頭坐著的傅紅雪,愣了一愣,沒說話,推門進去了。
秦蔻在玩手機。
楚留香坐到床沿上,伸手摸了下她的頭,溫聲道:「不是頭疼麼?怎麼不睡。」
秦蔻甕聲甕氣:「睡不著。」
因為今天其實沒少睡,頭暈歸頭暈,睡也確實睡不著了。
然後就著溫水把感冒藥和退燒藥一起吃掉,縮在被子裡。
楚留香意有所指道:「你門口有人。」
秦蔻詫異:「嗯?」
然後又瞬間明白過來:「是小傅麼?」
也只有他能干出蹲在門口,又不走、又不進來的事情了。
楚留香失笑,只道:「他大概很擔心你,勸都勸不走。」
秦蔻也忍不住笑了,說:「好吧,我知道了。」
楚留香又和她說了幾句話,轉身出去了。
傅紅雪就靠牆坐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把他那柄黑漆漆的魔刀抱在了懷裡,垂著頭,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楚留香出來了,也沒抬頭瞧一眼。
一點紅剛剛出來的時候瞧見他這幅樣子,屬於是完全懶得理。
傅紅雪當然也根本懶得在意別人是怎麼想他的。
他的手機揣在兜裡,忽然響了一聲。
他抱著刀的、蒼白修長的手指突然動了一下,睫毛也忽然顫了一下,慢慢地拿出手機,翻出消息來看。
——手機拿到他手上,他其實也沒怎麼探索過,唯一他自己琢磨、探索出來的功能是關閉群聊提醒,因為陸小鳳實在太能聊了。
就……這種過度的聒噪,對剛剛開始正常社交活動的傅紅雪來說負擔挺大的。
而除了那個群聊,他的微信好友就只有一個人,也只有一個人會來找他說話。
赳赳老秦(備注:蔻蔻):你在外面做什麼呢?
雪雪喵(=OwO=):守著你
蔻蔻:又沒有人會來殺我,哈哈哈哈哈。
蔻蔻:美少女比
雪雪喵(=OwO=):你生病了
蔻蔻:……啊?
秦蔻盯著手機:???
所以呢……?
這話說得真是沒頭沒尾的。
但傅紅雪顯然不打算解釋了,秦蔻盯了聊天界面好久,一直沒蹦出來新的消息。
她只好自己去發消息。
蔻蔻:那你為什麼不進來坐著呢?別坐門口啊。
傅紅雪垂眸,盯著那行字看了好一會兒,五指收緊,緊緊地捏著手機,然後慢慢站起來,推門進去了。
秦蔻剛吃了藥,感冒藥的昏睡效果還沒出來,又不困,正躺著玩手機呢,一抬頭,就看見這個黑衣黑褲的少年人就站在門口。
他有點躊躇,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往前走,秦蔻一眼就看見了他手上握著那把刀。
漆黑的刀,蒼白的手,握刀的手法如此熟稔、好像早已經與他的骨頭和經絡融為了一體。
秦蔻愣了一下,忍不住問:「怎麼又想起要帶刀了?」
傅紅雪垂頭,盯著自己握刀的左手看,半晌才緩緩道:「……抱歉。」
秦蔻在床上扭動了一下,換了個更舒適的姿勢,有點無奈地看著他,說:「怎麼又道歉啊?」
傅紅雪慢慢地說:「你不想讓我帶刀。」
秦蔻無奈:「我只是不想讓你帶,但你沒義務按照我的想法做事,去外邊不帶刀是為了避免麻煩,在家裡,你當然是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的。」
她覺得傅紅雪大概……是有一點討好型人格的。
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他已經被養得很歪了。
試問,一個五六歲……或者七八十來歲的小孩子,真的能理解大人口中的「仇恨」麼?
像秦蔻自己,長大之後再回過頭去看,才發現小孩子的大腦、思考方式就是和大人不一樣的,什麼仇恨啊、死亡啊……不懂就是不懂。
甚至她青春期時,口頭禪都是什麼死不死、血不血的,引以為時髦,其實這就是因為根本不理解死亡與失去的重量。
況且一個小孩子怎麼會對自己從未謀面、只是一個概念的父親產生極大的感情呢?
他所做的一切,為復仇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因為「恨」,而是因為「愛」。
自出生開始,一種毫無由來的、對母親毫無保留的愛,是這種愛才讓他能吃苦堅持這麼多年。
大人對小孩子的愛往往包含了許多其他的期盼,但小孩子的大腦不懂這些,他們的愛就是毫無由來且洶湧的。
只可惜,花白鳳不愛傅紅雪,生生把這種孺慕之情扭成了卑微的討好與祈求,並在日復一日之中深深地刻
在了他的心裡,他面對秦蔻時……便不由自主地又要按照自己所熟悉的病態方式去對待她、珍視她。
秦蔻看在眼裡,又不知道該如何去做,只是很無奈。
傅紅雪又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嘶啞地說:「我知道……你為我好。」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刀。
刀,是他和過去世界的連接點,也是提醒他自己可笑身份的利器,他放下刀後,就不敢再去看它,但今天瞧見生病的、虛弱的秦蔻之後,他的第一反應居然就是握住刀。
只有這把刀是熟悉的,他下意識地去找能叫自己安心的東西。
守在秦蔻門口……也是為了安心一點。
秦蔻能看的出來,他很緊張,身上無一處是放松的,警惕得要命。
是因為她生病了麼?
傅紅雪沉默著不說話。
他不離開,也不敢靠近,找了個距離秦蔻最遠的角落,靠牆坐在地上,抱著自己的刀。
秦蔻嘆了口氣,說:「只是感冒而已,你們那裡是叫風寒麼?吃個藥,很快就好。」
他的手指動了一下,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麼,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好一會兒,他才低聲說:「……我見過死於風寒的人。」
第95章
風寒,說可怕也可怕,說不可怕也不可怕,主要與個人的身體素質有關系。
像一點紅,他就不會認為風寒是極可怕的病症。因為他自小是在非常嚴酷的環境之下長大的,身邊就沒有身體素質不好的人——他師父又是收養孤兒做殺手來壓榨的,不是開慈善堂的,當然那些身體孱弱、沒有根骨的孩子一開始就不會被收養。
他方才在游泳館裡,發現秦蔻生病之後,擔心歸擔心,但瞧見秦蔻自己的態度很是稀松平常,又思路非常順暢地請楚留香去買藥,心中也大概有了斤秤,並算不得太緊張。
但傅紅雪與他又不一樣。
秦蔻聽了這話,怔了一怔,問:「……是誰?」
傅紅雪靠坐在牆角,側著頭,不肯去看秦蔻,他並不太放松,作為一個闖入女孩子閨房之中的浪子,他未免太過於緊張、又太過於警惕了。
一點紅為了讓她好好休息,特地拉上了窗簾,她家臥室的窗簾料子都很厚實,完全不透光,此刻一拉上,明明外面還是天光大亮,裡頭卻是暗沉沉的,傅紅雪坐在牆角,整個人都被收進陰影之中,只有窗簾的縫隙裡透出的一線光落在這少年蒼白的臉上,打出他鼻梁與下頜骨的棱角。
蒼白、冷漠、輪廓英俊而突出,神色卻如遠山的積雪一般,好似對什麼事情都漠不關心。
但他其實根本不是什麼都不關心,他只是總把別人的位次放在自己之前,他只是不太關心自己所受到的折磨而已。
空調還開著。
空調必須開著,一個在盛夏裡感冒的人可不能再添上中暑這一樁。
傅紅雪剛好就躲在空調口下面,空調的冷氣一吹,正好吹動了他額前的幾縷碎發,他渾不在意,只是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是我小時候的一個老僕人。」
他的養母昔年也是養尊處優之人,即便成了外室,身邊也有僕從無數,後來為了避人耳目,帶著他隱居山林之中,但柴米油鹽這樣的瑣事她怎麼做得來?
所以他的家中是有僕從在的,自小到大一共換了三位,那頭一位便是他很小的時候,帶他包過粽子的哪一位,後來失蹤了,不知是死了還是走了,第二位也是個老寡婦,對他從
來沒有多余的一句話。
傅紅雪那時年紀稍長,日復一日、極其刻苦的練功,其實也並沒有時間同這老僕人閑聊,也沒有什麼深切的感情。
這老僕人在一年冬天得了風寒,再也沒能起來,在她病重的時候,傅紅雪猶豫了一下,進了她的那間屋子,瞧見了她的樣子。
這是他這輩子見的第一個死人,又安能忘記?
秦蔻大概就明白了。
原來他在害怕,之所以一定要呆在門口不肯走,恐怕也是怕她和那個老僕人一樣,無聲無息地一命嗚呼了吧。
秦蔻忍不住嘆了口氣,寬慰他:「好啦,你不要擔心,風寒在我們這裡根本一點事兒都沒有的。」
傅紅雪沒說話。
秦蔻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碰到傅紅雪這樣真誠又單純的少年,恐怕誰都要忍不住嘆氣的。
秦蔻瞧見他的樣子,只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一條垂頭喪氣的可憐小獸,忍不住說:「那你過來一下。」
傅紅雪沒說話,慢慢起身,走到了她跟前,垂眸看她,秦蔻坐起來,伸出手,忍不住揉了揉他頭發。
傅紅雪立在原地,乖乖地一動不動。
秦蔻說:「我真的沒事,你去休息吧,不是在和小陸一起玩塞爾達麼?好玩麼?」
傅紅雪正要說話,一點紅忽然推開門走進來了。
他端著粥碗,神色如常,對秦蔻道:「你沒睡?」
秦蔻縮在被子裡,露出一雙眼睛看他:「餓,睡不著。」
一點紅挑眉:「喝粥?」
秦蔻點點頭。
一點紅都懶得看傅紅雪一眼,毫不客氣地就坐在了床沿上,伸手去扶她。
他的手臂當然是極有力的,穩穩地停在那裡,鋼澆鐵鑄一般,秦蔻坐起來,就這麼靠在他手臂上,伸手去接粥碗,一點紅神色如常,手上卻避了一下,沒讓她去拿碗,言簡意賅地說:「燙。」
秦蔻:「唔!」
秦蔻:「那怎麼辦?」
一點紅沒說話,只是忽然一扭頭,對傅紅雪冷冷道:「你還不走?」
傅紅雪霍然抬頭,冷電般的目光凝在了一點紅身上,握刀的手背之上,青筋迸起。
秦蔻嘆氣。
這可能就叫同性相斥,這兩個人的脾性其實有一點點像,難怪互相瞧著不順眼。
可楚留香和陸小鳳的脾氣也相似啊,人家兩個好得,不是一個人,也勝似一個人了。
她立刻截口,對傅紅雪說:「阿楚哥剛剛買藥的時候,忘記買了一種,小傅能幫我去買一下麼?不過有點遠哦。」
傅紅雪立在原地,目光倏地凝注在了她的面上,臉上一丁點表情都沒有,半晌,才啞聲道:「好。」
秦蔻叮囑:「不能帶刀哦,在外頭帶會有麻煩的。」
傅紅雪說:「我明白。」
然後,他也沒看一點紅、也不再看秦蔻,慢慢地一步步出去了。
一點紅也懶得瞧他,那只攬著秦蔻的手反手扶上了她的肩頭,將她輕輕放在了厚實柔軟的床頭靠墊上,一只手端著碗,一只手拿著勺子,舀起一勺,自己嘗了一點兒,確定不太燙了,方才又舀一勺,送到她嘴邊。
當然,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的神色依然很平靜。
這個男人是很少笑的,因此面部線條一點也不柔和,鼻梁高挺、薄唇無情、下頜冷硬,瞧起來神色總是有些冷酷,但他手上的動作卻十分柔和,心思也足夠細,還能想到燙不燙這樣的問題。
就……反差很大。
秦蔻的唇角止不住地翹起來,一點紅瞧著她這樣子,心中分明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也不說,只是一挑眉,道:「還覺得燙?」
秦蔻低頭,嗷嗚一口,喝掉了那粥勺裡的一勺粥。
皮蛋瘦肉粥。
皮蛋鮮而幼滑,白粥稠可掛勺,秦蔻自己不做飯,家裡的這些米啊、面啊,其實後來都是交給一點紅去買,他買的都是新米,下鍋煮開花,熬出一層濃濃的米油浮在粥面上,光亮亮、濃稠稠,鹹粥比甜粥更容易下肚,秦蔻垂著頭,一口接一口地喝粥。
不過這個……別人給喂粥嘛……說實話,屬於情緒價值大於實用價值的行為,非要類比的話,和男人的臂枕算是差不多的級別。
反正情緒價值她都已經享受到了。
秦蔻朝兢兢業業照顧她的一點紅神秘一笑,然後一把就抄過了他手裡的粥碗,扭過頭,自己吃自己的。
……游了半天泳,其實她還真挺餓的,而且發燒好像沒影響了她的好胃口。
秦蔻:餓虎撲食.gif
一點紅:「……」
一點紅頭一回干這種照顧人的活兒,一時之間真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看看自己空蕩蕩的手,再看看背過身子窸窸窣窣吃東西的秦蔻,又看看自己的手……眼裡非常少見地閃過一絲茫然。
……是我做得不好?
秦蔻才不理他,秦蔻自己吃自己的!
然後就把整整一碗粥都吃光了,又扭了個身子,把空碗還給了一點紅。
一點紅:「……」
他默默地把那個碗接過去了。
秦蔻軟綿綿地往後一倒,倒在床頭的軟靠上,一點紅端著碗,順手幫她捻了捻被子,啞聲道:「你歇息吧。」
秦蔻不接話,反而說:「你剛剛對小傅好凶。」
一點紅冷笑了一聲,把粥碗輕輕放在床頭櫃上,只挑眉說:「你不想睡?」
秦蔻縮在被子裡,甕聲甕氣:「白天睡好久了,剛剛在泳池裡又睡著了,現在睡不著……啊,不過等感冒藥藥效上來了,應該就可以睡了。」
感冒藥簡直比安眠藥效果還好,秦蔻小時候有一回大清早感冒,她家阿姨就給她吃了半顆感康,好家伙,上課睡得跟小豬似得,喊都喊不醒,氣得老師喊家長。
一點紅意義不明地嗯了一聲,就這麼坐在床沿上,也沒有要走的意思了。
秦蔻不懷好意地問:「你不要出去嗎?」
一點紅答非所問:「你知道剛剛傅紅雪為什麼要蹲在門口不走麼?」
秦蔻說:「我知道,他怕我斷氣。」
一點紅:「……」
一點紅冷哼了一聲,道:「所以他之所以肯退讓,是因為我在這裡守著你。」
秦蔻笑了,說:「所以你怕他回來瞧見你不在會怪罪你?」
一點紅譏誚冷笑一聲,沒說話,但嘲諷之意已不言而喻。
秦蔻說:「你是想說,他做得的事情,你也做得?」
一點紅冷淡地道:「難道我做不得?」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差點笑得在床上打跌,苦
於腦子昏沉沉的,而且感覺變成了一鍋晃來晃去的漿糊,笑得厲害一點,就覺得頭疼,只好變成克制的笑,伸手去揉自己的太陽穴。
一點紅雙手抱胸,斜眼瞧著她笑。
笑了好一會兒,她才停下來,想了一下,忽然說:「但是有一件事,好像真的是他做得你做不得啊。」
一點紅挑眉,(裝作)無可無不可地問:「什麼?」
秦蔻又開始你來我往的短兵相接了。
這男女之間的言語機鋒,與決鬥倒是很像,一招出出來,有虛有實,又有無數變招。一點紅自己於武術之上,自然看得分明,但於這樣的「決鬥」之上,卻仍是個新手,只能瞧出她這一招必然是連招,後頭還跟著東西,卻看不破到底是什麼招式。
但沒關系,不清楚,受著就行,就算這後招如同那暴雨梨花針一樣,要在他身上打出十七八個透光的洞來,恐怕此刻他也願意哩!
秦蔻翹起嘴角,慢悠悠說:「你看,小傅叫我蔻蔻,你卻從來不叫。」
其實她自己明白的很,傅紅雪叫她蔻蔻,那是因為一開始他根本就不知道她姓什麼,又聽見陸小鳳這麼喊,所以也就跟著這樣叫了,而且他估計是真沒和姑娘打過交道,對名字、界限的區分都很模糊,懵懵懂懂的一只小獸,並沒有什麼旎綺的心思。
一點紅原本悠長而均勻穩定的呼吸聲忽然停了一瞬,他的目光倏地凝注在了秦蔻的面上,目光暗沉沉的,喉頭忍不住滾動了一下,脖頸側的青筋忽然一根根的凸起。
……這後招果然把他打得身上能透出十七八個透光的洞。
他沉默了半晌,目光灼灼地盯著秦蔻,嘶啞地道:「……你不介意?」
秦蔻說:「大家都這麼叫我,只有你不叫,你覺得我介意的是誰?」
一點紅張了張嘴,那兩個字在唇邊吞吐,半晌,他忽然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沙啞而笨拙地道:「……蔻蔻。」
秦蔻半張臉都縮在被子裡,只有一雙眼睛笑得彎彎的,像月亮。
一點紅垂眸瞧著她,眼神漸漸柔和下來,似乎流淌出了些柔和的情意來,伸手幫秦蔻把鬢角的碎發別到耳後,手指就不經意之間碰了下她的耳廓,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著病,她的耳根發
紅,有點燙。
一點紅索性就靠在了厚實的床頭靠墊上,坐在她旁邊,秦蔻裹著被子,蛄蛹蛄蛹地往他這邊縮了一下,一點紅伸出手,問她:「……可以麼?」
秦蔻笑:「可以什麼呀?」
一點紅遲疑了一下,輕輕把她攬到了自己懷裡,低聲道:「可以抱你麼?」
秦蔻抽了抽鼻子,問:「如果我說不行呢?」
一點紅頓了一下,手已松開了點,淡淡說:「我立刻放開你,立刻出去,你放心。」
是這樣的。
他……他當然沒有暗室欺人的毛病,也不會因為自詡喜歡秦蔻喜歡得要死,就覺得她必須要同意他,不同意就是欠了他什麼。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忽然伸出手,搭在了他的胸膛上,懶洋洋地說:「可以呀……」
——她同意了。
一點紅腰腹間的肌肉瞬間縮緊,有點一抽一抽的疼著,攬著她的那只手臂也不自覺地用力了幾分,他半晌都沒反應,直到秦蔻等的煩了,伸出手指去戳他繃得硬邦邦的小臂,他才忽然昂起了頭,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胸膛劇烈地起伏起來。
秦蔻不懷好意地伸手,在他胸膛上摁了一下,口中嘰裡咕嚕:「胸外心髒擠壓!」
這是什麼東西一點紅根本就不清楚,但他現在也根本無心去想秦蔻嘴裡蹦出來的名詞是什麼意思。
他垂下眸,瞧著自己虛虛攬住的女人,秦蔻耳朵有點紅,頭發如雲朵兒一般,軟蓬蓬地落在他脖頸之間,她沒有看他,所以一點紅瞧不清她的視線,只能瞧見她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
他的手臂克制的、緩緩地收緊,把秦蔻收入自己懷裡,輕而緊地抱住了她。
秦蔻忽然悶悶地笑起來,說:「你剛才幫我吹頭發的時候明明就已經抱我了,現在才想起來問,是不是太晚了?」
一點紅閉上了眼睛,似乎在享受什麼。
好一會兒,他才回答:「……抱歉。」
秦蔻問:「所以你老實說,剛剛是不是故意的?」
一點紅啞聲道:「是。」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4
第96章
故意的,就故意的吧,也沒什麼。
一點紅靠在床頭靠枕之上,秦蔻的床很大,也很舒服,背後的靠枕又厚實、又柔軟,她身上裹著蠶絲被,被套與被單都是墨綠色的水洗棉,軟和的不像話。
他用兩只手臂摟住她,小心翼翼地把他新鮮出爐的女朋友收入自己的懷抱之中,這動作他實在是很少做。
他並不像一個闖入豪婦春閨的浪子,來去自如、如疾風驟雨,反倒是像……像是一只趴在原地、滿身皮毛的大公狼,或許是因為太喜歡人類,才悄咪咪地待在這裡不肯走,在人類湊上來的時候,心裡又欣喜、又不知道該怎麼和她相處,衝過來抱住她,快樂地搖起尾巴時,也會擔心自己會不會太用力,傷害到她?
倒是秦蔻,她自如極了,舒舒服服地換了個姿勢,把頭枕在他的胸膛上。
很燙。
他這個人是這樣子的,渾身上下的皮膚都是白慘慘的,又喜歡穿黑色的衣裳,往某個角落裡一站,大晚上的一瞧,還以為是什麼精壯男鬼准備來勾魂索命……
但其實只要靠近他就知道,他身上很熱的。
冷色的皮膚之下,流淌的好像不是血液,而是某種炙熱的岩漿,秦蔻把頭擱在他的胸膛之上,便能很清楚的聽到他的心髒在一下一下,有力而穩定的跳動著,帶著勃發的生命力和炙熱的血氣。
秦蔻的耳朵更紅了。
她有點探究性地抬頭去看他,就剛巧看到一點紅也正垂眸瞧著她。
秦蔻伸手,去摸他的額頭。
一點紅啞聲問:「怎麼了?」
秦蔻回答:「我真不知道,到底是我在發燒還是你在發燒。」
她又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胸膛,意有所指:「好燙。」
一點紅忍不住勾唇笑了一下。
他忽然伸手,捏住了秦蔻的手。
秦蔻的手不小,她人長得高,自然手長腿長,手指修長,拿來練吉他也比其他手指短的人更有優勢,也恰是因為常年練樂器,她的手指指腹有繭,根本不似戲文裡所講的那樣「纖纖玉手、十指不沾陽春水」。
當然了,一點紅的手要更大、更粗糙一些。
他心念一動,不自覺就把她的手握得緊了些,又下意識地垂下眸,去看他們交握的手,失神了一瞬。
他沙啞地道:「不是因為發燒。」
秦蔻:「嗯?」
他的目光緩緩地凝注在她面上,猶豫了一下,低啞又誠實地說:「燙不是因為發燒,是因為想你了。」
秦蔻的手指忽然無力地蜷縮了下,脊柱像是被電流打過去一般,腰軟了一下,意義不明地唔了一聲,居然沒接話,又把頭埋到他懷抱裡了。
這話實在沒法接。
過了好一會兒,她說:「你進來一點,不要只坐在沿邊。」
然後自己往裡面挪了一點。
一點紅沒說話,脫了拖鞋,順著她的意思躺在了她的身邊,秦蔻把她的被子卷打開,往他身上蓋了下,命令道:「進被窩。」
一點紅:「……」
他從善如流,把自己也裹到了被子裡。
秦蔻舒舒服服地枕著他的胸膛,伸出一只手,搭在他身上。
一點紅渾身僵硬。
裹在她的被子裡,就好像被她所包裹一樣。
她頭發上的金盞花香氣和沐浴露的桃子味、干燥、溫暖而清潔的床鋪中的洗衣液味、還有空調的冷氣、從窗簾的罅隙處所照射進來的一線陽光,正落在他的手背上,帶出一丁點的熱,味道與溫度、觸覺與騷癢,極為具體、極為輕柔地包裹著他,已讓他的身體都激動了起來。
他甚至都不敢多看一眼自己懷裡的女朋友,手臂卻又不自覺緊了緊。
秦蔻本身就病著,只是睡不著覺,硬要一點紅來陪她。
感冒會令神經變得比平時更加敏銳,她穿著吊帶小睡衣,一點紅卻穿著件棉質的T恤,衣裳皺了,布料被緊緊地擠壓在了兩個人中間,秦蔻一扭身子,就只覺得皮膚被這件衣裳擦過,帶起了一點不足為外人道也的隱痛。
她只好心猿意馬地開始隨便扯閑話。
秦蔻說:「今天上午,你們去健身房有沒有什麼好玩的?都沒說給我聽。」
一點紅說:「倒也沒什麼,那地方沒什麼趣,器械都太輕了,搔癢而已。」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人家李教練都跑來問我,問你們
兩個到底是什麼來頭。」
李教練?
哦……就是今天上午那個鵪鶉一樣的健身教練。
他有點不屑:「此人腳步虛浮、呼吸也不對,這樣的人也能教別人如何強身健體?」
況且他的心思也實在太好猜了,他們一上去的時候,那個凝固在臉上的笑容。
只不過這種無關的人,一般來說,他們無論在想什麼、做什麼,一點紅都懶得在意罷了。
秦蔻倒是忍不住笑了,說:「我們這裡的人去健身房大多數就是為了減減肥,哪像你一樣。」
一點紅:「……」
其實他去也是為了減肉來著。
……但這種秘密還是藏在心裡吧,有些話也並不是非得要說明白的。
不過秦蔻的思緒倒是飛到了另外一個角度去了。
誒……健身教練啊,古代俠客們個個猿臂蜂腰、鶴勢螂形,怎麼說呢……假如秦蔻現在去開個健身房,邀請他們來當教練,那肯定都是活招牌。
楚留香肯定很合適。
他是身形最健美的,人也英俊非常,唯一值得注意的點就是,他這古銅色的皮膚是曬出來的,講真,健身房教練這職業也算是另類白領了,整天都窩在室內……可能不出半個月,古銅阿楚哥就要變成限定版·白皙皮膚·阿楚哥……了吧。
再想想健身房的健身教練們好像都很喜歡穿緊一點、貼一點的衣裳來凸顯身材……
秦蔻腦補了一下楚留香穿這種衣服的畫面。
唔……壓迫感一定超級強,但是怎麼說呢,從鬼畜精英藝術家到這種很明顯會吸引性向有點特殊的人群的裝扮……還是算了吧,感覺全城的gay都會聞風而動,過來看一眼他,感覺過來辦卡的男會員會比女會員還多。
陸小鳳……
算了,他現在已經是個死宅了,明明第一周來,還是一個衣著講究的粉紅色酷哥,現在……額,衣著當然還是很講究的,就是講究的方向有點微妙的變化。
比如說塞滿衣櫃的優X庫各式聯名款、再比如說明黃明黃的皮卡丘T恤、亮紫亮紫的EVA初號機限定T恤、各種小東西周邊也不少,像亞克力的鑰匙扣周邊,很多都是二創……他居然都摸到二創去了!
……秦蔻覺得不遠的將來他一定會福至心靈,靈機一動,忽然去想,那麼既然這麼多東西都有二創,古龍武俠會不會有呢?他自己會不會有呢?
然後開始順藤摸瓜地摸到一些奇怪的東西……
秦蔻:為陸小鳳允悲一秒.jpg
不過說到陸小鳳的衣櫃,這裡倒是還有個題外話。
就那件明黃色的皮卡丘T恤,之前傅紅雪來的時候沒有換洗的衣服,秦蔻就去扒拉陸小鳳的衣櫃,在一櫃子比她自己的衣櫃還花哨的衣服裡挑來挑去。
陸小鳳雙手抱胸,靠在衣櫃旁邊瞧著她挑,最後看她半天選不出來,就把這件皮卡丘T恤塞給秦蔻了。
秦蔻當時還以為他是覺得傅紅雪性子太沉悶,所以穿個活潑點的好。
直到某天下午,大家去外頭溜達了一圈,傅紅雪身上被蚊子叮的包大概比其他人多一倍……
陸小鳳說:「啊……看來明黃色是真的很招惹蚊蟲,互聯網誠不欺我!」
傅紅雪:「……」
秦蔻:「……」
花滿樓:「……」
花滿樓扶額。
秦蔻不可置信:「……哇你是瘋子科學家麼?人體試驗麼?」
陸小鳳摸摸自己的小胡子,輕巧一笑,頗帶一點肉感的臉頰上就自然而然地出現了兩個非常討喜的酒窩來。
這樣子的小混蛋,無論是誰,都不可能真的對他生起氣來的。
秦蔻問:「等下,難道古代沒有蚊子麼?」
陸小鳳說:「怎麼可能,當然有啊。」
秦蔻又問:「那你怎麼連明黃色招蚊子都不知道?」
陸小鳳:「……」
陸小鳳用一種看智障的眼神盯著秦蔻看。
秦蔻:「……啊!」
對哦,古代的明黃色是隨便穿的麼?就算街上到處都是逾制的人,逾到皇帝頭上的應該也不多吧,陸小鳳沒見過,實不能怪他。
楚留香摸著下巴,倒是說:「說到金黃色的衣衫,我倒是見過金錢幫的第一殺手荊無命。」
對了,似乎在書中沒寫的地方,金錢幫與楚留香正處於同一時代,這或許也正是
一些錯綜交織的古龍宇宙吧!
秦蔻:「哦?他怎麼樣?」
楚留香眨眨眼,忽然笑道:「他身上的蚊子包也比其他人多幾個。」
秦蔻:「……」
fine。
她又問楚留香:「那你見過李尋歡麼?他真的是蝴蝶結泡面頭麼?」
楚留香:「……」
楚留香板著臉反問:「你看我像賣羊肉串的淳樸包子臉麼?」
他在說朱X天那一版的楚留香。
秦蔻:「……哦。」
秦蔻來了興致:「所以說,李尋歡長什麼樣子?」
楚留香搖頭道:「我沒見過。」
秦蔻:「啊?你不認得他?」
楚留香輕笑:「這世上的英雄好漢,我也不是每一個都認得吧?況且我們成名的時間且差著輩呢,李尋歡殺上官金虹時,我且才出名,那時候正忙著救蘇蓉蓉呢……哪裡顧得上去瞧小李探花?之後他就隱居了。」
原來如此!
不過秦蔻對李尋歡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印像,她不是原著黨,印像最深刻的就是那個非常英俊逼人、又時不時吐血的泡面頭李大叔了。
扯遠了。
秦蔻舒舒服服地縮在一點紅懷裡,心想:所以歸根到底,陸小鳳也不可能去當健身教練,因為他根本懶得從游戲堆裡爬起來!……況且他是武學奇才啊,學什麼都容易得很,說不准會很搞不明白,為什麼有些人連跳繩都學不會、手腳都不協調呢。
她又看了一眼自己新鮮出爐的男朋友。
男朋友僵硬的躺著,感覺不是躺在她柔軟舒適的被子裡,而是躺在木乃伊的裹屍布裡,整個人一動不動的,因為她是躺在他懷裡的,所以能感覺到他攬著她的那只胳膊也硬邦邦的,又不肯松開,非要讓她就這麼躺著。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也不行,就一點紅這張臉,往健身房一站,只能吸引人過來把他當模特拍拍照,但要投入他的門下,那還是算了吧,敬謝不敏!
而且這人是當殺手養大的,鍛煉的法子說起來也很簡單,那就是只要死不了、就往死裡練。
……肯定是那種會被客人瘋狂投訴的健身教練!除
非是個被虐屬性大爆發的人,估計才能受得了他。
這麼一說身上那種鬼畜氣場最明顯的,不是楚留香,是一點紅才對啊……那被他吸引的自己算什麼?
秦蔻抖了一下,思考起了自己的屬性問題。
但這種問題太復雜了,還是接著腦補自己的古代俠客健身房好了哈哈哈哈哈。
傅紅雪……不說了,直接無情淘汰掉。
這麼一說,這五個人裡最合適的搞不好是花滿樓……
身體好——花滿樓屬於穿衣顯瘦脫衣有肉型。
最重要的是性格溫柔且耐心,這就是最重要的了,健身教練嘛,說是教練,其實屬於服務行業,人的脾氣好,才最關鍵啊。
嘶……好吧,五個裡只能要一個,這健身房開起來一定賠本,邪惡的拿古代人當牛馬的創業計劃中道崩阻!
秦蔻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一點紅問:「想什麼呢?」
秦蔻懶洋洋地道:「不告訴你。」
一點紅忍不住輕輕笑了下。
秦蔻打了個哈欠。
啊……感冒藥的藥效上來了。
一點紅低低地問她:「困了麼?」
秦蔻:「嗯呢……」
一點紅說:「你歇著吧,我……我走了。」
秦蔻有氣無力:「好咯……你趕緊走吧,陪我躺了這麼久,萬一我把你傳染了怎麼辦?」
傳染?
又是一個沒聽說過的新鮮名詞,不過結合上下文的語境,很好理解。
一點紅垂眸瞧她,伸手撫了撫她的側臉,道:「今日瞧你不舒服,我倒恨不得替你生病,過點病氣又算什麼?」
他的身子骨要比秦蔻好得多,只風寒感冒一下,又算得了什麼?
況且……其實他心裡也總在想,若是下午在游泳館,別讓她就那麼濕淋淋的睡過去,說不定不至於病這一場。
秦蔻笑了,說:「過點病氣不算什麼?」
一點紅淡淡道:「自然不算什麼。」
秦蔻無底線撒嬌:「那……你陪我一起生病好不好?」
一點紅垂眸瞧她,柔聲道:「好。」
秦蔻說:「那我要給你過病氣了!」
說著,她蛄蛹了一下身子,從一點紅懷裡蹭上去,自下而上,仰起頭,輕輕地含住了他的下唇,蜻蜓點水一般,蹭了蹭他。
一點紅抱著她的雙手驟然收緊,身子不可抑制地激動起來,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一雙狼一樣的眼睛已死死地盯凝在了她的身上,又怎麼都不敢動。
秦蔻的為人很慷慨,但她的吻一點都不慷慨。
她只是蜻蜓點水,如一片花瓣落入春水,只泛起了淺淡的漣漪,然後沾之即走,大大打了個哈欠,懶洋洋道:「我真的要困死了,你快走吧,我要睡了。」
一點紅:「……」
他艱難地調整了兩個小周天的呼吸,慢慢地、僵硬地放開了她,嘶啞地道:「你歇著吧,我走了。」
秦蔻:「嗯呢。」
他翻身下榻,端起了那只粥碗,轉身出去了。
秦蔻是真困了,今天的事情……除了感冒,都很和她的意,她心滿意足、舒舒服服地翻了個身,一歪頭,就睡著了。
而一點紅呢,他去洗了今天的第二回 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身上又出了層薄汗,亦或者是因為其他的什麼。
陸小鳳和花滿樓要出門遛彎,說是知道附近開了家新的甜品店,去給阿蔻買一點病中讓心情變好的小蛋糕回來。
楚留香抱著大橘,親親它的大臉盤子,懶洋洋地道:「我看她的心情倒是蠻好的嘛,對不對大橘?」
大橘:打哈欠.jpg
對人類的事情不感興趣呢。
第97章
秦蔻打著「要你陪我一起生病」的旗號,輕飄飄地啃了一點紅一口,一點紅又鑽進浴室,足足用冷水衝了個二十來分鐘的澡,衝到手指都如魚肉一般透著股冷意的白,才關了水,擦著頭發,從浴室裡出來了。
苦於身子骨太好,只這樣小打小鬧一場,當然是不夠他病的,但是心裡那種搔癢和自體內升騰而起的、似有似無的焦躁,怕還真不是一種難以紓解的絕症。
這時候,罪魁禍首秦蔻已經美滋滋地睡著了。
天色漸暗,太陽終於不再炙烤大地,地表溫度也終於不是打個雞蛋就能熟的誇張程度了,天忽然陰了下來,落了一場如浪子般的雨——來的快、去得也快。
但夏日的雨比之浪子,還是更讓人舒服些的,最起碼,帶來了一陣難得的涼意。
時間正好是吃過晚飯的時候,小區的廣場上二二兩兩長出了散步的人,陸小鳳與花滿樓也剛巧就在其中。
當然,他們兩個還沒算正經吃過晚飯,只吃了碗粥。
……這自然是因為一點紅只忙著給秦蔻煮粥喝,其他人吃什麼喝什麼他才懶得管,炒菜那當然是不炒的,煮粥的鍋就放那裡,誰想喝自己去舀吧。
所以陸小鳳從善如流地拉著花滿樓出門了。
他們兩個也不餓,就慢慢悠悠地走在小區後的一條巷道裡。
清風送來木葉的清香,以及夏日傍晚的蟬鳴。
花滿樓輕搖著扇子,悠然道:「原來這道旁種的竟是丹桂,到了秋日,清風一送,十裡桂子飄香,雖不是江南,卻也有幾分味道了。」
當然,搖得這扇不是他的玉骨折扇——那玩意兒太招人眼了,且被花滿樓和頭上的玉冠一起,打包送給秦蔻了。
他搖得是……大蒲扇。
花滿樓白T恤,寬松的運動短褲,腳下學著秦蔻的樣子,踩了一雙舒舒服服的人字拖(而且還真的在腳面上曬出個人字來),頭上長發綰成丸子頭,臉上架著墨鏡,好一個如玉的翩翩佳……阿炳。
……感覺這幅打扮,往路邊兒一坐,都可以直接拉起二胡賣藝了。
陸小鳳一看他這老大爺打扮,心裡就忍不住要瘋狂吐槽。
花滿樓:( ̄︶ ̄)
花滿樓:「你怎麼了?」
陸小鳳:「咳咳……沒什麼,不過這丹桂現下還沒開出花來呢,什麼味道都無,你竟也能知曉?」
花滿樓微微一笑,歪了下頭,道:「非也非也,桂花有味,難道桂葉竟會沒有?只是這草木的味道不甚明顯,又無人去注意,你們分不出來,倒是我這瞎子更好分辯些。」
陸小鳳驚了:「……你的鼻子居然有這麼靈?」
花滿樓輕搖大蒲扇,笑而不語。
陸小鳳嘆道:「……有的時候真想用我這兩根手指去換你這靈敏的鼻子,不知你肯不肯?」
花滿樓道:「那倒也不必,我倒是有個好法子。」
陸小鳳:「什麼?」
花滿樓悠然道:「你來當瞎子就知道了。」
陸小鳳:「……」
陸小鳳板著臉:「多謝賜教,我看不必。」
花滿樓噗嗤一聲就笑了。
陸小鳳又忍不住問:「我就想知道,你的鼻子究竟有多靈,除了這桂葉的味道,你此刻還能聞見什麼?」
花滿樓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半晌,他道:「雨後泥土翻出的清香、白天炙烤過的柏油路、唔,我自己頭發上的洗發水、還有……」
陸小鳳忍不住道:「……還有?」
花滿樓忽勾唇一笑,朝陸小鳳歪了歪頭,道:「還有麻辣小龍蝦∼」
陸小鳳哈哈大笑起來。
不過他看了一圈,這周圍似乎並沒有麻辣小龍蝦,花滿樓胸有成竹,只道:「你同我走。」
然後順著味道把陸小鳳帶到了兩條街之外的小龍蝦大排檔。
陸小鳳:「……」
陸小鳳:=口=!!!
某種意義上來說,花滿樓的鼻子和楚留香的皮膚呼吸法一樣的不像人類呢。
兩個人就順勢坐下來,點了一份十二香小龍蝦,又順著點了兩個大扎啤。
小龍蝦配扎啤,在夏天來說就是最棒的!
而且這小龍蝦湯,還可以泡年糕,泡泡面吃,秦蔻這北方人呢,還曾教過陸小鳳一個北方人的吃法——泡餅!
魚頭泡餅,可是首都名吃,在X市,亦有傳統名吃牛羊肉泡饃,當然了,小龍蝦大排擋裡是不可能會出現泡餅的,但好在周圍就有一家烙餅店,買上兩張烙餅,就讓老板幫忙切塊,回來正好扔到小龍蝦湯裡去。
烙餅用的是死面,擀得不薄不厚,兩面抹了蔥油,下鍋烙得酥酥脆脆、兩面金黃,扔到湯汁裡,吸飽了湯,軟囔囔的,皮雖然不脆了,但別有一股韌勁,口感很扎實。
這屬於喜歡的人會很喜歡,不喜歡的人會很不喜歡的吃法。
剛巧,陸小鳳與花滿樓兩個人都還蠻喜歡的,兩個人吃了一頓,又打包了一份小龍蝦帶烙餅,又去了趟他們說好要去的甜品店,買了個藍莓奶油、並荔枝夾心的小蛋糕,慢慢悠悠地回家了。
小蛋糕是給秦蔻的,至於十二香小龍蝦這樣的東西,秦蔻病著,腸胃受不得刺激,所以這一份,是給其他二位帶的。
另一頭,睡得二五八叉的秦蔻並不知道大家背著她吃了頓味道很棒的小龍蝦,也不知道就連平時最沉默寡言的傅紅雪,也被這種豪奢的現代調味品組合拳給打蒙了,居然還試圖嘬一下手指,難得地展現出了一點孩子氣。
她是被手機吵醒的。
有電話來,視頻電話。
秦蔻迷迷糊糊地摁下了接聽,迷迷糊糊地說:「喂∼」
電話那頭的外婆看著這邊攝像頭一片黑,詫異地說:「啊呀,蔻蔻呀,你今天睡這麼早麼?外婆才剛跳舞回來呢!」
秦蔻的外婆周尋芳女士說的跳舞,可不是跳廣場舞,而是跳交際舞。
周尋芳老太太是個非常時髦可愛的老太太,她母親,也就是秦蔻那傳奇的曾外祖母,其實是滬市人,所以周尋芳老太太自小是住花園洋房的,臨老了,也喜歡燙著時髦的小卷發,穿著漂亮講究的裙子,拎著小包,和老姐妹們一同跳舞逛街。
周女士是昨天結束旅行,回到家的,也就歇了一天,今天就又興致勃勃地出門跳舞去了。
而秦蔻的媽媽,安寧安老師,那精力更是充沛得不得了,她是大學教授,但工作比一般人想得忙碌多了——安老師是搞3D打印的!目前手上好幾個項目,給學生上課只是她工作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她
一天到晚都沒時間,秦蔻上大學的時候每周去酒吧演出,來接她回家的要麼是她爸爸秦建國,要麼是她如假包換的二表哥。
所以,秦蔻這充沛的活力,是一脈相承的——她們家還真就沒有十二點以前睡覺的人!
秦蔻:「嚶……」
外婆嚇一跳:「呀,蔻蔻感冒啦?怎麼聽著聲音不對呢?快給外婆看看。」
秦蔻揉了揉眼睛,坐起來,摸索著開燈,拿起手機。
外婆的屏幕裡就出現一個頭發亂蓬蓬、睡眼惺忪的小孫女。
小孫女大大打了個哈欠:「下午出門游泳,感冒了……不過吃了藥睡了一覺,我頭都不疼了。」
外婆問:「量體溫了麼?」
秦蔻說:「我現在再量一下嘛。」
說著,從床頭摸到了體溫計,夾在咯吱窩下面。
外婆又問:「喝水沒有啊?感冒了要多喝熱水的寶貝……你家裡的朋友在不在,身邊有沒有人呀?外婆過來看看你。」
秦蔻哭笑不得,趕緊制止:「都在呢,外婆別擔心啦,你別來,現在都幾點了,再傳染給寶貝外婆,我都心疼死啦。」
她徹底醒了,看起來也不蔫兒了,有點生龍活虎,外婆放下心來,松了口氣,笑:「蔻蔻的小嘴越來越甜了,是不是想要外婆給你發零花錢,買好吃的去啊?」
秦蔻在床上打滾兒:「看你說的!看你說的!我說你兩句好話就是要零花錢!」
看她這活蹦亂跳的樣子,估計這感冒是真沒事。
外婆的心放在肚子裡,故意問:「所以蔻蔻到底要不要零花錢。」
秦蔻:o(*////▽////*)q
秦蔻羞澀表示:「要。」
外婆大笑起來,又問:「好啦,看看體溫計,多少度。」
秦蔻看一眼體溫計:「二十七度一,啊呀,不燒了。」
外婆:「那就好。」
秦蔻又問:「怎麼啦外婆,今天這麼晚打電話來。」
外婆說:「啊呀,你爸爸今天也回家了,咱們不是說好你後天帶朋友來外婆這裡吃飯嘛,來問問蔻蔻想吃什麼呀,外婆明兒去買菜。」
秦蔻說:「地軟餃子!」
外婆:「那個簡單!還有呢?」
秦蔻:「煮玉米的那個水!」
那玩意兒晾涼之後帶點天然的甜味,好喝得很。
外婆:「……」
外婆:「你能有點出息不?」
秦蔻說:「emmmmmm……那涼拌木耳,酸辣的∼」
外婆嫌棄:「你看你……好容易你朋友來外婆這裡吃回飯,盡要家常菜,你怎麼不說想吃波士頓龍蝦呢?外婆我今天下午去的那家餐廳做的可不錯啦。」
秦蔻:「不管,就要吃家常菜。」
外婆:「好吧好吧。」
小老太太又嘟囔:「真不知道你的朋友都是誰呀,這麼神秘,也不肯提前告訴外婆,我去問你爸爸,他!哼!也瞞著我!」
秦蔻:(* ̄︶ ̄)
祖孫兩個又說了陣子小話,外婆又反復囑咐她要多喝熱水,依依不舍地掛掉電話之後,秦蔻的銀行卡很快迎來了轉賬,外婆比她爸爸慷慨多了,一次打了八萬八。
秦蔻開心心地在床上滾過來、又滾過去。
看一眼時間,十一點半。
肚子咕嚕響了一聲,有點餓。
下午游了個泳,晚上就喝了一碗粥,一直睡到現在,那能不餓麼。
她翻了個身,趴在床上翹著腳晃來晃去,打開手機微信。
赳赳老秦—戳了戳—一點紅
還沒來得及打字,對方的回復就跳出來了。
一點紅:餓了麼?
赳赳老秦:……你怎麼知道?>W<
一點紅:下午你睡得早,只吃了粥。
赳赳老秦:嗯呢∼餓了∼
一點紅:想吃什麼?
赳赳老秦:吃面吧∼
一點紅:嗯。
然後就沒有回復了。
一點紅就是這樣人狠話不多的行動派,像這樣子聊天時,他的語言永遠都是短促的,不會使用任何語氣詞,也不會有任何用來調解氛圍的表情包。
其實看上去還有點冷淡。
但是秦蔻趴在床上,盯著他們的私聊界面看,看著看著,唇角又不自覺向上翹起。
她伸了個懶腰,
下了床,踩著拖鞋,嗒叭嗒叭地下樓去。
樓下靜悄悄的,只有廚房亮著燈。
一點紅就站在廚房裡。
他穿著簡單的家居服,頭發高高扎起,站在灶台前面,兩個煤氣灶都開著,其中一個煮著掛面,另一個剛燒熱一點點油,正在冒白煙。
黃芥油燒熱,直接關火,小碗裡放了小蔥、鹽、花椒粉,直接把熱油潑進去,刺啦一聲,再倒一碗開水進去,加醋、一點味精調味,頂上撒一點碾碎的白芝麻和韭菜,加不鏽鋼冰塊降溫。
這是非常簡單的一種湯頭,秘方來自秦蔻的外婆,是秦蔻自己少見下廚做出來的東西。她很喜歡吃這種酸酸的、清爽的湯頭,因為實在太過簡單,一點紅只留意了一下,就學會了。
他當然聽見了腳步聲,但沒回頭,只淡淡說:「很快就好。」
秦蔻沒有回答。
一雙珠圓玉潤的奶白色手臂,就忽然輕輕地從後面環住了他的腰身。
一點紅的腰身很細,卻充滿勁力,無論是誰都能看出,這一把腰一定充滿爆發力,秦蔻的手環上去,柔柔軟軟的,根本沒用什麼力氣,卻登時只令他腰腹間的肌肉縮緊,脊背忍不住弓起來一點,脊背的皮肉都撐出了一點脊骨的形狀,像是再緩解什麼極其令他受不住的酷刑一樣。
秦蔻發現了,他真的很……
輕輕地逗弄一下,就激動得很,像是第一回 談女朋友。
好吧,也的確是第一回 談女朋友。
……完全屬於是稀有物種。
秦蔻感覺自己像只貓,頭一回見老鼠一樣,正伸出爪子准備好好探索一下。
不過紅哥這麼好玩,要慢慢玩∼
她歪了下頭,慢條斯理地說:「你怎麼不系圍裙呢?」
說著,手上就打了個結。
原來她過來的時候,瞧見一點紅背對著她,頓時就起了壞心,可她起壞心的時候,還想著要拿什麼東西遮掩一下,於是順手拿了個半身圍裙過來,一面從後面環他的腰,一面故作正經,在他後腰處把圍裙的兩根系帶系在一起,打了個小小的蝴蝶結。
一點紅什麼也沒說。
他昂起頭,蒼白的喉結上都滲出一滴汗來,秦蔻還在他身後說:
「紅哥怎麼不理我呢?」
一點紅霍然回身,雙臂一收,把他新鮮出爐半天的女朋友直接收在了懷裡,他比秦蔻高不少,順勢低頭,而秦蔻正正好也在此刻昂起頭,十分知道他想要什麼。
他俯下頭,憑著自己的本能,學著秦蔻下午的動作,擷住了她的下唇。
像是在擷一片如絲綢般柔軟的薔薇花瓣,有點……想碾出花瓣裡香甜豐沛的汁水來。
秦蔻剛退了燒,身上還沒什麼力氣,被他這樣驟然衝上來弄一下,腰一軟,伏在他懷裡。一點紅雙臂很穩,穩穩地撐著她。秦蔻又在這個空當裡抬眸掃過他的耳根子……噗,原來他看著游刃有余,其實耳朵根子都紅透了。
假把式。
她一邊對付他,一邊唇角都忍不住要勾起來。
一點紅一只手放開她,摸索到身後,精准地找到了灶台開關,把煮著面的煤氣灶關掉了。
面煮好了,酸湯的溫度也降下來了。
一點紅依依不舍地放開她,啞聲說:「吃東西吧,好不好?」
秦蔻抱著他,輕輕地點了一下頭,小小聲說:「好。」
酸湯面上了桌,湯很清,碾碎的芝麻很香,面是細細的龍須面,這種湯頭用的面越細越好,上頭還窩了個荷包蛋。
秦蔻坐在餐桌旁,吃下一口,發出一聲長長的、滿足的嘆息。
與此同時,秦蔻的爸爸秦建國先生剛剛出差回來,拖著行李箱風塵僕僕地回到家,一開門,往沙發上一躺。
安寧安老師從書房裡探出頭:「回來啦?」
秦建國先生:「可累死我了!」
安老師說:「吃了麼?今天秀琴蒸了包子,想吃自己去熱一下吧。」
秀琴就是他們家的阿姨,就是秦蔻小時候夏天給她衝冰鎮橘子粉的那個張阿姨。
秦建國先生:「機場吃啦,沒事,我洗個澡去。」
安老師:「嗯。」
頭又縮回書房去了。
秦建國先生洗了個澡,換了個睡衣,然後……打開衣櫃開始挑衣服,甚至把老婆請過來。
他手上拿著兩條西裝褲,問:「老婆啊,後天是穿這條好,還是穿這條好。」
安老師看著他手上拿兩條基本上長得一模一樣的褲子,陷入了沉思之中。
……都說男人搞不懂女人的口紅色號,但是女人好像也搞不懂男人那顏色明明沒有區別的西裝褲!
安老師說:「……有區別麼?」
秦建國先生急了:「當然有哇!當然有哇!」
安老師:冷漠.jpg
其實也怪不得安老師冷漠,現在將將六月底。
六月底是什麼日子呢?自然是大學生放暑假的日子,再往前推一個月,那就是畢業年級答辯的日子,答辯對學生來說是一道必須要過的坎兒,對導師來說,那可真是每年一次的劫難,從二月開始,安老師就開始在學生們狗屁不通的論文裡痛苦的打轉了,一直打到五月底,終於迎來解放。
所以每年五月底後,安老師都麻木得心如止水,恨不得出家做尼姑去,連帶著自己男人也懶得搭理。
安老師:「蔻蔻這一次帶回來的朋友是什麼人啊,你好像已經知道了?」
秦建國先生神秘一笑:「保密。」
安老師:「……」
安老師冷笑:「秦建國你長本事了啊。」
秦建國先生望天,轉移話題:「所以老婆,到底穿哪個?這麼重要的場合……要不穿我平時打太極的衣服吧,古代人嘛,見了那個會不會親切點?」
安老師:「……見客戶也沒見你這麼殷勤過,打電話問你閨女去吧。」
秦建國先生:「哎,那可不行,我這麼激動的樣兒給閨女看到像什麼樣子,還要不要面子啦。」
安老師:「……」
嘖,男人。
她懶得理自己這梗啾啾的老公,轉身回書房去了。
第98章
第二天,秦蔻的燒徹底退了,就是身上還有點軟,索性沒去店裡,就在家呆了一天,上午睡覺、下午和陸小鳳打了會兒游戲,晚上縮在自己房間裡看了個電影。
這就是自己開店的好處了,盈虧自負,但沒有固定上下班時間,想不去就可以不去了。
第三天,秦蔻准備和大家收拾收拾,一起去外婆家了。
她外婆周尋芳女士和她父母其實就住在一個小區裡,本來,外婆年紀大了,安老師就說和他們一起住,但外婆不同意,外婆覺得自己一個人住挺好的,每天跳跳舞、看看書,家裡人多還不適應呢,於是她媽媽、她二姨、大姨商量了一下,最後合資,就在這個小區裡,又買了一棟小別墅,兼顧了姐妹幾個照應媽媽、以及外婆自己想一個人瀟瀟灑灑過的需求。
這小區細說起來離秦蔻的住所也不太遠的。
他們約的是晚飯,因此不必著急。
慢悠悠吃過午飯,再睡個午覺,下午醒來,先洗個澡,把頭發吹干了,悠哉悠哉地從衣櫃裡挑衣服。
手機響了,是私聊。
一點紅:秦蔻。
赳赳老秦:叫我蔻蔻>W<
一點紅:蔻蔻。
赳赳老秦:說起來紅哥,你沒考慮過改個昵稱什麼的?用真名來當微信名,你好像我爸。
一點紅:……
一點紅:需要改成什麼?
赳赳老秦:你自己想啦!等等啊,我給你打個樣。
關中悍匪coco:你看這個是不是很帥氣?
一點紅:……
松江府一點紅:這樣?
關中悍匪coco:……
關中悍匪coco:你好正經啊,還是換回來叭>W<
一點紅:。
群聊「相親相愛一家人(青春版)」
鳳凰俠:@關中悍匪coco,蔻蔻你這昵稱好時髦。
關中悍匪coco:是吧>W<∼∼∼
鳳凰俠:有意思,我也要改。
海拉魯第一街溜子有四條眉毛:yeah!
關中悍匪coco:……
關中悍匪coco:你都學會用英文單詞了,長進了!
關中悍匪coco:欣慰的笑.jpg
海拉魯第一街溜子有四條眉毛:美好的祝福送給你.gif
海拉魯第一街溜子有四條眉毛:@雪雪喵(=OwO=)出來打游戲啊
雪雪喵沒理會他,看來是對群聊的屏蔽還沒解開,陸小鳳也不在意,推門就進影音室把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傅紅雪薅出來了。
一點紅上樓,敲秦蔻的門。
秦蔻:「進來∼」
他推開門進來,又反手把門關上了。
秦蔻正在試衣服,今天去見外婆,她試的衣服倒是都很乖,各式各樣的連衣裙,正好試到一條白色的吊帶裙,穿著在鏡子前晃了幾下,就看見一點紅立在門口,目光卻並不放在她身上。
昨天與秦蔻分說開了,兩個人躲在無人的廚房裡耳鬢廝磨了一陣子後,他反倒好像成了個毛頭小子,還沒確定關系時,他的目光總是落在秦蔻身上,又溫柔、又帶著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熾烈欲望,可當她真的用那雙手臂環住他的脖頸的時候,他反倒……不敢瞧她了。
界限的跨越很容易讓他想要更多……但一點紅是個徹頭徹尾的古代人,饒是他自己身處的環境之中,男人大都狂嫖濫賭,他自己卻很明白,對女子來說,那事……
他怕他忍不住想要,又不敢去傷害秦蔻。他覺得好像是一只搶到了亮晶晶好東西的烏鴉,只敢小心翼翼地把她珍藏起來;又好像是一只圍著自己最喜歡的獵物,既不敢下口又不舍得離開,只能繞著她瘋狂而焦躁打轉的公狼。
況且……
他們屬於兩個世界,遲早有一日,那個時空漩渦會回來。
還沒得到秦蔻的時候,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喜歡她、好喜歡她,等她願意和他擁抱、和他親吻的時候,他的想法卻又變了。
不能孟浪,不做一夜風流的蠢事,要對她好,千萬莫要逾越她,吻一吻、抱一抱還是出於愛意,再過……那他就是個禽獸不如的王八蛋了。
所以自然不太敢看她。
秦蔻坐在梳妝台前面,對著鏡子帶耳環,問他:「
怎麼了呀?啊對,你剛剛微信找我來著,什麼事。」
一點紅是個不多話的人,也不愛用微信,所以他找秦蔻私聊,肯定不是單純沒話找話說,只不過被秦蔻打了岔,心中想說的事情沒說出來。
他走到秦蔻身後,伸出一只手,輕輕地摁在了她的肩膀上,沉聲道:「你的家人……」
秦蔻說:「啊!他們人都很好啦,反正……你別被他們的熱情嚇到就好。」
一點紅沉默了一下,道:「熱情?」
秦蔻笑了起來,臉頰邊上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來。
她側頭,帶另一邊兒的耳環,然後說:「對呀,熱情,你們多有名啊,我爸爸他呀,哈哈。」
她不說還好,一說,一點紅搭在她肩膀上的手都忍不住緊了一分,整個人脊背都僵硬了,半晌都沒說話。
秦蔻回頭,站起來,拉著他的手,疑惑地說:「紅哥?」
一點紅嘶啞地道:「蔻蔻,我是殺手。」
秦蔻愣了一下。
一點紅脖頸側的肌肉繃起,似是有點激動,又似是十足的頹然,半晌,才又道:「我這樣的,不是良配,你與我又……你的父母親人,怕是不會待見我。」
秦蔻:「……」
你怕是不知道我爸和我外婆中二到了什麼地步=。=
但一點紅的確不知道啊,況且他也沒完全明白,對秦蔻的外婆來說——外婆自小就見過她自己的媽媽所召喚而來的各種奇形怪狀的外星生物,一個人類殺手在見多識廣的外婆面前,額,那都根本不叫事兒。
或許也正是因為外星生物見得有點多,她對科幻類作品是一點兒好臉都沒有,就愛看中式武俠,尤其愛看邵氏出品的楚留香系列。
但這事兒怎麼解釋呢?這事……好像不太好解釋。
一點紅說完這話後,語氣已恢復了平靜與冷淡,垂下眸去看秦蔻,淡淡地道:「下午我便不去了。」
秦蔻抬頭看他。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那雙永遠冷酷如野獸般的眸子之中,似乎浮出了一點冷誚的自嘲之意。
他原本就是個很傲氣的人,能冷傲的說出「我出賣的是我的劍,而不是我的人」這樣的話,但他的冷傲之中,
又有著十二分的自輕自賤,甘願自己把自己比作出賣肉體的伎女……在骨子裡,他的自我厭惡實在太重了。
所以,他其實很難相信會有人喜歡他。
楚留香願意與他做朋友,他就願意為了楚留香赴湯蹈火。
秦蔻喜歡他,看著他的眼神總是那麼溫柔,又總想要要抱抱他、親親他,他卻會害怕,害怕自己過於激動、傷害到她,也怕他這樣髒污的過去,令她的親朋不快。
所以他寧願躲著,寧願不見。
他在自卑,秦蔻心想。
她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說:「紅哥啊……」
一點紅低啞道:「嗯?」
秦蔻說:「你不要緊張,他們會喜歡你的。」
一點紅說:「可……」
他話還沒說完,秦蔻已經墊起腳尖來,輕輕含住了他的下唇,含糊不清地說:「你要是太緊張,要不要我來幫幫你……」
一點紅的喉嚨裡忽然發出了困獸一般低啞的聲音,像是一種示威似的咆哮、卻又有點像是示弱一樣的嗚咽。
最後,他大概是有點撐不住地逃離了秦蔻的房間。
秦蔻一點兒都沒受影響,坐在鏡前補口紅,剛剛口紅都被吃掉了一點。
而一點紅呢,捂著自己的側脖頸進了衛生間,卻發現唇印……好像不太好洗干淨,只好又去請教秦蔻,秦蔻笑得前仰後合,給了他一瓶眼唇卸妝液,並大手一揮,表示不用還了,反正想來以後用上的次數不會少!
一點紅:「……」
他的內心生出一種極其微妙的倒錯感,總覺得自己在節節敗退,相當弱勢。
下午三點多,大家收拾停當,准備出門。
秦蔻最後沒穿白裙子,換了條黑裙子,主要是為了配她新買的一對耳環——她是喜歡長一樣、誇張一點的耳環的,白色吊帶裙,怎麼看怎麼不搭。
一點紅居然一反常態地沒穿緊而薄的貼身黑T,反而換了件寬松的黑色純棉T恤。
楚留香定做的新衣裳到了,今天這個場合是去見秦蔻的家人,想來講究一點也沒什麼錯,他就把新衣裳穿出來了——頭發低低綰在腦後,綰成低馬尾,頭上戴了頂……怎麼說
呢,感覺像是意大利黑手黨會帶的那種禮帽,身上穿的衣裳還是平時的風格,就是在襯衫外頭加了件西裝馬甲。
優雅,實在是太優雅了。
秦蔻表示疑問:「你出門不怕熱麼?」
楚留香輕輕一笑,不知從什麼地方掏出個便攜小風扇來。
秦蔻:「……」
秦蔻:「好叭。」
楚留香又道:「而且你忘了我的鼻炎麼?」
秦蔻:「這和鼻炎有什麼關系呢?」
楚留香神秘一笑,悠然道:「所以我有皮膚呼吸的功法,自然也能用皮膚更好的散熱。」
秦蔻:=口=
……越來越覺得楚留香像偽裝成人類的外星人了。
陸小鳳就不必贅述了,四條眉毛的死宅罷了!
秦蔻還帶了貓包,把張牙舞爪地大橘塞進去,大橘是外婆的老朋友了,前頭打電話時,外婆還說了,把大橘帶回來給她擼一擼。
她把貓包背在背上,登時一沉。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道:「還是我來吧。」
說罷,伸手接過了那個熟悉的三X鷗貓包,背在了背上。
秦蔻:「……」
不,你這樣,真的很像走私中華田園貓的意大利黑手黨啊。
算了,走吧!
今天開SUV,車夠大,裝六個人也OK。
避開堵車高峰期,驅車二十分鐘,到了秦蔻外婆所在的小區,繼續往裡面開,開到別墅區,看一眼車庫,已經停了一輛車了——她爸媽早到了。
倒車入庫,下車,推開小院子的門。
院前的鐵籬笆上,纏繞的是滿牆的爬山虎,遮住黑色的鐵,爬山虎的葉片之中,是一個個藍紫色的、小小的爬山虎果實,這玩意能不能吃秦蔻不曉得,不過她知道這東西砸衣服上,汁水濺上去就洗不干淨了——某種意義上來說屬於另類版真人cs的子彈材料了。
院子裡架著葡萄藤,葡萄藤底下放著藤制的小桌小椅,秦蔻打開貓包,大橘胖大的身子靈活一扭,就出來撒歡去了。
陸小鳳笑道:「居然有葡萄。」
秦蔻說:「這是觀賞用的,可酸了,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啊。」
陸小鳳的手都伸出來了,聽見這話,又若無其事地把手縮回來了。
秦蔻拿出鑰匙,一邊開門一邊喊:「我帶著朋友們回來啦∼」
還沒反應過來,只聽砰的一聲,秦蔻被迎面撒了一堆彩紙——她爸爸拿了個那種禮花拉炮,砰得一下對著她撒彩紙。
再一看她爸爸,發膠是抹得油光水滑的,但怎麼穿著你打太極的時候的衣服,就是那種綢子的、亮亮的、很塑料、很像氣功大師的衣服。
秦蔻:=。=
秦蔻死魚眼:「……你干嘛?」
她爸爸把她往過一拉,悄悄道:「這不是穿的應景一點麼?其實我還定做了橫幅,你看這是不是要擺出來展現咱們現代人熱情好客的風範……」
秦蔻:「……」
秦蔻:「求你正常點吧!!」
第99章
秦蔻斜眼:「媽媽呢?」
秦建國先生窸窸窣窣地抱怨:「……她說不想看我犯病,待會自己打車過來,你看看你媽媽說得這叫什麼話嘛!」
秦蔻:「……」
秦蔻無情地說:「還是我媽了解你。」
秦建國先生板著臉:「怎麼和爸爸說話呢?」
秦蔻才不接話,轉而問:「外婆呢?」
秦建國先生說:「說是去隔壁家的菜園子裡割點韭菜……誒,媽!」
周尋芳老太太已經推開院門進來了,笑呵呵地說:「啊呀,蔻蔻和朋友們來了呀,快快快進屋坐,外頭多熱的。」
這聲音當然是老太太所慣有的聲音,又慈祥、又溫柔,傅紅雪墜在最末,正垂著頭,沉默不語地往前走,也不抬頭,也不寒暄。
老太太的手就順勢放在了他背上,輕輕要把他推到屋子裡去,這乃是長輩們對小輩所慣用的,但傅紅雪什麼時候體會過這種感覺,登時就是一驚,霍然回頭。
這是一個個頭不高的老太太。
傅紅雪手長腳長、身量修長,只能垂著眸去看這個老奶奶。
老奶奶人不太高,也因為上了年紀,背稍微有點弓著,但衣著打扮很是鮮亮講究,穿著花花綠綠的夏威夷襯衫,領子尖尖的敞開,脖子上帶了個黑天鵝花樣的項鏈,下身穿褲子也蠻奇怪的,是牛仔材質的褲子,但與他見過的制式都不相同,下擺像喇叭花一樣,走起路來一甩一甩的。
老太太頭上帶著個大草帽遮陽,臉上的墨鏡遮掉了大半張臉,手上挎著個編織籃子,裡面裝了幾根綠油油的……韭菜。
傅紅雪:呆滯.jpg
確實……沒見過這種老太太。
他小時候倒是見過二個老僕人,都是上了年紀的老寡婦,布裙荊釵,滿面風霜,來到這裡之後,他上了幾次街,也瞧見過一些老太太在廣場上跳舞,但……
感覺秦蔻的外婆,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或許這就叫時髦?
傅紅雪沒同老太太打過交道,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神色有點微怔。
周尋芳女士伸出兩根手指,把臉上的墨鏡往下壓了壓,露出眼
睛來,瞧著面前這個冰雪般的英俊少年,忽然眉眼彎彎一笑,說:「這是喇叭褲,我年輕的時候可流行啦,好看不?」
秦蔻:「……等等,外婆年輕的時候流行喇叭褲麼?」
這玩意不是上世紀九十年代流行起來的麼?
……如果秦蔻沒記錯的話,她自己好像就是……九零後呢。
外婆笑眯眯地說:「那時候我才四十多歲不到五十呢∼是不是很年輕?」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走過來攙住外婆,陸小鳳生平最討老太太喜歡,他也十分喜歡樂呵呵、有活力的老太太,非常自來熟地就攙住了另一邊,只笑道:「我看您老人家現在還年輕得很,何必說當初呢?」
外婆也是個超級社交達人,立刻嗔道:「那你還叫我老人家?」
陸小鳳噗嗤一聲笑了,只輕輕打了一下自己的手,朝外婆眨眨眼,道:「我果真不會說話,外婆可得原諒我才是。」
外婆笑呵呵:「快進去吃點心吧。」
陸小鳳又道:「還未曾自報家門,在下是……」
外婆說:「啊!我知道我知道,你先別說,我來猜猜。」
陸小鳳:「?」
也是,他們乃是一位武俠小說大家筆下的人物,這時代他大概已經鬧明白了,武俠小說,在此時此刻雖已式微,但往前倒退五十年的時間,便是風靡大江南北,再是流行不過,當年最受少年少女歡迎的明星,恐怕正正好就是邵氏電影公司的狄龍、姜大衛等人。
五十年前,今日笑眯眯的慈祥外婆,自然也正值青春年華,而他們的故事,自然也早已跨越了五十年的記憶。
如此一想,陸小鳳再看外婆,心中就泛起了一陣奇異的感覺,好像他們從前就認得,又不免覺得歲月無情,他見到這位曾經的讀者、觀眾時,讀者兩鬢斑白,他卻仍是青春年少,擁有無限的時光與江湖夜雨的浪漫。
陸小鳳心中感慨萬千,正要說話,卻聽外婆樂呵呵說:「你是『海拉魯第一街溜子』,是不是?」
陸小鳳:「……」
陸小鳳:「……」
陸小鳳:「……」
陸小鳳緩緩打出一個問號,然後敏銳地意識到了什麼,霍然扭頭,去看罪魁禍首。
罪魁禍首就是忍笑忍到快昏倒的秦蔻。
這事兒嘛,其實是這樣子的。
秦蔻喜歡顯擺炫耀,家裡來了一群武俠小說裡的古代俠客,有心要和外婆顯擺,顯擺呢,當然就要顯擺個大的,所以一直憋著沒說。
但她這種人怎麼可能是個鋸了嘴的葫蘆?明明不肯說,又一直撩撥外婆,在外婆面前故弄玄虛,把幾個古代俠客的微信昵稱,隱去關鍵信息發給外婆,讓她猜猜看這都是誰。
結果就搞出了這種慘劇。
這可真是……
陸小鳳想起了他第一個網名,就是那個巨長無比嘻嘻哈哈用來測試微信昵稱能起多長的那個。
幸、幸好不是那個……不然他感覺這時候自己會更尷尬……
陸小鳳:望天嘆氣.jpg
外婆又拉過傅紅雪,笑眯眯說:「這是雪雪喵麼?人不可貌相啊,外號真可愛∼」
傅紅雪:「……」
傅紅雪有點無措地轉頭去找秦蔻。
這手足無措地樣子,還真的很像是紅哥第一次去內衣店、被店員揪住問尺寸時的那個樣子挺像的。
可愛捏!
秦蔻笑眯眯問:「那我呢那我呢?」
外婆笑眯眯回答:「你是關中悍匪蔻蔻秦∼」
秦蔻:>w<∼∼∼
說笑完畢,秦蔻走過來,鄭重其事地和外婆引薦朋友們。
秦蔻說:「其實嘞,我發現這幾次亂流都是通往武俠世界的,所以呢……這位是四條眉毛的陸小鳳,這位是傅紅雪,這位是花滿樓……誒,楚哥和紅哥……哦,被爸爸抓走了。」
外婆:「……」
外婆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她因為帶著墨鏡還沒摘下來,所以也不知道她現在什麼眼神。
秦蔻晃晃手:「……外婆?」
陸小鳳摸摸胡子:「……外婆?」
花滿樓歪歪頭:「……外婆?」
傅紅雪:「……外、外……」
他張了張嘴,可惜外婆兩個字實在喊不出口,他有點不知所措,只好又去用眼神找秦蔻。
秦蔻表示:「沒關系!我手裡有速效救心丸!」
外婆說:「蔻蔻哇,你……」
秦蔻叉腰:「這是真的!我沒騙你!」
外婆:「掐我一下。」
秦蔻:「啊?」
外婆:「快點掐我一下,我要確認這不是做夢。」
陸小鳳趕緊制止:「您掐我吧外婆。」
然後伸出自己的胳膊。
外婆毫不留情地上手一擰,陸小鳳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氣,嗯,很好,看來不是做夢!
外婆的手唰的一下就收回去了。
陸小鳳苦笑:「外婆?這下您可相信了麼?」
外婆驚詫:「所以你真的是陸小鳳?四條眉毛的陸小鳳?」
陸小鳳:<( ̄︶ ̄)>
陸小鳳:「正是在下!」
外婆倒抽了一口冷氣!顫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有點語無倫次地說:「那個,我能不能……」
陸小鳳:「?」
陸小鳳不懂外婆要干嘛,不過還是挑了挑眉,勾唇一笑,瀟灑道:「外婆請隨意。」
外婆的手指在空中停了停,然後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陸小鳳的肩膀。
外婆:「活得誒!活得陸小鳳誒!」
外婆:捧臉冒粉紅泡泡.jpg
陸小鳳:「……」
不是,你剛剛明明還那麼重的擰了我一下來著!你們現代人真的好奇怪啊!
秦蔻:神秘微笑.jpg
而另一頭的楚留香和一點紅,一進屋就被秦建國先生給抓走了。
一點紅在來的路上,其實很是沉默。
他這個人,一輩子其實也沒怕過什麼東西,因為自小,他便接受的是不許怕事的教育。
——不怕殺人、不怕被殺、不怕痛、不怕流血……
但長大了方才知道,人世間的事情,並非只有刀光劍影,刀光劍影只是一瞬的生死,在這一方生死之外,世間的事情太多了,他曾以為自己就是一柄寶劍,寧可折斷、絕不屈服,這世上本沒有任何事情可以令他害怕。
但其實他錯了。
即便是以前,他也害怕。
他瞧見自己那些同門師兄弟,被生死之間的極端刺激壓彎腰,在極度的空虛之中墮落成狂嫖濫賭的野獸……他是害怕的,因為他自己也同樣被那種無意義的人生、那種極度的空虛與落魄所折磨。
感情完全地改變了他,他也已明白了,自己遠遠比秦蔻更需要這份感情。
秦蔻活潑、大方、充滿活力,她似乎永遠都不缺人愛她,也永遠都在慷慨地愛著別人,大大方方的把那些他渴望地快要瘋掉的感情拿出來,放在他手心裡,開開心心地拉著他走進她的世界。
但他來時,其實很害怕,害怕她的家人……會瞧不起他、會畏懼他。
倘若當真那樣,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去做。
方才在來路上,楚留香早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之事,卻也無可奈何,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之意,一點紅側頭瞧了他一眼,神色不變,也只頷了一下首,示意自己這位朋友莫要擔心。
如此心中藏事藏了一路,結果……
結果……
一點紅盯著面前這位年過五旬、在他們那裡已可以稱得上是老翁的中年男人……啊不,其實他在心裡已經默默尊稱他為老泰山了。
老泰山他……是不是有點……奇怪……?
剛剛,就剛剛,他們一進了門,秦蔻和陸小鳳他們和外婆去閑談寒暄了,他與楚留香二人就自然與衣著奇異的老泰山攀談起來,當然了,主要是楚留香在說話。
結果老泰山神秘地同他們表示借一步說話。
一點紅當時心中就是一緊。
一點紅何許人也?觀察力又豈是蓋的。
老泰山方才說話之時,分明是朝秦蔻瞧了一眼,才提出要借一步說話的,這般態度,分明就是知曉了他女兒與自己的首尾,此刻便是要說些不好聽的話了,為避免女兒聽了羞憤,這才要避開秦蔻。
一時之間,一點紅心中五味陳雜。
他是古人,雖然全家死絕,但好歹也明白什麼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拐了人家的女兒,登堂入室,又是親又是抱,雖然還沒做到最後一步,但那已經孟浪非常,倘若叫人家爸爸知道了,想打死他怕是都有可能。
一點紅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面上卻
是仍沒什麼表情,只神色漠然地點了下頭,與楚留香一起,跟著秦蔻爸爸繞過客廳,進了一樓的一間屋子裡,反手關上門。
只聽秦爸爸說:「這個,紅兄、楚兄……在下、在下可以這麼叫麼?」
說話怪怪的,有種故意凹出來的奇怪古腔古調……一點紅心下了然,想來是畏懼於他那殺人不眨眼的名聲,竟如此客氣。
楚留香微微一笑,朝秦爸爸抱了一拳,道:「哪裡哪裡,秦伯父叫我二人兄,我二人哪裡受得起?」
秦爸爸:O—O
秦爸爸:O▽O
嘿嘿……楚留香叫我伯父誒…嘿嘿…伯父誒……蔻蔻,真是爸爸的好女兒!
楚留香看著嘴角越翹越高的秦爸爸,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鼻子,含笑開口:「……秦伯父?」
秦建國先生的嘴角已經翹不上去了。
他擺擺手,表示:「莫叫我伯父、莫叫我伯父!這樣吧,既然我老秦虛長你們幾歲,那我就認個兄長,二位管我叫秦兄就是啦,哈哈!」
楚留香:「……」
楚留香哭笑不得地提醒他:「可是蔻蔻是管我們兩個叫哥哥的。」
不只是叫哥哥,那二表哥都輪流當了好幾回了。
秦建國先生大手一揮,表示:「沒事!各論各的!」
楚留香:「……」
你女兒管我叫哥,我管你叫哥,咱們各論各的是吧。
一點紅卻是心下一沉,心中暗道:連一聲伯父都不願擔,恐怕的確……他心中在介意自己同秦蔻的事情……要從輩分上把這事撇清了,他要是認了這個秦兄,豈非不是蔻蔻的長輩叔叔,哪有叔叔同侄女兒……
可這難道不是人之常情?
人家千嬌萬寵、捧在手心裡養大的千金小姐,他一個地位卑賤的殺手,又是憑什麼配得上她?人家的父母不願意,實在、實在太正常不過。
果然,只聽這位秦伯父道:「說起來,紅兄,你就是那個……『但求殺人手、中原一點紅』的中原第一殺手吧?」
一點紅身上的肌肉都已痛苦地抽動起來。
但此事又有什麼好否認的呢?他生平的事跡、他的殘忍嗜殺、冷酷無情……分明就已寫在書中,白紙黑字,他的老底子早被掀得底朝天,又豈能容得他抵賴?
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起來,面上神色漠然,目光緩緩凝注在老泰山……算了,他沒資格叫老泰山,凝注在這位秦先生面上,語氣雖穩、但很僵硬道:「正是在下,不知有何指教?」
秦先生面上果然露出了個有點為難的微笑,道:「有個不情之請。」
這是來了。
一點紅沉默了片刻,啞聲道:「請說。」
秦先生羞澀地表示:「紅兄啊,不知道你能不能假裝買凶殺我一回,讓我感受一下江湖仇殺,假裝啊!是假裝!你看我今天連衣服都換了古裝。」
一點紅:「……」
一點紅:緩緩打出一個問號,jpg
老泰山……他……是不是……有點奇怪啊……?!
第100章
一點紅正與秦先生對視。
秦先生五十來歲,頭發梳得油光水滑,他的身子骨能瞧出是(在普通人裡)相當不錯的那一類,身上穿著一件亮亮的、薄薄的、一點紅早上出門買菜見過的廣場大爺穿的立領衣裳。
啊……他似乎管這個叫古裝……?
一點紅覺得現代人一定對他們古代人的衣裳有什麼誤解。
而且這個要求……
一點紅想了想,鎮定地問他:「那為什麼要借一步說話?」
秦先生:「啊?」
一點紅問:「此事容易,卻不知秦伯父何故要避開秦蔻來說。」
秦先生:「……」
秦先生表示:「嗨呀!那不是……被女兒聽見多丟人啊,多大的人了還玩過家家。」
一點紅:「……」
其實這倒是沒關系,因為你女兒也玩過家家。
他有點明白了,這種……嗯,叫中一呢,還是叫什麼好呢,這種東西大概是通過血緣關系來傳遞的吧,秦蔻她爸和她……真是一脈相承的喜歡玩。
一點紅已一種肉眼不可見的方式松了口氣。
行吧,中一點也好,總比一瞧見他就畏懼緊張要好得多。
不過……他忽然反應過來,老泰山竟然一句都不問他和秦蔻的事情麼?
想來是秦蔻還沒告訴過家裡人……?
他心下又是一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感浮上來,又復而想:他實在弄不明白這現代人到底是如何談情說愛的,不過既然秦蔻覺得現下還不必像父母談起這事兒,那就先不談吧。
見他久久不說話,秦爸爸有點局促、有點緊張,說:「啊呀……抱歉一位,我有點太激動了,不瞞你們說,我從小就愛看這些武俠啊仙俠啊的小說……這、這不是因為你們是蔻蔻的好朋友嘛,要是冒犯了兩位,兩位直說啊!直說!」
楚留香失笑。
這時,三人已坐了下來。
秦蔻的父母與外婆是住在同一個小區的,當然了,這小區很大,光是ABC區就能一直分到F區,中間還有個非常大的生活廣場,與其說是個小區,不如說是個小鎮。
秦蔻父母與外婆經常來往,外婆這裡房間又多,這個一樓的房間專程是給秦蔻的父母住的,裡頭還放了茶具。
秦爸爸順便就坐下來,請他一位喝茶。
楚留香只溫聲笑道:「我等初來乍到之時,全靠蔻蔻照拂,才有如今,如今武俠式微,秦伯父乃是有心之人,又何來冒犯一說?」
他這話說得自然是溫柔極了,也正正好說進了秦爸爸的心坎之上。
況且楚留香真的是個社交上的天才。
踏月留香、踏月留香,如果從那浪漫的書中看的話,他的形像應當是很高遠、很溫柔、卻有點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當然了,這是他後期的形像,當時楚留香瞧見那《楚留香後傳》的五本書時,也有些怔了怔神,似是沒想到他那時候的心緒與形像,已與現在有了這麼大的不同。
當然了,最讓他不滿的是……再過個七八年,到了《後傳》開始的時間,他居然……變白了……變白了……
好吧,這都是後話了。
總而言之,楚留香是個極其溫柔親切的人,無論做什麼事,都令人覺得如沐春風,他早瞧出秦爸爸似不知道該怎麼與他們接觸,便十分自然地把話題引到了武俠小說之上,果然打開了他的話匣子。
秦爸爸就從他們那時候流行武俠小說講起。
武俠小說在內地流行,也是九十年代的事情,那會兒秦爸爸正正好在上大專,半大小子,每天窮得連口肉都吃不上,非得四五個同學攢上一周,才能合資在食堂買一份紅燒肉,一人也分不上幾塊,一眨眼就沒。
平時吃飯那都是饅頭配鹹菜,且也不能敞開了吃,經常半夜餓得睡不著覺。
就這經濟條件,買書,買個屁啊!
秦爸爸就笑呵呵地說,當時他們專業有個有錢的,買齊了一套《楚留香傳奇》!搞得全專業男生都想借他的書看,秦爸爸為了借書,那可真是……連著給他打了一個月的熱水!
說到這裡,又不免有些感嘆,瞧見這一位從書中走出的人……
其實他們倒也並沒有渾身上下都寫著「我是江湖人」、「我殺人不眨眼」之類的,衣著打扮也並不作古,反倒是比許多現代人都時髦得多,但你就是能看出來,他們不一樣。
行走坐臥,皆有氣勢。
秦爸爸激動得不行:「天呀……我年輕時候的偶像在聽我講年輕時候的事情!」
一點紅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適時地倒了杯茶給秦爸爸。
秦爸爸:OVO
更激動了!!!
這可是酷炫得要命,從出場到退場,每一秒都把逼格寫在臉上的冷酷殺手誒!
……他要是知道冷酷殺手不僅給他倒茶,還幫他女兒做飯,還被他女兒抱住又親又啃弄得死去活來的,估計要陷入沉思之中了。
秦爸爸當然也是個自來熟,還是個話匣子收不住的自來熟,放松下來之後,三個人聊得不亦樂乎,當然了,這個聊,主要是秦爸爸和楚留香再聊,一點紅負責聽以及偶爾嗯啊一下當氛圍組。
最後不可避免的就聊到了秦爸爸的江湖仇殺中一幻想之上。
一點紅是沒討好過人的,但以他的情商來說,當然也明白這種時候應該怎麼做。
於是他就神色如常、甚至還有幾分認真地問:「你想怎麼死?」
秦爸爸:捧臉.jpg
剛好過來,站在門口准備敲門的秦蔻:「……?」
她「吱呀」一聲就推開了門,氣勢洶洶地站在門口叉腰,大聲道:「你們在干嘛!」
秦爸爸:「……」
楚留香:「……」
一點紅:「……」
一點紅冷汗都下來了!
他立刻站了起來,朝秦蔻走了幾步,張了張嘴,澀聲道:「蔻蔻……等等,不是你想的那樣。」
秦蔻:「那你說是怎麼樣啊?」
一點紅:「……」
……左右為難。
不知道該說什麼。
一點紅張了張口,半晌沒說出話來,有心解釋,又覺得不能當著秦爸爸的面直接拆他的台……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伸手點了點他的胸膛,悠然地說道:「看把你嚇得,好啦,我爹什麼人我能不知道,他是不是出什麼蠢主意啦?」
秦爸爸:「蔻蔻你怎麼說爸爸呢?」
秦蔻趾高氣昂地看了她爸爸一眼,哼了一聲,根本不理會他,又順手幫一點紅理了理他額前散落下來的碎發,轉身就出去了。
秦爸爸:「……」
秦爸爸忽然陷入了沉思,然後用一種十分探究的目光看著一點紅。
一點紅:「……」
……他感覺有點心虛,想把目光移開。
秦爸爸說:「紅兄啊……」
一點紅心下一凜:「秦伯父。」
秦爸爸星星眼:「那就試試你拿手的劍下一點紅行不行!」
一點紅:「……」
……合著你沒發現啊,合著你還在想這個啊。
他的表情有一瞬間都無奈了,只微微頷首道:「行,只是我沒帶劍。」
秦爸爸說:「我帶了我帶了,我平時練太極拿的劍!」
然後就故作鎮定實則激動的去取他的劍了,過了一會兒,一點紅盯著手上那亮晶晶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塑料片子、手一拿起來呼啦啦抖動的劍,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之中。
所以說想迎合一下中年男人的中一幻想,其實還蠻困難的。
而老太太呢……老太太有沒有中一幻想呢?
不知道,秦蔻出門去接她媽媽去了,她媽媽今天下午又在學校忙著,所以沒法早早過來,五點過,才給秦蔻發消息,說是自己准備打車回來。
秦蔻呢……她總覺得家裡其樂融融地就是沒她呆的地兒,於是主動提出開車來接,讓她媽媽在辦公室裡等一會兒。
就這一會兒子,外婆和陸小鳳都熟絡的一口一個「外婆啊」「小鳳啊」的喊了,感覺陸小鳳才像外婆的正經孫子,哼!
外婆進廚房包餃子去了,順帶著把陸小鳳、花滿樓和傅紅雪一起薅進去了,廚房嘛,一共就那麼點兒大,擠了四個人,秦蔻怎麼能擠得進去?所以她才百無聊賴地去她爸爸那邊,結果一去,好家伙,那邊更炸裂。
算了算了,接媽媽下班去∼
秦蔻拎著車鑰匙,遠遠和外婆喊了一聲,外婆的聲音也遠遠傳來:「要不要喝點綠豆銀耳湯再走哇?」
秦蔻:「不啦不啦,給我留點回來喝!」
說著,風風火火地衝出門去。
外婆說:「這孩子!急什麼,那你們喝不喝呀,我放冰箱裡了。」
陸小鳳表示:「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綠豆銀耳湯,裡頭還加了去芯蓮子和百合,銀耳其實蠻少的,只是為了增加那個順滑的口感,綠豆煮開了花,加的是□□糖,融化了之後自然放涼,再送冰箱冷藏,微甜淡淡、清爽宜人。
陸小鳳、傅紅雪、花滿樓一人端了一碗來喝。
舒服!
唯一只有一點讓陸小鳳困惑:「為什麼綠豆湯是紅色的?」
外婆攤手:「北方水質問題吧。」
陸小鳳似懂非懂,(假裝)擼起袖子,說:「好了!來,外婆,我們幫你包餃子。」
餃子餡放在盆裡,是早些時候就准備好的,外婆拿了個勺子,笑眯眯遞給陸小鳳,說:「來,嘗一嘗,這是蔻蔻最喜歡的餡料。」
陸小鳳噫了一聲,問:「不煮直接這樣吃的麼?」
外婆說:「一看就沒做過飯,素餃子的餡料都是熟的。」
就好比這個地軟餃子吧,其實裡頭的料很是豐富,地軟切碎,土豆上鍋蒸熟,壓成土豆泥,再來是炒雞蛋剁碎,加韭菜,再加調料,其實都是熟的料,直接吃當然也可以,秦蔻小時候最喜歡直接偷吃餡料了,她一會兒沒看著,小孫女就躲在廚房裡拿著盆偷吃。
陸小鳳笑道:「慚愧慚愧,不過我倒是蠻擅長打獵做烤物的,下次定要做叫花雞給外婆吃。」
外婆說:「叫花雞呀……那也很好,我家正好有烤箱,對了,外婆有一道秘制蘋果烤雞,可好吃啦,下次過來外婆做給你們吃啊∼」
陸小鳳自然笑納,又復而嘆道:「現代烤物都有了烤箱,卻是不用控制火候,我這一手控火的好功夫,都怕是沒地方用啦。」
控火還的確是一門非常高深的功夫。
江湖俠客們走南闖北、風餐露宿,在樹林裡打只野兔、叉條游魚架在火上烤也是常事,好不容易獵了獵物,要是火太大烤焦了、或者火太小烤半天熟不了,那多虧本的?所以陸小鳳還真和那明清白話小說裡寫的勤儉持家的巧婦人差不多,控火的本事一流!
外婆說:「其實也有的,下回我去找開果園的老姐妹弄點果木回來,咱們在院子裡架個爐子,吃果木烤肉呀。」
秦蔻是個胃口很好、充滿活力的美少女,她的外婆也是個胃口很好、充滿活力的時髦老太太,兩個人說起吃的東西的時候,簡直是一模一樣的開心。
花滿樓微微一笑,道:「聽聞嶺南多荔枝,有一味便叫荔枝木烤雞。」
外婆哈哈笑道:「啊呀,我剛剛就從廣西回來呀,那個荔枝柴烤雞我也吃過的,鮮嫩多汁,確實很不錯。」
一邊閑聊,一邊大家就開始上手包餃子。
餃子,這種用面皮包裹著餡料的吃法,並非現代人的專利,早在春秋時期出土的墓葬之中,便有了最早的餛飩,而將餛飩包成半月型,那便是餃子了,也能早早追溯到蜀漢時期。
故而,陸小鳳等人對一口餃子,那也是相當熟悉的。
當然了,熟悉吃餃子和熟悉包餃子可是兩碼事,饒是江湖大俠、靈犀一指,剛開始上手的時候也是笨手笨腳的。
外婆就說:「是了,其實素餃子比肉餃子難包的,餡料都是散的……來,你學我,用虎口這麼一壓……」
陸小鳳:笨手笨腳.jpg
不過陸小鳳還是不虧是陸小鳳的,他的那兩根手指,也難怪是令西門吹雪都想要換走的手指,包餃子本身來說無甚難度,最簡單的包法無非也就是中間一捏,虎口一壓,就成了。
陸小鳳平日裡不怎麼去灶房,但也其實並不似那種老秀才窮講究,講究什麼「君子遠庖廚」。
他平時完全就是因為覺得沒趣兒。
今日卻不一樣。
他學了最基礎的,便滿不在乎地表示,這餃子有何難的嘛!外婆微微一笑,對他說:「那你看看這個。」
手上變了一種花樣,在餃子的封口處弄出了數個褶兒,精巧得很。
陸小鳳:哦!
接受挑戰!
他照葫蘆畫瓢,倒是很快也能捏這種進階版的餃子。
再看一眼傅紅雪……笨手笨腳,索性捏成了個三角形。
陸小鳳自傲一笑,道:「小傅你不行呀……」
傅紅雪:「……」
好吧,他確實不行。
十九歲的小少年抿著嘴,不肯說話,外婆湊過來瞧他手上的三角,給傅紅雪瞧得是渾身不自在,只好老老實實地道歉:「抱歉,我……」
外婆笑眯眯說:「啊呀,這個形狀是糖三角呢∼趕明兒外婆弄點甜餡料,小傅和外婆一起包糖三角好不好?」
傅紅雪……傅紅雪臉紅了。
他大概這輩子都從來沒與一個慈祥溫柔的老奶奶一起,鑽到灶房裡,不用擔心有人會來罵他、不用擔心練功、復仇……,在夏日的傍晚,吵吵鬧鬧,外頭是無人觀看的電視機的聲音,裡頭是面粉、冰鎮綠豆湯和晾涼的餃子素餡。
只是和……奶奶一起做飯。
他如果有奶奶,會是外婆這樣的人麼?
他忍不住想。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4
第101章
然而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沒有如果。
方才他不自覺地去幻想時,下意識地便想到了花白鳳……和白天羽,然後又突然意識到……不對的,白天羽不是他的父親、花白鳳也不是他的母親,他們的父母是什麼模樣,與他這個外人並沒有半分錢的關系。
傅紅雪不肯再繼續想下去了,他垂下頭,認認真真地又捏了一個二角出來,又豎起耳朵,去聽陸小鳳、花滿樓與外婆三人之間悠閑的對話。
陸小鳳的天賦或許也點在了面點之上,能把餃子都給包出花兒來,又興致勃勃地和外婆講起了自己近來看的一個動畫片兒之中的餃子。
陸小鳳:「升龍餃子!對,不錯,正是升龍餃子,這上下兩層面皮用的面粉不同,難不成真的能自然起立的餃子來?還請外婆解惑。」
外婆:「……」
外婆毫不留情地吐槽:「那個動畫片裡做的蛋炒飯還能發光呢,你覺得是真的麼?」
陸小鳳愉悅的笑聲頓時就充滿了整個廚房。
他又奇道:「竟不知外婆也喜歡看動畫片?」
居然是隱藏阿宅麼?失敬失敬!
外婆笑呵呵地說:「啊呀,我們蔻蔻小時候啊,爸爸媽媽都忙,家裡阿姨又不能一直帶孩子,周內晚上都是在我這裡過的,你們不知道,那時候電視上六點開始放動畫片,這些動畫片都是我陪著我們家蔻蔻看的。」
講到秦蔻的小時候,傅紅雪也忍不住抬頭,去看外婆,聽得更入神了些。
陸小鳳評價道:「此乃天倫之樂也。」
外婆毫不留情:「什麼天倫之樂,害的我都沒時間出去打牌跳舞……還好周末蔻蔻媽媽把人接走,我才能玩一會兒,可累死我了。」
陸小鳳:「……」
花滿樓:「……」
傅紅雪:「……」
外婆哼了一聲,說:「我們老人家也有老人家的生活呀!你說是不是啊小陸。」
陸小鳳:「是是是,對對對。」
又問:「不知道蔻蔻小時候是什麼樣的小孩?」
一提到自家小孫女,外婆眼睛裡的笑意是止都止不住地往
外淌,絮絮叨叨地說起來秦蔻小時候的事情。
她的蔻蔻小時候頭發多的,梳個辮子都能墜得頭皮疼,好幾天喊著頭疼,送醫院去也查不出問題來,急的大人不行,最後才曉得是頭發的問題。
她的蔻蔻二四歲的時候就嘴巴甜得要死了,別人問她是更喜歡爸爸還是更喜歡媽媽,她都是誰在跟前就說最喜歡誰的。
她的蔻蔻就是手笨腳笨,手腳不協調,不會跳舞、不會踢毽子也不會跳皮筋,小學的時候沒人陪她玩,急的外婆在院子裡架皮筋,和蔻蔻一起學,結果她都跳會了,那個小笨蛋愣是一點兒沒學會!
還有值得一說的就是蔻蔻自小就嘴饞,小時候是個圓滾滾的雪白小湯圓,經常半夜躲在被子裡偷吃零食……有一回她起夜,聽到蔻蔻房間裡窸窸窣窣的,還以為是老鼠呢,開門一看,小姑娘吃零食被當場抓住,委屈羞憤地當場大哭起來,哄了半夜都沒哄好!
傅紅雪聽得入了神,連手上的糖二角(?)也忘了包。
他與秦蔻當然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秦蔻熱情、美麗、活力四射,又極其慷慨地四處散發她的善意。
而他……斷脊之犬、渾渾噩噩,曾經只有可憐的一點兒,現下也早已明白,曾經指著那手指縫裡漏出來的一星半點過活的自己到底多可悲。
他看完了書,得知了自己的過去、現在與未來,得知自己為了復仇,濫殺了無辜、愛人死在了懷中……結果都是一場空。
唯一欣慰的,是花白鳳的不知情。
是了,是了,養母是不知情的,他不是養母自己換的,他是那挨天殺的白夫人背著花白鳳換回來的孤兒,所以……養母待他,與待自己的親生子是一模一樣的。
這是他在極短的痛苦與虛無之中唯一的欣慰。
莫要怪他太軟弱,太放不開,因為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本就是如此,剪不斷、理還亂。
十九年啊、十九年來,他都是依靠著自己的孺慕之情在強撐著,他無時無刻不在祈求母親的愛,這樣的人生實在太苦,苦到他只能自己騙自己,其實母子之間的愛正是如此,人人都是如此,只是他家因為血海深仇,格外的難熬一些罷了。
一個騙了自己十多年的、脆弱的少年,怎可能在短短一兩周之內,就與過去的情感連接完全的斬斷呢?
所以他一直都很怕……他很怕見到秦蔻的。
秦蔻太好了,如此熱情、洋溢著他從來都沒見過的激情與愛,他被深深地吸引住,像是一個快要渴死的人一樣,渴求著一丁點可以潤唇的甘霖,又害怕自己會被直接溺死在裡頭。
他有事會忍不住地想,究竟為什麼呢?天底下竟會養出秦蔻這樣的人來,她究竟是在一個什麼樣的家庭之中長大的呢?
今天來到這棟夏日午後的小別墅之中,他卻已完全懂了。
她是自蜜糖一般流淌的愛意之中長大的女孩子,所以她整個人的周身也都沾滿了亮晶晶、蜂蜜般色澤的愛意。
秦爸爸在見到她的時候,眉眼彎彎,連一句重話都說不出,外婆提到她小時候的事情是,那種發自內心的慈愛,化作了她眼角的笑紋,化作了她爽朗而溫柔的話語,源源不斷地、止也止不住地流淌了出來。
「愛」是一種無須解釋、甚至無須去形容的東西。
僅僅只是站在這裡,僅僅只是感受,只是呼吸,便能呼吸到那種充溢在空氣裡的愛意。
他忽然就明白了。
原來「愛」是一種不必去尋找的東西啊。
原來它竟是不必去論證、不必去反復自某人的某個行為之中琢磨、嚼吃、反芻才能告訴自己有的東西啊!
原來……原來……
——原來他的養母從來就沒有愛過他。
即使她認為自己就是她的親生子……也是一樣的。
「嗒叭」一聲,一滴眼淚砸在了傅紅雪面前案板之上,案板上撒了生粉,眼淚砸在生粉之中,留下一點濕潤的痕跡。
傅紅雪垂著頭,有些怔怔地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他的手上本來也沾著生粉,這樣抹了一把自己,他自己看不到,其實臉上都成個大花貓了。
他只是怔怔地想:我不能哭。
最起碼,不要叫外婆瞧見。
於是他忽然急急地走出了廚房,往衛生間去了。
等他紅著眼眶,故作鎮定地回來的時候,餃子其實已經包完了。
外婆包了大半輩子的餃子,陸小鳳學的快,手更快,花滿樓倒是不驕不躁、悠悠閑閑地包著,二個人效率奇高無比,他們閑聊之時,就已經包了整整一案板,整整齊齊地擺放著。
當然,最醜的是傅紅雪包的糖二角(?)。
餃子這東西,隨吃隨煮,現在秦蔻和她媽媽還沒回來,並不必急著下,外婆又嫌占地方,於是陸小鳳就把擺著餃子的案板挪到餐桌上去了。
外婆正拿出個盆子,盆子裡合著水和澱粉,瞧見傅紅雪進來了,她便說:「小傅回來了呀,快過來快過來∼」
傅紅雪垂著眸,慢慢地走過去。
他本來是進來幫忙的,結果餃子沒包幾個,人就跑了,去了衛生間一看鏡子,才發現自己臉上確實挺誇張的,洗干淨了臉,紅通通的眼眶卻無法掩飾,他在衛生間盯著鏡子看了許久,也沒法子,只得出來。
外婆是很好很好的。
傅紅雪人生之中最失意時,全靠秦蔻拉扯著,今日進了秦蔻外婆家的門,又不自覺對這個慈祥的老太太生出了一股孺慕之情,只是他永遠只覺得自己不配、這也不屬於自己罷了。
但他也不想給外婆的心裡添不痛快,故而方才不自覺落淚之時,第一個湧上心頭的情緒,居然是愧疚。
他明明是進來幫忙的,結果餃子也包不好,還突然傷心起來,外婆明明是在講秦蔻小時候的事情,正開心的不得了,他突然落淚,算什麼事情?
所以他覺得愧疚,瞧見外婆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的樣子,傅紅雪垂下了頭,啞聲道:「抱歉……我……」
外婆笑眯眯說:「來呀,外婆給你看個好玩的東西。」
一旁的陸小鳳道:「這究竟是什麼好物?」
說著,想上手戳一戳,外婆毫不留情,啪的一聲把他的手打掉了。
陸小鳳:「……」
就剛剛、就剛剛,外婆還對他這個活體陸小鳳很珍愛呢,怎麼沒一會兒功夫,就這樣了呢TAT
他看向面前的這盆東西。
這個東西嘛……其實就是簡單的澱粉和水混合起來了而已,陸小鳳本以為外婆是要做什麼小點心,結果外婆說:「得哄哄小傅。」
陸小鳳:「?」
陸小鳳誠實地問:「用點心哄麼?這是什麼點心?」
外婆:( ̄︶ ̄)
外婆表示:「不是哦,這是好東西,待會兒你就知道啦∼」
陸小鳳再一次:「?」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很普通的面粉水啊???究竟是怎麼樣一個好法??
陸小鳳:心癢癢.jpg
傅紅雪本身就不是個刺頭,他和一點紅雖然平日裡都是沉默寡言、面容冷峻,但實則性格很不一樣。
一點紅放在他的江湖之中,胸中滿懷激憤,話雖不多,卻字字都冒著毒蛇一樣的毒液,認識楚留香後,方才收斂。
而傅紅雪呢,他其實骨子裡就是個乖孩子,養母讓他報仇,他就乖乖地起早貪黑的練功,養母讓他殺人,他卻無論如何都在忍耐,他不喜歡血腥,胸中就算有再多苦痛,也不肯輕易動手。
他對外婆有孺慕之情,自然就像個乖乎乎的小孫子一樣,外婆一招手,就安安靜靜地過來了,對那個放在不鏽鋼盆裡的液體,他自小性格沉穩,早被打磨沒了好奇心,也不見得有多少興趣。
外婆說:「來,手伸進來,像玩泥巴一樣。」
傅紅雪:「……」
他、他還真的沒玩過泥巴。
傅紅雪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慢慢把手沉進了這一盆液體之中。
……好像,沒有什麼神奇之處?
他有點困惑地去看外婆。
外婆又笑眯眯地說:「現在再用力一拳搗上去。」
傅紅雪:「???」
傅紅雪不明白。
外婆信心滿滿:「放心吧,傷不到你的。」
他倒是不怕被傷到。
不過也沒什麼,既然外婆高興,那就讓她高興一番,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傅紅雪手握成拳,使出二分力氣,忽然一拳砸下——
他的手被液體穩穩托住,竟然分毫沒有砸到盆底,這一盆雪白如牛奶般的液體,竟在他的拳頭施力的瞬間突然凝固成了一塊有承托力的固體,然後在他的拳頭離開時,又化作了液體。
傅紅雪:「???」
陸小鳳:「WOW!!」
傅紅雪睜大雙眼,扭頭就去看外婆,滿眼都是不可置信。
外婆笑眯眯問:「好不好玩?」
傅紅雪看了一眼那一盆東西,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
戳不下去,果然遇力則硬。
傅紅雪忍不住問:「這……這是何物?」
外婆說:「小傅叫我一聲外婆,就告訴你呀。」
傅紅雪微微一怔,然後……臉又紅了。
他本身就是個冰雪般的少年人,皮膚不正常的蒼白著,面皮很白的人自然心緒比旁人容易暴露一些,正如一點紅被秦蔻抱著啃得時候耳根子通紅一樣,傅紅雪驟然面對外婆的慈愛,心中一暖,又忍不住生出了一種奇異的、暖融融的感情,面皮一下子就紅了。
他垂著眸,看著這位慈愛的老太太,語氣近乎囁嚅道:「我……我這樣的人,怎麼能……」
外婆問:「難道你不喜歡外婆?」
傅紅雪渾身一震,立刻道:「絕沒有。」
外婆笑眯眯地說:「那就叫一聲嘛,好不好?」
傅紅雪的目光定定地凝注著外婆,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久好久,他才輕輕點了下頭,說:「好……外、外婆。」
外婆說:「哎!小雪。」
又慢悠悠說:「這個東西叫非牛頓流體哦,蔻蔻小時候愛哭,我總拿這個哄她。」
言下之意,其實好久都沒拿出來哄哄會哭的小朋友了,今天居然派上用場了。
傅紅雪垂下了頭,又用手指戳了戳那一盆非牛頓流體,有點不自然道:「抱歉,我……」
外婆的手也伸進來玩那一盆子東西,樂呵呵道:「好啦,小孩子家家的,總道歉干什麼,你看我們家蔻蔻,做什麼都理直氣壯的,跟她學學吧。」
傅紅雪的唇角忍不住勾了勾,輕輕地嗯了一聲。
陸小鳳在一旁發出尖叫雞的聲音:「快給我玩玩!快給我玩玩!」
第102章
非牛頓流體,制作簡單、方便快捷、趣味好玩……且容易把廚房弄得一片狼藉。
俗話說的好,玩起來有多開心,收拾起來就有多狼狽。
好在,陸小鳳等三人不是真的熊孩子,不必等老外婆過來收拾殘局,玩盡興了之後,順手把桌子一抹、盆一洗……然後發現這玩意好像不是順手就能弄干淨的。
陸小鳳:抬頭求助外婆.jpg
外婆理直氣壯地說:「不管,你玩得比較多,你收拾。」
陸小鳳:「……」
認命干活吧!
好在他還是聰明又勤快的,把廚房操作台弄干淨之後,瞧著時間快差不多了,就又把那一案板的餃子挪回來。
外婆正在炒蘸醬。
吃餃子的蘸醬,在外頭的餃子館溜一圈,無非也就是醋、醬油、油辣子的老三樣,不過X市不太一樣,X市有許多延市人,而S省北部的延市人吃餃子有一種奇特的西紅柿醬——別擔心,是鹹口的。
西紅柿洗淨、去皮切碎,加鹽、姜粉、花椒粉調味,鍋裡熱油煸香小蔥,然後下鍋炒熟。延市人開的老餃子裡都有這種蘸醬,就是外頭的東西嘛,比不得家裡,加的水太多,稀得像西紅柿湯。
這種蘸料再加醋、加碾碎的熟白芝麻、加油辣子,吃起來有種西紅柿特有的清爽味道,乃是秦蔻從小吃到大的家常味道。
而陸小鳳等三人呢,倒是也沒有像外省人一樣驚訝……畢竟,這個千年之後的新世界裡,新事物實在太多,多到已經讓他們脫敏了,瞧見這個,也只是想:哦,一種沒見過的新食物。
秦蔻打電話來,說已經接到媽媽了,大約十分鐘就回來了。
外婆說:「好!那我餃子下鍋了。」
餃子包好,最後要煮的這一步,實在不算什麼,方便過頭了,熱水燒開下鍋等著就是。
熱水咕嘟咕嘟地冒泡,雪白的半月牙在鍋裡浮浮沉沉,開火之後的廚房是有點熱的,就算有中央空調,也比廚房外的溫度高那麼一些。
陸小鳳站在廚房裡喝綠豆銀耳湯,去芯的蓮子煮熟之後有點面面的,味道上來說嘛……不如他從前吃過的建蓮,因為外婆
說這就是超市十塊錢一包的蓮子,放它都不是為了要增味,是因為手癢。
陸小鳳:「……」
陸小鳳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外婆說:「小陸在笑什麼呢?」
陸小鳳說:「想到我小時候曾也下過一回廚房的事情,倒是都有十來年了。」
花滿樓微微一怔。
陸小鳳與他是打小就認得的竹馬兄弟,說句實話,花滿樓出身於江南巨富,他打小就來往的同齡人,也絕不會是隨便哪個犄角旮旯之中冒出來的,陸小鳳家世亦是不差,自小也是一位生活在錦衣堆裡的公子哥兒。
一個這樣的人,又為何會在長大之後,變成個四處流浪的浪子呢?
這其中的緣由,花滿樓自然知曉。
在陸小鳳十多歲的時候,他的家中出了變故,發生了一件傷心到讓他恨不得登時從橋上跳下去死掉的事情,還是花滿樓一路拉扯著他,伴著他度過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候。ヾ
——這也正如花滿樓小時候剛剛失明時,陸小鳳拉扯著他走出來。
總而言之,那段日子終於過去了,陸小鳳卻染上了四處流浪的絕症,他天生是個樂天而堅強的人,也不必旁人多擔心他想不開,但事實卻是,他的確從不談起他的過去。
一個浪子,沒有過去、也不談未來,他只看當下,只活在當下。
但每一個都有過去的,過去的他塑造了現在的他,現在的他決定著未來的他會做什麼事情。
所以他今日冷不丁地提起小時候的事情,令花滿樓有些驚訝。
而陸小鳳呢……陸小鳳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忽然談起這件事。
他只是覺得很舒服、很愜意。
他看到胖胖的餃子在鍋裡鼓起肚子、他聞到了西紅柿蘸醬散發的那種有點清爽的酸味、還有綠豆湯在嘴裡留下的淡淡甜味,下午的陽光自窗外照射進來,能在光柱之中瞧見被揚起來的面粉,外婆在忙碌,身上綁著圍裙。
舒服得恨不得連每一根骨頭都卸下來,輕飄飄地泡在這裡,像是泡在冬日小雪的溫泉池裡。
莫名其妙地就把許多年不曾說出口的過往回憶,輕飄飄地說出了口。
「我小時候倒是從來不去灶房的,唯一去的一次,是我爹的大壽,我做長壽面給他吃。」
花滿樓噗嗤一聲笑了,道:「你小時候野的跟個猴子一樣,若說會摘果子我信,你會做長壽面,那我可是不信的,想來面和湯都是廚子做好的,你只負責把湯頭澆進去就好。」
陸小鳳板著臉道:「你猜錯了。」
外婆笑眯眯地問:「那是怎麼樣呢?」
陸小鳳嘆道:「其實連湯頭都是廚子澆的,我只負責在上頭撒一點蔥花。」
花滿樓失笑。
外婆也忍不住笑了,只道:「我們家蔻蔻也差不多。」
陸小鳳勾起唇角,摸了摸胡子,十分懶散地笑了起來。
又復而想到一個問題,轉而笑問道:「說來外婆,你在武俠小說裡最喜歡的是誰啊?」
這問題重不重要呢,當然是很重要的。
秦蔻……秦蔻就算了,她那屬於山豬吃不了細糠,到現在還沒把整套陸小鳳傳奇看完呢!每次陸小鳳催她,她都拿出「下次一定」大法,哼!
而且她現在正被愛情衝昏頭腦中,這問題一問,她不摟著她家紅哥的胳膊搖來搖去才才不對勁呢!
外婆就不一樣啦,外婆乃是鐵杆武俠粉!
周尋芳女士和秦建國先生的情況還不大一樣的,秦建國先生上大專是九十年代的事情,那時候正是武俠熱潮風靡全國的時候,但其實像《陸小鳳傳奇》這樣的書,七十年代就在海峽那頭出版了。
那時候能搞到這套書,全靠她那傳奇的媽媽,也就是秦蔻那傳奇的曾外祖母。
總而言之一句話,外婆!權威!
外婆笑眯眯說:「啊……說到這個,我一開始看陸小鳳,才二十多歲呢。」
陸小鳳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外婆說:「那說到我年輕時候最喜歡的武俠人物呢,首先第一個就是帥咯,現在我也喜歡帥小伙子!」
陸小鳳的眼睛立刻亮了:「不錯不錯,帥當然是必須的,男人喜愛美女,難道女人就不能喜歡帥哥呢,天下再沒有不許的道理的。」
外婆又說:「是咯,第二個就是要聰明的,看書嘛,又沒法真的看到人臉,帥不帥的,說到最後也只能靠想,主角要是聰明可愛,那還有想頭,主角要是個徹頭徹尾的大蠢蛋,那為什麼要去想他帥不帥。」
陸小鳳的眼睛更亮了,撫掌笑道:「不錯,主角當然是要聰明的,蠢蛋的故事有什麼看頭,還看得人心頭火起。」
外婆慢悠悠說:「第三個嘛,那就是不能那麼完美。」
陸小鳳怔了怔。
陸小鳳:「什麼?」
外婆有自己的一套理論:「我們女人可不喜歡身上一直帶著王霸之氣的男人,這都是你們男人的視角!我們女人呀,喜歡有人味的角色,凡事都王霸之氣一放就解決,什麼車子票子妹子全收歸囊下,我不喜歡。」
就像白天羽——也就是傅紅雪那個傳說中的養父,外婆當年看的時候就非常不喜歡,成天到晚的宏大敘事,什麼英雄英雄的,英雄就是一天到晚地沾花惹草,一天到晚地征服別的幫派麼?什麼玩意兒!
也就外婆不看現在的網文了,她要是看,就會發現,確實,男人的最終幻想,就是一邊收小弟一邊收女人——連五十年前直男癌寫的書都很明白,其實這種人真的是人憎狗嫌,只會給別人帶來痛苦且很難有個善終,現在的人反倒拿來當主角寫了!
陸小鳳道:「有理!有理!」
他的眼睛已經更亮了。
英俊、主角、聰明、且又沒那麼完美,經常蠢兮兮地被各路人馬騙,這說得不是他又是誰呢?
外婆哇外婆!你果然最愛我了!
心裡這麼想著,面上他偏偏不說,只故意問道:「卻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呢?」
嘴角卻已經翹得老高了,如過他有尾巴的話,此刻一定也愉悅地晃來晃去了。
外婆說:「這個人就在這裡……哎呀,真不好意思說出來。」
陸小鳳大手一揮,爽朗地表示:「那有什麼,外婆不好意思!」
外婆說:「那個人就是小雪!」
陸小鳳:「……」
陸小鳳:「……啊?」
忽然被que的傅紅雪:「嚇?!」
他本來只是安安靜靜地站著,聽他們聊天,結果忽然被外婆拉住了手,忽然一頂「外婆最喜歡的武俠人物」的桂冠就扣在了他的頭上……
傅紅雪怔住了。
那頭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原是一點紅、秦爸爸和楚留香出來了,秦爸爸興奮激動異常,扒著一點紅正說著什麼,楚留香一臉無奈地笑著,而一點紅嘛……他的心情看上去五味陳雜的,好似對自己的人氣沒有正確的認知,到現在還鬧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麼討得老泰山歡心的。
陸小鳳看到這一幕:「……」
破案了,你們家祖孫三代一個喜好啊!!!
黑幕,絕對是黑幕!!
陸小鳳仰天長嘆,幫著外婆把煮好的餃子撈出來,往餐桌上送。
這一頭,外婆還在絮絮叨叨地與無法正確認知自己人氣的傅紅雪說話。
……不過話說回來,或許就是因為無法正確認知自己的人氣,所以他才顯得格外惹人憐愛吧。
外婆說:「怎麼啦?很驚訝麼?」
傅紅雪沉默著,又囁嚅一聲:「外婆……」
外婆忽然問:「最近蔻蔻有沒有帶你出去玩?」
傅紅雪輕輕地點了點頭,道:「去游樂場了。」
外婆問:「還有呢?」
傅紅雪想了想,道:「在……秦蔻家打游戲了。」
外婆說:「好,多玩一玩,現代好玩麼?」
傅紅雪的神色忍不住就柔和下來。
是好玩的,現代著實是個物質太過於豐富的時代,傅紅雪雖然不知道皇帝老兒是何等享受,但皇帝老兒在皇宮之中,又豈能玩到游戲機?
物質極度豐富的現代人在玩樂上自然也做到了極致,就說那塞X達,原來是上千人足足忙活了五六年,才精心呈現出的的精美作品……天!上千人,足足琢磨了五六年的時間,這樣的東西怎麼能不好玩!
即便是他,也忍不住沉浸在了那個世界之中,有時候一晃神兒,三四個小時已就這樣過去了。
但這對他來說,卻無疑是最好的慰藉。
他每天早上一醒來,睜眼的迷茫之後,湧上心頭的便是反芻的新鮮哀慟,每一日的這個時候,他都像是一個新斷了手臂的人一樣,艱難地適應著鮮血淋漓的傷口,每當這時候,他都在想著要解脫、要逃離。
所有的轉移注意力的法子,其實都是在逃離。
他就有點明白游戲的意義了。
純粹的探索、純粹的快樂……人在痛苦之中時,躲進幾千人精心編制的美妙夢境之中喘口氣,已實在很幸運了,體驗到這樣純粹的快樂之後,抬頭再看淋漓的現實,好像也有更多的勇氣和力氣,去多抵抗一陣子了。
所以他並不覺得這是「玩物喪志」,相反,他很感謝秦蔻和陸小鳳都帶著他一起玩。
他看著外婆,輕輕地點了下頭,說:「嗯。」
是好玩的,是很好很好的。
外婆就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柔軟的長發,慈祥地說:「那小雪多住一陣子吧,反正外婆年輕的時候最喜歡你啦,就當多陪陪外婆咯。」
慈祥的周尋芳女士是極懂得如何說話的,她當然很明白如何和傅紅雪這樣的孩子打交道,他年紀小、又被打壓地極沒有自我,為別人比為自己多,好像為自己開心是什麼罪過一樣,周尋芳女士不欲他又陷入自我的糾結之中,順順當當地給他一個台階。
傅紅雪又豈能不知外婆的好意?
他定定地望著外婆,只覺得心裡頭又酸、又感動,有一種「我何德何能」的不知所措、無法應對之感,但這乃是他此生都在追求的愛,只嗅一嗅,就已經讓他舍不得放下了。
他的眼眶發紅,又有些倔強地抿著唇,半晌,輕輕地點了一下頭,輕不可聞地說:「好。」
外婆道:「說好了哦,不過也別玩瘋了,要常來看看外婆。」
傅紅雪鄭重其事地說:「好。」
大門砰地一聲被打開,風風火火地秦蔻小姐衝了進來,大聲地說:「我回來啦!可熱死我了,快快快,喝點東西!」
然後帶著滿身熱氣就衝進廚房來,從冰箱裡拿出外婆早就給她留好的冰鎮綠豆湯,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這才感覺透心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舒服了。」
她「噌」的一聲轉過頭來,正好看見了傅紅雪發紅的眼眶,詫異地問:「小傅你怎麼啦?」
傅紅雪的喉頭滾動了一下,耳根子不知道為什麼有點紅,不自然地避開了她的視線,說:「……我沒事。」
秦蔻:「外婆呀,你欺負我們家小傅了是不是?」
外婆呵呵一聲:「你當我是你呀,成天溜雞鬥狗的。」
秦蔻:「……我哪有!!!」
外婆:「小時候就有,皮得很!」
秦蔻哼了一聲,不和老人家鬥嘴,陸小鳳剛好進來,窸窸窣窣地和她說起剛剛玩了很好玩的一個東西。
秦蔻警覺地問:「玩了什麼?」
陸小鳳:「唔……非牛頓流體?外婆說這玩意可好弄了,我要學會!學會了回去找司空摘星炫耀,羨慕不死他哈哈哈哈哈哈。」
秦蔻慘叫:「為什麼不帶我玩!我也要玩,外婆偏心!!」
外婆「噓」了一聲,悄咪咪表示:「你接你媽媽去了,我才不想讓你媽媽看見我在玩那個。」
另一頭,安寧老師一回來,秦建國先生就滿面紅光地上去幫她拎包,安寧老師狐疑地瞅了瞅他,說:「……你怎麼了?這麼高興?喝假酒了?」
秦建國先生說:「嗨你不知道,這比喝了假酒還帶勁兒……啊不對,怎麼能是喝假酒呢,老婆你說話是越來越奇怪了啊。」
安寧老師不理他,和一點紅、楚留香打招呼:「你們就是蔻蔻的朋友麼?我是蔻蔻的媽媽,我叫安寧。」
安老師當然也是個奇女子,九十年代,真可謂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年代,她就能上考上重點大學,又一路讀到博士,留在高校工作幾十年,如今正做著十分前沿的國家重點項目,可以算的上是極為成功的典範了。
楚留香朝安老師瞧去。
安老師也年過五十,與古代的老嫗自然完全不一樣。她保養得當、頭發剛剛及肩、身上穿著件垂感很好的襯衫,下身著寬松闊腿褲,臉上架著金絲邊眼鏡,講究、得體、精英、冷靜。
她伸出手來和楚留香、一點紅一一握手。
那頭的秦蔻在慘叫為什麼不帶自己玩、外婆再提要求要陸小鳳帶她這個老人家體驗一下輕功蕪湖起飛、這頭的秦爸爸滿面紅光、極其興奮……剛剛一點紅在盡職盡責地服務老泰山,可把老泰山樂得見牙不見眼……
再看安老師。
楚留香腹誹:……這就是一窩哈士奇裡唯一的正常人麼?!
第103章
一窩哈士奇裡唯一的正常人安寧老師表示情緒穩定,和眾人一一打過招呼,又聽自己這打扮得詭異的丈夫興奮地講起了秦蔻這波異世界朋友的來歷,才明白她媽媽和她丈夫干什麼興奮成這個樣子。
所以說這就叫瞌睡遇上枕頭了麼?
安老師無奈失笑,又和楚留香、一點紅說:「我們家這口子就是這樣的性格,二位見諒。」
當然,其實沒有人真的在意的。
一家人終於到齊全了,時間也差不多了,大家上桌吃飯。
今天吃的就很家常,桌子上擺的都是極普通的東西——地軟餃子、酸辣木耳、拍黃瓜、以及……火山蓋雪!
這道菜是秦蔻大小姐的拿手菜!
她剛剛衝進家門,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碗綠豆湯,然後看著滿屋子的人,表示難得大家一起聚一聚,要做道拿手菜給大家吃!
陸小鳳表示:「拿手菜?你?真的麼我不信。」
秦蔻趾高氣昂地表示:「火山蓋雪,聽過沒!聽過沒!」
陸小鳳……還真沒聽過。
此名雅致,倒是讓他覺出點趣味來,便問秦蔻:「是什麼是什麼?」
秦蔻說:「等會兒你就知道了,可好吃著呢!」
然後就把他趕出廚房了。
陸小鳳對著花滿樓窸窸窣窣耳語:「我們蔻蔻大小姐居然也有拿手菜……?我以為她的拿手菜只有煮泡面多窩個雞蛋而已?」
花滿樓:「……」
花滿樓微笑著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飄然而去。
陸小鳳:撓頭.jpg
他沒好奇多久,因為秦蔻的動作實在非常快,這道她引以為傲的拿手菜,可能連三分鐘都沒用了,就被她端出來了。
陸小鳳瞪著那碟東西:「這是什麼?」
秦蔻說:「火山蓋雪啊。」
陸小鳳:「……這就是你那吃過都說好的拿手菜?」
秦蔻理直氣壯地點頭。
陸小鳳:「你再說一次這東西叫什麼?」
秦蔻:「西紅柿拌白糖。」
陸小鳳:「……」
陸小鳳:
「……」
陸小鳳:「……」
好叭。
但他一吃,發現這玩意兒還真是好吃。
西紅柿在冷藏裡凍了一小會兒,正是冰冰爽爽、上頭撒上顆粒白糖,一半融化進冰涼酸甜的西紅柿之中,一半還是顆粒狀,吃進嘴裡沙沙的,陸小鳳沒忍住,一口氣居然吃了半盤子。
秦蔻得意地問:「好吃吧?」
陸小鳳:點頭.jpg
地軟餃子也好吃,土豆泥是沙沙軟軟的、切碎的地軟卻帶著一點口感,調味其實很簡單,但是那個土豆、那個土豆它好像怎麼弄都很好吃啊!上回陸小鳳吃了S省有名的酸菜土豆包子,連吃了好幾天放不下呢。
家常便飯,沒有什麼山珍海味,重油重鹽,卻正正好吃的人很是舒服,桌上的社交達人細數起來,得有一半還多,能聊的事情也不少,陸小鳳順勢就說起了自己剛來現代時的感受——這、這話題選的!
現代人,哪一個不愛聽!
可把外婆聽得入了迷,秦爸爸紅光滿面,連安老師也覺得有趣,抿著嘴笑了數回。
一頓飯,吃得舒舒服服。
吃過飯之後,碗也不必操心誰去洗,周尋芳女士是最時髦的老太太,洗碗機自然早幾年就備上了,東西往洗碗機裡一塞,拉著她的女兒和外孫女就進屋子拉家常去了。
剩下這邊,秦爸爸拎出兩瓶茅台來,要和俠客們把酒言歡!
楚留香和陸小鳳都是愛酒之人,自然欣然同意,花滿樓覺得小酌兩杯並無不可。
一點紅呢,他原本對喝酒其實沒多大興趣,但他是有酒量的人——做殺手的,免不得要喬裝打扮,酒量自然也在他自小的訓練課程之中,剛出道那幾年,他也被人逼著灌過酒,不過等到他的本事越來越大、名聲越來越凶殘的時候,也就不必再受這一份苦了。
和朋友們……以及老泰山一塊兒喝酒,與同莫名其妙的人一塊兒,當然大不相同,他自然也欣然同意。
只有傅紅雪是不喝酒的。
秦建國先生雖然年過五十,但人性格很好,與那種逼人在酒桌上喝酒的老男人大不相同,喝酒嘛,那不都是為了開心,人家不喜歡,喝什麼喝?所以表示理解,還從冰箱裡拿了罐可樂給他。
這一頭呢,祖孫三代窩在臥室裡聊天。
但凡是祖輩與父母拉家常,那當然就逃不開錯綜復雜的七大姑八大姨了,安老師窩在床上,脫了鞋側躺著,和正在換衣服的外婆說閑話,秦蔻就縮在安老師懷裡,抱著安老師的胳膊,安老師摸摸女兒的臉,又聽見女兒大大地打了個哈欠。
外婆說:「我二大爺家堂姐的那個兒子,哎喲!最近媳婦鬧著要離婚呢。」
秦蔻立刻來精神了:「啊?為什麼呀,出什麼事情了?」
安老師:「……」
這八卦的!
安老師無奈扶額。
好懸說了一氣八卦,原來是外婆二大爺堂姐家的兒子,四五十歲了不學好,學人家去賭博,秦蔻頓時就火了,拍著大腿說離!必須得離!外婆深表同意,祖孫兩個把那條賭狗罵了好半天,秦蔻才想起說正經事。
秦蔻問:「外婆外婆,我太婆留下的東西還有麼?」
外婆說:「都給你收拾好了,等下啊,外婆去哪。」
然後轉身去開了個抽屜,拿出兩個那種丹麥藍罐曲奇的鐵皮盒子,裡頭零零碎碎地裝了幾個薄薄的筆記本、折起來的紙片、翻譯小黃魚的魚拓圖、過期的外星貓條、還有一些不知道用處的小東西。
秦蔻打開筆記去看。
太婆的筆記她之前就有一本,這兩周都是對著那本筆記冥想的,有點感覺,現在得了新的筆記,翻開看了一會兒,心中的敢想只有一個……
……這就是天才麼TAT
就……很難以言喻的筆記。
天才嘛,就好像是以前上高中的時候,寫數學試卷的最後一道極難的大題,普通學生對著抓耳撓腮半天,不知道怎麼下手,天才只看了一會兒,唰唰唰就能寫,問他是怎麼想到這個思路的吧,人家撓撓頭,說就是「咻——」的一下想到了。
反正,這本筆記裡就充斥著這樣「咻——」「咻——」「咻——」的東西。
不過秦蔻看了一會兒,居然悟出一點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來,有點興奮。
安老師說:「看出什麼來沒?」
秦蔻說:「好像有那麼點兒感覺了,回去再練吧。」
安老師說:「蔻蔻。」
秦蔻抬頭,去看她媽媽。
她媽媽的臉色很嚴肅。
秦蔻:「媽媽?」
安老師說:「你學會太婆的功夫以後,要記得不能去那一頭,你連接的這個……這個這個武俠世界,媽媽不了解,但媽媽跟外婆一起看過,仇殺死人的事情是不是經常發生?媽媽這輩子就你一個孩子,不希望你腦子一抽就去冒險,你萬一有什麼事,媽是真的活不了了。」
秦蔻撲過去抱住媽媽,說:「我知道的啦,我又不傻。」
安老師伸出手指,點了點女兒的鼻頭,不鹹不淡地說:「你呀……別以為媽媽什麼都看不出來!」
安老師為人其實有一點冷淡。
秦蔻這一大家子,全家都是社交悍匪,只有安老師忘記點這個技能點了,年輕的時候社恐得要死,人也不甚敏銳。不過高校可不是什麼不需要社交的世外桃花源,這麼多年下來,光是申請項目申請經費練出來的功夫,就足夠傲視很多人了。
再加上這可是自己的獨生女兒,從小到大,她的一個小動作她都清楚的不得了,今天大家一起在桌上吃了頓飯,蔻蔻和那個叫一點紅的古代人倒是看著都很正經,但她要看不出有貓膩才怪呢。
外婆又去換新衣服了,聽見這句話,像大鵝一樣從衣帽間裡探出頭,問:「什麼?什麼?蔻蔻的什麼事情?」
安老師:「……」
安老師:「沒事,媽你別操心。」
秦蔻吐了吐舌頭,晃著安老師的手,撒嬌:「我你還不放心麼∼∼」
安老師摸了摸她的臉,沒說話。
家裡生了女兒的人家,比生了兒子的人家當然要提心吊膽的多,就因為生了兒子的人家整天掛在嘴邊「反正我家是兒子不吃虧」,安老師最煩這種人,但事實是,這樣的人家確實不少,而且這樣的人家養出來的兒子,那真的,十個裡有八個都是傻X。
安老師年輕的時候,女孩兒們要面對的大環境比現在糟糕很多,安老師一路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實打實是個女強人,想法當然和很多保守的家長不一樣,自小就對秦蔻進行了充分的兩性教育,言情小說可以看,但不要盡信;戀愛可以談,但不要瞞著家裡。
很多孩子的父母,嘴上說著「不要瞞著爸媽」、「和爸媽交心」這樣的話,實則孩子一說起自己的事情,不是訓斥就是埋怨,久而久之,孩子在外頭出了什麼事,在家都不肯說,錯過了最佳的補救時間,等到父母發現的事情,事情都大到無法收場了!
秦蔻家不一樣,秦蔻的爹媽都是非常講理、也非常在意育兒的人,真正的踐行了什麼叫「和孩子做朋友」,所以秦蔻自小就喜歡和爸爸媽媽絮絮叨叨地講自己在學校裡發生的事情。初中高中時,她談了幾個男朋友,安寧老師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許多兩性知識都是安老師反復告誡教育過的。
秦蔻上大學的時候,安老師更是注意與她談心,因為秦蔻大學的時候開始玩樂隊了,還去過好幾回音樂節,在圈子裡小有名氣。
地下樂隊圈子……嘖,那些什麼搖滾老炮,於男女關系上可都不是什麼好鳥,個個都喜歡忽悠年輕小姑娘,還有那什麼骨肉皮、果兒文化……文個屁!都是用自己優勢地位去亂搞的遮羞布,垃圾!
秦蔻也很讓人放心,那些人是連一眼都沒看過。
總而言之,安老師是不太擔心秦蔻被愛情衝昏頭腦的,她女兒二十七,不是十七歲,干不出那種什麼轟轟烈烈為愛拋棄一切的事情,她之所以要提這麼一嘴,就是再提醒她一下。
說完了正事,秦蔻躺在外婆的床上,拍著因為吃飽了而略鼓起來一點的小肚子,祖孫三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閑話。
外婆說:「你媽最愛吃那種花樣子的饅頭,上回我在家,弄了個魚龍饅頭,蔻蔻看見沒,你媽媽都舍不得吃呢!」
秦蔻想了想,狐疑地說:「……那個是魚龍麼?」
看起來是個四不像。
外婆:「那可是外婆我自己創新的花樣!」
秦蔻立刻:「wow,好棒!」
S省是面食大省,蒸饅頭都是小菜一碟了,到了過年過節的時候,那饅頭都是捏成各種造型的,秦蔻覺得這已經屬於民間藝術的範疇了。
安老師笑起來,外婆又掰著手指頭數她的寶貝女兒喜歡吃的東西,秦蔻聽了一氣,忽然扭頭對安老師說:「媽媽你都沒提過我喜歡吃什麼,你是不是不記得了!」
安老師:「……」
安老師無情吐槽:「你最喜歡吃方便面,有什麼好說的。」
秦蔻:O—O
……說、說的好像也是啊。
秦蔻訕訕地摸著自己的肚皮,海豹翻身,不說話了。
三個人一直聊到晚上十點多,秦蔻消食都消完了,才慢悠悠地拍拍肚皮,說:「好啦,該回去啦!」
說著就從床上跳下去開門。
……結果就看見了慘烈的酒桌戰場。
陸小鳳的兩只眼睛都成蚊香眼了,一點紅倒是看起來很冷靜,行走坐臥皆有章法,但是身上燙得要命,耳根子也紅透了,瞧見秦蔻出來了,一雙眼睛便眨也不眨地黏在她身上,連要遮掩幾分都忘了……
秦蔻:「……」
秦蔻去看她爸爸:「這怎麼回事啊?」
秦爸爸相當無辜,說:「……我還沒發力,他們就倒下了。」
秦蔻:「……」
淦!忘了他們來自還沒有高度白酒的年代了!!
第104章
是了……其實他們都是來自沒有高度烈酒的年代,喝的烈酒再烈,酒精度數不會超過二十,前一段時間,原隨雲就是跪倒在果汁味超級濃的烈酒之下的……
對了,當時十分默契、聯手把原隨雲灌到差點酒精中毒的楚留香和陸小鳳,其實他們喝的是果汁,不然估計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而秦爸呢,他是生意場上的人,在裝修行業摸爬滾打幾十年,那個酒量叫一個恐怖如斯,雖然近些年不怎麼喝了,但是今天興致高,還特地討了老婆的喝酒許可,結果……一瓶還沒喝完……
陸小鳳喝酒本來就有個毛病——他喝酒喝得總是又快又急。
這毛病再喝黃酒、青梅酒、百花釀的時候並不太致命,但是一旦換成了高達五十二度的烈性白酒,這種習慣就讓他很容易倒下了。
一點紅呢,他大概是出於一種做任務的心態來陪老泰山喝酒的,卻不想這酒簡直跟劇毒一樣,況且他喝酒不上臉、本身臉上又沒什麼表情,以至於顯得游刃有余,秦爸爸自然誤會他是個千杯不醉,再加上秦蔻家祖孫三代那一樣的審美,導致秦爸對他相當的熱情……
花滿樓好些,他自知酒量不怎麼樣,喝了幾杯就敬謝不敏了,傅紅雪也完全正常,因為他沒喝。
楚留香,一個真正的千杯不醉!
他與秦爸爸相談甚歡,舉杯暢飲,興致也不錯,酒過三巡之後,便覺得渾身發熱,於是原本的西裝馬甲也脫了,襯衫的扣子解開了三顆,蜜色的皮膚之上沁出一層薄汗,連額前也有了幾縷碎發,難得有了一種不那麼游刃有余的反差感。
秦蔻:呆滯.jpg
秦爸:無辜.jpg
秦爸:「蔻蔻哇,聽爸爸解釋……」
秦蔻冷靜地說:「你先別說話,等等。」
秦爸:「嗯?」
秦蔻冷靜地掏出手機,然後迅速地拍攝了醉酒限定款的俠客們。
陸小鳳!看我今天不把你的這張照片做成表情包,明天你醒了就拿來嘲笑你,哈哈哈!
阿楚哥瞧見秦蔻居然第一反應在拍照時,忍不住失笑,順便舉起一個V字手勢,對著她的鏡頭爽朗一笑,露出一口閃亮白牙。
秦蔻:(*/w\*)
完全清醒的傅紅雪:「……」
蔻蔻姐的性格真的是……天底下獨一份的……
哦,不對,她的性格和陸小鳳其實蠻像的。
秦爸:「咳咳,這個,要不今天就到這兒?」
秦蔻:「嗯嗯,那我們准備回去了。」
外婆:「……」
外婆陰沉地對秦爸說:「小陸說好要帶我飛一回輕功的,你把他灌醉干嘛。」
陸小鳳暈乎乎站起來:「沒關系,外婆我們走……」
秦蔻趕緊制止他企圖酒駕的行為,外婆重重地擰了一把秦建國先生的胳膊,安寧老師冷颼颼的眼刀不停往秦建國先生的身上戳,秦建國先生汗如雨下,說:「啊呀,蔻蔻要不要爸爸送你一程。」
秦蔻表示嫌棄:「你喝酒了,別給我裹亂行不行,還多占我車上一個位置,去去去!」
秦爸爸:「你對爸爸說話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任由秦建國先生控訴,秦蔻無情地把他推回門內,砰得一聲關上了門,楚留香扶著陸小鳳上了車。
一點紅倒是真挺繃得住的,到現在為止行走坐臥都很正常,就是顯得格外的……乖。
雖然他平時也總是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但像現在一樣,被秦蔻乖乖地拉著手,眼睛直勾勾地垂頭看著她,說什麼做什麼的樣子卻是……有點呆、有點乖。
秦蔻捂著嘴笑,又踮起腳尖,伸手去摸摸他的頭發,一點紅垂下脖頸,低下了頭,叫她揉弄得更順暢一點,像一只吃了毒蘑菇發呆中的大公狼。
秦蔻把大公狼塞進車子裡,自己坐上駕駛座,開車回家。
回到家,已經十一點過了。
陸小鳳一直躺屍中。
秦蔻拿出油性筆,在他臉上畫烏龜。
楚留香:「……」
傅紅雪:「……」
花滿樓:「……」
一點紅:沉默.jpg
花滿樓失笑:「……你在陸小鳳臉上做什麼呢?」
秦蔻:「做好玩的事情!」
然後順便又把陸小鳳擺成各種姿勢拍照——當然了,陸小鳳雖然體型不大,身材修長,但他的肌肉密度顯然很大,體重是絕對不可能輕的,憑秦蔻的力氣其實沒法搬動他。
她是指使花滿樓和傅紅雪這兩個清醒人來幫忙的。
傅紅雪:乖乖聽話.jpg
花滿樓:( ̄▽ ̄)」
隱藏樂子人花滿樓表示非常樂意幫忙!
秦蔻拍照拍了個爽,預備著今晚就把表情包都做出來!
她窸窸窣窣地和花滿樓咬耳朵:「他的酒品很好啊,你看,喝過酒睡的。」
花滿樓淡定地說:「還沒到時間。」
秦蔻:「?」
秦蔻:「什、什麼時間?」
花滿樓繼續淡定且有經驗地建議她:「我記得排練室是專門做了隔音海綿的吧?不若我同紅雪一塊兒,把他先送進去?」
也許是為了應景、也許是時間突然到了陸小鳳詐屍的點兒,他忽然跳起來大聲唱:「哦哦,不過是第三年的見異思遷,你就原諒我吧∼」
花滿樓說:「看,現在到時間了。」
秦蔻:「……」
居然還是老二次元神曲!陸小鳳你究竟已經探索到哪一步了啊!
不寒而栗,真是讓人不寒而栗。
不過讓人更值得吐槽的是……
秦蔻扭頭問花滿樓:「這是數來寶麼?」
花滿樓問:「數來寶是什麼?」
沒聽過的新名詞。
秦蔻手上比劃比劃:「一種民間藝術,似乎是起源於乞丐乞討的時候說的詞。」
花滿樓眨眨眼,歪歪頭,相當純良地問:「你覺得他唱成這樣,去當乞丐能討到錢麼?」
秦蔻:「我覺得其實可以,比如說他就站在某家店門口去唱,不給錢就不走,你看……就像那種古惑仔砸店毀人家生意一樣嘛,給保護費。」
花滿樓:「唔……說的在理。」
陸小鳳跳起來:「我……我只是醉了,我沒死!……你們兩個……當著我面!在干嘛……!」
秦蔻:「……」
不是,你這台詞好奇怪啊,能不能不要搞出這種好像當面NTR一樣的台詞。
二十七歲的、黃色廢料不
知道看了多少的秦蔻小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甚至還打了個冷顫。
花滿樓這種正經人當然沒get到這裡頭的意思,他勾唇一笑,揶揄陸小鳳道:「所以陸大少現在是打算在我們阿蔻這裡收保護費麼?」
陸小鳳冷笑著戳花滿樓的肩膀。
花滿樓也不理他,微笑著就把他拖走了,陸小鳳一邊被拖著走,一邊還在叫嚷:「蔻蔻!你剛才對我干什麼了!我臉上有什麼!你是不是拍照了?不許拍照!」
秦蔻不理會他,幫著花滿樓一起把他拖進房間去。
傅紅雪沒喝酒,但在酒桌上坐了幾個小時聽人聊天,自然而然身上沾著酒味,於是自去洗澡。
一點紅揉著自己的太陽穴,坐在沙發上,難得背沒挺得那麼板正。
他的確是大意了!
秦蔻之前也提過白酒,不過也就只是提了一嘴,他喝酒完全是出於以前的訓練,平日裡自己並不貪杯、也不愛這東西,秦蔻家裡藏的又都是各種精釀啤酒,那個勁兒與他從前喝的東西差不多或者更高些,但……今天那個,未免也太誇張了。
然後老泰山還對他非常熱情。
喝酒不上臉的一點紅:「……」
真是令人感到沉重的熱情。
秦爸不是那種死灌人酒的類型,他只是說到動情之處,情之所起,便舉杯邀他共飲,但這酒實在是堪稱劇毒……他不忍拒絕,便舍命相陪,也得虧有楚留香相助,他一點紅現在才能有命在。
腳步虛浮、腦內飄飄,連自己手腳的肌肉,似是都無法完全的控制,若非極力穩住身形,裝作鎮定,恐怕他現在比起陸小鳳,也好不到哪裡去了。
……當然他是不會唱歌的。
不過若說他完全喝醉之後是什麼樣子……那他自己還真是不清楚,其一乃是因為他不基本上是需要隨時保持清醒的,其二也是因為……也沒有可同酌的友人。
一壺酒,二人同飲,便是甘霖,但倘若一人獨飲,恐怕難以下肚。
他揉著太陽穴,掙扎著起身,想要到廚房裡去,弄上一點酸湯,喝下去醒醒酒。
楚留香失笑,伸手一按,就把他又按回沙發上了,道:「得,你還是別忙活了,我去吧。」
一點紅有點茫然地抬頭看他,啞聲道:「你……」
楚留香一邊挽起自己的襯衫袖口,一邊微笑著說:「你莫不是以為我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連個醒酒湯都不會煮?」
以前他還真不會,但在秦蔻的家中,他當然也偶爾會去下廚房,給自己加加餐什麼的,一碗簡簡單單的酸湯,他也瞧過秦蔻去做,現下去做,沒什麼問題。
一點紅道:「不是這個,你……」
楚留香好整以暇:「我?」
一點紅古怪地問:「……你的酒量居然這般好?」
楚留香酒量好這件事他之前就知道,也曉得他年少時,經常與姬冰雁、胡鐵花、高亞男等人徹夜痛飲,但問題是……大家都是從一個時代來的,都沒見過這種劇毒一般的高度白酒,他也適應得太快了吧?
楚留香神神秘秘地笑了,又一指自己為調雞尾酒而買回來的一堆基酒,一點紅盯著那堆基酒看了半天,嘖了一聲,不說話了。
楚留香揚聲問:「蔻蔻,小陸要不要醒酒湯?」
秦蔻還沒說話呢,房間裡就傳來了陸小鳳的聲音:「我不要,我沒醉!」
楚留香勾唇一笑,悠然道:「那看起來就是需要了。」
說罷,順手拎起了圍裙,鑽進了廚房。
一點紅靠在沙發上,忍不住勾唇笑了一下,繼續伸手,有一搭沒一搭的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吱呀一聲,陸小鳳和花滿樓臥室的門開了,秦蔻從裡面走出去,一點紅霍然抬頭,目光就凝在了她身上。
秦蔻穿著件黑色的吊帶裙,出門的時候,頭發還整理成了一種頗具心思、漫不經心的軟蓬披肩發,回來的時候就怎麼也保持不住那個範兒了,於是她索性用皮筋在腦後扎了個低低的丸子頭。她耳朵上掛了兩個大大的五角星耳環,隨著她過來的動作一晃一晃的,上頭都是水鑽,在燈光之下一閃一閃、亮晶晶的。
秦蔻笑著撲過來,又在一點紅面前站定。
一點紅坐在沙發上,抬起頭,看著她垂下看他的眼神,啞聲道:「蔻蔻。」
他的蔻蔻嘆了口氣,一臉不忍心,抱怨著說:「我爸爸真是……壞東西!怎麼可以灌你酒呢?」
一點紅直勾勾地瞧著她,說:「與秦伯父無關,是我自己……酒量不行,非要逞能。」
她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了點他的額頭,問:「難受麼?」
一點紅道:「還好,你莫擔心。」
秦蔻唔了一聲,沒說話,伸出一只手來,用拇指摁在他的太陽穴上,輕輕地幫他揉弄了起來。
一點紅愜意地吐出了一口氣,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秦蔻衣服上所特有的那種香氣就鑽進了他的鼻腔裡,他的胸膛忽然劇烈地起伏了幾下,又忍不住盯著她瞧、仔細地瞧。
一點紅忽然伸出手,就保持著這個姿勢,摟住了她的腰。
棉質的吊帶裙柔軟干燥,帶著她衣櫃裡香水的淡淡味道,柔軟的布料在他滾燙的手臂與她肉感的腰肢之中被擠壓,擠出了一道一道的褶皺,在褶皺之中,似有同樣被這力道所從身體裡擠壓出的情與欲,又誠實、又拐彎抹角地流淌著,秦蔻就站在他面前,忽然也伸出了自己的雙手,抱住了他。
一點紅深深地嘆息著,明明很不好去控制自己手上肌肉的力度,偏偏要這樣箍著她的腰身,然後再慢慢地去調整自己的呼吸,盡力克制著自己不要太興奮。
他的蔻蔻悶悶地笑起來,不懷好意地問:「你這是打算要酒後……亂性?」
一點紅:「……」
一點紅的反應有點慢,想事情想得卻很認真,他腦內盡力地回想了一下自己見過的、真正爛醉如泥的人,半晌,才低低地回答:「真正醉死的人……沒那個能力。」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笑得渾身都在抖,被一點紅閉著眼睛,用力地抱住。
她問:「那你醉死了麼?」
一點紅閉著眼睛,在她柔軟的懷抱之中搖了搖頭,啞聲說:「……沒有。」
秦蔻長長地嗯了一聲。
半晌,一點紅盡力地調整著呼吸,僵硬的雙臂慢慢地放開了她,脊背一松,整個人就陷入了柔軟的沙發靠墊之中,避開她的目光,說:「時候不早了,你……你早點去歇著吧。」
他倒是很少有這麼放松……不,或者是狼狽的時候。
身上的黑色T恤有點皺了,拉得不是很端正,坐的也歪歪斜斜的,頭歪在一邊,慘白色的脖頸之上,黏著漆黑的碎發,似乎是因為出了一層薄汗的緣故,眼神有點渙散,就這麼靠著,胸膛無力地起伏著,像是受了什麼委屈一樣。
秦蔻沒頭沒腦地說:「我爸爸真厲害。」
能送給她一個限定版紅哥>w<∼∼
而且限定版紅哥,真的讓人……好想啃一口!
秦蔻就若無其事地坐在了他旁邊,若無其事地把腿都縮在了沙發裡,若無其事地靠在他肩頭,抱著他一只手臂搖一搖,一點紅反抗不得,歪在沙發裡。
楚留香端著醒酒湯走出來,對秦蔻說:「我去拿給小陸,紅兄這頭就拜托你了。」
秦蔻:「嗯呢。」
楚留香朝她微微頷首,端著碗去陸小鳳那個屋子了。
這就是成年人之間的分寸。
小孩子才會覺得兩個朋友之間談戀愛是一件要去起哄打岔、吵個不停的事情,真正心思成熟的成年人只會心照不宣,令彼此都舒服。
秦蔻端起碗,吹吹酸湯,遞到一點紅唇邊。
一點紅垂下眸,盯著那個勺子看,復而又笑了笑,乖乖含住湯勺,喝下一勺醒酒湯。
秦蔻心中一動,放下湯碗,拉住他的衣角撒嬌似得晃一晃。
一點紅抬眸看著她。
秦蔻說:「紅哥……」
然後雙眼亮晶晶地撲過來抱住他,一點紅抱秦蔻抱了個滿懷,她蛄蛹蛄蛹著蹭上來,他的胸膛就又劇烈地起伏起來,秦蔻湊過來,要親親他的嘴角,一點紅卻忽然猛地轉頭,一把推開了她。
秦蔻:「???」
秦蔻瞪著他。
一點紅掙扎著站起來,去秦蔻的零食櫃裡翻了東西出來。
被無情推開的秦蔻莫名其妙,氣鼓鼓問:「你在找什麼?」
一點紅說:「口香糖。」
秦蔻:「嗯?」
一點紅眼神渙散地又站起來,胡亂地撕去外層的包裝紙,把口香糖塞進嘴裡,嘴裡含著東西,說起話來顯得有點口齒不清晰、卻又格外有一板一眼的認真:「有酒氣……怕委屈你。」
秦蔻:O—O
秦蔻:o(*////▽////*)q!
第105章
認認真真地嚼吃口香糖,換來了一個薄荷酒味的親吻。
這個吻由秦蔻而起,由秦蔻結束,一點紅被她拖到沙發角落裡坐好,然後她又跳進他懷裡,自顧自地享受著他熾烈而極其克制的愛意。
淺嘗輒止,秦蔻坐在他懷裡,眯著眼,又舔了舔自己的唇角——上頭還余了一點甜絲絲的薄荷味和無法掩蓋的酒氣。
一點紅雙眼迷蒙地瞧著她,語氣有點低啞道:「時候不早了,你……你該歇著了。」
秦蔻點點頭,說:「好哦。」
然後從他懷裡跳起來,轉身就走,看都不看他一眼了。
一點紅:「……」
他垂下頭,伸手去摸自己的嘴唇,又有點失神地瞧著自己的手指看。
一個劍客,當然最熟悉自己的手。
手掌與虎口的每一寸繭,都源自他的聞雞起舞、起早貪黑,那手掌上的一道道劍痕一般的掌紋,源自他的心竅,源自他充沛的殺心與熱血,他的手指甲一直都修剪得很好,短而潔淨——這樣一只手,任誰看了都明白是頂級劍客的手。
頂級劍客,手就是劍意的延伸,一點紅以精准的控制與准確迅捷的出劍而聞名,他的手永遠都是干燥而穩定的,對力道的控制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但他的手此刻卻在微微的顫抖著。
倘若還在江湖,他只怕自己是離死不遠了。
但這裡不是,這裡是炎熱而潮濕、如同蒸籠一般的X市,這裡是涼爽而舒適、沙發上好像有結界的屋子,這裡還有甜蜜、熱情和美麗的……女朋友。
一點紅從來不知曉,原來人快樂到極致時,心髒是被攥緊的,身上的肌肉會不自覺的興奮抽動,連手指尖都好像是酥麻的,在微微顫抖。
秦蔻站在樓梯口,忽然扭過頭來,對他說:「你不送我上去麼?」
她故作鎮定、故作嚴肅地教他:「別人家的男朋友都會這樣子的,紅哥你第一次交女朋友,要學著點!」
一點紅痴痴地瞧著她,乖乖地站起來,好像是咽喉上被扣上了枷鎖一般,一步步地走到了她身邊,啞聲道:「我來了。」
秦蔻拉住他的手,他反手握回去,兩個人就這麼手牽著手,一同走到了樓上。
一點紅送她到了她的臥房門口,就再也不敢往進踏一步了。他伸出手,在秦蔻側臉上撫了又撫,又沒忍住伸出手臂,將她攬入懷中,一只手扣著她富有肉感的腰肢,另一只手輕輕撫摸她軟蓬蓬的長發,過了好一會兒,才極為不舍地放開她。
他沙啞地道:「你……你歇著吧,我走了。」
話雖如此,他的步子卻是一步也挪不動。
秦蔻也倚在門口不走,吊帶裙的腰帶都松開了,她低著頭,用兩只手絞著自己的衣帶,不說話。
一點紅垂眸瞧著她,慢慢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足足轉了幾個小周天,才舍得把目光從她身上挪開,又說了一次:「我走了。」
秦蔻抬頭,湊過來,又在他側臉上啾了一記,用一根手指勾住他的一根手指,拖長聲音說:「……真的要走麼?」
這樣的話語,含義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一個深深陷入愛情之中的人,往往極為敏感,愛人的手就像是一根用來逗弄貓咪的羽毛棒、亦或者是一根長滿了倒刺的鋼鞭,要麼讓人愉悅、要麼讓人鮮血淋漓。
把自己的感官全然的交給另一個人去掌控,無疑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一個真正陷入愛情的人,絕對是無助而又容易激動的,因為愛情本身就是一場感官豪賭,真正有勇氣的人,才能站上這個賭桌!
而他什麼都不明白、什麼都不曉得,就這樣茫然而懵懂的,把控制自己身與心的鑰匙交給了她,被迫承受著在二十多年的人生之中從未品嘗過的、極其甜蜜的折磨。
在折磨之中,他的頭腦愈發昏沉,只朦朧地想到:她想要我留下來。
但是不行、不行……他不能這麼對蔻蔻。
他不能孟浪,他不想做一夜風流的蠢事,不想不負責任,況且今夜,他喝了酒,太過於興奮,那些隱藏在本能裡的,屬於獸類的撕咬本能好像要衝出來,他想用最熱烈、最殘酷的法子去表達他的愛意,所以不行……他害怕控制不住,會傷害到她。
最後,一點紅長長地吐出了一口炙熱的、帶著酒氣與薄荷香味的嘆息,站了良久,低聲囑咐她早點休息,慢慢地轉身走了。
秦蔻倚在門口,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的背影看,一根手指卷著自己的頭發玩兒——她的頭發本來是團了一個小團子在腦後的,和紅哥這樣那般鬧了好一會兒,皮筋什麼時候掉的都不曉得。
她心想:唔,明天要去買點東西藏在抽屜裡,紅哥這種沒經過事兒的古代人,估計根本沒機會、也沒概念去明白XX套是什麼東西,還得是她!靠譜!喵喵喵!
關上房門,撲倒在被窩,思維又發散到了更加過分的地方:唔……所以要買哪一號呢……?要、要問他麼?
秦蔻:o(*////▽////*)q
秦蔻臉往被子裡一蒙,嘴裡發出了不可名狀的嗚咽聲,感覺自己像個拐帶純情古代俠客的現代邪惡女巫!
邪惡女巫在床上滾過來、滾過去,蛄蛹蛄蛹,唇角忍不住越翹越高,臉上有點燙,又噌的一聲爬起來跳下床,愉快地哼著小曲兒卸妝洗澡去了。
痛痛快快地洗了澡,把頭發細細地吹干,換上棉質的新洗家居服,家居服是優X庫去年款的T恤,洗了好多好多回,越洗越柔軟,都舊成什麼樣子了,因為穿起來太舒服了,所以一直舍不得換掉。
被子也很柔軟、枕頭……枕頭不柔軟,枕頭是蕎麥皮的,秦蔻自小就認枕頭睡覺,上大學的時候就抱著這個外婆做的蕎麥皮枕頭去宿舍,大學畢業又抱出來,抱到屬於自己一個人的家裡,蕎麥皮枕頭躺起來和乳膠枕差別非常大,頭在上面蹭一蹭,能聽到枕頭裡沙沙的摩擦聲。
不知道紅哥現在在干嘛呢?
她百無聊賴地想道。
然後立刻就拿起手機,打開微信私聊界面。
我拍了拍一點紅
關中悍匪coco:紅哥在干嘛o(*////▽////*)q
過了十分鐘,沒有回復。
哎呀,已經睡著了麼?
好叭……
百無聊賴的秦蔻打開群聊,開始騷擾。
我拍了拍海拉魯第一街溜子
海拉魯第一街溜子:這是什麼東西!
關中悍匪coco:連你都沒發現這個功能,嘖嘖嘖……話說回來你醉的那麼厲害還沒睡啊?
海拉魯第一街溜子:……我是醉的快醒得也快,好了你快說這
個東西怎麼玩。
關中悍匪coco:你雙擊下我的頭像。
海拉魯第一街溜子跳起來拍了拍我的膝蓋,HP—1
海拉魯第一街溜子:跳起來拍膝蓋,你……
關中悍匪coco:嘻嘻!
海拉魯第一街溜子:快教我!
關中悍匪coco:你就balabalabala……
五分鐘後。
海拉魯第一街溜子:快拍拍我!
我拍了拍海拉魯第一街溜子,叫了一聲親爸爸。
關中悍匪coco:……
關中悍匪coco:嘖,倫理梗,真過時,你好土啊。
海拉魯第一街溜子:哼(‾(∞)‾)唧
關中悍匪coco:自制表情包.jpg
關中悍匪coco:陸小鳳慘遭改名陸小豬,哈哈哈哈哈哈!
這個表情包當然就是她今天拍下來的珍貴素材了!把睡得二五八叉的陸小鳳鼻子往上一推,那就是了。
海拉魯第一街溜子:呵呵,你真無聊。
關中悍匪coco:告訴你個秘密,是七童提的建議,我實施的。
海拉魯第一街溜子:@龜背竹公子,花滿樓,她挑撥離間,你管不管。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是我提議的沒錯
龜背竹公子:(* ̄︶ ̄)
海拉魯第一街溜子:……
海拉魯第一街溜子:我終究是錯付了。
海拉魯第一街溜子:賈嬛哭喊.jpg
關中悍匪coco:嘶……賈嬛傳,你這涉獵範圍挺廣的嘛!
海拉魯第一街溜子:你當我是誰?
關中悍匪coco:是風流倜儻、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四條眉毛陸小鳳是也(撒花)(撒花)(撒花)
海拉魯第一街溜子:我是一頭豬!
關中悍匪coco:……
關中悍匪coco:瘋起來連自己都罵,厲害厲害。
關中悍匪coco:@雪雪喵(=OwO=)小傅睡了麼?
海拉魯第一街溜子:他把群聊屏蔽了。
關中悍匪coco:可是他把我設成特別關注了呀,我發消息他會聽到的∼
海拉魯第一街溜子:……
海拉魯第一街溜子:@雪雪喵(=OwO=)你好偏心!陸大哥好傷心。
關中悍匪coco:小傅真的睡了呀,作息好健康,好自律。
寧靜致遠:一會兒沒看手機,這麼多消息。
關中悍匪coco:咦,楚哥你還沒睡呢?
寧靜致遠:你是想問我沒睡,還是想問旁的什麼人沒睡?(可愛)(可愛)(可愛)
海拉魯第一街溜子:看穿一切.jpg
關中悍匪coco:啊呀!不和你們說了!
秦蔻關掉群聊,又點開楚留香的私聊界面。
關中悍匪coco:阿楚哥,紅哥已經睡了麼?
寧靜致遠:沒呢。
關中悍匪coco:他在做什麼!都不回我消息o(TwT)o
寧靜致遠:喏,浴室裡衝澡呢,熱水器可沒聲音,你要不要來猜猜他干嘛呢?
關中悍匪coco:……
關中悍匪coco:(*/w\*)
寧靜致遠:所以你對他干嘛了?
關中悍匪coco:沒干嘛呢。
寧靜致遠:嘖,小情侶啊∼
寧靜致遠:看透一切.jpg
關中悍匪coco:哎喲喂,咱們阿楚哥怎麼這麼一副過來人的樣子哇!風流哇∼倜儻哇∼讓少女夜不閉窗哇∼你說,老實說,交往過多少女朋友?老楚啊,懂不少哇!
寧靜致遠:……我就多余侃你一句,饒了我吧大小姐,快快收了神通。
關中悍匪coco:少廢話,老實交代!
寧靜致遠:啊,紅兄出來了,謝天謝地,阿彌陀佛,在下去也!
關中悍匪coco:……
秦蔻盯著手機,果然看見一點紅立刻回復:剛剛在洗澡。
關中悍匪coco(備注;蔻蔻):嘖,洗澡這麼久哇。
一點紅:……嗯。
蔻蔻:用涼水衝澡小心著涼哦∼
一點紅:……楚兄真多話。
蔻蔻:美少女探頭.jpg
一點紅:明天想吃什麼?
蔻蔻:你現在這麼問我,我也不知道哇。
一點紅:我算是明白天下最叫人煩惱的問題是什麼了。
蔻蔻:宇宙的盡頭在哪裡?我到底是誰?明天到底吃什麼?
一點紅:……
一點紅:在家吃火鍋?
蔻蔻:好哇,不過你怎麼突然想到火鍋?
一點紅:秦伯父說……你小時候饞火鍋饞哭了。
蔻蔻:……
蔻蔻:他什麼時候說的?
一點紅:晚上喝酒的時候。
蔻蔻:完蛋!那大家豈不是都知道了,嗚嗚嗚嗚我的形像!
一點紅:……沒事的。
一點紅:摸摸.jpg
蔻蔻:哇嗚,紅哥你都會用表情包了∼不過這件事我還是和他沒完!毀我形像,必須付出零花錢的代價!
然後就是五分鐘沒話說。
一點紅是因為在吹頭發,秦蔻是因為她跑去刷微博了。
五分鐘後。
蔻蔻:【分享鏈接:武俠小說裡的春天的那種藥真的那麼厲害麼……】
蔻蔻:所以江湖上真的有這種東西麼?
一點紅:沒聽說過
蔻蔻:我猜也是。
一點紅:我去問楚兄,他見識廣。
蔻蔻:……
蔻蔻:……你(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調情調到一半被異常認真的男朋友給梗住了怎麼辦哇!
一點紅:(語音消息)蔻蔻怎麼想起問這個?
是楚留香的聲音,還夾雜著大橘異常穩定的打呼聲,聲音不太近,看起來距離收聲的手機有一點距離。
秦蔻都能猜到肯定是楚留香懶洋洋躺在床上,胸口趴著大橘,閉著眼睛,一點紅摁著語音鍵,讓他回答的。
蔻蔻:(語音消息)這不是在微博看到了,好奇嘛,所以真的有這種東西麼?
一點紅:(語音消息)我只在一個地方聽見過這種玩意兒。
秦蔻來興趣了,好奇地對著手機問:「阿楚哥,是什麼是什麼!」
手機那頭傳來楚留香幽幽地聲音:「男人的嘴裡。」
秦蔻:「……」
秦蔻:「……」
秦蔻呵呵冷笑:「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是吧。」
手機那頭的楚留香:「正是如此。」
然後還夾雜著一點紅一聲不輕不重、頗為嫌棄的「嘖」。
秦蔻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笑得在床上蛄蛹蛄蛹。
笑完,在微信上和紅哥道了聲晚安,然後把手機調成了睡眠模式,關了燈,在被窩裡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抱著抱枕,聞著身上香香的沐浴露味,慢慢睡著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5
第106章
第二天一早,出門去超市。
火鍋這種食物,難點與痛點全在底料上。X市的火鍋店當然同全國的大多數城市一樣,多數都是連鎖店,味道大同小異,海X撈已經算是很好吃的了。
之前她去山城旅游,去解放碑拍完照後,就一路晃悠到了江邊,去看從大橋下面轟鳴而過的地鐵,上上下下地走了好多樓梯,見到了很多火鍋小店,像蒼蠅館子一樣,招牌都很舊,露天擺放著桌椅,三三兩兩的人踩著拖鞋,穿著寬松的大短褲坐著喝啤酒吃火鍋,每一家店的味道都不一樣,各有特色,唯一的相同點在於——好吃,每一家都好吃∼
然後半夜出門,拐到一條小巷的時候,就看到了某家火鍋店的老板正在炒制第二天用的底料,那麼大一個鍋,手裡用的鍋鏟真的像是鋤地用的家伙事兒一樣大,還要嘿喲嘿喲的喊……如果多幾個人一起炒,總覺得要喊起勞動號子來。
那種極其豐富的調味品被翻炒熟所散發出的香氣,讓整座城市都被浸沒在一片熱烈的香風辣雨之中。
嘶溜∼
所以秦蔻總是時不時就想去山城玩。
她踩著人字拖,嗒叭嗒叭地走在超市的貨架中間,悄悄抬眸掃了一眼一邊推著購物車的傅紅雪。
另一邊是她新鮮出爐沒幾天的男朋友。
像她家這樣的普通人家吃火鍋,哪有什麼痛點可言,底料就是來超市買兩袋,什麼草原太陽、紅66、海X撈、川崎……之類的,回家鍋燒熱了往裡頭一倒就是了。
就是需要早起去買菜,早一點買,買新鮮的,中午一切,就可以下鍋了。
采購的工作一向都是一點紅在做的。
但吃火鍋要買什麼配菜這件事,七零八落、十分麻煩,所以昨天晚上一點紅在微信找她,問她要吃什麼,先列個單子出來。
秦蔻:「……」
秦蔻保證:「明天我們一起去吧!我會早起的!」
於是第二天八點就起來了。
八點,正好又碰上傅紅雪在露台練刀。
八點的時間點,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頂樓露台的溫度不低,秦蔻倚在露台門口,手裡端著杯冰美式喝,圍觀一下頂級刀客是如何練刀的。
說來其實很枯燥,傅紅雪一身黑衣、立在原地、目不斜視、一動不動,秦蔻睜著大眼睛暗中觀察,感覺自己看不明白。
身邊有人說:「他在調整呼吸,以達到人刀合一的臻境之中。」
這人也剛起,語氣懶懶散散的、又有點低沉沙啞之意,並不掩飾自己的睡意。他走起路來也總帶著股慵懶的味道,靠在了露台大玻璃推拉門的另一側,懶洋洋地舒展身體,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連手指尖都舒展開來,顯然愜意極了。
秦蔻喝了一口冰美式,說:「阿楚哥啊,你知道你現在這個懶腰伸的像誰麼?」
楚留香頭發松松綰成個低馬尾,垂在腦後,勾唇一掉,問她:「像誰?」
秦蔻說:「像大橘。」
她還煞有介事地補充:「尤其是手指,你知道的吧,貓貓伸懶腰要是伸得太開心,貓爪子會開花的,你怎麼也會開花。」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秦蔻軟蓬蓬的長頭發,忍不住伸出手,在她頭頂揉了一圈。
因為常年生活在海上、對干燥柔軟的皮毛有特殊愛好的楚留香滿足地收回手,意有所指:「我看你才更像貓。」
她和紅兄接觸起來也是……楚留香總覺得自己看到一只有著漂亮皮毛的貓咪,在不停的逗弄喜歡跟著她的狼狗,這種奇怪的貓狗搭配!
楚留香腹誹了一番,又忍不住笑了笑,眼睛一抬,正好瞧見她手裡的杯子,說:「這飲料……」
秦蔻說:「咖啡啊,不加糖不加奶的冰美式,要來一口麼?」
秦蔻早上起來,有喝咖啡的習慣。
這習慣要追溯起來,得一直追溯到她上高中的時候,高考嘛,要好好學習,但她又是那種覺很多的人,一天不睡夠八小時是真沒精神,所以就一包一包的喝咖啡。
當時喝的那就是巢牌咖啡了——世界上第一個速溶咖啡的品牌,開架咖啡經典之選,以及那一股揮之不去的香油味兒。
上大學的那幾年,咖啡市場還不算很火熱,大學畢業之後創業,每天起早貪黑的,周圍忽然雨後春筍一般的開起了好多精品咖啡店,秦蔻每天混跡在裡頭,後來就養成了這個無咖啡不歡的習慣。
當然,香油味的巢牌是不行了——這就叫由奢入儉難吧。
楚留香盯著那杯黑乎乎的東西,謹慎地拒絕了。
秦蔻從鼻腔裡發出傲嬌的「哼」,說:「不懂得嘗試新鮮事物!這可是世界三大飲料之一!」
楚留香頗有些無奈地笑了,說:「我嘗過了。」
秦蔻來了興趣:「哦?什麼時候。」
楚留香道:「剛來那幾日就試過了,你的冰箱裡不是藏著很多冷萃咖啡麼?你居然不計數?」
秦蔻:「……沒事誰記那個呀!」
楚留香失笑。
他說:「我當時瞧見你喝這黑乎乎的東西,還以為是藥,心中還只當你身上有什麼隱疾,又不知道怎麼問起。」
秦蔻:「……我總記得紅哥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
楚留香又道:「不過要說起來,這玩意兒比之藥湯還是好些的。」
口味雖然要麼酸、要麼苦、要麼又酸又苦,但總比藥湯子那千奇百怪的滋味要好上不少……中藥它,不是一個苦字可代替的,那玩意兒,放什麼藥材進去,味道就不一樣,楚留香長大之後就很少生病,很少喝藥,但小時候有一回,那真的是……
難以言喻的腥味。
不過那是胡鐵花好不容易弄來的,當時不過七八歲的楚留香簡直動用了最大的意志力,咕嘟咕嘟一口喝完,強忍著想吐的衝動。
本來,喝完藥汁子,要吃點蜜餞花雕壓壓味道的,不過那時候他和胡鐵花都只是在街上流浪的小孩子罷了,胡鐵花使出上天入地的本事,能找大夫開方子抓藥都很不容易了,況且他那個大老粗,才想不到要弄蜜餞回來。
反正後來,成熟穩重·溫文爾雅·盜帥·楚留香,其實也會耍性子拒絕吃藥。
能嘗嘗這種和藥汁子長得差不離的咖啡,已經是楚留香對現代社會表達的最高好奇心了!
……當然,咖啡沒有回饋他包容的好奇心,還惡狠狠地把他創了一遍。
反正瞧見喝得有滋有味的秦蔻,他忍不住要腹誹一番,總覺得她的舌頭有點問題。
不過說到舌頭有問題……或許陸小鳳和秦蔻是一樣的,畢竟陸小鳳很喜歡港式鴛鴦奶茶,那玩意兒裡頭加了不少咖啡,也實在苦得很。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東拉西扯地聊著天,順便一起圍觀傅紅雪練刀。
傅紅雪練刀其實不像武俠劇裡那樣,花裡胡哨地上天入地、刀片子使得唰唰唰的。他練刀其實瞧起來很是枯燥,就是立在那裡,閃電般的出刀,然後回鞘、再出刀、再回鞘,不知疲倦、脊背如青松。
秦蔻甚至都看不清他那一刀是如何出手的,只感覺到白光一現,刀就已經回鞘了……
曾幾何時,秦蔻看過一篇文章,大意就是說古龍武俠改編成電視劇,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掉幀式打戲——書裡就沒有什麼正經的一招一式啊!大部分描寫總結起來都是「白光一現,他就倒下了」,這……時不時很像電視劇掉了一幀,然後就結束了?
秦蔻總覺得現在傅紅雪就在一卡一卡的掉幀……
秦蔻:「……」
她仔細欣賞了一會兒,品味了半天。
這玩意兒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楚留香倒是瞧得津津有味,面露欣賞之色,秦蔻卻是連熱鬧都沒得看,畢竟這屬於動作極其單一的定格動畫……
習武作為一門技藝本身,練習起來當然是枯燥且重復的,千百次的重復與忍耐,只為了出刀那一瞬間所劃出的血線。
秦蔻問楚留香:「練輕功也是這樣麼?」
楚留香道:「自然如此,輕功也是功夫的一種,但凡是功夫,下盤就要穩,使輕功是全身發力,但要腳底借一個反向的力,故而初練之時,須得扎好馬步。」
秦蔻忍不住問:「那我能學輕功麼?」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
他揶揄道:「你要學?那我拎著你扎馬步去了哦?咱們現在就走,念你初學,楚大哥我放你一馬,今天扎足一個小時就好,如何?」
秦蔻慘叫:「我小學的時候扎馬步都是老師體罰人用的手段!不要不要,敬謝不敏!」
楚留香失笑,又忍不住手癢,上去揉了秦蔻的頭發一把,秦蔻也渾然不在意,在楚留香的爪子移開之後,自己伸出爪子,摸摸自己的頭頂,整理一下。
這時候,傅紅雪的掉幀動畫也結束了,收了刀轉身慢慢往回走,渾身上下都帶著炙烤(?)的香味,鼻尖也沁出一點汗水來,就是皮膚依然蒼白蒼白。
秦蔻覺得他小時候肯定是個非常可愛的雪團子。
……花白鳳也真夠狠的,能對著一個冰雪團子下這麼重的手。
傅紅雪垂著頭,推開推拉門走進來,瞧見這二人,也不驚訝,只微微一頷首,打了聲招呼,然後下樓要去衝個涼。
秦蔻順嘴問:「我和紅哥要去超市,中午吃火鍋哦,你有沒有想吃的菜。」
傅紅雪站定,忽然回頭看了她一眼。
秦蔻好整以暇:「嗯?」
傅紅雪猶豫了一小會兒,張了張口,忽然試探著問:「……我可以去麼?」
秦蔻一愣。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出這樣的要求。
在之前,秦蔻想盡辦法,弄出個「還債」的設定來,就是為了讓這個倔強又認死理的少年乖乖聽她的話,結果他的確非常聽話,她說什麼就去做什麼,就是仍然懨懨的。
今天,他居然主動提出……要出去逛超市,去采購。
是因為昨天一起和外婆待在一起麼?
外婆……你好厲害>w<∼∼
秦蔻揚唇一笑,對他說:「當然好呀,你快去洗澡換衣服吧,我也收拾收拾。」
傅紅雪抿了抿唇,輕不可見地點了下頭,好像有點不自然。
楚留香翹起嘴角,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聲道:「正巧,我有想買的東西,小傅若是得空,幫我稍一點回來如何?」
楚留香這個人就是這樣的,閱人無數,一眼就能瞧出旁人心中所想,他人又生的溫柔,既然瞧出了傅紅雪略有些緊繃,自然要引他說些旁的,好叫他精神松弛些。
傅紅雪抬眸瞧著這位阿楚哥,半晌,忽點了下頭,說:「好。」
楚留香又道:「快去洗澡吧,我們這位大紅兄,可不耐煩等人的。」
傅紅雪:「……」
傅紅雪的嘴唇又緊緊抿了起來,沒說話,慢慢地走向浴室了。
秦蔻也鑽進房間換衣服。
出門買菜嘛,沒什麼需要盛裝打扮的必要,簡單挑了件T恤、高腰的牛仔短褲,運動鞋,頭發扎得高高的。
一點紅的打扮也很日常——或許是進來的天氣越來越像是蒸桑拿了,他那工裝長褲和工裝靴也終於穿不下去了,開始穿剛到膝蓋的寬松運動短褲與運動鞋,頭上帶了頂黑漆漆的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又帶了墨鏡遮住半張臉。
秦蔻評價:一看就很吸熱的黑洞酷哥。
傅紅雪還沒來得及買衣裳——其實也不是,他是身上沒帶錢過來,銀票是廢紙,幾塊碎銀子能頂的了什麼事兒?這裡的銀子不值錢!
所以他也不想買什麼衣裳,秦蔻提出帶他去商場,他也拒絕了,除卻貼身衣物之外,只靠最開始來的時候給他的那幾件陸小鳳的衣服換著穿。
……也就是明黃色皮卡丘。
收拾停當,八點半,出門。
這個時間還不錯,能避開大清早去超市搶折扣蔬菜的老頭老太太們,超市去的就是河馬先生,傅紅雪推著購物車走在秦蔻右邊,一點紅走她左邊,端的是一個……左右為紅?
她本來擔心這兩人起什麼矛盾,結果一點紅自與她確定關系之後,心情好得很,根本懶得理傅紅雪,傅紅雪盯著琳琅滿目、一個都不認識的商品,也根本沒心思去瞪一瞪一點紅。
秦蔻正忙著往購物車裡丟東西:冷凍牛肉卷、土豆、干豆皮、金針菇、小腊腸、茼蒿菜……還有待會兒要記得去外頭的涼皮店裡順便弄兩張寶鴨市擀面皮,那玩意切一切涮火鍋還蠻好吃的∼
一點紅順手補充:午餐肉、芝麻醬、豆腐乳、海帶結、手擀粉……
傅紅雪:盯.jpg
秦蔻瞧過來,說:「啊,這個是樹莓,要吃麼?要吃就拿咯。」
傅紅雪說:「以前住山裡時,吃過這樣的東西。」
秦蔻說:「哦?是什麼?」
傅紅雪想了想,說:「四月泡。」
顧名思義,每年四月過頭,陸陸續續的就能自灌木之中瞧見這種小小的紅色果實了。
這東西皮太薄,很容易磕碰,采一兜子,下山能壞一半,他隱居山林陡峭的深處,到時沒怎麼見過山民采果子采到他家這麼深的位置。倒是他家的老僕人,到了這時候就會去采一采,帶回來給他吃,不過這樣的日子也不過只有幾年,那老僕人一年賽過一年的衰老,也就沒心思再去摘茅莓了。
秦蔻順手把那一盒紅艷艷的樹莓扔到購物車裡,又起了興趣,問傅紅雪:「說起來,你是在山林中長大的,那你們家吃不吃蘑菇啊?會認蘑菇麼?」
傅紅雪:「……」
傅紅雪不確定地說:「蘑菇?蘑菇不能吃,是拿來毒人的。」
秦蔻:「……」
fine。
買了一大堆東西,正要去結賬,秦蔻忽然想起了什麼,又推著小車走到了日用品那一邊,若無其事地抓起幾個包裝精巧的小鐵盒子,扔進了購物車。
一點紅看了一眼,問:「口香糖?」
口香糖為什麼放日用品區?而且口香糖盒子上為什麼會寫什麼XL字樣,這不是衣服的尺碼麼?
摸不著頭腦.jpg
秦蔻說出霸總台詞:「呵,過陣子你就知道了!」
身邊一對路過的小情侶:「……」
小情侶裡的女生忍不住探究的看了一眼一點紅。
Emmmm……帥是帥的,很有範兒的一男的,但他是認真的麼?裝純是吧?是吧是吧是吧?
小姐姐暗暗冷哼了一聲:呵,男人!!
第107章
去超市采購一氣,除卻吃火鍋的各種菜色之外,秦蔻又非常快樂地把河馬先生家新出的飲料都買了一遍——她的口味嗜酸,所以夏天的各色檸檬茶先來一筐子,反正今天兩個精壯苦力在側,秦蔻豪氣衝天,再把什麼楊梅汁呀、百香果甘露呀、洛神花烏梅飲啊,全都安排了一遍。
順便又去補充了很多零食儲備,垃圾食品什麼的,就是因為重油重鹽才讓人快樂!
采購了滿滿四大包東西,心滿意足的回家!
回家之後,渾身被蒸的熱氣騰騰的三個人各自去洗了澡,一點紅進了廚房去切菜,傅紅雪無事可干,又看著外頭那愈發恐怖的日頭和溫度,默默放棄了去露台練掉幀刀的打算。
正好,秦蔻衝完涼出來了,瞧見陸小鳳坐在沙發上打游戲,一把奪過了他的手柄,衝傅紅雪喊:「來打游戲嘛!」
傅紅雪就乖乖過來了,帶著大橘當抱枕一樣抱在懷裡。
大橘有氣無力地喵了一聲,尾巴有一搭沒一搭的晃著,連眼皮子都懶得抬一下,根本不看到底是誰在抱它——在視線裡沒有楚留香出沒的時候,它一直都是如此佛系,無可無不可,但假如視線之內忽然有楚留香路過……那它估計要激動好一陣子,用各種法子企圖從莫名其妙的人懷裡鑽出去,撲向它的阿楚哥。
就連秦蔻都不例外!秦蔻有一天抱它它居然掙扎!掙扎!再掙扎!
這可真是!把秦蔻小姐氣得不行,嚴肅地盯著它的大臉盤子看了半天,大橘敗下陣來,有氣無力地蹭了蹭她,但注意力還是被楚留香吸引著走,耳朵都委屈成飛機耳了。
秦蔻:TAT
算了,畢竟能忍這家伙震天響的呼嚕的人可不多,阿楚哥能做得到,那就是阿楚哥的本事。
好在此刻阿楚哥在房間裡看書——他買了幾本關於考古的書,正在學習之中。
陸小鳳斜眼說:「你要玩麼?」
秦蔻把手柄還給陸小鳳,說:「你玩咯,我看一會兒。」
陸小鳳:「唔!」
她還沒認真看過陸小鳳打游戲呢,不知道這家伙是什麼風格。
游戲主機與電視相連,手柄是單獨
另外購買的,游戲說來也是最近的大熱門,乃是老任旗下的第一頭牌塞X達,放眼去看電視屏幕,滿目蒼翠,鳥語花香,遠處是重山疊嶂、近處是熱帶的闊葉植物、森林的吸溜與淡淡水霧,曠野的感覺撲面而來,做得很是精美。
這游戲的主線說穿了就是騎士救公主。
秦蔻抱著個抱枕,歪著腦袋和傅紅雪窩在一起,一起觀察陸小鳳騎士是怎麼救公主的。
……然後就看見陸小鳳溜雞鬥狗,不干正事,足足半個小時,哼著難聽的小曲兒砍平了一片森林,連顆蘋果都沒落下,一股腦地搜刮干淨,留下一片光禿禿的空地,只剩幾個樹樁子,心滿意足地走了。
秦蔻:「……」
傅紅雪:「……」
秦蔻沒頭沒腦地說:「陸小鳳,你該不會復姓波拿巴吧。」
陸小鳳:「?」
陸小鳳:「啊?什麼?怎麼都扯到法國去了。」
——他都知道拿破侖了。
秦蔻低頭發微信。
關中悍匪coco:我說的是剝拿扒,是不是很應景?
海拉魯第一街溜子:……
海拉魯第一街溜子:說得在理!
陸·剝拿扒·小鳳:怎麼樣!
關中悍匪coco:……
繼續玩耍。
陸小鳳操控的騎士閑逛到了一片平原上,正巧碰見了個被怪物追著打的npc,他利落的解決了那個怪物,從npc手裡換來了感謝的禮物,心滿意足地要離開了。
秦蔻盯著那個npc看,忽然福至心靈,說:「等等!先別走!」
陸小鳳:「怎麼說?」
秦蔻說:「我有一個賺禮物的好法子!」
然後拿過手柄開始操作。
於是陸小鳳和傅紅雪就看到喪心病狂的秦蔻做了個籠子,把npc關進去,拿馬拉著一路狂溜,去怪物的營地晃一圈晃一圈,當著npc的面殺怪物,然後這個發禮物的npc就不停地給她禮物……禮物……禮物……
秦蔻得意洋洋:「你看,他還得謝謝咱呢!」
陸小鳳:「……」
傅紅雪:「……」
秦蔻快樂地把手柄塞給傅紅雪,極力地邀請他也這麼試一試:「來嘛!很解壓的!」
傅紅雪:「……」
傅紅雪:=。=
……這、這就是人性之惡麼?
中午吃火鍋。
底料往鍋裡一倒,咕嘟咕嘟煮熟了事,剩下的就是把菜切巴切巴端出來了,在家吃火鍋,最麻煩的事情恐怕還屬洗碗,不過這事兒有洗碗機,倒也方便。
吃完午飯,秦蔻上樓,回房間去看太婆留下的筆記。
紙頁已經泛黃,太婆的字端正好看,附了插圖,有一本專門是記錄她所見過的異時空奇異外星生物。
曾外祖母是個膽子非常大的人,她進過大橘的嘴,也去過她所引出的時空亂流的另一端……在太婆的筆記上,甚至還嚴謹地記載著一種可以化形為老爺車的外星機器人,以及她和這種外星機器人友好交談,慷慨地請對方喝汽油,對方十動然拒的經歷。
秦蔻:「……」
秦蔻:=口=!!!
……這、這說的該不會是變形金剛吧!
嗚嗚嗚嗚,太婆!你就應該和硅基外星人搞好關系,讓他們留下來呀,想想看,隨時隨地能變成什麼阿斯頓馬丁、勞斯萊斯幻影的汽車人,不比呼嚕打得震天響、洗個澡要撓人撒潑的蠢大橘好多了!
說起來汽車人要是上路的話……額,算改裝車麼?沒去車管所報備開改裝車會怎麼樣來著……?總覺得炫這個酷會惹來很大的麻煩……
算了,扯遠了,看點有用的吧。
別的說來也就很抽像了。
想要控制亂流,先要感受,去想每次引發亂流時自己身上的變化,試著冥想,要想得很具體,到底是要去哪裡……先開始時無法控制走向,假如身邊有從目標時空來的生物,那就最好不過,用這個生物來定坐標……
舉個例子來說,控制時空亂流,就好像開鎖一樣,時空通道是鎖,從目標時空來的生物是密碼,而秦蔻就是捏著密碼,在密碼鎖中輸入密碼的人。
當然了,密碼鎖是一種很簡單的東西,無論輸入什麼,結果無非是兩種——密碼對了,門開;密碼錯了,門沒動靜。
但時空通道不一樣,它的結果有更多種,因為在平行宇宙之中,還有另一個維度,叫時間。
就比如說,其實楚留香、陸小鳳、傅紅雪,是同一個平行宇宙之下、列於一條時間軸先後的人,楚留香所在的時代,乃是在陸小鳳所在時代的百年之前,那麼假如秦蔻揪著楚留香當密碼,在過程中稍微出了點錯,有沒有可能開啟的是陸小鳳時代的時空通道呢?當然是有的。
能開門,算不得什麼非常高深的能力,秦蔻現在也有一種隱隱的、能控制這份能力的感覺,但如何精准、正確的開門、如何把門的坐標牢牢定在目標人物之上,以至於可以再次開啟,這就是一門需要練習的技藝了。
秦蔻按照筆記中的說法,閉上眼睛,開始冥想。
一個小時之後,她就倒下了,累得脫力,沒法繼續了。
躺在床上,又復而想……阿楚哥會回去,這肯定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他在自己的時空裡,有親人有朋友,在這裡就像是度了個假一樣,以後最好的情況,就是有空一起聚一聚。
陸小鳳與花滿樓也自然是這樣,只能是大家常來往,住在一起吵吵鬧鬧,是再不可能了。
秦蔻莫名就想到了自己的大學宿舍。
秦蔻家就在X市,大學也在X市上的,她家裡好幾套房子,現在住的這一套又早早就裝修好了,當年就是給她准備的。大學宿舍住著再舒服,肯定也沒一個人住那麼舒服,但她還是在宿舍裡住滿了四年,因為她和三位舍友的關系非常好。
四個女孩,秦蔻和樂隊鼓手王思雨都是X市本地人,王思雨一口關中話,經常脫口而出就是「聊咋咧」「爛慫」,另外兩個女孩子,一個是東北人、一個是天津人,好家伙,口音極具侵略性,秦蔻住了第一個月沒回家,一回家她爸爸都懵了——這又想說相聲又像金鏈子大哥找茬的關中話到底是怎麼混出來的。
當時秦爸爸的第一反應是先錄下來,因為實在太好笑了。
大家其樂融融,住了四年都沒紅過臉,她和王思雨去排練的時候,東北妹子和天津妹子經常給她們樂隊帶東西吃,吉他手和貝斯手沾了光,吃了四年的小零食。
畢業的時候,在宿舍喝了一趟酒,喝到最後,大家都哭了,亂七八糟地說著什麼「明年大家一起出來旅游啊」、「結婚的時候你們都要來啊」、「現在的交通方便了想聚一聚很便利的」之類的話。
但誰都知道,這些話只是當下安慰自己的話而已,時至今日,大家漸行漸遠,連同在X市、曾與秦蔻一起在樂隊奮鬥的王思雨,關系也沒有往日親密了。
王思雨考了公,做了公證員,前幾年倒還好,因為工作清閑,還經常約著一起吃飯、也經常去秦蔻店裡看演出,這二年她家裡催婚,總安排相親,於是聊天的話題經常都不太愉快。充滿了對父母的微妙怨恨與妥協,秦蔻長大了,不想慷他人之慨、更不想盲目地勸人家斷舍離,只扮演一個盡職盡責的聽眾。
所以說,人與人的關系,緣分很重要,而所謂的緣分,便是能把性格想合的人聚在一起的「境遇」。
茫茫人海之中,你與我相遇,我們把酒言歡、縱酒高歌、不亦樂乎。
亂流就是這個境遇,而一個境遇總有結束的一天,就好比五年前畢業的那天夜裡,大家都知道即將到來的分別與漸行漸遠的生疏。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無論想與不想,這是客觀的規律,江湖人對此看得更開,一句「後會有期」,轉頭便走,來去自如,有一種極為殘酷的瀟灑。
秦蔻總覺得自己已經夠瀟灑了,但一想到這件事,心裡仍然有點空空落落,再一想阿楚哥到時候可能會拱拱手和她說「後會有期常聯絡」,就莫名其妙地生氣了。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復而又想:那紅哥呢?
紅哥走不走?
出於一些難以言喻的理由,她不知道怎麼去把這件事問出來,心頭不由的有點郁郁,癱在床上,像條鹹魚一樣,動也不動,又自顧自地去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去思考假如要把他們送回去,那是不是得准備點伴手禮?
唔……帳篷、水、太陽能發電板?帶點燈啊風扇啊濕廁紙啊什麼的提升一下體驗倒是很好……不過他們一回去,估計會非常難以適應吧,畢竟由奢入儉難吶……
因為冥想太累了,她想著想著,居然睡著了。
再醒來時,下午三點,微信裡有人找她。
陸小鳳問她要不要吃什麼東西,他預備傍晚出門探索,今天他要拉上傅紅雪一起出門!
一點紅笨拙地與她在微信上閑聊,等不到回復,就安靜下來。
還有……王思雨?
約她下午一起吃晚飯。
哦,今天是周六來著,她有空,上次見面都兩個多月前了吧。
秦蔻回了消息,兩個人約了六點在賽格見面,她伸了個懶腰,繼續翻看太婆的筆記,又冥想了一會兒,等時間到了五點,爬起來收拾自己。
換衣服、扎頭發、帶耳環、塗口紅。
哦對,還要和紅哥說晚上不在家吃飯了。
她開門出房間,下樓,一點紅剛好准備上來問問她想吃什麼,穿著一身黑的家居服,但是身上掛著她那個紅白格紋、帶蕾絲邊的圍裙,瞧見她好生打扮,他微微一怔,問:「你要出門?」
秦蔻點點頭。
一點紅問:「晚上要我來接你麼?」
秦蔻說:「好,那到時候見。」
一點紅伸手,似乎想要上來摸一摸她的臉,但秦蔻今天化了妝,好生明艷動人,一點紅盯著她的側臉看……雖然他的確能看出秦蔻更艷麗了些,但身為一個鋼鐵直男,除了眼睛和嘴唇之外,他……著實看不出其他處的關竅。
看不出來但是不敢隨便亂摸……
又不甘心,他剛與秦蔻心意相通,正是愛意最熾烈、最濃郁之時,若不是還尚有理智在,簡直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待在她身邊,至於身體上的貼近更是出於本能,即便每天都被這種甜蜜的折磨弄得死去活來的,一點紅也舍不得放手。
那只伸出的、慘白而修長的手,在空中遲疑了一下,想去摸摸她的頭發,但又停住了……因為一點紅見過秦蔻收拾她的頭發,現代女孩子的頭發自然不似古代女孩子,有各種紛繁復雜的發髻,秦蔻的頭發總是蓬松慵懶的卷曲著……但這種慵懶,卻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慵懶的。
一點紅想了半天,還是沒敢上手摸一下。
秦蔻忍不住笑了,輕巧地抱了一下他,扭了一下身子,又從他懷裡跳出來,說:「我走啦∼」
一點紅道:「嗯。」
秦蔻就出門去了。
一點紅盯著她的背影瞧,眉頭皺了起來,心道:她不高興……為什麼?!
第108章
六點,天光仍然大亮。
去賽格這樣的大商圈玩,還是在周末的晚飯時間點,開車是不可能開車的——麻煩死了。坐地鐵直接坐到商場負二層,隨著人流擠上大扶梯,王思雨已經在烤肉店等著了。
烤肉店是秦蔻很喜歡的一家韓式烤肉店,與某位韓國藝人同名,據說就是那位藝人的名下的連鎖餐飲品牌,店很大,秦蔻走進去張望張望,王思雨在位子上朝她招招手。
秦蔻走過去坐下,問:「等很久了麼?」
王思雨說:「沒,剛到,豬五花吃不吃?」
秦蔻說:「好,再要個牛五花、海鮮餅、還想吃辣炒年糕,燒酒就算了吧,韓式燒酒真的好難喝。」
王思雨:「我也覺得。」
王思雨問:「最近店裡生意怎麼樣?」
秦蔻放下包,從包裡掏出手機放桌上,往後一靠,隨口說:「就那樣啦,收支平衡,虧是不虧,想賺大錢不可能。」
王思雨笑著說:「你還能想著賺大錢呢,我連想都不敢想。」
秦蔻聳了下肩,沒說話。
烤肉店上菜的速度自然是飛快的,夾著炭火爐的服務員過來,熱氣就鋪面而來,爐子上放了烤牛肉用的篦子,鏤空的。
被腌過的牛五花上頭灑了一點翠綠的小蔥做裝飾,放在篦子上去烤時,牛肉上的汁水順著縫隙落進燒紅的炭火之中,發出「嘶拉」一聲,冒出白煙。
薄薄的牛肉是自助烤肉之中最讓人操心的存在,稍有不慎,立刻就老了,王思雨手上拿著燒烤夾,兩只眼睛緊緊地盯著篦子上的牛肉,看見牛肉由嫩紅往熟肉的顏色轉變,滋啦滋啦啦地響著,她眼疾手快、瞅准時機,抄起燒烤夾,就把烤肉夾起來扔在秦蔻的碗裡。
秦蔻夾起一片,吃掉,發出愜意的聲音。
或許是因為兩個人都餓了,這場聚會的前二十分鐘,話都不太多。
牛五花吃完之後,換另外一種燒烤篦子,烤厚切的豬五花,豬五花的油脂極其豐富,不需要在篦子上塗抹黃油,直接放上去烤也不會糊,油脂被熱度煎出來,滋啦啦地冒泡,秦蔻喜歡烤到焦一點、脆一點,切成小塊,蘸上醬汁,包在鮮嫩水靈的生菜裡一起吃。
特質的烤爐周邊有一圈凹槽,裡面一個倒上雞蛋液、一個倒上芝士玉米,一邊吃著烤肉、一邊這兩樣東西也就熟了。
桌上的東西動了大半,兩個人終於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秦蔻最近的生活那是相當的豐富,只是不能告訴王思雨,只說是自己的遠房二表哥們最近來X市了,在接待。
王思雨吐槽:「……二表哥……們?你究竟有幾個好哥哥?」
秦蔻:「哈哈哈哈哈不要在意這種小事。」
王思雨呢,近來的生活還是那樣,上班、下班、被七大姑八大姨催婚,家裡父母也覺得她年紀不小了,總說什麼「想到你還沒著落我就急得整晚整晚睡不著覺」之類的話,其中道德綁架意味明顯,卻不能說,說了就是不孝。
她說:「我交男朋友了。」
秦蔻嗯了一聲,吸了一口果汁,不是很意外:「相親認識的?」
王思雨:「嗯。」
王思雨說:「也是體制內的,說是想找一個工作清閑的,能顧家,准備訂婚,我爸媽也是這個意思。」
秦蔻:「……這才交往多久就訂婚?」
王思雨:「一個來月吧。」
秦蔻吐槽:「……你爹媽和你對像真朋克。」
王思雨苦笑了一聲,沒說話。
秦蔻說:「慎重點。」
王思雨:「嗯。」
這個話題就算過去了。
成年人的交往守則之中,一定有一條,用一個法律名詞來說的話,就是「不告不理」,假如別人沒來向你尋求幫助的話,最好不要義憤填膺地多管,多管傷感情。
然後又說起了以前在樂隊時的往事,王思雨打鼓打得很猛地,而且打鼓的人,手臂力量都不錯,王思雨那時候,兩條胳膊上都能看出肌肉的形狀,颯爽非常。
說了一氣,她又有點悵然,說:「好久沒碰了,虎口的繭都沒了。」
說著,伸出手給秦蔻晃了晃。
她又有點感嘆,說:「希望蔻蔻的店長命百歲。」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說:「借你的吉言咯。」
王思雨說:「下周是不是有那個XX樂隊的巡演?我買了票呢,和對像一起過來看啊。」
秦蔻說:「好啊,那酒水給你們免單咯。」
王思雨笑著說了聲好。
秦蔻就又感覺到了那種因為時間與境遇的不同所造成的隔閡。
吃完晚飯,兩個人在商場裡逛了逛,消消食,秦蔻心情不佳,於是下手買東西就格外狠,隨手買了三四對新耳環,撈了條短裙。王思雨和她一起試耳環,看了一眼她手裡那對低調小圓環,詫異說:「男款麼?」
秦蔻說:「嗯。」
九點過,王思雨的男朋友來接她。
個頭不算太高,收拾得還算整潔干淨,帶了個黑框眼鏡,穿著T恤和牛仔褲,和秦蔻打了聲招呼,握了個手,帶著王思雨走掉了。
秦蔻自己在商場裡百無聊賴地轉悠,進一樓的奢侈品店看了一會兒包,買了個經典配色。又晃悠到負二層買了一盒包師傅的肉松小貝、一盒芋泥蛋黃酥、一盒他們黏糊糊雪貝,並一些鳳梨酥之類的小東西。
一點紅發消息來,問她的定位。
秦蔻說直接坐地鐵回來就好,他在地鐵口等她就行。
一點紅回了個嗯。
秦蔻帶著她買的大包小包上地鐵,又忍不住心想:唔……如果完全掌握了時空亂流的話,那在告別之前,去旅游吧!遠的地方因為沒證件上不了動車,那近一點的地方呢?開著車去川省,看國寶大熊貓嘛!
又有一搭沒一搭地想:小傅走不走……老實說不是很想讓他走。
與冷漠的外表不同,傅紅雪是個內心很柔軟的人,他所做的一切,不是出於恨、而是出於愛。而他在得知真相之後,也從來都沒表示過任何一絲對花白鳳的怨恨。
所以他如果回去,要怎麼面對那個不堪的爛攤子呢?他會再去見花白鳳麼?
秦蔻皺眉。
……很不想讓這種事發生,本來他心裡的傷還是血淋淋的,又何苦再回去面對二次傷害呢?
或許該跟他商量一下,讓他多呆一段時間。
兩站地鐵,到點下車。
九點多的地鐵上人不少,順著人流站在自動扶梯上,頭一抬,就看見立在出站口一邊的男人,帶著鴨舌帽,雙手插褲兜,背對著人群站著,雖然看不
見臉,因為身形實在優越,所以在人流裡相當惹眼,一下子就看到了。
從他身邊走過的路人也大都會忍不住多看這個綁著高馬尾的黑衣酷哥幾眼,偶爾有人想拿出手機拍一下,一點紅就不著痕跡地避開正面,側過身去。
秦蔻忍不住笑了,湊過去拉住他的馬尾晃了晃,一點紅帶著墨鏡,斜了她一眼,順手把她手上的大包小包都拎過去了。
秦蔻說:「空一只手出來嘛。」
一點紅嗯了一聲,從善如流的把東西都提到了一只手上,把自己的左手露出來,秦蔻伸手牽住他的手,十指交握,手拉手一起回家。
手機響了,是王思雨來的微信消息,說是她男友對她開的店很感興趣,問能不能把他拉到她家店的群裡來。
維護老客戶當然也是livehouse工作中很重要的一部分,這些客人大都是有長期看演出習慣。很多時候,初出茅廬的新樂隊的拼盤演出都是靠他們來「嘗鮮」。
所以把這部分老顧客攏在一起就很重要,這個微信群建起來已經兩三年了,店裡的運營小姐姐會固定在群裡發活動宣傳,偶爾也發發酒水券什麼的。
秦蔻無可無不可,回了個行。
一點紅道:「你去見朋友了?」
秦蔻說:「嗯。」
一點紅牽著她的那只手,稍微用力握了一下,秦蔻抬頭看他一眼,心頭一動,忍不住問:「天都黑了,你帶著墨鏡能看清麼?」
一點紅說:「沒問題的。」
他垂眸瞧著秦蔻,忽然說:「你不高興。」
秦蔻唔了一聲,曲起手指,撓了撓他的手心。
涼鞋落在地上,發出叩叩的聲音,今天她穿了雙帶著點跟的綁帶涼鞋,或許是因為是新鞋子,和腳磨合得不好,腳後跟的一條綁帶磨著皮膚,先前逛商場大概是因為買東西比較高興,現在走在路上,就開始覺得難受了。
一點紅耳力極佳,對人體行走坐臥的受力也精通,他平日裡的注意力就總是不自覺地黏在秦蔻身上,怎麼可能聽不出她走路的聲音不太對勁,瞥了她一眼,問:「腳怎麼了?」
秦蔻說:「磨到了。」
一點紅淡淡地說:「我背你。」
秦蔻就迅速地把新買的包掛身上、把那些七零八碎地小東西塞包裡,然後跳到他背上,乖乖摟住他的脖子,貼著他的背。
一邊摟著他的脖子,把下巴擱在他肩膀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今天見朋友時發生的事情。
秦蔻說:「她以前不這樣的,她以前人很爽朗的,我們關中女孩,風風火火的,辣椒一樣……你看我像不像辣椒?」
一點紅:「……」
一點紅只好老老實實地附和:「像。」
秦蔻說:「嗯……對,反正幾年過去了,就……怎麼說呢,是我一直沒長大麼?我不喜歡她說相親的事情……很自然而然地說預備著要結婚,她有穩定的、能養活自己的工作……為什麼不能繼續做喜歡的事情呢?她喜歡打鼓到底礙著誰的事情了?真討厭。」
又說:「以前老有人問我,搞樂隊有什麼意義啊、有什麼意義啊的,真是讓人煩的要死,但我偶爾也在想……除了自己開心之外,我做的這件事到底在為什麼呢?」
秦蔻趴在他背上,沉默了很久,才說:「現在有點明白了。」
人生是很艱難的,如王思雨,快快樂樂地活到大學畢業,忽然發現身邊的人都變了臉,二十七歲的女孩子而已,像是保質期快到期的貨物一樣,被催著往出嫁,唯有提到樂隊的往事和即將到來的演出時,她的語氣才變成真正的快樂和期待的語氣。
「真正的快樂」就是意義本身。
能在艱難的生活之中喘口氣,就是意義本身。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串,忽然又閉上了嘴。
一點紅問:「怎麼不繼續說了?」
秦蔻郁悶地說:「總覺得,我所說的這種難過,可能在你眼裡看起來是很小的事情吧,你會不會覺得很瑣碎?」
一點紅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笑了一下,問:「你覺得大的事情是什麼,殺人麼?」
秦蔻不說話,只是湊過來,在他面頰上啾了一口。
她的頭發是馨香的、身體是柔軟的,心也是柔軟的,柔軟到好似一點薄繭,就能刺痛她。
一點紅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是夏天的味道,悶熱的、樹葉的味道,蟬鳴的味道和……她的味道。
他搖了搖頭,說:「瑣碎,但……我喜歡聽你說這些。」
瑣碎的事情,瑣碎而惆悵的情感,說過之後,隔一會兒可能就會拋到腦後去,這是對這個世界非常真實的體驗,細到了神經末梢,對他來說,這是很新鮮的東西。
他是敏感的,但他也是麻木的,一個多愁善感的人,會在殘酷的江湖之中徹底活不下去,一點紅自以為鐵石心腸,自以為寧折不彎,但來到了這裡、來到了她身邊之後,他似乎……也變了許多。
他喜歡聽這樣瑣碎的事情,喜歡她窸窸窣窣的語氣,不喜歡這麼熱的夏天,喜歡涼爽的空調房。
二人沒有再說話,拐進小區,上了電梯後,秦蔻扭動著要他放她下來,一點紅不懂她怎麼忽然害羞起來,只好把她放下來,兩個人一起回了家,把買回來的糕點分一分,又把包塞給一點紅,指使他待會兒幫忙把買回來的新耳環放在她臥室梳妝台的抽屜裡。
一點紅覺得這個要求提的……略有些突兀。
但他沒細想,無可無不可地應了,只是說先去衝個涼,秦蔻說她也要洗澡,叫他待會兒直接上來就行了。
然後穿著拖鞋叩叩叩地上樓去了。
一點紅順手把她的包放一邊,進臥室洗澡、換衣裳、把換下來的T恤短褲扔洗衣機裡開洗,又帶著她的包上樓去了。
敲她臥室的門,沒反應。
他挑了挑眉,擰了一下門把手,直接開門進去了。
秦蔻家的客房裡都有獨立衛生間,她的臥室裡自然也有,浴室的燈亮著,淅淅瀝瀝的水聲傳出來——秦蔻在洗澡。
一點紅黑漆漆的雙眼盯著那扇透出光亮的門看。
半晌,他帶著秦蔻的包走到了她的梳妝台前。
包裡塞了她新買的耳環,一點紅一個一個的拿出來放在桌上,他以前沒怎麼注意過女人,對女人耳朵上的耳珰自然更沒有研究,只覺得這些小物的確精美異常。
對了……她說裝耳環的首飾盒在抽屜裡。
一點紅伸手拉開她的抽屜,首飾盒卻不在其中,他挑了挑眉,摸不准自己該不該翻找,又忽然一眼瞧見了放在裡頭的小鐵盒子……這是今天早上在超市時秦蔻買的口香糖?
……口香糖。
他當時發問時,還被身邊路過的一個女人給瞪了一眼……那一眼瞪得他莫名其妙的,再去瞧秦蔻時,她也笑得十分意味深長。
……她在引導自己上來,瞧見這個口香糖?
一點紅挑了下眉,伸手抓起了抽屜裡的鐵皮盒子,背面正好是一長串的說明與使用指南,坐在床邊兒上瞧了起來。
結果瞧著瞧著發現不對勁,這東西、這東西分明是……
他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整個人身上的肌肉都好似已經收緊。
秦蔻輕輕說:「紅哥。」
一點紅霍然抬頭,死死盯住秦蔻。
她剛剛洗完澡,頭發半干、有點凌亂的披著,身上換上了一件新睡衣。
這件新睡衣……她以前沒穿過。
黑色的吊帶睡裙,絲綢質感,輕柔地裹在她身上。
第109章
秦蔻毫無疑問是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她的頭發又蓬又軟,有點漫不經心的卷曲著,像海藻一樣豐茂。
她剛剛洗完澡,因為心裡藏著壞主意呢,於是也不耐煩把頭發完全吹干,發尾就有點潮濕的卷曲著,十足慵懶。她今天特地換了新的洗發水,輕輕撥弄一下自己的頭發,濕潤的發間便傳來了蜂蜜的香氣,她自己都覺得香得不得了,甜蜜的美味。
這條裙子是她去年買的,真絲是很滑的,手感非常好,細吊帶,領口和裙邊有蕾絲花邊裝飾——有錢的女孩子買東西是不需要特別的理由的,喜歡、好看、感覺很帶感,所以就買了,至於買了能不能有觀眾去看……現在不就有了麼?
一點紅的臉上連一絲表情都無,只是死死地盯著她看。
她踩著拖鞋,有點無辜地撥弄著自己的長頭發,神色如常地向他走過來,短短的裙擺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擺動。
……他先前沒有過女人,也不了解現代的許多東西,因此他對蕾絲花邊唯一的了解,就是秦蔻的那個紅白格紋的圍裙。
那東西倒是還引發了一次他的腹誹。
然而此時此刻,他卻忽然明白了,蕾絲的裝飾到底美在哪裡。
這件柔軟光滑的真絲睡裙的領口是V字領,上頭花紋復雜的鏤空蕾絲,如此輕薄而柔軟地貼著她。她在左腿上也纏了一圈蕾絲……這就是全然沒有任何實用價值的裝飾品了,兩只腳交錯著走過來,頗有些聘聘婷婷搖晃的美感,牛奶般的白皙與鏤空的黑一晃一晃的,像是要把自己全然潑出來一樣。
秦蔻站定,立在了他面前。
衣服上有隱約的香氣,是橡樹苔、香根草所模擬出的淡淡海味,早在衣櫃裡散得差不多了,僅剩的余韻又被秦蔻的體溫蒸得溫熱,與她頭發上的蜂蜜香氣、身上沐浴露的牛奶味混雜在一起,成了一種極其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女人香,絲絲縷縷、看似游刃有余,實則又急切、又熱情地往一點紅身上去纏。
被纏繞上香氣的肌肉,已開始興奮的抽動起來——他一直以為自己對身體的控制早已到了爐火純青、精准無比的程度……但這幾日他才明白,不可能,一個人絕不可能完美的控制自己的肉體,尤其是在此刻,只在此刻。
秦蔻那雙又大又圓的眼睛眯起來,似乎帶了點羞澀的笑意,唇角上揚,又似乎對他這樣痴痴的反應滿意極了,有點得意洋洋的,雙頰便出現了兩個深深的酒窩來。
她用一根手指卷著自己的一縷頭發玩,故意問他:「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難道我的臉上沾了什麼東西?」
一點紅的臉上簡直連一絲表情都沒有。
他的神色時常如此,瞧起來又冷酷、又薄情,叫人心裡經不住的害怕。只那雙漆黑而尖銳的眼睛,看起來卻似乎比劍光還要更銳、比劍光還要更毒辣,就這樣死死地打在她身上,一刻也不願意放過。
他一動不動,宛如亙古不變的石雕,但石雕又怎會有如此熾烈的體溫?石雕又怎麼會去盡力地穩定自己的呼吸?
秦蔻昂起了下巴,使起了小性子:「你再不說話,我就不理你了,再也再也不理你了。」
一點紅張了張口,啞聲道:「……你想讓我看這個?」
他的聲音嘶啞地好似活生生吞了一口沙子,而那些沙子又把他的喉嚨都給劃得鮮血淋漓一樣。
他說的「這個」,就是此刻正捏在他手裡的那個小鐵皮盒子。
很精巧的小盒子——原本。
此刻卻被捏得變了形,因為他方才根本就沒辦法控制自己,下意識地緊緊攥住了拳頭,這種鐵皮小盒子不過是設計來好看的,哪有一點抗壓的能力?
一點紅的手修長、有力、骨力凸出,他在江湖上從不以握力出名,不能徒手捏碎石頭,但徒手捏斷人的骨頭,卻是綽綽有余的。
秦蔻盯著那個變形的鐵皮盒子看,咬著嘴唇,臉有點紅。
她有點害羞地點了點頭,又問:「所以你看明白了麼?」
一點紅不說話。
秦蔻命令他:「抱我。」
他的胸膛忽然劇烈地起伏了起來。
秦蔻是美麗的女孩子、也是溫柔的女孩子、更是熱烈的女孩子,她就站在這裡,帶著渾身馥郁的女人香,帶著如烏雲朵兒一般的長頭發,帶著好似嬌嗔、又好似命令的語氣……但這些美好的東西,卻好似一道道帶著倒刺的長鞭,一鞭下去,把他打得皮開肉綻。
他只好忍受、他只能忍受,連手指骨都已凸出皮肉,輕輕地顫抖起來。
秦蔻失望地說:「你不要抱我麼?」
一點紅嘶啞地掙扎:「蔻蔻,你不能……」
秦蔻自顧自地說:「你不抱我,那我就自己過來了。」
說著,她就跳進了一點紅的懷裡,開開心心、心安理得地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了他。
秦蔻:(ゴO▽O)ゴ
唔,明明皮膚白的那麼冷,為什麼血會這麼熱?為什麼那種普普通通的男士沐浴露的味道會這麼好聞呢?好奇怪。
秦蔻:o(*////▽////*)q
她在他懷裡扭了扭,靠在他身上,問:「紅哥上次說,身上燙不是因為發燒,是因為想我了……那你現在想不想我?」
一點紅一動不敢動,他只覺得自己渾身都在抽痛,腰腹間的肌肉抽痛得格外厲害。
他的喉頭滾動著,半晌,才沙啞地說:「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想你。」
秦蔻噌的一聲抬起頭,眼神亮晶晶、濕潤潤:「那你看懂那個沒?」
一點紅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他甚至……甚至都不太敢呼吸。
秦蔻試著推了他一把,他紋絲不動,就坐在原地,身子像是鋼澆鐵鑄的一般。
秦蔻低下頭,就這麼窩在他懷裡,咬著嘴唇、伸出手指,繞著自己的一縷頭發玩兒,鐵了心要等他的回答,今天絕不肯輕易放過他的。
一點紅能有什麼法子?
碰到這種自己又漂亮、又熱情、又溫柔……最重要是自己喜歡得要命的女孩子,他能有什麼法子呢?他唯有祈求,祈求她大發慈悲,莫要再折磨他了。
他沙啞地道:「蔻蔻,我只怕……」
還沒說完話,他的蔻蔻就湊過來,又快又輕地在他的側臉上啾了一下,然後奶白色的手臂就環住了他的脖頸,不讓他繼續說話。
他果然就好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樣,半個字也說不出了。
秦蔻悄悄說:「紅哥你別怕,我之前交過好幾個男朋友的,我教你嘛……」
一點紅:「……」
一點紅總覺得這話有點微妙的不對勁,他明明永遠都是強勢的,永遠都是傲視群雄的……但為什麼在與秦蔻交往的過程之中,他的心中總有一種奇異的倒錯感呢?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啞聲道:「我怕……傷害到你。」
秦蔻嗚咽了一聲,往他懷裡縮一縮,低低地說:「可是我好想你……」
一點紅終於伸出了雙臂,慢慢地將她抱住,他並不敢亂動,只能伸出手,撫摸著她柔軟的長頭發,半晌,才啞聲道:「我只怕你會後悔。」
秦蔻問:「我為什麼要後悔?」
這問題令一點紅卡了殼。
他也不知道,他只是想珍愛她,他不想讓她覺得他只是那等來去自如的浪子,做了便是做了,再無其他,他不想傷害她,他肖想了她這麼久……肖想到……甚至只聞見她發間的那種味道,整個人都會興奮得發抖。
夏天,其實從蓮蓬頭裡澆灑在他身上的冷水也不冷的,沒有寒氣、並不尖銳,只撲頭蓋臉地澆著他,他只嫌這水還不夠刺骨,其實每一次又何嘗不是他自己在懲罰自己?他只恨不得那是一場水刑才好。
此刻,水刑好似不再被需要,懲罰他的變成了另一種殘酷的肉刑,倘若可以……倘若可以……
秦蔻又試探著推搡了他一把,他忽然像是沒有骨頭一樣向後倒去,倒在了柔軟的雲朵兒之中,做出一副十足引頸就戮的受刑模樣,但那雙眼睛……
漆黑的、尖銳的、冷酷的眼睛,飢餓的、想撕咬的、衝動的、閃著殘酷綠光的眼睛。
他的呼吸聲像個破漏的風箱,道:「你想好了?」
秦蔻很自然地笑了起來,說:「你到底看明白盒子上寫的東西沒?笨蛋。」
語氣嬌得要命。
一點紅的面色陡然猙獰起來,脖頸側的青筋凸起,再也無法維持平靜了。
十二點過,天花板上的燈已經關掉了,床頭櫃上的床頭小燈還開著,這是助眠用的燈光,自然是暖而暗沉的顏色,像一張薄薄的紗,在空調的冷氣之下緩緩罩下,落在墨綠色的床單和床單上的人身上。
這個人的長頭發又黑又亮,像是一把黑緞子潑灑在枕頭上,又有點蓬軟,她側過頭的時候,就只覺得自己是枕在一團蜂蜜味的烏雲朵兒上的。
一點紅精赤著靠在身後軟而厚的床頭靠墊之上,愜意地舒了一口氣,只覺得渾身上下的每一處,都已得到了完全的紓解,所有的緊張煙消雲散,留下平靜的、富有余韻的愛意。
他那雙永遠冷酷的眼睛,也早已帶上了如夏日雨水一樣、多得要溢出來的愛意,正垂著眼睛瞧她。
她有點無力地側躺著,面頰有點病態的酡紅,這片紅蔓延到耳朵,只令她的耳垂好像也是紅的,她閉著眼睛,一點紅能瞧見她的睫毛,長長的、氤氳的、像蝴蝶翅膀一樣輕顫的。
他伸出自己慘白的手,用手背輕輕地撫過她的側臉。
秦蔻喃喃地說:「紅哥,抱……」
一點紅伸出精壯的手臂來,伸手一撈,就把她撈進自己懷裡,兩個人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他的手臂放在她的腰窩處做一個支撐,秦蔻的頭擱在他的肩頭,整個人像是被抽了骨頭一樣,軟綿綿、嬌嘟嘟。
說起話來也嬌嘟嘟的:「果然因為空窗好久了……好丟臉……」
太激動了,好丟臉TAT
一點紅忍不住笑了。
秦蔻把頭埋進去,不肯理他。
他自知理虧,又不善言辭,只能緊緊地摟住她,又順勢抓過被子,虛虛地蓋在她身上,輕輕撫摸她的長頭發,秦蔻緩過勁兒來,嚶嚶嚶個不停,好像不好意思很害羞的模樣。
但是害羞了一氣,她又有點遺憾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小鐵皮盒子,嘟囔道:「怎麼一盒只有兩個……」
一點紅:「……」
他又開始覺得腰腹肌肉抽搐了。
秦蔻趴在他懷裡抱怨:「因為這個鐵盒子很好看嘛……結果怎麼只有兩個,花裡胡哨的,哼……」
一點紅沙啞地道:「你還想……」
秦蔻小小聲說:「又不是只有我想你……」
說著,她扭了扭身子,一點紅擱在她腰上的那只手臂立刻發力,將她死死鎮壓住,只嘆息道:「蔻蔻,別亂動。」
秦蔻說:「還不困,你陪我玩。」
他慘白色的、充滿炙熱血氣的胸膛又開始不穩地起伏。
秦蔻又悄悄說:「我知道樓下有個二十四小時開門的無人售賣……」
一
點紅立刻道:「我現在去買。」
秦蔻說:「我、我也一起去嘛……」
一點紅斜眼瞧她,半晌,說:「好。」
然後利落翻身穿衣服,秦蔻瞧著他穿衣裳,在被窩裡磨蹭了一小會兒,慢慢撐起身子來,又停住不動了,一點紅說:「怎麼了?」
秦蔻撓撓頭,十分委屈:「軟,沒勁兒。」
一點紅:「……」
因某種劣根性在作祟,他的唇角忍不住勾了勾,又柔聲勸她:「你歇著,就在這裡等我回來,好不好。」
秦蔻說:「不要嘛,我要自己挑!你不懂,不一樣的。」
一點紅:「……」
一點紅無奈嘆氣,說:「我幫你拿衣服,穿哪一個?」
秦蔻靠在靠枕上,說:「穿T恤裙吧,你去我衣櫃裡找,黑色的。」
一點紅應聲而去,又拿著她腰穿的那條裙子回來,她欲蓋彌彰地背過身換衣服,清清楚楚地感覺到他狼一樣目光又釘在她身上,盯得她發癢。
換好衣服,兩個人就在這個安靜而甜蜜的夜晚裡,手牽著手、鬼鬼祟祟、悄悄咪咪地溜出門去了。
第110章
門吱呀一聲開了,樓道裡常亮的應急燈擠進罅隙,像是一條線一樣的打在屋內,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從門內擠出去,然後又反手關上門,防盜門略有些沉重的關門聲在身後響起。
秦蔻的身子軟綿綿的、又滾燙燙的,像是一塊能擠出岩漿的海綿一樣,兩個人出來的倉促,這大半夜的,她又沒心思收拾自己,於是發絲凌亂,面色也緋紅,生了懶筋一樣,抱著一點紅的一條手臂,七扭八歪地走路。
一點紅當然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與秦蔻……
秦蔻是他這輩子喜歡過的第一個女人,他不通情愛,說話做事全憑本心,一步一步朝她靠近,最開始的時候,他根本不覺得秦蔻會喜歡他,只因為他認為,自己乃是泥坑裡的人,而她……
她是天上的月亮。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好像也在悄悄咪咪地靠近他。
被恐怖片嚇到的時候,她就往他身後躲,縮成小小一團,呼吸很溫暖,噴灑在他的後脖頸之上,那距離與感覺對他來說都太過陌生、也太過刺激,他只能暗自調整呼吸,一面告誡自己莫要肖想,一面又忍不住希望她再多一點、多一點地依賴他、親昵他。
他只能自嘲:一點紅啊一點紅,你算個什麼東西?人家如此待你好,你卻想著要恩將仇報。
但她好似一只貓兒,又輕靈、又狡黠,有意無意地伸出她的爪子,輕輕撥弄一下他,然後轉身就跑,他被撥弄得如此狼狽、如此心焦、又如此……歡喜。
好不容易,終於成了。
她柔軟又甜蜜,像多汁的漿果,掛在秋日的枝頭,沐浴著陽光與牛奶的香氣,顫顫巍巍地搖晃著,被殘酷地擠出甜膩膩的果汁來。
……真好,真甜。
他有點……欲罷不能。
那個鐵盒子裡的東西的確有點少了。
兩個人走在小區的路燈下。
秦蔻呼出一口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好熱……」
她垂下頭,去看自己抱住的那只手臂。
慘白色的皮膚,幾乎能瞧見在皮肉之下跳動的血管,他雖然身子精壯結實,大臂和小臂的肌肉線條極其流暢有力,但架不住人皮膚實在太白,指甲上去稍微那麼一劃,就能瞧出一道痕跡來,他此刻穿著短袖,手臂露在外頭,這麼一看,真是慘不忍睹。
而且還劃破了owo∼∼
秦蔻戳了下他的胳膊,說:「豌豆公主∼」
一點紅:「那是什麼?」
秦蔻就跟他講起了豌豆公主的童話故事,一個真正的公主,十幾床被褥下面放了一顆豌豆還能硌得她一晚上睡不好覺什麼的。
一點紅:「……」
他垂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心下了然,道:「我自小就這樣。」
他的蔻蔻笑了起來,又戳了戳他的手臂,說:「紅公主!」
一點紅:「……」
……就是說他這個身板和身手,到底哪裡和公主有關啊?
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身手摸了摸她余熱未散的面頰。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步子猛地停住,回望了一下身後的小區高樓,皺了皺眉。
秦蔻問:「怎麼了?」
一點紅道:「……衣服。」
秦蔻:「啊?」
一點紅有點郁悶:「你支使我上樓來幫你整理耳環,我只當真的是如此……就把換下來的衣裳洗了。」
誰知道,一進了那個門,骨頭連帶著皮肉全融化在裡面了,等閑想不起衣服來。
這……洗衣機雖然很好很省事,但如今的科技還沒發展到可以自動晾曬不是?
這三個多小時過去,忘得是一干一淨。
秦蔻歪頭。
她想了想,忽然說:「嗯……是你晚上接我的時候穿的那一件麼?」
一點紅道:「嗯。」
秦蔻說:「啊……我下樓的時候往窗邊看了一眼,是掛在晾衣架上的呀。」
一點紅:「……」
一點紅神色微妙地說:「怕不是楚兄。」
他怕不是早就瞧出不對勁,根本就知道他早了是下不來的,於是睡覺之前,慢悠悠、游刃有余地把洗衣機裡的衣裳弄出來搭好,這才自己去歇息去了。
看透一切的楚留香!
……怎麼說呢,偶爾也並不是很想被摯友看得這麼透透的=。=
秦蔻把頭擱在他肩膀上,笑得身子都在顫,一點紅長嘆一口氣,把手臂從她懷裡抽出來,攬在她的腰上,做個支撐。
小情侶聊起天來就是這樣的,有一搭沒一搭,大多數時候,都沒那麼多營養,愛意正是自這種瑣碎的漫談之中流淌出來的,沒營養的話誰都會說,但只有與真心交往的人說起來,這些沒營養的話,也才能讓人這樣的愉悅。
從這個角度來說,真正的愛人必定先要從朋友做起的,刨除了那些身體上的、原始而本能的欲念之外,他們就是朋友,永永遠遠的好朋友。
這道理明明是非常簡單、能懂得人卻太少。
秦蔻說:「誒,我有沒有和你講過我以前交往過的男朋友?」
一點紅挑了挑眉,說:「江晨?」
秦蔻說:「啊不是他,是另一個。」
這個男朋友是上大一的時候談起來的。
因為很快就分了手,那能有多刻苦銘心?她許久沒想起這人了,只不過今天,在路燈之下,在蟬鳴之中,她久違地思考起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的事情,因此忽然想起了這個反面案例。
她想了想,說:「我感覺他像個機器人。」
一點紅:「……」
一點紅挑眉,求解:「何意?」
他不是不明白什麼叫機器人——在現代呆了好一陣子了,陸小鳳又很喜歡這種非常天馬行空的東西,一點紅閑著沒事的時候跟著陸小鳳看了不少電影,不至於連這個都不懂。
他只是不明白,一個人是因何被稱之為機器人的。
秦蔻笑了,在手上比劃比劃,說:「他對女朋友的態度啊,就像機器人一樣,提前設定好了程序,遇到什麼事情就觸發什麼反應,比如說,我生氣了,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我為什麼生氣,而是立刻開哄,什麼寶寶別生氣了、待會出去吃好吃的呀、我錯了之類的,信手拈來,但我問他他錯在哪裡了,他立刻卡殼,認錯只是他設定好的程序而已,至於我到底是怎麼想的,他根本不在意。」
一點紅抿著唇,沒說話。
秦蔻又說:「當然,這個程序還有後續的反應,你猜猜看是什麼?」
一點紅問:「是什麼?」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說:「那就是哄個一會兒沒哄好之後,開啟『與兄弟一同喝悶酒大聲抱怨女人太作並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苦逼的男人』模式!哦,對了,還得加上不知道是不是真醉反正大半夜的要給我打電話發酒瘋,莫名說一通他有多多多愛我的內心剖白。」
一點紅:「……」
他皺著眉,只覺得自己已快被惡心吐了,冷冷地說:「這人不過是饞女人身子罷了,竟還好意思做出這等十成十被辜負的模樣來?」
一點紅幾乎是一個社會的邊緣人的,他自小到大沒有父母、沒有朋友,因劍術太好、又太毒辣,出道之後,碰見的人無一不對他畏畏縮縮,而他亦是根本不屑的去瞧那種畏縮之人,孤傲至極,孑然一身。
所以他實乃性情中人,他愛秦蔻,又怎會不喜歡聽她說話?秦蔻若不高興,他又怎想著不去探究?他想多聽聽她說話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覺得不耐煩?
所以他一眼就瞧出了她所說的那個男人的本質,只覺得濁臭逼人,惡心極了。
秦蔻說:「所以我一腳就把他踹了!滾吧你個傻X。」
一點紅忍不住輕輕勾了勾嘴角,正要說話,卻聽秦蔻說:「啊……到了到了,就是這裡∼」
一點紅抬頭一看,一個桃粉色的招牌立在那處,裡頭沒人,只有幾個立起來的自動販賣機,放著各式商品。
他其實還有點不太明白……這玩意是做什麼用的他已懂了,但真的至於分這麼多種包裝麼?
然後他就被秦蔻拉進去,體會了一把什麼叫現代社會的物質豐富性。
出來的時候,他提著個塑料袋,若有所思的樣子。
秦蔻不懷好意地說:「你在想什麼呢?」
一點紅的眼睛立刻盯住了她——若有所思地盯著。
秦蔻:「……」
秦蔻倒在他懷裡撒嬌:「嗚嚶!紅哥你不准太凶……」
一點紅沒說話,只笑了笑,笑容似乎也變得有點險惡和毒辣起來。
秦蔻這時候就明白了,他笑起來的時候果然比不笑的時候更可怕……
她不肯說話了,過了好一會兒,說:「餓了。」
那肯定的咯,下午六點吃的烤肉,她又沒吃撐,晚上體力消耗不少,現在還覺得腰是酥的,秦蔻一向都這樣……胃口好,但胃口小,吃一小會兒就飽了,然後沒過多久又有點餓……
王思雨以前評價她說:少食多餐,這正是天生的易瘦體質!
一點紅說:「回去給你蒸蛋羹吃?」
秦蔻蠻喜歡吃雞蛋羹的,雞蛋打散、只放薄鹽,在碗上裹上一層保鮮膜,然後放進蒸鍋裡,時間是關鍵,蒸太久,就會有一個個小氣泡形成孔洞,影響口感,但時間正正好的雞蛋羹,嫩嫩滑滑,一點蛋腥味都沒有,嗜酸的秦蔻喜歡倒一點醋、倒一點香油,慢慢吃掉。
其實他已經給她做過很多回雞蛋羹了,他其實很聰明,許多東西一學就會,雞蛋羹也就第一回 做起來沒太弄好,比不得秦蔻這個廚房笨蛋,連雞蛋羹也弄不好,後來天天晚上跟在他後頭進廚房,捧著臉等飯吃。
想到他剛來的時候,見了一碗泡面就驚為天人,只以為她是什麼百年名酒樓的掌勺人,現在想來……嘖,好蠢。
他的神色很柔和,攬著她柔軟的腰肢。
秦蔻說:「你有沒有喝過雞蛋茶……我們家管這個叫潑雞蛋。」
一點紅問:「是什麼?」
秦蔻就在手上比劃比劃,說:「就是把雞蛋在碗裡打散,然後直接衝開水下去,雞蛋就瞬間被燙熟了,一縷縷地飄在碗裡,但和蛋花湯也不一樣,放點香油下去,趁熱喝,可好喝了。」
想了想,又說:「不過這玩意真的很因人而異的,王思雨就不喜歡,說蛋腥味太重了。」
應該說這屬於喜歡的人很喜歡,不喜歡的人賊討厭的食物才是。
提到王思雨,她飛揚的心情又略微有點沮喪。
某一次見王思雨的時候,她和她談起家裡的事情。
大學四年,她們在一起組樂隊組了四年,又都是X市人,當然關系最好,也去過王思雨家裡做客,她的父母是認得她的。然後王思雨就說,她和她媽媽提起她,她媽媽就說看人家秦蔻,年輕有為雲雲。
秦蔻當時臉色都快繃不住了。
這說白了就是一種習慣性打壓自己孩子的說辭罷了,要真讓王思雨現在辭職,繼續打鼓、或者到她店裡來、到某個廠牌去當樂隊經紀人,她媽怕不是得直接瘋。
算了!不想這個了!
正好路過一個燒烤攤,秦蔻的注意力就忍不住被挪過去了,拉拉她家紅哥的手,說:「來補充下體力嘛。」
一點紅眼裡浮出笑意,說了聲好。
其實他的體力完全夠用。
千萬莫要忘記,他是個以前從沒有過女人的男人,頭一回,就趕上了自己喜歡得要命的女孩子,初次品嘗,實在食髓知味,只恨不得溺死在這種過於甜蜜的滋味裡頭,若是秦蔻早些時候不是看著鐵盒子漂亮,買了普通裝的話……
想法又開始不自覺地偏移到了天邊去,他當機立斷,斬斷不太對勁的思緒,問她:「吃什麼,我去點菜。」
秦蔻坐在塑料椅上,懶洋洋地靠著靠背,說:「拿菜單回來看看吧。」
一點紅:「嗯。」
拿回菜單,秦蔻劈裡啪啦地點了菜,又心想,要不要問問其他人吃不吃夜宵呢?
……算了,總覺得有點子心虛,吃獨食、吃獨食!
她又點了兩罐冰涼涼的啤酒,拉開易拉罐的環,和身邊的一點紅碰了一杯,咕嘟咕嘟喝一口——唔,開架啤酒,其實比不上她冰箱裡的那些各種精釀,只能說喝個氛圍而已。
然後像是樹懶一樣,親親熱熱、黏黏糊糊地抱著他的一條手臂,抓起手機刷微博。
但凡是新晉的小情侶,大都是這樣啦,一張桌子攏共兩個人,也不要面對面坐著,就要挨著坐就要挨著坐,和小動物一樣湊得那麼緊,時時刻刻都要貼貼——即便現在是夏天。
好在,是夏天的夜晚。
燈火的余波在閃爍,啤酒的氣泡自杯中上浮、破碎、芬芳,更加芬芳的是被風吹起的、她的秀發,炙烤物滋滋地冒著油,孜然、辣椒粉與大顆粒的鹽,牛羊肉被烤出的油脂順著燒烤篦子落入炭火之中,嘶啦一聲。
他放松地吃著,與秦蔻碰杯喝酒,又說起自己以前在江湖上的見聞,她不在意他的過去,他自然也不再隱瞞,那些真實的刀光劍影、江湖仇殺,實在精彩極了,聽得她睜圓眼睛,趕忙又喝一口酒壓壓驚。
她也講起了她以前大學時一次上台演出,主音吉他手進solo之前,一弦直接崩斷了,他那吉他是雙搖琴,剩下五根弦音全跑了,秦蔻這個節奏吉他衝上去硬頂了八個小節,剩下八小節是示意貝斯手做的slap……差點沒給貝斯手樂死。
還有一回,王思雨打鼓打了一半,鼓槌飛了,沒帶備用的,她硬著頭皮用手指去敲镲,硬生生敲完一首歌,手疼了三天,從此以後上台都是拿一捆鼓槌上的。
其中的暗潮湧動、急速反應,與打鬥之時的隨機應變倒是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他們吃著串、聊著天,瞧著三三兩兩趴地上打盹兒的小狗,時不時相視一笑,他們說的話並不膩歪,只是分享著自己的記憶、想法與感情。
本來想著是下樓買完東西就回的,結果吃了個飯,硬生生搞到一點多,回家的時候都一點半了……這,火再大,吃頓燒烤也滅得差不多了。
秦蔻軟綿綿地躺在床上,說:「洗澡睡覺吧……你先去,你洗完我再洗。」
一點紅點了下頭,把充滿燒烤味的衣服扔到髒衣簍裡,帶著換洗衣物進浴室了。
淅淅瀝瀝地水打在了他身上,他打散了頭發,昂高了頭,令清潔的水流打在他的臉上,門忽然吱呀一聲被推開了,有人鬼鬼祟祟、悄悄咪咪地擠了進來。
一點紅沒回頭,緩緩睜開雙眼,盯著自己面前貼著瓷磚的牆壁去看。
她奶白色的手臂換上了他的腰,又把她的頭靠在了他的背上,有點苦悶、又有點撒嬌意味地說:「聽見浴室裡的聲音就……又想你了……」
一點紅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沒說一個字,只是用自己那種慘白的、滿是厚繭的手輕輕撫摸上了她的手。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5
第111章
第二天,秦蔻睡得迷迷糊糊、二五八叉的,一直睡到日上三竿,餓得肚子都咕咕叫起來,才悠悠轉醒。
這也很正常,昨天夜裡她睡得實在太晚,十二點多出門吃了個燒烤,回來之後,聽見一點紅洗澡的嘩嘩水聲,又忍不住悄咪咪地抱著浴巾進去了。
一點紅這個人……等閑是挑釁不得的。
只單單看《楚留香傳奇》第一冊 就知道了,有人挑釁他,然後那人就死了。
鑽進浴室去投懷送抱……或許這種事對久在風月紅塵場中混的陸小鳳或者楚留香來說,算不得很刺激,但一點紅嘛……他著實被刺激得不輕,整個人立刻就興奮得不行。
……算是用另外一種法子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吧。
最後是被他橫抱出來的,累得連眼皮子都抬不起來。但一點紅居然還有閑工夫幫她把頭發吹干,身上用浴巾裹起來擦干淨,這才塞進被窩裡,溫柔細致得要命。
秦蔻迷迷糊糊地想:我是皇後娘娘麼?
然後就沒法繼續想了,太累了也太舒服了,睡著了。
一點紅自然也從善如流地宿在了秦蔻的臥室裡,摟著她睡覺。
天光大亮時,一點紅的生物鐘順利地叫醒了他,令他在須臾之間睜開了眼睛,眼中全然沒有半分剛剛醒來時的茫然,他輕輕動了動,懷裡溫暖柔軟的身體縮了一下,弄得他立刻就不敢動了。
秦蔻雙頰紅潤、身體溫暖、睡容安寧,顯然還在美夢之中呢。
他想到昨夜……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又伸手撫摸著她的側臉。
他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每一寸,都得到了完全的紓解與安撫,難得與她廝守,他便也不急著起床,摟著她閉目養神起來。
然後忽然想到了她的耳環。
她昨天出門去和朋友聚會,買了不少東西,他「奉命」幫她整理新買的耳環,她是個最喜歡亮晶晶東西的烏鴉精,楚留香那個翡翠扳指,被她拿來改成了耳墜,周邊鑲了一圈碎鑽,端的是一個珠光寶氣、華彩非常。
她平時帶的東西也蠻誇張的。
但昨天買的那些裡頭,有一對,卻很樸素,只是兩個小小的圓環,沒有任何別的裝飾,那張小小的、被隨意亂塞的購物清單之上,的確有寫「男士耳釘」四個字。
……是給他的麼?
秦蔻在他懷裡睡得嗚咽一聲,又像小動物一樣地拱了拱,一點紅閉著眼睛,唇角卻不自覺地浮現出了一點笑意,輕輕拍著她的背,像是哄人睡覺一樣。
……結果秦蔻好久、好久、好久都不醒來。
她的體力和練家子真的完全沒法比。
所以一點紅索性先起了,換了衣裳,拿了劍,去露台准備好生練習一番,結果露台被傅紅雪給占了,對方心無旁貸、人刀合一、一步一殺,饒是一點紅瞧他不太順眼,亦要承認……他雖然年紀小,卻實打實是個天才。
不過……露台被占了,他去哪兒……?
總共就這麼大點地方,總共就只有早晚的時間涼快一些……
被迫中斷勤耕不輟的一點紅看著傅紅雪愈發不順眼了。
楚留香正坐在客廳裡喝茶,順便舒舒服服地曬個太陽,瞧見他下來,神色如常地和他打了聲招呼。
一點紅也神色如常地打了聲招呼。
秦蔻以前是做樂隊的,家裡又專門有一個房間是拿來做排練室的,這房子可是從一開始就有鄰居的,怎麼可能不著重考慮隔音呢?
秦蔻她爸爸是專門搞裝修的,自家女兒的房子,一應配置肯定都是最好的,材料當年都選的最好的——當然了,也沒全屋都最高配置,客房與主臥當然不能比。
這些首尾,一點紅都不知道,但他知道平時那主臥裡基本沒什麼動靜,大橘有一回趁著秦蔻不在家,進主臥睡覺去了,呼嚕打得震天響都沒人發現,楚留香連沙發底下都找過了還沒找見它,最後才想起樓上的主臥來……
他們的動靜怎麼可能超得過大橘的呼嚕。
所以他半點不尷尬。
當然,都是成年人了,一晚上宿在女子的閨房之中意味著什麼,也沒人不清楚。只不過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他與秦蔻郎情妾意、你情我願,並不認為這有什麼好講的。
楚留香自然是個比一點紅更瀟灑、更倜儻的江湖浪子,那什麼發乎情止乎禮,跟他就沒有半毛錢的關系,他在這方面,當真是比現代人還現代人。
況且,他也很高興。
初識得一點紅,他冷漠、孤獨而毒辣,像是一棵生長在危岩峭壁上的樹,實在太需要感情的滋潤與支撐了。
如今,瞧著自己這位友人終於漸漸地被改變,他又如何能不高興呢?
心情愉悅的楚留香一眼就瞧出了一點紅今天沒上露台去,也很容易能想明白這是為什麼,只笑道:「你若想練劍,為何不去廣場上?」
一點紅挑眉:「什麼?」
楚留香道:「難道你不曉得,清早的廣場鍛煉的人很多,耍刀弄槍的人也不少。」
一點紅莫名地想到了秦蔻那五塊錢三個的大金穗子。
……好抗拒,不要。
一點紅神色微妙地說:「他們的刀劍……」
一點紅有幸使過。
那還不是前兩天去秦蔻外婆家,為討好老泰山麼?
一點紅大概這輩子都沒想要討好過誰,唯有對著秦蔻的爹……算是把這輩子的好耐心都使出來了,他那天沒帶劍,老泰山又非要試什麼江湖仇殺,把他那嘩啦嘩啦的大刀片子一抖出來時,一點紅這萬年不變的冰山撲克臉都快裂開了。
這什麼玩意兒嘛!
反正練不成劍,他和楚留香就在客廳裡對坐著悠閑喝茶了,花滿樓收拾了一翻,預備著要去趟植物園——今天植物園有什麼科普講座,他感興趣得很,拿了個錄音筆就要出門。
——順便一說,錄音筆也是他們很想帶回古代去的其中一種伴手禮,尤其是楚留香與陸小鳳。
原因嘛,無他,因為他們都是愛管閑事的名偵探!
就好比說陸小鳳,他交朋友的運氣真可謂是沒誰了,十個朋友裡可能有七個都在暗地裡憋著壞,還非得莫名找上他,美其名曰,你最聰明、你去調查一番。
他自認為心理承受能力極佳,結果看完了整套陸小鳳傳奇之後……躲在角落生悶氣去了。
尤其是木道人……他怎麼就能是……幽靈山莊的幕後黑手呢?
陸小鳳書裡書外,其實都是一個心情。
再一想木道人的江湖地位,直接說出去還沒人信,更是郁悶的沒邊兒,只恨裝不了監控,否則他一定把監控裡裡外外全裝在幽靈山莊裡,順帶搞點什麼面部識別、聲紋對比之類的黑科技回去,就想當著木道人的面把他那張道貌岸然的假面具給扯下來啪啪打臉。
這些東西目標太大,工程也大,想來是完成不了了,退而求其次,搞個錄音筆帶回去,也能痛擊木道人,就很好。
另外還能拿來和司空摘星顯擺……朱停要是見了這些現代好物,估計能直接瘋,說不定都不用老板娘帶話,直接殺過來找他問這「世外仙境」的所在之地了。
九點多,傅紅雪練完了刀,下來洗澡,陸小鳳悠哉悠哉地起床,一點紅喝了一肚子茶水,起身去買菜。
回來之後上樓瞧了一眼秦蔻……得,還睡著呢。
今天怕不是都得懨懨的。
一點紅沒打擾她,輕輕地關上了臥室門,讓她好好得睡個懶覺。
十一點過,秦蔻的肚子「咕嚕」響了一聲,她整個人縮在被子裡,喉嚨裡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嗚咽聲,又懶洋洋地翻了個身,過了五六分鐘,才慢悠悠睜開眼,伸出爪子,揉揉眼睛,嘴裡含含糊糊地喊她的男朋友:「唔……紅哥……」
屋子裡沒人。
一摸身邊的位置,早就涼了,他都不知道起床多久了,
秦蔻:「……」
軟綿綿、懶洋洋、從頭到腳被拆了一遍又裝起來的可憐蔻蔻氣鼓鼓,現在、立刻、馬上就想要發脾氣!
男人!拔那啥無情的男人!
……這話拿來罵一點紅實在有點太冤枉。
其實這就是撒嬌心理在作祟呢。
秦蔻一向很會撒嬌的。
她懶洋洋地在床上打了個滾兒,想:床單是要換掉的……昨晚上她太激動了,所以、嗯、那個……也幸好出門了一趟,在外頭吃了一個多小時的燒烤,回來之後又進了浴室,所以床單已經干了,但是……還是要換洗的。
她心想:唔,下午叫他上來換叭!
然後摸枕頭邊兒的手機,去看自己睡著時候的微信消息。
首先是群聊,有陸小鳳這話癆在,群聊每天都很熱鬧。
群聊「相親相愛一家人(青春版)」
陸·剝拿扒·小鳳:【分享鏈接:武俠小說裡的春天的那種藥真的那麼厲害麼……】
寧靜致遠:?
寧靜致遠:先前蔻蔻給我瞧過這個,她不懂,難不成咱們陸小鳳陸大少爺也不曾明白?
陸·剝拿扒·小鳳:不是,好笑的地方不在這裡。
寧靜致遠:哦?說來聽聽。
陸·剝拿扒·小鳳:楚兄有無聽說過這耽美文學與百合文學?
寧靜致遠:未曾,這是何物?
陸·剝拿扒·小鳳:前者便是描述那好男風的男子之間的感情的文章,後者反過來就是。
寧靜致遠:感情一事,卻難說清楚,書中亦寫了水母陰姬一般既愛過女子、也愛過男子的女人,世界之大,人各有異,倒是無甚奇怪的。
陸·剝拿扒·小鳳:感情之事,自然怎麼樣都不奇怪,奇怪的是此種不存在的藥在此兩類小文中的用法……
寧靜致遠:哈?
陸·剝拿扒·小鳳:為什麼0都是0癢難耐,1都是1癢難耐,這種藥究竟是怎麼精准定位屬性然後精准發作的?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你知道我在外頭猝不及防開始讀屏之後有多尷尬麼?雖然我看不見,但我能感覺到全車人都在看我。
陸·剝拿扒·小鳳:……
寧靜致遠:……
一點紅:……
陸·剝拿扒·小鳳:所以說隨時養成帶耳機的習慣有多麼重要啊……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好了,戴上了,你一天盡說些虎狼之詞。
陸·剝拿扒·小鳳:更絕得還莫過於那百合文學,竟還有手指頭癢難耐的,當然,江湖上手癢難耐的人倒是不少……
寧靜致遠:……
寧靜致遠:funny
陸·剝拿扒·小鳳:說來我最近倒是摸到了個地方,裡頭竟然有我們的粉絲為我們寫的同人文,你們猜怎麼著?
寧靜致遠:……感覺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別說了,人的好奇心太旺盛有時候不是什麼好事。
陸·剝拿扒·小鳳:誒,楚哥,你怎麼一副過來人的模樣?難道你也摸過去了?
寧靜致遠:你莫不是沒在江湖上見過一兩本《陸小鳳秘史》?可惜得很,我家義妹藏書甚豐,這種東西實見了不少,敬謝不敏。
陸·剝拿扒·小鳳:不,這個你絕對沒見過。
陸·剝拿扒·小鳳:鱷魚聽了也一定要作噩夢.jpg
寧靜致遠:我要屏蔽群聊了。
陸·剝拿扒·小鳳:反正就是在座各位一個也逃不了要麼是1毒發要麼是0毒發的命運!!!哈哈哈哈哈哈,眼睛不能只有我一個人的瞎!有毒的東西絕不能我一個人吃!!
陸·剝拿扒·小鳳:【分享鏈接:當楚留香中藥後眾人的反應(包含胡鐵花、姬冰雁、一點紅、無花、原隨雲、鐵中棠)】
陸·剝拿扒·小鳳:【分享鏈接:傅路傅PWP:蠱】
寧靜致遠:……
一點紅:……
雪雪喵(=OwO=):……
陸·剝拿扒·小鳳:@雪雪喵(=OwO=)喲!你洗完澡出來了?那個傅路傅的傅字是你。
雪雪喵(=OwO=):路是誰?你?
陸·剝拿扒·小鳳:我姓的是陸,大哥,那位是路小佳,你不認識?
雪雪喵(=OwO=):我進邊城之前就來這裡了,誰也不認得。
雪雪喵(=OwO=):PWP是何意?
陸·剝拿扒·小鳳:你點開看看就知道了。
雪雪喵(=OwO=):我繼續屏蔽群聊了。
寧靜致遠:我只恨我為什麼屏蔽的不夠快。
一點紅:陸小鳳,別總看些古怪東西。
陸·剝拿扒·小鳳:嘖,還是紅兄人夠平和,要不你點開看看?
一點紅:……
陸·剝拿扒·小鳳:不過是一些消遣的文字罷了,難道紅兄就真的一點兒都不好奇?
一點紅:你時不時想打架?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我麻煩你陸小鳳,你能不能考慮一下我這個真盲人的感受……我已經瞎了,我不能再失去耳朵……
陸·剝拿扒·小鳳:所以你點開了?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我只恨我的手太快。
陸·剝拿扒·小鳳:畢竟我教過你靈犀一指嘛哈哈哈哈,手快也很正常。
龜背竹公子:(語音消息)再見。
之後再沒有消息了。
秦蔻:「……」
她就知道陸小鳳遲早有一天要摸進這個可怕的二創領域!
秦蔻手賤了一下,點開了陸小鳳發的第一個連接,那個各大同人圈都多多少少會有的萬惡之源《當你XXX》文學!
然後她差點笑得抽過去。
她躺在床上,復而又非常邪惡地想:阿楚哥的好奇心怎麼就控制得那麼好呢?他怎麼就不點開看看呢,好想看他的反應哦∼
又想:誒,花滿樓那個正經人是不是聽完了,不行,我要去問問他的聽後感!!
第112章
陸小鳳對同人圈深刻探索這件事,那還得從幾天前說起。
那天,他先是去列入計劃已久的電腦城逛了一圈,結果總覺得自己誤入了什麼江湖黑店,想走又被攔住,只好非常輕描淡寫地教訓了一下那群人後,心情還挺新奇的——畢竟他很久沒見過強買強賣的了。
然後秦蔻建議既然是打游戲的話,其實去商場裡的外星人專賣,應該就暫且夠用了。
日頭太熱,陸小鳳表示明日再去吧。
然後躺在沙發上開始玩手機,玩著玩著忽然福至心靈,心想:說來,古龍武俠如今雖然式微了,但瞧見外婆與秦伯父,想來也是有不少粉絲的,不知道能否在網上尋見?如能尋見,豈不是妙事一樁!
又復而納悶,紅兄也就算了,他一心撲在蔻蔻身上呢,怎麼楚兄也從沒想過要找一找網上的粉絲,瞧瞧看他們都在作什麼呢?他明明是這麼有趣的一個人!
其實楚留香早想到網上會有他們的粉絲了……不過在這裡,這二人不同的經歷便讓他們面對這事兒時的選擇完全不同了。
楚留香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二創這種東西的存在的,原因嘛,前頭也說過了,因為他有一個藏書萬卷、飽讀詩書的義妹李紅袖。
但陸小鳳卻不一樣,他其實沒見過什麼《陸小鳳秘史》之類的書,這或許是因為,他與楚留香雖同為浪子,但形像卻有些微妙的不同——楚留香踏月而來、風度翩翩、富有古樸的、男人的浪漫,引得少女夜不閉窗,竟好似已成了個傳說。
陸小鳳的桃花運雖然也很旺盛,但似乎知名度還沒有達到傳說級別,形像也沒有失真美好到宛如月神。
所以沒有書商拿他來攫取金錢——拿他攫取金錢還不如用那「天外飛仙」白雲城主葉孤城。
但書商也是要命的,胡編亂造的故事還是找個好欺負的來吧——綜上所述,一直到百年之後的陸小鳳時代,江湖暢銷款rps小文的主角還大都是楚留香,真是一個經久不衰的大ip!
這其中隱秘的首尾,陸小鳳自然不知道,所以他所認為的粉絲二創,就是茶樓裡頭說書的——江湖上若是發生了什麼精彩的決鬥傳了出來,必定要被改成段子在茶樓裡唾沫橫飛的
說上十天半個月,內容當然也是失真的,但失真的角度屬於「皇帝用金鋤頭種地」。
雖然離譜,但很正經。
因而他對二創是一點排斥都無,開開心心地探索起來,順藤摸瓜,居然還真的摸到了個網站,裡頭密密麻麻都是文章,就是這UI設計的像上世紀的一樣古老。
——陸小鳳摸著下巴如此評價到。
路過的秦蔻當即吐槽:「你一個從上一個千年來的人怎麼好意思吐槽上世紀古老UI。」
陸小鳳答曰:「你不懂,我這叫與時俱進。」
與時俱進、十分時髦的陸小鳳就開始在這堆文章中遨游,嘿!還真別說,打著《陸小鳳》三個字開頭的,真是不少!
打開第一篇,男主一欄赫然寫著:西門吹雪。
陸小鳳不免覺得暗暗好笑,心道:西門那性子、那窩在家裡不肯出門的習慣,江湖上的女俠私底下都管他叫活僵屍,孫秀青孫姑娘與他共結連理,還惹得江湖上好一陣子嘩然呢,想不到這位作者,竟也能慧眼識珠,能瞧出西門吹雪的英俊迷人之處!
隨意瞧了兩頁,文筆不是很好,但動機充滿熱忱,陸小鳳心滿意足,接著看下一本。
男主:西門吹雪。
陸小鳳心道:……想不到西門吹雪,還蠻受這千年後女孩子們的喜歡嘛!
身為好友,他自然樂見其成,若不是西門與孫姑娘已然成親,他甚至很想把這幾篇文章打印出來,裝訂成冊,帶回去給西門好好瞧一瞧。
繼續往下看,第三本。
男主:西門吹雪。
陸小鳳:「……」
他開始摸胡子,盯著標題上的陸小鳳三個大字看,又看看男主欄清清楚楚標的「西門莊主」四個字。
算了,下一本!
下一本的男主角終於不再是西門吹雪了,而是白雲城主葉孤城。
陸小鳳感覺不妙,開始一目十行地翻起了排列文章的列表頁。
一個小時之後,陸小鳳連笑都笑不出來了,抱著手臂,坐在沙發上生悶氣。
一只路過的秦蔻端著水杯,湊到他身邊,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疑惑地問:「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難看?誰欠你游戲幣了麼?
今天去電腦城難道那些人真的成功坑到你的錢了?不至於吧。」
陸小鳳緩緩抬頭,認認真真地瞧著秦蔻。
秦蔻:「?」
陸小鳳沉思片刻,問她:「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本書應該叫《陸小鳳傳奇》,而不是《西門吹雪傳奇》、《葉孤城傳奇》和《花滿樓傳奇》吧?」
秦蔻:「你說的在理,所以呢?」
陸小鳳說:「那為什麼同人文裡我都不是主角TAT」
秦蔻:「……」
陸小鳳繼續懷疑人生:「難道現代的女孩子們,都不大願意同我羅曼蒂克一下麼TAT」
秦蔻:「……」
秦蔻沒混過武俠圈,但她以前也看同人文,都是在歐美圈打轉的,因此對二創同人文也很了解。
二創自然也分兩種,一種是陸小鳳看到的這樣的,另一種的大本營藏得更深一些,一般人等閑找不見,裡頭的內容呢,都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女性向。
秦蔻憑借經驗,建議陸小鳳:「或許你應該換個網站看一下,你明白的,不同的網站受眾不一樣,你的天下或許不在此處呢?」
陸小鳳:「有理!那我該去哪裡?」
秦蔻不懷好意地告訴了他兩個網址,一個是國內做同人社區的某易旗下的APP,另一個沒有APP,性質上類似於文庫,儲藏量相當之大。
然後,她就仙風道骨地飄走了,深藏功與名。
結果這幾天因為和紅哥的關系突飛猛進,又經常琢磨著怎麼把紅哥吃到手……就把觀察陸小鳳的事情給忘掉了。
結果一覺醒來,看一眼手機,差點沒笑死。
陸小鳳果然!被深深地傷害到了!
——他雖然在言情向之中沒受到極大的歡迎,但看來是在耽美向作品之中大受歡迎,當然了……對於一個和無數妹子談過戀愛的直男來說,這種過度的熱情或許讓他很難繃得住。
他果然繃不住了,並且本著一種,貧道都死過一回,道友你憑什麼不死的心態,精跳過了所有與陸小鳳傳奇有關的文章,精心挑選了楚留香傳奇與邊城浪子之中最為炸裂的幾篇,就為了惡狠狠地傷害一下大家。
……結果唯一一個被傷害到的是無辜且手快的花滿樓。
啊……笑得肚子好痛哇TAT
秦蔻笑得有氣無力的,一只手捂著肚子,昨晚太激動……身上自然無法控制的緊繃又脫力、脫力又緊繃,腰腹間像是一口氣做了兩百個卷腹一樣的酸痛,渾身都沒力氣……
她縮在床上,順便去私聊陸小鳳。
關中悍匪coco:看來你已經欣賞過另外一種同人文了,怎麼樣,你受歡迎麼?
陸·剝拿扒·小鳳:……
陸·剝拿扒·小鳳:我產生了很多懷疑。
關中悍匪coco:什麼?
陸·剝拿扒·小鳳:比如說我在懷疑靈犀一指在他們眼裡究竟是用來干什麼的?這是一種正經的武功好麼!
關中悍匪coco:拿來干什麼的?
陸·剝拿扒·小鳳:呵呵,裝,還裝。
關中悍匪coco:我是真沒看過喲!要不你分享我兩篇,我研讀一下。
陸·剝拿扒·小鳳:你敢看咱們倆就絕交,上一個絕交的朱停,我都三年沒跟他說過話了,你怕不怕!
關中悍匪coco: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後是私聊花滿樓,花滿樓大概因為是在聽講座,所以沒回復。
她關掉私聊界面,繼續翻看堆積的消息。
有陌生人加她好友。
這倒也不是什麼問題,工作了的人,成天接觸陌生人,她經常主動加一些樂隊經紀人的微信,很多樂隊經紀人也會通過社交網絡主動找上她來談生意。
但是這個人在好友申請裡什麼都沒寫,就很不像工作的態度。
這二年見了不少奇葩的秦蔻見怪不怪,點了通過,發消息:你好。
對方回:(呲牙)(呲牙)(呲牙)
秦蔻皺起了眉。
秦蔻回:你好,請問你是?
對方回:認識一下啊。
秦蔻眼皮子都沒眨一下,根本不跟這人廢話,直接把這人刪好友了。
接著往下看,是一點紅的消息,隔一小時發一條。
一點紅:蔻蔻,醒了麼?
一點紅:吃奶油濃湯和意面麼?
一點紅:……我的錯,你太累了。
關中悍匪coco:嚶……
五分鐘之後,一點紅回復了。
一點紅:餓不餓?
關中悍匪coco:餓死了……
一點紅:湯快好了,我去煮面。
關中悍匪coco:可是我現在身上好酸,路都走不好……下樓好丟臉TAT
一點紅:我待會把飯送上來。
關中悍匪coco:嗯呢∼
聊天結束,秦蔻繼續窩在被窩裡浪費時間,連衣服都懶得穿……不過軟乎乎的水洗棉真的很舒服啊,很適合這麼睡覺。
樓下,一點紅順手抓過圍裙,進廚房做飯。
意面其實很簡單,因為是半成品。
水開,在水裡撒一點海鹽、撒一點橄欖油,把硬邦邦的面條下進去煮十分鐘,鹽和橄欖油會令面條本身帶上一點鹹味,這種半成品裡當然會帶醬料包,很大一包肉醬,在鍋裡稍微翻炒一下,番茄、肉末和洋蔥被激發出令人口齒生津的酸香來,濃濃地往面條上一裹,最後在頂上撒上一點芝士末。
東西做得很快,奶油濃湯也正巧好了,他順手端過盤子和湯碗,就上樓去了。
秦蔻的臥室裡依然拉著窗簾,暗沉沉、黑漆漆的,有未散的甜美的味道。
她抱著抱枕,露出脊背上秀美的蝴蝶骨,把被子夾在腿中間,側著身子,盯著手機屏幕,瞧見他推門進來,似乎有點不安、有點羞澀地在被子上蹭了一下。
秦蔻:o(*////▽////*)q
秦蔻:「紅哥∼」
一點紅相當穩重地先把飯菜放在桌上,才慢慢走過來,伸手一撈,把她從猶抱琵琶半遮面的被子裡拖出來,坐在床沿兒上把她收入懷中,問:「你穿什麼,我去拿衣裳。」
秦蔻反問:「非要穿麼?」
一點紅:「……」
一點紅遲疑道:「蔻蔻,你……」
秦蔻:「昨天的衣服都要洗掉吧……那我要衣櫃裡的家居服,你看著拿吧,舒服就好。」
一點紅尤為在意她剛剛那句反問,人居然沒動,只問:「你剛剛為何……要那樣問?」
秦蔻把頭埋到他懷裡,悶聲悶氣地笑起來,然後說:「那你抱著我就這樣吃飯麼?」
一點紅:「……」
他說不出話來,轉身去拿衣服了。
她慢吞吞地穿衣服,慢吞吞地下床,果然腿軟得走路都不想走,七扭八歪的,一點紅又順手扶住了她,慢慢地把她往小桌子邊兒上帶,秦蔻擰了他一把,坐下吃飯。
湯很棒,奶油蘑菇濃湯,有黃油、黑胡椒、被煸香的洋蔥的香味,濃郁粘稠,熱乎乎的喝下去,舒服。
用筷子卷著面吃。
她大概是體力消耗的真的很大,吃飯的時候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風卷殘雲、胃口極好,吃光了盤子裡的東西之後,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癱在椅子上喝水。
一點紅非常自覺地去換床單了,秦蔻自己摸進衛生間洗臉刷牙。
拉開窗簾,忙前忙後,順便把他們兩個人昨天換下來的衣服也一起扔進洗衣機去洗,新床單是秦蔻慣常喜歡的灰粉色,既然床單換了,那當然索性要一套全換掉。
秦蔻一邊刷牙,一邊口齒不清地說:「紅哥你早上幾點起的啊?」
一點紅說:「八點。」
秦蔻:「八點!那麼早!」
一點紅:「……我六點就行了,本想等你醒來再起。」
秦蔻:「……我們昨晚睡得時候應該已經三點多了吧。」
一點紅嗯了一聲。
秦蔻嗚咽:「你都不會累的麼?」
一點紅忍不住輕輕笑了下,道:「這不算什麼。」
秦蔻:「……」
秦蔻:「可是我現在好累TAT,早知道不進浴室勾引你了,嚶,你怎麼那麼凶!不就勾搭你一下!」
一點紅喉頭滾動了一下。
秦蔻嚴肅地說:「所以今天不可以了!」
一點紅的手指無法控制地蜷縮了一下,胸口也起伏了一下,穩住心神,道:「……是我不好,今天我不來打攪你休息。」
秦蔻對手指:「不是啦……我不是那個意思……」
一點紅換好了床單被套,直接過來橫抱起了她,帶著她往床邊兒去了。
他說:「嗯?」
秦蔻環住他的脖頸,有點意猶未盡地說:「今天最多只能用掉兩個!」
秦蔻:o(*////▽////*)q
這種事真的還蠻容易讓人上癮的嘛……尤其是頭幾天。
一點紅:「……」
一點紅忍不住笑了起來,輕輕地把她放下,撫了撫她的側臉,問:「還要接著休息麼?你身上難受,要我給你摁一摁麼?」
秦蔻在自己的被窩裡滾了半圈,異常自信地說:「才不要你來摁,我魅力太大,怕你把持不住。」
一點紅:「……」
第113章
接下來的日子一如往常一般風平浪靜。
陸小鳳如願以償地買到了不錯的電腦,開始試玩各類3A大作,網游他不是很喜歡,主要是因為他發現人類的素質實在不怎麼高——也或許是因為沒面對面、手上也不提著刀,因此這些素質低下的人嘴上格外不把門。
當然,罵得也不是他,陸小鳳的手實在太快,操作非常令人眼花繚亂,只玩了一周左右,他的id「西門吹的不是雪」就已爬到了賽季前排位置,不少陌生id匹配到他,居然納頭便拜,口稱「西門大官人」。
陸小鳳:「……」
啊這……
莫名覺得有點對不起西門吹雪的風評,感覺怪怪的。
算了,不要在意這些細節,總而言之,他放棄了網游,轉入了單機游戲的巨坑之中,並對虐死玩家千百遍的黑魂、只狼等游戲情有獨鐘。
花滿樓摸進了大學裡,秦蔻找她媽媽要了一份生物學院的課表給他,於是他就非常愉悅地摸進了學校,順勢旁聽起一些植物學的課程來——假如老師能不總喊「那個長頭發戴口罩的學生回答一下」的話就更好了。
楚留香的興趣點依然在調酒,現代的酒類的確豐富,這種把不同的基酒混合、調味的做法也的確堪稱藝術,他已經有點迫不及待地想要帶一些回去,讓胡鐵花嘗上一嘗了。
但那家伙其實只會牛飲,讓他暢飲,只怕是要將他的心血視之於無物了,實在叫人生氣!
秦蔻還邀請楚留香去她店裡調調酒,開開趴體,楚留香欣然同意。
本著讓俠客們來當牛馬的心態,秦蔻轉頭就告訴她店裡的員工策劃一個「雞尾酒之夜」的活動,順便再搞幾張阿楚哥調酒的硬照,准備做宣傳活動。
傅紅雪對現代和陸小鳳的險惡程度顯然沒有非常直觀的認識,於是在陸小鳳提出和他一起看某個版本的《天涯明月刀》時,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了。
然後就看到了許多非常奇怪的東西。
譬如說似乎梳著大背頭,腦門還挺光亮,手裡一把金環大砍刀的黑色版本,清澈的眼神中寫滿了愚蠢的傅紅雪。
哦,對了,他手裡那把大砍刀的名字叫做滅絕十字刀。
滅絕!十字!刀!
傅紅雪:「……」
傅紅雪:「……」
傅紅雪:「……」
傅紅雪蒼白如冰雪般的面容上連一絲表情都沒有,只是下意識地回頭,去看了一眼放在角落裡的刀。
陸小鳳坐在一邊,差點笑破肚皮,還非常嘴欠地評價道:「看來編劇認為,一把刀必須有一個十分拉風的名字才顯得厲害,我只好奇你這刀為什麼不干脆叫屠龍刀,一刀999。」
傅紅雪冷冷地說:「我要屠的本來也不是龍。」
然後他就直接走掉了,大概一整天都沒碰他的刀一下,很顯然是被那個滅絕十字刀給傷害到自閉了。
而秦蔻在抓緊時間研究曾外祖母的筆記。
——感受亂流、接受亂流、控制亂流。
時空亂流,本身就是自她自己的血統而引發的神奇現像,亂流與她之間本就冥冥之中有著一種極為緊密的關系,控制亂流的方式,就好像是在控制自己的身體,像是在練習某種健身動作或者自由器械,要去感覺自己的身體,去盡力地控制自己的身體和思想。
重點就是精准。
和健身一樣,你去練習某個動作的時候,呼吸、發力、緩起緩落,都要精准,初學者或許可以做到樣子上差不離,但只有自己知道,距離熟練掌握,那還差得遠呢!
她拉著楚留香當坐標來練習……練了一周,亂流是可以成型了,但時間節點還錯亂很多。
比如今天。
晚上九點,成江花園小區A棟二十七層,秦蔻的家,客廳裡。
空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扭曲,在空中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透過漩渦,可以看見對面的電視牆,因為是秦蔻控制著緩緩成型的,故而比之楚留香、陸小鳳來的那兩次要柔和得多,沒有激烈的白光一現,成型的過程,也看得更加清楚。
慢慢的,這個漩渦變得更大了一些,令人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
今晚陸小鳳和花滿樓出門去了,在家裡的人是楚留香、傅紅雪和一點紅,此刻都聚集在客廳裡,注視著這個緩緩成型的時空通道。
這當讓並非他們第一次見這東西……但上一次,是激烈
的、目眩神移的,卻也是沒有實感的,但這一次,他們卻目睹了「神跡」實實在在的發生。
楚留香緊緊地盯著那個成型的漩渦,心中忍不住道:就是此物?它的對面連接著他的世界麼?那個沒有這裡舒服、沒有這裡豐富,但仍舊古樸浪漫、有著他的親人朋友、為他所熱愛的……世界?
其實他已經買好了回去要送給他們的禮物,宋甜兒最喜愛做飯,她大概會喜歡花紋鋼的刀具吧,所以楚留香特別網購了一把昂貴且講究的廚刀,那鍛打出來的精美花紋,做兵器也是好兵器,現代人竟舍得拿來做廚刀,想必她瞧見了,會開心地立刻尖叫起來吧。
李紅袖藏書頗豐,但楚留香有點狠不下心去探索陸小鳳探索過的同人網站,更狠不下心把自己和胡鐵花「親近」的同人文打印出來、裝訂成冊,送給紅袖姑娘娛心娛情……只要買了個電子閱讀器,又廣撒網式買了無數書籍裝進去,希望她可以笑納。
明明只離開了一個月,楚留香卻恍如隔世,瞧見這近乎神跡的時空漩渦之後,好似連呼吸都已忘記了。
而一點紅亦死死盯著這成型的漩渦,他的脊背僵直,手居然不自覺地攥成了拳,指節都泛著白,他的目光緩緩地落在了秦蔻的身上,秦蔻正心無旁貸地控制著這成型的漩渦,沒瞧見他的表情。
楚留香問:「那一頭便是……大沙漠?」
秦蔻說:「好想有點不太對……你們千萬別靠近,站遠點站遠點!」
眾人立刻後退,秦蔻站在原地,皺著眉半天,說:「時間錯了……時間好像……提前了二十幾年?」
她是用楚留香來當時間坐標的,因此這個提前二十幾年的意思,就是指漩渦的另一面,乃是楚留香深入大沙漠前的二十多年。
那時楚留香與一點紅還不到十歲,一個同胡鐵花一起在街面上流浪,故作大人事的偷別人家的酒喝;另一個沉默寡言地被關在薛笑人在外置辦的宅院之中,日日勤耕不輟,只為成為師父手中的利劍。
距離傅紅雪出生,亦還有十多年,白天羽尚在人世,正在一邊收小弟、一邊撩女人。
這個時代,一代名俠沈浪和妻子朱七七、友人王憐花、熊貓兒一同去海外尋找仙山,號稱江湖百事通的百曉生已做出了兵器譜,兵器譜上皆是英雄,許多古龍粉絲都在猜測,或許神刀堂的白天羽,正是兵器譜之上那未曾提及過的第六名。
而若說這個時代之中,最耀眼的一個英雄,毫無疑問,便是《風雲第一刀》的主角,小李探花李尋歡是也。
秦蔻不是江湖中人,這件事她沒有立即反應過來,立即反應過來的人是楚留香。
他道:「小李飛刀的時代。」
秦蔻盯著漩渦看了半天,說:「唔!」
她說:「好……總之先練習一下能維持多久,提高下次的成功概率。」
結果是維持不了多久,三分鐘之後,漩渦不穩,秦蔻體力見底,准備結束這一次的練習。
變故就是在此時此刻發生的,在秦蔻關閉亂流通道的前一秒,通道之中忽然出現了一個人,電光火石之間,亂流迸發出一片強烈的白光,然後倏地消失,只留下那個闖入亂流之中的人,立在原地,似已經呆了。
這是個女孩子,很年輕的女孩子。
她黑發鴉鴉、雲鬢斜堆,身上穿著件藤蘿綠蓮花紋的衣裳,外頭披著見白狐狸毛的大氅,裙擺微放,輕輕搖曳之時,清雅麗質得正如四面荷塘之中初開的荷葉。
這女孩子生得極美,一雙剪水秋瞳、一對明月耳珰。她只是隨隨便便地站在那裡,整個人都似已呆住了,但氣度與風度盡顯,好似那畫卷之中的仕女忽然變成了活人一般,從頭到腳,都是「古」的風韻。
只是她似乎心情不大好。
她剛剛走出來的時候,楚留香就注意到了,她腳步匆匆、卻垂著頭,眼眶通紅、強行忍淚,面上卻已經有了兩道淚痕,想來是遇到了什麼極其傷心的事情,渾渾噩噩地走在街上,結果一腳踏入了時空亂流之中,來到了此處。
自兩年前開始,林詩音的生活陷入了絕望之中。
林詩音,芳齡十九歲,少時父母雙亡、身世飄零,是姨母將她接入李園之中撫養長大,姨母溫柔、姨父亦對她視若親女,府中她有兩位表哥,大表哥大她不少,自小視她如親妹,二表哥與她年紀相仿,二人青梅竹馬長大,早在林詩音父親還活著的時候,就定了親。
她少女時代是在李園度過的,很幸福。雖是孤女,但那些被宗族欺凌、吃絕戶財的故事從未發生在林詩音的身上,姨母姨父人都正派,早與她分說明白,她林家的園子、莊子,自然還是歸她所有,李家撫養她長大,並不為林家留下的財富,李園也不缺財富。
後來……後來她慢慢長大了,看著意氣風發的大表哥出門科考,高中探花,人稱大李探花,又在門前的梅樹之下,與二表哥李尋歡執手相看淚眼、依依惜別,他打馬而去,亦高中探花,她看著李園的興盛,瞧過皇帝欽賜的牌匾,上書「一門七進士,父子三探花」。
她亦看過了很多至暗時刻,溫柔的姨母、慈愛的姨父、溫文儒雅的大表哥相繼去世,她與二表哥扶著靈,踏出這道門,偌大一家子,從此只余二人。
那一年的冬天,她做了一桌拿手的好菜,溫好了酒,等著表哥回來。
結果她等來了重傷的表哥,與護送表哥歸家的好漢龍嘯雲。
——小李探花非文人,例不虛發的小李飛刀,讓他排在了兵器譜第三,天下英雄,他居第三!於是也就帶來了無盡的麻煩、無盡的爭端。
她瞧著渾身浴血的表哥,哭得心都要碎掉了,沒日沒夜地守在他身邊,還好,老天有眼,沒讓她失去她最後一個親人……以及愛人。
表哥睜眼時,沙啞地喊了一聲表妹,兩個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她以為一切都沒事了。
但……真正的噩夢才要開始。
表哥變了。
他養好傷後,卻忽然性情大變,鎮日裡荒唐,縱情聲色、花天酒地,甚至整月整月的不回家,就宿在青樓裡,他為青樓的伎女寫詩,美麗的詩歌流傳出來,被文人雅客們誦讀、寫在帕子上,被紅袖輕招的青樓鶯花們贈予恩客。
美麗的詩歌,也似一把尖銳的刀子,直插入她的心髒之中,痛得她抽氣、流淚、在無人的夜裡嚎啕大哭、在每一個白天都慢慢地品味血肉模糊的痛楚。
她流著眼淚勸他。
表哥仰天大笑、不顧她的挽留與哀求,拂袖而去,隨後帶回了京城名妓小紅與小翠,嬌笑聲與絲竹聲徹夜響起,林詩音的眼淚都好似要在此刻流干。
她坐在屋中,龍嘯雲聽說了她與李尋歡之間的衝突,擔心的過來看她。
她將人拒之門外,坐在二樓的窗邊,怔怔地望著屋外的梅花與飄雪。
她第一次來到李園時,也是這樣的天氣,雪落在地上,如銀被一般,梅花傲雪怒放,梅樹之下,表哥正在堆雪人。
他喜歡堆雪人,他最喜歡的是給雪人安上眼睛的那一刻,好像他手中的造物忽然有了生命,那一刻的欣喜與滿足,小小的李尋歡從不與任何人分享。
但那一天,他看到了自己的表妹,如雪雕琢一般的小女孩,好奇的看著他,看著他手上的煤球。
於是小小的李尋歡把手上的煤球遞給了她,拉著她的手,邀請她為雪人安上眼睛。
十年……十年過去了,物是人非。
可是表哥,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做錯了麼?我哪裡不好了麼?
——方才,她流著淚,這樣問表哥,表哥沒有回答,小紅笑道:「好一個如花似玉的怨婦。」
小翠亦笑道:「你一進來,連個笑模樣都沒有,好似我們少爺欠了你什麼一樣,好生嚇人。」
表哥大醉,瞧也不瞧她一眼,倚在小紅身上,吟詩作對。
她覺得荒謬、覺得不公平、覺得憤怒、覺得心碎。
十年……整整十年,她都是作為李尋歡未婚妻的身份長大的,李園很大,僕從很多,內務多而雜亂,姨母一點點的教她、一點點地放權給她,她學會了很多,她亦通女紅,為自己縫制嫁衣。
但為什麼,他說不要,就可以不要呢?為什麼他說拋棄,就可以把這十年的時光棄之如敝履呢?
士之耽兮,猶可脫也。
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這流傳千年的詩歌,訴說著一個極為心酸、極為可悲的故事,從前她學詩時,她不懂其中心酸,如今再想起,字字皆透著無邊的凄苦。
龍嘯雲在她門前站了許久,終於長嘆一口氣,轉身離去了。
兩年,整整兩年……表哥日益荒唐之後,龍嘯雲陪伴她左右,不離不棄。
終究……是要嫁人的。
……她似乎已經沒有別的路可以選擇了。
龍嘯雲亦是一條好漢,儀表堂堂、豪氣萬千,素有志向,對她……對她也一往情深、不離不棄。
要選龍嘯雲麼?
林詩音怔怔地想,枯坐了一下午。
傍晚,她去梅花園中散心,可此處的每一步、每一景,都承載著她與表哥的回憶,回憶美好,卻襯得現實愈發刺骨的痛。
她的眼淚不自覺掉落,又胡亂地伸手抹掉,低著頭匆匆往回走,兩個小丫頭跟在後面,險些跟不上曾習過武的林詩音。
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沒瞧見身前的異狀,一步踏入,登時消失在原地,兩個小丫頭愣在原地半晌,忽然慘叫一聲,飛奔著大喊道:「少爺、少爺!!表小姐不見了!!表小姐不見了!!!」
而另一面,林詩音忽覺不對,抬頭一看,霎時呆了!!
第114章
這……這究竟是何處?
就在方才,她還正行走在傍晚的梅花園之中,腳下的積雪當然已被掃清,踩上去絕不會是咯吱咯吱作響的,但……但那是青石板路,而不是、而不是……瓷、瓷磚?
片刻之間,她竟已從室外來到室內了,而這室內,也不是李園之中任何一間屋子……她、她從未見過這樣一間屋子,和、和這樣打扮的人……
屋子很寬敞、若說大小,其實算不得非常大,比不得五進的李園正房,只是格局甚是奇特,屋中的樁樁件件,陳列擺設,皆於常人家中不同,大片的透明琉璃做桌、鼓鼓囊囊的坐具上坐著人……還有、這地方好亮,好似架起了好多燈架子一般。
但亮不亮的,林詩音卻是已顧忌不到了,她一抬頭,就瞧見了四個人,三男一女,皆是褻衣打扮,那女孩子露著大片的胳膊與大腿,渾身無力、正巧被她身後的男人接住。
林詩音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慘白。
顫栗自脊柱而起,直衝頭頂,只令她的頭皮一陣一陣地發麻,林詩音雖然會武功,自小卻不愛習武、也不曾與誰狹路相逢過,此刻驟一陷入此等危險的境地,竟是四肢發麻,一瞬間連動都動彈不得,只瞪大了那雙美麗的剪水秋瞳,驚駭已流遍了她的四肢,剎那之間,她的腦海裡已經想過了無數《子不語》《太平廣記》之中的志怪故事……
不錯,她已經立刻將秦蔻等人劃分做了妖怪的行列……
若不是妖怪,何以驚世駭俗到這個地步,全然視人間的禮法於無物?
林詩音雖深居簡出,但卻也是江湖兒女,就連最放蕩不羈的江湖人,都不會、都不會四個人一同……穿成這個樣子……
若不是妖怪,這異常奇異、卻價值不菲的室內陳列、這無燭火卻兩若白晝的室內、這、這打在她身上的陣陣陰風,又是因何而起呢?
那個倒在男人懷裡的女孩子睜著一雙大眼睛,輕輕開口:「姑娘,你……」
林詩音忽然忍不住抖了一下。
那女孩子立刻說:「你別害怕!我們不會傷害你的……哎呀,你們都走、都走,楚哥留下,其他人都先走吧,別嚇到人。」
「倒在男人懷裡的女孩子」自然就是秦蔻本人。
開啟時空漩渦顯然是非常耗費體力的活動,僅維持了三分鐘,她的體力就見底了,整個人都沒力氣,被一點紅伸手扶住。
老X市冬天又不冷,沒有穿皮草的需求,但她一眼就能瞧出,這件皮草價值不菲,再看她頭上戴的偏鳳釵、耳朵上掛的耳珰,做工精細、珠光寶氣,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再看自己這邊。
肌肉男、肌肉男和肌肉男……還是露胳膊露腿的肌肉男。
……對一個古代大戶人家的大小姐來說,這是多麼驚悚、多麼可怕的畫面啊。
秦蔻反應極快,立刻就要趕他們回房,順便從一點紅懷裡鑽出來,伸手去晾衣架上拿了楚留香晾上去的長袖襯衫塞給他,說:「穿上、穿上、別嚇到人。」
楚留香:「……」
楚留香摸摸鼻子,任命地在家居服外頭套上了襯衫。
秦蔻轉頭對那個仍處於極度震驚與恐慌之中的大家閨秀說:「你別害怕,先坐下來喝杯水,好麼?」
她又轉頭抄起一個放在沙發上的小毯子,扔給楚留香:「快,把腿蓋上,不准露腿。」
楚留香:「……」
楚留香只好用那個毯子把自己裹起來,看上去像是穿了一條布滿輕松熊圖案的傣式筒裙。
楚留香失笑,溫言對那位大家閨秀說:「姑娘莫怕,你瞧瞧她,便知曉我們沒有惡意了。」
這小插曲果然很好的安撫住了林詩音的情緒,雖說剛剛一抬眼時,覺得此處處處詭異、好似到處都是妖氣,但這位秦姑娘一動起來、一說起話來,卻又充滿了一股天真火熱的勁兒。
林詩音心道:……就算是妖怪,應該也不至於現在就吃了我吧?死也要死個明白呀!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行穩定下了心神,鎮定地道:「叨擾姑娘了。」
她卸下了自己白狐狸毛的披風,坐在了沙發上。
……很軟。
軟乎乎的、但是裡頭的支撐又很不錯,與木質的椅子、羅漢床等全然不一樣,後面那厚實的靠背,叫人一瞧見就很想要靠上去試一試,只林詩音是大家閨秀,自小行走坐臥皆有章法,絕不會在陌生人面前歪著,因此
這想法只是在她心裡打了個轉兒。
秦蔻又命令楚留香:「阿楚哥,快去拿點果汁來,甜一點。」
楚留香摸摸鼻子,無奈道:「遵命,我的秦姑娘喲。」
然後就帶著他的輕松熊傣式筒裙平移走了——秦蔻看了一眼,覺得很像新加坡航空的空姐走路……
飲料很快就來,是秦蔻從河馬先生定外賣送來的果汁,倒在玻璃杯子裡,塞給林詩音,說:「這是草莓汁。」
林詩音垂下頭,喝了一口。
酸酸的、甜甜的,帶著馥郁的果味、質感不似水,而是略有些濃稠,裡頭有小塊小塊的果肉……草莓林詩音也吃過,是以前表哥從外頭帶回來的,酸得很、吃個有趣而已,不是很好的東西,怎地這草莓汁竟如此馥郁芬芳……?
她所不知道的是,古代民間所稱的草莓,與現代所說的草莓,完全不是一回事兒。野草莓在中國存在的歷史倒是上千年了,有的地方管它叫「刺坨兒」,紅紅小小的,而現代人所說的草莓,則是自歐洲引進、又經過無數次改良得到的。
甜味,能很好的安定心神,身邊這二位,也在盡可能地散發著善意,林詩音喝著草莓汁,很快鎮定下來。
秦蔻說:「我是秦蔻,這位是楚留香。」
都是沒聽過的名字。
林詩音道:「小女林詩音。」
秦蔻剛拿起杯子,准備喝口水,聽見她的名字之後,瞬間嗆住,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楚留香眼疾手快,伸出手幫她拍拍背。
林詩音……
這名字還真是如雷貫耳,即便是沒怎麼看過武俠小說的,只要生於九十年代,像秦蔻這個年紀的年輕人,基本上不可能有人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著名的引發江湖腥風血雨的龍林李大三角!
這個腥風血雨,並不單單指的是他們所在的宇宙、他們所在的江湖。
在現代,這個話題一提起來,那就妥妥地要吵架,所引發的腥風血雨,不在論壇裡蓋幾座幾百層的高樓,樓裡都是密密麻麻的論據論點論證以及單純罵街……那都不算完。
秦蔻不是武俠粉,也沒看過原著,但是架不住這段故事實在是太有名……太有名了……
簡而言之就是一個究極大聖父在面對愛情與友情兩難的情況之下做了個能把他爹媽給氣活過來的睿智決定——那就是自己退出,「成全」表妹和兄弟。
林詩音知道他的想法麼?這……其實答案顯而易見,她就算把腦袋想破了,也絕對想不到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
女孩子的教育,與男孩子的教育,本身就是完全不同的。即便是現代,即便女孩子已經能夠走出家門的時候,也依舊有著一個巨大而無處不在的聲音,陰魂不散地喊叫: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遇到一個好男人、有一個好婚姻……balabalabala……
這種暗示是無處不在且潛移默化的,比方說秦蔻現在想起來自己初高中的時候,就覺得自己腦子有坑,那時候就覺得談戀愛真的要一心一意、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啊之類的,天天把永遠愛我、永遠愛你之類的話掛到嘴邊,後來發現……天!好尷尬!
這就是至死不渝的愛情小說看多了……
她今年二十七,其實也很喜歡偶爾去看看那種酸爽無比的狗血言情小說,一邊罵一邊欲罷不能,但那是消遣,現實生活中不搞那種事在小說裡過過癮、刺激一下而已,看過就算完,但是十幾歲的小女孩看過之後當真,那就真的得靠家庭教育掰正了。
但可惜的是,很多家庭對女孩子的要求只有兩種:大學畢業之前,不准談戀愛,談了就是不害臊,大學畢業之後,最好馬上把自己嫁出去,不然就是不孝,嚴重缺乏這個方面的教育。
這就導致絕大多數女孩子對男人的認知是極其失真的……男人女人都是人,一個人想要認知真實的人性,那就必須要見過世間百態,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過才行,也就是說,十八九歲的女孩子,懵懵懂懂的、對世間的一切抱有善意,沒有對人性的想像,傻白甜傻白甜的,太正常不過了。
就是現代,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子能想到自己男朋友要把自己送人麼?反正換位思考,秦蔻覺得自己年輕的時候是絕對想像不到這個可能性。
古代女孩子……尤其是向林詩音這樣的大家閨秀,她根本連男人都沒見過幾個,怎麼可能清楚男人的那種「手足和老婆我要哪一個」的糾結心態?
那龍嘯雲知不知道呢……?
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假如他對李尋歡的行為心知肚明的話,那這人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假如他是真的不知道這事兒的前因後果,莫名其妙地被砸了這麼一個天大的人情,遲早要變態的。
所以李尋歡的天才腦瓜裡到底是怎麼想出這個「兩全其美」的辦法的……太天才了……
秦蔻偷偷看了一眼林詩音。
她梳得還是未婚少女的發式,想來還不曾嫁給龍嘯雲,在看她的臉上,還有已干的淚痕、神色也淚懨懨的,好似剛剛才傷心過一場,難道……?
林詩音遲疑著問:「難道……二位認得我?」
認得李尋歡是尋常的,認得她……?她平日裡不喜愛出門,在江湖上亦沒有什麼名氣,怎麼會有人認得她,而且這反應瞧起來還很大,亦不像是只聽說過她名字的樣子。
她略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問:「此處……可還是李園的地界?」
秦蔻瞧著林詩音的臉,心念一動,有點含糊地回答了這個問題:「我可以將你再送回李園的地界。」
聽見「李園」二字,林詩音的眸色不自覺地黯淡下去,面上也不自覺地浮出一點苦澀失意之色。
林詩音低低道:「實在麻煩秦姑娘了。」
秦蔻當然敏銳地察覺到了她低落的情緒,於是立刻就說:「但今日恐怕不行。」
林詩音一愣,抬眸望秦蔻。
秦蔻半真半假地說:「你能來這裡,是因為我正在施法,你一腳誤入我的法陣才來了,想要回去,要等我再次施法,但今天我沒力氣了,所以……你只能暫且在這裡先等等,等我恢復了,再送你回去。」
林詩音立刻又緊張了起來。
要、要住在妖怪這裡麼?
但……問題是,秦姑娘的話已經這樣說了,沒法子就是沒法子,她非要回去,那也不可能的……
況且……其實她沒有那麼想回去。
方才誤入這奇異妖境時,她只好像一瞬間把所有的事情都忘掉了,此刻再提到李園,她又立刻被拽回了失落與絕望的深淵之中,只覺得生無可戀,不由便想:如今我陷入這個境地之中,真是恨不得現在就死了算了,留在這裡就留在這裡,大不了被妖怪吃了,又能怎麼樣?
於是她張了張口,道:「如此,便只好叨擾秦姑娘了。」
秦蔻說:「沒事沒事……不過我家房間不是很夠了,今晚你只能和我住一起了。」
林詩音輕輕地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廢話不多說,就帶著她趕緊安頓下來吧。
秦蔻愛說愛笑,天生就很有親和力,林詩音雖然心中仍有些忐忑,被她拉著手,卻也免不得放松了些,又有些好奇地偷偷打量著這屋子的構造和陳列擺設。
很多沒見過的東西,伸手一觸,頭頂便有極亮的光閃出,若不是妖境,怎會有這樣奇異的東西?一只懶洋洋的狸奴大搖大擺的路過,林詩音想:秦姑娘……是貓妖麼?這是她的徒子徒孫麼?
那剛剛那位楚公子也是貓妖……?嘶,他、他若是現出原型,那得是多麼筋肉虯結的一只鋼鐵雄貓啊……唔,或許是只大蟲呢?
林詩音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秦蔻:「?」
秦蔻:「怎麼了?」
林詩音忙道:「無事的。」
秦蔻:「唔!」
她吱呀一聲推開自己臥室的門,臥室裡燈亮著,正巧一點紅抱著他的日用品往出走——他們兩個在一起之後,一點紅就順勢宿在了秦蔻的臥室中,這兩天她臥室裡自然就長出了很多他的東西,比如刷牙缸啊洗面奶什麼啊之類的。
剛剛一點紅一看到來的是女子,再一想秦蔻家裡的房間數和住人的分布,就知道自己該滾蛋了……
秦蔻:「紅哥拜拜∼」
一點紅:「嗯,微信聯系。」
秦蔻:「好哦。」
一點紅抱著自己的東西下樓去了。
秦蔻又轉頭對林詩音說:「你先坐一下,我去找換洗的衣服來。」
說著,她就不由分說地把林詩音摁著坐在床邊兒上,自己轉頭打開衣櫃翻箱倒櫃地找衣服。
林詩音好奇地打量著這間屋子。
燈……燈就不必說了,就這麼一盞燈,竟能完全照亮整間屋子,窗簾拉著,看不見外頭的情形,這張床榻很是柔軟,一瞧就價值不菲,只是不似拔步床,榻上有東西,咦,這是什麼?
花花綠綠的一個個小方塊,邊緣是鋸齒狀的,三個兩個散在枕頭旁邊,凸出裡頭一個圓的小圈圈的形狀,材質很奇怪,像紙、但又不是紙,誰家的紙能泛出這樣的光澤來呢?是塗了桐油麼……?
林詩音不免覺得好奇,便湊過去一點,想仔細瞧瞧這是什麼。
秦蔻一個哈士奇閃撲撲過來,噌得一下把那東西藏到身後去了。
尷……尷尬……
第115章
秦蔻:「……」
林詩音:「……」
林詩音立刻縮回了自己的手,道:「抱歉,秦姑娘,我……」
秦蔻警惕地把她的計生用品藏好,說:「啊,沒事啦!你穿這件行麼?」
說著,抖開了手裡的衣服。
其實就是很常見的一條T恤裙,黑色純棉的,秦蔻衣服多,很多都是買回來穿了幾次就壓箱底了,這件衣裳也是,前一陣子買的,穿了兩回,洗過之後收起來就忘掉了,所以衣服上有清晰的折痕,看上去實在不怎麼樣。
但穿著睡覺很舒服的。
林詩音瞧著這件衣服,又瞧了瞧秦蔻的打扮,遲疑了一下,問道:「秦姑娘,貴地的衣著……都是如此麼?」
秦蔻穿著件小吊帶,下頭穿了條短褲,腳上踩的是拖鞋。
這幅打扮,去了古代,老學究老腐儒估計當場要氣到跳起來。
如果老腐儒來了現代,那更好玩,估計當場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吐血而亡都對不起他從小念到老的「聖人言」。
林詩音當然不是老學究。
林家和李家都是江湖人家,並不似那等喜歡把把家中女孩子束縛在二門之內、只准學些女德女戒之類的人家,林詩音秉性如此溫和的一個女孩子,母親和姨母還帶著她學過武,在那些真正的「世家大族」看來,她這樣的女孩兒,也已經屬於「野丫頭」了。
但即便如此,這樣的衣裳對林詩音來說也實在太超過了。
她方才剛來時,之所以受到了那樣大的驚嚇,有一多半的原因,就是因為那幾個男人的衣著打扮。
再看這位秦姑娘……
皮膚奶白,手腳纖長,健健康康,大剌剌地展示著她的身體,那是一種林詩音從未見過的、泰然自若的神情,好像穿著這樣的衣裳、把自己的身體展示出來,並不是一件十分值得驚世駭俗的事情。
林詩音認為這是一種動物的野性所使然——所以她才非常堅定的認為秦蔻乃是一只神氣的黑白貓成精。
至於為什麼是黑白奶牛貓而不是獅子貓、或者更為常見的三花狸奴……大概是因為她的頭發和她的皮膚所形成的那種黑白對比,以及那種黑白色的「烏雲蓋雪」、「墨裡拖槍」貓咪,性格是真的詭異……
貓女郎穿什麼當然都是貓女郎的自由,既不是人,又怎好拿人的標准來看待呢?但這衣裳……要讓她穿……
林詩音……果不其然地有點抗拒、有點遲疑……
秦蔻說:「啊!就是今晚睡覺的時候穿,不然把你的衣裳弄皺了就不好了。」
林詩音松了口氣,道:「多謝秦姑娘贈衣。」
秦蔻擺了擺手,說:「沒關系。」
至於明天穿什麼……其實她隨便啦,穿她自己身上現在穿的那件藤蘿綠衣裙當然也沒問題,她也不必費心去勸她。
這天氣,明天出門溜一圈,比說什麼話都好使。
然後秦蔻就帶她來梳妝台前卸頭上的各色頭飾了。
這裡沒有婢女——這是當然的,從剛剛開始,林詩音只瞧見了秦蔻與她的四位徒子徒孫(其中包含大橘),好在她也不是什麼真正手不能提、肩不能抗,連梳頭都梳不了的嬌小姐,入鄉隨俗、既來之則安之罷了。
又道了聲謝,林詩音便坐在了梳妝台前。
秦蔻忽然問:「這是什麼發髻?」
這只不過是最常見、未婚少女最多梳的垂鬟分肖髻罷了!
但林詩音自以為已瞧透了秦蔻的本體,便只覺得一只漂亮的貓妖精對人間的事情分毫不了解也很正常,她坐在梳妝台前,抿唇一笑,輕聲細語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秦蔻:「WOW∼」
搖滾少女秦蔻沒混過漢服圈兒,對古裝的發髻都不了解,此刻如此近距離的瞧見這些精巧的首飾、富有巧思的發髻之後,烏鴉精屬性大爆發,連著看了好幾眼,那個點翠偏鳳釵,是真的好好看!那個輝藍輝藍的光澤……
真……真好……
秦蔻:o(*////▽////*)q
然後發髻也很好看的,她的頭發真是又長、又柔順、又漆黑,發質好得驚人,像是漆黑的黑緞子,秦蔻桌上放了把牛角梳,她用這把牛角梳梳頭,總覺得頭發比牛角還要更富有光澤,很是豐厚。
這、這就是每天早睡早起健康作息會得到的豐厚長頭發麼TAT
林詩音被她的目光盯著:「……」
拆完了發髻,便是要洗臉了,她的臉上自然是上著妝容的,臉上本來敷著一層細細白白的粉,因中途哭了一場,便有些狼狽了,再來,眉心貼著花鈿,口上也塗著口脂。
秦蔻不知道古代女子是如何卸妝的,不過也偏不了澡豆、皂角、草木灰淘米水之類的東西了,所以干脆地把自己的卸妝膏貢獻出來給林詩音。
林詩音有些好奇得瞧著這東西。
奇怪的材質,不似琉璃、也非木質、更不是漆盒,雪白通透,捏在手中,似玉一般,卻又絕不是玉——玉上頭的字都是刻上去的,這上頭的奇異字符卻像是天生就在上頭,再是渾然天成不過。
而這小圓罐之中的東西……秦姑娘不由分說的蒯了一勺,抹在她手心中,是細膩的膏狀物,應是加了豬油吧?
——豬油、牛油等油脂,在古代可不是單單拿來只為了吃的,做蠟燭、做油紙、做面脂、澡豆等物,用途非常之廣泛,而在現代,化妝品工業之中使用的大部分都換成了人工合成的化合物,這類天然動物油脂,加進去還實屬賣點——就好比說前幾年風頭很大的馬油。
這玩意叫「卸妝膏」。
……非常直白的取名方式。
秦蔻就教林詩音去使用卸妝膏,在手心裡細細揉開,然後在臉上按摩,這東西味道很是清新,淡淡的、很是清潔,洗過之後,再用上那「洗面奶」(林詩音又在心裡感嘆貓貓妖怪的取名真的很直白可愛),拍上「化妝水」與「乳液」,這個臉才算是洗好了。
步驟很多,很是講究,洗過臉後,也很是舒服。
當然,要說是對現代的化妝品精細化工驚為天人……那也是沒有的,古代的有錢小姐,那面脂也是天天塗著、澡豆肥皂也是天天用著,而什麼水啊乳液啊面霜啊之類的東西,那效果要是肉眼可見……那才奇怪了吧!
所以林詩音對這些瓶瓶罐罐的驚訝程度還比不上自來水管、鏡子和燈。
兩個人都洗漱過後,林詩音在浴室裡換下了她的衣裳,穿上了秦蔻准備的T恤裙和拖鞋,躺在了秦蔻的床鋪上。
床鋪柔軟而清潔——那種柔軟,依然是很讓人難以去形容的,反正與她所知道的任何一種材質都不一樣。
——那是自然,因為這是乳膠床墊。
兩個人並排躺平,林詩音盯著自己頭頂吊頂上的燈,方才一直都在忙著做這個、做那個,如今空閑下來,才驟然升起一種十分荒謬的不真實感。
……不久之前,她還在李園中,剛剛被表哥傷過心,又怎麼地都不想見龍嘯雲,生活過得亂七八糟、渾渾噩噩,她的衣食住行、自然用度毫無縮減,身邊的丫頭和婆子,對她也依然尊敬,但,折磨來自於內心。
她已經很久、很久都沒能回憶起自己無憂無慮時的心情了,因為那種心情著實已離她太遠。
兩年之間,她的無助與痛苦,似乎都形成了一種新的習慣。
一開始是錯愕、不肯相信,然後是憤怒,在憤怒之中,她甚至找到了表哥要與她爭執,要好好地問清楚他,為什麼要這個樣子!
表哥的應對方式很簡單。
他根本就不回應,也不想聽她內心的感受,他直接拂袖而去,去青樓縱情聲色——難不成她還能追到青樓去麼?
慢慢的,憤怒慢慢萎縮,然後是反思和內耗,她開始問自己,是不是我做錯了?是不是我哪裡做的不好,讓他不再喜歡我了?
然後在內耗之中,她不自覺地開始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去和表哥說話、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自己的言行,近乎於……討好,鎮日裡頭,眼睛一睜開,就開始想:今天他會來找我麼?今天表哥會回家麼?他會生我的氣麼?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被林詩音拿來,不自覺的反復思量。
這簡直是一種最可怕的折磨,令她身心俱疲,原本她雖然性情溫柔,但也是活潑愛笑的,這二年來卻時常以淚洗面,心中郁郁,偶爾也發狠似得想,既然他已變了心,不若就嫁給對她一往情深的龍嘯雲吧!
她自己在心裡羅列了龍嘯雲的諸多優點,又不停地給自己強調:他對她是一往情深的、一往情深的,對她好,這比任何事都重要……
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抗拒就是抗拒,只要稍一想到自己以後會和這個人一同同床共枕,呼吸他的呼吸,她就好抗拒、好抗拒,真的好抗拒!
如今驟然離開李園,她竟是……松了一口氣。
……想逃避,想就這麼先逃避著。
她躺在柔軟的床榻上,在兩年之間,第一次感到了一點輕松。
這時,身邊的秦姑娘問道:「林姑娘,你臉上用的粉,是鉛粉麼?」
林詩音忍不住笑了一下,柔聲道:「不是的,鉛粉很毒呢,早就沒人用了,時下用的都是紫茉莉花種,研碎了兌香料來用呢,也有玉簪粉、白芷粉等,可以加金銀箔、珍珠粉之類的。」
秦蔻:「唔……原來如此。」
金銀箔、珍珠粉之類的東西,現代的粉底液裡也有,還有加寶石粉的,會有微微的光澤,提亮膚色。
秦蔻又說:「我們這裡用的是粉底液,也蠻好用的。」
林詩音奇道:「既然是粉,又如何能成『液』?若是把粉兌上水和成液,還能往臉上塗麼?」
秦蔻來了精神,噌的一聲坐起來,說:「要不要試試!」
林詩音:「……」
林詩音遲疑道:「現在麼?」
秦蔻慫恿她:「大不了等一下再洗一次臉嘛,真的很好用的!」
林詩音說:「那……試試?」
秦蔻:「試試就試試!來,試試!」
這話題一說起來,著實火熱,秦蔻從床上跳下來,去梳妝台的抽屜裡找自己的粉底液。
她買這種東西當然不可能是用完一瓶再買一瓶,就是去商場逛的時候一順手就買,所以瓶瓶罐罐很多,什麼蘭蔻菁純、EL白金、迪奧花蜜、之前植村秀的那個粉底刷風頭很大的時候,她還連帶著他家的粉底液一起入了手,刷子挺喜歡的,粉底液不太喜歡。
就是夏天,懶得化妝。
秦蔻沒什麼見人必須要化妝還是不化妝的說法,唯有上台演出時,必須打扮得很精細,其他時候那都是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買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粉底液,個個都沒用多少,正好拿來給林詩音試試!
林詩音果然驚為天人!
這、這粉底液……的的確確,比之什麼茉莉花種粉、白芷粉之類的要好上太多了,真真同一層薄薄的皮膚一樣覆蓋在臉上,自然極了,鋪上那層「散粉」之後,用手輕輕碰觸、抹一抹,也絲毫不掉的。
秦蔻說:「是吧是吧!」
她來勁了,說:「來試試眼影嘛!」
然後開始翻自己的各種眼影盤,什麼大地色系、玫瑰色系、南瓜盤草莓盤蜂蜜盤、還有用來玩狀的那種非常誇張的藍紫色的盤。
林詩音:=口=
秦蔻說:「還沒完呢!」
然後又翻自己的口紅禮盒給林詩音看……口紅禮盒這東西,其實突出的主要就是一個限定款包裝好看,真正常用到的沒幾根,買這種東西就好像買好看的玩具一樣。
饒是林詩音作為大家閨秀,對衣裳的顏色、料子、時興的花樣都很了解,但也架不住這麼多……真的很像很像的顏色。
她甚至還問出了直男同款問題:「……這兩個的顏色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麼?」
秦蔻回答:「不知道啊,我就是順手都買了,都沒用過,你要試試麼?」
林詩音說:「我的嘴唇已經卸過好幾次了……」
秦蔻說:「啊……我覺得這個顏色很襯你耶,煙熏玫瑰色!好溫柔。」
林詩音忍不住笑了。
秦蔻又說:「要試裙子咩!我有一條設計感很強的裙子,嘖嘖嘖,好看的呢!」
林詩音又遲疑了:「現……現在嗎?」
秦蔻慫恿:「你都化好妝啦!試試嘛!」
林詩音羞澀:「那……那就試試?」
秦蔻:「試試!」
在這種快活的、熱火朝天的氛圍之中,秦蔻的手機震動起來,原來是她的男友一點紅發來的——他們說好晚上微信聯絡。
一點紅:蔻蔻。
五分鐘後。
一點紅:你睡了?
五分鐘後。
一點紅:……晚安。
此時的秦蔻:「哇嗚!果然,你穿這個真好看,這條裙子就適合你穿!」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5
第116章
這樣鬧了一氣之後,林詩音與秦蔻的關系迅速親熱了起來,兩個人重新換上睡衣,又結伴手拉手去浴室裡卸妝洗臉,林詩音總覺得自己好像摸到一點這裡的奇怪衣裳的審美,又立刻把這個想法壓了下去,不敢去想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穿這些衣裳是什麼感受。
洗完臉,兩個人並排躺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夜話。
話題漫天漫地的,秦蔻對發髻和古代化妝品十分感興趣,於是林詩音就講起了畫眉用的黛。
「螺黛自然用的就是螺,青黛呢,用的是馬藍葉,要浸泡個好幾日,又是敲啊打啊、又是煮蜂膠啊、又是加冰片啊,這些倒是沒什麼,關鍵是要等,一陰干就是一個月,想做一盒黛出來,也須得幾個月的時日。」
秦蔻奇道:「詩音還做過青黛來玩麼?」
林詩音神色忽然一黯,似是想起了什麼不太好的回憶一般,半晌,才道:「以前……同我表哥一起這樣玩過。」
秦蔻:「……表哥?」
林詩音苦笑了一聲,並不說話。
室內就倏地安靜了下來。
秦蔻知道這裡頭肯定有事兒,事兒到了哪一步,也大概有個猜測,只是不知道怎麼說出口,於是就想著先帶她在現代玩兩天,這件事……等時機成熟了再說吧。
兩個人心思各異,秦蔻關了燈,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瞪著天花板……睡、睡不著。
林詩音來的時候,才剛過九點,兩個人這樣鬧騰了一番,都鬧騰得累死了,現在也不過才十一點左右。
十一點!天哪!十一點,誰睡得著!
……林詩音大概睡得著吧。
秦蔻決定等她睡著了之後溜出去找紅哥。
但其實林詩音也毫無睡意。
或許是因為黑暗給人一種可以隱藏表情與情緒的安全之感,或許是兩年的忍耐,已經令她的心緒再也忍受不住,急需要傾訴。
倏地,她開口道:「表哥……我們是青梅竹馬長大的,也是未婚夫婦,我父母早亡,我小時候便是在表哥家長大的。」
秦蔻說:「你們的關系一定很好。」
林詩音說:「從前是這樣。」
秦蔻不說話了。
林詩音道:「但現在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秦蔻問:「你……你遇到什麼事情了麼?」
林詩音苦笑道:「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變得……面目可憎。」
秦蔻:「面目可憎?」
林詩音說:「他不想娶我,他一直拖著,我……我只是不肯相信,我一直在騙自己。」
是了,其實林詩音一直都在騙自己。
她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孩子,李尋歡又是這個世界上她最親密、最了解的人,兩個人的距離這樣的近,他的一些舉動……她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含義。
兩年之前,也就是表哥重傷,被龍大哥救回來的時候。
在那之前,其實他們已經開始看好時候了。
他們兩家子都沒有人在了,很多本來需要長輩來敲定的事情,都需要自己去弄,好在是江湖兒女,行事並沒有那許多講究,表哥打算宴請相熟的朋友吃酒,她沒有什麼相熟的朋友,林家的遠親也都斷了聯系,於是對婚宴一點要求也無。
但誰想到,出了那樣不幸的事情。
出事之後,這件事自然被擱置了下來。
只是誰也沒想到,這一擱置,就是兩年。
表哥的傷養好之後,便對他們二人的婚事絕口不提。
她是女孩子,性格之中有一種被動的因素在,總是不大好意思主動提起自己的婚事,先開始一直等著表哥重新提起話題,到了後來……其實她心裡已經明了了,表哥不想同她成親了,他是在揣著明白裝糊塗,她卻也更不敢提起這話題了。
心裡還有小小的希望,她甚至寧願就這樣拖下去,也不願意兩個人鬧掰了,再也無法自欺欺人。
但鈍刀子割肉的感覺……又怎麼會好?
林詩音說:「他……他不肯聽我說話。」
很久很久了,這好像是表哥在對她表示不屑一顧,她被痛苦所裹挾,終於鼓起勇氣走到他面前,想要告訴他自己這段日子所受到的折磨、以及他不能這樣對她的時候,他連一眼都不想看她,他仰天大笑,拂袖而去,狂飲到爛醉。
秦蔻說:「這是冷暴力。」
林詩音輕輕說:
「冷暴力?」
這是一個從前從來沒聽說過的詞語。
秦蔻說:「你和你表哥,是青梅竹馬長大的未婚夫婦,你們的感情本來是極好的,你很關心他、他也很關心你,是不是?」
林詩音說:「是。」
秦蔻說:「但他忽然轉性子了,對你不管不顧,他明明是你的未婚夫,卻當著你的面去找伎女,倚紅偎翠,是不是?」
林詩音痛苦地呼吸著,幾乎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秦蔻說:「他當然知道你痛苦。你表哥又不是個傻子,可他如果不喜歡你了,為什麼不直截了當地告訴你?非要故意要你痛苦不行?你被鈍刀子割肉,手裡拿著鈍刀子的人不就是他麼?他自己怎麼可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事,可他為什麼不停下來?」
秦蔻的語氣很激烈,林詩音沉默著一言不發。
過了好久,她忽然虛弱地說:「是不是我太依賴他了,我是不是……不能這樣依賴他?」
秦蔻嚴肅地說:「夫妻之前沒有感情,何論夫妻呢?你們之間本來就有為對方提供情緒價值、互相扶助的義務,你都不依賴他,什麼事情都不必同他講了,那你為什麼還要同他做夫妻?是圖他折磨你?」
李尋歡根本就是在用心險惡的折磨她!
秦蔻想到了王思雨頹然的表情,和她的父母那信誓旦旦的「我這是為你好」的說辭,心頭不由火氣。
他或許認為,自己也很痛苦,自己是在尋求一種最後的好結局,可是他的痛苦是自找的,林詩音的痛苦卻是無妄之災,況且、況且,他是不是著實太自大了些?一個女人的幸福與否,什麼時候不由她自己說了算,而是由他李尋歡說了算?他算個毛!
古龍的故事,決不能算做是一個徹頭徹尾、味道非常純正的古代故事,一個與真實歷史相近的古代故事,絕不會有層出不窮的,毫不在意貞潔的江湖女俠們。即便秦蔻都沒怎麼看過武俠原著,但是僅僅憑借小時候看電視劇所感受到的,她認為金庸更傾向於寫一個古代的故事,而古龍……他其實寫的是硬塞進古代背景的現代人的故事。ヾ
所以古龍的故事裡,世家大族就是一個背景,的確代表著可以欺凌人,但階級並沒有那麼誇張,也不存在宗族欺凌,各種復雜的聯姻網絡什麼的。
所以,秦蔻認為,李尋歡在這件事之中,最大的錯誤就在於——第一,他自以為可以安排林詩音的人生,自認為自己是「為了她好」、「兩全其美」;第二,他的冷暴力。
林詩音的呼吸一窒!
這樣的話從來都沒有人對她說過。
她從來不傾訴,正是因為傾訴無用,李尋歡對她的痛苦不屑一顧,龍嘯雲……龍嘯雲只會傻了吧唧地說有我在呢、有龍大哥在呢,所以呢?你在到底有什麼用呢?同他說點什麼,實有一種雞同鴨講的感覺,非但無法平息心中的痛苦,反而又增添一層厭煩……
丫頭婆子們,丫頭婆子只會勸她別哭了,哭腫了眼睛,第二天被人瞧見不好。
有什麼不好的?被人笑話麼?現在笑話她的人難道還少麼?
誰能想到,這兩年之內,她唯一傾訴的口子,竟然是在這裡!在一個陌生的、與她所熟知的地方全然不同的妖境之中,對著一個她才認識了幾個時辰的女孩子!
但也或許,正是因為足夠陌生,她才能把自己的心事給傾訴出來。
……冷暴力、情緒價值,都是很陌生的詞彙,在林詩音的前半生之中,她從來都沒有聽過這樣的詞兒,也從來沒有人,會認為這是她應該正當索要的東西。
可沒有這些東西……我就是會痛苦啊?
想著琴瑟和諧、相敬如賓,難道是什麼非常大逆不道的事情麼?
她明白,其實人生十之八九都不順利的,很多事情來了就是來了,她七八歲時,父母就相繼去世,已體會了兩次錐心之痛,眼淚流干,父母都不會再醒過來了,後來……大表哥、姨父、姨母又相繼去世了。
她人生之中可以依靠的人,只剩下二表哥了。
現在,二表哥這樣的對待她,難道她仍然只能忍受麼?人生是十之八九不太容易的,但人生要是連一點東西都不能渴望、連一點好東西都不能想要,只能在痛苦中苟延殘喘的話,那活著到底有什麼意思呢?難道她林詩音生下來,就是為了泡在苦汁子裡受折磨的麼?
林詩音的心裡,第一次生出了這樣的想法,而在這樣的想法之後隨之而來的,是憤怒,一種她早就被自己所抹沒了的憤怒。
他們二人自小一同長大,如此深厚的感情,他如今卻翻臉不認人,人人都說,小李探花重情義、極重情義,那她呢?難道她不該被重視?難道她不配被重情義麼?
可這些質問的話語,卻完全質問不得李尋歡,因為他根本就不會回答,他或許會哈哈大笑,自飲自唱,好似她是個小孩子,問出的問題都如此的可笑一般。
林詩音忽然說:「我最恨他顧左右而言他,我最恨我要掏心掏肺,他卻根本不願理解我,一點點都不願!」
說著,她忽然撲到了秦蔻的懷裡,失聲痛哭了起來,秦蔻長長地嘆了口氣,安靜地等著她發泄完畢。
她忽然想到了李尋歡做出這個決定的誘因。
模模糊糊的記得,好像是因為龍嘯雲得了相思病,茶飯不思,娶不到林詩音大概就要死……是抑郁症了麼?不知道,但李尋歡一定明白,心裡的不爽快是能殺人的,否則他不會做這種決定。
那他為什麼不害怕林詩音死?他在用冷暴力折磨林詩音的時候,就沒想過,或許林詩音也會得龍嘯雲得過的那種病?也會恨不得死了算了?
也許在這種男人心裡,兄弟的命就是比女朋友的命重要吧,成天把什麼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掛在嘴上心裡,也用實際行動表達了自己到底更重視什麼。
秦蔻感到很生氣。
林詩音哭了許久。
哭,當然也是發泄的一種,情緒上的問題還需要情緒來解決,在李園之中,她甚至都難以去傾訴、難以去痛痛快快地哭一場,久而久之……人怎麼能不出問題。
在原著之中,她最終和龍嘯雲飢成婚,生下了個混世魔王,這個混世魔王又被李尋歡廢了武功,無論期間有多少值得說道的理由,林詩音在這麼悲慘的人生之中,竟還能不發瘋,她的精神其實是高度堅韌的,最起碼,比娶不到喜歡的女人就差點把自己抑郁死的龍嘯雲要堅韌多了。
哭了許久,林詩音終於累到不行,沉沉地睡著了,秦蔻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瞪著天花板,聽著身邊林詩音逐漸均勻下來的呼吸聲,又輾轉反側,實在睡不著,於是摸出手機。
……結果看到了紅哥的微信消息。
發信時間,兩個小時以前。
秦蔻:「……
……」
秦蔻:「……」
秦蔻:「……」
完了,完全忘掉了。
關中悍匪coco:戳戳。
關中悍匪coco:剛剛在和詩音小姐一起聊天>w<
關中悍匪coco:紅哥是不是睡著了?
十分鐘後。
一點紅:剛剛在洗澡。
關中悍匪coco:唔,好。
關中悍匪coco:去不去露台?心情郁悶。
一點紅:好,馬上來。
秦蔻把手機倒扣在床面上,又躺了一小會兒,輕輕喊:「詩音?」
沒反應,睡熟了。
她靜悄悄地爬起來,又想了想,去樓下冰箱裡拿了兩罐冰啤酒,躡手躡腳地上了露台,一點紅已經在等她了,身上穿著件緊身的黑T,肩膀上搭著條毛巾,頭發還有點半濕不干的,顯然是剛洗完澡,頭發也沒懶得吹干,就上來同她夜半私會了。
楚留香還打趣他:「你們二人,真是一會兒也分不開。」
一點紅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轉身出了房間,正巧大橘撲進來,被一點紅眼疾手快地抓住,扔到了楚留香懷裡。
——對了,他這幾天沒住這間房,這間房他原本睡覺的位置已經差不多快變成大橘的專屬位了,今天他猝不及防地回來住,大橘相當不滿意。
算了,這不重要。
他上了樓,在露台上遠眺,此處很高,視線很好,能瞧見直江公園那平整的湖面,夜晚,公園關閉,燈是不開的,漆黑一片,其他的地方卻像是地上的銀河一般,有星星碎碎的亮光。
露台的推拉門被拉開又合上,一點紅回頭,秦蔻撲過來,他伸手,穩穩地抱住她,就保持著這樣攬住她的姿勢,坐在了躺椅上,秦蔻環住他的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灼熱的血氣、清潔的皮膚和頭發,沐浴露和洗發水的香氣。
她把啤酒放在桌上,問:「你剛剛那一會兒在干什麼呢?」
一點紅說:「和楚兄一同喝了點酒,陸小鳳回來,非說學會了一種新游戲,叫什麼狼人殺,只是苦於人數不夠。」
秦蔻笑了,說:「那個最少要九個人才能玩呢……唔,人是有點不夠,不過我玩不好,我不會騙人。」
一點紅唇角勾了勾,又問:「你方才說你不高興,怎麼了?」
秦蔻環他的腰環得緊了一點,說:「是林詩音和李尋歡的事情……他們的年代和你們那年代差二十年,那你有沒有聽說過他們之間的故事?」
一點紅說:「有所耳聞,但不大清楚。」
李尋歡與上官金虹那驚天動地的一戰,是有很多個版本流出的,那場決戰在十年之前,上官金虹死後,昔日的金錢幫就此衰落……十年前,正是一點紅初出茅廬之事,這樣驚天動地的大事,他當然知道。
但出名的是李尋歡本人,至於他身邊的人,以及他的緋聞故事,就只能算是添頭了,就算提起來,也不過是軼聞趣事,且龍林李三人的糾纏,那都是二十年前的老黃歷了,真想知道內幕,還得刻意打聽才是。
一點紅要是會去特意打聽八卦……那他估計就不是一點紅了。
秦蔻就和他講了這三個人之間的愛恨糾葛,以及李尋歡那聖父情緒大爆發之後非常睿智的「讓妻」行為。
一點紅:「……」
一點紅聽得眉頭直皺。
秦蔻頗有些感嘆,瞧著一點紅面無表情的臉,突然發難:「假如你李尋歡,你會把我讓給龍嘯雲麼?」
一點紅:「……」
一點紅:「……」
一點紅:「……」
所以你把我叫到天台上來,就是為了問這種死亡問題麼?!
第117章
一點紅:「……」
秦蔻:「……」
兩個人面面相覷。
一點紅無奈望天,道:「那人若是要我的劍,我當然能給,因為那是我的東西。你是個活生生的人,又不是物件,喜歡誰就同誰在一起,我難道能讓得出去?」
他深深地瞧了一眼秦蔻,又冷冷道:「他若求我讓妻,我一劍戳死了他,絕不是因為他覬覦你,而是因為他侮辱你。」
你如此侮辱我的愛人、我的朋友,還想要挾恩圖報?!
這道理本是人人都應該懂得的。
其實李尋歡懂不懂呢?他自然也懂,因為在做這件事的時候,他第一個否認的方案,就是自己直接去懇求林詩音嫁給龍嘯雲——為啥,因為林詩音不可能同意啊!
然後,他的方案就變成了漫長的冷暴力,強迫林詩音同意。
說到底,他認可林詩音是個人,有自己的想法,但依然認為自己的意志是大於林詩音的意志的。
秦蔻從一點紅懷裡坐起來,去摸放在桌上的啤酒,拉開易拉罐,大大地喝了一口。
新鮮的原漿啤酒,泡沫如雲朵一般豐富細膩綿密,橙皮、啤酒花、小麥發酵過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復合味的清新爽口,甜橙皮的果香味散發出來,咽下去之後,又有啤酒花的淡淡苦味與回甘,比之路邊燒烤攤上的開架啤酒,不知道好喝了多少倍。
她愜意地長舒一口氣,順手開了另一罐,遞給被她刁難的男朋友,今天X市溫度還可以,在夜晚的露台上,不至於悶熱到難以忍受,不過饒是如此,兩個人因為想要貼貼,所以身上還是沁出了汗,待會兒回去免不得要再去衝個涼的。
一點紅一只手攬住著她的腰,另一只手捏著啤酒罐,頗有些閑適意味地半躺在躺椅上,喝了一口啤酒,眼睛眯起來,面上卻浮現出一絲冷酷的表情來。
他冷淡地說:「李尋歡的愚蠢,並不是自他決定讓妻的那一刻而起的。」
秦蔻:「哦?怎麼說來?」
一點紅譏誚地道:「他的未婚妻與他的兄弟見面,他居然只說這是他表妹?」
一點紅是殺手,是社會邊緣人物,擁有愛情與友情的時間極其短暫。但這不代表他沒見識,其實恰恰是殺手這職業,見過的各種莫名其妙的糾葛才多。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也,因吃不上一口飯而殺人越貨的人有多少,因男女之事引發的流血衝突就能有多少。
林詩音他之前也瞧見了,的確是個漂亮女人,還是個溫柔似水的漂亮女人——這樣漂亮的未婚女子,有男人喜歡,那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有那麼難以想到麼?
既能想到,提前說一嘴就能避免的麻煩事,怎麼就能演變成這友情與愛情的二選一抉擇了?所謂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這等連他這種只認得幾個字、完全沒讀過聖賢書的人都曉得的俗語,難道李尋歡竟不清楚?
他居然還真能就這麼含含糊糊的表示「這是我表妹」,然後順帶著邀請兄弟在他家裡常住和表妹常來往……難道是想這兩個人發展出純潔的友誼麼?!
……Fine。
秦蔻若有所思,道:「你說的也是……不知道該說他心大好,還是該說他清澈好,這個人瞧起來簡直是連一點人際交往的常識都無。」
罵完了李尋歡,一點紅又接著冷笑,去罵龍嘯雲:「龍嘯雲若真喜歡這女人,為何不去找她分說清楚,要去找李尋歡,求他將這女人許配給他?」
他這輩子只談過一次戀愛,也只喜歡過秦蔻一個人,他與秦蔻之間的試探與交鋒,乃是最驚險、最刺激、也是最甜蜜的,如今回想起來,那種激動的、被她所深深蠱惑的心情依然能令他興奮不已。
他喜歡秦蔻,自然希望秦蔻也喜歡他,但倘若秦蔻不喜歡他、不想要他,他難道會強迫她?
他不會的。
所以他喜歡她之後,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其實就是去暗戳戳地勾引她,而不是去找秦伯父,請求他把女兒嫁給他。
這裡頭的區別其實很明顯,倘若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之後的第一個反應,是去找能主宰這女人婚姻的人討好,那就意味著——他只是想得到她,至於她的喜好與意願如何,他沒那麼在乎。
一點紅對此嗤之以鼻。
他對楚留香肝膽相照,自然也對秦蔻肝膽相照,連赤誠都做不到,交什麼朋友?談什麼愛人?
秦蔻說:「可憐詩音……兩個男人都愛她,兩個男人都把她當物件兒。」
而且她到現在都被蒙在鼓裡,這件事遲早要告訴她,真到了那時候,那剜瘡之痛……又該如何去捱,才能捱得過去呢?
秦蔻又喝了一口啤酒,眯著眼睛,嘆了口氣。
一點紅沉聲道:「我絕不願逼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的。」
秦蔻一怔,又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輕輕道:「我也是。」
一點紅又道:「我也絕不會把你拱手讓人,誰若覬覦你……」
他的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
秦蔻不免覺得好笑,故意問:「會怎麼樣?」
一點紅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下頜線愈發顯得冷酷了許多。放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卻不自覺地加重了幾分力道。
懷裡的美人軟綿綿地抱著他,然後湊上來與他接吻,一點紅眯起了眼睛,享受著這個吻,又用雙臂把她纏得更緊了一點。半晌,二人分開,她的蔻蔻面頰上已泛起了酡紅,身子忍不住扭了一下,又被他登時扣緊了幾分。
他啞聲道:「蔻蔻,別亂動。」
秦蔻的喉嚨裡發出了撒嬌一般的聲音,心中對他的愛意愈發濃厚,簡直要如夏日暴雨後的雨水一般溢出來,她不肯停歇,又緊緊地抱著了他,感受他胸膛之中心髒的跳動聲,皮膚的熱度與肌肉的緊繃。她很想要撫摸他,又有點記掛著這裡的環境不對,於是只好反反復復地去親他的唇角,含含糊糊又熱熱烈烈地說我愛你。
一點紅半分法子也沒有。
……他其實比秦蔻要知道分寸很多,他一般沒有分寸、十分凶狠的時候,都是把窗簾拉得死緊的時候。
但秦蔻好像沒這種意識,她一熱烈起來簡直有種不管不顧的莽勁兒,一點紅總是沒有法子,也總是只能承受和忍耐,狼狽得不行。
半晌,她如雨水般豐沛的愛意終於表達得差不多了,一點紅白的發青的脖頸上多了好幾點紅,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盡力抑制著自己興奮的情緒,手卻緊緊拉住她的手不肯放開。
秦蔻的臉紅紅的:「啊,紅哥,你……」
一點紅不說話。
秦蔻乖乎乎地縮進他懷裡,說:「……你好激動,但是今天沒地方。」
而且肉眼可見的很多天都沒地方。
一點紅咬牙道:「我看你是想直接弄死我。」
秦蔻心虛地別開眼。
秦蔻說:「要衝涼麼?」
他認命地點了下頭。
秦蔻開始感到愧疚了,說:「那你衝完,我在客廳等你,我幫你吹頭發好不好……?」
一點紅面無表情地回絕:「不必,我根本不知道我要衝多久的涼。」
秦蔻:「……嚶!」
一點紅長長地嘆了口氣,只道:「回去睡吧,時候不早了。」
秦蔻:「好叭。」
第二天,林詩音起得不算很早。
大概是因為昨晚實在累了吧,且又沒有丫頭叫她起床,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只見室內一片昏暗,根本連一絲亮光都無,於是心中只道:時候還早吧?然後復而又睡過去。
第二次醒來的時候……室內還是昏暗一片。
林詩音覺得不對,秦蔻又還在睡,她只能自己悄咪咪地爬起來,悄悄拉開窗簾的一個角去看外頭。
——天、光、大、亮。
這太陽的高度……現在起碼都日上三竿了orz
懶之一字,對於一個古代的閨閣少女來說,是一個十分嚴重的指控,林詩音這輩子也從來都沒有睡到這個點還沒起床過……
但此時此刻的她,卻絲毫沒有對自己的懶惰產生愧疚之心,因為她已全然被自己眼前所出現的景像所驚呆了!
這……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大亮的天光之下,是她從未見過的奇異高塔建築、如同秦蔻這裡一樣,都鑲嵌著大片大片的透明琉璃,豪奢得令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而在高塔之下,亦是她所從未見過的景像……
但那景像,那些走在路上的人、遠處的小樓、奇異的、沒有騾子和馬去拉卻仍然在動的車,她其實看得並不是很真切,因為她的視野竟是如此之高,三十丈……她居然是站在三十丈這麼高的高空之上去俯視這個奇異的城市的,一時之間,她居然生出了些「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感覺!
這……這實在是……
即便知道這裡不是人間,但這未免也、也有點太誇張了吧!
於是,當秦蔻悠悠醒來之後,瞧見的就是……額,其實她什麼都沒看見,因為林詩音整個人都在窗簾後頭。
秦蔻:「……?」
啊?她是在和自己玩躲貓貓游戲麼?看不出來她人還挺活潑……
剛剛蘇醒,頭腦還不太清醒的秦蔻如此傻樂著。
然後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從床上爬起來,說:「詩音!」
林詩音沒回應。
秦蔻跳下床,刷拉一聲拉開窗簾,就看見了站在落地窗前、呆若木雞的大美人林詩音。
秦蔻腦子轉過來了——哦,這是第一次看到現代的樣子,被驚到了吧。
這場面,秦蔻已經見過兩波了(傅紅雪因為剛來的時候心如死灰所以看見什麼都當沒看見一樣),因此她也再難從其中得到一些現代人的優越感了,於是就靜悄悄地退開,先自己去洗漱。
洗漱完之後,林詩音有點失魂落魄地坐在床邊兒上,似是已經震驚到麻木了一般,半晌,才忍不住問:「秦姑娘,這裡、這裡究竟是……」
秦蔻輕描淡寫地說:「是一千年之後的未來世界。」
林詩音:「……」
林詩音震驚的神色……當然也已經無需贅述了,秦蔻習以為常,便笑著問道:「所以,今天要不要出門去呢?我們去逛逛街吧?」
林詩音喃喃說:「……不、不是貓妖怪麼?」
秦蔻:「???」
秦蔻:「啊?什麼?」
林詩音回過神來:「不是,沒什麼……可以出去見識一番麼?」
秦蔻說:「當然可以啦。」
林詩音的眼睛便亮起來了。
一個人憑空來到了一千年後的世界,倘若還能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那她大概已經同如來佛祖修成正果,只等著原地飛升了吧……
於是兩個人非常快速地就決定了中午出去吃,下午逛街,晚上也在外頭吃的決定——至於古代男士們,不好意思,不帶你們,今天就請你們自己玩去吧!
唯一想帶上的是傅紅雪,這個沉默而赤誠的弟弟總是讓她忍不住地多關心那一下。
她發微信問傅紅雪要不要一同出門去逛逛,對方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了。
於是,那就准備出發吧!
秦蔻在衣櫃裡左挑挑、又挑挑,最後選中了一件絲綢質感、垂感很好的小黑裙,脖子上掛了黑色的choker,耳朵上掛了鞋子也沒選自己穿了一個夏天的人字拖,而是選了雙帶著點跟的黑色綁帶涼鞋——美中不足的是腳面上那個比周圍膚色白了一圈兒的「人」字……
妝容也仔仔細細地去化了。眼線拖長一點,收尾處往上一勾,令她原本的圓眼睛顯得有那麼一點狹長,像狐狸一樣,因穿了一身黑色,所以唯一一點亮色留給嘴唇,塗的是絲絨的999號,正紅色,烈焰紅唇。
之所以打扮得這樣隆重,其實是因為她實在忍不住,請林詩音為她綰一個古代的發髻。
其實這要求還有點為難人……秦蔻沒有古裝,頂多是有幾套漢元素服裝,現代的服裝怎麼搭配這古代的女式發髻,對一個古代的閨閣少女來說,那的確是……不太好辦。
但林詩音也有巧思。
她昨晚就試了很多秦蔻的小裙子,女孩子嘛,試起新衣裳來,很自然而然地就要想配什麼頭發、什麼首飾、什麼耳珰……所以她只略想了一下,就給秦蔻綰了個雙螺髻,兩角尖尖,像是兩只狐狸耳朵,立在她頭頂上。
秦蔻相當滿意,在鏡子前晃過來,晃過去,又給自己翻出來一對黑色狐狸頭耳環,掛在耳朵上。
林詩音呢,還是梳了她昨天梳的垂鬟分肖髻,衣裳也還是穿了昨日身上的那件綠衣裙……秦蔻沒管她,倒是傅紅雪很詫異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秦蔻。
秦蔻:<( ̄︶ ̄)>
傅紅雪閉上了嘴,沒多說話,推開了大門。
熱!浪!滾!滾!
林詩音:「……」
林詩音:「……」
林詩音:「……」
秦蔻笑眯眯道:「所以……要不要先去買件薄一點的衣服穿?」
古代閨閣女子心中的禮,在高溫之下迅速潰敗,林詩音考慮了一下是換衣服還是被熱死,就遲疑了一小下,果斷地點了點頭。
而在稍早一點的時間,另一個時空之下,李尋歡正在自己的正院之中喝酒,小紅依偎著他,小翠一邊撫琴、一邊低吟。
他也說不上自己的心情。
放浪形骸、倚紅偎翠,已整整兩年,他的心自然痛得無法言喻,瞧見林詩音、看見她的眼淚時,又只覺得異常的無法忍受,想要當即逃開,這是心虛麼?他不知道,但他的確沒有停下……他已鐵了心認為,詩音和大哥在一起,是成全他們,是為了他們好,並且早已暗暗下定決心,要把整座李園都送給詩音做嫁妝。
他就這樣沉浸在自己造成的痛苦之中,沉浸在這種自我奉獻的錯覺之中,鎮日裡頭爛醉如泥……
詩音,詩音……這是最好的選擇……
這時,林詩音的貼身婢女的慘叫聲傳來,他心頭一驚,立刻起身,那婢女已闖進了他的屋子,厲聲尖叫道:「少爺!表姑娘她、表姑娘她不見了……!」
李尋歡的手一抖,酒杯登時落地,摔個粉碎!
下一秒,龍嘯雲衝了進來,喊道:「尋歡,詩音怎麼了!」
第118章
不管那一頭的李尋歡與龍嘯雲是如何的雞飛狗跳、肝膽俱裂,這一頭,林詩音正在試衣服。
林詩音並非是那種正兒八經的大家閨秀,李家與林家都是世代習武,她不醉心武學、也不覺得舞槍弄棒的有什麼好的地方,但幼時與童年時打下的底子,令她與普通古代閨閣女子大為不同。
她並不矮,身高大約一米六五左右,在現代的女孩子身高之中,也可算得上是中上水平,脊背自然是直的,沒有那種含胸的畏縮樣子,自然穿什麼都好看。
而她自己呢,昨晚試了一氣秦蔻的衣裳,當下只覺得這「貓妖怪」真是大膽非常,今日起來,卻得知此處不是妖境,而是……未來世界。
走在這明亮而寬敞的商場裡時,她就瞧見女孩子們各異的衣著打扮——有十分大膽的,露出大片的肌膚,如昨夜的秦蔻一般,也有很是松弛,穿著T恤與長褲的,無論是何種打扮,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也是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頂多,會因為某個女孩子過於亮眼而多看幾眼。
那種眼神……就……很平常。
不似是她們那裡的街道。
每每走上街道,便有那蹲在路邊的青皮無賴,流裡流氣,眼神直白的盯著你,有種黏膩的、惡心的滑稠感,三五成群的,叫人有種說不上來的難受。
平行而論,林詩音雖算不得一代女俠,但生於武林名門,武功上也有些許看頭,對付成名的江湖人雖很是勉強,但對這樣的青頭無賴,當然是綽綽有余的。
可這種無處不在的黏膩惡心,卻……卻……卻好似一層無形的枷鎖,總是陰魂不散地舔過來,林詩音又是性情極溫柔的人,不會激烈的解決問題,於是慢慢的,她就不喜歡上街了。
此時此刻,她覺得很是新奇,又頗有些舒暢,這種舒暢不是來自於如此明亮寬敞、豪奢異常的商場,而是來自於一種……如魚得水?
走起路來,好像也輕快許多。
不過看他們一行人的人卻不少,視線落在她身上的人更不少,無甚惡意,就是有點疑惑。
是因為穿著「古裝」麼?
秦蔻告訴她,倒不是因為穿古裝,她們這個時代也有崇古之風,尤其X市又是歷史氛圍濃厚的城市,在小寨的商圈附近,一天不見她十幾二十個古裝美少女都不正常。
問題在於她穿的是冬天的古裝,看著真的很有勇氣,很有信念感。
林詩音:「……」
好叭。
然後是傅紅雪。
他走路時不愛東張西望,總是垂著頭,周身很冷,走路很慢——蓋因他的右腿有殘疾,走路只能左腳先邁出一步,右腳拖在地上、慢慢地拖過來。
這樣的人,自然很容易受到別人的視線,也很容易引發旁人的嘲笑,但林詩音卻發現,事情其實是恰恰相反的。
沒有任何一個人盯著他指指點點、小聲嘲笑,甚至也沒有人去看他——但那種不去看還是有那麼一點刻意的,像是刻意要裝做十分正常,沒有任何不對勁的樣子,只是偶爾進某家店的時候,店員會刻意地問一下傅紅雪,要不要坐下休息。
林詩音從這種刻意的正常之中,品出了善意和禮貌的味道。
人人都干淨清潔、人人都彬彬有禮,有一種不同於她所處的環境的疏離感,但這種疏離感,非但不會讓人覺得難受,反倒十分舒服。
在這樣的環境裡,換上從前想都不會想一下的、露胳膊露腿的以上,阻力是如此之小,她內心裡隱隱的那些憂慮,也就煙消雲散了。
買了奶茶和賽格負二層的仙豆糕,這種方方整整,內陷豐厚的小零食,在秦蔻看來,已經完全可以脫離「小零食」的範疇,那個頂飽程度簡直都可以和壓縮餅干一拼了。
走在路上吃東西,也是林詩音從來沒感受過的。
不過這裡,大家做什麼事情都很隨意,在路上拿著奶茶杯暴風吸入的人實在很多,拿著餅、烤腸等小吃在吃的人也絲毫不覺得自己有辱斯文。
環境的寬容,的確容易讓人的身心放松下來。
吃了點東西墊墊肚子,秦蔻就帶著林詩音上女裝區去買衣服了。
林詩音身高中上,身材勻稱,兩條長腿白而秀美,其實穿短裙短褲一定是很好看的,不過她自己似乎比較抗拒,瞧見掛在衣架上的短裙,都是裝作若無其事地去迅速跳過的。
秦蔻感覺很遺憾。
林詩音似乎比較喜歡挑選長褲。
秦蔻就告訴她,可以選擇輕薄寬松的闊腿褲,另外最好別選黑色的,會很吸熱。穿闊腿褲其實不一定比穿短褲要熱多少,還能遮蓋皮膚,防止紫外線照射太多。
林詩音若有所思。
上衣方面,秦蔻幫她選了顏色鮮亮的短T恤——有針織面料和棉質的,領口都沒選得開太大,也考慮了林詩音的個性,沒選會露出腰的長短。
十分鐘後,她穿著白色闊腿褲、嫩綠小圓領針織短上衣、頭上頂著她的垂鬟分肖髻出來了,或許是因為覺得發髻有點隆重,所以她把頭上的偏鳳釵啊鬧蛾啊之類的裝飾給卸了,還真別說,搭配起來還真是不錯,有種令人耳目一新的時尚感。
秦蔻贊:「好看的!」
林詩音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
衣服嘛,自然不可能買一件就算完,林詩音倒是覺得蠻不好意思的——她沒有未來世界的貨幣,吃秦蔻的、住秦蔻的、現在再花著她的錢買衣裳,即便已塞了兩只珍珠耳珰給她,但因不清楚貨幣的購買力,因而不好意思多揮霍。
秦蔻就告訴她:一件肯定不行啊,你看這裡這麼熱,出一下門,渾身都是汗,那衣服能不洗麼?那不得起碼再來一件換洗著穿麼?再來,這一吃火鍋,是不是渾身都是味兒?一天換一套衣裳都很難得啦,換兩三次,那都很正常的。
難道林詩音能接受自己穿著汗濕的衣裳麼?難道林詩音能接受自己穿著充滿濃烈食物味道的衣裳麼?根本不可能的!
於是半推半就之下繼續逛。
又買了一條純白色的襯衫裙,長度到小腿中,質感不是非常服帖,而是稍微硬一點,立體一點,在腰的位置勒了一根細細的腰帶,秦蔻看著穿得規規矩矩的林詩音,上去幫她把領口扯得松一點,再把袖口挽上去。
嗯,這下就有一種溫婉職場女性的味道了!
然後又零零碎碎買了兩雙鞋子、一條碎花的連衣裙、一件簡單外搭,七七八八下來,手上提了四五個袋子。
——袋子是傅紅雪在提。
他確實……很乖。
比如林詩音換好衣服之後,秦蔻還會拉著傅紅雪一起來看,問問他好不好看,他每次都是點點頭,反正就老老實實地說「好看」就完事兒了。
再來,就是一看見有袋子,非常自覺主動地就拎起來了,提著四五個購物袋默默走在兩位女士身後。
秦蔻意猶未盡,又噌的一聲轉頭,問傅紅雪:「要不要買衣服!」
他生得英俊,身材又極好,其實還挺衣服架子的——最起碼比阿楚哥衣服架子多了。
阿楚哥之所以沒法子成為衣服架子,主要是大部分衣服都沒法套上他這個架子……就說穿襯衫吧,阿楚哥的襯衫扣子是沒法扣起來的,必須從第三顆或者第四顆開始扣,否則的話扣子會繃的特別緊,一個洞一個洞的……
當然他那樣把襯衫穿成深V還是很好看的,男菩薩>w<∼∼
傅紅雪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安安靜靜地看著她,慢慢地搖了搖頭,說:「不必,你不必管我。」
秦蔻:「那怎麼行!」
好不容易騙出來了!
於是還是強行拉著傅紅雪去了男裝區,強令他自己挑選。
傅紅雪:「……」
林詩音忍不住笑了起來,對秦蔻嗔道:「你就知道欺負小孩子。」
秦蔻:「他和你一樣大,你管他叫小孩子?」
林詩音:「……啊?」
秦蔻說:「你們兩個都是小孩子!」
林詩音一呆:「阿蔻,你今年……」
秦蔻說:「二十七,正正好好,比你大八歲。」
林詩音:震驚.jpg
完、完全不像!
她和秦蔻走在一起時,還總是以為自己是姐姐呢……誰能想到,她居然是二十七歲……假如秦蔻說她是二百七十歲可能她還沒這麼驚訝!
林詩音結結巴巴道:「那……那你的孩子……?」
秦蔻:「……」
秦蔻笑道:「我們這裡的女孩子,二十七八歲沒結婚的多得是呢,我還在和紅哥談戀愛呢!」
林詩音霎時就呆在了原地。
這句話的信息量未免有點太大,她一時之間腦子裡有點轉不過彎兒來,有點疑惑、詫異地盯著秦蔻看,半晌,一句話沒說。
秦蔻也不多說,時間也差不多十二點了,該去吃飯了。
她問:「火鍋吃不吃?啊,就是辣味的撥霞供。」
林詩音靈魂出竅中,神色怔怔地點了下頭。
三個人就去了頂樓的海X撈,點了個鴛鴦鍋,菜七七八八地擺出來,鍋子咕嘟咕嘟地燒著,濃郁的辣味鋪面而來,好似一陣香風辣雨,極為熱烈,林詩音驚了一跳,瞧見裡頭那叫人心驚的紅油,不免有點敬畏。
秦蔻說:「你可以先吃白湯,這個白湯也不錯。」
因為她看起來就是一副江南水鄉裡生長的女孩子的模樣嘛。
結果和她想的不一樣,林詩音……還挺能吃辣的?雖然一開始吃,被辣得面上浮起薄紅,但她意外的很喜歡這種刺激的食物,吃著吃著,先開始還是紅湯白湯換著夾的筷子,就不由自主地全部往紅湯這邊伸了。
秦蔻驚詫:「看不出來,你還蠻喜歡味道濃郁的東西的嘛。」
林詩音笑道:「其實從前,我在家……在李園的時候,早上起來,就愛喝一道酸辣湯,加了胡椒,裡頭有切成小絲兒的千張,不過後來,我身邊的媽媽勸我說那東西喝了味兒大,我就很少再吃了。」
當然啦,那個婆子之所以要勸她,意思還是說要她注意形像,別惹得少爺不喜歡……現在想起來,林詩音的心中忽然就升起了一種想要反抗的情緒——反正她什麼都沒做,表哥還是那個樣子……冷暴力她,那她憑什麼要為了他委屈自己呢?
於是吃得舌頭和嘴唇都是辣的,也不肯放下筷子。
而傅紅雪的口味……秦蔻也算是看出來了。
總的來說,他的口味就是什麼都行,他對食物的看法就是為了活著,一碗街邊水飯與一只波士頓龍蝦對他來說根本就沒什麼不一樣,反正能不餓死就行。
唯一讓秦蔻感受到他情緒波動的飯桌,第一次是他剛來時的那個端午節,第二次是在外婆家的時候,他珍之重之地吃掉外婆包的餃子和她的火山蓋雪。
那時候他還自己包餃子來著……那個三角形的、餡兒很少的餃子就是他包的。出鍋之後,他吃了外婆包的和他自己包的,沉默了一下,然後默默地把不好吃的三角形餃子都自己吃掉了,還是秦蔻硬從他碗裡搶出了幾個,自己嘗了嘗,還分給外婆嘗了嘗。
她嘗的時候,都感覺傅紅雪手臂都繃得僵硬了。
總而言之,傅紅雪喜歡的是「家常味道」。
火鍋對他來說當然就屬於「完全為了補充營養」的食物了,莫得感情。
吃完飯,拉著傅紅雪去買衣服,挑了幾件基礎T恤,總好過讓他頂著一張撲克臉穿著亮黃色的皮卡丘亂竄。
又順便和詩音一起去美甲店做了指甲。
古代當然也有美甲,謂之蔻丹,便是用碾碎的鳳仙花覆在指甲上,在用麻葉包好等著就是了,因此林詩音倒不會對美甲店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只是過於豐富的顏色和花樣迷了她的眼,挑了半天,都沒下定決心。
最後選了個非常保守的灰粉色——當然這是她自己覺得保守,這顏色其實很挑人,很顯手黑,好在詩音小姐有一雙極漂亮的纖纖玉手,這樣的顏色也駕馭的來。
秦蔻選了個非常跳脫的星空藍,和她今天穿得這一身兒倒是很搭配!
秦蔻扭頭問傅紅雪:「你來不來搞一下?」
傅紅雪:「……」
傅紅雪:雙眼無神.jpg
秦蔻:「哈哈哈開玩笑啦。」
傅紅雪:松一口氣.jpg
美甲小姐姐揶揄:「這是男朋友麼?靚女帥哥,養眼!你們好像模特哦∼」
秦蔻心想,這才哪裡到哪裡,帶上家裡的一大幫人一起出來玩,那叫一個回頭率超高,頂級模特天團。
秦蔻:「這是我的弟弟和妹妹!」
美甲小姐姐愣了一下,真心實意地誇獎:「你們家的基因真好!」
秦蔻:「不錯,我們家的風水也很好!」
林詩音:「……」
傅紅雪:「……」
一站式商場就是爽,從七樓到地下二層,該買的都能買,在裡面待上一整天來玩都很ok,做完指甲,下午四點左右,秦蔻又提議去卡咖啡館裡喝杯咖啡,休息一下。
林詩音和傅紅雪當然都沒有異議了。
秦蔻就帶他們去了商場裡的一間咖啡廳。
誰知道,居然在這裡遇到了王思雨。
王思雨一個人,神色不虞地坐在角落裡,不知道在想什麼,秦蔻試探著叫了一聲「思雨?」
王思雨扭過頭來,愣了一下,說:「啊,蔻蔻,你和朋友一起出來玩麼?」
秦蔻說:「是啊,你……你也出來玩麼?」
王思雨很是勉強地笑了一下,說:「本來是約好和人一起玩的。」
秦蔻:「本來約好?」
王思雨:「對,我男朋友,我都出來坐著等了,等了一個多小時了不見人來,剛剛打電話過去才跟我說來不了了。」
秦蔻的眉頭皺起來。
思雨嘆氣:「你去和朋友玩吧,我自己坐一會兒也會去了。」
秦蔻說:「我們正巧也要喝咖啡,介意一起麼?」
第119章
王思雨與秦蔻是認識快十年的好友,自然很明白她的心理——看她不開心,被放了鴿子又一個人,那大家就一起玩嘛,吃點蛋糕、喝點咖啡,逛個街看看電影,罵罵狗男人,排解一下郁悶的情緒,不也很好?
她笑了笑,說:「好啊,你們坐,想吃什麼?今天我請客吧。」
秦蔻拉著傅紅雪和林詩音坐下,笑著說:「那行,這可是你說的啊,大出血可不怪我。」
王思雨:「你看看你說這話!點,給我點!」
秦蔻也不客氣,推搡著王思雨就去櫃台前面,劈裡啪啦地點了四五樣,一點也不替她省著,笑嘻嘻地說:「我要吃窮你!」
思雨說:「月底吃不起飯你就給我整點老干媽配法棍,我一天吃一根。」
秦蔻:「……老、老干媽配法棍=。=」
思雨:「紅油法棍,越吃越有!」
秦蔻:「……」
思雨:「那兩個漂亮弟弟妹妹是你朋友麼?」
秦蔻說:「表弟和表妹。」
王思雨:「……」
王思雨盯著她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狐疑道:「看不出來啊,你們家人丁這麼興旺的,你還有好幾個表哥吧?」
秦蔻:「遠房親戚嘛,你知道的,我爸那是鄉鎮企業家,鄉親們就很多。」
反正她爸爸應該不介意當一會兒古代俠客們的大伯。
秦蔻:<( ̄︶ ̄)>
思雨說:「行了,回吧。」
兩個人又坐回了角落裡。
秦蔻就給他們互相介紹了一下,這位是思雨,我的大學同學、好朋友,這位是小雪,我弟弟,這位是音音,我妹妹。
這時候,點的甜點和飲料也上來了,這家店說是咖啡店,其實主打的東西倒也不是咖啡,而是甜點。秦蔻以前就和思雨一起來過,點單輕車熟路,點了一枚法甜代表拿破侖、另外慕斯來兩枚、檸檬塔來一枚。
喝的東西就清爽一點,點上一壺普普通通的冷萃白桃烏龍茶,盛在外形比起茶壺更像酒壺的玻璃器皿之中,配套的茶杯也是玻璃的,中間放了一枚冰球——冰球也是富有巧思的,加了點青提的味道在裡頭,於是把茶水倒進去喝的時候,就能喝到更復雜、更清爽的口味了。
秦蔻輕車熟路地拿起餐刀去切拿破侖,一刀下去,只聽「哢嚓」一聲,這正是千層酥皮被切開的悅耳聲響,切面平整緊實、層層分明,夾層中夾著新鮮的香草奶油與樹莓果醬,她分作四份,給大家分了,帶上塑料手套,直接用手拿起來吃就行。
吃到嘴裡也是哢嚓哢嚓響,層次分明、開酥開的極為成功的酥皮,到位的烤制,濃郁的香草奶油以及夾在其中,酸味明顯的清新樹莓醬,吃多了會有點膩,不過一個拿破侖四個人分的話,就不必擔心吃多啦。
喝口茶,聊聊天。
傅紅雪和林詩音大概都是i人,傅紅雪就不必說了,屬於鋸嘴葫蘆裡格外英俊的那一款,詩音呢……古代閨閣女子,又是極其溫柔的性格,況且她自己很明白,她是個從千年之前的世界來到這裡的,這件事未免也太過於離奇,她總怕自己一開口就露餡,給秦蔻惹來了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四個人的局,其實也就是秦蔻與思雨在聊天。
思雨倒是對林詩音表達了欣賞,說:「還會梳古代的發髻呢,好厲害,這樣搭很好看啊。」
秦蔻說:「可不是!她呀,是個古代迷,對古裝的搭配啊什麼的都很有研究呢。」
又說:「她才十九呢。」
思雨驚詫:「啊,才上大學吧!年紀這麼小就這麼厲害,我看真應該上網去當個古裝的博主,正好上大學很清閑嘛。」
這句話之中的信息量,又是大得讓林詩音有點發懵。
上大學?大學是指國子監麼?女孩子也可以上學麼?啊!剛剛阿蔻介紹的時候,說的就是她們兩個是大學同學,所以、所以阿蔻和這位王姑娘,都是正兒八經上過大學的?聽語氣……女孩子上大學,在這裡好像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還有就是……
年紀小……?
這是真的讓林詩音愣住了。
她居然算是年紀很小麼?
在李園,她毫無疑問是焦慮的。
尋常女子,多是十五六歲就出嫁的,姨母在世時,也早早就預備著要她和表哥成婚,只是到了那個年紀,大表哥、姨父、
姨母相繼去世,悲痛欲絕、重孝在身,成親的事情自然就要擱置了,擱置三年,本要預備起來,但她一個未婚的少女,如何能自己提起這件事呢?又遇上表哥重傷,傷好之後……他便……
如此一耽擱,她如今已經十九歲了,饒是深居簡出,並聽不得多少旁人的閑言碎語,可是身邊的媽媽和丫鬟卻都急得不行。
她身邊的媽媽乃是在她身邊當差十年、自她進李園來時就跟著她的老僕,真心為她,每日為了荒唐的二少爺急得白了頭發,又每每來勸她莫要惹二少爺不高興,日子不能再這樣蹉跎過去了。
蹉跎的意思……就是她被蹉跎成老姑娘了。
身處這樣的環境之中,林詩音又怎能不焦慮呢?
否則的話,她又為什麼會在猶豫要不要就這樣嫁給龍嘯雲算了呢?
這件事令她心頭郁郁,幾乎要憂思成疾了,結果換了個環境之後,她、她的年紀居然算是……很小的麼?
林詩音的心理驟然升起了一種十分奇異的感受,這感受難以用語言來形容,卻讓她沒由來的感到放松和歡喜,又忍不住想要追問,那、那你們都不擔心自己會蹉跎成老姑娘麼?
話還未出口,她就已經意識到了這其中的冒犯,於是只笑了笑,低下頭去吃盤子裡的這一枚慕斯「胡桃夾子」。
意義不明的名字,胡桃,應當就是自西域胡人那裡傳過來的桃子麼?就像胡瓜、胡椒一般的東西,那這夾子又是何意……這黑黢黢的點心,是用黑芝麻做的麼?卻是十分不像。
到底是大家閨秀,即便沒見過,面上也是一派稀松平常,好像吃了一萬次一樣,用叉子叉一小塊來吃。
是一種很新奇的東西……唔、非常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的苦甜交織、異常濃郁醇厚的味道……
其實這種抽像的味道就是巧克力,慕斯嘛……上頭蓋了一層可可淋面。
這一頭,思雨也只把詩音當做是靦腆的小妹妹了,二十七歲的職場女性,面對十多歲的「學生」,那就真的只能把他們當小孩兒看,也不在意,和秦蔻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天來。
先聊上周的演出,思雨喜歡那個樂隊很久了,上周看了現場,非常興奮。
「鼓手老歪!他真的,我哭死!我以前學打鼓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他,把他們那張專輯裡的鼓全扒下來練了,哎!也就是我們那幾年解散得太快,要不然現在估計就是在音樂節見面打招呼的關系了!」
她又說:「那天你居然不來看。」
秦蔻擺擺手:「我們開livehouse的,樂隊這幾年我見太多了,而且我對他們樂隊又不感冒的,我喜歡灣灣的凍草樂隊……他們怎麼還不來這邊巡演啊,快來找我快來找我,給他們低點算包場費!」
思雨吐槽:「幸好你喜歡的樂隊不算太多,要不然我看你的店怎麼開。」
秦蔻:「嗨!可不是嘛!所以我只好喜歡主唱死了的樂隊了,這就叫死粉!」
——她的口味說起來還蠻正統的,搖滾樂是白人音樂,七八十年代可謂如日中天、巨星雲集,秦蔻最喜歡的就是其中一位呲著大齙牙的鐵肺高音,可惜英年早逝……
思雨:「……神tm死粉。」
秦蔻問:「那天怎麼樣啊,喝酒沒?」
她問的是思雨來店裡看演出的那一天。
那天她正好帶著傅紅雪去外婆家看外婆了,順便拉上陸小鳳一起打麻將,店裡就沒去,況且她是帶著她男朋友去的,她湊什麼熱鬧?於是就沒去店裡,只是給了思雨幾張免費酒水券。
思雨的臉色一下子就不好了。
秦蔻用腳趾猜都能猜到是因為她男朋友。
果然,思雨說:「早知道就不帶李春雷去了。」
李春雷,自然就是她男朋友的名字了。
秦蔻說:「怎麼了?」
思雨喝了一口冷萃茶,生氣地說:「山豬吃不了細糠,不喜歡可以別來,發什麼牢騷!搖滾樂是我懂還是他懂?就知道個信仰和六月天,就敢過來教育我什麼叫搖滾樂,有病!」
秦蔻:「……」
秦蔻皺眉:「什麼垃圾玩意兒!」
思雨惡狠狠地吃了一口自己的芭菲。
也許是因為今天心情實在不太好,思雨有點繃不住,也顧不上還有兩個不認識的弟弟妹妹在場,對著秦蔻忍不住吐起了苦水。
跟李春雷就是相親認識的。
相親嘛,就那個樣子,兩個人一上來其實就是擺條件,你是
不是體制內、工資水平如何、父母是做什麼的、是不是獨生子女、家裡幾套房……等等等等,至於性格怎麼樣、愛好如何,這就不是相親局應該考慮的問題。
但問題在於思雨是被逼著去相親的,她壓根就不想跟人搭伙過日子啊!
跟李春雷……反正就是那次吃過飯之後,李春雷加了她微信,就有種急吼吼地上來聊天撩妹的感覺。
王思雨挺煩的,家裡父母卻對李春雷很滿意,一個勁兒的說,你都多大了?怎麼眼光這麼挑啊,人家不挑你都不錯了,我看這男娃挺好的!家裡情況也好,人也老實。
思雨吐出一口郁氣,說:「我怎麼了?我二十七不結婚是犯天條了麼?我媽跟我提刀殺人了一樣,催催催,一天就知道催,催命一樣!」
然後又惡狠狠地吃芭菲。
林詩音坐在一旁,低著頭去看自己面前的茶杯,心中五味陳雜。
她來到這千年之後的未來世界才僅僅一天,很多東西都是靠猜,方才才在想,阿蔻與王姑娘二十七歲的年紀,竟也不急著成婚麼?結果轉頭,她就發現,原來王姑娘的煩惱、與她的煩惱,竟如此的相似……
她不免又想到了表哥與龍大哥,忍不住無聲地嘆氣。
思雨也在頹然地嘆氣。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其實……我大概是在努力的。」
秦蔻用茶勺在自己的茶杯裡攪動,等著聽她的下文。
思雨說:「那天咱們倆出來吃飯,我非要他來接我,本來,我說要去看演出,他嘴裡就是那種『有什麼好看的就知道浪費錢』,結果那天之後他又說要一起來,還說想多了解了解樂隊,我就覺得,或許我們兩的關系是逐漸在變好的呢?」
她是在努力的,有點消極地努力著,在很多自己不喜歡的人裡挑出了一個順眼的,努力地告訴自己我們在談戀愛,所以按部就班地去安排一些與愛情有關的事情——約會、看演出、和朋友玩完之後讓男朋友來接……
最後或許就能努力地說服自己,是的,我們倆其實很搭配,我其實也蠻喜歡他的,那就這樣結婚吧。
哎……有時候真的好羨慕秦蔻,不是羨慕她家有錢,而是羨慕她有這麼好的父母,真的。
可羨慕有什麼用呢?人的際遇不同、父母不同,生就生在這麼個家,那又能有什麼辦法?
思雨說:「真的挺煩的,其實我一點兒不喜歡他。」
秦蔻說:「看出來了。」
那天和思雨一起吃烤肉時,通過她的神態,就能看出她不開心——一個真正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的人怎麼會露出那種神色?
但那時候不能說罷了,人家都不抱怨,你莫名衝上去讓人家分手,算什麼事情?
她聽了一氣,問:「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思雨冷漠地說:「還能怎麼辦,先就這樣吧,戀愛談著,說不准什麼時候我就撐不下去這個催婚的壓力,莫名其妙地就結婚了吧,到時候我不會請你來的,你也別給我份子錢了,不是咱們關系不好,就因為太好了,不想讓你虛偽的祝福我。」
秦蔻:「……」
秦蔻的眉頭緊緊地皺起來,覺得這下真的是不勸不行,正要說話,卻聽旁邊的女聲說:「……不要。」
說話的人是林詩音。
她一直都很安靜的坐著,一邊吃那個檸檬撻、一邊喝茶,沉默地聽著,一言不發,以至於王思雨都沒想到,這個漂亮的妹妹居然會突然開口說話。
思雨一愣,沒說話。
林詩音的手都無法控制地攥緊了,手指節發白,她霍然抬頭,盯著思雨,面色又凝重、又嚴肅,以至於都不像個剛上大學、無憂無慮、傻樂傻樂的大學生。
她張了張嘴,再一次說:「……不要嫁給不喜歡的人。」
第120章
王思雨的經歷,說來,是與林詩音不同的。
但有很多很多的地方,很多很多的心路歷程,卻又是如此的相似。
她們二人來自於不同的年代,有著不同的家庭,思雨的爸爸是體制內,思雨的媽媽是家庭主婦,詩音的父母卻是早亡,自小就在姨父姨母膝下長大;思雨家庭普通,詩音卻是大家閨秀,自小錦衣玉食慣了;思雨出生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詩音卻出生在一個完全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這條時間上的過去……
她們本應該沒有任何共同話題的,就像是剛剛秦蔻在與王思雨談論起樂隊的時候,林詩音一言不發一樣。
但……林詩音卻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好像她就是思雨、思雨就是她一樣。
她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或許在內心深處,她早就覺得嫁給表哥無望了,所以她一直在強迫自己多觀察龍嘯雲,多發現他身上的好處。
龍大哥鐵骨錚錚、也是一條好漢,一杆銀槍,曾活挑了惡人蔔霸,救回了表哥。
表哥與他結拜為異性兄弟,所以他是個好人。
他對自己很好。
確實很好。
除此之外呢?
王思雨與秦蔻一樣,乃是法律系出身,又是一起做樂隊的,搞音樂的人有一顆文藝的內心十分正常,思雨看著大大咧咧,其實內心敏感,對事物的感受能力很強,語言的表達能力也很是不俗。
她的內心剖白,卻好似一把刀子一樣,正正好好地也剖開了林詩音的內心,讓她原本混混沌沌的心忽然驚醒,回過頭來看,她又何嘗不是這樣?自己騙自己,努力地想著龍大哥也很好雲雲,或許這正是為了最後的那個無奈地選擇而麻痹自己……
她與王思雨的區別在於,王思雨其實很清醒,她卻是懵懵懂懂的。
如今驟然驚醒……卻……
卻羨慕她。
不是羨慕其他的,是羨慕她所處的環境,她能如此輕易地抱怨出口,說出「二十七歲不結婚怎麼了」這種在他們那裡十分驚世駭俗的話語,這裡對女孩子毫無疑問是更寬容的……即便嫁不出去,想來也不會被送到廟裡去做姑子。
——當
然,做姑子的事情,她其實沒見過,只是聽身邊的婆子說過,大戶人家之內待嫁的女孩子太多,倘若年紀大的那個說親說不出去,會影響其他姑娘的婚配,故而會送去做姑子。
但這種故事本身就足夠嚇人了……花樣年華就要青燈古佛的過一輩子,真的是……
思雨不會有這樣的顧忌的,所以她為什麼還要妥協呢?
她不理解。
所以林詩音實在忍不住,竟忽然打斷了二人的對話,眼眶有點發紅,盯著思雨,一字一句地說:「……不要嫁給他。」
思雨一怔,又復而笑道:「好啦好啦,不談這個啦,說的音音都不高興了。」
林詩音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也遇到了,差不多的事情。」
思雨:「???」
思雨倒吸一口冷氣:「……你不是才十九麼???!!!」
然後噌的一聲扭頭盯著秦蔻,拍案而起:「你們老秦家怎麼會有這種親戚啊,逼十九歲的女孩子結婚?等等,這都犯法了吧!蔻蔻哇,這怎麼回事?」
秦蔻:「……」
李尋歡才不是我家親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詩音立刻閉上了嘴……她好像真的給秦蔻惹麻煩了orz……
秦蔻說:「所以這不是把她接出來了麼?」
思雨松了一口氣。
又說:「你們老秦家……」
秦蔻撒謊不眨眼:「我爸是鄉村企業家啊!誰家沒幾門極品親戚,而且關系都遠得不能再遠了,說真的,如果不是音音自己跑出來,我都不認得她呢。」
但是還是感覺哪裡有點不對勁。
但思雨卻沒意識到這不對勁的地方,她很是欣賞地看著詩音,說:「知道跑出來就好,很有決斷力,我跟你說,逼你十九歲就嫁人,你們家真是沒一個好東西,好好待在城裡上大學吧……誒,蔻蔻,你爸要管這事兒麼?」
秦蔻:「……」
什麼叫撒了一個謊就要用一百個謊來圓啊orz
林詩音坐立不安,非常歉疚地看著秦蔻。
秦蔻面不改色地說:「啊,沒事,他們家的人好幾個都在我爸公司上班呢,我爸說話頂事兒,
其實前兩天就給她家長打電話了,現在就是先上大學,別的事情不准再提了。」
思雨松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她點了點頭,又說:「對,音音做的很對。」
林詩音有點著急,說:「那你呢?」
思雨又是一怔,隨即沉默下來,半晌,才說:「壓力太大,有點撐不住了。」
秦蔻幽幽地說:「所以就他了?」
思雨說:「不知道,反正也就是搭伙過日子。」
秦蔻喝了一口茶,搖搖頭,說:「你想具體點。」
思雨:「啊?」
秦蔻說:「別總想著搭伙過日子不喜歡就不喜歡,你可是要二十四小時和這麼個不喜歡的男的呆一起,我問你,假如他天天打游戲在家裡一天天制造噪音,輸了就罵娘你能忍麼?你干什麼事情他都要過來指導你貶低你,你能忍麼?現在談戀愛呢就放你鴿子,裝都不裝一下,是覺得你是他盤子裡的菜所以懶得敷衍了麼?現在就這樣,等你真結婚了,他的態度會怎麼樣。」
思雨面無表情。
過了很久,她才說:「我知道了,我會認真考慮的,蔻蔻,今天多謝你。」
秦蔻說:「沒事,吃飯去麼?」
思雨說:「行啊,吃什麼?牛肉火鍋?」
秦蔻嫌棄:「……樓上那家牛肉火鍋不好吃,我看新開了一家雲南菜,不如去試試?」
思雨笑道:「好咯,試試!」
四個人就上樓去吃飯,傅紅雪一站起來一走路,王思雨也怔了一怔,似乎有點無所適從,傅紅雪面無表情,十分漠然地跟在秦蔻身後走,也不看她。
思雨便也露出了如這裡大多數路人一樣的表情,無所適從、不知道如何去面對一個腿有殘疾的少年,竭力裝作若無其事,有一種笨拙的禮貌與善意。
詩音看著思雨,心道:王姑娘也是一個很好的人啊。
聽見她十九歲被逼婚時,那個生氣,真好似她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一樣。
但懦弱的好人好像總是這個樣子的,會盡力想要讓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不幸消失,卻又總是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消極以待……她自己也是如此,因為她仍不知道該怎麼辦。
發泄了一通的思雨恢復了一些,四個人結伴去了樓上一家新開的雲南菜。
結果不好吃TAT
茉莉花炒蛋的味道還怪新鮮的,建水包漿豆腐很不錯,外頭的皮被烤得有點焦,一咬,裡頭的豆腐嫩得喲,配上醬汁是很不錯的,涼拌樹番茄……emmmm明明用樹番茄做的西紅柿牛腩很好吃,怎麼這個不好吃呢?乳扇也不是很合口味,菌兒還不錯,紙包魚……天,他們為什麼能把紙包魚做的如此堅硬,用筷子都戳不下來肉=。=
一句話總結——網紅店不如雲南本地多矣!
秦蔻、思雨和詩音面面相覷,吃得是如坐針氈,倒是傅紅雪,莫得感情地吃。
於是榮譽地成為了本桌垃圾桶。
他吃得很慢,也很仔細,像是在仔細地咀嚼營養……甚至連很酸的樹番茄都是這麼操作的,以至於秦蔻懷疑他根本就沒有味覺。
秦蔻:盯.jpg
秦蔻:(個_個)
傅紅雪:「……」
傅紅雪:「……怎麼了?」
秦蔻:「……沒事,吃這個乳扇……應該挺有營養的吧。」
傅紅雪:「……唔。」
吃完這一頓,秦蔻意猶未盡,去樓下買了點缽缽雞。
X市的缽缽雞嘛,當然也就是很普通的那種啦,但這種靠調料包就能搞定的食物,通常情況下再一般也很難做的不好吃,買了一點,捧著個桶吃掉,然後和思雨告別,去頂樓的停車場,開車准備回家。
回家的路上,稍微有點堵車。
秦蔻司空見慣,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用手指輕輕地點著方向盤。
傅紅雪坐在後座上,雙手抱胸,閉目養神。
林詩音坐在副駕駛上,也沉默著一言不發。
她在想什麼,其實秦蔻很清楚,也沒必要去多說什麼,畢竟這種事情,最後還是要自己做出選擇的。
回家已經九點過了。
陸小鳳和楚留香結伴去酒吧了——當然,正常的酒吧,吃一塹長一智,陸小鳳現在已學會如何去避開那些只有男人出沒的酒吧了。
花滿樓在露台上聽書,坐在躺椅上,手裡拿著上回去澡堂子裡泡澡的時候大媽給的蒲
扇,愜意非常。
一點紅在看手機,還略微皺著眉,秦蔻一回來就撲過去,問他在看什麼,他收了手機,神色如常,只淡淡說沒看什麼。
秦蔻狐疑:「……唔。」
她又趕林詩音上樓去洗澡。
這天就是這樣,確實出一趟門必須洗澡。
她自己房間的浴室被占用,樓下的公共衛生間又有傅紅雪,於是就只好鑽進一點紅的房間去洗澡。
一點紅順勢進了臥室,在浴室外頭,自己所躺的那一張床上等著,聽著浴室裡的淅淅瀝瀝的水聲,又忍不住伸手撫了撫自己的側脖頸,他皮膚太白,稍微受點刺激,就極其明顯,昨天夜裡在露台上,秦蔻抱著他親,他慘白色的脖頸側就留下了幾點極其明顯的紅。
他面無表情地半臥著,用指腹撫過自己的側脖頸。
秦蔻在浴室裡喊:「紅哥,忘記拿睡衣了,你去晾曬間幫我拿一下嘛!」
一點紅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沉聲道:「好。」
然後起身幫她去拿睡衣,又回來,站在浴室門口敲門,裡面伸出一只奶白色的手臂來朝他晃一晃,一點紅沒敢看,把睡衣遞給她。
她帶著還濕噠噠的頭發就出來了。
一點紅皺了皺眉,道:「我幫你吹。」
秦蔻:「好∼」
她盤著腿坐在他的床上,他順手拿過了吹風機打開,她的吹風機買的都是很不錯的牌子,說是什麼負離子啊這啊那啊的,秦蔻也不懂,但吹出來的風的確很柔和,況且不是自己拿著死重的吹風機來吹……嘶,愜意∼
秦蔻:( ̄▽ ̄)
發絲被一只手輕輕捻住,順著下來,帶出了藏在濕潤發間的洗發水香氣,那香氣並不是她慣常用的,而是他平時會用的那一款,味道很淡很淡,沒有多余的香料添加,只是清潔、只有清潔。
那只手揉上了她的頭皮,指腹上帶著繭,力道不輕也不重,不緊不慢、游刃有余地摁在她的頭皮上,有一種使用了人稱「狗頭按摩器」的東西的爽感,頭皮一瞬間發麻,順著脊柱躥下去,她的腰一軟,又順勢向後倒去,對方一只手伸過來把她摟住,另一只手還能空出來把吹風機放下。
秦蔻身材高挑,但畢竟是纖細的女孩子,一點紅寬肩窄腰,極富力量,手臂上的肌肉線條流暢而結實,只這樣一伸手一摟,直接能將她整個人都撈進懷裡,倘若她縮得緊一點,再從一點紅背後去看的話,秦蔻真是會被擋的一丁點都露不出來。
一點紅啞聲道:「今天你用的是我的洗發水?」
秦蔻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去繞自己的頭發玩,故意說:「是呀,怎麼?你難道這麼小氣,一點洗發水都不給我用?」
他的胸膛起伏起來,過了半晌,才道:「不是。」
秦蔻:「嗯?」
一點紅含糊地道:「只是覺得……你身上沾了我的味道。」
這種錯覺是隱秘而難以啟齒的,只令他在驟然回想起了一些極為具體的味道與場景,他想到了她身上裡裡外外都被迫沾滿他味道的時候,整個人軟綿綿地仰躺著,被他死死地注視時好像很不好意思,但若說要關燈,她卻又第一個不答應。
人的感官當然是多方位調動的,視覺、嗅覺與觸覺的三重在同時被刺激,他死死地摟著她,卻不敢動,這隱秘的錯覺,也只能通過這樣含糊的語言被說出來。
秦蔻在他懷裡轉了半圈,伸手抱住他。
秦蔻:(ゴO▽O)ゴ
一點紅小心翼翼地抱著她。
秦蔻抱怨似得說:「紅哥怎麼總想著要享受……」
一點紅不肯說話。
秦蔻又自顧自地笑起來,得意地說:「其實也難怪,畢竟你是初嘗,又碰上了我這麼美味的女朋友,是不是?」
一點紅:「……」
他嘶啞地承認:「是。」
秦蔻又說:「但沒辦法呀,我們沒地方了。你忍耐一下嘛……」
他的聲音好像吞了一把粗糲的沙子:「……好。」
秦蔻親親他的側臉,心裡已經有個壞主意浮現了出來,只心想:嗯,要讓他好好忍耐,然後再……
秦蔻:o(*////▽////*)q
一點紅:「……」
一點紅狐疑地望她一眼,感覺渾身上下都被算計上了。
一點紅:「……你在打什麼主意?」
秦蔻立刻轉移話題:「沒有沒有!啊,不如待會兒去影音室
放個電影吧,詩音還沒看過電影呢。」
一點紅無可無不可……反正他的古人作息早就亂得不能再亂了,天天熬夜已成定局。
忽然,手機屏幕亮了,有微信消息進來。
秦蔻拿起手機一看,是思雨發來的。
紅霏:在麼?
關中悍匪coco:?
紅霏:出來麼,急事。
關中悍匪coco:什麼事?
紅霏:出來說。
關中悍匪coco:你在哪?
紅霏:我在直江六號這邊,手機快沒電了,中間就不聯系了啊。
關中悍匪coco:好。
她嘴上答應得倒是很爽快,但眼神卻是冷冷地盯著手機屏幕。
一點紅挑眉:「怎麼了?」
秦蔻把聊天記錄給他看。
一點紅說:「這是你朋友,我和你一起去。」
這大半夜的,又一看就是急事,他不可能讓秦蔻一個人去。
秦蔻冷冷說:「這不是我朋友。」
一點紅皺眉:「什麼?」
秦蔻說:「思雨和我說話,都是直接說事的,從來沒有發過什麼『在麼』這種話。」
她頓了一下,指著一行消息說:「他說中間就不聯系的意思就是讓我別過一會兒發微信,應該是借思雨的手機發的,發完准備把聊天記錄刪掉了,我要是過一會兒再發消息給思雨,那他就露餡了,這人是准備兩頭騙。」
一點紅的臉色霎時間變得很陰沉。
他陰森森地說:「有人冒充你的朋友,騙你在這個時間出門去?」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5
第121章
秦蔻冷哼了一聲,說:「大概是吧。」
其實這人是誰,秦蔻心裡也已經有數了。
前幾天,她的手機微信上有人來加好友,上來就是那種很典型的騷擾之語——就是「認識一下啊美女」那種發言。
秦蔻自小漂亮到大,漂亮姑娘能遇見的傻X她當然也一件不落下的都遇到過,這種騷擾微信在她這裡簡直太常見了,見得多了心緒也就不會起伏了,罵都懶得罵,直接拉黑不給眼神就完事兒了。
但現在回想起來,那個莫名其妙的微信出現之前,她和思雨吃了飯,然後思雨的男朋友李春雷來接思雨回家,於是她就和李春雷打了個照面……
再然後,就是思雨來找她,說是她男朋友對演出忽然感興趣了,問能不能加她家店的顧客群。
那個時候,思雨應該還處於一種「努力想創造戀愛的感覺」的時期吧,所以李春雷主動提出要了解樂隊文化,她當然會感覺很開心。
第二天就發生了莫名微信搭訕事件。
再然後就是這個用思雨微信莫名要騙她出去的人。
第六感讓秦蔻立刻就把這三件事聯系在了一起,此時微信對面那個人,如果不是李春雷的話,秦蔻直接把名字倒過來寫!
至於李春雷大半夜騙她出去到底為什麼……呵呵,這問題還用想?
一點紅神色很不好看,冷冷道:「我去會會他。」
秦蔻說:「走嘛走嘛,我們一起去∼」
她又想了想,說:「你要注意哦,不能廢了他,嘖,現代就是這樣,誰來了都得遵紀守法。」
一點紅眼皮子都沒抬起來一下,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知道。」
又陰森森道:「他該慶幸自己生在此處,若是在江湖上……」
秦蔻心情一點兒沒受影響,還歪著頭問:「若是在江湖上,你會怎麼樣?」
一點紅笑了笑。
這笑容簡直比他不笑起來還要可怕得多,有一種既殘酷、又險惡的味道。
他沒細說,只含糊地道:「我們殺手,自然也有一門必修的功課叫刑訊。」
比如說原隨雲被關在排練室和他「友好交談」時用到的法子……
反正就是不會讓他死得很愉快,甚至或許到了後面,他還會祈求讓自己快點斷氣呢。
不過具體的細節,他當然不能告訴秦蔻。
秦蔻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說:「那我上樓去換件衣服,我們慢悠悠地過去。」
一點紅道:「嗯。」
秦蔻從他懷裡跳出來,上樓去把自己的小睡裙換掉。
林詩音剛剛洗完澡,正盯著吹風機。
吹風機的使用方法,秦蔻自然在把她塞進浴室之前就告訴她了。
林詩音:(個_個)
林詩音:小心翼翼.jpg
林詩音::—O
真、真的可以吹出風來!!
這……這簡直同話本子裡那神仙風伯的那個裝滿風的口袋一樣!
可是這甚至都不是個口袋!
林詩音穿著綿質的T恤裙,手裡拿著這叫「吹風機」的東西,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只瞧見這是個奇異的金屬圓圈,也不裝有銅扇片,也不見有什麼東西轉動,這風……究竟是從何處吹出的呢?
況且這風,與尋常她所感受到的風也不一樣,確乎是很柔和,只好似陽春三月的春風一般。
不明白……實在不明白……
林詩音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吹風機,然後小心翼翼地拿起來。
秦蔻「吱呀」一聲推開門:「詩音,你出門麼?我要出門一趟!」
林詩音手裡的吹風機差點被她嚇飛了,手忙腳亂地抓住。
秦蔻:「……」
林詩音:「……」
林詩音有點尷尬地別過頭。
秦蔻:撓頭.jpg
林詩音說:「這麼晚還要出門麼?是要去哪裡?」
秦蔻說:「嗯,思雨的男朋友,約我出門呢。」
林詩音:「???」
林詩音:「啊?此話怎講」
秦蔻說:「總之事情很復雜,你去不去?」
林詩音對王思雨有一種異乎尋常的關心,此事涉及到她,她便有些坐不住,點點頭,道:「好,我去。」
又說:「我快一點吹頭發。」
秦蔻說:「不急,慢慢來。」
先晾那狗男人一會兒再說。
她反正是不著急的。
這一邊,秦蔻就慢悠悠地換了件T恤,又對著鏡子看了會兒,突發奇想,覺得明天弄個羊毛卷也不錯,羊毛卷、羊毛卷……啊!懂了。
她開始對著鏡子扎了兩個麻花辮,這樣扎一晚上,帶著這個頭睡覺,明天早上起來拆掉,頭發就是卷卷的了!
然後又和詩音大概講了講這件事,林詩音瞪大雙眼,又氣又怒,似是沒想到這世上還有這樣的人。
秦蔻說:「這世上當然什麼人都有,比這更無恥的男人都有。」
——比如說你表哥李尋歡=。=
就這麼磨磨蹭蹭的過了將近半個小時,秦蔻才拿出手機,打開微信,翻到王思雨的聊天界面,點了「語音通話」。
幾聲忙音後,思雨接起了電話,說:「喂?蔻蔻,怎麼了?」
她的語氣果然一無所知。
秦蔻問:「你剛剛在干嘛呢?」
思雨說:「哦,剛去洗了個澡,剛吹完頭發。」
秦蔻:「你在家?你爸媽在麼?」
思雨:「在啊,怎麼了?」
秦蔻說:「九點咱們分開之後你回家,你對像是不是去你家了?」
思雨:「……對。」
思雨沉默了一下,問:「出什麼事情了?」
秦蔻說:「我給你發個截圖,你看看。」
思雨:「嗯。」
然後秦蔻就把剛剛的截圖發過去了。
思雨沉默了一下,然後忽然提高音量:「艸!!!」
思雨說:「李春雷那個賤人!!他想干什麼?!」
秦蔻說:「對了,那天有人加我微信,你看看這個。」
然後把那個被她拉黑刪掉的微信截個圖發過來。
思雨的呼吸聲一下子就變得很重,似乎在強壓著怒火。
秦蔻說:「是李春雷麼?」
思雨說:「嗯。」
思雨冷笑:「我說他怎麼忽然那麼積極呢,原來是見色起意了,蔻蔻,你別去,我去這地方,我今天不收拾丫的我名字倒過來寫!」
對了,這才是王思雨的本性。
一個小時候能去學打鼓的女孩子,一定聽過身邊人說過好多次「你一個女孩怎麼學打鼓啊」這種話,還能堅持下來的,性格一定很是強硬,她上大學的時候性格那叫一個風風火火、爽快至極,只是後來畢業工作了之後看起來才沉穩一點的。
秦蔻說:「別,我也去,不然他死不承認,而且你小心他狗急跳牆動手啊。」
思雨說:「那也行……你一個人過這麼遠安全不安全啊?」
秦蔻說:「放心,我搖人來!」
思雨:「……」
秦蔻:「你呢?你一個人麼,要不我先開車過來接你?」
思雨:「也行,我在我們家小區門口等你哈,快點,今天我不把他撕個稀巴爛我名字倒過來寫!」
啪嘰一聲,電話掛了。
秦蔻:「……」
行叭。
——李春雷要約她出去的時候,其實還是長了個心眼的,就是他說的那句「電話要沒電了,中間就不聯系了」這句話,因為思雨那邊的聊天記錄固然可以刪掉,但她只要中間再聯系一次思雨,那這件事就必然會暴露。
但是……怎麼說呢,這心眼雖然長了,但是也沒長多大……
感覺這種傻X男的性格裡好像都有一種特別喜歡賭的因素在。
而且不管他今天晚上打算做什麼,他大概以為不管事情能不能成,自己都不會和思雨說這件事吧。
——年紀不小,能淪落到相親找對像的男的,那還基本上是各有各的奇葩之處。就像這個李春雷,思雨都說了,第一次見面之後就急吼吼地加微信,刻意的說一些自以為很帥其實很油膩的撩妹話語,說優點只能說忠厚老實……嘖嘖嘖,這人大概率在他近三十年的人生裡都從來沒招過女生喜歡,見女人見的最多的地方是在他自己的電腦硬盤裡。
這種男的對女人的理解基本只能靠想像——就比如那種特別誇張的對女性三圍的想像,一米七的女人36D,然後體重七十八斤……他以為這是易拉寶立牌麼???
同時這種男的對閨蜜友誼的想像也是極其失真的——都是塑料友誼,為了一個男人就能反目成仇,互相扯頭花,閨蜜的男人喜歡我是一件非常榮耀的事情!
綜上所述,秦蔻一定不會把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告訴王思雨噠!說不定他就拿下秦蔻這個白富美啦!從此迎娶白富美順便接收一下老丈人的公司——畢竟老丈人沒兒子嘛他這是為老丈人分憂哇!
但是呢,他實在想的太多了。
王思雨與秦蔻認識接近十年,友誼也接近十年,他李春雷是誰,真以為自己那麼有魅力,讓思雨愛得死去活來了?笑話咯,思雨還正在猶豫要不要一腳踹了他呢。
剛剛她和思雨打電話,思雨立刻就意識到秦蔻是有危險的,她暴怒的點不在於自己的男朋友的背著她要出去勾搭女人,而是這個男的居然敢用她的微信騙她的朋友大半夜出門!!
你想干什麼?你特麼的想干什麼?!
和思雨打完電話之後,她從床上跳起來,帶著林詩音和一點紅准備出發了,正要出門,陸小鳳和楚留香回來了,楚留香問:「要出去?」
秦蔻說:「是咯……阿楚哥去不去,有人要欺負我。」
楚留香挑眉:「哦?怎麼回事?」
陸小鳳湊上來道:「誰啊,誰要欺負阿蔻,我也去我也去!」
秦蔻冷漠地推開他:「我車坐不下了,我還要去接別人!!」
陸小鳳:「……」
陸小鳳大驚:「你搖人都搖到我面前了,居然還不帶我!」
秦蔻無情地說:「那你躺後備箱吧。」
陸小鳳:「……」
陸小鳳冷笑著走開了。
楚留香雙手插兜,氣定神閑地說:「走吧。」
秦蔻說:「走咯。」
四個人就上了車,一點紅坐在了副駕駛上,林詩音和楚留香坐在後座上。
先去王思雨住的那個小區門口去接她。
思雨果然已經等在原地了——她換了雙運動鞋,穿了件T恤和短褲,正雙手抱胸,冷著臉在小區門口徘徊,秦蔻看見她,打了下喇叭,思雨就過來,直接拉開後座的門,然後……
嘶,好大的胸肌!
楚留香穿著件被改成深V的黑絲綢襯衫,微笑著同她打招呼:「你是蔻蔻的朋友麼?我是她二表哥中的其中一個。」
王思雨:「……」
王思雨很僵硬地抬頭看了一眼。
長發、英俊、眼含笑意,黑襯衫,袖口挽起,勒在小臂中間,露出結實、健美、古銅色的小臂來……看起來一圈能打十個李春雷。
林詩音從楚留香身邊探出頭來,細聲細氣:「王姐姐。」
王思雨:「啊,音音,你也來了。」
林詩音抿了抿唇,點了一下頭。
思雨上車,楚留香往中間挪了挪,她坐在了楚留香身邊。
就……搞樂隊的時候是見過很多長發男,但是這麼高大俊美的是真沒見過,而且,太高了好有壓迫感orz……
她有點如坐針氈。
楚留香微微一笑,手指一晃,也不知怎地,修長的手指之間就夾著一塊巧克力,遞給王思雨,道:「吃點甜的,莫要太生氣,為這種男人不值得。」
思雨:「啊……哦……好……」
她默默地撕開巧克力的包裝,楚留香又順手從後面拿了瓶礦泉水給她,只怕她吃了巧克力之後嘴裡發膩。
王思雨接過來,說了聲謝謝。
楚留香溫聲道:「沒事。」
他又問林詩音:「你吃巧克力麼?蔻蔻容易餓,所以我身上備了點,現下還有呢。」
林詩音說:「啊……多謝楚……楚表哥。」
王思雨:「……」
怎麼覺得蔻蔻的親戚之間好像不太熟的樣子呢?
又一想,啊,老秦家鄉親遍地,光二表哥的數量都得用「們」,而且下一輩嘛……互相之間不太熟也確實很有可能。
副駕駛上一直沒說過話的一點紅說:「楚……阿楚,拿瓶水。」
楚留香嗯了一聲,遞水給他。
王思雨就朝自己前面的副駕駛位看了一眼。
……是個酷哥。
也是長頭發,與身邊這位秦楚哥哥隨意綰起不一樣的是,他的頭發扎的很高,像個高馬尾,身上穿著一件很薄、貼著身體的T恤,裹出極其精壯結實的身體……
王思雨:「……」
本來她還在懷疑待會兒撕吧的時候她到底能不能撕吧得過那個無恥賤男人,但是現在,她開始懷疑李春雷待會兒能不能活著了……
她真心實意地對秦蔻說:「蔻蔻,你們老秦家的基因真的很不錯。」
秦蔻一邊開車,一邊說:「那可不!」
第122章
另一頭,李春雷還在做他的春秋大夢呢。
李春雷,年紀上同王思雨、秦蔻都差不了多少,工作也不怎麼樣,家裡父母倒都是公家單位的,他就自覺是人上人了,甚至還覺得王思雨配不上他。
他嫌王思雨年紀太大。
他一個快奔三了,連女朋友都找到過一個的男的,居然嫌二十七歲,已經在體制內工作好幾年的王思雨年紀大、不好看!
真是離譜到沒邊兒了。
但一面嫌棄著,一面身邊又只有這個女人離自己最近,所以他一開始還是很殷勤的,天天沒事就發微信,「在麼」、「在麼」、「你是不是愛上我了(呲牙)(呲牙)」發個不停,可把王思雨討厭得不輕。
結果王思雨的父母還對他很是積極熱情,王思雨的媽還加了他的微信,說什麼「我們家思雨就交給你了」之類的話,還和他的家長商量起了訂婚的事情。
他就沾沾自喜地覺得王思雨是他盤子裡的一盤菜了。
就是麻煩得很,女的能不能有點自覺啊,你也不看看你是誰,天仙下凡麼?還要我去接!還有,看什麼演唱會啊?還追星啊,臥槽!追星的女的,不賢惠啊。
結果,去接她回家那次還真的有意外收獲。
王思雨的朋友居然是個白富美——就是年紀有點大。
但沒關系啊,長得漂亮就行,年紀大這個缺點也不是不可以忍受嘛……況且美女家裡還有錢,自己還開店,哦,就是王思雨要看的那個演唱會是吧。
總而言之,李春雷就開始了他的操作。
一開始反正就是一反常態的說對樂隊文化感興趣啊雲雲,又借口手機沒電用王思雨的手機打電話,把秦蔻的微信名片推給他,把聊天記錄刪掉,後來又加了群掩蓋一下,加好友被通過之後,心裡一陣竊喜。
然後……被刪了。
李春雷氣急敗壞,在好友申請裡寫「就加下微信至於麼?你脾氣也太差了吧。」
然後發現發不出去,秦蔻刪人的時候順便拉黑了。
反正李春雷氣急敗壞了好幾天,但是最後又舔著個臉跟著王思雨一起去秦蔻的livehouse了,結果還是沒見到,那天他心情就很差勁,還借口發揮了好幾回,非要讓王思雨心情也不好,他就滿意了。
今天,王思雨又逼著他非要出門逛商場,他在家打游戲,反正就打得忘了時間,王思雨的電話五分鐘一個五分鐘一個,他一個也沒接,等那一把打完的時候,都距離約好的時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他煩不勝煩,發了個消息說不去了。
結果他媽回來之後問他今天怎麼沒和思雨一起出去,把他罵了一頓,大晚上的趕到王思雨他們家道歉去。
他不情不願地去了,到王家的時候,王思雨還沒回家,王媽媽給她打電話,從電話聲中,李春雷才知道,哦,原來是和秦蔻一起玩去了。
他立刻就精神起來了,在王家賴著不走,非要等王思雨回來。
王媽媽高興得不行,王思雨回了家,一看到他臉色就拉下來,還被王媽媽給說了幾句,李春雷說了幾句好話,又騙她說手機沒點了打個電話。
然後……計從心中起。
哎呀,就約出來一起吃個宵夜嘛,要是能發生點別的當然就最好了,嘿嘿。
他的心眼子在那一刻達到了他的巔峰水平,還知道讓秦蔻中途不要再聯系呢。
把聊天記錄刪干淨之後,他就借口時間晚了要回去了,王思雨沒理會他,自己進屋洗澡去了,把王媽媽尷尬的,連聲和他解釋,他很大度的揮揮手,說今天是他的不對,思雨生氣也是應該的。
王媽媽說:「你看小伙子脾氣多好啊,我們思雨就是個脾氣暴的,哎喲!有你在就放心啦。」
李春雷:「嗯嗯,應該的應該的。」
應付完王媽媽,火速下樓,往約定地點趕。
約定地點是個大排檔,他來了之後坐下也沒點菜,就點了兩瓶酒,自己先開了一瓶喝了,算是給自己壯壯膽,心裡撲通撲通地狂跳,激動得不行,一開始信心滿滿,結果等了二十分鐘人還不來,就有點忐忑了。
她咋還不來?
她是不是中途給王思雨發微信了?
這個想法一出,就好像一盆冷水一樣,刺啦一聲,把他心裡的小火苗給澆滅了,恨不得立刻就跳起來逃跑,又實在舍不得距離自己一步之遙的美女,心中後悔的要命——早知道剛剛就先用王思雨的
微信拉黑秦蔻,讓她們兩個聯系不上!
這想法不得不說十分的愚蠢,但本來他這行動也沒高明到哪裡去。
李春雷拿出手機,點開和王思雨的微信聊天界面,想試探一下她。
又猶豫了十多分鐘,人還沒來,這時候他內心的煎熬已經把他弄得很難受了,終於沒忍住,給王思雨發了微信。
滾滾春雷:干嘛呢?
五分鐘後。
紅霏:你有事?
滾滾春雷:沒事啊,就看你睡了沒。
王思雨沒回復了。
李春雷松了口氣,現在他也顧不得王思雨那冷淡的態度了,只覺得一切如常,他做得那點事兒她還沒發現,很好!
他放松下來,又噸噸噸喝了一口酒,繼續等。
又過了十分鐘,人還沒來,李春雷想:果然女人之間都是塑料友誼,他話說的那麼急,這秦蔻都能這麼久都不趕過來,一點兒不關系她「閨蜜」的安危嘛。
這時,一輛車停在了路邊。
駕駛座的門被打開了,裡面鑽出個膚白貌美、身材高挑的美女來,走了兩步,朝這邊張望著,似乎看見了李春雷,又好像根本沒認出他來,拿出手機,像是要聯系人。
她雖然不認得李春雷,李春雷卻認得她,立刻跳起來走過來,口中說:「是秦蔻吧?」
美女收了手機,雙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你是誰啊?」
李春雷說:「啊,我李春雷,思雨的對像,今天下午我有事沒陪思雨,麻煩你照顧我們家思雨了,請你吃個飯啊。」
秦蔻噗嗤笑了。
很可以,很可以,這借口找的,自己用女友的手機騙女友的閨蜜出來,不知道想干啥,還能把女友拉出來當擋箭牌,一副我最深情最識大體的樣子。
她面無表情地說:「賤人。」
李春雷的臉色倏地就變了,心頭登時火氣,口不擇言正要罵人,忽然身後一巴掌上來,啪的一聲直接呼他後腦勺上了,這一巴掌很顯然是掄圓了胳膊去呼的,李春雷沒半點防備,直把他打得腦瓜子嗡嗡的。
還沒反應過來,王思雨的罵聲就傳來:「艸你大爺的賤人,你大半夜騙她出來想干嘛?想干嘛?狗東西找死是不是!」
王思雨本來就憤怒得要命,在車上走了一路,又有秦蔻的阿楚表哥和音音表妹安慰,心頭的火算是壓下來一點,結果一看見這人某狗樣的賤人猥瑣的樣子,還拿她做筏子,假惺惺地說什麼「麻煩你照顧我們家思雨了」,差點沒惡心地把隔夜飯吐出來。
火氣又噌的一聲冒上來,她再也忍受不得,一巴掌抽過來,痛罵出聲,李春雷被這一巴掌給打懵了,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王思雨又是一個巴掌,啪得一聲脆響,直接抽在這狗東西的臉上。
抽耳光這種事,侮辱意味是大於傷害性的,李春雷活了近三十年,哪裡吃過這種虧,還是被女人打的!況且這種男人通常情況下都有個無師自通的技能——那就是在男女之事上越是做了虧心事,就越容易自己先「失去理智」。
於是,李春雷毫無意外地登時暴怒,從口中罵出一連串的惡心髒話,跳起來一拳就要揍到思雨臉上。
王思雨不過是個普通的現代人、都市女孩,從小到大都沒打過架,以前在學校時雖說是個風風火火的小辣椒,那也就是在遇到事情的時候絕不退縮,嘴皮子利索,說起道理來一套一套的,很少能碰到這麼無恥下賤的人,今天是實在氣急了,又忍不住想如果蔻蔻人傻一點,自己一個人巴巴地就去了,忍不住心中一陣後怕,氣到了極點,才動手打人的。
她沒學過格鬥,面對李春雷的拳頭,立刻就懵了,站在原地似乎僵住了,躲都不知道怎麼躲。
一只手擋在了她的面前。
這只手大而有力、皮膚古銅、手指修長,也就隨隨便便那麼一伸、隨隨便便那麼一擋,李春雷那盡全力揮出的拳頭就落入了他的手掌之中。
這個人當然就是楚留香。
楚留香一只手插著褲兜,一只手穩穩接住了李春雷的拳頭,眼神之中卻已不再有那種能融化冰雪的春風笑意。
他「和顏悅色」地開口問:「你大半夜約我妹妹出門想做什麼?」
楚留香的身高大約在一米九左右,站在那裡,光投下的陰影,就能把李春雷全淹沒。
李春雷:「……」
他那原本在王思雨面前「丟失的理智」,現在一下子全歸位了。
李春雷:「不不不,哥,是誤會,這都是誤會!」
他的臉上立刻堆起了討好、恐慌似的笑容,一口一個誤會,暗搓搓地想把自己的手給縮回來,楚留香微笑著,手上略一使勁,李春雷登時嗷的一聲就叫出來,大喊:「大哥!誤會,我錯了!對不起啊真的!」
秦蔻戳了下王思雨。
思雨回過神來,伸出自己的無影爪,一爪子撓的他滿臉開花:「誤會你奶奶個腿,拿我微信騙我朋友,我踹不死你個狗日的,你他媽的老娘當年怎麼沒把你個狗日的掐死,走!去你家去!我問問你爹媽什麼意思,你什麼意思!」
秦蔻又戳戳林詩音。
林詩音已經完全呆了……
秦蔻:「你要不要上去踹兩腳。」
林詩音:「不……不用了……」
楚留香氣定神閑地縮回手,帶上墨鏡,雙手插兜,靠在車上。
對了,這其實用不著他出手,他只需要站在這裡,這個欺軟怕硬的男人就不敢還手了,只能被王思雨狂撓,口裡慘叫著說誤會、都是誤會。
他們今天站在這裡,便是給秦蔻的這位友人撐腰壯聲勢,況且這男人……嘖,看來無論是在何處,什麼樣的文明年代,王八蛋總是不會少,只是裝得更加人模狗樣了。
那頭吃燒烤的人已經有一些來看熱鬧了,秦蔻拉了拉楚留香的衣服角,楚留香心領神會,手裡捏著瓶礦泉水,指尖蘸蘸水,曲指一彈,幾個拿著手機試圖錄視頻的看熱鬧人手上齊齊一松,幾個手機啪啦啪啦掉地上。
——就在剛剛,秦蔻和楚留香發微信,就是拜托他這件事的,要是被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人把視頻掐頭去尾的放到網上去,再配上一些煽動性的文案,免不了會很麻煩。
所以她剛剛明明看見了李春雷,還特意把車停在了稍遠一點的位置上,誘使他自己過來,又轉了幾步,剛好和那個人不少的大排檔用中間的小樹林擋住,這下真想看熱鬧的人,那就得繞過來了,再想拍視頻,呵呵,你想得美。
這一頭,李春雷還在復讀「都是誤會」,王思雨不依不饒,揪著他的頭發上臉一頓撓,厲聲質問:「什麼誤會,我告訴你你今天解釋不清楚這個誤會,我就打電話給你爸媽!你當著他們的面解釋!」
李春雷瞬間嚇得魂飛魄散,開始連聲說自己鬼迷心竅了,就想著認識一下秦蔻才用她的手機發消息騙人出來的,真的沒別的意思、真的沒別的意思雲雲。
思雨又是一爪子撓上去。
好在是最後一下。
她收回自己的無影爪,冷冰冰地瞪著被撓得滿臉花的李春雷,冷冰冰地說:「你都干嘛了,你再說一遍,你都干什麼了,鬼迷心竅干什麼了!」
李春雷唯唯諾諾、忍氣吞聲、痛哭流涕地跟思雨道歉,把自己罵得狗血噴頭跪求原諒。
思雨懷裡揣著錄音筆,冷哼了幾聲,斷然道:「滾!」
李春雷連滾帶爬地跑了,一直坐在副駕駛上根本沒下來的一點紅雙手抱胸,打開車門,倏地消失在了黑夜中。
思雨把錄音筆拿出來,摁下了中止,又拿出來聽了下,錄得很是清晰,滿意地點了點頭,收起錄音筆。
這是她自己的主意,秦蔻沒參與。
秦蔻看著她的錄音筆,說:「後續打算怎麼辦?」
王思雨說:「分手肯定是分手的,我在家的說辭是他結婚之前就敢這麼干這人不能要,他們家想的那肯定就是我這人這麼潑,結婚之前都敢撒潑,結婚之後那還了得?也不會再糾纏我們家了,不然我干嘛往他臉上撓那麼多下?還不是就為了傷害性不強侮辱性極強麼。」
她晃晃手上的錄音筆,說:「至於這個,才不是為了和他爹媽對峙,這是拿來打我大姨的。這對像是她給我介紹的。」
她和秦蔻都是法律系畢業的,自然很明白,即便是在民事訴訟之中,錄音證據的效力都不怎麼樣,不過這是法庭,他們這事兒,也沒法上法庭,別看現在很多人開口就是報警啊、訴訟啊之類的口頭禪,但其實生活中絕大多數事都不是那樣的。
就說這事兒吧,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李春雷沒安好心,可是他畢竟只是在晚上約女孩出來,根本沒到違法的程度,這就不是法律調整的事情!一板一眼地講道理根本沒用。
歸根到底,吵架只是手段而已,不是單純為了發泄情緒。所以她暴怒歸暴怒,上手打人也就是使出無影爪狂撓,順便踹了兩腳——這種程度,那還是占理的,就臉上被撓了幾道而已,想想你自己干的虧心事吧!
李春雷是個傻子,他爹媽可不是,他爹媽可是公家單位的,最多跟別人抱怨幾句王家姑娘太凶雲雲,別的,呵呵,鬧起來大家一起損失面子裡子!
而王思雨的最終目的,就是讓七大姑八大姨知道,別攛掇著她父母給她相親。
那怎麼辦?簡單,這對像是她大姨介紹的,她待會兒回去就衝到大姨家裡去,拍著大腿開始嚎,掄起道德的大棒照著大姨面門上打。
——你不是說給我介紹的好男人麼?怎麼能干出這種事呢?我傷心欲絕啊,還沒結婚呢就吃裡扒外結了婚可怎麼辦喲!你這媒人怎麼做媒的,這就是你介紹的好男人?這麼好的男人你咋不給你閨女留著呢?
反正我傷心欲絕,說起話來口不擇言昂!
順便一邊嚎一邊把無恥李春雷的錄音拿來當背景音樂。
反正就是介紹的對像出問題了,你這當媒人的別想撇清!每次親戚來介紹對像就把大姨拿出來祭一回旗,三五次之後,看誰還敢淌這趟渾水!
王思雨算是明白了,很多時候,親戚之所以敢說閑話、敢攛掇著叫她相親啊這啊那啊的,就是因為火燒不到他們身上,再怎麼吵怎麼鬧,都在她們一家三口身上,隔岸觀火,誰不愛看?
思雨表示呵呵,那都是過去了,從此之後我不把你們拉下來一起大亂鬥,我名字倒過來寫!!
第123章
很多時候,人就是豁不出去。
就像思雨,之前一直都忍著,明明委屈得要命,結果卻被七大姑八大姨一口一個老大不小了啊、你看你媽的白頭發啊、嫁不出去了啊的……給堵回去。
還有她媽,數落自己養了二十多年的女兒,對一個才認識一個多月的陌生男人好成那樣,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是她兒子呢,自己算什麼,算她養的童養媳?
這樣說是有點過了,王思雨的媽媽當然是愛她的,只是她的老思想就是扭不過來,或者說她就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長大了之後不好控制,覺得她這麼晚還不結婚是給她丟人雲雲,總而言之,她做的不對!
就這麼一件事,足足困擾了思雨好幾年,幾乎她都要撐不住壓力,就這麼稀裡糊塗地和這個狗男人結婚了,倘若今天沒有發生這件事、倘若沒有——那她是不是真的會嫁給他?
……大概率會是這樣。
再一想這人的德行,想想現在離婚的難度,思雨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甚至有點慶幸李春雷這條狗早早露出了真面目。
她撕吧了半天,劈頭蓋臉地給李春雷來了一場,甚至連自己的一個指甲都給弄斷了,流了點血,卻絲毫不覺得疼,秦蔻給她拿了水,她咕嘟咕嘟地喝了大半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一旦真的豁出去了,就覺得很多事情根本就沒自己想的那麼可怕。
思雨意猶未盡地說:「當潑婦真爽。」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說:「手指,弄個創可貼啊。」
思雨說:「不了,我就這樣,現在就去撕我大姨,今天晚上不鬧個雞飛狗跳不算事兒!」
秦蔻說:「行啊,走,你大姨住哪裡,我送你過去。」
思雨報了一個地址。
林詩音早看得目瞪口呆了。
就……這真的……很不體面。
可是好解氣!!!
她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一些從來根本沒有人教過的道理:體面在某些時候根本就不重要。
女孩子要貞靜、要體面,可是表哥體面麼?為什麼表哥帶著兩個伎女在家中整日倚紅偎翠,就沒有人指責她?為什麼他做出這樣的事情,身邊的媽媽還愁的是她是否惹惱了表哥?倘若姨父姨母在世……倘若姨父姨母在世,表哥還敢這樣麼?
表哥可以不體面,但她卻不行!
可是體面到底有什麼用?她這樣的體面,難道家中的下人就不知道表哥的所作所為了麼?難道他們在暗地裡就不嘲笑她了麼?!
還有龍大哥……她為什麼就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你不要來找我了,我不想見你,我不需要你陪我!難道你陪我我就必須要接受?就憑你是表哥的結拜大哥?!
她隱隱地下定了決心,待到自己回去之後……她一定要對龍嘯雲說:走開!我不見你,滾開!別出現在我面前!我看到你就煩!滾遠一點!
她的手就攥成了拳,面上隱隱有些發紅。
思雨長舒了一口氣,看見她,在她面前晃晃手,問:「音音?想什麼呢?」
林詩音回過神來,道:「沒什麼。」
二人一同上車。
鑽到車上,思雨問:「誒?蔻蔻,你的……那位二表哥呢?」
她說的是突然消失的一點紅。
秦蔻頭也沒抬,淡定地說:「哦,剛剛他接了個電話,工作上的,所以就提前走了。」
思雨說:「啊……這樣嗎,好吧。」
一點紅連身份都沒有,在現代哪裡來的工作電話?這句話當然是在扯謊。
至於他到底去做什麼了……這還用說麼?
李春雷用王思雨的微信,大半夜騙秦蔻出門,一點紅要是能忍得下這口氣,他簡直可以不用叫這個名字了!
這名字本就是個諢名,他自己根本就沒有正兒八經的名字,而這名字的本意——便是指他出神入化的殺人巧技。
可惜的是,現代和江湖不一樣,他不僅不能殺人,甚至連剁這人一條胳膊或者腿做個教訓都不行。
不過……他還是有法子整治他的。
月下,李春雷匆匆地走在街上,頭低得特別低。
他其實沒什麼大礙,就是臉上被王思雨那個潑婦給抓破了,眼鏡也被掰折了,鏡片也在一片混亂之中被踩碎了。
他臉上火辣辣地疼著,眼前又因為近視而模糊一片,街上其實沒什麼人,他卻總覺得有人在看他,覺得丟臉得要命。
而且,他這樣子回家要怎麼和父母說?
他現在都不想回家!
心頭忍不住火氣,他忍不住跳腳大罵了一聲「艸!」心裡對秦蔻和王思雨的怨恨在這一刻達到頂峰,忍不住叫罵出來,罵得難聽得要死,似乎絲毫沒想起這件事的起因正是他自己。
這個時候,他正好走到了直江公園裡。
直江公園植被茂盛,很多監控死角,走著走著,李春雷飛起一腳,踹到了一棵樹上。
有人冷冰冰地「嘖」了一聲。
這聲音又低沉、又嘶啞,又惡毒,帶著十二分的冰冷與殺氣,只好似一條在林子裡探出頭來、嘶嘶吐著紅信的毒蛇一般。叫人聽了,立刻就覺得寒毛直豎,渾身上下都爬滿了顫栗。
李春雷猛地回頭,正要大聲問是什麼人,一塊石子兒忽然自黑暗之中飛出,擊在他的咽喉上,也不知怎麼的,他的聲音忽然就被卡在了喉嚨裡,怎麼都喊不出來,又是一塊石子擊來之後,他忽然朝後頭跌倒了,驚恐地發現自己渾身都動不了了!
一點紅從他後面,自黑暗之中走出來。
他其實根本懶得聽這人廢話,干脆直接點了他的啞穴,又從兜裡掏出自己剛剛順便從路邊買的紙巾,輕飄飄地蓋在他臉上,好不叫他瞧見自己的樣貌。
紙巾蓋在他的臉上,李春雷驚恐地瞪大眼睛,額前立刻滲出了大顆大顆的冷汗,他有點無法理解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恐懼幾乎把他淹沒,這一張隨處可見的手帕紙,竟然有種浸滿了水的感覺,令他的呼吸登時一窒。
一點紅雙手插兜,立在原地,居高臨下地看著李春雷,面無表情地把手從褲兜裡伸出來,舒展一下手指,指節就發出了輕微的「嗒哢嗒哢」聲。
李春雷的身子登時開始止不住的顫抖起來,他想出口大聲喊救命,喊求饒,卻連一丁點地聲音都發不出來。
一點紅蹲下來,冷酷地對他伸出了手,並打心底裡遺憾此刻不在江湖。
一個小時之後,他氣定神閑、面色如常,雙手插兜地走在街上,拿出手機看消息。
他和秦蔻的消息開始於半小時之前。
關中悍匪
coco:紅哥∼紅哥∼你忙完沒有∼
一點紅:還沒。
關中悍匪coco:還沒有麼?
一點紅:要注意節奏。
關中悍匪coco:???
關中悍匪coco:節奏?什麼節奏?
一點紅:……
一點紅:不好解釋。
關中悍匪coco:好叭……剛送思雨去她大姨家了,我們在那裡她不好發揮,要我過來接你麼?
一點紅:不用,待會兒我自己回。
關中悍匪coco:好∼
他瞧著秦蔻說話時常常會打的那個「∼」,漆黑而冷漠的眼睛裡,也經不住露出了一絲柔和的笑意,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摁動。
一點紅:事已完了。
秦蔻幾乎是秒回。
關中悍匪coco:要這麼久哦,我在家等你呢。
一點紅:嗯。
關中悍匪coco:本來買了冰湯圓,不過已經化掉了,所以你也沒辦法吃了。
一點紅:我得先洗澡。
關中悍匪coco:啊?見血了麼?
一點紅:沒有。
那廢物承受不住,在地上跟蛆蟲一樣的扭動,黃湯流了一地,他雖沒碰到,但也不免覺得惡心,便想好生擦洗一翻。
大概,那廢物這輩子都不敢對秦蔻再打什麼主意了吧,也再不敢想著要報復秦蔻的朋友了吧。
他神清氣爽,手機塞兜裡,往家的方向去了。
第二天正好是禮拜天,思雨仍然放假中,主動發微信來問秦蔻,說是要請她還有二表哥們吃個飯,以答謝昨天夜裡的撐腰之恩。
她的語氣聽著很飛揚,顯然昨晚去和大姨撕吧的時候占了上風,心情好得不得了。
秦蔻來勁了,特別感興趣地問:「啊呀!昨晚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快告訴我!」
思雨說:「中午吃飯的時候說唄,音音也來吧!吃什麼?請你們吃大餐!」
秦蔻笑嘻嘻說:「可以啊,晚上見,不過我得問問他們來不來。」
思雨說:「好。」
她先問了詩音。
林詩音正拿著她的iPad在看視頻——當然,視頻就是穿越新人所必備的拼音教學視頻。她本來就很關心王思雨,又沒有別的事情干,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然後去問了楚留香與一點紅。
楚留香婉言拒絕了。
他做這種事,實在就是順手為之,其實倒是說不上是恩——這算什麼恩?就往那裡一站,那男的當時就沒氣勢了,實在是舉手之勞。況且,女孩兒在一塊兒說話,他一個男人,倒也不是很適合往裡頭湊。
一點紅也表示沒興趣,果斷拒絕。
那就只有秦蔻和林詩音去。
兩個人回屋去收拾打扮。
秦蔻昨天晚上就是帶著她的兩個村姑麻花辮睡覺的,此刻拆了一看,還真別說,的確有種羊毛卷的感覺,就是這羊毛卷都集中在頭發的下半部分……她想了想,從抽屜裡翻出自己的卷發棒來,對著鏡子卷卷頭發。
又換了件粉紅T恤和短裙。
林詩音穿了昨天白天買的那件襯衫裙,她今天似乎不是很想梳發髻,秦蔻就順便幫她卷了卷頭發,噴了一點定型水。
林詩音有點猶疑地盯著鏡子,猶疑地問秦蔻:「這樣子頭發會不會顯得有點亂?」
秦蔻振振有詞:「什麼亂,這叫慵懶!慵懶!」
在古代,釵橫鬢亂、當然不是什麼正經的詞語,不過……女子正不正經,身上有沒有閑話,從來也不是女子自己說了算的。
就好像林詩音,她難道還不是個好姑娘麼?可是李尋歡這樣整天出去尋歡作樂,家裡下人的閑話說的是誰?她不想見龍嘯雲,可是龍嘯雲卻整天找上門來,家裡下人眼神亂飛又飛的是誰?還不是無辜的林詩音。
所以,她打扮得再貞靜、再溫柔如水,又有什麼用處呢?
這些道理,林詩音當然還是懵懵懂懂的,她只是覺得這千年之後的世界,的確讓她的呼吸更暢快了,也讓她的心情好了起來,更讓她……有點不太想離開了。
一想到會回到李園,再次面對那種無處不在的陰郁,她就有點沮喪,又忍不住羨慕秦蔻與王姑娘,能生在這個年代。
她對著鏡子看看自己。
光可鑒人的大銀鏡,在他們那時代,亦會是價值千金的珍貴之物,在這裡卻是家家戶戶都可擁有的小物件。
鏡子裡的女子身著一件白色襯衫裙,襯衫裙的質感與她之前所擁有的所有衣物都不一樣,觸感細膩的同時版型亦是略顯硬挺,只顯得她的脊背異常的挺直,那種她自己所習慣的溫柔和順的姿態似乎消失了,也令她覺得鏡子裡的這個人……有些陌生。
秦蔻出現在她身後,她今天帶了個不算小的包,跨在肩上,頭發便是那種經過精心計算的「慵懶」,一雙修長的腿大剌剌地展示著,對她道:「走哇。」
林詩音輕輕地微笑起來,向她點了點頭。
臨走之前,秦蔻悄悄塞給了一點紅一個小包,並讓他待會一個人的時候才能打開。
一點紅:「?」
他問:「裡面是什麼?」
秦蔻叮囑他說:「你過一個小時,才能打開,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嘛。」
然後轉身就跑了。
一點紅:「???」
他盯著手上的針織小包,用手捏了一下,感覺裡面放的是一張硬質的卡片。
……是什麼呢?
他的手有點蠢蠢欲動,想要現在就打開,又礙於秦蔻神神秘秘的囑咐,只好摁下自己的好奇心,先把這東西塞兜裡了。
另一面,秦蔻和王思雨約在了一家四川紅油抄手店,就開在路邊兒,桌子就五六張,價格也不貴。
——好朋友之間,請吃飯就可以這樣啦,不必講究什麼面子裡子,好吃最重要。
三個人各自都點了抄手,又順帶著點了紅糖冰粉和稀溜耙——其實就是煮的非常軟糯糯、非常入味、一吮就脫骨的雞爪子。
紅糖是自家熬煮的,與很多賣冰粉的點裡會用到的那種紅紅的、稀了吧唧的紅糖汁不一樣,這家店的紅糖看上去其實顏色會有點像芝麻醬,很濃稠,吃一口,沙沙的——是未曾完全煮化掉的紅糖沙,與冰涼涼、略微有一點硬度的冰粉融在一起,口感很奇妙,紅糖不算很甜,有被熬煮出來的焦糖味。
思雨吃了一口,就開始講昨晚上發生的事情,眉飛色舞。
「我昨天上去就啪啪敲門,我大姨一開門,我都不等她說話,嗷一嗓子就大哭,手指不是流血了麼,那血流的還不少,我一巴掌呼我大姨衣服上,留了半個血手印!」
「她當時就懵了,問我怎麼了,我就哭,一邊哭一邊罵李春雷,問她怎麼給我介紹這種對像,還說李春雷要打我我不活了,反正把她嚇得夠嗆,一讓我冷靜我就干嚎,拍著大腿說我不活了、不活了哇。」
「她沒辦法,就給我媽打電話,我媽電話裡讓我回家我也不回,反正就賴在她家不走,也不睡覺,就一邊放錄音一邊哭。」
「然後我媽我爸就來了,估計沒見過我這樣,我媽都不知道咋辦,就讓我先回家,笑話,我能回麼?我就不,我就逼我大姨現在就打電話給李春雷爹媽,問問他兒子什麼意思——哦,李春雷媽和我大姨是同事。」
「反正他們就要息事寧人嘛,我就搶我大姨手機,我大姨快急死了,還說什麼說不定是誤會,我就說那這麼好的男人給你們家閨女留著吧,我要不起,你們天天誤會去吧。」
「然後她瞬間就火了,問我怎麼說話的,我就干嚎當親戚的哪有這樣的啊,這不是把我往火坑裡推麼,我太難受了,我要叫二姨和大舅過來評評理!」
「我大姨當場就開始抹眼淚,說我怎麼能這麼說話,她好心沒好報,我爸和我媽只能兩頭勸,可累的夠嗆。」
「最後回家,我爹媽都不敢說話,也不鬧著說什麼我不訂婚她整晚整晚睡不著了!」
最後,思雨總結道:「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掄大棒的感覺真好。」
第124章
紅油抄手,皮薄餡大。
面皮薄得如蟬翼,能透過面皮來看到裡面粉紅色的緊實肉餡,拖出來的那個「尾巴」,是最入味的。辣,當然不是非常辣,麻,卻也不是非常麻,但紅油很香,醬油的底味調得很好,裡頭漂浮著幾根被紅油所浸透的蔬菜,再倒上一點醋……
這樣的東西,十幾塊一碗,乃是街邊小店常有,但X市的食物並不以餛飩、抄手見長,許多店用的都是半成品速凍餛飩,這就會導致餛飩皮死厚死厚的,管他什麼餡料,吃起來都沒滋沒味的。
外頭的太陽很大,地面反出刺眼的日光,躲在空調開得很足的小店裡,舒舒服服地吃上一碗紅油抄手,順便再點一個涼菜——蒜泥白肉,肉切得很薄很薄,汆燙得十分細嫩,夾在筷子上,微微顫動。
這樣的重口味,林詩音也已經習慣了。
人就是這個樣子的,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她人生的大多數日子,當然是被嬌寵著長大的,父母慈愛、姨父姨母亦是慈愛,她早早就定下了未來的夫婿,知根知底、青梅竹馬、既是很好的朋友、亦是很好的愛人……
但,此刻,她暢快地吃著味道這樣重的東西,隨意地走進任何一家店鋪而不用擔心裡頭會有人用奇怪而惡心的眼神盯著她,聽著王姑娘爽朗而快活的聲音,自己也同樣的發出快活的笑聲,沒有人在意什麼「食不言、寢不語」,也沒有人認為女孩子吃東西一定要講究什麼姿態……
她的心中竟忍不住生出了一個念頭,那就是……即便沒有表哥的冷落,即便沒有龍嘯雲的糾纏,假使她此刻已和表哥成婚,恩恩愛愛,她或許……還是會羨慕這個地方的女孩子們的生活吧。
那,假如讓她放棄表哥來這裡生活,她會願意麼?
這想法只在詩音的大腦之中出現了一秒,她的笑容便顯得有點苦澀了,古人雲,兄弟爭雁,便是說好處還沒落到實處,便先想著怎麼分利益,然而她的這想法,比之兄弟爭雁,還要更愚蠢、更可笑。
無論是表哥,還是這裡,她都沒有、也不可能有。
那一頭,思雨問:「要不要喝點冰醪糟?」
秦蔻說:「好啊,音音,你要麼?」
林詩音回過神來,道:「好……」
醪糟是冰涼涼的,有點微澀,撒了幾顆枸杞,艷紅紅的飄在裡面,與略微渾濁的、帶著甜酒味道的醪糟混在一起,又漂浮著幾顆實心的糯米小園子,喝上一碗,清爽宜人,又能解解口中的味道。
秦蔻問:「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思雨。」
王思雨用勺子在冰醪糟裡攪動,說:「先這樣吧,我大姨嘴也是個碎的,受了這麼大委屈,今天這事兒早瞞不住了,我出門的時候我媽都接了好幾個親戚打來的電話……你看他們,真是閑的,這種破事能拿出來眉飛色舞的說一個月!」
秦蔻涼涼地說:「那可不是……一天天閑著沒事干,就這樣了唄。」
王思雨心有余悸地點點頭,又不免好奇道:「說起來,李春雷還挺媽寶的,他媽也不是很講道理的人,我還以為今天無論如何,他媽都要打電話過來嚷嚷兩句呢,畢竟我昨天撓成那樣,他估計一兩個月沒法好好見人了,結果還真奇了,他們家居然特別安靜,一點兒沒來作妖!難道是他爸把他媽給攔下來了?」
秦蔻:「……」
秦蔻心想:那倒也不是,是我們家紅哥攔的,保准叫李春雷從此以後聽見「王思雨和秦蔻」這六個字,就能直接嚇崩潰。
昨天她還好奇來著,問一點紅那一個小時的時間都做什麼了,一點紅含糊其辭,只道是他一定能全須全腳的回去,旁的就再不說了。
秦蔻:疑惑歪頭.jpg
總而言之,李春雷大概會拼命攔著他媽作妖的。
王思雨又說:「他家吱不吱聲,也攔不住我大姨的嘴了,明天禮拜一上班之前,她們單位必然傳遍,我看李春雷那條狗,再想人模狗樣的騙女孩兒結婚,這幾年是不能夠了。」
「至於我爹媽……」思雨說,「先能清淨一會兒是一會兒吧,主要問題還是住家裡太麻煩,他們再這樣,我就直接出去租房了,離遠一點怎麼都清淨。」
喝完了醪糟,又略微在小店裡坐了一會兒,思雨打了個哈欠,決定回家午睡一覺——昨晚她鬧得大半晚上沒睡,真躺床上時又睡不著了,現在那個勁兒終於過去了,開始感覺蔫蔫的。
於是三個人就在小店裡分了手,思雨回家去,
秦蔻開著車把詩音送到了地下車庫,又把鑰匙給了她,讓她從負一層直接上二十七層回家去,她自己還有一點別的事情。
善解人意的林詩音自然答應了。
秦蔻就開著車又走了。
與此同時,家裡。
一個小時的時間剛到,一點紅就從兜裡掏出了那個針織小包,直接打開了它。
裡面是一張卡片。
大小同銀行卡是差不多的,但絕對不是銀行卡,燙金面,上頭只標了四個數字8327,反面一瞧,亦是什麼都無,著實讓人摸不著頭腦,他挑了挑眉,看了片刻沒看出個什麼所以然來,正要拿出手機來問問秦蔻,手機卻先一步震動起來。
微信消息,發消息的人是秦蔻。
關中悍匪coco:【位置消息】
關中悍匪coco:我在這裡等你哦,別告訴別人(羞澀)(羞澀)(羞澀)
關中悍匪coco:戳一戳。
一點紅盯著手機屏幕上的那個位置消息,位置算不得很遠,要打車過去,定位的地址在XXX酒店。
酒店一詞,在他們那時候,便是專指買酒的店了,這些店有大有小,大店便如同那京城高達三層的鼎福居酒樓,不僅賣十八年陳的紹興女兒紅、秋露白,也買各色小菜,至於小一點的酒店,便是幾張破舊不堪的桌子,一壇和醋沒什麼兩樣的酒,鍋裡或許會燉羊肉或者豬頭,隨意當做下酒菜來吃,店主人就住在廳堂後面的小院兒裡,偶爾,也就收拾幾張床鋪出來,給那些宿醉的客人們用。
但,這個時代,酒店當然不是那個意思,時過境遷,此刻的酒店根本就不賣酒,甚至連餐廳都無,此刻的酒店,更像是他們那時候所說的「客棧」。
——以上,信息來自於電視劇。
大白天的,秦蔻約他去酒店,其中意味……
他面無表情地捏著手機,垂眸瞧著那個地址,半晌沒動,他的蔻蔻大概是看他不回復有點著急,連著發了好幾個表情包,還放狠話道:你再不理我我就走啦!不等你啦!
他的唇角就忍不住勾起來一點,手指在屏幕上點一點。
一點紅:我知道了。
一點紅:現在出門。
關中悍匪coco:o(*////▽////*)q
關中悍匪coco:你看我們兩個像不像在偷情?
一點紅:……
一點紅:……你。
關中悍匪coco:(^-^)V
關中悍匪coco:你快點哦,沒有讓女孩子久等的道理!
一點紅:好,你先歇會兒。
關中悍匪coco:∼∼∼
對話就此結束,一點紅順手把手機塞兜裡,然後進屋換衣服去了。
楚留香今天沒出門,正舒舒服服地窩在床上看書,大橘窩在他的胸膛上,一如既往的沉重,有的時候一點紅瞧見他們兩個這樣,都忍不住在心裡腹誹,楚留香的鐵肺……
一點紅推門一進來,一人一貓,兩雙眼睛,齊刷刷抬頭看他。
一點紅:「……」
一點紅解釋:「出門一趟。」
楚留香順口問:「去做什麼?」
一點紅:「……」
一點紅的脖頸有點僵硬地動了動,哼了一聲,沒說話。
楚留香挑了下眉,看著一點紅換衣服,又順手裝了個包……等等,你怎麼包裡帶著換洗衣服啊!!!
楚留香:(個_個)
一點紅的頭精准地轉過來。
楚留香氣定神閑地移開了目光,重新把自己的臉埋到書本內側。
一點紅拎著包出門去了,在小區門口打了個車,直接送到酒店門口,又瞧見了周圍的另一家店,心念一轉,進了那家店。十分鐘後,他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扶了扶墨鏡,抬腳跨入酒店,上了電梯,找到房間。
門上是沒有鑰匙孔的。
這是自然,否則那張卡片是做什麼用的呢?
卡片貼上感應區,門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音,而後是嗒哢一聲,門開了,一只慘白而修長的手扶在了門把手上,輕輕往下一摁,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一條縫。
他推門而入,然後反手鎖上門,一抬頭,登時愣住。
這間屋子……
一點紅自來了現代之後,並未住過酒店,因而也不曉得正常酒店該是什麼模樣,不過按理來說,既是供人休息的地方,自然同他所住的那間客房一般,暗沉、舒適、清潔。
這間屋子就不是為了供人休息而准備的。
屋子很大,也的確很清潔,地板一塵不染,落地窗被死死拉上,屋子裡冷氣開得很足,燈也開的很亮,卻不是白色的,是一種落在人身上,讓皮膚也顯出一點動人風采的粉紅色。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秦蔻就陷在那張圓形的、很大的床榻之上,這榻絕不是普通的榻,竟能隨著秦蔻的呼吸一顫一顫,好似果凍一般,秦蔻穿著條淡藍色的短針織裙,這針織裙其實很薄、也很貼身,兩條細細的帶子自抹胸一般的領口上延伸而出,在她的後脖頸處交彙,綰了一個松松的蝴蝶結。
當然,這衣裳……實在薄而短,即便不去拉那個蝴蝶結,不去按照正常的方式幫她寬衣,亦不會對事情有任何影響。
天花板上照出她的模樣。
……不錯,這酒店的天花板上居然貼了一層鏡子,此時此刻,無論是他,還是秦蔻、還是這間屋子的其他擺設,統統映在鏡中。當然,其他的東西都只是小菜,是調劑,最重要的甜品、主菜,此刻正乖乖地陷在果凍之中,長而濃密的烏發略有些濕潤,應該是剛剛去洗了澡還沒完全吹干。
她扭了一下身子,說:「這種床鋪真的不適合休息。」
一點紅的目光死死地釘在她身上,沒說話。
他進來之後,還一句話都沒說過呢。
秦蔻臉有點紅,自顧自地翻了個身,背對著他,悶悶地問:「你去不去洗澡。」
一點紅冷淡地說:「嗯。」
他這個人……好像在極度興奮的時候,都會表現得十分冷酷,他盯著秦蔻的時候,秦蔻就會恍惚之間以為自己是被什麼在荒原穿行、已餓了三天三夜沒吃東西的荒原狼盯著,有一種既殘酷、又鐵石心腸的感覺。
他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多看秦蔻,轉身進了浴室,嘩啦啦的水聲響起,五分鐘後,浴室門被打開,他穿著拖鞋出來,一條腿壓在被單上,他壓的那個地方立刻就陷下去了。
一點紅漫不經心地想:這裡頭裝的是水麼?
他的蔻蔻朝他伸出了雙臂,一點紅伸手一扯,冷酷地把她拉起來,她身上穿的那件針織的小裙子被蹭起來,留下了幾道褶皺。
抱住秦蔻的那一刻,他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只恨不得此生此世都留在她身邊,再也不回江湖、再也不去想其他的事情。
一點紅盯著天花板看。
中央空調,空調出風口在側面,正好打在他身上,冷冷的,帶著空調所特有的味道,說不上好聞也說不上不好聞,能照亮整間屋子的燈是剛剛他平靜下來之後才順手關掉的,現在開的是床頭的睡眠燈,光亮是暖黃色的,以至於天花板上的鏡子根本就照不出清晰的細節。
但剛剛是可以的,所以她總是閉著眼睛,說實話,有點浪費這巧思,他不免覺得遺憾。
秦蔻窩在他懷裡,面色酡紅,嘟嘟囔囔:「果然不適合休息,我就稍微動一下,晃得這麼厲害,翻個身還了得麼?跑來這種地方休息,能睡著才怪了。」
一點紅伸出手,用指腹輕輕撫上她的側臉,她的臉有點燙。
他啞聲道:「我們本就不是來休息的。」
秦蔻一下子就沒聲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小小聲地問:「那你覺得,這個……怎麼樣啊?」
她伸手拍了拍身邊的床鋪,兩個人又晃蕩了起來。
一點紅語氣很冷靜:「還行,不太好發力。」
秦蔻:「哼,騙人,你明明就超級凶。」
一點紅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他翻了半個身,雙臂一摟,就把秦蔻收進了他慘白而炙熱甜蜜的懷抱之中,啞聲道:「那是因為太想你了。」
秦蔻:o(*////▽////*)q
秦蔻深深吸了一口氣,聞到被他的體溫所蒸熱的、她發絲之間的洗發水味道。
完了,有點舍不得紅哥要走。
一點點都舍不得了,很想和他說你留下來,在現代生活,但又……不知道該怎麼樣開口。
她的心情低落下去,把臉埋在他懷裡,不讓他瞧見。
第125章
外頭,是炎炎夏日。
一點紅側躺在搖搖晃晃的果凍上,雙臂略一收緊,就把秦蔻完全收入了自己的懷抱之中,她的那件淡藍色的系帶式針織裙很柔軟,一點不似是用毛線所織出的織物。但這個世界的確如此,有太多太多令人不可想像的享受,紙醉金迷,要將人的骨頭都給泡酥了、泡軟了。
事已完了,但這件柔軟貼身的淡藍色針織裙,卻還穿在她身上。此時此刻,他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上的她,冷氣開得太足,他們兩個人都嚴嚴實實的裹在被子裡。只有他知道、只有他通過這擁抱才知道,裙子此刻是怎麼穿的。
他忽然問:「這酒店一晚多少錢?」
秦蔻的聲音在他胸膛上響起,震得他心有點癢癢的:「一千多。」
一點紅淡淡道:「一千多。」
秦蔻懶洋洋地說:「所以,你在想什麼?」
一點紅說:「一碗陽春面,是十余塊。」
秦蔻抬起頭,有些迷惑不解:「嗯?」
一點紅道:「我們那時代,一碗面,也不過十五文。」
秦蔻:「所以?」
一點紅輕輕勾了勾唇,道:「一千銅板,不過一吊錢,一兩銀……」
一兩銀,在他們那時代能干嘛?其實什麼都干不成的,富家公子鬥富撒錢,那都是幾千兩幾千兩的撒,然而他們難道能享受到如此……如此……
他的蔻蔻一點一點的蹭上來,抹胸裙的系帶耷拉在她大臂上,她窸窸窣窣地蹭上來,枕在他肩頭,問:「所以你在想什麼呢?都不告訴我。」
一點紅道:「我只是在想……為什麼我們那時候的讀書人,從來只見懷念上古堯舜,卻不見有想過未來的?」
明明未來這樣好,這樣好,即便天下不曾大同,但倘若要一人在堯舜時代與這個時代之中去選,他會怎麼選呢?
答案幾乎是不言而喻的。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說:「可是士大夫那一套,不就是農民永遠是農民,生生世世勞作被剝削;士大夫永遠是士大夫,生生世世居於人上嘛,他們對於變化是很警惕的,認為永永遠遠都是原來那樣兒才好呢。」
一點紅哼了一聲,沒多說什麼。
他輕輕地把秦蔻放倒,伸出一只手在床頭櫃上摸索著什麼,秦蔻嗔怪著說:「你怎麼還……」
一點紅嘶啞地道:「……林詩音什麼時候來的?」
秦蔻咯咯地笑了起來,道:「才三天!三天,你……你之前的二十九年是怎麼過的?」
他只啞聲道:「之前二十九年……是因為沒有你。」
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一個男人倘若有了心愛的女人,倘若這心愛的女人還就在身邊……且不太懂什麼叫「發乎情止乎禮」,那如果叫他只能忍耐,似乎也太殘忍了一些。
況且她好像還是故意的,就為了今天給他塞這張卡。
他怎能不心動呢?
但秦蔻卻推搡著他,一邊笑一邊說:「你等會兒,你等會兒。」
一點紅挑眉:「嗯?」
秦蔻在搖搖晃晃的床鋪上,像條優美的鹹魚一樣翻了個面,側過頭,說:「我好看麼?」
其實都不用她說,一點紅的眼睛都死死地黏在她身上呢。
這麼淡的藍色,其實不顯白,反而容易叫人顯得皮膚黑,她的確是資本優越、渾身奶白,陷在雲朵兒之中,像是一汪牛奶要潑出來,纖秾合度、纖腰曼曼。
一點紅長長地嘆了口氣,只道:「我只恨不得這輩子都只瞧你一個人。」
秦蔻牌優美鹹魚就得意地笑了起來,繼續道:「所以你承不承認,多瞧我一眼都是享受。」
一點紅忍不住笑了,道:「難道你令我享受得還不夠?」
秦蔻圖窮匕見:「可是你令我享受得還不太夠呀。」
一點紅:「……」
嗯?
等等!
啊這啊這……
這話……似乎聽起來,會讓人產生一些歧義啊??而且是那種令男人非常在意、極其在意的歧義……
一點紅臉色一僵,半晌沒說出話來,好久才干澀道:「……你、你不滿意?」
秦蔻:「……」
秦蔻牌美麗鹹魚在笑得直拍魚尾巴。
她笑了半天,把一點紅笑得心裡都開始發毛了,才說:「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也好生打扮起來給我看看嘛,嚶!」
一點紅:「……」
一點紅松了口氣。
他這如釋重負的表情,讓秦蔻又狂笑了一陣子。
然後,她就被自己的男朋友拉到懷裡了。
他只問:「你想要我怎麼……打扮?」
這詞兒一說,他又忍不住回想起了他們剛剛見面的那個晚上。
那個晚上,他與楚留香在沙漠之中差點活活渴死,卻來到了她面前,她為他們倒了水——現在他還記得那一口水的滋味,是甜的,甜津津、涼絲絲的,然後,他在如春雨一般細而密的熱水之中,把藏在頭發裡的砂礫、身上的塵與土,洗得干干淨淨,換上她准備的衣服,一件又緊、又小的背心,因為實在有點不合身,所以緊緊地勒著他,露出慘白色的手臂,甚至連腰都不能完全遮住,他瞧著鏡子裡的自己,便產生了一種倒錯的、極為復雜的感覺,只好似這是一種名叫「抱腹」的小衣,打扮出來就是為了用顏色去服侍、去討好恩客的。
當時她的表情……也的確……反正笑容很神秘就是了。
那時候他還需要去忍受這種目光,但現在他已經習慣了。
他從以前開始就愛穿緊的衣裳,這裡被分類為「運動」的衣裳是真的極其不錯,貼身、輕薄、舒服……甚至是速干的,即便是汗流浹背,也絕不會濕而沉重的貼在身上。
總而言之,除了能非常誠實的把身體勾勒出來之外,沒什麼壞處。
而這個唯一的壞處真是讓他身上多了不少目光。
殺手一般都不喜歡旁人盯著看……因此殺手多有兩種,一種是氣質泯然眾人矣,誰也不會多瞧一眼的人;而另一種就是鋒利如劍鋒,令人不敢逼視之人。
一點紅當然屬於後者……不過自來了現代之後,他發現現代的女孩子們是真的還挺……大膽的。
所以他已經習慣被人盯著瞧了,最多就是加鴨舌帽和墨鏡——口罩好是好,但是實在有些悶熱,但他覺得這東西在古代可以拿來當蒙面的布來用——天知道那個蒙面布到底有多容易掉,他初出茅廬的時候甚至還試著在蒙面布後頭用針線墜兩根布條上去好系緊一點。
總之,這時代的姑娘,幾乎個
個都同秦蔻一般大膽……甚至他還被姑娘要過微信。
當時剛買完菜的一點紅:「?」
他帶著墨鏡,墨鏡後的眉頭皺了一下,心道:我們既不認識,何故要加微信?他倒是加了幾個超市的企業微信,有什麼新鮮的菜色能第一時間在朋友圈看到……現下用微信去叫賣東西似乎也很常見,難不成這位也是賣菜的?
他直接問:「你是推銷什麼的?」
姑娘:「……」
姑娘說:「我不是推銷東西的,就……認識一下唄。」
一點紅帶著墨鏡,大半張臉都瞧不見,只余薄而無情的嘴唇和冷硬的下頜骨,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片刻之後,冷漠地道:「不必。」
姑娘:「……」
姑娘很尷尬地走了。
他回來把這件事告訴秦蔻時,秦蔻笑得可大聲了,還對著陸小鳳嘲笑他:「小陸你看紅哥,他居然以為姑娘是賣菜的……賣菜的……哈哈哈哈哈哈。」
陸小鳳差點沒笑得打跌。
他一面給秦蔻削蘋果(還是她要求的兔子蘋果),一面挑眉道:「難道你們以為我什麼都不懂?」
陸小鳳:「難道你知道人家姑娘是什麼意思?」
一點紅淡定地道:「無非是一度春風之類的。」
陸小鳳:「……」
秦蔻:「……」
陸小鳳:OWO
秦蔻:OWO
秦蔻尖叫:「你居然懂!」
一點紅淡淡道:「你說的,男人消費女色,女人消費男色。」
這話的確是秦蔻說的,起因是因為一點紅在看X音。
他不喜歡X音,只是關注了幾個做菜的抖主,偶爾會上去看看家常菜,另外還有許多「第一次用XXX怎麼用」的東西。
結果某天手滑了一下,進了個直播間,猝不及防就瞧見男人,坐在單車上上下晃、左右晃、前後晃、扭得簡直快成了麻花、還是一條油很多的麻花。
直播間人還很多!
……這種視頻到底是誰在看啊!!
結果秦蔻過來,看得津津有味,還小小聲地銳評:「不如紅哥的肌肉線條好看……」
一點紅:「……」
反正從此他就明白,女孩兒們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和落在楚留香身上的目光都是一個意思,是看男色的意思。
……非常之難以想像。
隨著他們的關系愈發親密,一點紅發現……他的身子對秦蔻,也很有吸引力。
她喜歡他身上慘白的膚色,尤為喜歡他身上那些猙獰可怕的傷疤,特別喜歡他的身子緊繃時肌肉的線條,極其喜歡他小臂上、脖頸側暴凸的青筋,甚至著迷戀到會上去親親啃啃,小動物一樣。
所以她現在覺得他享受了女色,所以她也要享受享受男色。
一點紅皺眉道:「我只帶了很普通的換洗衣裳來。」
他的蔻蔻羞澀地說:「沒關系,我帶了,在我包裡。」
一點紅:「……」
他就說她今天出門和閨蜜吃飯,為什麼要帶那麼大一個包。
他勻長而克制的呼吸著,已瞧出她今日必要賞一賞「男色」了,她雙眼亮晶晶地撲到在被子裡,雙頰紅潤地瞧著他,他忍不住唇角上翹,柔聲道:「我去拿你的包。」
卻不知她准備的是什麼衣裳……一點紅莫名想到了上次誤入的那個直播間,裡頭那個穿著彈性非常好的運動背心連體衣、在動感單車上扭來扭去的麻花……
一點紅:「……」
他的脊背僵了一下,盯著她碩大的托特包看,猶豫了一秒,拉開拉鏈。
……是西裝。
黑襯衫、黑西裝褲、領帶、腕表、背帶式槍套、甚至還有尖頭皮鞋……她居然塞了一雙新鞋子在包裡,這行為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不是彈性緊身連體衣就好……
一點紅問她:「西裝?」
秦蔻半張臉都縮進被窩裡,點了點頭。
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秦蔻:☆▽☆
一點紅拎起黑襯衫,挑了一下眉。
來了現代之後,諸位古代俠客們都各自有各自的穿衣喜好。譬如陸小鳳喜歡穿五顏六色的、他喜歡穿緊身的、楚留香喜歡穿西裝。
傅紅雪還沒來的時候,他們四個經常會趁秦蔻睡著之後,搞一些「男人的聚會」,譬如那一次半夜在直江公園喝酒還把附近
的低德地圖導航給弄得亂七八糟的。
那一回楚留香在直江池上使出了他出神入化的輕功,著實叫陸小鳳開了回眼界,不過一點紅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勁……楚留香腳下踏月時,踏得那個步子吧,怎麼那麼收斂?
結果楚留香回來就心有余悸,只說他本來回古代還想把這些他定做的西裝褲帶回去,但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喜歡穿運動褲的陸小鳳不明所以:「為什麼?」
喜歡穿工裝褲的一點紅不明所以:「?」
他還覺得現代衣裳很好呢,就比如說這工裝褲,渾身上下八十個兜,光暗器都能裝十八斤的樣子還能順便帶塊磨刀石。
喜歡假裝自己是龜背竹的花滿樓:OWO
楚留香嘆道:「不然回去要是碰上石觀音之流,恐怕我要麼被一掌拍死,要麼不要形像。」
這衣服真的!步子稍微邁大一點都感覺要裂掉了!
楚留香還真實的思考了一下,在形像全無和被石觀音一巴掌拍死他會選擇哪一個,最後得出結論,西裝褲很好,但穿著打怪什麼的還是算了吧。
中看不中用的衣裳!
一點紅對此沒什麼看法,也不覺得自己會去試這種一看就很累贅的衣裳,但是和秦蔻在一起之後,有一天一起出門吃飯順便逛街,她居然把他拽進了家西裝店,要他去試黑襯衫和西裝褲。
一點紅老老實實地去試了,手插褲兜,踩著尖頭皮鞋、帶著墨鏡從試衣間出來的時候,就聽見秦蔻與女店員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
一點紅:「?」
他當時就問:「怎麼了?」
他對這種現代的衣服無甚審美概念,看不出好與不好。
秦蔻說:「像……像那種鐵石心腸的冷酷渣男,玩夠了就甩了我還會把我鯊掉的那種TAT」
一點紅:「……」
感覺很糟糕的樣子。
所以他立刻就換下來了,並且之後也再不穿這樣子的衣裳了。
結果秦蔻怎麼今天突然想看……
他有點不明所以,疑惑道:「你不是很討厭我穿這衣裳?」
秦蔻睜著她又大又美的眼睛,比他還疑惑地問:「我什麼時候說過討厭你穿西裝襯衫了?」
一點紅:「……」
一點紅道:「上次在商場,你說我穿著衣裳像……玩過女人之後還會殺人滅口的人渣。」
秦蔻大驚失色:「……這,這不是誇獎麼???」
一點紅:「……」
一點紅:「……」
一點紅:「?」
你們現代人都是這麼誇人的麼?!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5
第126章
無論如何,一點紅被迫接受了這奇奇怪怪的誇獎,換上了她為他准備的衣裳。
袖口不能想楚留香那樣挽起來、袖口要一絲不苟地把扣子全扣起來,漆黑的、緊而窄的袖口之中露出一點慘白的手腕,延伸出他骨力凸出的手。
領口也不能多開扣子,秦蔻從床上爬起來,半跪在上頭直起腰來,幫他打領帶,他手插褲兜,一言不發,有點居高臨下地看著秦蔻,他的蔻蔻跪坐在原地,捧著臉欣賞了一會兒他。
秦蔻:☆▽☆
一點紅:「……」
一點紅:「要這樣子麼?」
秦蔻說:「嗯呢……要、要這樣子,然後你把領帶弄下來綁我,還有哦,不能脫衣裳,就只……嘿嘿。」
一點紅:「……」
秦蔻叮囑:「要凶一點,要冷酷一點、人渣一點。」
一點紅:「……」
秦蔻:o(*////▽////*)q
秦蔻欣賞美色之中。
紅哥當然是有美色的!
他……身上有一種很矛盾的氣質。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當殺手時,常年累月都在夜間活動,他渾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膚,都白到發青、慘慘的、陰沉的,但他猿臂蜂腰、筋肉緊實,任何一個人見了他,都知道這是個充滿力量的人,他的腰雖然細,但秦蔻確實再明白不過,他的腰身極具爆發力。
冷傲、殘酷、漠不關心……還有旁人所不知道的過度的熱情,是這些構成了他。
就……很……氛圍感……
所以紅哥是氛圍感帥哥麼……?
不知道,但是給他裹上西裝真的很有西裝暴徒那個範兒啊!!!就很像那種現代精英殺手,從小在孤兒院長大,身上裹著西裝、西裝下的身體卻滿是傷痕,有種無法在現代社會被馴服的野性與冷酷的殘暴,看到合眼緣的女孩子(也就是她),就把她拽到了這裡來,衣裳也不屑的去解,然後balabala……
秦蔻:「嚶!」
她仰面就躺倒了。
一點紅:「……」
不知道她又想到什麼了……但是,看起來是挺高興的。
他面無表情地伸手,去調整自己的領帶,喉結滾動了一下,白慘慘的手與漆黑的領帶形成鮮明的顏色對比,毫無疑問地又換來了他的蔻蔻亮晶晶的眼神……
他的手就放在了自己的皮帶搭扣上,嗒哢一聲。
秦蔻內心:嗷嗚!!!!
再一次有人敲門時,秦蔻正睡得迷迷糊糊。
她之前倒是一直嫌棄這個床鋪睡覺肯定不舒服,結果真累得狠了,呼呼大睡,一點紅從側邊下去的動靜都沒驚醒她。
外賣員在門外喊:「你好!外賣!」
門「吱呀」一聲開了,長發男人精赤半身,立在門口。
這畫面的衝擊力毫無疑問是有點大的,外賣員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說:「您的外賣。」
男人說:「嗯。」
拎過東西,他直接關上了門,隔絕了昏暗的室內與走廊上的明亮的燈光。
一點紅拎著外賣放桌子上,秦蔻迷迷糊糊地縮在被子裡,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問:「……現在幾點了?」
他看了下手機,說:「七點。」
他們見面的時候是下午兩點來著……
七點,天光仍然大亮,X市的夏天,要等到八點半之後才會天黑,冬天倒是更早一些,假如現在是冬天,想必從窗簾罅隙之中,便能窺見外頭的路燈亮起來,有種從早到晚都在荒唐度日的感覺吧。
她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肚子咕嚕一聲……好餓。
一點紅說:「吃東西吧,是面,不能等。」
秦蔻揉揉眼睛,伸出雙手,要求一個抱抱,她溫柔而有求必應的男朋友俯下身子,輕輕把她撈起來,秦蔻略有些羞澀地笑了一下,背對著他穿上一件寬松的T恤裙——她這准備工作是真的做的很好了,還知道給自己帶件舒服的睡衣。
她伸了個懶腰,坐在桌邊兒吃東西。
牛肉面,牛肉很大塊,湯上面飄著一層淡淡油花,面是手扯面,吃起來比細的面有嚼勁很多,浸泡在湯汁裡,夾出來油亮亮的,倒上自帶的醋包,酸酸辣辣、又很是暖胃。
秦蔻小時候其實不愛吃面,他們家吃飯還是蠻有規律的,中午多吃米飯,
晚上多吃面,她們家的阿姨是S省北部的人,會做一種截面是圓的、用機器擠出來的蕎麥饸烙面……她小時候真是每次看到那東西,都很難受,很不想吃。
但是她爸就很愛吃。
慢慢長大之後……不知道是不是老秦人基因發作,她居然越來越喜歡吃面了。
熱乎乎的,帶湯帶水,還很扎實。
兩個人排排坐著吃完了東西,秦蔻進浴室刷了個牙,又舒舒服服地重新躺回被窩裡眯著,一點紅也去了趟浴室,回來之後就躺在她身邊,側過身一攏,就把她收入了懷抱之中。
她柔軟的手臂環住了他的腰,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洗發水的味道、沐浴露的味道,被體溫蒸得暖融融的,冷氣呼呼得吹、他身上卻如此炙熱,還有皮膚的觸感、那些極其細微的聲響,呼吸聲、心髒跳動聲、手與被子摩擦所發出的聲音。
很……很具體。
極其具體,具體到無法用語言去形容,人類的感官是很敏銳的,能記住很多微妙的東西,這些東西一個個組合起來,才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氛圍感,令人安心。
所以……人與人是不一樣的,每個細節都不一樣。
秦蔻恍惚之間想起了江晨——他們樂隊的吉他手,也是她的最後一任前男友。
說實話,秦蔻已經很久沒想起過這個人了,本來分手的時候就已經矛盾重重了,那時候她也隱隱約約的意識到了一些不可調和的矛盾以及注定會發生的分離,但這件事真正發生之後……
她回到她的家,家裡還有未散去的氛圍,她復雜的感官還不能適應大腦給出的分離信號,依然保持著許多習慣性的動作與語言,然後就是習慣與現實一次次的碰撞矛盾,心情忍不住會低落,甚至有時會控制不住身體的慣性,想要把熟悉的東西找回來。
當然,最後是忍住了。
但現在……
她忍不住靠近一點紅,忍不住要把他體驗個遍,要讓自己牢牢地記住他,習慣他,又害怕……又害怕分別,害怕到時候要分別的時候,她又要把這些快樂的習慣和依賴給剝離掉。
不想讓紅哥走……不想讓紅哥走……真的很不想讓紅哥走……
可是,他會願意留下來麼?
留在這個……一點也不瀟灑、一點也不快意恩仇的時代。
秦蔻忍不住緊緊地抱住了他,口中胡亂地喊著他的名字,和他緊緊地貼在一起。
一點紅一驚,手臂也已緊緊地環住了她,又低沉、又溫柔地問:「怎麼了?蔻蔻。」
秦蔻說:「我練習的很好了……」
一點紅一怔。
秦蔻說:「我這幾次練習越來越准確了,誤差越來越小了,應該過不了多久,就能精准的開時空通道了……太婆還有一些用於精准定位的小物件,我在研究怎麼使用。」
一點紅沉默著看著他。
秦蔻咬住下唇,不肯說話。
半晌,她說:「……你不說話。」
一點紅的嘴唇抿著,依然沒開口。
秦蔻的手就有點沮喪地松開了他,把頭垂下去,悶悶地說:「我知道了……你不用說了,我明白了。」
她不說話了。
這種事情,其實沒有……沒有什麼正確答案,更沒有什麼理直氣壯的可能性,他們原本就是生活在兩個世界之中的人,因為一場意外而相遇,意外結束之後,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各自有各自的追求,那都……實在正常不過。
秦蔻不是小孩子,只有小孩子,言情小說看多了之後,才會自然而然地認為,「假使他真的愛我就該為我放棄一切」小說裡的放棄一切,就是輕飄飄地幾句話、幾個描述而已,就算有十萬本小說這樣寫,那也不是真的,把這東西當真,實在是太可笑、太可笑了。
所以她一直都不敢直接問出來,怕問到令自己難過的答案,讓最後的日子都過得有點尷尬。
但……今天太喜歡他了,太不想讓他走了,就試探性的說了,結果、結果……他不說話。
秦蔻鼻子一酸,眼眶已經紅了,眼淚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流出,雖然理智上知道怎麼選擇他都沒有錯,但是傷心和怨懟還是裹挾了她,令她忍不住抽泣起來,眼淚落在了他的胸膛上,一點紅驟然一驚,雙臂緊緊收著,把她摟在懷中,聲音竟有些慌張:「蔻蔻、蔻蔻。」
秦蔻:「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秦蔻大哭:「不留下就不留下嘛,我又不會生氣,嗚嗚嗚嗚嗚嗚!!!你都不說話,干嘛啊,學那種壞男人轉移話題嗚嗚嗚嗚嗚!!!」
說著,她忽然劇烈地掙扎起來,也不要他抱了,就要背對著他大哭一場才算完,一點紅怎肯放手,死死地把她扣在懷裡,急切地道:「我什麼時候說要走?……你、你不想我走是不是?」
秦蔻爆哭:「果然你就是要走嗚嗚嗚嗚嗚嗚……嗯?你剛剛說什麼?」
一點紅:「……」
一點紅摸了摸她的臉。
她哭得好厲害,臉上亂七八糟地全是眼淚,他的胸膛上也沾了她的眼淚,像是一顆一顆的毒,落在他心口,滲進去,尖銳的痛一下。
他自床頭櫃上抽了一張抽紙,細細地幫她把眼淚擦干,又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沙啞地道:「蔻蔻,我不想走。」
他怎麼會想離開?
他其實是一個根本就沒有根的人,沒有親人、朋友、愛人……在古代活了二十九年,渾渾噩噩、落魄江湖,直到認識了楚留香,才知道被信任的感覺多好,直到認識了秦蔻,才知道「愛」為何物。
他竟從不知道自己竟會愛人。
他沒有過別的女人,只有過秦蔻一個,本能驅使著他行動,想給她最好的、想讓她開心,想讓她在自己身邊別離開,每一天都想讓她這個樣子躺在自己懷裡……
但分別的陰影一只都籠罩在他的頭上。
……那一天會來的。
現代的身份不好搞,他還看過工作——很可惜,這時代的確是個教育很發達的時代,光認得幾個字可算不上讀書人,隨意一個工作,都須得有身份與學歷,而這些,他都沒有。
他只會殺人,只懂武道。
這樣的他,也能肖想著一直留在秦蔻身邊麼?
……他不知道,他內心總覺得自己不配,況且、況且從秦蔻平時透露出的信息來看,她曾有過很多男友。
現代的女孩子當然不會講什麼從一而終,她們的觀念是自由戀愛,先在一起試試水,順其自然,兩個人不合適的話,那就分開,絕不可能有什麼因為一開始是這個男人就一定得是這個男人這種事。
所以……即便沒了他,她也可以、也可以再找其他男人。
每次一想到這件事,他的臉色都會忍不住猙獰起來,渾身肌肉緊緊繃住,簡直嫉妒得在心中泣血,但他知道……他不能問,他沒有資格問。
直到方才,她試探性地說出那番話。
其實,一點紅當時已愣住了。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其實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他不知道,她到底是想要他留下來、還是認為他應該會去,把他們之間當做一場露水姻緣……?
他的嘴裡發苦,心中悲苦不已,已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卻見她難受地哭了起來,她自以為很了解男人、了解男人的沉默,認為他就是不想留下來,才一直不說話的。
他原本穩如磐石的手,似乎也開始顫抖,現在若是讓他去握劍,或許他都已經握不穩了。
他的手指尖發麻,眼神卻似乎已痴了,像是看都看不夠一樣地瞧著秦蔻,秦蔻抓著他的手,給自己擦眼淚,一面擦,一面嘟嘟囔囔地問他:「那你為什麼……為什麼剛剛不說話?」
他嘶啞地說:「因為我怕。」
他的蔻蔻抬起濕漉漉的眼睛,問他:「你怕什麼?」
一點紅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手臂收緊,迫使她嚴絲合縫地與他擁抱在一起,感受她如凝脂般的光滑皮膚和暖融融的體溫。
他啞聲說:「……怕你不要我,怕你讓我走。」
他側了側頭,伸手把自己的頭發別到耳後去,露出耳朵,他的耳垂有點紅、小小的耳洞滲出一點點血,因為這變化實在太過細微,所以秦蔻沒注意到。
她愣住了,問:「是什麼時候打的耳洞?」
一點紅道:「這酒店旁邊有個紋身店,裡頭便有。」
之前,秦蔻就曾無意間說過想看他帶男士耳環,小小一個,掛在耳朵上,一定很好看。
但這其實很不容易,古代男人是不會給耳朵穿耳洞的,這是女人的像征,一點紅……一點紅在江湖上混的時候,總有人會將他比作誰都能用的伎女,甚至連他自己都會這麼自辱,這當然是因為,在他所生活的年代,這是一個非常嚴重、非常嚴重的侮辱,他被侮辱了那麼久,或許聽見這想法就會難受吧。
所以秦蔻只有一次說漏嘴了,其他的時候,就只是盯著他的耳垂自己想一下,她買了男士耳環,覺得他帶上一定很好看,卻只敢塞進自己的抽屜裡。
但是他自己去紋身店,自己給自己打了耳洞,耳洞還在滲血,耳垂有點紅。
他走進那家店的時候,是不知道她想叫他留下來的,他其實骨子裡總覺得自己什麼都不配,所以在擁抱時一直都很凶、很激動,像是在非常強烈的確認自己的存在。
他想到千年的距離,想到可能的分別,就走進了這間店,在自己的耳朵上穿了孔,要帶上耳釘,即便回去之後會被更加迅猛的嘲笑,但仍然想要在自己身上留下一點現代的痕跡、她喜歡的痕跡。
他總是這麼沉默,但他的感情都是真的。
秦蔻伸手,輕輕地撫摸上他有點發燙的耳垂,問:「你疼不疼?紅哥。」
一點紅擁抱著她,啞聲道:「不疼,這不算什麼。」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你不想讓我走,我很高興。」
第127章
他的聲音又低、又啞,帶著一種被這屋子裡所彌漫的欲念味道所浸透的濕潤,像是一道電流一點,忽然自秦蔻的腰窩開始折磨她,劈裡啪啦地躥上去,秦蔻的腰身登時一軟,就倒在了他懷裡,被一點紅穩穩抱住。
她湊上去,小動物似得,親親他的耳垂。
滲出一點點血、有點發炎,有點紅。
他的皮膚本就白得嚇人,這一點腫起來的紅,細細去看,其實顯得有點可憐,但他的神色如常,從這個角度去看他的側臉,鼻梁優越,嘴唇薄而鋒利、下頜骨冷硬異常。
是……是硬度很高的寶石呢。
她小心翼翼地捏了捏他的耳垂,細微的痛覺刺激著他的神經,他的神色卻連一點變化都無,甚至連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沒有絲毫的緊張。
秦蔻還記得自己剛上大學時和舍友們一起去打耳釘時的場景。
就是那種一條排開的商業街,人來人往的,一間一間的小店像是盒子一樣依次排開,一直延伸到盡頭,這樣的商業街,每天的人流量都很大,多是賣便宜衣服的、幾元精品店、化妝品店,期間夾雜著幾家土豆片夾饃,油辣子與芝麻醬混合起來的香味在街面上飄蕩。
那個時候奶茶行業還未曾像如今這樣興盛,並沒有走幾步就看見一家奶茶店,賣飲料的多是在路邊二輪車上,那些賣自制辣條的大爺大媽們,都會同時賣酸梅湯和冰糖雪梨水。
這種逛起來很舒服的商業街裡,就會有那種小小的化妝品店,門口的玻璃上方方正正貼著「打耳洞」幾個紅色大字,裡面會放著幾張椅子。
秦蔻當時還有點緊張,被思雨笑嘻嘻地拉進去坐下,店主姐姐問她要粉紅色的還是白色的鑽,她猶猶豫豫選擇了粉紅色,然後店主姐姐就拿出一個像是訂書機的東西……
秦蔻:緊張.jpg
秦蔻:坐立不安.jpg
結果結束的超級快。
根本沒反應過來,她的耳朵上就多了兩個粉紅色的水鑽耳釘,痛的話、也不痛的,就只聽嗒哢一聲,就結束了。
店主姐姐囑咐她二天不能卸下來,還要時常轉動一下,免得傷口和耳釘長在一起。
秦蔻聽的心裡直發毛。
然後她當天下午就發炎了,感覺耳垂紅紅燙燙的,忍不住總用手去摸……但是其他二個室友都沒有這後果,人家好好的!
她想,她大概就是容易發炎的體質叭。
反正後來兩二年,都是時不時就發炎一下,搞得她面對這種耳垂發炎的情況非常有經驗。
她忍不住笑,說:「紅哥和我一樣呢……」
一點紅低低道:「嗯?」
秦蔻說:「紅哥耳朵發炎了。」
一點紅就忍不住勾唇笑了笑,輕輕道:「無妨的。」
秦蔻說:「說起來,不是會送耳釘麼?怎麼沒有,你直接拆了麼?」
一點紅皺皺眉,道:「太難看了。」
秦蔻:呆.jpg
……直男還知道好看和難看麼?
她有點好奇地說:「你還帶著麼?給我看看!給我看看嘛!」
一點紅:「……」
他似乎有點不太樂意,秦蔻纏著他,對他動手動腳的,非要讓他拿出來瞧瞧,他沒法子,只好去翻自己那有八十個兜的工裝褲,終於在第七十九個兜(?)裡翻出了一對包在紙巾裡的耳釘。
粉紅色,水鑽。
秦蔻:「……」
這麼多年過去了這種小店打耳洞用的東西還是一樣的啊。
秦蔻笑得跌到床上去,還揶揄一點紅選粉紅色,一點紅正色著解釋——只剩這個了,他也很不想的。
反正就是又笑了一通。
笑罷之後,兩個人一起窩在被窩裡,秦蔻小心翼翼的用酒精濕巾幫他擦耳垂,一點紅這下不僅是耳垂紅、連耳朵根子也顯得有點紅,秦蔻溫柔地問他:「用酒精擦會不會痛?」
一點紅道:「不會。」
秦蔻又說:「好哦……待會兒我們去買925銀的耳釘吧,我知道有一個法子治發炎特別好,就是在耳釘上抹上一層紅霉素軟膏然後再帶進去……明天就好了呢。」
一點紅忍不住笑了笑,柔聲道:「好。」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又互相對視著,然後秦蔻忽然輕輕推了他一下,他像是沒有骨頭一樣的向後倒去,秦蔻坐在了他身上,臉紅得要命。
八點半的時候,天黑了。
一點紅拉開了窗簾。
他們在這酒店的二樓,自視野良好的大窗往外看,不遠處就是西影旗下的商場,商場外是一片大的空地,二層階梯往下,修成一個下沉式的小廣場,鋪著顏色很假的假草地,最前面擺著一面大幕布,二二兩兩的人坐在下沉式廣場的階梯上——原來在放露天電影。
這裡或許是整個X市最具藝術氛圍的地方之一,電影海報滿牆貼、不遠處就是西影電影廠的博物館、偶爾,這裡會舉行一些類似於街舞比賽的活動,每晚都很熱鬧。
幕布上在放一點紅沒瞧過的電影:昏黃的天色、矮矮的城牆,女人和男人在城樓上浮誇的接吻,城樓之下,有猴子(是猴子麼?)背過身走了,幽遠而帶著悵然的女聲縹緲,透過窗戶,不甚清晰地傳進來,他的蔻蔻穿好了裙子,仍然懶洋洋地躺著,面上帶著饜足的紅暈。
她在群裡和大家聊天。
群聊「相親相愛一家人(青春版)」
關中悍匪coco:喵喵咪!
關中悍匪coco:你的小可愛突然出現.jpg
寧靜致遠:(個_個)
要不要來把昆特牌:出門偷情的蔻蔻!
關中悍匪coco:……
關中悍匪coco:你這什麼話!
關中悍匪coco:陸小鳳你最近在玩巫師二麼?
要不要來把昆特牌:笑話,有昆特牌誰玩巫師二?
關中悍匪coco:……fine。
關中悍匪coco:你們在干嘛?
寧靜致遠:剛帶大橘出門洗澡回來,幫它剪指甲的時候胳膊被抓了。
寧靜致遠:(圖片)
關中悍匪coco:戰損!prprprpr!
寧靜致遠:……
寧靜致遠:戰術後仰.gif
關中悍匪coco:哇嗚,阿楚哥都會熟練在各種語境下用表情包了!真好,我真欣慰!
寧靜致遠:(微笑)(玫瑰)(握手)(握手)
關中悍匪coco:……
要不要來把昆特牌:……
龜背竹公子:……
關中悍匪coco:……這個就大可不必了。
要不要來把昆特牌:哈哈哈哈哈哈哈
關中悍匪coco:要不要出門?
關中悍匪coco:說起來,還沒去過X民坊呢……雖然是個很普通的旅游景點吧,但是來了X市確實不得不品嘗,所以,出來麼?
要不要來把昆特牌:自然沒問題。
寧靜致遠:好,林姑娘在樓上學拼音,我去叫她。
關中悍匪coco:好耶!
關中悍匪coco:小雪呢?雪雪喵(=OwO=)
雪雪喵(=OwO=):1
關中悍匪coco:啊,簡潔的游戲式回復。
要不要來把昆特牌:我教的,孺子可教也
要不要來把昆特牌:(聊天記錄截圖)
秦蔻點開那張截圖,發現是陸小鳳和傅紅雪的微信聊天記錄……內容基本上就是陸小鳳balabala說一會兒,傅紅雪回1或者?……
啊這,啊這啊這啊這……
秦蔻點開私聊見面。
關中悍匪coco:你……(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要不要來把昆特牌:我……?
關中悍匪coco:你這麼這麼擅長和不說話的悶葫蘆溝通……
……他甚至都不願意多打幾個字,那張聊天記錄截圖,……怎麼說呢……其實很是讓人感嘆「1」這個數字的含義之豐富以及陸小鳳的領悟力之敏銳。
要不要來把昆特牌:不說話的悶葫蘆,你指小傅?
關中悍匪coco:不然是誰?
要不要來把昆特牌:唔,我想西門吹雪或者葉孤城有了微信之後大概也會這麼說話……沒事,我已經習慣了。
關中悍匪coco:習慣熱臉貼冷ass?
要不要來把昆特牌:哈哈,怎麼可能。
要不要來把昆特牌:是習慣當融化冰山的江湖妲己啦∼
要不要來把昆特牌:郭X綱吹起秀發.gif
關中悍匪coco:……
關中悍匪coco:……
關中悍匪coco:(再見)(再見)(再見)
她迅速地收起了手機。
她抬起頭的時候,一點紅正在看手機,聽見她這邊的動靜,便抬起頭來,挑眉道:「要去逛?」
秦蔻點點頭。
一點紅道:「你的腿不軟了?」
秦蔻臉紅紅的:「之前你天天都要抱著我在我屋子裡……我現在早都不是兩周前的我啦!」
一點紅:「……」
一點紅握拳放在唇邊,掩飾性地咳嗽了一聲,道:「好。」
秦蔻又說:「要是累的話,你就背著我走。」
一點紅又說:「好。」
他伸出手,把秦蔻從被窩裡撈出來,兩個人又收拾了一氣東西——他們兩個出來這一趟,帶的東西居然還不少,當然了,現在提這些東西的任務,就落在了一點紅的身上。
收拾好之後,他們就手拉手地走出來,打了個車,往市中心去了。
X民坊便坐落在市中心附近,X市是典型的平原城市,道路極其規整,說是市中心,那就是標准的市「中心」。
坐落在四四方方的內城正中點的,是流光溢彩的鐘樓。
不錯,的確是流光溢彩的。
紅牆青瓦,四檐高翹,屋頂是淡淡的青綠色,燈光很柔和、飽和度不高,壓著底下在夜風中輕輕飄動的紅色燈籠與紅黃相見的牆壁,鐘樓並不高、低低矮矮、鎮守一方,四面對著市中心的地標建築,開元商城與鐘樓飯店,另一面,嘻茶的四層玻璃小樓之上,亮著那個仰頭喝奶茶的小人,裡面的玻璃是整塊整塊的大玻璃,為的便是進來坐著,就可欣賞到漂亮的夜景。
夜景是好看的,當然啦,與游客、本地人一起分享著漂亮夜景的,是X音直播間的觀眾們。
順著這條路走過去,一路上起碼二二十個架著手機搞直播的,有賣東西的、聲嘶力竭喊「家人們」的,還有唱那種年代金曲的。
由於這種人在不夜城裡也有,所以眾俠客們看見之後處變不驚。
但林詩音沒見過啊。
……瞳孔地震!
就……這畫面……一堆人在大街上,面對著一個小方盒子(她理性上知道這是手機但心理上還是沒轉變
過來),又哭又笑、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又是家人們又是火箭走起……真的……很……讓人頭皮發麻。
甚至腳趾都有點想抓地——這種莫名而湧上的尷尬感,簡直令林詩音渾身上下都不大舒服。
正好這是,秦蔻在不遠處朝他們招手。
她今天出門的時候是盛裝打扮的,現在卻是素面朝天、頭發在腦後綰了個毛茸茸的團子,穿著寬松的T恤裙和人字拖。
林詩音也打扮的很日常,穿著秦蔻非常推薦她買的優X庫男式寬松T恤,下身穿著布料很是涼快的闊腿褲,但是在鞋子上,她還不是很能接受穿涼鞋(這不是因為不好意思露腳,而是因為秦蔻腳面上那大大的人字給她留下的陰影),所以穿著白色的網面運動鞋。現代的鞋子是極其合腳的,襪子也是,這種帶著彈性的、不會從腳上滑落的襪子……實在是讓林詩音驚為天人。
她們那裡,襪子都是沒有彈性的,穿了比不穿還要不舒服,所以往往是要在襪子裡裹上一層足紈。
即便是像她這樣的大家閨秀,也沒法子享受現代這種細微處的舒適,她驚為天人時,秦蔻很是驚訝,聽她解釋完,秦蔻還頗為感嘆的說:「我們現代有很多穿越小說,就是現代人穿越回古代,用各種方法去弄出古代沒有的東西提升古代人的生活質量……其實根本都沒人想到襪子的。」
生活的舒適,真是在方方面面呀!
林詩音還有些不可思議,反問秦蔻:「可是,現代的生活這樣好,怎麼會有人想去古代去呢?」
這……這問題就有點不好解釋了。反正要麼是腦補一下自己是個高貴的公主郡主、要麼就是帶著先進的現代思想回去拯救古代人……的吧。
等哪天林詩音摸到了某綠油油女頻站,大概就能體會其中真意了,但不是現在,現在還太早,她還處於看什麼都新鮮期。
只來了二四天,林詩音所接收到的信息密度,就只覺得趕上頭前的十九年了。
而人一旦進入了更寬闊的世界,瞧見了更多的東西,好奇心與積極性被調動起來之後,那些原本困擾她的情緒問題,似乎也就被衝淡了好一些,尤其,她還見過了思雨痛毆李春雷、怒拉大姨大亂鬥。
大概是一種補償心理在作祟,看完那一場之後,林詩音的精神狀態就跟看完了一本絕世爽文一樣,只覺得自己也狠狠地出了一口惡氣!整個人都開朗了幾個度!!
第128章
X民坊……現下來看,其實就是一條商業街,從定位來上來,似乎是一條……仿古商業街?
陸小鳳表示反對:「這裡哪一點有古的感覺……?」
明明就是很普通的一條街嘛,要說有什麼特色,那就是人多、人特別多。
秦蔻想了想,說:「地磚吧,地磚。」
陸小鳳:「……」
地磚就是那種凹凸不平、一小塊一小塊的青石板地磚——秦蔻總覺得這凹凸不平還是故意做出來的,青石板路是很容易滑的,尤其是經過長時間的摩擦之後,更是離著老遠,都能瞧見地上光亮亮的反著光,足見走上去的時候會有多滑。
走這種路特別容易累,因為腳掌總是需要用力。
秦蔻覺得是不是全國上下所有認為自己應該屬於「仿古旅游景點」的地方,都會故意修這種很難走的路啊?
她以前去彩雲省旅游,在美江市中心的美江古城看看,那叫一個人多,人多的只能順著人流裹挾往前,地板就是這樣子的,路還不平,要麼是上坡、要麼是下坡,景色也很難評價——兩邊清一色有駐唱的小酒館,員工正在熱情拉人進去——「進來坐啊進來坐啊,沒有最低消費!」
當時的秦蔻:「……」
因為實在累了還真的進去坐了一會兒,但對一個搞樂隊的人來說,台上的駐唱未免有點不太走心,坐得那叫一個如坐針氈,休息了沒十分鐘,就站起來走了。
當然,美江古城還是很大的,也有安靜人少的地方、也有地面平整的地方,而且秦蔻作為一個老西北人,簡直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花!
每一家店門口,都是修建得當且經過精心設計的花壇,裡頭開著十數種鮮花,相當講究搭配,顏色淡雅、錯落有致。
然後秦蔻就問了一個相當天真的問題:「這都是真花嗎?」
上手摸一摸,居然是真的耶!
秦蔻:\\(^o^)/
沒見過沒見過,拍一拍拍一拍!
美江古城已經算是相當不錯的景點了,最起碼避開人多的幾條街,景觀是真的很不錯,而有些根本沒什麼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的地方,也搞這麼
多難走的青石板路,就讓人不太高興了。
沒錯,說的就是你,X民坊!
但這地方還真就是……去吧,覺得很沒必要,不去吧,又覺得虧了。
況且還都是古代人……
那就去吧。
順著一個長長的上坡一直上去,稍微一拐,便能瞧見X民坊的入口,一條長長的街道向裡延伸,擠滿了各色店鋪,瞧上去倒是琳琅滿目的,買什麼的都有,林詩音眼前一亮,秦蔻卻是興趣平平,無甚好說的,在入口處買了冰激凌,一面走一面吃。
這樣的街景,擠滿了各色商鋪、行人如織,賣的還都是她所沒見過的東西,林詩音自然充滿了興趣,整個人也開始呈現出一種更符合她這年齡的少女朝氣來,拉著秦蔻的手,兩個人一起走在前面。
——一看到林詩音,秦蔻就把她的親親男朋友給丟到腦後去了。
一點紅:「……」
一點紅只好拎著秦蔻那滿滿當當的巨大托特包,回到了男人堆裡,楚留香雙手插兜,頗為好笑地瞧著他,伸出一只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點紅:「嗯。」
反正就是逛嘛,怎麼個不是逛呢。
況且這條街還都是賣吃的的——號稱賣的都是老X市的特色小吃。
特色小吃一號:希腊酸奶。
不明所以的林詩音順嘴就問身邊的秦蔻:「這『希腊』莫非是個地名,就在此地附近?」
總覺得這名字有點怪怪的?
秦蔻:「……」
店主:「……」
覺得這個溫婉漂亮的女孩子在陰陽怪氣的店主臉上掛著塑料笑容,假裝什麼都沒聽見。
一邊的陸小鳳滿不在乎,也買了一瓶拿來喝,一面喝一面還道:「上回去那不夜城,倒是路過條小街,牌坊上書『大唐特產』,阿蔻你瞧見沒?」
秦蔻:「啊……」
這地方她記得,反正也就是一個非常粗制濫造的小景點,裡頭也多是賣吃喝的。
酸梅湯、龍須酥、酪漿(寫作酪漿其實就是酸奶)什麼的還好,還能編出一面牆的美食小故事看一看——當然啦,因為是大唐特產嘛,美食小故事的高頻主角乾隆皇帝是沒法子
出場啦,所以改成安史之亂時玄宗出逃時期,在路上餓的不行然後遇到個老農balabala……
但是長沙大香腸你怎麼解釋呢?大連火爆魷魚你怎麼解釋呢?總不能是唐明皇餓的不行,然後某內陸老農掏出條魷魚給他火爆了一下吧?
怎麼說呢,這種地方,發散起思維來還覺得蠻好笑的。
她斜眼看著陸小鳳,說:「嗯?那地方怎麼了?」
陸小鳳道:「那地方有在賣水影忍者的手辦。」
陸小鳳補充:「當然,是邪神版。」
花滿樓順嘴吐槽:「你可以把它當唐三彩……這樣是不是就很像大唐特產了?」
陸小鳳摸摸胡子,恍然道:「說得在理。」
花滿樓:<( ̄︶ ̄)>
秦蔻:「……」
秦蔻:「……」
秦蔻:「……」
你們兩個……
fine!
因為其中涉及到的梗密度太高,林詩音表示茫然。
總之,酸奶還行,價格當然是增加了景區buff的,不過也沒關系啦,味道不錯就是最大的不錯。
特產二:紅柳大串。
紅柳大串的意思就是用紅柳枝做燒烤簽子的肉串。
植物大家龜背竹公子表示疑惑:「此地竟種有許多紅柳麼?」
桃寶大家秦蔻表示:「這裡不種紅柳,但是可以上網買,二十塊錢一百根。」
所以這就導致全國各大旅游景點之中的「當地特色美食」之中就都有這種東西……
但誰家吃烤肉去景點吃啊?路邊攤上的炭火烤肉它不香麼?
特產三:名叫君君的綠豆糕品牌八十家。
這就和去山城磁器口,一進去發現起碼有八十家陳麻花擠在一起是一個道理。
至於你問我哪一家是「正宗」的……不好意思,本地人也不知道,本地人只會告訴你,其實味道都差不多……隨便買就行了。
秦蔻就隨便買了一盒,十五塊,遞給林詩音一塊嘗一嘗。
綠豆糕這東西,倒是真的屬於「傳統名吃」,像是林詩音、花滿樓這樣大家出來的公子小姐,自然是司空見慣,而對於一點紅這類還蠻喜歡吃甜食的反差萌殺手來說,這東西也不覺得稀奇。
這裡買的這一種「君君綠豆糕」,入口自然也很細膩、又有點沙沙的口感,綠豆本身便帶點清甜,這種東西做的甜點自然放糖也很是節制,吃起來滿口都是綠豆的清香,但若要說這東西好吃到驚為天人,林詩音覺得是沒有的。
——她覺得更驚為天人的是剛剛吃的抹茶巴旦木冰激凌。
在路過五六家君君綠豆糕、七八家賣(絕對加了食用色素的)石榴汁和酸梅湯的店、以及十幾家老X家牛羊肉泡饃之後,眾人慢悠悠地走進其中一家羊肉泡饃店,准備「不得不品嘗」一下。
豬肉,古代謂之「賤肉」,吃家不多;牛肉,牛是重要的耕種資源,平時也吃不上,其實多吃的就是羊肉了,而X市地處西北,本就養羊,「水盆羊肉」這一種吃食,也的確算是傳承千年的歷史名吃了。
羊肉泡饃就是自己先掰一掰,把白吉饃掰成小塊,再進後廚去做——網上流傳很多段子,說什麼一些泡饃店非常嚴格,掰得必須得是四分之一個指甲蓋那麼大才行,不然的話會退回來重新掰!
但其實大部分店都不可能那樣子,只要別隨便扯幾大塊就扔進去,哪家店對顧客這麼硬氣啊?
秦蔻吃了晚飯,本身也不喜歡羊肉泡饃,就沒點,林詩音對這東西也興趣平平——與看上去溫柔似水的江南女子模樣所不同的是,她其實是北方人……
北方人看見餅啊饃啊的,心裡平靜如水……
倒是楚留香還挺感興趣的,因為他常年住在海上——現代其實沒有什麼地方物產不物產的,北方人想天天吃米飯米粉也行,南方人想天天吃饅頭大餅也OK,但是在古代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所以常年吃海鮮、去岸上經常吃米粉的楚留香,對這種要把干餅完全煮得爛爛糊糊的羊肉湯還頗為動心,撕饃的時候也很是嚴謹。
一點紅瞧了一眼隔壁桌的吃食……感覺這玩意兒,真的有點像坨了的面,南方人表示他不喜歡,不吃。
陸小鳳表示來都來了,試試就試試!
然後也覺得不太喜歡——倒不是因為黏糊糊的泡饃,是因為羊肉不大好,古代俠客旁的或許沒見過,但是好羊肉,
那屬實見得太多。
吃完泡饃,又見土豆片夾饃的小店——這個倒是可以來一個。
秦蔻去買了一個。
這種小吃,在秦蔻小的時候是沒有的,也就是這七八年流行起來的東西,剛流行時,最火的店當屬市中心的那家「老門家」了,其實做法很簡單,就是一張大餅,應該是死面餅,蠻有嚼勁,中間剖一刀,土豆片、豆腐皮、花干雞蛋等物,在濃濃的醬汁裡蘸一層,醬汁是用芝麻醬和香氣撲鼻的新鮮油潑辣子混在一起做的,那真的……
這碳水夾碳水、再加這種醬料,能不好吃麼!
就是夾得鼓鼓囊囊得太滿了,不是很好下口。
秦蔻捧著這個碳水炸彈,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覺得吃起來不太雅觀……
就……不是很想被紅哥看到不雅觀的事情TAT
她滿腹遺憾的把袋子系好,打算回去躲在臥室裡吃掉,又頗為埋怨地回頭,瞪了一點紅一眼。
安安靜靜走在她身後的一點紅:「???」
無辜受瞪。
從X民坊出去,坐在公共座椅上吹夜風,舒展身體——現代的衣裳是這樣的舒適柔軟,不限制動作,可以像貓兒一樣的舒展,林詩音今天雜七雜八地吃了不少東西,此刻手裡又捧著一碗厚切炒酸奶,草莓味與濃郁的酸奶香,還有巴旦木——這是一種現代人很喜歡的堅果,確實與甜品很搭。
她忍不住想,或許她的那些裙子、裙子裡穿的襯褲、耳珰、步搖、偏鳳釵……都是為了讓她貞靜,所謂坐有坐相、站有站相是也。
但,T恤和闊腿褲,是真的很舒服啊。
她長長地、無聲地嘆了口氣。
逛完無聊的X民坊,給漂亮的鐘樓拍個照,在街上漫無目的地亂走,進了一家充滿濃郁黃油香的「中式點心店」。
……傳統中式點心店怎麼會用黃油?
陸小鳳和楚留香結伴去了旁邊一家店,店名是「DJI」,楚留香有點若有所思,再考慮帶回去的實用性。
晚上回家,秦蔻上樓,一點紅就不能上去了。
說實話……他還是蠻想要今晚也住在外頭的。
算了。
樓上,林詩音剛剛洗了澡出來。
即便是在李園,她也不可能天天都洗上熱水澡,冬日裡頭冷得很,就算炭燒的熱熱的,洗澡也不是什麼容易事,那裡同這裡一樣,手輕輕一抬,再稍稍等一下,溫暖的、源源不斷的水流就自蓬蓮頭之中流出。
她吹干了頭發,坐在了玻璃推拉門邊的椅子上。
秦蔻的臥室有一面推拉門,外頭就是露台,此刻,屋內的燈光照射出去,將露台上錯落有致的植物、遮陽傘下的躺椅和小茶幾、戶外沙發、閑置的燒烤爐照亮。
李園的梅花林,自然是更雅致的。
李園的假山流水、朱欄翠湖,自然也比這裡要富貴得多。
但住在李園,卻遠不如住在這裡舒服,李園的富貴名園再美,踏入其中時,那種壓抑與難受,卻無處不在。
秦蔻從浴室出來,懶得吹頭發,用毛巾一邊擦,一面走過來,問:「詩音,你在想什麼呢?」
林詩音笑道:「在想炒酸奶。」
秦蔻說:「你喜歡那個啊?」
林詩音點了點頭。
一輪明月已掛在了夜空之上,林詩音驚覺,原來又到了月中旬,月正圓的時候,這裡使用的是公歷,與月亮的陰晴圓缺之間似是沒有任何關聯,這日子過的,連今晚月亮圓了都不曉得。
林詩音忍不住念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秦蔻看了一眼她。
其實,若從神態上看的話,十九歲的林詩音,與二十七歲的她,的確是林詩音看起來更溫柔莊重,更像姐姐一點。
秦蔻說:「你想家了?」
林詩音道:「從前我覺得李園是我的家,現在卻……覺得不是。」
李園是表哥的,表哥愛她時,她覺得自己是李園的女主人,可當表哥不愛她時,她是否就是客居在李園的表小姐呢?
她應該何去何從?她到底該何去何從?
她……是要回去的,她也不不可能一輩子寄居在秦小姐的家中。
林詩音那一雙如藏了秋水一般的眸子之中,也透出了點點憂愁。
林詩音嘆了一口氣,道:「今生能有此奇遇,詩音已……已不敢再要求更多。」
秦蔻問:「倘若你回去,你會怎麼辦?」
林詩音道:「我……我不知道。」
她沉默了一會兒,道:「表哥似乎真的已變心了。」
秦蔻不說話。
林詩音又道:「他既然已不想同我成親,我難道還有法子逼迫他不可?他大概是想要我嫁給龍大哥吧。」
秦蔻驚詫:「你知道?」
林詩音自嘲般的笑了一下,道:「他變了心,不肯娶我,又只覺得我這表妹的婚事需得他負責解決,正巧,龍大哥大概對我是真心的,他想要做這個媒。」
這話說的,簡直都像是浸泡在苦汁子裡的。
自己愛了這麼久的男人,說變心就變心,試婚約為無物,他倒是還知道要給林詩音找一門靠譜的親事,該說他是負責好呢,還是不負責好呢?
——她是這麼認為的。
但……有的時候,事實往往比她所認為的更加殘酷,更加荒謬。
秦蔻嘆了一口氣,忽然說:「不是這樣的,你的表哥,他不是這樣想的,他甚至現在還深愛你,十年後也深愛你。」
林詩音怔住。
她不解地問:「阿蔻?你在說什麼?你……你又不認得他,怎會如此篤定?」
秦蔻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去翻自己的iPad,翻到讀書界面,調出那本她之前就下載好的《小李飛刀第一部 ——多情劍客無情劍》!
第129章
iPad亮起來,小說閱讀界面是藍白色。
或許是因為這個APP主要供手機用戶來使用,所以iPad適配做的並算不得好,文章封面、標題與簡介字體瞧起來讓人沒那樣舒服,但林詩音又哪裡顧忌的了這些呢,沉甸甸的iPad放在她的腿上,她垂下頭瞧見那一行字時,整個人便已怔住了。
小李飛刀。
這是……表哥在江湖上的外號。
為什麼阿蔻會知道呢?
家教良好的大家閨秀,怎會直呼旁人的姓名?況且或許是恥感作祟,她也不常說起自己的事,只是來的那天夜裡,情之所至,與秦蔻攀談了半夜。
但她卻也未曾提起半點江湖之事與表哥的名諱。
可是……阿蔻居然是知道的?
不、不對,重點並非是阿蔻知道,重點是……這是什麼?什麼是《多情劍客無情劍》?這東西與她、與表哥之間有什麼關系,而又為何……會出現在iPad上?
而就在這一方大標題之下,有一行小字娓娓道來:《多情劍客無情劍》是武俠大家古龍先生創作於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作品……
作品……?
她有些怔怔的,屋內的燈並沒有開得很亮,於是這iPad的亮光便打在了她的臉上,也打在了她的眼中,林詩音一動不動,整個人都似乎已經呆了。
秦蔻只好又拿出她萬能的「熊耀華偉大先知論」來忽悠林詩音了。
林詩音喃喃道:「……先知?」
秦蔻說:「不錯,這個世界上既然存在著我這樣可以溝通兩方天地的人,那自然也會有能夢見另一方天地中人一生的人……」
林詩音道:「這本書……便是、便是……所以,阿蔻竟是早就認得我?」
秦蔻沒有否認。
林詩音仍然好似如墜夢中,並沒有什麼實感。
但或許是因為三天之前,她已碰到了更為離奇的穿越時空之事,先知之論,再離奇似也離奇不過此時此刻她所身處的地方……林詩音怔怔地瞧著iPad,心中已然想到:所以,阿蔻認得我、阿蔻也認得表哥……都是從這本奇書之中來的?
她又心道:方才阿蔻如此信誓旦旦的說表哥還深愛她,也是因為……這奇書之中提到過麼?
可表哥既然未曾變心,又為什麼要做出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樣,要對她說出那樣多、那樣多的惡語呢?
難道他有什麼不得不為的苦衷?
可……
但阿蔻的態度……
倘若阿蔻一開始就知道她的身份,倘若阿蔻一開始就明白她的掙扎,她那個時候……又為什麼不說呢?
秦蔻是個很好的人,這是一個全然陌生的新世界,她一頭便撞了進來,孑然一身,又對這裡的一切都沒有認知,倘若秦蔻不收留她,此刻她會在哪裡?
誠然,按照道理來說,是秦蔻在聯系溝通時空的異能,將她卷了進來,所以秦蔻理所應當地應該負起責任來——但是這個世界上雖然有道理,卻也有許多不講道理的人,是我的責任又如何?我就這樣子不管了你還能如何?
秦蔻不僅收留了她,還因為她心情不佳,特地帶她出門去,享受這裡豐富的生活。
她們二人的相交,充滿了真誠,絕沒有摻雜半分的假意。
所以……她之所以不說,難道是因為,書中藏著什麼……令她十分難以接受的事情?
她心中登時便浮現出了無數的疑問,卻又在矛盾中有著無限的希翼,只覺得倘若他有苦衷,奇書之中必會寫清……這樣的話、這樣的話,只要二人能夠攤開了、分說明白了,她和表哥……就會回到從前吧?
盯著那【現在閱讀】四個字,林詩音的呼吸有點顫抖。
秦蔻靜靜地走開,靜靜地讓她一個人,去看屬於她一個人的故事。
半晌,林詩音伸出手指,輕輕點了一下【正在閱讀】。
【冷風如刀,以大地為砧板,視眾生為魚肉——】ヾ
這位偉大先知熊耀華,不但擁有可預測未來的能力,於文筆之上,竟然也很是出眾,寥寥數語,便只叫人覺得一股肅殺寒氣鋪面而來,天地一片寂寥。
隨著冰雪緩緩而來的,便是坐在馬車之中的李尋歡了。
……表哥。
馬車之中鋪滿了柔軟的貂皮,溫暖而舒適——這的確是表哥的做派,他不愛受苦,同大多數的富家公子一樣,熱愛享受,以前林詩音與他同乘之時,總覺得他能自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摸出銀酒壺來,時不時便要飲上一口。
果然,再翻過一頁,就瞧見書中的李尋歡自馬車的角落裡摸出了酒壺。
但這個表哥……與她所認識的表哥,似乎卻不太一樣。
他似乎很寂寞。
寂寞與他為伍,而他已不再年輕,眼角處已布滿了皺紋,憂郁與不幸似乎是他生命裡的主旋律——表哥已老了,他身邊的那個僕人,是林詩音從來不認得的人,而這輛馬車,是自關外滾滾而來,停在這北國的雪地之中。
林詩音怔了怔。
……李園與京城相隔不遠,乃是坐落在中原腹地之中的,他雖然時常出門去,但並算不得真正的江湖浪子、居無定所,兩年之前,表哥剛剛辭去官職,他們二人說起未來的打算時,他所說的,便也是在此處安享人生。
既然如此,他又為什麼自關外而來?
林詩音接著往下看。
旅途漫長而無事可做,李尋歡窩在馬車之中,在顛簸裡拿出小刀與木頭,開始雕刻一個人像,一個……女人的人像。
他雕刻的手法當然很是純熟,因為這個女人的人像他已經雕刻過了無數次,即便在這顛簸的馬車之中,他的手依然很穩、非常穩,隨著他的動作,這女人溫柔而動人的神態,也自這一截死木頭之上浮現出來,李尋歡不但好似賦予了她神態,也賦予了她靈魂。
不多時,木雕已雕刻好了,而李尋歡竟自馬車之上跳下,將這女人的雕像埋在了雪中,然後痴痴地望著那一堆雪——這個女人一定是他生命中極其重要的一個人,他們一定度過了一段難忘的日子,有情人卻未曾成為眷屬……他們之間又一定有一段極其讓人心碎的過去。
這個女人……是她麼?
她隱隱約約有一種這樣的感覺,又忽然想起了表哥前一陣子對著她仰頭大笑,一面笑,一面譏諷她道「女人為什麼總是喜歡自作多情?」
她又像是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一般,心灰意冷了起來。
她不再細想,自嘲一笑,接著往下看。
緊接著,事情就變成了江湖上時常會發生的事情。
他遇到了一個獨狼般的少年——這少年
讓林詩音想到了傅紅雪與一點紅,但他們顯然是被捂化了的冰塊,而這少年還是一塊硬度極高、極其冰冷的寒冰。表哥很好交朋友,於是邀請他上車來,這少年卻聽也不聽。
他來到了一間酒館,酒館之中,有他曾經的江湖人。
一個滿是江湖人的地方,往往就很容易充斥著一言不合的血腥與暴力,這種暴力通常理由都很可笑——為了一句話的爭端,便動刀槍殺人,林詩音一直不喜歡江湖、也不願意李尋歡與江湖牽涉的深了,正是因為這道理。
她不覺得在一個這樣的地方出人頭地,是一件非常好、非常值得驕傲的事情。
總之,這間江湖人密度過高的小酒館,就正如林詩音所想的那樣,發生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流血事件,死了幾個亂七八糟的人,那獨狼少年得到了五十兩銀子,請李尋歡喝了酒。
事情沒有這樣結束,事情復雜得很。
總之,其中又牽扯到了什麼「江湖第一美人」、什麼「梅花盜」、什麼「金絲甲」,眾江湖人士為了搶那至寶金絲甲,亂做一團,把人腦子都打成了狗腦子,表哥被卷入其中,這些為了搶金絲甲的江湖人士,居然認為東西在他的手中。
其中一位江湖人……是個美人。
這美人沒有露臉,卻願意用自己的一夜,來交換金絲甲。
表哥拒絕了她。
她留下了惡毒的叫罵。
那叫罵、那叫罵卻是與林詩音有關。
「李尋歡!你根本就不是個男人!怪不得你未過門的妻子會和你最好的兄弟跑了!」
林詩音怔住。
未過門的妻子……未過門的妻子……和最好的兄弟跑了……
這個人在說什麼!!!
林詩音的內心忽然被憤怒所占據,那種明明受到了極大的委屈,反而被人倒打一耙的感覺,令她只覺得渾身都氣得發抖!不要說她未來會如何,會不會嫁給龍嘯雲,這難道、這難道不是因為表哥不要她了麼??
明明是他先背叛她的!放浪形骸、倚紅偎翠,男人決計不能接受自己的女人找姘夫,難道女人就真的天生不一樣、天生對男人的薄情極其寬容?他們從前好時,也曾許下了一生一世的諾言……無論什麼苦衷,都是他先背棄誓言的!
林詩音氣得渾身發抖,又強行深呼吸,平復心情,過了好一陣子,才接著往後看。
後面便是他遭人暗算,身中奇毒。她不願去治,自暴自棄,他身邊那忠心耿耿的僕人鐵傳甲便忍不住道:「少爺何苦自暴自棄,為了林詩音那女人,真的值得麼?」
林詩音的手又已開始發抖。
為什麼?
為什麼這些人,總是要把表哥十年後的頹慘怪罪到她的頭上?難道她真的是個這樣十惡不赦的女人?
現在她已經可以確定,那個他不停雕刻的女人像,的確雕的就是她……阿蔻也沒有說謊,表哥的確還在深愛她,無論是此刻、還是十年之後,他從未忘記過她。
可是她的感覺並不好,她並沒有感到欣喜,反而只覺得又驚又怒。
假使她未來真的嫁給了龍嘯雲,那只能是因為表哥鐵石心腸,死都不願意娶她。
但假如他真的愛得這樣深,又為什麼非要把她逼到龍嘯雲身邊去?
假使十年之後,他仍在思念她,那為什麼他在面對她時,要說出那樣殘酷的譏諷之語,難道他的喜歡,竟不足以讓他對她稍微好一點麼?難道他說出那樣的話時,竟真的有那樣身不由己麼?
究竟為什麼?
苦澀已將林詩音緊緊地攥住,但她此刻的注意力,卻並不在此處,而是在表哥的安危上。
她是個足夠善良的女孩子,只覺得無論發生了什麼,人命都是比什麼都重要的事情,表哥如此自暴自棄,即便中了毒也不願意去解,實在令她又心焦、又忍不住想要罵他。
好在,這本以表哥的經歷來撰寫的故事很長很長,此刻她的進度甚至還不到百分之五,她雖然沒看過這樣的故事,但最起碼也知道,主角即便是要死,也總不至於死在開頭。
因而她雖然著急,卻並沒有心急到失去理智,只是長長地呼吸著,用手指一點屏幕,翻到了下一頁。
下一頁果然峰回路轉,這奇毒唯有一名叫「梅二先生」的人可以解毒,而那梅二先生,就好似設計好了一般,如此巧合、如此巧妙的出現在了表哥的面前。
表哥自然活了下來,而那梅二先生乃是江湖上有名的神醫,一天來找他治病的人不知有幾何,這一日,他的家中又闖入了求醫問藥的人,梅二先生因要調理表哥的病,所以拒絕了,這求醫問藥的紅孩兒,卻惡毒地要殺死表哥……
後來的事情……
林詩音已完全怔住。
這惡毒狠辣、動輒要人命的紅孩兒,是……是她與龍嘯雲的孩子,名叫龍小雲。
接下來的事情亂得要命,龍小雲要殺表哥,表哥動了怒,廢了這孩子的武功,然後一個江湖老者揭露了他的身份,表哥陷入了沉痛的回憶之中……
他在回憶十年前的事情。
也就是林詩音現在所在面對的事情。
表哥被大凶蔔霸所傷,奄奄一息,所幸被龍嘯雲所救,龍嘯雲一杆銀槍,活挑了蔔霸,將他送回家中,精心照料,他們二人結拜為了異姓兄弟,在他的邀請之下,龍嘯雲在李園常住。
後來,龍嘯雲卻病了,形銷骨立,幾乎要死了,卻查不出病灶——因為他這是心病。
李尋歡問了很久,才知道他為什麼生病。
原來……他愛上了林詩音,他請求李尋歡,將「表妹」許配給他。
可是表妹不僅僅是表妹,還是未過門的妻子,李園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不知道,表小姐就是未來的女主人。
林詩音呆住了。
……這件事,她不知道的。
表哥從來沒告訴過她,龍大哥的病,是因為這個。
她只覺得脖頸都僵硬了,手腳冰涼一片,整個人都似乎已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所攥住了,她不知道她在恐懼什麼……但、但到了此時此刻,她又如何能真的一點兒都沒察覺到呢?表哥義薄雲天、義薄雲天……
她心想:就此打住吧,不要再看了,好可怕。
她心想:為什麼要我看到這些?為什麼要我承受這些,如果現在就關上這本書,她能不能還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但她的手依然顫抖地伸出來、顫抖地翻頁。
下一頁,是李尋歡的決定。
他不能求林詩音嫁給龍嘯雲,因為林詩音絕不會答應。
但他也不忍心看著龍嘯雲去死,絕不忍心。
於是,他下定了決心——
他要逼林詩音主動離開他,他要一步步地、滿心痛苦地去傷害愛他至深的未婚妻,他要痛苦地看著未婚妻痛苦、他要痛苦地把她……嫁給龍嘯雲。
這真是個痛苦的決定。
林詩音的手驟然攥緊了iPad,這結實的平板電腦,屏幕竟然啪哢一聲,生生被她捏得裂開了。
第130章
——痛苦的決定。
李尋歡做出了一個……痛苦的決定,他是痛苦的倚紅偎翠的,他是痛苦的夜夜笙歌的。
剎那之間,所有的一切都被連起來了,他的反應……他的那些反應……
他痛苦地喝酒,他的咳嗽那樣厲害,但卻不能一日無酒,喝酒之後,滿面病態的紅,咳嗽得像是要直接死掉一般,他卻還要喝、還要喝……
他的手那樣的穩,馬車下面堆了很多的松木,因為雕刻已成為了他人生之中少有的一點樂趣,他只會、也只能雕刻出一個人的模樣——
那個人就是他今生摯愛的女人,他甚至不允許身邊的人直呼她的名字,那鐵傳甲只是喊出了「林詩音」三個字,便被他疾言厲色地呵斥,他或許只會為了林詩音與這鐵傳甲翻臉。
他因為痛苦與歉疚,把整座李園送給了她當嫁妝,然後一個人傷心地出關去,他一個熱愛奢侈享受的、曾經春風得意的少年英才,在那塞外苦寒之地被折磨了十年……整整十年,才入關來……
深情嗎?很深情。
深愛麼?很深愛。
但此時此刻的林詩音,卻整個人都在氣得發抖,她沒想到……她絕不會想到……她人生的十九年,從來都是把人往好處想,從來不會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別人,她沒想到、根本沒有想到,原來事情的真相居然是這個樣子的,忽然會是這個樣子的!
她那深愛她的、深情款款的未婚夫,因為自己結拜的大哥也愛上了她,所以「做出了一個痛苦的決定」,要把她、讓、給、龍、嘯、雲。
剎那之間,那些款款的深情、那些不斷被雕刻的松木和以酒度日的頹態,便成了一種極其令林詩音感到荒謬和可笑的舉動,她不再心疼、不再揪心,她只是覺得這些款款的深情像是一個重重的巴掌,惡狠狠地當著眾人的面打在了她的臉上,她的臉火辣辣的疼著,渾身上下在一瞬間被屈辱與憤怒所占據!
讓妻!讓妻!
呵!多麼偉大的男人,連自己未過門的妻子都能如此大方的讓出來!
多麼感天動地的兄弟情,如此心疼相思成疾、形銷骨立的大哥,於是不惜的把自己未過門的妻子也折磨到奄奄一息,逼迫她、用軟刀子割著她的肉,也要把她給活生生的送出去。
他難道不知道她心裡的人是誰?
他難道不知道她不願意?
他當然知道!他早在做出這個「痛苦的決定」之前,就很清楚的知道,假如他去求她直接嫁給龍嘯雲的話,她絕不可能同意。
——他居然還真想過要來直接求她嫁給龍嘯雲!
打從一開始,她就完全不如龍嘯雲。
她不是嫉妒、不是在怨恨、也不是在與龍嘯雲爭寵,她只是忽然想起了一句話——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好一個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她也曾與李尋歡是極好的朋友,李家的人向來不信什麼禮法不禮法的。姨父與姨母見過許多怨偶,這些怨偶多是聯姻,成親之前都沒瞧見過對方,所謂「成兩姓之好」,是與個人的感情、脾性是無關的。
但姨父姨母並不需要李尋歡去聯姻,他們本就一半在朝堂、一半在江湖,心也如同江湖人一般豁達自然,認為一對年輕的男女,倘若不能成朋友,那必然也不能成為一對感情很好的夫妻。
所以,他們曾是非常好的朋友。
……最起碼,林詩音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但現在,她發現自己錯了,自己錯得徹徹底底。
李尋歡根本就沒有拿她當過朋友!
或許他打心底裡認為,女人根本不配做他的朋友!他可以對她百般溫柔、可以對她事事依從,可他也可以翻臉不認人,直接用這種法子去侮辱她、去逼著她嫁給龍嘯雲!他愧疚歸愧疚,但卻依然覺得他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至於她嫁給龍嘯雲之後……?
李尋歡難道不明白,強扭的瓜不甜,這個道理?
不,他明白的,他只是不認為這是強扭的瓜而已,最起碼,那龍嘯雲願意得很呢!
龍嘯雲都為了她林詩音相思成疾,形銷骨立,就快要死了,難道這份深情還不夠麼?
——可是夠不夠,憑什麼是你李尋歡來決定?!!可是即便夠,難道一個男人深愛她,她就得把自己當做禮物嫁給這個男人麼?男人的愛竟是如此金貴的東西,女人必須感激涕零的收下麼?!
李尋歡只顧著心疼龍嘯雲,為龍嘯雲的感情而感動,可曾有那麼一星半點的時間想過她?
他想過的,他不可能不想。
林詩音驀地想到了她這兩年的經歷。
痛苦的被冷暴力著……不錯,這是暴力,表哥……李尋歡他明明就知道自己很痛苦、明明就知道她根本就不喜歡龍嘯雲——龍嘯雲都在她身邊晃蕩兩年了,明眼人誰都能瞧出她的不樂意。
但李尋歡仍然堅定地冷暴力她,她不就範、那就逼她就範。
她流著眼淚勸他時,他與小紅和小翠喝酒玩樂,放任她們二人用言語來侮辱她。
他這個時候居然心裡是愛她的!
他這個時候心裡居然是痛苦的!
林詩音的胸口忽然劇烈地起伏了起來,她氣得渾身發抖,蒼白的臉上甚至都浮起了紅色,整個人都被緊緊地揪住,兩年來的痛苦……那些壓抑的、小心翼翼的討好,那些無數個夜晚輾轉反側地反思自己、還有那些為他流過的眼淚、為他的薄情所找過的理由……
所有的一切,在此刻化作了一只巨大的、足以將她全部吞噬掉的情緒野獸,血液衝到頭頂,渾身都已被那種無法遏制的憤怒所襲擊。林詩音臉上發紅,渾身不停地顫抖著,甚至連耳朵邊兒上,都似乎聽見了一種尖銳的、刀子似得耳鳴,讓她的腦袋跟著嗡嗡作響、劇烈的抽痛起來。
一種從未出現過的,破壞與傷害的欲望在此刻包裹了她,她只想一巴掌抽在這對感天動地的義兄弟的臉上、她只想著用惡毒的語言去詛咒他們,即便她良好的家教令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詛咒一個人。
她只恨不得立刻就衝到李尋歡的面前,質問他到底有沒有想過姨父姨母,到底有沒有想過他死後見到自己的父母會是怎麼樣看他?!
而且憑什麼?!!!
憑什麼你李尋歡不拿我當人看,卻能自哀自怨自憐,憑什麼我生生被你逼到龍嘯雲身邊去,卻要背上「和未婚夫兄弟跑了的女人」這種罵名?!
可是此時此刻,這裡沒有龍嘯雲、也沒有李尋歡,她沒法質問,沒法去發泄,所有這些洶湧的憤怒情緒,燒不到別人,只能燒她自己,她被燒的渾身顫抖,再也忍受不得,撲在床上,痛哭起來。
秦蔻其實就在露台上。
她一個人在露台,她知道方才的林詩音需要自己一個人去接受這痛苦的事實,一點紅發微信問她在做什麼,她說在露台喝啤酒,他順勢就說上來陪她,但秦蔻拒絕了。
在此刻,她不想依偎在紅哥的懷裡。
她是個幸福的人,一直以來,所有不幸的事情都沒有發生在她的身上。她首先擁有比絕大多數人都優渥的生活環境,其次又擁有很好的父母、很好的家庭……
至於談戀愛的時候傷過的心,和林詩音此刻的心情比起來,恐怕連萬分之一都不到。
多麼……荒謬。
多麼荒謬的一件事,這本書的故事實在是太有名,有名到只要出生在這個年代,多多少少都會有所耳聞,每次提到這話題,都有無數人有自己的想法要說。
有個很好笑的地方,男頻的網絡小說,也寫李尋歡和林詩音。男頻的同人小說通常很愛干的一件事,就是把原著主角身邊的妹子給搶了……結果到了小李飛刀這裡,這些男頻寫手居然都不約而同地要撮合李尋歡與林詩音。
他們認為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龍嘯雲。
但秦蔻覺得不是,不管龍嘯雲到底有沒有道德綁架,做出這個決定的,是李尋歡。
他是如此的自我感動著,反芻著這份新鮮而永恆的痛苦,陷入「愛情與友情二選一」的絕世大難題之中,但正如一點紅所說,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他之所以陷入這麼大一個麻煩之中,從最開始就是因為他!太!蠢!了!
你自己的未婚妻多溫柔多漂亮,你自己看不見麼?你把她介紹給一個血氣方剛的漢子,同住在一個府邸之中,又能如此神奇地全然不提她未婚妻的身份,只說是表妹表妹。
你是覺得你未婚妻就真的一點魅力沒有麼?
二十大幾歲的人了,還高中過探花,在京城做過官,連這點避嫌的意識都沒有……古代的女孩子不方便在未過門的時候這樣說,難道你也不方便?
做人做事如此可笑的一個人,也難怪在遇到這種兩難道德困境的時候,能做出這麼匪夷所思的決定了。
但這些都不是借口!
聖潔的、一心為人的聖父,可以獻祭自己,但不能獻祭別人,他憑什麼慷他人之慨,把她人做為一件禮物、一個藥引送給龍嘯雲呢?他是真的不知道林詩音婚後不會快樂開心麼?
放屁!他清楚得很,他自覺對不起林詩音,就把自己的全部家業都賠給林詩音了。
自我感動。
自我感動著強迫林詩音嫁給別人,又自我感動著把極其厚重的禮物直接塞給她,自己出關,全然不敢面對自己所造成的後果,到頭來,江湖上人人都流傳著小李飛刀這叫人驚奇的心腸,但林詩音呢?旁人會怎麼看待林詩音呢?
武俠世界固然與真實的古代世界不同,對女子的桎梏沒有那樣深重。但即便是現代,出了什麼事情,還是指責女方的多一些,更何況是一個背景在古代的武俠世界呢?
現代還有不少人在論壇裡長篇大論的論證林詩音的錯誤呢,就是那種「李尋歡固然有錯,但林詩音(balabala一千字)」的文章,真是狗屁不通。
林詩音在這件事之中最無辜的人,她自小被養成了一副溫柔貞靜的模樣,遇到這樣的事情時,完全無法想到真相,而李尋歡又從始至終拒絕與她溝通,她能做什麼選擇?她要麼選擇怒而離開李園、誰都不要,要麼就是選擇嫁給龍嘯雲唄,即便是一時的軟弱讓她不敢踏出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家,難道這悲劇的命運就不是李尋歡一手推就的麼?
這就好比一個山賊要殺一個武功不佳的人,這個武功不佳的人,因為各種原因軟弱了,沒能用百分百的力氣去反抗,最後被這山賊給殺死。那麼,導致苦主死亡的主因,到底是這個殺人的山賊,還是這位抵抗的不夠堅決徹底、沒能救得了自己的苦主呢?
林詩音太弱勢了,而世間從來都是踩高捧低的人多,很殘酷的事實就是,面對不公的事情,很多人的第一反應,就是去苛責事件中的弱者。
她承受的、將要承受的,都太殘酷了。
秦蔻坐在露台上,露台上濕熱的風吹過來,吹得她身上有點黏黏濕濕的不舒服,這種黏濕的不舒服感,與她作為一個局外人去看這個故事、這段經歷的感覺是一樣的。
好人,李尋歡是好人,但是他拿林詩音不當人看,林詩音個人的意志在他這裡,什麼都不是,是必須被強迫扭過來的東西。
她站起來,推開推拉門,回到臥室,又反手合上了推拉門。
林詩音撲倒在床上,嚎啕大哭著,像是在發泄什麼一樣。
秦蔻輕輕地坐在了床邊上,伸手去摸一摸她的背,她的背痛苦的抽搐著,聲音忽然又壓抑了下來,似乎並不想在秦蔻面前暴露出那樣多不好的情緒——這種時刻,她居然也在考慮著她的想法。
秦蔻說:「我一直不告訴你……是因為我怕你承受不住。」
林詩音的頭仍然埋在枕頭上,痛苦地嗚咽著,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秦蔻又說:「如果你想哭,就好好的哭一場吧,不要憋在心裡,誰遇到你這樣的事情,都不會比你做的更好的。」
剎那之間,憤怒好像消散了。
隨之而來的,是委屈,是極大的委屈,林詩音的鼻頭酸澀得要命,眼淚一顆顆的落下,落也落不完,擦也擦不干淨,秦蔻與她認識不過才幾天而已……不過才幾天而已……
但這個世界上,屬於女子的心碎,卻唯獨只有女子才能了解。
她與王思雨也是如此的,她們明明不過是萍水相逢,但王思雨的難過、王思雨的痛苦,卻在那天下午的咖啡廳中,也成了她的難過與痛苦。
在她所認得的所有人裡,所有人裡,她和秦蔻認識的時間最短,但秦蔻卻是唯一一個……不傷害她的人。
而與她青梅竹馬,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表哥,卻是傷害她至深的人。
林詩音忽然就忍不住了,抱住秦蔻大哭了起來,她一面哭,一面什麼都顧不得了,胡亂地說著「讓我多住一陣子吧,我會學著賺錢做事的,我不想回去……我現在好不想回去……」
秦蔻說:「好。」
林詩音又胡亂地哭道:「李尋歡、龍嘯雲,我恨他們,我好恨他們!我好像當著他們的面揭穿他們的無恥,我好想詛咒他們!他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
秦蔻又說:「好。」
她說:「你等一等我,等我的異能能隨心所欲的施展,一定讓你出這口氣,他們這麼欺負你,我們一定要狠狠地出這口惡氣!好叫他們知道,你不是個可以隨便捏圓搓扁的面團!」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6
第131章
過於激蕩的情緒變化極度耗費人的體力,林詩音的這一日,實在是大起大落,她哭了一陣子之後,便累得睡了過去,只是她的睡夢似乎也不是很安穩,時不時能聽見一二聲抽泣。
秦蔻在床頭坐了一會兒。
月亮升起來,今晚的滿月並不似李白詩中的白玉盤,或許因為快要下雨了,室外飄起了一陣對於這個地方來說難得一見的薄霧,霧靄遮蓋了月亮,使得它瞧起來像是一個紅黃的濕暈,銅錢那樣大,像是在夜空這張信箋上洇開的眼淚。
被這樣的月光照著,秦蔻覺得她自己的身上也濕濕黏黏,極不舒服。
坐了好一會兒,她起身,去衛生間裡找了一塊新的毛巾,用冷水將毛巾打濕擰干,然後走回來,輕輕地幫林詩音擦干了面上的淚痕,又順便將冷濕的毛巾敷在她的眼睛上,防止她明天早上起來,眼睛腫得和桃子一樣。
——當然,多半,她的眼睛還是會腫。
不過,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秦蔻起身,又悄悄咪咪地走到衣櫃前頭,翻出了件新的睡衣給自己換上——因為她現在身上穿的這一件,半個肩膀已經全被眼淚打濕了。
時間還早,將將十一點半,秦蔻睡不著,又不欲在臥室裡弄出動靜來,只好悄悄咪咪地下樓去,希望排解一下情緒。
樓下,等還亮著,俠客們的作息果然已經被現代的電燈電視電影給改造的很徹底了,也不知道他們回去之後,能不能適應夜晚黑漆漆的生活了。
楚留香、陸小鳳、一點紅在打撲克,花滿樓陷在懶人沙發之中,接替楚留香的日常工作給大橘順毛中——大橘胖墩墩一個,矜持地揣著兩只仿佛套了白手套一樣的爪爪,從上往下看,有點像是個進了烤箱的多汁烤雞。
花滿樓的手藝顯然很是不錯,大橘被擼的喵喵叫,明明是一只雄健漢子喵,硬生生被擼出了夾子音……就是雄壯的貓叫聲再怎麼捏起嗓子夾、也總讓人一聽就寒毛直豎。
秦蔻瞪著這樣的大橘,總覺得自己好像從來都沒完全認識過這種貓型外星生物。
花滿樓微笑道:「啊,蔻蔻還沒睡麼?」
秦蔻說:「你們都沒睡,我這個土著怎麼會睡。」
大橘:「喵∼∼嗚∼∼」(夾子音)
秦蔻:「……」
秦蔻再次寒毛直豎,又看花滿樓那極富技巧性的按摩手法,忍不住說:「花花你好會給貓貓按摩。」
花滿樓自信地笑道:「我是專業的。」
秦蔻迷惑不解:「啊?」
花滿樓提醒她:「盲人按摩。」
花滿樓:<( ̄︶ ̄)>
秦蔻:「……」
陸小鳳:「噗嗤……!」
陸小鳳:「花滿樓,你這講笑話的水平真的不太高。」
花滿樓微微一笑,並不理會陸小鳳,只是問:「林姑娘沒有一同下來麼?」
秦蔻說:「啊……她睡了。」
說到林詩音,秦蔻的神色略有些不對勁。
主臥的隔音材料用的是很好的,林詩音的哭聲自然無法傳到樓下來,諸位俠客們當然是聽不見的。
一點紅對秦蔻的情緒變化再是熟悉敏感不過,頭都沒抬,只聽聲音,便只不對勁,他抬頭瞧了她一眼,問:「怎麼了,你不開心?」
有什麼好不開心的呢?今天上午,她去見了自己的朋友,下午又在酒店裡和他一起度過了快樂的時光,晚上又去X民坊逛了一圈兒,只上樓呆了一會兒,人怎麼就不開心了呢?
方才他要上露台來,她也說不用了。
秦蔻搖搖頭,說:「不是我,我沒事。」
楚留香、陸小鳳、一點紅三人,是盤腿坐在蒲團之上,在地上打撲克的,秦蔻走過去,坐在沙發上,又扭了扭身子,干脆往沙發上一趟,拉過一個小抱枕枕在腦後,側躺著伸手去抓一點紅的頭發玩兒。
一點紅自然乖乖地被她拉住頭發,動也不動一下。
秦蔻說:「小傅呢?」
楚留香道:「他出門丟垃圾去了,家中垃圾袋沒了,便要他順帶著去買一點回來。」
——自從上回秦蔻把丟垃圾的「髒活」交給傅紅雪之後,他就很自覺地承包了家裡的家務活動,當然了,其實秦蔻家裡是沒什麼家務的,所以他的危機感一直以來都很足,總是警惕而略帶厭惡地盯著掃地機器人。
秦蔻說:「哦,這樣啊。」
她又說:「那要不要叫他帶小吃回來,我想吃炸洋芋。」
一到了大半夜,這想吃碳水的心,真是完全停不下來——即便她今天傍晚已經吃了土豆片夾饃那種碳水了。
這就又要歸結到秦蔻那少食多餐的胃口上了,下午吃面,當然也剩下了,傍晚吃土豆片夾饃,當然沒吃完的也塞給紅哥吃了,現下又想吃小吃,實在太正常不過。
其他人反應倒是平平,只有陸小鳳起了興趣,道:「既然如此,順便托小傅買點梅干菜餅和烤冷面回來吧。」
秦蔻說:「好。」
她發微信給傅紅雪。
關中悍匪coco:小雪,幫忙帶點吃的呀!
關中悍匪coco:(可憐)(可憐)
因為把秦蔻設為特別關注了,所以傅紅雪秒回。
雪雪喵(=OwO=):好,要什麼。
關中悍匪coco:咱們小區後面那家黃山梅干菜餅、然後旁邊那個賣炸洋芋的,要一碗辣的一碗糖醋的、對啦,還有後面那家賣甜品的,弄點玫瑰冰稀飯來喝一喝……
雪雪喵(=OwO=):好。
關中悍匪coco:那個……梅干菜餅,涼了就不好吃了(可憐)(可憐)
雪雪喵(=OwO=):沒事,我用輕功。
關中悍匪coco:(ゴ ̄3 ̄)ゴ∼∼
關中悍匪coco:愛你!
雪雪喵(=OwO=):1
秦蔻盯著這個1,總覺得傅紅雪打出來的時候一定是面無表情、莫得感情的。
要傅紅雪幫忙買東西,也不必擔心他沒錢。
說實話,傅紅雪來的時候,那真是比楚留香還有陸小鳳他們要寒磣多了。
楚留香再狼狽,身上隨手一拿,也是帝王綠的玉扳指,陸小鳳他們兩個來的時候正好是在踏青中,身上的東西就更多了:玉冠、玉佩、玉骨扇——玉骨扇的絹面被水泡壞了,但扇骨的玉質是相當好的。
而傅紅雪……他是沒有任何用於享受的東西的,衣裳是粗布的、發帶是純黑的、身上最值錢的東西就是從白天羽身上所繼承來的這把刀,除此之外,就是銀票和一點碎銀子了。
銀票等於廢紙,碎銀子加起來不到五兩。
傅紅雪把身上所有的銀子都給秦蔻了,然後在知道互聯網的使用方法之後,第一時間去查了銀價。
——現代銀價:每克在六塊錢左右。
他盯著那行字,盯了很久,久到感覺自己都要石化了。
他之所以瞧見掃地機器人之後如臨大敵,以古代人的身份開始思考現下的熱門議題「機器人取代人類怎麼辦」,與這寒磣的銀價也不無關系。
但是外婆就非常喜歡傅紅雪了,第一次見面後,外婆就問秦蔻傅紅雪有沒有零花錢,秦蔻說他不要,外婆不聽,強硬地塞了一張銀行卡給傅紅雪,裡頭是五萬塊的零花錢。
這……
傅紅雪手足無措地要拒絕,但一個基本沒有社交經驗的年輕小伙子,怎麼敵得過外婆呢?只聽外婆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仗著自己年紀大,兩下就把傅紅雪給說得啞口無言,秦蔻又順勢連推帶搡,這錢,自然也就收下了。
正因為收下了周尋芳女士的錢,又覺得無功不受祿,所以他雖然手上有了錢,卻不似是陸小鳳一樣買這買那的花銷,除卻必要的消費之外,他的錢倒是都在手上,且他最愛干的,就是家中什麼東西沒了,他去買來補上,好像他覺得這才是這些錢應該有的用處。
秦蔻側躺在沙發上,看著三個人打撲克,忽然意識到什麼不對勁,說:「誒,你們自己去買的撲克麼?」
她家其實是沒有撲克的,五年之前,樂隊解散時,秦蔻心灰意冷,把屋子裡很多代表著四個人一起打打鬧鬧的東西都扔掉了,後來因為也沒邀請過什麼人來家裡住,更沒人來她家喝酒,撲克什麼的就不必買了。
陸小鳳道:「嗯,對啊。」
秦蔻問:「為什麼不用手機來鬥地主?」
陸小鳳道:「我手機歡樂豆沒了,又不想為這事兒花錢氪金。」
秦蔻:「所以……?」
陸小鳳:「所以我借了花滿樓的手機來玩。」
秦蔻更不明所以了:「花滿樓的手機……怎麼了麼?」
陸小鳳板著臉:「他的手機會讀屏啊。」
就……玩鬥地主,自己什麼牌全念出來了,當時對
面的楚留香和一點紅二人的目光就都凝結在他身上了。
花滿樓:「噗……」
陸小鳳:=。=
所以還是玩實體牌吧。
他還感嘆:「這撲克的玩法倒是很多樣,我要帶幾副回去,干脆就給西門吹雪吧,你們說,他要是和葉孤城在紫禁之巔上決戰打撲克,那該多好,從博戲上分出勝負,也不至於你死我活了。」
他早看完了《陸小鳳傳奇之決戰前後》,想了八十種法子,發誓要將葉孤城的陰謀摁死在搖籃裡。
說實話,這位偉大先知熊耀華先生,寫書似乎有一種獨特的趣味,那就是他並不太在乎一些實在的東西,而更喜歡追求一種虛無縹緲的「感覺」,即便陸小鳳與熊耀華在冥冥之中存在著一種極為玄妙的聯系,但他們二人間的關系便像是朋友——朋友之間當然經常是心照不宣的,但偶爾,你也會發現自己的朋友身上有些你看不懂的陌生之處。
《決戰前後》就是這樣一本陌生的東西,陸小鳳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像是參悟一本極為玄妙的武功秘籍一樣,面壁枯坐了一整日,也沒明白——葉孤城你為什麼要謀反啊?!!
為此,他還研讀了幾本寫的十分精妙的同人小說,看了一部以決戰紫禁之巔為藍本而改編的電影。
謝天謝地!那電影之中的西門吹雪總算不是個馬臉了,相反還十分英俊。
葉孤城也十分英俊,美中不足的是他陸小鳳不僅改了名,叫龍龍九,還扎了一頭以他的眼光來看著實有點前衛到有點難以接受的髒辮……髒辮……髒辮……
陸小鳳:「……」
這裡面當然還有更加讓人匪夷所思的情節:比如髒辮陸小鳳居然任職大內,再比如皇帝聽說二人要在他腦袋上決戰之後高興的立刻想出了買門票創收的好點子……
這些都不算什麼,最匪夷所思的是那個終於不是馬臉的英俊西門吹雪,他的絕技之一是劍術、絕技之二是做老婆餅……
陸小鳳:「……」
他是開糕餅店的不代表他自己會動手做啊!!!
總之那個英俊西門吹雪在廚房裡燒菜的場面真是給他留下了不小的震撼——當然,也挺可樂的。
但這片子到最後都沒能給陸小鳳什麼參考價值,因為這片子裡的葉孤城和南王世子被融合成了一個人……宗室想當皇帝的故事。
陸小鳳表示:我不管我不管!要葉孤城活著!不准死不准死!
今日這「紫禁之巔對決撲克比大小」的發言,就是他近來在思考如何阻止葉孤城時無意間說出的暴論。
秦蔻:「……」
她想像了一下這個畫面,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時,一點紅面無表情地丟下兩張牌——對三。
陸小鳳冷哼了一聲,豪橫地喊:「要不起!」
秦蔻:「……」
古代俠客,就沒有笨的,一點紅身為殺手,從前時常隱藏在賭場之中,而陸小鳳和楚留香就對賭戲更是擅長了,記牌什麼的,不過是基本功而已。
但正所謂你有我有,大家有就等於大家都沒有,所以這三位的鬥地主大戰,意外的變成了完全靠運氣的一種活動。
而眾所周知,陸小鳳的運氣好像一直都……不怎麼樣……
先前他去玩手游,之所以那麼快就棄坑不玩,也是因為抽卡抽到太氣急敗壞。
……所以才會出現這種連對三都要不起的慘狀啊。
而且他人菜癮大,每一把牌都不好,但每一把都想搶地主。
這把他又是地主,一點紅興趣缺缺(秦蔻已經可以從他那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中看出他的情緒了),步步緊逼,一點懸念都沒有的出完了手上的牌。
陸小鳳毫不氣餒,戰意盎然,悠閑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少俠可要再次來過?」
一點紅毫不留情:「不了,同你耍沒意思。」
陸小鳳:「……」
陸小鳳:「蔻蔻,你瞧瞧,你瞧瞧,他怎麼說話的,你快管管他!」
秦蔻身子一扭,坐起來,依偎在一點紅身邊,偏袒誰那是很明顯的。
陸小鳳一笑,又問:「那蔻蔻來不來耍?」
秦蔻冷笑:「我才不跟你們這些會算牌的人耍,除非你讓牌!」
陸小鳳寸步不讓:「……不讓,我今天輸好久了!」
秦蔻:「那我不來,你等傅紅雪回來欺負老實人去吧。」
陸小鳳眼前一亮:「在理!」
楚留香:「……」
楚留香無奈嘆氣,摸了摸鼻子。
秦蔻大概是剛剛在樓上有點壓抑了,因此此刻就格外地想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以衝淡心中的不忿,瞧見陸小鳳還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就笑他:「你現在這作息完全成現代人了,到時候回去沒有電燈用,我看你得難受死。」
陸小鳳摸摸自己的小胡子,頭也不抬,對秦蔻說:「那不至於,我自有安排。」
秦蔻這下是真好奇了,問:「所以,你安排了什麼?」
陸小鳳神秘一笑,道:「太陽能充電板啦!」
第132章
古代俠客們回家的時候會帶什麼伴手禮呢?
秦蔻不免有些好奇,就窩在沙發裡,對陸小鳳說:「可以啊你,太陽能電池板都考慮到了……我之前倒是有考慮過柴油發電機什麼的,不過那還得帶油,不持久呢。」
陸小鳳說:「我一開始還考慮帶發電車呢。」
秦蔻:「……」
你想得倒是很美!
秦蔻:=。=
陸小鳳攤了攤手,道:「所以沒辦法咯。」
太陽能發電板其實不大好用的,充半天也充不進去多少電,且非常受天氣的影響,但是……這也是唯一一種可以在古代也可以隨取隨用的能源啊!
陸小鳳表示:「贊美太陽能。」
果然,古代俠客們已經被養刁了,不能接受沒有電的夜晚了!
不過同她的直覺相反,陸小鳳倒是沒想到帶很多充電版台燈回去用,他其實想帶的是空調扇。
——空調是不可能了,風扇沒那麼兩塊,空調扇正正好。
秦蔻好奇:「你不想帶燈?」
陸小鳳道:「帶啊,帶幾盞,不過倒是不必多帶,也用不太著。」
秦蔻:「哦?」
陸小鳳攤手,只道:「其實一個燈架子上架十六只蠟燭,架起兩個燈架,用琉璃燈罩一罩,室內自然亮如白晝。」
而陸小鳳是個有錢人——有錢人用的蠟燭,自然也是好蠟好油做的,不會有嗆人的煙霧,照明也足,說實話,比起開上四五個小夜燈還要亮的,只是說同秦蔻家不能比罷了。
相比之下,冷氣是真的重要啊……
是,他有錢,江湖有錢人的夏天當然也不至於苦熬著,冰碗有的吃,冰盆也可以放在屋子裡消暑,但是冰盆哪裡比得上空調呢?
前兩天和秦蔻聊起來,秦蔻正好提了一嘴她在川蜀地工作的好朋友。
當然了,問題不在於川蜀地怎麼樣,問題是去年夏天蜀地缺電,她那朋友是在律所上班的,商業寫字樓限電開不了空調,公司給弄了好幾盆大冰塊放著消暑,秦蔻很是同情地說:「你看看、你看看,這樣子還要上班,老板真不是人!」
以前覺得有冰盆是最大享受的陸小鳳:「……」
嗚呼哀哉!他最舍不得現代的,一是蔻蔻,二就是冷氣!冷氣!冷氣啊!
三就是游戲了……不過游戲還好,可以帶掌機和游戲卡,有太陽能,大的事情做不了,給掌機充充電那是綽綽有余的。
他忍不住哀嚎:「阿蔻啊阿蔻,我能隨時過來串門子麼?你可別把我忘了,你要是一年半載的也不來接我玩,我真是要郁悶死了!」
秦蔻就忍不住笑了。
秦蔻說:「關於這個,我倒是從我曾外祖母那裡找到了一些好東西。」
曾外祖母交友廣闊,一生中與無數奇形怪狀的外星生物產生過友誼,友誼可以是一期一會的,也可以是長期聯絡的,既是聯絡,就需要曾外祖母穩定的溝通兩個世界。
這個溝通,可不是說能穩定的開啟兩個世界的通道來穿梭,而是說要能穩定的定位到自己的朋友之所在。
否則的話,朋友在M78星雲,結果這時空通道開到了賽博坦星球,那……且不說能不能聯系的上吧,假設能聯系上,朋友光要過來,那都不知道要走幾光年的距離了,著實有點尷尬。
天才的曾外祖母找到了解決的辦法,在她留下的遺物之中,其實有一些玻璃珠子,那樣子看上去是很普通的,就是秦蔻小時候見過的,以前很風靡流行的玻璃彈珠玩具,不過細細去品讀太婆筆記,就能發現其中奧妙。
簡而言之,這玻璃珠子可以理解成一種定位器,可以幫助開啟時空通道時,將將好定位到另一個時空之中佩戴者定位器的人身邊,這定位自然也是雙重維度,包括時間與空間。
簡單解釋來說:秦蔻上一次,拉著楚留香在練習開啟時空通道,結果一個失誤岔劈,把通道的時間提前了二十年,把林詩音給弄來了……但是假如楚留香現在佩戴上了玻璃彈珠,他再回去,秦蔻定位他時,就不會有時間上的偏差,比如說明明想見三十歲的楚留香結果找到了十歲的楚留香啥的……
這無疑是損害了一些可玩性的,但是時空悖論什麼的……對秦蔻來說太危險也太鬧不明白了,就這樣吧,這樣挺好的!
總之,現在還在摸索使用方法中。
陸小鳳來精神了:「啊,這樣啊,那感情好啊!」
又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吟道:「去年共倚秋千,今年獨倚闌干。」ヾ
秦蔻:「啊?」
陸小鳳幽怨嘆道:「從此我也同那宮闈怨婦詩中的女子一般,獨倚闌干,只等著你想起我來了。」
秦蔻:「……」
秦蔻:「噗嗤!」
陸小鳳這個人,就是有這樣一種神奇的魔力,只要坐在他身邊,同他說上幾句話,只要他樂意同你做朋友,對你好一些,那麼基本上所有的負面情緒,都會隨著他的嬉笑怒罵而遠去。
她此刻的心情終於變得好了許多,於是也很自信地挺起胸脯,孔雀開屏一樣地說:「那是,從此以後你們就都得等著我臨幸了哈哈哈哈哈哈!」
陸小鳳:「……」
花滿樓:OWO
楚留香:「……」
一點紅:=。=
秦蔻:>W<∼∼∼
不過其實事情也不是這樣子的,花滿樓因為要治眼睛,所以應當會在現代滯留一陣子,秦蔻現在基本已經展現出自己可以控制亂流的能力了,秦建國先生也就著手開始幫助花滿樓跑身份的這個事情了——現下的思路也有,就是找村子去開介紹信證明是黑戶嘛,當然,說來簡單,其實其中可能會有許多各式各樣的問題出現,總而言之,秦蔻不管,交給爸爸解決。
順便還有一點紅的戶籍問題也拜托給爸爸了。
今天下午在酒店露台休息時,秦爸爸剛好打電話來,正好她和一點紅又說開了,所以秦蔻就順便也說了。
當時秦爸爸在視頻對面的表情:(個_個)
秦蔻的表情:(個_個)
秦爸爸:「啊!紅兄准備留下來啊!也是,古代殺手生活也不見得多美好哈,咱們現代就是好!哈哈哈哈!」
秦蔻:「……」
秦蔻忍不住:「合著您還沒發現呢?」
秦爸爸撓頭:「發現什麼?」
秦蔻:「……算了,沒什麼。」
秦爸爸:「到底是什麼啊!你快說啊!」
秦蔻非常果斷地掐斷了電話。
所以得益於花滿樓,陸小鳳大概率是可以多在現代賴一陣子的——不,其實也不算賴,應該說是可以頻繁穿越,畢竟花滿樓這邊還要與父母溝通啊這啊那啊,現代還要去登記啊排隊啊什麼的,免不了是要兩邊跑的。
所以說玻璃彈珠定位器還挺重要的。
秦爸爸這周又出差去了,忙得很,下下周才能回來,她這邊的事情只能先給村裡打個電話,但是具體的還得等到十天之後抽出空來回村去。傅紅雪這邊她還沒問過,秦蔻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和花白鳳就這樣一刀兩斷呢,還是要回去一趟解決他的事情……至於他要不要留下來,這當然要看他的意願,這周她會去問問,畢竟這種事情,能一次解決就不要拖拖拉拉了。
而林詩音……
或許需要等她的情緒平復下來。
秦蔻一向的態度就是:要看對方自己的意願。
就好比傅紅雪,其實她很想讓傅紅雪留下來,但倘若人家不願意,那她也不會硬要勸說,而理論上一點紅也應該是這樣,但她的私心太強烈,所以今天下午忍不住哭了出來,某種意義上哭也是有威逼利誘的成分在的。
林詩音今日心緒波動過大,說出了很多話,其中一些,非常明顯是激憤時的口不擇言,她無法判斷她所說出的想留下來到底意願強烈不強烈,等她平復下來之後,她們再談一談,要是她真想留下來,那就這一波都解決了。
但她現在並不確定林詩音的心緒到底什麼時候能平復下來。
易地而處,如果是她,倘若她心愛的青梅竹馬做出了這種事,恐怕也會登時崩潰,很久很久都走不出來吧。
但很多時候,事情並不會因為一個人的情緒不好而停下,也只希望林詩音早日恢復吧。
鑰匙轉動的聲音響起,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傅紅雪穿著黑T恤和短褲、運動鞋走了進來,手裡提著大包小包的吃的,渾身都是熱氣騰騰的,鼻尖沁出一點汗水來,皮膚卻顯得愈發的蒼白——他體質太特殊,居然曬不黑。
說到膚色這個問題,就不得不提一下陸小鳳了。
夏天太熱,陸小鳳已經完全放棄治療,整天穿著拖鞋四處溜達,他本來挺白的,這一個多月曬下來,皮膚已經變成了另一種顏色——好似潑了蜜一樣的蜂蜜色。
某天秦蔻抱著抱枕趴在沙發上觀察著這樣的陸小鳳,沒頭沒腦地說:「你應該買一頂大草帽。」
蜂蜜色的陸小鳳挑眉,問:「為什麼?」
秦蔻噗嗤地笑了,說:「因為就很像我小時候看的一個繪本故事裡的角色啊。」
那個繪本故事還是秦蔻二表哥小時候看過的,家裡孩子多就這點好,各種繪本啊玩具啊,都能流傳下去。
很漂亮的畫風,淡淡的,顏色不是很濃烈,講的是一個城裡的老鼠小姑娘,去鄉下的奶奶家過暑假,然後和帶著草帽的老鼠表哥一起在海邊撿貝殼,珍藏了好多漂亮貝殼的故事。
那個貝殼畫的是真好看,像一顆顆精美的糖果,平心而論,故事很簡單,但是小時候的秦蔻就翻了好多好多遍,經常看完一遍,就和外婆去要錢,想買一盒那種造型各異的巧克力來吃。
陸小鳳就很像裡面的戴草帽的老鼠表哥。
秦蔻當時笑而不語,陸小鳳摸不著頭腦,走開了。
花滿樓倒是沒曬黑,他其實蠻喜歡往外頭跑的,但是因為每次出門都全副武裝,遮陽帽墨鏡口罩冰袖全部帶齊,捂著就不會黑了。
楚留香剛來時因為在屋子裡捂了好幾天所以變白了許多,現下已經重新變回古銅色健美水鬼……啊不,帥哥了,功勞是桃寶上買的美黑燈的,他還很珍惜地表示要把美黑燈帶回去,當然啦,是用太陽能充電板來供電。
秦蔻表示疑惑:「啊?我以為海上的陽光是很充足的,需要美黑燈麼?」
楚留香解釋:「自然不是在家中用,家中在甲板上躺著就好了,只是我經常不在家啊。」
比如進了林子好多天曬不到太陽是很難受的。
秦蔻:「……」
好、好叭。
她腦補了一下楚留香在甲板上攤開數十個太陽能充電板,然後自己也躺在中間的畫面,總覺得是一條快樂的鹹魚在展示他的庫存……
還、還挺可愛的>w<∼∼
至於紅哥……紅哥也一直沒被曬黑,這恐怕與他白天出門並不算很多有關系,況且秦蔻其實一直對他的膚色著迷得很。
就是那種……啊,明明是很病態的慘白色,但是身體精壯、緊實有力,那種反差真的好性感!
所以她還經常叮囑一點紅出門要塗防曬並且試圖幫他塗……
揉揉胳膊!露出來的手臂也要塗!
一點紅:「……」
一點紅不是特別喜歡防曬霜上身時的感覺,但是算了,她喜歡就好,反正這點難受對他來說也不值得一提。
扯遠了。
她打了個哈欠,帶著食物回來的傅紅雪把東西放在餐吧吧台上,換掉鞋子,先鑽進浴室衝涼去了,秦蔻和陸小鳳這兩個整天想著吃零嘴的人就窸窸窣窣地過來,在各個塑料袋之中翻著自己喜歡的東西。
傅紅雪這老實人大概真的是用了輕功避開攝像頭飛回來的——梅干菜餅還是脆的。
這一種梅干菜餅,不是那種圓圓胖胖,一小個一小個的小餅,而是擀得很薄的大餅,貼在烤爐的爐壁之上,烤得酥酥脆脆,餅很薄,脆的時候吃,那便是一口咬上去,酥脆麥香與被烘烤過的梅干菜、瘦肉的肉汁一起進嘴,但倘若放一會兒,餅就會變軟、變韌,味道也會大打折扣了。
陸小鳳於吃喝之上,也是個行家,這麼淺顯的道理怎會不懂呢?因而傅紅雪甫一回來,他就蹭過去吃他的餅了。
秦蔻要的是烤冷面和炸洋芋——這東西叫法挺多,也有叫鍋巴土豆的,反正屬於普及全國、沒有地域性可言的小吃,烤冷面也是一樣的,這小吃雖然是從東北來的,但近幾年已經風靡全國,畢竟容易備料、坐起來也沒什麼難度。
冷面很有韌勁,外頭裹了雞蛋,裡面裹了火腿腸和金針菇,雞蛋松軟,吸飽了湯汁,秦蔻愛吃酸的,特意告訴傅紅雪要多加一點醋,於是整份烤冷面的醋味都很明顯,又因為加了醬汁和糖,酸甜微鹹,韌勁十足,熱氣騰騰。
冰稀飯也很不錯——X市是沒有這種傳統小吃的,但是夏天出什麼新奇甜品都不稀奇嘛,用糯米煮的稀飯放涼、玫瑰醬、紅糖水、還有作為底料的碎冰,攪和攪和,這玩意是不能難喝的。
她胃口小,吃不了這零零碎碎的很多,就把大家都喊過來,幾個人圍著餐吧,用小簽子扎著裹著糖醋醬的鍋巴土豆吃,秦蔻一邊攪和面前的冰稀飯,一邊忽然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一點紅瞧了她一眼。
陸小鳳道:「你怎麼了?今晚看著不是很高興啊。」
秦蔻說:「啊,不是我,我沒事。」
楚留香瞧了她一眼,嘆了口氣,已猜到了:「是林姑娘吧。」
林詩音的故事,在整套古龍文集之中,也是極為有名的一個故事,況且楚留香與陸小鳳的時代都在小李飛刀的時代之後,他們對李尋歡身上的事情,多多少少都有一點了解。
平心而論,李尋歡這個人,懂得享受、為人風趣、待人也好,做朋友是非常不錯的,但誰若生在了林詩音的那個位置上,那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
秦蔻嘆了口氣,沒說話。
楚留香溫聲勸秦蔻:「她遲早是要知道的。」
老天居然選擇了這樣一個巧合,讓還沒嫁給龍嘯雲、痛苦半生的林詩音來到了這裡、遇到了秦蔻,那麼於情於理,誰也不想把她蒙在鼓裡的,她有了這個改變人生的機會,就一定要先過這前頭痛徹心扉的一關,而之後如何選擇,就要看這位林姑娘自己的決斷了。
秦蔻說:「我明白,只是換位思考,倘若是我遇到了這樣的事情,也不知道要傷心絕望多久,所以我只是在想著,大家都是朋友,我也總該想個法子,讓她轉移轉移注意力,快點好起來才是。」
第133章
情緒是個人的,旁人絕不能共享。
就像是此刻,林詩音仍處於極度的痛苦之中,但共情能力再強烈的人,也無法去切身體會到她萬分之一的難過。秦蔻在樓上陪了她很久,心情陰郁,但是下樓一趟,和大家一起聊聊天、吃吃東西,也就沒事了。
非常殘酷,但發生在誰身上就是發生在誰身上,旁人無法代替、無法感受。
身為朋友,能做的就是,給她一點能讓她振作起來的東西、轉移一下注意力,好叫她能快一點好起來。
秦蔻舀起一勺冰稀飯,放入口中。
玫瑰醬的滋味在口中化開,他們家的刨冰機用的很細,因此打出的刨冰咬下去咯吱咯吱,沙沙的,糯米冰冰涼涼的浸泡在裡面,咬一口,軟而黏,又帶著重瓣玫瑰的濃郁甜味。
秦蔻眯眼。
一點紅就坐在她身邊,瞧著她像大橘一樣的眯起眼咂摸,忍不住伸出手要摸摸她的頭發,結果另一邊的楚留香瞧著她,也想起了大橘,瞬間手癢,也伸出手想摸她的頭毛。
一點紅:「……」
楚留香:「……」
一點紅縮回了手。
楚留香:「……」
楚留香毫不客氣地揉揉人型快樂大貓的頭毛。
秦蔻說想找個法子幫林詩音排憂解難,一點紅對這種莫名其妙的感情糾葛最是熟悉,當然了,通常情況下,能被他聽到的感情糾葛都不是小打小鬧了,而已已經發展成不死不休、買凶殺人了。
但林詩音會找殺手殺死李尋歡麼?
一點紅一眼就瞧出她性子溫和,平時估計連只螞蟻都不會踩死,因為感情之事動手殺人,她是萬萬做不出來的。況且,在小李飛刀的時代,他自己就是暗器之王,哪個殺手能殺得了他?
不實用的建議,沒有必要被提出來,因而一點紅抿著薄唇,只垂頭喝了一口冰稀飯(秦蔻喝不了,他又慘變垃圾桶),並不願意參與這話題。
楚留香嘆道:「解鈴還須系鈴人,她心情郁郁,便是由李尋歡而起,然而他們一人,實在已不適合糾纏在一起了。」
不錯,就算李尋歡幡然悔悟,誠心認錯,但發生的事情已經發生了,所謂破鏡重圓,不過是個謊言,破掉的鏡子永遠都是碎的、毀壞的關系永遠無法修復,再多糾纏,再多愛恨,其實也不會讓局中人好過半分。
況且,即使李尋歡回心轉意,他們也根本不可能再一起了呀,表兄妹近親結婚的後果,這兩天秦蔻已經狀似無意的科普給她了,當時林詩音大受震動,但或許是因為不覺得她會和李尋歡有什麼結果,所以她只是苦笑幾聲,沒說什麼。
原書之中,倒是有寫過龍小雲怨恨自己為什麼不是李尋歡和林詩音的孩子,這樣他就不用承受這麼多的痛苦……
但秦蔻想說,孩子,你如果真的是李尋歡和林詩音的孩子,那估計根本沒腦子去思考痛不痛苦這種事——要麼早夭要麼是個智障啊親!
秦蔻恨恨道:「李尋歡,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楚留香嘆了一口氣,道:「老實說,先前我瞧了那本書,還忍不住代入了我自己想了想……」
秦蔻危險地眯起了眼睛,很是警惕地盯著楚留香,問:「所以你想到了什麼?」
楚留香:「我想到了胡鐵花為了蘇蓉蓉形銷骨立,然後求我把義妹嫁給他……」
秦蔻:「……」
秦蔻忍不住說:「我覺得胡鐵花看起來很沒心肝的樣子,不至於害相思病。」
楚留香道:「哈哈哈沒有啦,他其實是會被窩裡偷偷抹眼淚的類型。不過他要是真喜歡蓉蓉,肯定要自己去勾引蓉蓉的,跑來找我有什麼用?難不成我們江湖人士還學那一套酸腐至極的『長兄如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
陸小鳳插嘴道:「對啊,我們江湖人士一般的操作都是看對眼了之後家裡不同意就直接私奔的。」
秦蔻:「……」
還、還真是!
秦蔻擺了擺手,說:「算啦,懶得分析著兩個王八蛋,解鈴還須系鈴人是沒錯,不過這事兒還是看她自己定吧,她要是覺得罵一頓那兩個人能解氣,自然也沒問題。」
陸小鳳嗷嗚一口,吃了小半個餅,熱熱燙燙,酥脆掉渣,一面吃,他一面評價:「這東西倒是好弄,在我們那嘎達也能整。」
秦蔻已經很習慣他看了什麼視頻就學什麼人說話這勁兒了。
她說:「是咯,烤爐也有、炭火也有、做餅用的面粉、豬油、梅干菜瘦肉啥的,想來在江南也很好找,你只需要找一個會烤餅的廚子啦!」
陸小鳳:「沒關系,薅一下花滿樓家的廚子就行,花滿樓!可以麼!」
花滿樓一面摸貓,一面微笑道:「你只要給他多賺一點外快,就沒什麼不行的。」
陸小鳳哧了一聲,沒理會他,又道:「說來,傅紅雪不是有經驗麼?」
秦蔻:「啊?你在說什麼?」
陸小鳳:「你瞧啊,小傅不也是瞧見了那《邊城浪子》之後,痛苦得不行,現下也慢慢恢復了,他當時是天天做什麼來著?」
……這人話題也切換得太迅速了。
秦蔻想了想,說:「好像是天天被你抓著一起打游戲。」
陸小鳳:「對哦。」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道:「那這樣吧,從明天開始,我也天天帶著林姑娘一起打游戲!」
秦蔻:「……」
楚留香:「噗嗤!」
一點紅:=。=
花滿樓:盲人按摩中勿
楚留香轉移話題:「不如多出去走走吧。」
他微笑道:「多瞧一瞧、多看一看,我以前傷心難過時,瞧見海天一色,便只覺得自己的心緒也不覺平靜下來,天地之間有如此一方美景、這一方美景又如此巧的收於我的眼底,人生既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恐怕也不能兩次瞧見同一方天地,既然如此,何苦辜負美景?」
陸小鳳不滿意:「游戲裡也有風景可以看啊,你看那塞X達,風景如畫……算了,蔻蔻哇,你上一次不是說想一起出去玩麼,去附近的秦嶺山中什麼的。」
秦蔻托腮:「唔……說的也是,一起去看看山水,一定也很不錯,詩音之前還和我說呢,她自幼其實就不曾離開過她住的那座城,這一年來,心情消沉、龍嘯雲又總來煩她,所以她就愈加深居小樓之內,不肯出來了。」
楚留香嘆道:「那她一定沒有見過大海。」
廣闊的、碧藍的大海,萬裡金波,海風是濕鹹鹹的,被海風吹的時候,人其實不會感覺很清爽,但那種感覺並不賴、最起碼,楚留香很喜歡。
秦蔻的眼睛忽然亮起來,道:「啊!那不如一起去海邊吧!阿楚哥雖然住在海上,但你肯定沒見過水族館!」
楚留香眨了眨眼,唇邊溢出溫柔的微笑來,適時問道:「水族館是什麼?」
秦蔻:「是很漂亮的地方!」
楚留香又伸手揉了揉她柔軟而蓬松的長頭發,道:「好呀。」
秦蔻嘆氣道:「只可惜沒辦法帶你們坐飛機、做高鐵了。」
這是只有能拿到證件的人未來才能享有的東西了。
陸小鳳奇道:「那我們怎麼去海邊?這裡可是內陸,離海邊可遠著呢……打車去麼?」
——陸小鳳對城際之間的交通極其不了解,現在叫他說除了飛機高鐵之外的出行手段,他居然只能想到打車,不過也算不錯啦,沒說做公交。
秦蔻很是嫌棄地看了他一眼,說:「我問你,我的工作是什麼?」
陸小鳳:「額……livehouse老板?」
秦蔻點點頭,道:「對啊!」
陸小鳳:「……」
陸小鳳:「……所以呢?」
秦蔻道:「所以我知道怎麼租大巴和司機呀!」
這兩件事之間看似是沒有任何聯系的,但實則不然。
秦蔻接觸過很多巡演的樂隊,這些樂隊有一部分會選擇更加高效的交通工具,但是還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自己租大巴,然後一路開、一路演的,大家一起坐在大巴上吵吵鬧鬧、閑聊閑聊、吃點零食、然後走過幾十個城市。
她和樂隊聊天的時候偶爾會說到這種工作內容,況且五年前她大學還沒畢業、還在自己做樂隊的時候,他們也巡演過,當然,沒去南方,就在北方的幾個城市演了,當時就是她去聯系的大巴。
大巴又不要證件∼
酒店那也沒什麼問題,找別墅式的民宿嘛,提前定好就是。
當然,這坐一天車的,累是還蠻累的,沒辦法,這就是沒有證件所必須要承受的代價。
聽她解釋完之後,陸小鳳顯然性質很高:「很好、很好,寄情於山水之間,寄情於大巴車之上……想來坐在車頂上,瞧著馳過的路……」
秦蔻嚇得一個激靈,趕緊打斷他:
「不可以坐在車頂!」
陸小鳳:「切!」
秦蔻:(個_個)
陸小鳳:「知道了知道了!不坐車頂、不坐車頂!」
陸小鳳:(‾▽ ̄∼)
秦蔻:「哼,這還差不多。」
秦蔻:「紅哥覺得這個主意怎麼樣!」
一點紅:「嗯。」
秦蔻:「好的,小雪和花花都是不會拒絕我的,所以就不必問了。」
一點紅:「……」
一點紅提醒她:「……我也沒拒絕過你。」
秦蔻趾高氣昂地哼了一聲,沒說話。
一點紅:「?」
這個話題到此結束。
當然了,這計劃是為林詩音定的,若是林詩音自己不同意,那就沒有什麼法子了,秦蔻與她說到底也只認識三天……斷然做不到像小時候的陸小鳳一樣,強行拖著花滿樓出去玩的,這是需要時間所帶來的心照不宣的。
吃完東西,仔仔細細地刷過牙,洗洗睡了。
林詩音在夢中還在抽泣,秦蔻睡得不太好。
早上迷迷糊糊醒來時,林詩音早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兩只眼睛自然還是腫得跟桃兒一般,面色蒼白、嘴唇無一點血色,坐在窗前,怔怔地盯著那個iPad看,不知道在想什麼。
秦蔻動了一下,林詩音一驚,抬頭道:「阿蔻……你醒了……」
秦蔻有氣無力地點點頭。
林詩音似乎很是不安,盯著手裡的iPad,說:「抱歉,阿蔻,你的平板電腦,我……」
秦蔻擺擺手,說:「沒事啦,反正也用了兩年多了,剛好出了最新款,去買個新的來就是了。」
林詩音勉強笑了笑,低低道:「我又……我又承了你的情。」
秦蔻說:「這不算什麼的。」
秦蔻沉默了一會兒,問:「你……你還要接著往下看麼?」
只這麼一會兒的時間,她似乎就又陷入了自己的情緒之中,整個人怔怔的、木木的,聽見秦蔻的話之後,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眼淚嗒叭一聲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抽泣地幾乎說不出話來。
秦蔻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林詩音黯然道:「不看了罷,已沒什麼好看的了,十年之後,我同龍嘯雲是怎麼樣一對怨偶……我實在已沒膽氣去看了。」
眼見著她又要落下淚來,秦蔻趕緊轉移話題道:「你中午想吃什麼?不如我們去吃酸菜魚吧,我家附近有家我很喜歡的酸菜魚哦,他們家可牛氣了,都不帶接待四人以上的。」
林詩音的眼淚「嗒叭」一聲落下來。
秦蔻嘆氣道:「所有的錯誤都不是你的,我不想說什麼莫要用別人的錯誤來傷害自己這種根本沒有用的話,但……我只是覺得,他實在配不上你,也配不上你這顆真心。」
林詩音枯坐半晌,自嘲一笑:「我只沒想到,十年青梅竹馬,他竟這樣對我。」
秦蔻道:「所以你總該明白,提前知道真相,總比如書裡一般被逼著嫁了人,過了十年的怨偶生活,又生下了一個那樣的兒子……要好得多。」
林詩音道:「我明白……我明白的……」
一人又沉默了。
半晌,她才道:「其實今早起來,我又忍不住想哭,又怕打擾到你歇息,便去了露台。」
秦蔻問:「然後呢?」
林詩音道:「我背對著門,站在這一十八層的高塔之上,瞧著地下,只恨不得登時跳下去,好一了百了,只又想到,即便要死,又怎能死在這裡?為你惹上這麼大的麻煩,我林詩音……我林詩音不是江湖女俠,卻也知道恩將仇報是萬萬不能的。」
秦蔻一聽這個,登時脊背上浮出一片冷汗,忍不住要叫起來:「你……你……」
林詩音知道這話令她很是害怕,於是立刻便繼續說道:「你放心……這、這不過是一時衝動罷了,這兩年我也察覺到了表……李尋歡要把我推給龍嘯雲,只是不知其原因罷了,如今知道了,總算不是死得不明不白。」
秦蔻嘆氣:「你比我想的更堅強。」
林詩音勉強笑了一下,道:「是花公子。」
秦蔻:「嗯?」
林詩音道:「今早上露台,正巧碰上了花公子上來侍弄花草。」
秦蔻笑了,說:「是了,花滿樓在寬慰人上,的確很有心得。」
林詩音沉默了許久,才道:「我來了三天,都不知道,他……他的眼睛竟然是看不見的。」
他太樂天了。
每天微笑著同陸小鳳打打鬧鬧,對新事物如此的感興趣,背著包東走走、西看看,像是對自己目前的生活完全滿意、完全滿足一樣,林詩音其實很羨慕他,羨慕他能這麼幸福……
但,清早在露台,他微笑著告訴她,他其實是看不見的,他其實自七歲起,就已經瞎了。
林詩音就愣住了。
第134章
花滿樓無疑非常懂得如何去安慰一個人的。
想要安慰一個慘兮兮的人,拿出比她更慘的人和事或許是一種不錯的辦法。
這麼說起來好像有點不道德,但人非完人,這世界上真正的聖人沒幾個,要求他人在道德上毫無瑕疵的人,往往不會用那麼嚴格的標准來要求自己。
而林詩音也理所當然的愣住了。
之前……她是不知道這件事的。
花滿樓的武功很高、五感很敏銳,而這三日以來,林詩音由於性格上的靦腆,並沒有過多的與同來自古代的俠客們交流,不過都是點頭之交而已,僅僅幾面,她……瞧不出花滿樓的眼睛有問題。
其一是因為他的行走坐臥一如常人,且出門的時候多帶著墨鏡。
其二也是因為……他那種……對生活的熱愛、熱忱。
即便是林詩音還未曾遇到這變故、與李尋歡還琴瑟和諧時,她也自認為絕沒有這樣樂天的態度,她總是很憂愁,她不喜歡表哥在江湖上的事情,他一出門,她就擔驚受怕,又總是忍不住想:倘若表哥不是個這樣的習武奇才,會不會……她就不必這麼擔心他了?
但她也知道,表哥不會改變,他是生□□自由的人,而她只想守著一方天地過小日子,僅此而已。所以,她才會把王憐花王前輩所留下的那本《憐花寶鑒》給藏起來,因為她已實在不想讓這本書再為李園帶來什麼動蕩。
站在現在的位子去想以前,她總是覺得,那個時候的自己是最幸福快樂的,但當一盆冷水驟然從她的頭頂上澆下的時候,林詩音才驚覺,其實自己……從未真正的對她的生活滿足過。
即便是以前,她也是憂愁的。
或許,她與李尋歡,從來就不適合在一起。
而花滿樓……花滿樓……
她怔怔地瞧著對面的這位公子。
他瞧起來的確一點兒也不像是一個翩翩佳公子,他沒有復雜華美的玉冠、也沒有衣袂飄飄的華服,他身上穿著一件在這個時代很普通的白色棉質T恤,上頭印著個綠色的……唔,植物面具小人?穿著寬松的大短褲和不是很講究的拖鞋,左手拿著水壺,右手拿著個老農手中常有的大蒲扇,怎麼看都與翩翩公子這四個字沒有關系。
但是他的風骨、他的態度、他溫和的言語與談吐,卻不能不令林詩音去敬佩。
她心想:他是特意來把這件事告訴我的麼?
這一刻,林詩音的內心忽然湧上了一股近乎愧疚的心情,復雜極了,一面,她只覺得自己何德何能,要讓花滿樓以自揭傷疤的方式來溫柔的寬慰她;另一面,她又不可遏制地想:難道她的苦難,比之雙目失明,還要更痛苦麼?
她禁不住羞愧起來,喃喃道:「花公子,我……我或許不該如此消沉,想著要……一了百了。」
花滿樓輕輕嘆道:「一了百了當然是不可以的,不過……」
他對著林詩音眨了眨眼睛,又笑道:「不過也不必對自己太苛刻了,碰到這種事情,消沉一段時日又怎麼樣呢?說來我近日還聽了一些新電影,裡頭的姑娘們碰上了戀愛上的糟心事,你猜她們都是怎麼做的?」
林詩音……林詩音不明所以。
就連「電影」她都還沒看過,她怎麼可能知道電影裡的姑娘們,在遇到她這種情況的時候會做什麼呢?
花滿樓煞有介事地伸出一根手指,煞有介事地說:「吃零食、大哭、躺在臥室裡除了看劇之外什麼都不做!」
林詩音:「……」
花滿樓笑道:「所以你要是不知道該選什麼零食,花某人也願意代勞一二。」
林詩音噗嗤一聲笑了。
聊過這一場,她的心情自然變得好了一點,花滿樓又問她去不去小區門口的早餐店吃東西,林詩音有些猶豫,又不知為何,有點害怕一個人呆著是心情又會低落下去,於是便答應下來。
到了樓下,才發現一起去吃飯的人還不少。
秦蔻——自然是沒有秦蔻的,她還在睡覺,昨晚……林詩音總覺得自己吵到她了,於心很是不安。
楚留香、陸小鳳、一點紅、傅紅雪……剩下的人居然都齊了!
林詩音:不安.jpg
陸小鳳爽朗地笑道:「林姑娘也來了?很好,咱們一起出去吃早飯,就不帶阿蔻,等她醒來氣死她。」
林詩音:「……」
花滿樓:「……你這話最好別被阿蔻聽到。」
楚留香:抹汗.jpg
一點紅:=。=
傅紅雪:冷漠.jpg
其實秦蔻是基本沒什麼吃早飯的習慣的,因為她自由散漫太久了,每天起床起碼都是十點後的事情了,這個時間一點紅都直接會問她吃什麼午飯了。
總之,一起去了小區外面的早餐一條街。
雞蛋灌餅、涼皮肉夾饃、花干雞蛋夾饃、肉丸胡辣湯、(非常不正宗的)腸粉、臊子面、揪面片、扯面、蔥油餅、油條豆腐腦、油茶麻花、甑糕……等等等等。
總之,除卻夾在其中的一二家店之外,地域特征還是很明顯的。
秦蔻大早上是不出門的,林詩音這幾日跟著她一起行動——況且古代本來就是兩餐制,李園倒是也沒固定是三餐,她也很是習慣不吃早飯,故而這幾日沒有覺得早上有餓得不舒服,自然也沒有下樓,見過這吵吵嚷嚷的民生百態了。
吆喝聲是有的,但這吆喝聲卻大都不是叫賣自家吃食的聲音,而多是「肥瘦兩個!汆丸子湯兩碗!」之類的店小二(?)報菜名聲,這些店小二們……額,聲音洪亮、氣沉丹田,只聽著聲音,都知道是膀大腰圓、塊頭絕不可能小。
再來,便是從街兩邊的肉夾饃店裡傳來的哐哐哐的把面餅砸在案板上的聲音、碗筷相擊的聲音、人們唏哩呼嚕吃東西的聲音、還有那些高聲的談笑與小聲的聊天,高聲談笑的人多瞧上去已經中年、而年輕人要矜持許多,不過在這樣吵鬧的環境裡,似乎不提高音量,很難讓自己的同伴聽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吧……
熙熙攘攘、吵吵鬧鬧、香風辣雨、富有勃勃生機。
當然啦,林詩音對這些美食是鬧不明白的,像是蔥油餅之類的東西倒是很好明白,還有甑糕,因為是推在小車上賣的,裡頭放了個大平底鍋一樣的東西,清楚明白,就是糯米上蓋著厚厚棗泥、並一些果干之類的東西。
其余的就不是很好懂了,好在陸小鳳對這條街上的東西很熟悉,知道什麼好吃什麼不好吃,直直走進家涼皮店來。
涼皮……阿蔻也曾說過,似乎是整個S省都喜歡吃的一種小吃,這幾日出門時,也瞧見路邊有不少涼皮店,只是未曾進去過。
然後一進去……更鬧不明白了。
原來「涼皮」不是一種東西,而是一個品類……
什麼米皮、面皮、烙面皮、黑擀面皮(這玩意她在燒烤裡見過!)、白擀面皮、釀皮……
林詩音放棄治療,只好請陸小鳳代為點餐。
這種小事,陸小鳳自然欣然答應,劈裡啪啦地點了麻辣肝釀皮和小米稀飯,自己也原樣點了,順帶著搞個肉夾饃吃。
而去買其他東西的人也陸續回來,大家坐一桌吃東西。
楚留香的口味總讓人感覺很是穩重,帶了份油茶麻花回來吃,麻花原本是脆而硬的,在油茶裡泡的吸滿了湯汁,胖大了一些,中心卻還保留了一點硬脆的口感……這種糊糊的東西,感覺同羊肉泡饃在吃法上有相似之理。
一點紅是個甜食胃口,大清早的去買黃米涼糕和外頭裹了一層白芝麻的炸麻園,用小簽子挑起來放到口中,他帶著黑色的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眼神,但林詩音覺得這樣冷漠的一個人,口味居然是這樣子,實在很新奇……
花滿樓的口味就顯得清淡多了,一屜牛肉灌湯包子,而傅紅雪就顯得沒什麼自己的想法了,他只是隨便買了碗粥,好不好吃看起來並不重要。
釀皮很快就上,一只瓷碗上套著塑料袋,顯然是為了減輕洗碗的壓力,碗中碼著一碗寬寬的、薄薄的,略帶微黃的透明釀皮,上頭澆了一層麻辣豬肝,豬肝切得碎碎的,早被辣的湯汁給鹵成了暗紅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又配了些多孔的面筋塊……紅油浸透了這做法復雜的涼皮,油潤潤、辣絲絲的。
好吃!
——林詩音的本質是個重口味人,吃得清淡不過是因為李園的吃食就是那樣,又因為顧忌女孩子的身份,不好吃些味兒太大的東西,來了現代之後,才知道什麼叫爽快。
她被辣得雙頰發紅,陸小鳳一眼瞧見,順便叫了瓶每家店中都有的飲料涼峰,玻璃瓶,冒著小泡泡,說是橙味,其實林詩音覺得這橙味不算很真,只能說是甜的、冒泡的。
但是喝起來還是蠻爽快的……就是沒什麼解辣的效果。
大家一面吃東西,一面閑聊,於是林詩音就也知道了昨夜大家聊了半夜,只為能叫她放松心情,花滿樓便順勢邀請她一起出游,去瞧瞧大海。
身邊有友人如此,還有什麼不滿意呢?
林詩音自然心緒大動,忍不住鼻頭一酸,差點落下淚來,又被花滿樓溫言安慰了一會兒,才恢復過來,點點頭,算是答應了這個出游計劃。
很好。
眾人吃完早點,便又結伴上樓,林詩音本就心情不佳,這一個早上,與人交流的似乎更多了些,當下便覺得有些累了,便上樓去休息一陣子。
而人的情緒……一般不是平的。
一陣子高興起來、激蕩起來,覺得自己什麼難題都能闖過去,一陣子又只覺得低落悲傷至極,整個人都無力得要命……這都很是正常,因而她回了屋子,坐在椅子上呆了一會兒,便又沮喪傷心了起來,秦蔻這時起來,便瞧見的是這樣的她。
但林詩音顯然是個堅強的人。
一個人會消沉,不代表她不堅強,一個陷入了極端痛苦之中的人,還能不沉溺於痛苦,帶著一種自救的心,就已經足夠了。
其實關鍵就在於……還是要遠離那個讓她很不舒服的環境,當環境之中所有人都告訴你就這樣吧、嫁給龍嘯雲也挺好的、當龍夫人也挺好的、你都生了孩子了,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也挺好的……這,說句實話,一個普通人想要對抗環境是很難的,當所有人都這麼說的時候,她自己當然也就會給自己這麼洗腦,告訴自己這樣挺好的。
但同樣的,假如來到一個好的環境,遇到一些好的人,心緒自然又有所不同了。
這樣一想,她能一腳踏入秦蔻的時間漩渦,那真是有夠幸運的。
秦蔻松了一口氣,說:「既然如此,我今天就去聯系大巴公司,時間上也不用太緊,後天出發吧,後天出發!」
林詩音定定地瞧著她,眼中似是有水光閃過,輕輕地點了點頭。
計劃既然已經定下來了,那就趕緊動起來吧,想要舒舒服服地旅一回游,那准備工作可不少。
首先是地點。
大家只是說好一同去看海,卻沒說好是去看哪裡的海。
南海是萬萬不行的,因為太遠——畢竟沒法子坐飛機,這麼遠的距離開大巴過去,那真是……累都累死了,更不要說現在是夏天,誰夏天去那麼南的地方玩呀!海南島的三十六度和X市的三十六度可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那就只好去東海那邊咯——去號稱「東北小巴黎(?)」的連市,還是去膠東半島的島城好呢?
秦蔻想了想,覺得還是島城好。
連市的廣場數不勝數、連市的勝利地下廣場堪比迷宮、連市的海也漂亮,但問題是……連市的海灘,都是石頭,那什麼金石灘……真的是……能赤著腳走上去的人一定練過什麼十八太保的橫練功夫、有鐵腳掌,穿著鞋都免不了進小石子,疼得人齜牙咧嘴。
想看海,那還是去島城吧,島城的沙子很細膩,踩上去很舒服。正巧,現下暑假已經收尾,旅游旺季已經結束,不必擔心在濱海浴場裡下餃子,倒是也很不錯。
定了地點,分派任務。
秦蔻和一點紅去租車和請司機,楚留香在網上多多看房、攻略隨便看看就行。
陸小鳳、花滿樓帶著林詩音和傅紅雪去買零食。
對了!零食是必須的,大家坐在大巴上,第一天從X市出發到達膠東,早上出發,傍晚才能到,這麼久的時間,不得整點?陸小鳳最懂吃喝玩樂,這事情他來弄最好,至於帶著林詩音和傅紅雪,純屬是為了給他們兩個找點事情做。
第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第二天,還有別的事情要做,比如說要去買行李箱,幾個現代人結伴出游,一般是不會涉及到這問題的,但古代俠客們卻不一樣。
陸小鳳對萬向輪很是感興趣,決定這行李箱要帶回去給朱停看看,朱停一定會喜歡——當然,他和那個死胖子絕交很久了,只能通過老板娘來給,還得不停地強調他這是送給老板娘的,和死胖子朱停沒有任何關系!
順便再去買幾件漂亮衣服——要拍照的呀,在海邊,那可不得整點白色長裙和大草帽什麼的?
至於泳衣,秦蔻沒帶林詩音去買,她覺得對方會被驚嚇到,決定等到去了海灘再買——這玩意,當目光所及的所有人都是這幅打扮的時候,心理壓力自然會小很多。
晚上,大家開始忙忙碌碌地收拾自己的東西進箱子裡,四五個行李箱擺在地上,可把大橘給樂壞了。
——這個是我的大紙箱!這個也是!這個也是!
大橘:∼o(=∩ω∩=)m
壯漢喵狂喜.gif!
第135章
第二天除了買衣服、買行李箱之外,秦蔻還順帶著買了個新的iPad,以及去給林詩音薅了個舊手機加手機卡,舊手機來自於秦蔻那神秘莫測、一人有好幾副面孔的真·二表哥。
花生瓜子什麼的自然是帶了一些的、旅途必備的方便面火腿腸以及昨天晚上買的吐司面包也整整齊齊地放在塑料袋裡。再來就是在點心店裡買了些桃酥、綠豆糕、山楂鍋盔、鮮花餅一類的東西——這是陸小鳳特地體貼一點紅買的。
其他就是薯片薯條爆米花牛肉干餅干一類的東西了——這時候就別吃味道太大的東西了,車裡面不好散味。
七個人,一整天的路程,礦泉水自然是帶一箱,七七八八的飲料也要准備一些的,順便陸小鳳還弄了兩個車載小冰箱,放在最後一排靠窗位置的座位下面卡住,一個裡頭冰鎮著礦泉水和飲料,另一個裡頭空出一半的位置,塞著這夏日裡頭的各色水果——西瓜、菠蘿、葡萄和李子。
電的話倒是不用擔心,大巴是秦蔻去租的,她這個人倒也不說是很奢侈浪費,但是窮家富路嘛,好不容易一起出門旅行,當然是怎麼舒服怎麼來啦,所以租的是蠻貴的車型,每一個位置上都帶充電口的。
位置也很寬敞——不過對於阿楚哥這樣腿特別長的人,估計怎麼坐都不寬敞吧,好在,最後一排的中間是留給他的。
當然啦,旅行之中也有很多只有土著現代人才注意的到的細節。
比如說,秦蔻建議大家最好穿休閑長褲,第一個呢是穿著舒服,方便在座位上扭來扭去,第二個呢,皮質的座椅,坐得久了,皮膚和座椅上的皮子貼著很不舒服,穿長褲就好很多啦。
然後是拖鞋,她特地買了七雙新拖鞋扔在大巴上,至於眼罩啊脖套啊這種出行必備的增添舒適度的小物件,她也買了新的裝起來。
當然,最後不能忘記的是大橘,帶著航空箱和大橘一起出門玩!
大橘不是真貓,作為一只一傳傳四代的祖傳大橘,它平時看著很憨,但其實很是聰明敏捷,並不亂跑,真要碰上什麼壞人……額,總覺的是壞人應該擔心一下自己。
而且它其實…和貔貅差不多,總之就是比普通的喵星人省事多了
……除了呼嚕震天響這一點。
大清早六點,大家就推拉著大包小包,統統穿著休閑的家居服出發了,大巴已經停在小區門口了,把行李箱都碼在車廂下面專門放行李的地方,吃的喝的玩的用的,都用塑料袋裝好,放頭頂的小型物品架上。
放東西的時候,秦蔻突發奇想,問陸小鳳:「說起來,塑料袋真的很方便呢,不知道這東西拿回古代去,能不能賣出高價格。」
價格當然與稀有程度掛鉤啦,這種透明的、薄如蟬翼、且完全密封不會漏水的料子,天底下沒有一個地方能產出,那這少量的塑料袋會被用來做什麼呢?
和現代一樣的用途是絕不可能的,現代人用塑料袋裝東西是因為便宜、輕巧易得……對古代人來說可不是這樣。
陸小鳳顯然對這個問題也很感興趣,他想了想,又伸手去捻了捻,道:「唔……或許會被拿來做衣服料子,這看上去就像是一種極清透的料子嘛。」
秦蔻吐槽:「不至於吧,這一看就是個袋子啊。」
陸小鳳煞有介事的說:「可不還有保鮮膜麼?專門拿來做披帛?畢竟又輕又薄,還很容易壞掉……越容易壞,豈不是說明能日常穿著這東西的人十指不沾陽春水,實在尊貴得很麼?」
花滿樓悠然笑道:「或許會叫什麼『月光紗』『含玉帛』之類的呢……怎麼樣,換個名字再聽,是不是很不一樣?」
秦蔻感嘆:「……果然,商業的包裝很重要哇。」
花滿樓不愧是江南巨富花家出來的公子……
花滿樓又笑道:「但保鮮膜這物什,要做成披帛,卻也沒法隨風飄動,沒有那縹緲高遠之意,反倒不美。倒不如扎成紗花帶頭上,想來別有一番意趣。」
陸小鳳道:「不錯不錯,說不准這宮裡的娘娘會先戴起來呢。」
秦蔻忍不住發散了一下那個畫面,總覺得很玄幻……
秦蔻又說:「那塑料袋拿來做什麼好呢……」
陸小鳳:「誒!那個!丐幫的長老,他們不是最講究幾袋幾袋嘛,拿塑料袋做身份的像征,這不就很合適!」
秦蔻開始杠:「可是塑料袋很容易破啊!」
陸小鳳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反正他們本來也喜歡穿的
破破爛爛的。」
陸小鳳又饒有興趣地問一點紅:「紅兄覺得呢?」
一點紅本來是雙手插兜走在後頭的,忽然被que了一下,挑了一下眉,非常平淡地說:「拿來刑訊啊。」
陸小鳳:「……」
秦蔻:「……」
陸小鳳:OWO
秦蔻:OWO
秦蔻尖叫:「怎麼回事啊!!!」
一點紅道:「若是單純的江湖仇殺,自然是用不到的,但江湖中人的仇恨,有些往往並非是一刀一劍就能解決得了的。」
這就好比加官貼咯,誰都知道這就是不想讓人死的好過一些,為了瞧人死前的恐懼才弄出來的法子。
他這樣的事情見得多了,倘若「塑料」這一種材料真的流傳到江湖上,絕對有人會拿來罩在人頭上,好叫人慢慢窒息而死……唔,這玩意兒保護的好,還能多次使用,一個塑料袋傳二代或許都沒問題,實用倒也蠻實用的。
秦蔻:「……」
陸小鳳:「……」
陸小鳳嘆服:「果然是專業的。」
一點紅:「……」
一點紅瞧了一眼秦蔻,立刻木著一張臉澄清:「我只是見過許多殘忍之人,我自己沒興趣。」
陸小鳳乖巧:「好的好的,知道了呢。」
一點紅:「……」
秦蔻輕輕地笑了起來,用手指甲在一點紅的胳膊上掐了一下,留下一個紅紅的小月牙,一點紅伸手,似是漫不經心地撫上那個小月牙,唇角忍不住泄出一點笑意來。
都拾掇好了,順便吃個早飯再走。
吃一碗肉丸胡辣湯,要二兩鍋貼,熱乎乎、帶著有點嗆人的胡椒香和油辣子香,一碗下肚,墊墊肚子,舒舒服服地上路。
吃早飯的時候,秦蔻一直和一點紅形影不離的。
……結果一上了車,她就立刻丟下了一點紅,跑去和林詩音一同坐了。
一點紅:「……」
他嘆了口氣,認命地坐在她的前一排。
陸小鳳的固定搭檔是花滿樓,且花滿樓本來也不必占據靠窗的位置,這樣倒是正好。
順帶一說,今天花滿樓穿的就是前兩天林詩音瞧見的那一件白T恤,也就是胸前印著帶著植物面具的小人的那一件。
花滿樓告訴林詩音,這衣裳是陸小鳳替他挑的,上頭這小人據說是一種叫做呀哈的植物精靈,喜歡藏在各種犄角旮旯裡,等著玩家去發現。
陸小鳳:「人家不叫呀哈,叫呀哈哈!」
秦蔻:「人家不叫呀哈哈,人家叫克洛格!」
總之,就是陸小鳳喜歡的游戲塞X達之中的奇異生物啦,陸小鳳自己喜歡穿死宅痛衫,還很熱衷於把自己的好朋友也改造成死宅。
楚留香——毫無疑問的最後一排最中間,與他為伍的是一左一右兩個車載小冰箱,倒數第二排放的是大橘的航空箱,不過大橘似乎很不滿意被關在航空箱裡,一上車就開始凄厲地叫。
秦蔻覺得如果不把它放出來可能它真的會叫七八個小時……它又不是普通小貓咪!當然有那個體力!
所以只好把它放出來。
一放出來,它就非常自動且優雅靈動地跳到了楚留香的腿上,盤城了一個貓貓瑞士卷,然後……開始呼呼大睡!
呼嚕聲好大!
秦蔻:「……」
秦蔻恨恨地說:「早知道就把她送到外婆家了。」
但其實這是不行的,外婆聽說他們准備包車去海邊玩一圈,還特地提醒她要記得帶大橘去玩,大橘好久都沒出去過了。
秦蔻:ε=(—ο—*)))唉
那能怎麼辦呢,畢竟是祖傳大橘……
花滿樓說:「我試試!」
然後接過大橘,慢慢按摩起來,這家伙的呼嚕聲居然還真的小了一些。
秦蔻:=口=!!!
盲人按摩這麼厲害得麼!!!
花滿樓:<( ̄︶ ̄)>
自吵吵嚷嚷地各自歸位,司機師傅上了車,車門關閉、空調開啟,車子啟動,旅途開始。
因為秦蔻建議林詩音坐靠窗的位置,所以林詩音此刻正盯著窗外。
感覺……很新奇。
這裡的交通工具,帶輪子的交通工具,自然要比她所熟悉的時代要舒服的多得多。
其實要說大小,這大巴雖大,但坐在座位上之後,手腳也不像是在寬敞的馬車裡那樣能舒展得開……但,其實坐在馬車上,舒不舒展的根本就不重要,因為太顛簸了。
對,顛簸。
這幾日,林詩音也看過幾眼古裝電視劇,正巧就看見了坐馬車的畫面,裡頭的公子小姐,在疾馳的馬車裡居然還能絲毫不顛簸、穩如泰山……那根本就不可能的。
其一是路,古代的路哪裡有那麼寬闊平整呢?即便是官道,那也是塵土飛揚、坑坑窪窪,遇到下雨天,更是泥濘不堪,其二,即便是在寬敞平整的路上,馬車行駛起來,那搖晃起來也相當不得了,倘若武功高或許還沒什麼,像林詩音這樣的,每次坐著馬車,只要時間稍微一長,腰酸背痛是絕對免不了的,假如再稍微趕一下路,那真是……雖說比用雙腳走著要舒服多了,但直到來到這裡,坐過小轎車和大巴車,她才知道,到底什麼叫又快又穩,從前李園中的那些名駒、那些大馬車,簡直連泥都不如!
——要說林詩音難道真的連一點走出去看一看的欲望都沒有麼?那不見得,只不過出行太不方便、又太難受、路上又不安全,她也就歇了這個心思了。
而這樣的大巴車——這樣帶著充足食物、冷氣宜人、座椅舒服的旅行,她又怎麼能不喜歡呢?
於是她立刻就同秦蔻這樣感嘆著,秦蔻揚起了笑臉,對她說:「這才哪裡到哪裡啊,坐大巴去旅行都是最次的選擇啦,只是沒證件,做不了高鐵,那才叫又快、又穩呢!」
高鐵,這名字聽起來不像是一種可以乘坐的交通工具,倒像是一種會被用來鍛劍的稀有材料……類似於寒鐵什麼的。
所以即便秦蔻這麼說了,林詩音也不覺得有什麼,她沒見過高鐵、對這東西根本就沒有概念,自然不會有什麼期待和失望可言咯,現下的這大巴車令她相當新奇滿意。
當然,其實令她特別新鮮的,也不是單單只是這大巴車,而是……而是……她有了一群自己的朋友們,如今大家正結伴而行,要去遠方旅行。
朋友,的確是兩個……會讓人心頭一熱的字眼。
那種被李尋歡背叛和拋棄的難過與無力,像是一層底色,自她得知真相的那一天起,就一直縈繞著她,時不時便化作一陣刺骨的寒風,凍的她渾身都冷。
但這層底色之上,她又努力地讓自己開心著,努力地去感受著……這種從未有過的熱忱與閑適。
花滿樓去最後一排的冰箱裡拿東西去了,然後就是輕車熟路地每人分發一份的時間,林詩音和秦蔻坐在第二排,所以是最後發到的,秦蔻還吐槽呢:「剛上車就要開始吃吃吃環節嗎?」
花滿樓失笑道:「是誰昨晚說要吃菠蘿,指使陸小鳳大半夜跑出去買的呀?」
秦蔻忸怩:「嚶!」
花滿樓又遞了一小盒給林詩音——想來陸小鳳和花滿樓也對這次的旅行充滿期待,他們兩個昨天去買水果,居然還記得買了七個一模一樣的小保鮮盒和一包塑料小叉子。
一整個菠蘿,昨晚買了之後,當場叫小販削皮切塊,又平均分了七份,放在小塑料保鮮盒裡,一直在冰箱裡冰著,現下拿出來吃,剛剛正好。
這種「買了東西平均分成幾份一人一份分享著吃」的感覺,也讓林詩音覺得很新奇。
菠蘿,熱帶水果。
——以前林詩音沒見過。
她掀開蓋子,用叉子叉了一塊這種金黃色、多汁且纖維明顯的水果,酸甜的、奇異的果香,吃多了之後舌頭還會覺得有點火辣辣的疼,這不禁讓林詩音想到某些江湖志怪故事中某些有著異香、吃下之後卻有劇毒的果實……
噗……
她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忽然想到:其實旅途在這一刻就開始了呀,其實即便沒有到達目的地,她也已經……很幸福了呀。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6
第136章
要坐時間很久的長途大巴,秦蔻事先准備好了暈車藥,上車沒多久時,就很自覺地吞服了兩顆,還順帶著問問別人要不要。
陸小鳳:「暈車藥是什麼?」
秦蔻:「車上很顛簸啊,如果暈車的話會頭昏腦漲,還有可能會吐……吃了藥就沒事了。」
陸小鳳大驚:「顛簸?這有在顛簸麼?」
林詩音也大驚:「我覺得很平穩呀。」
秦蔻:「……」
fine。
所以古代的馬車到底有多顛簸啊?還真有點好奇了。
古代俠客們看來都不怎麼需要暈車藥。
上車之後,坐在靠過道位置的花滿樓先是分發了一會兒菠蘿,然後又是秦蔻吃完之後嘴巴很閑不住,又湊到最後排的車載小冰箱處,在裡面翻來翻去。
楚留香失笑道:「我看這路途還未過半,東西就要吃完了。」
秦蔻振振有詞:「那買了就是要吃嘛……要不要吃李子。」
車上自然是不好洗東西的,因而水果都提前處理好了,此刻從冰箱裡拿出的李子外皮上還沾著一點水,小小的一個個,冰冰涼、青脆的外皮處,透出一點蜜蜜的黃色來。
李子,乃是原產於中國的古老水果之一,諸位古代俠客,甚至連從前住在山野之中的傅紅雪都知道的——傅紅雪大概是在山中見過、吃過野生的李子,秦蔻分發給他兩個青青脆脆的小果兒的時候,他只感覺牙都瞬間酸倒了。
這……
他有點遲疑地看看手中像是沒熟、且很硬的果實,抬起頭來,沉默地盯著秦蔻看。
秦蔻說:「放心,超甜啦。」
說著,自己先吃了一口。
傅紅雪眼睛裡寫的都是不信任。
這……其實不能怪他不信任,實在是因為秦蔻有前科。
某一天,秦蔻吃了個橘子。
那天,傍晚,大家正排排坐在客廳,看電視消遣一翻。本來,陸小鳳建議繼續隨即找一個倒霉蛋,看一看以這個倒霉蛋為主角的古龍劇,結果選來選去,誰也不同意自己當這倒霉蛋,無法,那就只好看點別的了。
於是點開一部名叫《四大名捕》的電影。
那電影也是武俠電影,拍的意外的還可以,陸小鳳還狠狠的感嘆了一番其中那位無情大師姐清冷冷的美貌。
秦蔻:「……」
欲言又止。
因為欲言又止所以順手拿起個橘子剝一剝,塞了一牙在嘴裡,面不改色地遞給了身邊的花滿樓。
花滿樓很天然地吃了一牙,動作微微一頓,又立刻若無其事地遞給了身邊的陸小鳳。
陸小鳳沉浸在無情大師姐那清麗絕倫的美貌之中,沒注意到花滿樓的異樣,毫無知覺地接過來,吃一牙,然後瞬間感覺全身都皺縮起來了。
傅紅雪這個時候洗澡出來了,擦著半濕不干的頭發,坐在了陸小鳳身邊。
陸小鳳若無其事地把手裡剩下的橘子塞給他,傅紅雪這老實人低低地道了聲謝,塞了一牙到嘴裡,然後……似乎石化掉了。
半晌,他緩緩轉過頭,盯著陸小鳳。
陸小鳳甩鍋:「是花滿樓遞給我的!我沒吃直接給你了!」
花滿樓輕車熟路、忍著笑繼續甩:「誒,蔻蔻,這不是你給小傅的麼?」
秦蔻大怒:「明明是大家一路互相傷害!干嘛啊都怪我。」
陸小鳳:「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啊,無情大師姐∼」
傅紅雪:「……」
因此有著前科的秦蔻並不太被傅紅雪信任,秦蔻再三保證真的是甜的之後,他這才咬了一口。
……確實是甜的,而且很甜。
李子是一種有著馥郁芬芳的水果,果肉蜜黃,汁水充溢,但皮又是酸的,帶著一點澀意,與果肉的芬芳搭在一起,味道和口感都很和諧。
就是汁水會流下來。
但也沒關系,出門旅游,自然東西帶的都非常齊全,清潔濕巾什麼的當然必不可少。
吃過李子,秦蔻心滿意足地回到座位上,旁邊的林詩音正湊在窗戶前看外頭,這樣長時間的、瞧見外頭的風景飛速後退的感覺,似乎也令她感到十分新奇。
這是自然的,頭前說過,饒是京城,也不可能條條路上鋪地磚,饒是官道,那也是晴天黃土飛揚、雨天泥濘非常的,馬車行駛其中,若沒重要的事還是莫要掀開簾子的好……
況且馬車的速度實在是慢。
而在現代的這幾天,林詩音雖然坐過秦蔻的車,但是時常碰上堵車,行車如蝸牛爬行……觀感上來說,與這個真就沒辦法比較。
秦蔻瞧著她這幅新奇的模樣,又十分好為人師地教她怎麼使用手機的錄像功能和拍照功能,林詩音果然很是喜歡,拿出手機拍個不停,秦蔻心想,可惜現在不是春天,沒有大片的油菜花田可以看。
然後她就發現,比起拍窗外,林詩音似乎更喜歡拍大巴裡面,喜歡拍大家各自干著自己的事情,偶爾說笑一番的普通日常。
陸小鳳又呼朋引伴,說是要再酣戰一番,手上拿出撲克牌。
好像在最後一排和倒數第二排的話,是有一個很別扭的空間可以打撲克的。
楚留香閑著也是閑著,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了,一點紅似乎真覺得和陸小鳳打撲克蠻沒有挑戰性的,無情拒絕,傅紅雪閉目養神、又好似已經進入了入定狀態,秦蔻……秦蔻吃了暈車藥,已經開始迷迷糊糊、雙眼發直了……
陸小鳳:「林姑娘、林姑娘,你來不來?」
博戲麼……?
林詩音倒是會打雙陸棋。
她有點遲疑地說:「這撲克,我……」
陸小鳳:「沒事,我教你,簡單得很。」
秦蔻一邊打哈欠一邊鼓動她去玩:「去吧去吧!」
林詩音就過去了。
然後秦蔻就順勢坐在了裡面的位置,把一點紅拉過來坐外側。
一點紅唇角揚起了一點淺淡的笑意,順勢坐在了她的旁邊,秦蔻打了個哈欠,伸手抱住了她的紅哥的一條胳膊。
秦蔻:(ゴ ̄︶ ̄)ゴ
他穿著普通且寬松的黑色棉質T恤,這衣服買來的時候,還不算很柔軟,這兩個月來,因一點紅愛干淨,且又是夏天,基本上衣服穿一天回來就會洗,棉T恤洗得多了,呈現出一種舊質的柔軟,帶著洗衣液和他身上特有的清潔香氣,秦蔻依偎在他懷裡,嗅了嗅,小小聲說:「紅哥身上好香哦……」
秦蔻:o(*////▽////*)q
當然啦,大家同處一個不大的密閉空間之內,她的聲音再小,難道能瞞得過耳聰目明的俠客們麼?楚留香忍不住勾起唇角,卻沒有揶揄、也沒有做聲,而是溫聲道:「炸。」
林詩音緊跟著說:「炸。」
陸小鳳:「……」
陸小鳳板著臉:「你們兩個是不是針對我?」
林詩音茫然且天然地說:「啊……可是我只剩這四張牌了呀。」
地主·陸小鳳:「……」
地主·陸小鳳:「……我這運氣到底怎麼回事,要不要去找個廟拜一拜。」
坐在前面帶著耳機聽歌的花滿樓:「噗嗤!」
陸小鳳挑眉:「你不是帶著耳機麼?怎麼還能聽見我說話?」
花滿樓一本正經道:「我沒有聽見你說話,我只是想到高興的事情。」
陸小鳳:「……」
陸小鳳吐槽:「你這話說的……」
就很冷幽默。
那種「你睡著了麼?」「睡著了!」的冷幽默。
花滿樓笑而不語。
前頭縮在座椅裡的小情侶呢……此刻還依偎在一起,秦蔻吃了暈車藥,困得很,哈欠打起來是一個接著一個,枕在一點紅肩頭,眯著眼睛。
順便捏捏他胳膊上的肉。
用兩根手指圈住他小臂內側的一點肉,然後再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戳一戳圈在手指裡的肉。
Emmmmm……一點都不軟啊。
一點紅:「?」
一點紅:「這是何意?」
秦蔻:「是我小時候玩的一個游戲。」
一點紅:「什麼?」
秦蔻把自己的手臂伸出來,用另一只手的兩根手指圈住小臂內側的肉,鼓起來一個小包包,然後鼓動一點紅:「快,用手指來戳一下嘛∼」
一點紅:「……」
他伸出自己慘白而修長的手指,輕輕戳了一下。
秦蔻說:「是不是超級軟!軟綿綿的很好戳。」
一點紅:「……」
還真是!
秦蔻:「就是這個樣子,所以你的胳膊不太好戳。」
硬邦邦的。
但是他的皮膚卻有著類似皮膚劃痕症——也就是人工蕁麻疹
一樣的體質,只輕輕地撓過,就會留下很明顯的痕跡呢。
硬邦邦的紅公主?
秦蔻被自己逗笑了。
總而言之,就是一個非常無聊且不知所謂的奇怪小游戲。
但……或許這就是生活吧。
不是每一步都是有意義的,也不是每一句話都是需要下文的,精彩的只是少數時候,大部分的時間,都填充著這樣大量的無意義的細節,但一點紅感覺很愉快,秦蔻也感覺很愉快。
她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似乎已經要睡著了,一點紅側過頭,忍不住瞧著她的睡顏。
然後她忽然又睜開眼睛。
一點紅不明所以:「怎麼了?」
秦蔻:「啊……拿我的包、拿我的包!」
一點紅站起來,幫她拿包。
她從裡面翻出了一個眼罩和……U型枕,掛在脖子上,全副武裝,一歪頭,枕在她的U型枕上……睡著了。
——男人的肩膀,怎麼可能會有專門為旅途設計來休息的U型枕舒服啊!再性感的男人肩膀也是硬邦邦啊,華而不實,華而不實!
而且她這個裡面用的填充材料和她家征服了無數人的懶人沙發裡的填充材料是一樣的!
被女朋友嫌棄了的一點紅:「……」
他盯著秦蔻看了三分鐘,只可惜秦蔻還順便把眼罩死死地悍在了臉上,絲毫不為所動,完全不肯貼貼,半晌,他無聲地嘆了口氣,瞧見她似乎縮澀了一下,便自包裡拿出了她特別准備的薄外套,蓋在了她身上,然後自己也開始閉目養神了起來。
秦蔻再醒來的時候,只感覺自己進了某小鳳牌青蛙窩一樣,聽取哇聲一片。
秦蔻:「……」
怎麼回事?
她扯下眼罩,揉揉眼睛,卻發現面前仍是漆黑一片,耳邊是那種很典型的、進了隧道之後會有的呼嘯聲音。
原來是因為看到了隧道。
古代俠客們對現代已經相當熟悉,尤其是陸小鳳,各種網絡梗、表情包,用的那叫一個爐火純青,他整齊的小胡子和長頭發還總是被一些gay誤認為是同伴……當然,自從後來他開始穿著各種聯名款痛衫出門之後,這個問題就消失了。
不過,再像現代城市裡的人,他們的常識結構也是極為不平衡的。
在網上搜一搜出游,搜出來的多是坐飛機、高鐵動車的中轉方案等東西,陸小鳳因著沒有證件,且先前他們想回去,是不能離秦蔻太遠的,後來注意力又被極其豐富的網絡虛擬世界所吸引,因而就沒有繼續查找。
因此,他其實並不知曉,原來此時此刻的人們,是如何「遇山開路,遇水架橋」的。
延綿不絕的青山,遠近不同,濃淡也不同,此刻不過剛剛早上九點過,在山中,還有淡淡的薄霧,使得層巒疊嶂的山川似是一副水墨畫一般,這樣的美景,陸小鳳自然見過許多次,卻從未有一次是這樣見的。
延綿不絕的青山,似是也已被他甩在身後。
而在山中穿行的車輛——
出發之前,他所想的,也不過是更好一些的盤山路,卻不想竟是這個樣子的!
路是直接從山腹中通過的!
原來千年之後的人們,已經可以鑿開山腹,開辟出這樣一條條的道路來,若有路如此,那麼那難於上青天的蜀道,是否也不必冒著生命危險去走了呢?
陸小鳳當即便掏出手機,想要瞧一瞧從關中到蜀地需要多久(雖然他們這一次並不需要經過蜀地),瞧見高鐵四個小時——也就是兩個時辰的時候,陸小鳳久違地感到了震動。
哎呀!現代真是……時不時的,會在各種方面給人來那麼一下子。
林詩音受到的震動顯然比陸小鳳更大。
就……在山腹之中開路這種事,聽起來像是某種奇異的神話故事,像是那通往山腹桃花源的那條「初極狹才通人」的路……當然啦,其實現代的很多東西,講給古人(她已經不自覺地把自己那個時代的人叫做古人了)聽,恐怕都會被認為是仙界吧……
比如:拿著就可以顯出畫面,中間有小人泰然自若說話做事的仙畫寶鏡,再比如可以無牲畜拉著就可以自如行動的寶車——這聽起來像是話本小說裡,那西周伯邑考送給商紂王的三件寶物之一。
林詩音:掏出「仙畫寶鏡」拍一拍外頭黑黢黢的「桃花源路」。
他們打了一起撲克之後,陸小鳳終於覺得沒意思,收了牌,拿出手機,開始在自己擅長的領
域享受享受,先是玩了一會兒音游,林詩音目瞪口呆地瞧著他那差點把手機屏幕搓出火來的手速,然後收了手機,又拿出他的掌機,消遣一會兒,順帶著教一教林詩音這極為殺時間的好消遣。
秦蔻大大地伸了個懶腰,一點紅在她扭動身體的那一刻就已經睜眼了,側頭瞧著她,問:「喝水麼?」
秦蔻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
楚留香就坐在車載小冰箱旁邊,這句話自然也清清楚楚地聽到了,根本不必多說什麼,伸手就拋出一瓶冰過的礦泉水,一點紅頭也沒回、看也不必看,信手一抓,便穩穩地接住了那瓶水,擰開瓶蓋遞給秦蔻。
秦蔻咕嘟咕嘟喝了一口。
九點多,時間還早。
那一頭,花滿樓閉著眼睛,帶著U型枕,似是已經睡著了——旅途之中,其實多多少少都會有些搖晃,這搖晃的頻率的確很容易叫人困倦。
他的懷裡是上車就開始昏迷,已經昏迷了一路的祖傳大橘。
還好還好,大橘現在睡得很安穩,沒打呼。
陸小鳳在嗑瓜子,他和林詩音坐了一排,順便指導指導林詩音怎麼打掌機。秦蔻原本還以為林詩音會需要暈車藥,但現在看來……似乎所有經過古代馬車摧殘的人,坐上現代的大巴之後,都是精神百倍的,完全沒出現她會出現的問題。
傅紅雪仍然在入定打坐之中,只可惜大巴上沒辦法讓他盤腿而坐,五心朝天。
楚留香在看書——時不時便能聽見他翻書的聲音。
中午,停靠服務區,活動活動筋骨。
這時候,自帶泡面的好處就出來了——服務區的菜……貴倒不算什麼問題,問題在於很不好吃,秦蔻倒是聽說過江蘇一帶有很多豪華服務區——還帶恐龍樂園啥的,不過她沒見過。
於是大家就借了地方,打了開水,坐在一起吃了桶裝泡面,順便從車裡拿了西瓜下來,分而食之。
下午,大家倒是都聚在了車的後部,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起了天。司機師傅莫名奇妙聽了半路,恍然大悟——昂!這群年輕人,是在沉浸式角色扮演武俠小說裡的人啊……雖然怪怪的,但是現在能碰上一群武俠小說粉絲實在是不容易啊。
然後在過收費站排隊的時候加入了話題之中,熱情的告訴大家他是金庸粉!!
第137章
古龍人遇上金庸粉,那可真是畫風之相當不同。
更可怕的是,這位年約四十來歲的中年金庸粉,顯然在這小小的大巴車上,產生了一種「他鄉遇故知」的情緒,對這個奇妙的喜歡搞武俠過家家的年輕人組合頗有好感。
只聽師傅樂呵呵地說:「你們玩的這個,我知道!我知道!那個豆豉app裡頭就有個小組,叫『假裝在江湖』嘛,我也玩的哈哈哈哈哈。」
大家就都快活地笑了起來。
然後司機師傅也有一搭沒一搭地加入進了這個閑聊之中,順帶聊起了招式,只說那降龍十八掌中的「亢龍有悔」、「飛龍在天」,等等等等,又因為他認為這群新潮(時尚是個輪回)的年輕人在玩江湖角色扮演,就順帶著問他們的絕招都有啥。
絕招……這……
陸小鳳倒是好說,他有靈犀一指。
但問題是,「靈犀一指」其實不是一門武功的名字,只是因為他的指力、反應、技巧都已化至臻境,這才能做到無論什麼武器過來,他的手指一夾,都能夾住,江湖中人為了表示尊敬,才給他的功夫起了這樣一個諢名……某種程度來說,靈犀一指的意思就是「百分百空手接白刃」……
花滿樓的絕招……唔,花滿樓倒是和陸小鳳請教過他這「百分百空手接白刃」的絕技。
那楚留香呢……?
輕功天下第一,認穴打穴的功夫是第一流的,再然後……你要說有什麼招式堪比「飛龍在天」,這麼一板一眼、霸氣外露的招式名,還……真是沒有。
說起來胡鐵花的「蝴蝶穿花七十二式」裡真的有七十二個名字麼?楚留香莫名開始注意到了自己之前從未注意過的問題,思考了一下之後得出結論——胡鐵花即使會起名,也只會起「劈」、「溜」、「踢」這種極其簡單粗暴的招式,讓他起七十二個富有意境的成語名兒,不如直接殺了他比較爽快。
他略一思量,笑道:「我倒是知道一門奇異的武功,只是沒見到過,不過我倒是見過死在這門功夫之下的人,面帶微笑,竟似是死在美夢之中一樣。」
司機師傅說:「是什麼?是什麼?鴛鴦蝴蝶夢?情意綿綿刀?眉來眼去劍?」
楚留香摸摸鼻子,非常認真地道:「叫『男人見不得』。」
司機師傅:「……」
秦蔻:「……」
其實他說的完全都是實話,這「男人見不得」,便是那盤踞於大沙漠之中的女魔頭石觀音所自創的一門武功。
楚留香其實還未曾見過那石觀音的真面目,但是來到這裡之後,便通過古龍原著曉得,這石觀音乃是個難得的美人,她這「男人見不得」便是一種身姿極其優美、叫人見之心動、心緒不定、甚至能令人的筋脈逆流的武功,他們一開始來大漠時,曾碰上了一伙兒不知名的敵人,死在個木屋裡頭,便個個都死狀痴纏。
所以說,這名字雖然粗俗,卻比任何名字都貼切。
秦蔻:「……」
她感覺楚留香大概沒有在開玩笑。
但是……這怎麼說呢,楚留香與熊耀華之間大概真的有種隱秘的聯系,這種聯系就應當是這種異常一本正經冷幽默的能力……正常人真的聽不得這個、聽不得這個。
不過說到這個問題。
她又開始發散思維了。
紅哥……那時沒有絕招的,他的劍招是完全沒有欣賞價值,有的只是實用價值,因此起名這種明顯為了裝X的行為,他當然是完全懶得去做的。
傅紅雪當然也是一樣……不過,他自己雖然不會給自己的刀法起名兒,但電視劇編劇不會這麼想啊,電視劇編劇已經替他想好了一個非常酷炫的名字了——
滅絕十字刀,哈哈哈哈哈,滅絕十字刀。
現在想起來還覺得爆好笑的程度。
不過還是不說出來調戲傅紅雪了,他在看了那個他甚至認了馬空群做義父的詭異電視劇之後連著好幾天都面如菜色。
這一頭,一個混入敵軍大本營的金庸粉還在毫無知覺地與古龍人們(假裝沒有障礙)的交流著,碰上了喜歡的話題,司機師傅興致很高,還用著自己並不高明的粵語,高歌一曲《鐵血丹心》,最後又吟詩一首「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作為結束。
古龍人們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但還是非常捧場的鼓了掌,做起了快活的氛圍組。
捧場的古龍人主要指陸小鳳、楚留香、花滿樓與林詩音。
怎麼說呢,金古梁溫,這四個字乍一看沒什麼,但放在現在的粉圈裡,這大概屬於狹路相逢的對家,估計要為了爭什麼一番二番的,打個你死我活。
但是誤入敵軍大本營的司機師傅顯然很是愉快,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在干嘛,也完全沒意識到到底是誰在捧自己的場子。
不過就算放在現如今戾氣非常重的網絡之上,其實這兩家的粉也是撕扯不起來的,畢竟大家現在都挺糊的……
扯遠了。
兩位冷酷紅紅仍然保持著一貫的不參與、不拒絕、不負責(?)的態度。
怎麼感覺莫名有點冷酷渣男的那味兒了。
秦蔻:>w<∼∼
一點紅:「?」
一點紅不明所以,低聲道:「怎麼了?」
秦蔻:(ゴ ̄︶ ̄)ゴ
秦蔻:(ゴ ̄3 ̄)ゴ∼啾咪∼
在紅哥側臉上蹭一下∼
秦蔻:o(*////▽////*)q
一點紅怔了一下,唇角又忍不住悄悄翹起來,伸出一只手,把他的蔻蔻摟入懷中,結果剛剛還主動投懷送抱還送上香吻的女朋友十分不滿地掙脫了他,很是嚴肅地說:「啊呀,這座位和座位之間的這個槽硌的人很不舒服的嘛,紅哥真是好粘人!」
陸小鳳:「噗嗤……!」
他特別缺德地笑了起來。
一點紅:「……」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頗為無奈,不肯理會她了。
下午,又找了個服務區修整了片刻。
秦蔻已經腰酸背痛到很累了,下車之後,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然後發現其他的人都是一副沒事兒人的樣子——就連看似柔弱的林詩音,也一如往常,絲毫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啊……對,林詩音只是武功不太好,並不是不會武功。
全場唯一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秦蔻陷入了沉思之中。
然後陸小鳳又在服務區買了個西瓜,給大家分了,順帶著給司機師傅切了塊大的。不過這瓜不夠甜,也不夠冰,只能說聊勝於無吧。
最後休息了一陣子,又上車,接著走,在把冰箱裡剩著的葡萄、李子還有桂花綠豆棒冰吃完之後,秦蔻又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恍惚之間聽見陸小鳳在攢人一起在手機上打麻將……
再次醒來的時候,目的地已經到了。
這趟旅行,自早上六點鐘出發,足足走了一整天,這一天夕陽西下的時候,才堪堪到達目的地,要是坐飛機,雖然提前去機場什麼的還挺費時間的,但最起碼不需要在車子裡窩十個小時以上呀!
但,這都是現代人的臭毛病,古代俠客們完全認為這是一場出行非常高效、非常舒服的旅途。
大巴車直接開到了秦蔻定好的民宿海景別墅,這是位於海邊的一棟獨棟別墅,三層高,落地窗,印出天海一色,外立面牆壁是帶著一點粗糲感的白色,獨立帶小院兒,而在小院兒的另一側,就是海。
是海。
長時間的旅行,難以讓人保持充沛的精力,習慣了坐在大巴上之後,這種輕微的搖晃,果然也令林詩音感到困倦,她坐在滿是快活空氣的車裡,只覺得自己很放松、很放松,然後就這樣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再睜眼的時候,一片閃著粼粼光芒的輝藍色,便忽然擠滿了她的視線。
柏油路在她的前方與後方伸展著,而立於側面的矮矮欄杆,也像是舒展一般的延伸著,在那低矮的欄杆之後,是暗色的、如爪牙般交錯與尖銳延伸的礁石,在礁石之上外,那熠熠的黯藍色輝光的在無限的蔓延、伸展、延長著,一直到那烏金墜落的盡頭處去,被融成了一片熱烈的金波——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樣下的車,她只知道,自己的兩只腳踏上了堅硬的地磚,撲面而來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空氣,帶著潮濕的、充滿水汽的、有著奇異微鹹味道的風,而與風一同被送來的,則是悠長而自由的,海鷗的叫聲,無限的在海面上飄蕩,被規律而又不規律的、海浪衝刷嶙峋礁石的聲音拍碎,又被並不溫柔的海風捻起來,像是在捻著永遠都捻不干淨的餅干屑一樣,送到了她的面前。
一剎那之間,海的形像,變得如此的具體,如此的立體,她的皮膚、毛孔、發絲、嗅覺、味覺、聽覺、視覺、觸覺……如此立體、如此的感性,在這個瞬間,她似乎忘記了呼吸,也忘記了那逼仄而總是陰暗干冷的李園,她身上所有的社會關系都好似已隨著風去了,而被海風留下的,只有林詩音本身,只有林詩音的自我。
她有點呆怔怔地瞧著,忍不住朝前走了一步,那態度卻又像是急切而貪婪,好似想要在這一刻、在此時此刻,將這片仿佛灑滿金箔的、瑰麗如夢境般的大海牢牢記住——
然後,她忽然回過了頭,對著身後的人興奮地、雀躍地說:「原來這就是大海呀——原來、原來大海是長成這個樣子的呀!」
而她的身後,是傅紅雪。
林詩音怔了一下——她以為自己身後是秦蔻來著。
而這黑衣、沉默、蒼白的少年人,此刻也同樣在凝望著大海。
他的面容如岩石一般堅忍與沉默,而那雙漆黑的眼睛,像是天山頂上亙古不化的積雪,這世上似乎沒有什麼事情,能令這個冷漠的少年人在意,他來到現代,也絲毫不關心電視、電影與汽車。
這樣的傅紅雪,此刻卻被大海所吸引了。
其實,他是想到了《天涯·明月·刀》這本書。
這本書寫的是十多年之後的他,書中沒有寫具體的年齡,但他應當已經人到中年,仍握著那把刀,拖著他那條瘸腿、身上的怪病也依然沒好,獨自一個人,落魄天涯。
書中那個「傅紅雪」,像是一個陌生的老朋友,他看起來已足夠的成熟、穩重、富有經驗,是個老手,只有在偶爾,傅紅雪才能在這個老手的身上,看到一點他自己的影子。
他其實並不太關心這十多年間發生了什麼。
他只是……突然想起了書中的一段描寫。
十多年後,那個人到中年的傅紅雪,偶爾回望,想到了他的小時候。
他在回望自己年少的時光時,便只想到,別的孩子所擁有的童年——在沙灘玩沙子,夏日裡頭吃瓜果、捉蟬,而他在一刀一刀的出刀,讓汗水浸濕整件衣裳。
而十九歲的傅紅雪瞧見這段自白的時候,有的卻不是悵然,而是一種更為微妙的情緒。
其實他根本就不知道的。
十九歲的傅紅雪,根本就不知道幸福的孩子是如何生活,幸福的童年是什麼模樣,他的本能讓他感到痛苦,但他貧瘠的閱
歷卻令他並不明白自己都失去了什麼。
原來,想要明白自己到底錯過了什麼,也是需要時間的。
他凝視著眼前的大海,夕陽斜斜落下,海風鹹而濕潤,吹在身上,有點冷,島城與X市很不一樣,太陽西斜之後,風便是清涼潮濕的,他從沒見過這樣的風景,也從沒想過,來到這令人眼花繚亂的現代之後,最讓他的心緒感到震動的,不是任何一件現代化產品,而是這說走就走的松弛旅行,以及這慷慨的展示著自己廣博的大海。
林詩音有點不安。
在所有人裡,她唯一沒有說過話的人,就是面前這個與自己同歲的少年人,他太冷漠、又太沉默了,驟然一轉身,發現自己的身後居然是他的時候,她便感到了不安。
是不是應該說點什麼?
鐵定是i人的林詩音……不知道這時候應該說什麼好哇!!!
她舉棋不定,張了張嘴,正打算解釋一二,卻聽面前這冷漠蒼白的少年人似乎若有所思一般,淡淡地、輕輕地說:「嗯,原來……這就是大海。」
秦蔻風風火火地「咵碴」一聲推開門,衝出來,朝他們兩個招招手,說:「快進來呀!挑房間啦,小傅在家裡住了那麼久的影音室,這次我給你占了一間風景絕佳的海景房!快去看看!」
又高高興興地說:「唔……晚上吃什麼?去吃海鮮自助麼?我要吃墨魚餃子!還有海腸餃子!」
第138章
這是一套裝修的非常整潔漂亮的民宿,坐落於距離海面很近的一個別墅區內,當然啦,距離海很近不代表這裡有沙灘可以去玩——海是海、海濱浴場是海濱浴場。
這個可一定要分清楚的,大海美麗是美麗,但也很危險,每年的海濱城市不知道會出多少——被海浪卷走了、被劇毒海蜇蟄了等等等等的新聞,還有那種為了拍照爬到一看就不怎麼好上去下來的礁石之上……
惜命且手腳不太靈活的秦蔻每次去海邊玩看到這種都表示堅決拒絕,不過這一次身邊有這麼多武功高強的武林高手,說不定可以試試呢?
三層的別墅小樓,裝修的很是極簡風,外立面刷著粗糲的、帶著石頭質感的白色仿石漆,大而潔淨的玻璃鑲嵌在其中,能倒映出天與雲,還有與天空無法去區分的大海。
一層是客廳、廚房與餐廳,再並一個臥室,二三層就多是臥室了,一層三個,還有點小公共空間,茶室、台球室、還有那種桌上足球的東西。
臥室的視野自然有好有壞,譬如一樓的那間臥室——一樓最佳視野給客廳了,臥室在另一側,窗戶外頭是這個別墅區的林蔭小道。
二三層也是如此,各有一間臥室視野對著小區裡頭。
畢竟她定的是參考人數十二人到十四人的別墅,七個人,七間臥室,怎麼分配,都綽綽有余的樣子。
因為傅紅雪在家都沒住過正常的臥室……雖然說影音室裡的那個大沙發床也很舒服吧,但秦蔻總覺得有點欠了他什麼,於是把二樓一間視野最好,正對著床就是玻璃大推拉門,外頭就是露台與大海的臥室給占下來了,直接把他的行李箱推到那間臥室裡頭去了。
這個別墅二三層的兩間好視野臥室是並排的,面朝大海的那一面做的都是玻璃大推拉門,兩間共享一個露台,露台上擺著藤編的小桌椅。
傅紅雪旁邊的那一間,給同樣沒見過大海的林詩音留著。
樓上呢,陸小鳳和花滿樓還是打算住同一間房,就住在了三層面對海景的房間裡,楚留香的室友……是大橘。
全世界只有他能受得了大橘的呼嚕聲了吧。
況且這民宿的隔音……肯定是不如秦蔻家那麼好的,大橘下車之後一撲出來,瞧見大海,那興奮的尖叫聲,連在三樓的陸小鳳都聽見了,所以它的呼嚕……
楚留香把它拎進一樓的那個臥室裡去了,說他住這裡。
他十分無所謂且大度的表示,他是常年住在海上的人,海已經瞧得不想再瞧啦,所以好的位子就留給你們吧!
他說的「你們」,當然就是他的好友一點紅和秦蔻這對小情侶了。
一點紅也是這麼認為的,但他正要把秦蔻那兩個行李箱搬到三樓的時候,走到二樓卻被秦蔻截住了,直接推進了林詩音住的那間屋子。
一點紅:「……」
一點紅再次慘遭拋棄,他都想翻白眼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自己走了。
林詩音:「……」
林詩音道:「阿蔻不同紅兄一起住麼?」
不同於古代的「發乎情止乎禮」,現代的戀人的關系顯然是更親密的,林詩音同李尋歡,在遇到龍嘯雲這件事之前,關系好得不得了,但即便如此,李尋歡也從來沒夜宿在林詩音的小院之中,因為這會惹來閑話。
但現代人是不在乎這個的,情侶之間一同過夜、共處一室,簡直太正常不過了。
況且真要糾結古代的那些「閑言碎語」,就光她林詩音如今住在這小別墅裡,與五個男人同住一棟樓,那閑言碎語已經夠把她給淹死了。
所以她喜歡現代,喜歡這個沒有太多隱喻和揣測的地方。
於是她又說:「阿蔻,你不必顧及我,我一個人住也沒關系的。」
秦蔻說:「其實倒也不是因為你啦,這個事情嘛,我住過去,反而更不好。」
林詩音:「嗯???」
不理解。
秦蔻解釋:「你看,這裡的隔音不好嘛,我住過去,擾民多尷尬的,不擾民的話,我們兩個這麼躺著困素覺,多難熬呀。」
林詩音:「嗯???」
林詩音一臉茫然:「這和隔音不好有什麼關系?睡覺為什麼會擾民呢?」
秦蔻:「……」
因為林詩音平時太溫柔穩重,總是不記得她只有十九歲,而且古人不都早熟麼!!!
啊……對,林詩音這種深居在宅院裡的女孩子,X教育就只有結婚之前給的那種小畫冊吧,李尋歡既然直接當要成親這回事不存在,她身邊的媽媽當然也不會給她准備那種東西。
得。
秦蔻:「沒事沒事!」
林詩音:疑惑.jpg
放好東西之後,那就是換衣服准備出門了。
此時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去,隔著玻璃門,能聽見一波波海浪衝刷著礁石的聲音,一波接著一波,只聽著那個聲音,便能想像的到,那白色的、翻滾著的浪花是如何衝擊到嶙峋的礁石之上,又是如何被撞成了點點晶瑩、清涼的水珠,狂濺而起,又高高的落下。
今天,大概是可以枕著這聲音入睡吧,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屬於白噪音的一種了。
但這個時候已經不是拍照的好時候了,換上什麼棉麻的白色長裙、草編的系帶涼鞋去凹造型完全是沒必要的事情。
她換了件干淨的休閑襯衫和闊腿褲,又換了雙運動鞋,把因為在車上睡覺蹭來蹭去弄亂的頭發梳整齊一點,隨手扎了個丸子頭。
又順便提醒一下林詩音:「還是帶上一件薄外套吧,晚上這裡的海風大,說不准會冷呢。」
晚上會冷,在X市的夏天根本就是一件不存在的事情,那天買衣服的時候,林詩音都沒想起來這件事,還是秦蔻心比較細,順手拎了一件外套買了。
再看看自己的打扮,覺得相當滿意,覺得自己今天真的很有範兒。
換好衣服,下樓幾何,准備去吃晚飯先。
諸位古代男士都已經在樓下等著了,楚留香又換上了他標志性的精英鬼畜藝術家的打扮,一只手插著兜,隨隨便便、相當閑適地站在那裡,正與陸小鳳談天,聽見腳步聲之後,便一抬頭瞧她們兩個,微微一笑,贊道:「阿蔻今日穿的倒是很有趣味。」
這趣味大概是指她的襯衫吧。
來海邊,當然是要穿花襯衫的啦,比方說陸小鳳此刻換上的,就是一套頗具海南風情的藍天白雲套裝……咋說呢,穿個這樣的上衣其實沒啥問題,但連著大短褲也是藍天白雲……就顯得很奇怪。
而且這裡是東海不是南海啊!又不是熱帶,真的很突兀啊!
相比之下,秦蔻的沙灘大海搭配看起來就低調得多。
黑色垂感西裝闊腿褲、腰帶、以及面料光滑、黃綠配色的襯衫短袖,這件襯衫自然也是松弛的,印花能讓人想到海邊椰子樹或者熱帶雨林的衣服,是絕對不會選擇硬挺的料子的,因此這件衣服也是松垮垮的,領口尖尖,做的是迪斯科領。
點睛之筆還是她身上那件飽和度很低的黯橘色的薄西裝外套,紋理有些粗糲,正好壓住了有點跳脫的襯衫短袖,只露出一條邊兒和尖尖的迪斯科領,況且這個撞色還蠻有趣的。
林詩音的搭配就是另外一種了,細針織的那種帶著彈性的裙子,長到小腿中,白色休閑板鞋,薄的休閑外套,這條裙子也蠻有巧思,在一面的腰側做了豎向的抽拉繩,這樣一扯緊系起來,裙擺便會一面長、一面短,而這件彈性很不錯的針織裙上也會有很漂亮的褶皺在腰側呈現出現。
總之,出發吧。
叫了兩台網約車,去市內的一家活蒸海鮮自助吃飯。
他們來的其實挺趕巧兒的,這邊的海從五月到八月底都是休漁期,現在剛巧九月,恰恰好,開海了!海鮮的價格和新鮮程度都很喜人,要是上個月來,得,世面上所有的海鮮都要麼是養殖、要麼是冰鮮的。
其實有養殖的也不錯了……養殖的海鮮也挺好的。
秦蔻以前不懂哇,三月份跑去彩雲省玩,過去就是慕名去吃菌子火鍋的,結果人家的菌子季在七八月呢!秦蔻過去一看,得,全是冰鮮的……吃了一次,感覺味道平平,並沒有想像中那鮮美至極的味道,感到很失望。
再一次去,正好是菌子當季,這才驚為天人,覺得菌菇就是世界上最美味的東西!
對海鮮,秦蔻倒是一向都不是很感冒。
他們住的地方其實不算是特別偏,距離要去的餐館也不是很遠,二十分鐘就到了,旅途漫長,就指著這頓好好犒勞一下呢。
進店,一股海味……
這海味還不是那種熟的海味,是那種去超市海鮮區能聞到的那種海味……
在往旁邊一看,一位大哥正在和螃蟹干架,好容易把螃蟹加進盤子准備帶回去活蒸咯,結果螃蟹才不干,撒腿就跑,在地上一路橫爬,小腿嗒叭嗒叭嗒叭嗒叭的在地上打,聲音和打字機似得。
大哥大怒:「誒!你別跑!你有種別跑!」
秦蔻:「……」
那大螃蟹正好朝這邊飛爬,秦蔻下意識的給它讓開了路。
楚留香:「……」
——就算是常年住在海上的楚留香,也沒見過這種三方搏鬥的飯館兒。
三方搏鬥——指搶自助的我方、敵方以及活蹦亂跳的自助們。
很難形容,真的很難形容。
當然,也有比較安靜的自助,比如在躺在冰塊上的大生蠔……其他泡在水裡的貝類們就顯得更活潑一點。
也有完全安靜的自助——冰蝦,指的是那種撈上來立馬下鍋煮了讓後凍起來,不用再次加工上桌直接吃的那種鮮甜小蝦。
那還等什麼呢,趕緊進去吧。
七個人,占了一個長條桌,這家的活蒸海鮮用的是汽鍋,左右邊各一個,固定在桌上,給一個透明的玻璃大鍋蓋,吃這種自助,不用經驗也知道,那必然是先去拿海鮮,上鍋蒸了之後再去拿別的東西,邊吃邊聊邊等著。
把隨身物品放下之後,花滿樓就不摻和拿菜的事情了,安靜的坐在桌邊等,楚留香本來也不想去了——他吃海鮮太多了,這些蜆子花甲生蠔海蟹蝦之類的東西,他其實沒多大的興趣。
結果又聽到了叫罵聲,還是剛才那個大哥,氣急敗壞:「你給我進去!進去!」
楚留香回頭一看,剛才那大哥手上拿著夾子,正要把螃蟹扔到汽鍋裡,那螃蟹死活不進去,用自己的鉗子死死夾住大哥手裡的夾子不肯松開。
楚留香:「……」
他默默地站起來過去拿菜了,因為他害怕這些沒怎麼見過海的朋友們不知道怎麼對付海鮮……
秦蔻其實不用他操心,因為秦蔻本身對海鮮也沒什麼特別的愛好,去拿東西的時候直接避開了活物,去拿了一小盤她自己最喜歡的冰蝦,又拿了一小盤避風塘炒蟹、一小盤辣炒花甲、一小盤小蔥拌假鮑……不是,她的兩只手到底是怎麼拿得動這麼多盤子的???
楚留香:「???」
就很怪。
秦蔻還看到他了,一面端著四個盤子一面還問他:「你怎麼了,你看我做什麼?」
楚留香說:「我聽聞江湖上有個高手號稱千手羅剎……」
秦蔻:「???」
秦蔻:「所以呢?」
楚留香摸摸鼻子:「沒事,要我幫你端麼?」
秦蔻:「不用不用!」
然後自己就走了。
另一邊,身著藍天白雲清爽套裝的陸小鳳無論在哪裡都是最亮眼的顯眼包,隨便瞅一眼就瞅到了,他手裡拿著夾子,在和大海蟹搏鬥!
……說搏鬥其實不太合適,是陸小鳳在單方面的玩弄那只大海蟹。
楚留香:「……」
人家都要死了你也不說消停點。
這個看起來也不是很需要幫助,只有林詩音是需要幫助的。
他於是幫林詩音夾了一只蟹,撈了幾個大生蠔——這海鮮自助其實也沒有自助的非常徹底啦,像是要吃蒜蓉粉絲烤生蠔的話,就拿小籃子,把挑好的生蠔扔進去,送到另一面燒烤區的廚子那邊,拿個號放那兒,等著烤好就是了。
不過如果想吃蒸的那就自己帶回去蒸吧。
又順便看到了在甜點區晃蕩的一點紅,對方拿了兩枚蛋撻、又弄了幾枚一口份量大小的慕斯蛋糕。
坐下來嘗過之後,一點紅覺得不好吃。
自助餐廳的甜點,那當然就是工廠貨的凍品解凍了,只能說聊勝於無,但要是說多好吃,那真沒幾家自助的甜點是好吃的。
這裡就暴露出這個融入的還不錯的古代俠客的常識盲區了——像秦蔻,她從來不在自助餐廳吃甜點。
大家陸陸續續地拿了菜回來,各種花家蜆子牡蠣打個底,鋪在最下面,上頭再鋪一層蝦爬子和青蝦,然後在把活蹦亂跳的大螃蟹扔進去——不用搏鬥,陸小鳳的夾子比隔壁大哥的要靈活多了。
最後,蓋上鍋蓋。
然後就聽見一些刺撓的聲音、看見了一些刺撓的畫面……
秦蔻倒吸了一口冷氣,說:「啊……這、這個好殘忍……」
螃蟹都是活蒸的,而且像是那種小河蟹還有這種海蟹,一般都不會用繩子把腿綁好的,所以就特別的……
花滿樓道:「所以古人雲,君子遠庖廚……」
秦蔻說:「實在看不得這個。」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後叫服務員:「有沒有不透明的鍋蓋啊!」
陸小鳳:「……」
楚留香:「……」
一點紅:「……」
你真是個活菩薩!
結果服務員說沒有,透明的鍋蓋是為了更好的判斷裡面的東西熟了沒。
好叭……
好在那刺撓的聲音和畫面很快就消失了,塑料活菩薩也可以繼續開開心心地吃東西了。
北極冰蝦——這是秦蔻一向喜歡的自助餐必點,鮮甜清爽、肉質緊實,不用沾任何蘸料,直接吃也很棒。
避風塘炒蟹——避風塘的吃法就是海量的黃金炸蒜,據說正宗的避風塘菜品不能加面包糠,不過這裡又不是香江,正不正宗的也不重要啦好吃就行哈哈哈,這道菜顯然蠻受歡迎的,要不是秦蔻眼疾手快搶得快,估計現下去拿都沒有了。
林詩音和陸小鳳都很愛這個菜,酥、脆、干香,金蒜蓉的香味真的很難去形容,口口生香。
活蒸海鮮——這就是吃的海鮮的原味了,足夠新鮮的海貨才可以這樣吃,在沒有任何調味品掩蓋味道的時候,那種原始的鮮甜……就讓人很想去感謝大海!
楚留香這些東西吃得不少,自然沒什麼好說的,一點紅口味清淡,又出生於松江府,河鮮海鮮也不少的地方,故而也很好這一口。
第139章
炭火在烤架之下安靜的燃燒,燒起那種透著光亮的紅色,而在烤架之上,是一個個的、整整齊齊擺放的、被帶著殼一起烤的生蠔。
生蠔被去掉了一半的殼,這樣貝肉朝上的時候,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個不太規則的小碗,此刻上頭已經蓋上了作為貝類最佳搭配的粉絲。帶著帽子和塑料式口罩的廚師左手拿著小碗、右手拿著小勺,把蒜醬蓋在粉絲上。
被烤制的生蠔會出水,在肥厚的貝肉周邊滋滋作響,加了小米辣的蒜蓉醬味道已經完全浸入了軟而細的粉絲之中,大師傅眼疾手快,用夾子把這一盤子剛剛好的生蠔夾出來放在盤子上,大聲喊:「233號!」
在一旁觀察和等待的林詩音立刻說:「這裡!」
她已經自覺今天說話的嗓門不算小,但在豪爽的魯人看來,大概還是個文靜且溫文爾雅的小妹子吧。
大師傅忙得很,盤子往旁邊的桌子上一放,就開始烤制234號的生蠔了,都沒顧得上看這位在人群之中極為惹眼的美麗小妹子。
小妹子端著盤子回去了。
一共拿了七只,其實就是一人一只——剛巧了,這裡就是一個號最多烤八只的,因為蒜蓉粉絲烤生蠔實在屬於非常受歡迎的菜式,而自助餐廳裡如果不做這樣那樣的限制,就會很有可能出現一些令別的客人非常不滿意的缺德客人……
七只生蠔,如果是兩到三個人吃的話,一人分兩到三個,其實還是蠻爽快的,但是只吃一個,就會難免叫人覺得有種興致剛被勾起來又被壓下去的感覺。好在剛剛陸小鳳也拎了一籃子生蠔,回來的時候手上拿了個254號牌子,想來過一小會兒,就可以又有烤生蠔吃了。
——之所以對烤生蠔耿耿於懷,是因為蒸的生蠔鮮甜歸鮮甜,可可以去蘸一品鮮+辣根的醬吃,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沒有烤的好吃呢……
連一向吃慣了海鮮,對其他品類表現的很淡然的海上人家楚留香,也對蒜蓉粉絲烤生蠔的評價相當之不低。
秦蔻有點好奇:「你們沿海沒有這種吃法麼?」
老饕楚香帥笑道:「自然是因為沒有這麼好的蒜蓉醬。」
要不然,烤制的生蠔其實是不算什麼的。
林詩音有點不解其意,問:「咱們那裡,也是有蒜的呀?」
——是了,雖然原產於中國的蒜與現在所見的蒜並不一致,是那種小蒜,獨頭的,但現下的這一種大蒜,卻是早在東漢時就已經傳入中國,那時候叫「胡蒜」。ヾ
楚留香笑道:「可是沒有油啊。」
這蒜蓉粉絲烤生蠔之中用到的蒜蓉醬也是有講究的,是金銀蒜——銀蒜就是直接把大蒜剁碎完事,金蒜呢,是要把蒜下到鍋裡去炸的。
豬油是沒辦法做炸物的,容易發苦,起酥油、椰子油和棕櫚油是比較好的選擇,但是上哪裡去找?況且這種一用半鍋油的吃法實在過於奢侈。
如此,莫說是窮苦的沿海人吃不上了,就是那些大酒樓、大飯鋪裡,也是不會有這樣的東西的。
林詩音若有所思道:「原來是這樣。」
她隱隱地感覺到了一種趣味性,一種追溯的趣味性,例如她知道在她們所在的那個年代,像是蠔油、瑤柱醬、菌菇醬一類的東西,那都是天價,而若是胡椒呢……那就更是價值千金了。
那麼,是什麼時候起,這些調味品的價格開始下跌,能夠走進千家萬戶的呢?而這又是因為什麼呢?在這其中、關鍵性的因素是什麼呢?
這樣的問題,令她隱約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在先前,她只是從秦蔻的只言片語和生活狀態之中,推測出這個時代的女孩子們可以做的事情其實有很多,而直到此刻,她才有了一種更真實的興趣,好似自己的世界被拓寬了,被表哥背叛的事情雖然仍令她難受得很,但好像……也不是塌下來一樣的大事。
坐在她身邊的秦蔻還在說:「那待會兒吃完,不行的話我們去找個夜市嘛,想吃多少生蠔就吃多少生蠔啦。」
楚留香趕緊制止她:「不必不必,這頓已經很足夠了,這夜市還是留給明天吧。」
也是!
接著吃桌上的東西!
青蟹被蒸之後,可以讓人非常直觀的看到,所謂的「赤甲紅」到底是一種怎麼樣的顏色,桌上的諸位——除了傅紅雪和秦蔻之外,那使用起餐廳裡提供的小剪刀、小鏟、小匙都熟練得很。
——是了,古代也很流行吃蟹嘛,而在場諸位,身上沒一個窮的,楚留香、陸小鳳、花滿樓就不必說了,一點紅也很有錢啊,而且他是松江府人,一個有錢的上海殺手(?),會吃螃蟹再正常不過了吧。
而且他那個強迫症又犯了,順手把剝下來的殼給重新拼好。
……某種意義上來講,這算修整遺容的入殮師麼?
至於傅紅雪……人家一個山裡孩子,見過螃蟹那都屬於志怪故事了好麼?!
但也沒關系,他坐在楚留香旁邊,楚留香早就發現他剝蝦的手法十分生疏,此刻瞧見螃蟹,更是苦手。
楚留香微微一笑,放下自己手中的,先幫他拆蟹。
而秦蔻也確實不會——她可是個連粽子都懶得剝的人,不喜歡吃海鮮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海鮮都很麻煩,蝦要剝殼,蟹更麻煩,況且人在內陸,想吃點海鮮還得專門找地方,一般也沒什麼機會吃。
不過也沒關系,這不是有一點紅在麼?
蟹肉沒有大閘蟹那麼細嫩,不過肉質緊實,相當鮮甜。
因為不用自己動手,等著吃就好,所以她還能空出手來喝點冰豆漿,這豆漿肯定是用豆漿粉衝的,不過還蠻好喝的。
這也是吃自助的小竅門之一——不要喝帶汽的飲料。
零零碎碎又蒸了一鍋海鮮、吃了點辣炒花甲、小蔥假鮑,又拿了點素菜,什麼松仁玉米、蔬菜沙拉、藍莓山藥之類的清清口,最後又各自吃了點冰激凌球,這頓飯才算是完事了。
至於秦蔻心心念念的海腸餃子——哪裡有肚子呀,明天吧!
吃完飯,散散步。
路燈一盞一盞亮起來,順著道路向前向後延伸著,這裡和X市是完全不一樣的風貌,X市是平整的、舒展而規整的城市,而這裡的路蜿蜿蜒蜒、上坡下坡,走起來要更難走一些,而散步……對於秦蔻這樣的女孩子來說,似乎也從輕松愉快的事情變成了80%輕松愉快的事情。
而且海風確實很大!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呼嘯了。
這外套拿的果然很值得。
一般這種時候來說,女孩子確實要麻煩一點,因為女孩子的頭發一般都比男孩子要長的嘛,尤其是長頭發的女孩子,碰到這種妖風,那真的是很麻煩了。
但是在場各位全部都是長頭發!
而且古代俠客們來現代之後,似乎都喜歡扎高馬尾,這原本是一點紅的習慣——當殺手的人,頭發都收拾的利落得很,常年都是只用發帶,高高扎起一個馬尾,來了現代之後,便有了皮筋這種更加方便的東西……不過他的頭發太長,落下來也能到腰窩的位置,那種很細的皮筋是不大好用的,他喜歡那種寬一點、粗一點的皮筋。
而且他的頭發和秦蔻的不太一樣,秦蔻有點自來卷,又蠻柔軟的,豐茂軟蓬。容易讓人想到小動物的皮毛,而一點紅人太慘白、頭發又太漆黑,像是某種黑緞子一樣,不會讓人有任何柔軟的聯想,反倒是冷硬而陰森的。
此時此刻,這冷硬的高馬尾就被風吹的「啪」一聲打在了他臉上。
一點紅:「……」
秦蔻:「……」
秦蔻:「紅哥我來幫你扎丸子頭……」
說著湊過來拉一拉他不聽話的馬尾,一點紅略微蹲下一點,隨便她動作。
林詩音今天沒扎頭發。
她前幾日都還是習慣性的梳了發髻,不得不說,發髻這東西,確實麻煩。
這種麻煩放在李園之中,就算不得什麼麻煩,因為待在李園,實在是無事可做的,每天早晨起來,便慢悠悠地打水洗臉,慢悠悠地讓小丫頭來給她梳頭,光是帶什麼首飾,就能挑好一會兒,再然後呢?做完了這一切,她要麼是去做針線、要麼就是去園子裡逛一會兒——她也不愛去園子裡,因為總能「偶遇」龍嘯雲。
所以說,一天的生活也沒有什麼精彩的事情發生,每天都是這樣過的,人們自然而然的,就會把每一件可以做的事情都盡可能地弄得復雜一些、慢一些。
但這裡是完全不同的。
這裡太快了!也太多了!
見過的、沒見過的、知道的、不知道的、好吃的、不太喜歡的……所有的一切,都一股腦地向她湧過來,亟待她的嘗試,今早起來時,她已經迫不及待地要上車開啟這場旅行了——發髻,自然也就沒空去弄了。
披頭散發對於她這樣的大家閨秀來說,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但在這裡,大家都是這個樣子的,她對這感覺很新鮮,秦蔻還說,等什麼時候,帶著她一起去美發店。
美發店,和美甲店很類似的名字,也就是說,街上那些偶爾能看見的、顏色非常奇怪的頭發,就是自美發店之中染出來的?
……第一天上街她看見的時候,還真以為是妖人呢。
總之,林詩音很享受這種披頭散發的狀態。
這也就導致……她忘記帶皮筋了!
還是多帶了皮筋的楚留香解救了她。
……秦蔻瞧著,總覺得莫名有種他們兩個很姐妹的感覺。
秦蔻:撓頭.jpg
在海風之下,人是很難邊走邊說話的,因為風很大,說話人容易灌風,再一個呢,在風裡說話,總是要不自覺地提高音量,以防止對方聽不清,這樣一來二去,閑聊的興致都沒有了,因而大家只是慢悠悠地、誰也沒有說話地順著這條路漫步。
秦蔻和一點紅十指交握。
她不說話,她就只看著一點紅的手。
這是一只很修長、很有力的手,骨力凸出、手指和虎口都有繭,而縱橫的掌紋瞧上去也像是一道道的利劍一般,不經意間透露出這只手掌主人的劍心。
古人似乎更喜歡豐腴一點的手,像是古畫、古雕塑上的蓮花手啊之類的……豐腴、手指尖尖,確實是有那麼點像是蓮瓣一樣,不過那都是女人的手,古代的文化是男人主打的文化,他們喜歡什麼,自然什麼就被提得多咯。
而現代的女孩子們,更喜歡這樣子修修長長骨節分明的手,指甲也要修剪得很干淨。秦蔻自己也非常能get到這種手的美感,他太慘白了,手背上能隱約瞧見青色的經絡,有一種又禁欲、又冷淡、又潔淨的美感。
剛認識沒多久的時候,秦蔻就忍不住要他轉花刀給她看,還想著拍成視頻自己以後慢慢欣賞呢……不過這要求對於認識時間不久的人來說未免過於變態了,她那時候想了想,沒敢提……
後來紅哥做飯,她也很喜歡窸窸窣窣鑽到廚房去觀察,主要觀察他切菜。
嚶!真的好看!
再後來,這只手就不是很規矩了,她臉都紅透了,還是忍不住要去看,這只手其實一點都不禁欲和冷淡,反倒是有種說不出的冷酷、說不出的殘忍。
秦蔻:>w<∼∼∼
秦蔻:「嗷嗚!」
一點紅:「?」
他晃了晃手,又把她的手收緊了一點,側過頭輕聲問:「怎麼了?」
秦蔻提高音量:「啊?你說什麼——?風太大聽不清——」
一點紅:「……」
算了。
這條路的盡頭,是一個不知道名字的海濱浴場,夜晚,這一頭是燈火通明的城市,而那一頭則是無邊的黢黑,高遠而寥落之意盡顯無疑,對於楚留香來說,這是非常熟悉的景色。
大海當然不只有碧藍與青空,每當夜幕降臨,無邊的海上只有他的船亮出一點燈火,只能照亮極其有限的空間,而在更廣博的空間裡,便是這樣高遠而寥落的黢黑了。
偶爾在這時,宋甜兒會說她害怕,會跑去找她的蓉蓉姐一塊兒睡。
有點想家了呢。
在這位永遠風流、永遠瀟灑倜儻的浪子久違地浮起鄉愁的時候,另一位離開「家」的少女,小心翼翼地脫了鞋,把鞋子拎在手上,踩在了海濱浴場的沙灘上。
有點軟……
一踩下去,沙子就微微被壓實在了一點,雖然海邊的風聲依然很大,但她卻總覺得自己好像聽見了腳踩在沙子上那種「沙沙、沙沙」的摩擦聲。
這是一種很難以用語言去形容的感覺,因為形容的本質其實是找相似的東西去描述,但在林詩音的前半生之中,她從未踏上過這樣的沙地,細膩的沙子磨著她的腳心,好像有一點癢,有一點冷、但是又很舒服,她有點新奇地用力踩了一下,又往前走了幾步。
這時,海浪的余韻就停在了她的腳邊,以最後的、溫柔的力道撫上了她的腳,很新奇的是,她以為海水是清涼的,但此刻沒過她腳面的海水,卻好似帶著一點早已消失不見的、太陽的溫度,一波一波、輕輕柔柔地衝刷著她。
第140章
天已經黑了,這個海濱浴場沙灘上的人卻還不少,都是拎著鞋子在沙灘上慢悠悠地走著,海風很大,送來黑夜中的幾聲海鳥嘶鳴,吹起了人們的頭發和裙角。
走一走,當然還好,要下海卻是不能夠的,感覺還是有點危險的。
況且也沒有帶泳衣來,正正經經地去海裡下餃子,還是等明天吧。
因此,在沙灘上呆了一會兒,又去角落裡專門供游人衝腳的小水池邊兒上把腳衝衝干淨……這時候沒穿拖鞋就顯得比較尷尬,這鞋子不知道是穿的好呢,還是不穿的好。
最不尷尬的是陸小鳳,他的藍天白雲套裝本來就是配拖鞋的。
最後就是踏拉著鞋子,叫了兩台網約車,回民宿去了。
回到民宿,十點過,大家也算是都勞累了一天,各自進浴室洗個澡先。
民宿給配的吹風機……那自然是不怎麼樣的。
好在秦蔻早有准備,家裡的那幾台吹風機都帶上了——她似乎是個非常不能忍受自己生活質量受到影響的人。
舒舒服服洗個澡、換上家居服,坐在床邊,一只腳曲起來、另一只腳耷拉在床沿上,給自己吹頭發,剛洗完頭的時候就會感覺自己進入了發量的巔峰時期,一面吹、一面就能聞到那種從濕潤發間被激發出來的洗發水的味道,相當宜人。
這時候,手機響了。
秦蔻拿起來一看,是外婆發來的視頻通話。
她隨手把吹風機丟在床上,摁下了綠色的通話鍵,手機屏幕上就出現了外婆的臉。
外婆頭戴粉紅豹彈力發帶收攏額前碎發,正在敷面膜。
秦蔻:「外婆!!!」
周尋芳女士:「唔唔,蔻蔻。」
——因為在敷面膜所以要小心的說話,不然會因為嘴巴動起來的幅度過大而讓面膜變得不再服帖。
所以外婆是把手機架在架子上的,一邊說話,一邊用手指去不停地在面膜上抹一抹撫一撫。
周尋芳女士:「蔻蔻今天去哪裡玩了?」
這話聽起來就含含糊糊的。
秦蔻:「……」
秦蔻不滿地說:「你先敷面膜吧,
待會把面膜揭了咱們再說話吧。」
周尋芳女士:「唔唔!讓我看看橘寶。」
橘寶……那自然就是大橘咯。
秦蔻帶著手機下樓,正好瞧見大橘在屋外的小院子裡玩,她走出門去,拎起大橘抱在懷裡……單手差點沒抱住,手機都差點摔了,只好順勢坐在小院兒的秋千座椅上,把大橘拎起來,抓起一只貓爪晃一晃:「大橘叫外婆好鴨∼∼∼」
大橘:「喵嗚∼∼∼!」
它的大臉盤子湊上來,兩只黃澄澄的眼睛瞪的和燈泡那麼圓,有一種很清澈的愚蠢,似乎有點認不出這個貼著面膜的人是誰,狐疑地伸出爪子想上來扒拉一下手機屏幕。
秦蔻趕緊制止它的爪子。
外婆:「啊哈哈哈哈哈,橘寶真可愛。」
秦蔻說:「蠢貓咪。」
說著,伸手戳了一下大橘的額頭。
前兩年,有一種頭部的按摩器特別流行,這種頭部按摩器長得其實很簡陋,就是一個把手,上頭延伸出來許多底部有小球的鋼絲?秦蔻在網上看到這玩意兒能給狗按摩到舒服癱了,於是就興致勃勃地買回來准備給大橘試一試。
結果,大橘腦袋太小,沒這個福氣,按摩器最後便宜了秦蔻,確實很舒服,第一次使用的時候有種直衝天靈蓋的爽感,但用著用著好像會逐漸適應,就感覺比較一般了。
外婆說:「我去洗臉。」
然後就消失在了鏡頭裡,五分鐘後重新出現,面膜已經揭掉了,清清爽爽。
外婆說:「今天蔻蔻去哪裡玩了呀?」
秦蔻說:「今天沒怎麼玩啦,到這邊的時候都六七點了,就去吃了個飯,然後去海邊踩水就回來啦,明天再去玩吧,准備去水族館。」
外婆中肯評價:「島城的水族館很一般哦,外婆上次去的時候,就記得個白鯨、北極熊和企鵝了。」
秦蔻滿不在乎:「其實也還好啦,主要他們都沒見過,糊弄糊弄古代人是夠用的啦!」
水族館哪裡比較好呢?秦蔻覺得是粵語區那邊的那個長隆好,但是做大巴去那邊也太魔鬼了!俠客們能不能受得了,但是秦蔻是真的受不了……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陸小鳳陰森森地說:「蔻蔻准備
糊弄誰呢?」
秦蔻:「哇啊!你從哪裡蹦出來的!!嚇死我了!!」
陸小鳳指了指樓上的露台,一臉淡然:「三樓的露台跳下來的,瞧見你在底下想找你玩來著。」
秦蔻:「……」
三樓的露台麼……
那、那得是有六七米那麼高吧orz……
陸小鳳笑嘻嘻道:「怎麼樣,是不是很想試試啊?要我帶你上下一次麼?」
秦蔻:「……」
秦蔻陷入了糾結之中。
怎麼辦,感覺很刺激的樣子……但是那麼高,好危險啊……有點嚇人啊……
惜命的秦蔻小姐連站去礁石上拍照都要思前想後思考半天,這種從三樓高度往下跳,搞輕功的事情,就更是猶豫不決了。
倒是外婆比她膽子大多了!
周尋芳女士在電話那頭:「小陸!小陸!我想試!」
陸小鳳噗嗤一聲就笑了,坐在了秦蔻旁邊,伸手去摸大橘的腦袋,對外婆笑道:「好哇!等過兩天回去之後,我來找外婆啊。」
外婆叮囑:「那你要記住哦!」
順便還有點埋怨:「我叫小傅帶我飛一下小傅總是不願意呢!」
傅紅雪大概每周都會去外婆那裡兩到三回……襯托之下,感覺秦蔻這個親孫女都有點塑料了……
秦蔻說:「小傅也是怕危險嘛!老人家了,還這麼喜歡找刺激!」
外婆:「我不管。」
秦蔻:「……」
好叭!
外婆又問:「今天蔻蔻去吃什麼了呀?」
秦蔻說:「海鮮自助!」
她的手比劃比劃:「蒜蓉粉絲烤生蠔,這麼大個!貝肉好厚實,跟個小饅頭似得,好吃!還有蒸青蟹,感覺蟹黃不是很肥厚呢……但也還好,海蟹的腿肉比河蟹多好多,河蟹敲敲打打半天,那腿肉,那麼一點點!」
她說的這個河蟹其實也是東部這邊產的,是秦蔻的大學東北室友給她寄的盤錦河蟹,每年到了中秋前後都會寄一筐過來……不過這種小河蟹嘛,送來的時候就是一股腦堆在網兜裡的,不會捆起來,一堆尖尖的腿張牙舞爪的伸出來,不停地刺撓……刺撓……刺撓……
第一次吃這玩意,是還上大學的時候,東北室友的家裡人寄來宿舍的。
秦蔻:「???」
在宿舍蒸螃蟹吃麼?
雖然大家都有小電鍋,但是在宿舍蒸螃蟹什麼的著實有點太過分了吧……?
東北室友說:「沒事!這很簡單的!」
然後秦蔻就和東北室友還有王思雨一起翻出沒用過的新牙刷,搬了四五個盆,在公共水房裡洗刷螃蟹去了……期間還有數只螃蟹企圖從下水口越獄。
洗刷干淨,搬回宿舍,挑選五只幸運螃蟹關進小蒸鍋,剩下的扣在盆子裡等下一波。
那一天,四個女生搬了兩張那種床上用的小書桌,放在地上拼起來,弄了幾個矮矮的小板凳,一面蒸、一面吃,順便呼朋引伴,把周圍幾個宿舍的小伙伴們都叫過來一起分享,結果就這都沒吃了呢,四個人晚上躺在床上,聽幸存的河蟹刺撓和吐泡泡的聲音。
後來大學畢業之後,東北室友和她是好幾年沒見了,但每年中秋前後的盤錦河蟹,還是會非常准時的寄過來,秦蔻一般都是送回爸爸媽媽家,讓張阿姨去蒸,順便邀請外婆過來一起享受。
就是河蟹那小細腿啊……肉是真的沒多少。
外婆忍不住笑了,說:「那蟹腿又不是你自己剝的,你當外婆沒瞧見啊!都是你媽剝好了給你的好不好,你還好意思說這話。」
秦蔻:「嚶!」
秦蔻:(*/ω\*)
外婆板著臉問:「說吧,今天是自己動手的麼?是誰幫我們蔻蔻拆的蟹腿啊?」
秦蔻:o(*////▽////*)q
秦蔻雙眼望天,轉移話題:「不過今天沒吃海膽蒸蛋……自助餐廳沒有的說,上次來海邊的時候真的對這個菜念念不忘!明天找家別的館子吃一吃。」
外婆:「嘖嘖嘖嘖。」
秦蔻:→ω→
外婆:「還有海菜包子!也好吃的哦,蔻蔻記得去吃吃看。」
秦蔻:「好哦。」
外婆:「明天去海邊的時候要帶橘寶哦,橘寶好久都沒去海邊玩過了。」
秦蔻:「好哦。」
外婆又叮囑:「對了,別搞什麼土特產回
來啊,現在上網什麼都能買得到,別大包小包帶一堆沒用的東西回來,開開心心地玩就好啦,知道了不?」
秦蔻拍著胸脯保證:「知道了知道了,我肯定一個子兒都不花在你們身上!」
外婆:「……」
外婆:「……你這話說的,得得得,外婆看電視去了,現在的電視真是復雜,鬧都鬧不明白……」
秦蔻:「外婆拜拜∼」
外婆:「嗯嗯。」
然後視頻電話就掛斷了。
秦蔻拎著貓,大大地伸了個懶腰,陸小鳳問:「所以你要不要試試從三樓跳下來?」
秦蔻:「……」
秦蔻又陷入了糾結之中。
陸小鳳:「……」
陸小鳳摸著自己的小胡子鄙夷她:「你看你這膽子!說起來紅兄不是也帶著你體驗輕功過,那會兒你怎麼就願意了?」
秦蔻翻了個白眼:「那重點是在體驗輕功麼!你不是交過好多女朋友了麼,裝什麼無辜小綿羊呢!」
陸小鳳壞笑:「醉翁之意不在酒,重點是什麼呀?來說說嘛蔻蔻,姐妹!」
秦蔻:「……不要濫用姐妹這個詞!你知道是什麼男人在用姐妹這個詞麼!」
陸小鳳:「?是什麼?」
秦蔻:「……」
這人的注意力還真是好轉移。
秦蔻伸出一根手指,非常認真地教導他一些現代土著才會懂的知識:「就是你上次誤入的那種酒吧裡的那種男人!」
陸小鳳:「……」
陸小鳳驚詫:「契兄弟麼?」
秦蔻摸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倒也不是全部的契兄弟都這樣啦,應該說是契兄弟裡的0號是這樣子的……誒,你知道0號是什麼意思了麼?」
陸小鳳面無表情地說:「我知道啊,當楚留香中藥後眾人的反應包含胡鐵花姬冰雁一點紅無花原隨雲鐵中棠……那篇文章裡的楚留香就是啊。」
屋子裡正躺在沙發上舒展身體的楚留香打了個噴嚏,又打了個噴嚏,有點莫名其妙地想:難道自己的鼻炎又加重了麼?不能夠呀,來海邊理論上會好一點吧。
而秋千上。
秦蔻:「……」
秦蔻:「……」
秦蔻:「……」
秦蔻:「這麼多人物難為你都記得住了……」
陸小鳳冷笑,道:「你要是看到這麼炸裂的內容,也會很容易記得住的。」
秦蔻哈哈大笑,非常爽朗:「哈哈哈哈哈哈又沒有人寫《當秦蔻中藥後眾人的反應pwp》,我記什麼啊記!」
陸小鳳:「呵呵。」
陸小鳳話鋒一轉,居然又把話題給轉回來了,說:「所以你醉翁之意不在酒,當時是在想什麼呢?」
秦蔻:「你有完沒完!去去去!去去去!」
不耐煩地直接趕走!
陸小鳳找回了場子,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結果一抬頭,瞧見一點紅坐在三樓臥室前的露台上,手裡捏著啤酒,卻沒有喝,目光穿透了三樓的距離,正在若有所思地瞧著她,剛剛那番話,也不知道聽到了多少。
秦蔻:OWO
秦蔻:o(*////▽////*)q
秦蔻抱起貓就跑。
一點紅:「……」
回到客廳,剛剛無辜被que的楚留香和她打了個招呼,這裡是有圍棋的,他正打算和林詩音一起下一盤,兩個人打算去餐桌上玩,秦蔻把大橘丟給他,自己上二樓房間裡,平躺在床上,發起了呆。
沒過多一會兒,有腳步聲慢慢響起,一步一步,走得不快,卻很穩。
有人敲她的門,那人敲了三下,低低道:「蔻蔻。」
秦蔻立刻打開門,倚在門口,問他:「怎麼了麼?」
一點紅站在門口,凝視著她。
他晃了晃另一只手上的啤酒罐,淡淡的、仿佛沒有絲毫別樣心思的邀請她:「來我房間裡喝一杯麼?」
秦蔻:「……」
秦蔻:「噗嗤!」
秦蔻板著臉說:「你知不知道這句話就暴露了你的意思了?」
一點紅勾了勾嘴唇,沒說話,牽起她的手,兩個人就慢慢地上三樓去了。
當然,進了男人的房間,也做不了該做的事情,因為這屋子的隔音實在是……叫人不大能活動的開。
剛剛在屋外,她和陸小鳳說楚留香的壞話(?)時,要不是陸小鳳刻意壓低了聲音,估計楚留香都能直接聽清楚他們倆在說什麼……不過也不排除他其實聽清楚了,但本著「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為好」的中心思想,假裝沒聽見。
所以,喝酒就是單純的窩在一起喝啤酒咯。
秦蔻和一點紅並排靠坐在床上,手上拿著啤酒喝一口,皺皺眉,評價道:「……不好喝,明天我們去買散啤來喝吧,你這人剛剛買酒就隨便買麼?」
一點紅伸手攬住了她,說:「不是隨便買的,是買的小賣鋪裡最貴的。」
他說的小賣部其實就是在這個民宿別墅區門口的一個小賣部,這地方雖然距離繁華市區不遠,但所謂的不遠也是指二十分鐘的車程,而且這裡的別墅入住率顯然很成問題,周圍算不得繁華,小賣鋪裡的東西自然選品都很一般。
秦蔻挑眉問:「我看你平時也不愛喝酒啊,今天怎麼特地去買酒來?」
一點紅笑了一下,淡淡地說:「為了找借口邀你上來喝酒。」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6
第141章
秦蔻:>W<∼∼
秦蔻:o(*////▽////*)q
秦蔻忽然說:「說實話,好像大家總覺得你又冷又硬,不解風情……」
一點紅不解其意,挑了挑眉,語氣很平淡:「我看的確是這樣。」
他本來也沒有百轉千回的玲瓏心思,因一個人獨來獨往習慣了,說話做事,全然不考慮別人的意思,叫人莫說見他,光是聽一聽他的名字,就已沒由來的感覺害怕了。
他自己是什麼人,他自己當然清楚得很。
秦蔻卻忽然笑了,笑容中難掩促狹,她又喝了一口冰冰涼涼、但帶著苦味的不好喝小麥汁,然後湊過來,輕輕在他的側臉上留下一個略微濕潤的、帶著小麥芬芳的啾咪,說:「我看沒有,你這不是挺會說好聽話的嘛。」
一點紅不明所以:「好聽話?」
秦蔻說:「就是剛剛這句啊……沒想到啊你小子,還挺會撩人的嘛∼」
秦蔻:o(*////▽////*)q
剛剛這句,就是指……「買酒就是為了找借口約你」這一句麼?
一點紅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低低道:「你管這叫好聽話麼?」
秦蔻眨眨眼,也很自得地笑了,忽然一下子摟住了他的脖子,說:「難道這不是?」
一點紅輕輕地吐息著,淡淡地說:「因為這不過是我的想法罷了。」
他的想法是這樣的,那就這樣直接告訴她。
但——其實這已經很難得了。
秦蔻有過不少男朋友,因為人實在漂亮,上大學的時候也沒刻意掩蓋她的家境。她那時候剛剛成年,剛剛拿到可以自己支配的零花錢,穿衣打扮什麼的也能更隨心所欲了,就偶爾去買買包——當然啦,她的零花錢一個月也就幾萬,所以買的都是幾千到兩三萬價位的基礎款,後來長大成熟了之後,也覺得那種更貴的、幾十萬的,或者需要配貨等一兩年的……好像也沒啥意思。
總而言之,一個白富美,身上的日常穿戴都是幾千上萬快的東西,身邊的追求者當然是不少的,質量當然也是層次不齊的……反正,秦蔻是見了很多讓人一言難盡的男人。
首先就是喜歡賣弄的,賣弄知識賣弄文采……哦,還有賣弄才華的,有一說一,搞音樂混出點名堂來的人大都是真的有點才華的,但這東西……難道她秦蔻沒有點麼?咱們倆誰高誰低還不好說呢!你擱這賣弄啥呢賣弄!
過於自信的秦蔻小姐對這一類人完全無感!堅決拒絕。
其次呢,就是油嘴滑舌的——男人會說情話,理論上的確是個加分項,但實際上是不是加分,主要取決於兩點:第一是帥不帥、能不能給人以美的享受;第二就是真誠與否。
很可惜,這個世界上最讓人煩躁的事情不是醜人很多,而是醜人很自信,醜人很油膩。
這個世界上真誠的人是很少的。
有太多的人,被所謂的「技巧」所束縛住,其實無論是友情、親情還是愛情,首先都是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倘若自己先把這三種感情分做涇渭分明,友情就應該肝膽相照、愛情就應該浪漫至極、親情就應該怎麼怎麼樣……其實是一種非常愚蠢的做法。
設限就會導致不真誠,就像秦蔻上次和一點紅所講過的,另外一個前男友的故事……他就是覺得愛情裡需要的理解就是「生氣了就條件反射性的哄,哄不好就喝悶酒然後趁著酒醉打電話『剖心剖腹』一番」……額,也不知道這種一個模子裡修煉出來的東西到底是看什麼學的。
或者是說……其實對他來說,其實他根本就不明白怎麼去真誠的交流呢?自小到大他所學會的一切,都是一場以自我為中心的自戀表演而已。
秦蔻:若有所思.jpg
或許是看她這幅樣子,一點紅低聲道:「你在想什麼?」
秦蔻:「在想我前男友。」
一點紅:「……」
一點紅古怪地說:「……啊?」
秦蔻:「啊不是……你記不記得我上次跟你說,我有一個喝醉了酒借著酒勁兒給我打電話類來煩我的前男友。」
一點紅:「記得。」
秦蔻:「哦?你居然還記得呢?」
一點紅淡淡道:「你說的話我都沒忘記過。」
這話當然很多人都對她說過,語氣不一、表情也不一,但唯獨一點紅……這種沒什麼表情地樣子、這種淡淡的、一點邀功意味都沒有,甚至還有幾分低沉冷漠的語氣……
秦蔻:(*/ω\*)
秦蔻:「嚶!」
一點紅:「?」
他不明所以,繼續問:「所以那個人怎麼了,他又來煩你了?」
秦蔻:「那倒沒有,這都多少年過去了……我是說,你比那個人好多了——好超級多……」
秦蔻莫名其妙地快樂了起來,緊緊地抱住了她的男朋友,他身上傳來那種熟悉的、被蒸熱了的清潔氣息,其實抱住他的時候,會有點熱,甚至脖頸側還會浮出點點薄汗,而身後又是開得很足的冷氣,她其實有點著迷這種一陣冷、一陣熱的感覺,仿佛身體裡有個金玲在顫動,松一陣緩一陣的。
所以她就快樂地抱住了他,快樂地倒在了他的身上,莫名其妙地喊著什麼「疊疊樂」,而這之前的對話也相當莫名,她是個想法很多、一陣一陣的女孩子,一點紅經常鬧不明白她在想什麼。
他忽然忍不住笑了。
他是個很少笑的人,因此面部的線條很是冷硬,像是雪山之巔的雪一般冰冷堅韌,又隱隱隱藏著一種屬於獸類的野性和桀驁,即便要笑,那笑容也是很輕、很淺、很克制的一閃而過的。
此時此刻,他的笑容卻有如春風吹過大地一般,簡直叫秦蔻一瞬間都呆了,她坐在他身上,眼睛瞪的有點圓——甚至有點像大橘,湊過來端詳他,還伸出一只爪子,上來戳戳他的臉。
秦蔻:「咦,笑這麼開,你是紅哥麼?別是陸小鳳假裝的吧!」
一點紅:「……」
一點紅:=。=
秦蔻:「噗哈哈哈哈哈哈開玩笑啦,啾!」
秦蔻又說:「啊,明天要去海邊了,我這次有帶新泳衣,特地為這次旅行買的呢……你都沒見過,明天給你看看!」
一點紅眼角便流露出一絲笑意來,道:「好。」
又忽然想起了什麼,有點警惕地問她:「這一次……還會帶泳帽和泳鏡麼?」
秦蔻不明所以:「啊?不會啊,上回帶那個是因為怕游泳館有要求啦……不過出來我就後悔了,好多人都不帶,但是泳帽戴頭上摘下來也很麻煩的說,所以就那樣咯,怎麼啦??」
一點紅暗暗松了口氣,說:「沒事。」
秦蔻:警惕.jpg
大概是因為自己看自己總是有濾鏡,而且在什麼地方換什麼服裝嘛!自認為自己完美非常的秦蔻小姐完全不覺得她的鹵蛋造型有什麼問題。
她不繼續想這些有的沒的了,安安心心地趴在一點紅懷裡,像一只被翻了面的美麗鹹魚。
一點紅仰面躺著,雙臂抱住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撫她的背,忽然沒頭沒腦地道:「你放心。」
秦蔻:「嗯?我放心什麼?」
一點紅忍不住笑了一下,道:「你放心,以後我喝醉了酒,絕不來煩你,自己找個角落呆著。」
說實話,他也不是沒見過在酒館裡喝的爛醉如泥的男人,那樣子,同死狗也差不了多少——他總想讓秦蔻瞧見他最好的一面,倘若有一天他自己也跟條死狗似得,又有何顏面去讓她瞧呢?
秦蔻自己定義她之前的那個男友為「表演」,但他其實不太明白……那樣的狼狽之態,到底有什麼好特意去演的?
秦蔻:「哈哈哈哈哈!」
秦蔻:「算啦,對紅哥要寬容一點,我允許你給我打一個電話,來找我當然也可以咯……不過你要把自己洗洗干淨哦,還有,男人真正喝醉了酒不是沒有能力麼?那假如你都沒有能力了,就不必來找我了。」
一點紅:「……」
一點紅一個翻身,就帶著秦蔻滾了半圈,兩個人就面對面地躺倒,只聽他道:「我看你現在不必擔心這種問題。」
秦蔻伏在他懷裡,聽著他心髒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動收縮著,心猿意馬地想道:是不是談戀愛的第一階段,就是每時每刻都很想貼貼呢?
唔,怎麼說呢,擁抱真的是個很神奇的動作,感官是難以用語言來描述的,因為太具體了,具體到能將人淹沒——呼吸時那種輕而淺的顫動、以及胸膛間一下一下的跳動,總會讓人恍惚之間以為能聽到血液在皮膚下潺潺流動的聲音,叫人只想著恨不得融化在這一刻,秦蔻偶爾會有一種錯覺,總覺得她好像有一種隱秘的、不為人所只的皮膚飢渴症。
所以說,她其實非常反對王思雨和不喜歡的李春雷結婚,也非常反對林詩音嫁給龍嘯雲,因為她們都想錯了。
她們總覺得,結婚就是一咬牙一跺腳的事情,撐一撐就過去了,殊不知,和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綁定幾年……或者綁定余生,是一件極其難以忍受的事情,因為感官這種東西太敏銳、又太具體了。
一個人和自己愛得人擁抱的時候會有多快樂,那麼她和自己不愛的人擁抱時就會有多難受!那種從頭到腳,每一個細胞都在不適、在抗拒、再忍著惡心的感覺,忍一次可以、兩次可以,忍一輩子……要麼瘋掉,要麼就不斷地去騙自己——人生就是這個樣子的,人生都是不如意的。
有些介紹特別不靠譜對像的親戚,不就是這樣想的麼——我在這裡忍耐了這麼多年、難受了這麼多年,憑什麼你這個小丫頭片子這麼快活?怎麼能讓你快活!
這樣的道理,恐怕是當局者迷的。
秦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抱住自己的大抱枕一樣抱著她的男朋友,好一陣子都不撒手,又不懷好意地、扭糖似得動一動,一點紅就露出了那種極為痛苦的忍耐神情,好似正被一把火干熬著折磨,卻也不知道到底干熬了多久,還要干熬多久。
秦蔻嘆了口氣,說:「你看,我沒說錯吧,其實我今天不肯來和你住,完全就是對你的仁慈……你千不該萬不該,就不該邀我來喝酒,你說對不對?」
一點紅低低地、發著燒似得說:「……對。」
秦蔻親親他的側臉,又說:「好可憐的紅哥,那等我們回去,我們再去上次那家酒店好不好?我買一點刺激的東西……嘻嘻。」
一點紅呼吸停了一瞬,摟著她的手似乎用力了一點,又道:「好。」
秦蔻:(ゴO▽O)ゴ
那麼繼續來抱抱!
一點紅:冷漠拒絕.jpg
他直接退開了。
保持著伸出雙臂姿勢的秦蔻:???
秦蔻:@皿@!!!
秦蔻瞪他:「你拒絕我!你拒絕我!」
一點紅:「……」
一點紅嘆氣:「蔻蔻,我現在是真的一點兒都沒喝醉。」
秦蔻睜著她無辜地大眼睛:「所以?」
一點紅道:「所以我現在的能力正常得很,要去衝涼了。」
秦蔻若有所思的樣子:「唔……那我走啦?」
一點紅道:「去吧。」
秦蔻沒心沒肺地跳下床,真的頭也不回地就要走,好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又折返回來親了他一下,這才離開。
出了門,瞧見游戲室那邊有動靜,是陸小鳳和楚留香在玩桌面足球,林詩音在觀戰。她沒去看,下到二樓,回房間,因為還沒打算睡覺,所以窗簾沒拉,能瞧見外頭的露台。
露台之上,傅紅雪靜靜地站著,面朝大海,久久凝視。
秦蔻瞧了他一會兒,傅紅雪就回頭瞧著她。
傅紅雪的五感,自然比秦蔻要敏銳得多,一個這樣直白的視線在背後盯著他瞧,他要是沒發現……那才真是奇了怪了。
秦蔻推開推拉門,走到露台上。
露台上有海浪與海鳥的聲音碎片。
傅紅雪黑漆漆的眼睛瞧著她,有點聽不出情緒地說:「蔻蔻。」
秦蔻說:「阿楚哥和小陸在玩桌上足球,你不去麼?」
傅紅雪淡淡說:「我輸了。」
原來他們兩個已經玩過一場了。
秦蔻說:「唔!」
傅紅雪道:「我的內功不如他好。」
秦蔻不明所以:「……這和內力有什麼關系麼?」
傅紅雪歪了一下頭,似乎也有點困惑,道:「桌上足球不是那麼玩的麼?」
秦蔻警惕地問:「……怎麼玩的?」
傅紅雪:「……」
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秦蔻拉著他上三樓,去圍觀桌面足球。
一進去,就看見楚留香和陸小鳳在桌面足球的兩端而立,這本來也很正常,問題是……他們根本就沒動手,就只是這麼站著,場中那小球就到處亂竄,陸小鳳皺著眉,楚留香含笑而立,只溫聲道:「這一分我先拿下了。」
說著,小球就直接射進了陸小鳳那方的球門!
秦蔻:???
秦蔻:=口=!!!
她現在知道小說裡寫的那種使用內力翻動篩盅裡的骰子點數完全不是開玩笑的啊……!
……原來內力這種東西這麼逆天的麼?等等,那豈不是去趟澳門可以直接賺大發?啊不不不,人不能抱著這麼邪惡的念頭。
啊!對了,既然都這麼玄幻了,那說起來,內力是不是還分屬性啊?比如說什麼純陽內力、帶寒毒的內力什麼什麼的,比如寒冰綿掌什麼的……假如這樣的話,江湖上豈不是有什麼人形冰箱?夏天內力那麼一放,西瓜瞬間冰冰涼∼
畢竟古代冰塊很貴的,都是冬天采的何冰放冰窖的,要修專門的地窖、要裹稻草保持那個冰的冷氣不散發,但是即便如此,到了第二年夏天,冰塊的損耗率也很大的,可能將近一半都化掉了,屬於有價無市的金貴東西。
況且,河冰也不干淨啊……要是有人形冰箱的話,用涼白開制冰,豈不美哉!
秦蔻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陸小鳳:「嗯?蔻蔻你在思考什麼呢?」
秦蔻立刻就把她的想法分享了出來。
陸小鳳:「……」
陸小鳳無情吐槽:「你說的那是金庸,我們古龍人不是這畫風。」
第142章
古龍人是什麼畫風呢?白光一現掉幀流是也!
金庸流的內力條有的時候會表現的很像技能藍條——還有種法師技能的感覺,而古龍的內力條基本沒什麼存在感,更像是一種增幅器,決定了本身外功能達到的高度,譬如說楚留香內力渾厚,因而他的輕功水平非常之高。
當然了,這內功的增幅對於出手的快、准、狠,雖然有一定的影響,但這些方面卻更多依靠肌肉記憶與出眾的戰鬥意識,就比方說傅紅雪,他的魔刀出鞘,幾乎沒有人能看得清這把刀的樣子,就可殺人,但他的內力——無論是《邊城浪子》還是《天涯·明月·刀》之中,都無人去刻意提一嘴。
但他如果修習的是掌法,那內力提不上去,再是快准狠,一掌想打死人都不容易……
秦蔻若有所思,大概明白了為什麼廣大江湖中人一般都要學個兵器,不肯白打。
不過她還是很疑惑:「……你不是今天下午還不知道金庸麼?」
陸小鳳說:「下午司機師傅提起我就搜了幾本看一看啊,怎麼了?」
秦蔻:「……這麼快?」
陸小鳳很無所謂地說:「是咯。」
好叭。
時間不早了,她和林詩音一同回房准備睡覺了。
第二天,九點多悠悠醒來,在床上眯了一會兒,伸了個懶腰,因為林詩音在,所以又拉著林詩音練習了一小會兒時空通道——這一次感覺誤差越來越小了。
然後慢悠悠起床。
秦蔻不是那種會把旅游過成急行軍模式的人。在她看來,旅游最重要的,不是去哪裡,而是和誰去,和朋友們在一個不錯的陌生地方度過幾天,吃喝玩樂、嬉笑怒罵,這就足夠了,至於這地方的景點是不是都打過卡了,提前做的旅游攻略是不是都去到了……這她倒不是很在乎。大不了再來嘛,誰也沒規定去一個地方旅游只能去一次不是?
很顯然,諸位古代俠客們也是格外松弛的人,大家不約而同地都在這個睡飽了的時間起床,陸小鳳踏拉著拖鞋,大大伸了個懶腰,洗過臉之後踏拉踏拉地進了廚房,秦蔻正好就在這時候推門進來,陸小鳳順嘴問:「我吃煮泡面,你吃不吃,一起煮啊?」
秦蔻:「好,再窩兩個荷包蛋吧。」
陸小鳳一挑眉:「這哪裡來的雞蛋?這又不是咱們自己家,方便面還是車上沒吃完剩下的呢。」
秦蔻說:「小區門口有幾個賣菜、賣土雞蛋的攤子啦,我剛剛和紅哥出門逛的時候就買了點。
不錯,其實大家都會做點飯,畢竟現代的科技實在太方便,在古代,控火還是門很精妙的技術,只要開火,做一頓便飯也不容易的,陸小鳳之前還說,自己小時候出門闖蕩,那會子燒烤技術還不好,獵只野兔倒是很容易,但駕到火上總是要麼烤焦要麼中間半生不熟,可苦了他了!
一點紅當時還很客觀地分析道:「要一直不停的翻動。」
陸小鳳說:「所以後來覺得還是叫花雞方便,抹了黃泥放火裡就成……就是得找很大的樹葉子包住,北方難找,南方倒是有荷葉。」
享受過了這麼方便的現代炊具,陸小鳳的回家伴手禮之中又多了一項,就是那種便攜煤氣爐,直接在側面塞小罐煤氣的那種,這是有一回大家一起去吃韓式料理時他瞧見的。
此時此刻,他輕車熟路地窩著荷包蛋、煮著泡面。
楚留香穿著睡衣鑽進廚房,這個不大不小的廚房立刻就好像被二個人擠滿了,所以不動手的秦蔻立刻就退了出來,隔著玻璃們,瞧見楚留香用電餅鐺煎吐司,倒也不是尋常的煎吐司,是把吐司用雞蛋液浸泡透了之後再煎,這是法式吐司的煎法,其實也就是法國人民的剩菜美學啦。
這吃法,就讓秦蔻想起了她家的常見菜單,不過不是雞蛋煎吐司片,而是隔夜冷饅頭切塊,裹上雞蛋液去炸。
炸出來的東西,油香和雞蛋香自然很足咯,還有一種不裹雞蛋的炸發,炸出來就是脆脆的,咬一口,都是咯吱咯吱的聲響,就是太傷牙床,吃一次,上顎裡頭就會覺得被磨傷了。一般這種時候,因為油都起了,所以會順手再炸兩個開花火腿腸——火腿腸上最好吃的部分就是那個改過刀的「小花瓣」了,再撒上香香辣椒面,啊∼
老S省是碳水大省,主食的吃飯自然不局限於配菜咯,秦蔻家裡還有一種處理剩余饅頭的吃法,就是炒饅頭,饅頭切小丁,鍋裡燒熱油煸香蔥,然後把調了鹽、胡椒粉的饅頭扔進去抄吧抄吧,出鍋之後,饅頭丁就泛著一種不算很高調的淡金色,饅頭皮脆脆、饅頭塊疏松多孔。
這幾樣都是秦蔻小學時的早飯菜單,不過炸饅頭+炸火腿腸的組合因為油太大、不健康,每周只能吃一次,所以秦蔻每晚都會去問張阿姨,阿姨阿姨,明天早上吃炸饅頭麼!
這一頭,早飯已經做好了。
陸小鳳干脆把昨天剩下的四包泡面全煮了,大家分食,另外有楚留香做的煎吐司。然後一點紅還順便進去炒了個西紅柿炒蛋,端上桌來,又把昨天剩下的酸奶啊、小面包啊、蘇打餅干啊之類的都東拼西湊地呈上桌來,這就是一頓一看就是處理剩飯的早飯了。
就著吐司吃中式西紅柿炒蛋,再來一口熱乎乎的泡面,早上來點帶湯帶水的東西,整個胃裡都舒坦了。
風卷殘雲般消滅了桌上的東西,這裡沒有洗碗機,於是秦蔻拉著沒做飯的林詩音和傅紅雪一起進廚房洗碗,花滿樓倒是躡手躡腳地想進來幫忙,被秦蔻扔出去給大橘搞盲人按摩去了。
一點紅本來說他去洗,也被秦蔻扔出去了。
洗完碗,洗洗手,回屋換衣服。
今天的計劃是上午水族館、中午吃海二鮮的餃子、下午去海濱浴場玩沙子。
所以穿的衣服還是盡量以舒適為主,秦蔻穿了件T恤,套了條長度在膝蓋上頭一點點的灰色綿質運動短褲,腳上穿了運動鞋——當然,拖鞋她有好好的背在自己的背包裡。
順便背包裡塞了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必不可少的防曬啊、噴霧啊、冰涼貼啊、還有她昨天晚上特意和一點紅提過的新泳衣∼
收拾好之後,拉著林詩音去門口集合,大橘塞進貓包裡讓阿楚哥背好,打車,出發,去水族館!
傅紅雪安靜地坐在車上,看著窗外車來車往、人來人往、高樓鱗次櫛比的畫面。
這畫面第一次見時,他剛剛發過病,整個人都處於一種極不穩定的狀態,只認為自己或許是來到了地獄之中,後來又因為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與未來的命運,整個人渾渾噩噩地度過了一陣子,像是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抓住秦蔻不肯松手。
秦蔻此刻就坐在他的旁邊。
兩輛車,七個人,自然是一輛車二人
一輛車四人,他們這輛車就坐著四個人,前排的是陸小鳳,後排坐他、秦蔻和一點紅,秦蔻正在向陸小鳳展示她包裡的東西,表示她今天出來,准備做的非常充足,什麼東西都帶好了。
她這個人是這樣子的,很有活力,又有種無憂無慮的快活,傅紅雪其實沒有猜人年齡的習慣,但他第一次瞧見秦蔻時,下意識地認為她或許比他的年紀還要小。
所以那個時候,他就直接喊她「蔻蔻」。
後來才知道,她居然比他大八歲……和楚留香、一點紅是同輩人。
真……真的不像。
傅紅雪:懷疑人生.jpg
但……待在她的身邊,真的會讓人不自覺的放松。
此刻,她就坐在自己身邊,發出一種輕松而快活的笑聲,那個島城本地的網約車司機也是個健談的人,聽到他們的普通話和談話內容,就知道他們是來旅游的,操著一口大嗓門,也加入了這場輕松談天之中,一面推薦他們去吃海涼粉,一面還痛斥那天價大蝦事件,一棍子打得現在這標簽還貼在他們島城人頭上呢!
秦蔻就說:「那師傅你推薦幾家店吧!」
司機師傅:「你們得了啊,咱們正經人可沒受飯店回扣啊!」
看來的確是個性格爽朗、粗中有細的司機師傅。
空氣中頓時就充滿了快活的笑聲,傅紅雪安靜地坐在後座上,感覺身邊的秦蔻整個人身上都散發出一種又溫暖、像太陽一樣的溫度,又帶著淡淡洗發水味道的清香,他不自覺地放松下來,又莫名想到:其實一點紅為什麼會喜歡她,其中的緣由,他太明白不過了。
他們要去水族館。
看海洋動物的地方麼?
車子停穩,水族館到了,傅紅雪下車,抬頭去看。
海風迎面而來,人不算多,二二兩兩的游客在慢悠悠地走著,零碎的商量著待會兒要去什麼地方玩,有個年紀大概四五十的阿姨正在拍照,那拍照的姿勢倒是令傅紅雪不太明白,就是雙腿丁字步站著,雙手舉高,手裡捻著塊鮮紅的紗巾,正好海風一吹,紗巾飄蕩,對面穿著Polo衫,帶著遮陽帽的大叔手裡拿著手機,哢嚓一拍。
再往旁邊一看,一排七八個阿姨,個個同樣的姿勢。
正好秦蔻說:「啊!所以拍個照麼,我帶了伸縮二腳架,用定時拍照來拍吧。」
傅紅雪遲疑了一下,問:「……要帶紗巾麼?」
秦蔻:「?紗巾……什麼紗巾?」
傅紅雪抬了一下下巴,示意她往那邊看。
秦蔻一抬頭,頓時無語。
秦蔻:「……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們現代人拍照並沒有非要用那樣的姿勢!」
傅紅雪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
總之,先拍了個照,然後進場,一進場,首先呈上來的自然是一些壯麗的……動物模型。
沒見過世面的林詩音小姐當場「哇!」了出來,圍著那個被架起來、動作很是生猛的魚類動物模型繞了一圈,嘖嘖稱奇,拿出手機拍照,並指著這模型不太聰明的對眼問秦蔻:「難道海魚都是這樣的對眼?」
秦蔻:「……」
秦蔻:「……」
秦蔻:「……這是因為模型用的時間比較長變形了。」
林詩音:「……」
林詩音有點尷尬地抿嘴笑了一下。
然後往裡面走。
裡面便是陳舊藍色的、水波紋的世界。
高高的玻璃之後,是黯藍色的水,水的波紋透過燈、透過厚實的玻璃,落在地面上,一蕩一蕩,這裡的燈很黯淡,以至於會讓人覺得,自己好似也置身於深海之中,是在用腮輕快地呼吸著。
而在玻璃之後的,是很大、很大的魚……是白鯨、它的名字是白鯨。
林詩音忍不住貼近了玻璃牆,把手貼在了玻璃上,海水的溫度有點涼,那兩條白色的鯨魚自玻璃後滑過,林詩音瞧見了它的臉,唔、看起來還蠻是憨態可掬的,像是在微笑一般。
然後,玻璃後面就傳出了一陣難以令人去形容的聲音,很尖、但並不銳利,尖尖的婉轉著,像是什麼戲班子的名伶一般,一個詞兒能轉出十八個音似得,又像是人在吹口哨——但以林詩音的經歷來看,這聲音比人吹的口哨還是好聽很多的。
原來大海之中,是有這樣的生物的啊,像是白色的仙子一樣,游動的姿態是如此的靈動,它的身軀其實並不小,卻絲毫不顯得臃腫。
她仰著頭,站在玻璃前面,看了好久好久都舍不得挪動。
不知過了多久,她覺得連脖子都有點酸了,這才回過神來,一扭頭,就瞧見了同樣在怔怔出神的傅紅雪,他那雙漆黑的眼睛,也似乎在發亮,林詩音知道傅紅雪的經歷,也不自覺地同情著他,此刻,便忍不住心想,或許這正是他所在找補的童年。
她聽見一個小孩子的聲音,是在和他家裡的大人抱怨——這水族館年年學校春游都來,怎麼家裡人還要帶著來啊。
她忍不住會心一笑,繼續在這一片深藍色的水波紋中探索。
逛這樣子的地方的時候,其實最忌有什麼「大部隊」的觀念,一個點待一會兒,因為「大部隊」要走了,就得跟上走,可是每個人想瞧的東西都不一樣,為什麼要在人家沒瞧夠的時候就催呢?出來旅游,為了開心,催個什麼勁兒嘛!
秦蔻小姐帶領的古代俠客旅游團秉承的就是「該逛逛、該玩玩,想待多久待多久」的理念。
陸小鳳顯然也很開心,他是去過海邊的——但去過海邊和來水族館的感覺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像是北極熊、企鵝這樣的南北極生物,他是萬萬沒見過的。
尤其是企鵝!真的很可愛!
雖然在網上是見過的,不過見到實物的感覺還是很不錯。
陸小鳳:( ̄▽ ̄)
陸小鳳:「不過這種黑白色的生物,我好似在在山裡見過,古書中叫食鐵獸,倒是瞧起來也很憨態可掬……這種黑白色的東西是不是就是很容易顯得很可愛啊,你看,黑白色的貓也蠻可愛的。」
秦蔻:「啊,那個是熊貓……你這麼愛上網的人居然沒刷到熊貓頻道麼?在川蜀那邊有大熊貓基地哦!現在都是要被保護起來的國寶啦。」
一點紅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我剛出江湖時,一次在川蜀林中遇雹,足足迷路七八日,當時也瞧見過食鐵獸。」
秦蔻:「你該不會把它獵來吃掉了吧?」
一點紅瞧她一眼,說:「獵那玩意兒費勁倒不費勁,只是太大,搞不好要引來其他猛獸相食,而且那麼大的東西,剝皮都要弄得血絲呼啦的。」
也是,一點紅是潔癖來著,即使在林子裡迷路,也絕不會想干多余的事情把自己搞得很髒的。
秦蔻突發奇想,又道:「說起來!古代賣皮草,會賣熊貓皮草麼?」
——現代有了更多保暖的衣物,皮草自然不是必須,現在似乎也已經沒多少人穿了,真想穿,人造的也很好。但古人不一樣,古人進山裡獵老虎、獵狐狸、獵狼、鞣皮,都是獵戶實打實的生存手段。
一點紅道:「老虎皮都有人賣,何況是食鐵獸,我以前還買過。」
那會子他也才十八九歲,初出江湖,且他不以內力出名,十八九歲時,還遠遠做不到內力充沛、不避寒暑,那一次去北國小鎮出差(?),自然要買點保暖的東西穿一穿,棉衣是不能夠的,穿著跟個球一樣,披件皮子倒是不錯,於是便隨便挑了一件——主要是這黑白紋似乎不是很受客人喜歡,價格不高,剛出江湖嘛,毛頭小子窮得很。
結果他是語氣很平淡的說,秦蔻聽了,表情卻奇怪得很……
……主要是腦內一下子莫名腦補了紅哥帶著一個熊貓兜帽的畫面。
秦蔻:「……」
明明是刺客信條,出什麼熊貓人皮膚啊!
秦蔻嘟囔:「如果是陸小鳳買的就好了……」
帶著熊貓兜帽的飛天雞(→ω→)
陸小鳳:「嘎?你說什麼?和我有什麼關系啊?」
第143章
而對於楚留香來說呢……很多海洋生物,他的確是見過的。
作為一個進化到可以用皮膚呼吸(或許還能過濾水中的空氣來呼吸)的武林高手,他是直接可以在海裡頭睡個午覺的存在。
與海龜共游、看珊瑚之中的小醜魚穿梭,對他來說實在是家常便飯,來水族館之中,與其說是看個新奇熱鬧,倒不如說是來勾起鄉愁……
他閑適地走著,卻也不禁再次感嘆,這現代人真是把能玩的東西都開發到極致了……
如果他這話告訴秦蔻,秦蔻一定會說——這才哪裡到哪裡呀。
穿過那面會變化著五彩燈光的小水母牆之後,他就瞧見了一個小小的凸曲面玻璃,這玻璃不大,壁上卻蒙著一層冷霧,手掌放上去,便只覺得一陣寒氣,而裡頭的海水不是藍色,而是一種黑黢黢的顏色。
這就是深海的顏色。
透過滿是冷霧的厚實玻璃,自黑黢黢的海水之中往內探尋,視線之中便好似有紗衣一樣的東西飄蕩著,仿佛一個在冰冷海水之中飄蕩的游魂,他很快便判斷出來,這正是一只生活在深海之中的水母,帶狀的觸手四散飄蕩,而傘狀體看起來則好像是一吮一吮的,整個身子就瞧起來極為輕便卻有力的向前游出一小節,往復這個動作。
海蜇,但凡生活在海上的人,就沒有不認識的,此物透明、膠狀,有大有小,形態各異,有些拿來涼拌是很不錯的,是海邊人常見的一道菜,有些卻是劇毒無比,饒是楚留香在水中游動時,瞧見這些似乎很是無害的觸手時,也會當機立斷地避開。
但是這一種,他卻是從未見過的,有一種詭異而冰冷的美感。
他還很有分享精神地把大橘的透明貓包從背上取下來,對准了那個小小的玻璃窗口,讓它也來欣賞一下此物之美。
大橘微張著三角嘴,嘴裡露出兩顆尖尖的小牙齒,整張大臉盤子看起來都擠在貓包前頭的那片硬質塑料上了,眼睛瞪得圓圓的,顯然是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伸出爪子就准備去抓水母觸手。
秦蔻忽然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楚留香的視線余光裡登時又出現了另一從毛茸茸軟蓬蓬的皮毛。
對於身高高達一米九以上的人來說,女孩子到底是一米五還是一米七都沒什麼區別,因為第一眼看見的反正肯定是頭發……
這也導致他其實特別喜歡手癢……
楚留香一只手拎著手裡的毛茸茸,另一只手空出來,順手揉了揉秦蔻的柔軟發頂,秦蔻被大橘的表情給逗樂了,正在給它拍照准備發給外婆看。
她還順口問:「阿楚哥,你猜大橘現在在想什麼?」
楚留香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他朝秦蔻眨了眨眼,慢悠悠道:「我猜……它或許再猜這盤海蜇它得吃多久才吃的完?」
秦蔻:「噗嗤!」
大橘:「喵嗚!」
它舔舔自己的爪子,眼神非常清澈,完全不明白這兩個人是不是在說自己的壞話。
從水族館出來,驅車去吃飯。
路上遇到賣水果的,買的是一種叫做「菇娘果」的東西,果實外頭裹著半透明的、薄薄的黃色裂片,像是一個個黃澄澄的小燈籠,吃起來很甜,據說是只有在東北部才特產的水果——或許是從連市運過來的麼?不知道呢。
心心念念的海腸餃子終於吃到啦!
……結果被巨貴的海膽餃子給征服了。
一口咬下去……秦蔻的眼睛都瞪大了!感覺如果她是動畫片裡的人物的話,此刻應該有《小當家》裡的美味BGM響起來。
天……這也……太鮮了!!就是那種很無法用語言去形容的鮮,當然,海腸餃子也很鮮,但她還是更喜歡海膽一些,據服務員介紹說這是用「馬糞海膽」做成的餃子,這種海膽是黃渤海的特產。
……不過為什麼要叫這個名字呢?讓人吃的時候怪有心理負擔的。
秦蔻:>﹏<
但是還是覺得很好吃!貴也很值得!
鮮果然是人類所追求的最高味道!!
順便還給寶貝大橘喂了兩個,然後發現它真是山豬吃不了細糠,嗷嗚一口吞,根本不品味,吃完之後就仰著頭,也不對著秦蔻撒嬌,而是蹲在楚留香的腿上妖嬈地蹭來蹭去,楚留香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揉了揉它兩只耳朵中間的地方。
大橘心花怒放,用它粗獷的夾子音小小聲地撒起嬌來,陸小鳳這時候正在喝水,差點被嗆到。
楚留香柔聲道:「真拿你沒辦法。」
然後……把大橘無情地塞進了貓包。
大橘:「嗷嗚!!!」
秦蔻:「……」
秦蔻:(個_個)
楚留香摸摸鼻子,道:「你看我干什麼?」
秦蔻:「……沒事。」
就是莫名覺得這做派真的很有那種拔那啥無情、又因為太英俊太驚艷而讓人念念不忘的渣男了。
接著說菜。
鮑魚餃子——emmmmm,鮑魚和假鮑魚在秦蔻這裡都基本等同於橡皮筋,所以她總覺得自己在吃一個橡皮筋餃子,就,很奇怪。沒有俠客喜歡,所以一向乖巧的傅紅雪同學很自覺地充當起了垃圾桶。
肉沫海參——海參軟綿綿的、下飯倒是挺下飯的,但是今天這裡又沒有米飯,軟綿綿的膠質感總讓人覺得嘴唇上黏黏的,秦蔻依然不喜歡。
不過楚留香倒是蠻喜歡的,這樣的東西和口感他大概慢熟悉的,而且他本來就喜歡吃一些黏黏糊糊的東西,譬如說羊肉泡饃啦、油茶麻花啦。
蝦球——這個好吃!好吃!外面裹著一層醬,酸甜口,沾著一些堅果碎,而且蝦仁是冰冰涼的,非常吸引人的味道,上來不到三分鐘,就被夾光了,沒辦法只能再多追加兩份。
可惜的是海膽餃子居然是限量的……秦蔻只好點了海膽蒸蛋,慢慢的品味那種極致的嫩滑與谷氨酸納在嘴裡毆打她的感覺。
啊∼多打我幾下∼
秦蔻:╰( ̄▽ ̄)╭
吃飽喝足,去火車站附近轉一轉,島城的火車站在市中心,人來人往、車來車往,紅頂、白牆、尖頂,與碧藍的大海、黯黑的嶙峋礁石、閃著細膩金光的沙灘對應著,而在二者的周圍,則是現代化的高樓、有些陳舊的七八層小樓和上上下下並不平直的道路。
陸小鳳被一些妖紅慘綠的小果子給吸引了,這些果子被擺成小塔一樣的形狀,顏色簡直熠熠生輝,陸小鳳摸著下巴走過去端詳,那賣水果的大媽就開始說得天花亂墜,秦蔻湊過來,皺著眉把他拉走了。
這是全國各大旅游城市基本上都會有的染色果子,出現頻率和長沙大香腸
以及大連火爆魷魚差不多……但香腸和魷魚最起碼挺好吃的,這玩意……算了吧。
離火車站不遠的地方,就是一個海水浴場,因旅游旺季剛剛過去,所有游客並不太多,當然啦,這樣舒服的地方,在夏秋交際之時,每一天都是少不了人的,人們三三兩兩的分布在海灘和海水之中,有坐在傘下面躺著聊天玩手機的,也有用小鏟子和小桶玩沙的、更多的是在海中套個游泳圈泡著的人,遠遠望去,像是一個個小黑點,隨著海浪起起伏伏。
秦蔻:「走啦!上沙灘去啦!」
興衝衝地就拉著大家伙兒上沙灘去了。
遮陽傘、鋪在身下的戶外野餐布、毛巾、防水袋、小鏟子小桶、拖鞋泳衣游泳圈,所有這些會在沙灘上需要的東西,都可以在海水浴場旁邊的商店買到租到,就是價格當然不比自己在外頭買便宜咯,不過勝在方便——這麼多東西,要是大部分都自己帶,那也太麻煩了。
只有泳衣防曬霜、小風扇冰涼貼什麼的自己帶就可以了。
不過在下海之前,還有一件事要解決,那就是泳衣。
——林詩音的泳衣。
她穿越過來沒多久呢,秦蔻一開始怕她會對穿泳衣的反應很大,所以就沒告訴她,想等她自己來浴場看一圈,看到男男女女的穿著打扮,再看看大家習以為常的態度,才好說服她換上泳衣。
誰知道,她說服的話都還沒說出口,林詩音就已經笑著說:「要下海,我卻是沒有泳衣泳圈的……是不是要去旁邊哪裡買?這裡應當是有賣的吧?」
秦蔻:O—O
這個十九歲的溫柔古代少女瞧見她的表情,便抿著唇笑了,拉起了她的手,問:「你是不是覺得,我一定接受不了這種衣裳,一定要你好說歹說,才肯穿出來呢?」
秦蔻瞧著她,有點詫異地道:「我的確是這麼想的。」
但看來……事情和她想的不一樣。
古代的少女與她想的也不一樣。
她總覺得,古代的少女是很保守的,林詩音是這樣的溫柔,不像是一個十九歲的花季少女——甚至她和林詩音站在一起的時候,會讓人下意識覺得林詩音才是那個姐姐。
那麼這種溫柔,究竟是她原本的性格,還是社會的規訓呢?
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因為人的性格本身就與成長的環境密不可分,想要將這二者剝離開去討論一個人的本性,其實很是困難。
然而在現代的這幾天,在做美甲的時候、在吃她以前不會吃的重口味食物的時候、在看到大海的時候,秦蔻的確從這位少女溫柔的外表下窺見了一個活潑的靈魂。
一旦時機合適,這活潑自由的靈魂,便會破土而出。
哪有什麼真正的保守,難道真的有人會喜歡以夫為天?難道真的有人會喜歡那種被人強嫁了的感覺?難道真的有人會喜歡大夏天的、也裡裡外外穿幾層的感覺?會喜歡耳珰和步搖都不能搖動起來、端莊至極的走路?
其實不會的,古代的少女不是自己要選擇保守的,也不是自己要為了婚嫁之事要死要活的,她們是沒有辦法,就比如林詩音,將她放在李園那環境之中,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而她自幼在李園之中長大,李園原本就是她的家!她住在那裡是天經地義的,憑什麼叫她為了避這隱晦的逼婚一走了之呢?但待在哪裡,在那個環境之中,她除了整日以淚洗面,最終被逼得就範之後,又能有什麼法子呢?
但只要給她更加寬松、更加自由的環境,她成長起來的速度,遠遠比秦蔻想得要快多了,在秦蔻所不知道的時候,林詩音在這環境之中盡力地去汲取營養,去飛速的成長,短短幾日的時間,她已經看到了更加廣闊的世界,以往那個灰暗的、逼仄的李園,忽然之間變得很可笑,而表哥的所作所為,在她看來,也是這樣的可笑——
她拉著秦蔻的手,像是忽然一下忍不住了,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著這幾日來的見聞、與內心的感受。
說到最後,她卻罕見地沉默下來。
秦蔻輕輕問:「你在想什麼?」
林詩音道:「若說現在我在怕什麼,我只是在怕……只是在怕我回去之後,這生出來的勇氣,會不會煙消雲散?我已不想同這二人有任何瓜葛,但我……但我……」
秦蔻忍不住笑了起來,問:「那麼,你為什麼要選擇回去呢?」
林詩音愣住了。
她愣了半晌,才道:「可是這裡……這裡……」
秦蔻說:「你那天不是告訴我,你想留下來麼?
難道你說得不是心裡話?」
秦蔻所說的那天,就是林詩音得知真相,痛哭的那一天。
林詩音怔怔地瞧著她,忽然垂下了頭,道:「我只是怕給你添太多的麻煩,我已經給你添了不少的麻煩了。」
秦蔻故意說:「李尋歡都能留龍嘯雲在家裡住兩年,難道我不能留你住兩年麼?難道我不如李尋歡仗義?」
林詩音趕忙道:「阿蔻!我不是那個意思!」
秦蔻道:「那你還說什麼呢,放心住著吧,況且,你這麼漂亮、又很會古裝的東西,我看我以後還要靠你宣傳呢。」
她的livehouse又不是每天都有樂隊來包場!更多的是要靠自己店裡的活動呀!當年開店的時候可沒想到這開個livehouse其實是要當活動策劃的……每天想策劃,什麼單身派對、雞尾酒之夜,想的腦袋都要禿了好不好!
要是有詩音,那就可以經常開點漢服啦、古代發髻啦之類的活動,嘶……或許可以讓紅哥和小雪搞點武術快閃?她的cocolivehouse可以做文化品牌啦!反正X市本來就以歷史文化名城自居嘛,做這個就很對口咯……
——以上,來自一個八字還沒一撇就開始准備把人當牛馬用的黑心老板。
林詩音:「?」
林詩音遲疑:「阿蔻……你在笑什麼?」
秦蔻:「咳咳!沒什麼,好啦,其實我偷偷給你准備了泳衣,你來看看,不滿意咱們再去店裡買咯。」
林詩音忍不住笑了起來,點了點頭,說:「好。」
第144章
秦蔻給林詩音准備了兩套泳衣。
這個時候就顯示出秦蔻小姐的細心了,她自己是那種喜歡穿分體式、布料很少、blingbling亮的顯眼包泳衣的,但古代少女頭一回來海灘玩耍、頭一回穿泳衣,能不能接受這種在現代人眼裡也蠻開放的泳衣呢?
不一定,所以她准備了兩件——一件是她自己覺得非常適合林詩音的人魚姬配色,非常夢幻的淡粉帶著被暈染的淡紫、淡藍,連體式吊帶,論款式來說,在海灘上屬於中規中矩。還准備了同款淡粉色的、系在腰間的薄紗,這種東西是拿來拍照的,拍完照就收起來,反正下海的時候是萬萬用不到的,假如她害羞的話,就可以系在腰上。
第二件是分體式的藍色泳衣,緞面的質感在陽光下有種熠熠的光澤在流動,腰間還有一串貝殼似的腰鏈裝飾——反正大家來海濱浴場也不完全為了游泳嘛,泡泡水,曬曬太陽,穿穿漂亮泳衣也挺好的。
一如秦蔻所料,林詩音果斷選擇了人魚姬配色的連體式吊帶。
也很好!
兩個人鑽進共用的浴室,貓在更衣室裡換衣服,這更衣室一片白花花還是震到林詩音了,她石化了好久,結果秦蔻說——你快點換,一直不換才有人注意你,這種更衣室在我們北方太常見了!你是不是北方人吶!
……不,我是,但我們古代的北方人也不這樣啊!
——不,或許,男人們會這樣?
外頭似乎是有開浴湯的,她以前和表哥還好著的時候,曾經偶爾聽他提過一嘴。
但這話題也只是一嘴,表哥認為這地方根本就不是女孩子該聽的,她自己也這麼認為,現在回想起來,女浴池在她那個年代,都不是什麼離經叛道的想法,離經叛道最起碼是被提出來的想法,而女浴池,似乎是一個從來沒被人想過的荒謬可能性。
從前她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然而如今卻瞧出了問題——不過就是在一個地方,聚集一群女人洗洗澡,這有什麼呢?
所以,現代對於林詩音來說,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她在看到這裡、融入這裡的每一分每一秒中,都在極為具體地意識著到自己的從前到底是過著一種怎麼樣的、人造的
不適之中……而這一點一旦被意識到了,就再也沒法子回到過去,再也沒法子告訴自己從前的生活是幸福的了。
秦蔻很清楚,如果不讓她留下來,這就相當於給一個快餓死的人吃上一頓珍饈,然後再把她丟回時刻飢餓的環境之中,實在是一件非常殘忍的事情。
紅哥可以留下來,林詩音當然也可以。
一個女孩子可以為了自己喜歡的男人的前途去(讓爸爸)奔波,當然也可以為了自己的好朋友的前程去(讓爸爸)奔波。
爸爸恐成最大受害者→ω→
兩個人換好了衣服,就一塊兒走出了公共更衣室。
那一頭,古代俠客們換泳衣當然沒有什麼心理壓力——唯一有壓力的是傅紅雪,上回去浴池洗澡他沒趕上,所以這麼震撼的坦誠相見的場面還是第一次見……
上回石化的一點紅甚至都能發出一聲冷冷的嗤笑,譏諷之意明顯。
傅紅雪脊背瞬間僵硬,他霍然轉身,冷冷地瞪了一點紅一眼,轉身去角落裡換衣服了。
……其實傅紅雪的個性還蠻強烈的,他很容易激動,情緒的波動也不小,一被激臉色就會發紅,只是總是被他習慣性的壓下來,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年紀小會有的問題吧。
而二十九歲的成熟大紅哥絲毫沒有欺負了小孩子的自覺,換上泳褲,面無表情的在更衣室裡被一群要麼瘦的像竹竿要麼胖得能煉油的男人暗搓搓地看幾眼,他視若無睹、理也不理,直接就出去了。
出去之後,便是一系列的准備活動了,譬如說去海邊的小店租個傘,然後秦蔻還特地自己帶了紅白條文的大野餐布一張,剛剛塞給他要他來布置一番,選了個位置,把傘插上,布鋪開,又零碎地買了幾條毛巾,順便買了個塑料凳,用來放剛剛買好的冰飲。
秦蔻就是在這時候出來的,中氣十足地喊了他一聲。
一點紅一抬頭,整個人的注意力就已經全部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在連旁人一眼都瞧不見了。
泳衣是墨綠色的。
墨綠色的泳衣,在太陽光下閃著星星點點的光,而她的皮膚也被太陽照射的在發光,奶白色的皮膚就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流淌著奶與蜜的應許之地,香香甜甜,她的本錢是很豐饒的,被
墨綠色的布料所擠著,這漂亮的泳衣是系帶式的,兩根細細的帶子在脖頸後交織系緊,總會讓一點紅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想到那天她穿的那間藍色針織短連衣裙。
順帶一說,那件天藍色的針織連衣裙已經光榮報廢了,變成幾塊破碎的布被直接扔進垃圾桶了。
就……玩挺花啊=。=
長腿、纖腰,墨綠、奶白,還有……
……腰間的小黃鴨游泳圈。
一點紅:「……」
秦蔻:「……」
兩個人面面相覷。
一點紅側過頭,忍不住笑了一下。
秦蔻:「……你笑什麼?」
秦蔻警惕地說:「……怎麼覺得這場面似曾相識呢?」
一點紅唇角微微揚起,沒說話,站起來牽著她的手,先是去了那個游泳圈,又拉著她坐在他身邊。
秦蔻說:「先曬曬太陽麼?」
一點紅道:「好。」
這時候,其他人已經下海去玩了。
林詩音不會游泳,所以秦蔻就把她托付給了在逃雄健男美人魚楚留香,陸小鳳整個人像是個屍體一樣端莊的飄在水面上,手有一搭沒一搭的拍著自己的肚子,又像水獺……旁邊是另一只安詳植物水獺花滿樓,傅紅雪當然會鳧水,但他似乎更喜歡走在海邊,感受那種海浪的余韻拍在他的腳面上,然後褪去的時候也帶走了腳底的沙子的感覺。
還有大橘,大橘也跟在楚留香旁邊——它居然會游泳,還是標准狗刨式,露在水面上的部分優優雅雅,水下的四個爪爪瘋狂劃拉……
當然,這種身體構造,基本上也就只能狗刨了,它要是會什麼蝶泳蛙泳,那明天一定是它最先爆紅網絡。
遮陽傘下面,就只剩下秦蔻和一點紅了,他當然是特地在這裡等她的。
兩個人就依偎著坐在遮陽傘底下,一點紅順手拿起剛剛在小店裡買的紙杯裝冰可樂,插上吸管遞給她,秦蔻接過來。
這樣熱的天,冰飲料的杯壁上結的那層冷霧,已凝成了一個個向下流淌的冷水珠,伸手一抓住,就只覺得手心裡也是冷而濕的水珠被暈開,她大大地吸了一口,覺得味道似乎並不太像是她平時喝的可樂,於是就問:「勞山可樂麼?」
一點紅嗯了一聲。
秦蔻又問:「你喝不喝?」
一點紅定定地瞧著她,又嗯了一聲。
秦蔻吸了一口可樂,湊上去用一種很難得的方式去喂他,他低下頭,伸出雙臂,一面吻她,一面把她緊緊收入懷中。
半晌,他才放開她。
秦蔻又點點他的胸膛,問:「你塗防曬了麼?」
一點紅伸手捉住她的手,啞聲道:「沒有。」
秦蔻嚴肅地說:「那可不行!太陽這麼大,不塗好防曬會曬傷的,阿楚哥在海上曬慣了皮糙肉厚的沒什麼,你可不能學他。」
然後,「啪嘰」一下把他推平,摩拳擦掌:「我來幫你塗抹!」
秦蔻:o(*////▽////*)q
一點紅:「……」
一點紅極不自然地躲了一下。
他當然不是害羞……若是在很私人的地方,莫說要這樣抹防曬霜,她再過分一點他都毫不介意的,他們兩個互相擁有著對方的身體,他也很著迷用各種方式去取樂,但……但問題是現在……
他算是發現了,其實蔻蔻的確是有著喜歡折磨人的本性的,那個詞怎麼說來著,艾斯愛慕?
一點紅無奈地說:「我自己塗。」
秦蔻眨著無辜的大眼睛,說:「可是背你塗不上啊。」
一點紅讓步:「那背你來。」
秦蔻點點頭。
他認命地趴下,下巴枕在自己的手背上……看起來還怪乖巧的。
秦蔻伸手,把他漆黑的長發馬尾撥開。
他泛著青色的慘白色皮膚,在這烈日的陽光之下,似乎也被渡上了一層極為淺淡的金色,有一種白到發光的感覺,他的脊背是極漂亮的,寬肩窄腰、倒三角形,肌肉的輪廓清晰有力、這樣放松的時候,也總叫人不自覺想起他弓起背時那副極富張力、蓄勢待發的模樣。
秦蔻輕輕地垂下頭,在他的蝴蝶骨上落下一個吻,一點紅轉了一下頭,眼睛往這邊瞟了一眼,沒有阻止她。
秦蔻:「啊……親到一嘴防曬霜TAT」
一點紅:「……」
他懶得說話。
她規規矩矩地幫他塗了防曬,然後就收手了,一點紅麻利地將這種他不太喜歡的東西塗在身上,兩個人懶洋洋地躺下,秦蔻側過頭去觀察細膩的沙子。
沙灘,作為一種模糊的印像出現時,總是帶著金色的光輝和細膩的觸感,但只要近距離觀察,就會發現並不是這樣的。
細膩是很細膩的,但沙子裡也摻雜著不少的小碎石子兒,一些綠色的、經常被不知名游客當做寶石撿起來的圓潤啤酒瓶子玻璃碎片,一些不知名小貝殼,還有一個一個小洞,會有特別小特別小的螃蟹從裡面鑽出來,也會有一些小蟲子。
秦蔻:頭皮發麻.jpg
她「噌」的一聲,立刻就坐了起來。
一點紅也立刻坐起來:「怎麼了?」
秦蔻:「啊啊蟲子好可怕!!」
秦蔻:「走吧走吧我們下海去!」
一點紅:「你去吧。」
秦蔻:「?怎麼了?」
一點紅指了一下房間一邊的包,裡面不僅有零碎的小東西,還有下海眾人的手機……
所以說來海邊,還是人多點好啊,這樣子隨身物品也有人輪流幫忙看著,這樣子當然比在海邊小店寄存要讓人放心得多。
秦蔻想了想,把她的手機也遞給了一點紅,也沒帶自己的小黃鴨游泳圈,就跑去下餃子去了——上次去游泳館一點紅就看出來了,其實她的泳技相當不錯,根本沒有必要帶任何輔助工具。
……那你剛剛干嘛要帶著小黃鴨出場啊,單純為了好玩麼?
一點紅:「……」
另一頭,秦蔻已經跳進了海水之中。
昨晚來海邊漫步時,沙灘是涼的,海水是溫的,而白天則恰好反過來,海水清涼、沙灘炙熱,撲進海裡之後,面上被太陽曬著,身上卻被清涼海水包裹著,海浪一波接著一波,這感覺當然與在游泳池裡完全不同,偶爾舔一舔嘴巴,都是鹹鹹的味道。
陸小鳳正在教林詩音游泳。
但凡是慣常走江湖的人,會鳧水是標配,不然隨便哪天渡個河,都有可能陰溝裡翻船。
但林詩音是沒機會去學游泳的,所以她此刻正飄在浮板上,練習撥水,秦蔻在水裡劃拉劃拉游著,想過去看看,結果海面上漂浮的一個不明橙色物體忽然跟魚雷一樣衝過來了。
秦蔻:「……」
秦蔻躲避不及,差點被那家伙一頭撞上,千鈞一發之際,她身後倏地伸出一只古銅色的手臂,拎著那橙色魚雷的後脖頸皮就把它拎起來了。
濕淋淋的大橘:「喵嗚∼∼∼」
秦蔻:「……」
雖然洗澡的時候已經看過很多次打濕的大橘了,但每次看到還是很想感嘆一句你是真胖啊……
這大約二十多斤的重量能被楚留香單手無支撐的拎這麼高,他的手臂力量也的確很令人驚嘆。
楚留香含笑道:「大橘,你看到蔻蔻這麼激動做什麼。」
大橘在空中扭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不滿地叫了一聲,要求他把自己放下去,楚留香壞心眼的手一松,大橘撲通一聲掉水裡了,濺了秦蔻一臉水。
秦蔻:「……」
秦蔻抹了一把自己臉上的水,轉頭說:「阿楚哥,你怎麼……」
然後話就停住了。
因為楚留香帶了泳帽和泳鏡。
秦蔻:「……」
秦蔻:「噗嗤……」
她終於明白那天在游泳館,她閃亮登場時為什麼紅哥的表情那麼奇怪了。
所謂旁觀者清,這、這確實很像鹵蛋哦……而且還是高顱頂鹵蛋。
這兩樣東西真是再帥的人都撐不住,現在的楚留香就看上去像是個……古銅色健美鹵蛋。
秦蔻:「啊哈哈哈哈哈哈。」
不反思自己了,先笑再說!
楚留香:「……」
楚留香還很滿意這兩樣游泳用具呢,最起碼,在水下睜開眼容易了許多,也不會被頭發給礙到,感覺可以帶一些回去……他其實有幾個相熟的采珠人朋友,作為禮物送給他們,他們應該會很喜歡吧。
楚留香看著她笑個不停,在海面上翻來翻去,忍不住無奈道:「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麼?」
秦蔻:「像什麼?」
楚留香板著臉:「像快笑死的翻車魚。」
秦蔻:「啊哈哈哈哈哈哈。」
繼續笑。
楚留香:「……」
楚留香搖了搖頭,把大橘往自己脖子上一擱,呲溜一聲游走了。
秦蔻又在水裡游了一會兒,發現指導林詩音游泳的變成了楚留香,陸小鳳和花滿樓上岸上去了。
她也朝岸邊游去,抖抖身上的水,濕淋淋地回遮陽傘底下,一點紅還坐在那裡,花滿樓也躺著曬太陽了,陸小鳳正在玩沙子。
堆東西嘛……反正看到沙灘的人,一般都會湧起一種神秘地想堆沙子的衝動……
秦蔻坐下,順手接過一點紅遞過來的毛巾給自己擦擦,順便湊過去看看陸小鳳在堆什麼好玩的東西。
嘿!還真別說,像模像樣的。
秦蔻立刻真心實意地誇贊道:「哇!好生動的小雞啄米!」
陸小鳳:「……」
陸小鳳:「……」
陸小鳳板著臉道:「……這是鳳凰展翅。」
秦蔻:「……」
第145章
其實陸小鳳能堆成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畢竟這是沙子不是黏土,裡面就算加了鐵絲做支撐,也沒法子做出兩個欲展翅的大翅膀。
秦蔻卻不管,她大肆嘲笑了陸小鳳一番,自己也在旁邊堆沙子玩,想堆個城堡,但堆了半天,怎麼看都是山頂洞,索性把沙子蓋在自己腿上,把自己埋起來,放眼望去,這海灘之上也有不少人會這麼玩。
就是說……這大概也是一種來到海灘上之後莫名會生出來的奇怪衝動吧。
她喝了口飲料,躺在遮陽傘下玩手機,順便攛掇攛掇一點紅也去游游泳,一點紅其實並不大喜歡海水沾身的感覺,鹹鹹的、又總叫人覺得黏糊糊,故而擺了擺手,沒動。
下午四點半過,又買了幾根冰棍,大家同吃。
冰棍就是很普通的中街老冰棍,甜、含奶量是肯定不高,只是能吃到一點點奶油的香氣,一口咬下去,口感不是乳制品的順滑,而是沙沙的、從截面能看見針狀的冰絲,味道是很熟悉的童年回憶,咬起來咯吱咯吱,像這樣子去咬冰棍吃的人,那個頂個的都是牙好,但凡是個牙敏感,都不敢這樣子的。
從小就健康得不得了的秦蔻小姐盤腿坐在野餐布上,咯吱咯吱地咬著冰棍,還在和大家去描述她小時候吃過的其他好吃冰棍。
「有一種,就叫糯米粽,冰冰的,裡頭有好多糯米粒,還有紅棗,但是糯米那東西凍得邦邦硬,都不軟糯了,現在想想,那能好吃麼?但小時候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覺得好吃。」
「還有一種,我現在也喜歡呢,就叫苦咖啡,其實不苦,巧克力脆皮,裡面那咖啡味還沒我喝的美式一般的勁兒大呢!感覺比起咖啡更像巧克力雪糕吧。」
「千層雪,這個好吃,我小時候就買幾塊錢呢,那個巧克力脆皮和雪糕……真的很順滑很順滑,而且因為凍得很硬還感覺有點韌勁呢!現在好像是賣……五塊錢一根吧?」
然後大家也在分享自己小時候喜歡吃的冰品。
陸小鳳很是咂摸了一下嘴巴,悠然道:「花滿樓家的冰碗,那真的是相當好。」
「鮮蓮雪藕、到了月份,還有上好的雞頭米、菱角,配上杏仁榛子、紅杏蜜餞,碎
冰一澆,用翠荷葉托著,實在仙靈!雞頭米吃起來本來就講究一個時鮮,現代雖好,物流雖快,但在X市,可也吃不到那般仙靈清香、鮮嫩彈糯的雞頭米。」
那是……超市貨架上賣的芡實,那都挺一般的。
但前幾年她夏末去了一趟蘇州,那是真的街頭巷尾都是這種食材,就簡簡單單用這東西煮個糖水、撒點金桂花,放涼了喝,味道都清香十足,而且還能在各種奇怪的地方看到它,比如說雞頭米咖啡特調什麼的……
秦蔻相當心動,覺得現在再去一次蘇州,好像也不錯……
但下周就要回家,正事要緊嘛。
陸小鳳瞧見她這幅心動得要命的樣子,不忘見縫插針地拐帶人:「所以阿蔻還在等什麼呢?不若同回花家,好叫我也盡一盡地主之誼。」
花滿樓:「……」
花滿樓吐槽:「那是我家,你盡的哪門子地主之誼?」
陸小鳳爽朗地笑了起來,企圖混過這個話題。
秦蔻說:「那七童呢!七童小時候喜歡吃什麼冰品!」
花滿樓伸手敲了一下陸小鳳的頭,悠然道:「同上。」
那可不是同上麼,陸小鳳作為江南花家編外第八個兒子,把他能說的都給搶著說了,他還好說什麼呢。
陸小鳳噗嗤一聲笑了。
或許是說到童年的事情,林詩音的臉上也不自覺地露出了微笑,她人生的苦難的確是近二年才開始的,而以前的日子——即便那個時候她或許是有愁緒、有脾氣的,但時光永遠會是最好的濾鏡,十多年已過,她的童年只剩下了金色的回憶。
她只說:「我家少時有一種酸奶碗,倒是極好吃的,冰顫顫,和豆腐似得,很是順滑、一抿就化了,只是酸得很,要配玫瑰鹵一塊兒,才好下嘴。」
聽起來像是那種凝成一塊的老酸奶。
秦蔻不愛吃酸奶,家裡買零食都不帶買酸奶的,故而林詩音不曉得這玩意兒現代也有。
這話倒是勾起了花滿樓的話頭,他便說起自己家中吃過的櫻桃酪漿。
這種東西實在是只有巨富才日常吃得起的。
倒不是說林詩音家和花滿樓家這種巨富一樣有錢,花滿樓生在江南,而林詩音卻是北方人,乳制品這東西,在古代是越往南越貴的,像是酥油鮑螺,北方或許小富之家也撿得起,到了南方,那就不能夠了。
楚留香的童年倒是好似真的見多識廣——無論是江南的鮮蓮雪藕、櫻桃酪漿、還是北方的酥油鮑螺、玫瑰鹵奶豆腐,他居然樣樣都嘗過。
楚留香攤開了手,眨了眨眼,笑道:「我這門偷的手藝,練成得實在很早,不過那時候我還不會提前寫預告信,畢竟小時候總愛去別人家的廚房偷東西吃,很是怕預告了之後人家要毒死我。」
……也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吃百家飯長大的吧。
但這其中蘊含了多少心酸的往事,也只有楚留香自己知道,不足為人道也。
而傅紅雪和一點紅的童年其實都差不多,無非都是些起早貪黑、汗流浹背練功的記憶,一點紅曾為了練習手腕出劍時的穩,曾經在劍上放一石鎖,日日如此持劍,練習一年,方才練成;而傅紅雪也曾為了練就一雙夜眼,在昏暗的室內、如豆般的燈光下凝目、汗水自他的額角留下,一直落到下頜,他的身子都沒有動過一下。
他們也都是孤獨的人,少年時的一點紅甚至沒有「一點紅」這個名字,他們這些孤兒都是以數字命名的。在他很少會有的閑暇時間,他就會抱著他的那柄薄而窄的劍,坐在樹下小憩,偶爾,會摘野櫻桃,他們住的地方有一口深井,那時候的夏天,他就會把野櫻桃裝在小陶罐裡,掉進深井之中沁的冰涼。
這就是夏日裡難得的享受了,其他時候,日子都是很苦的。
一點紅好歹還有師兄弟,他們之間的感情雖然說不上深厚,但最起碼也是淡淡的點頭之交,他師父——看過書之後,他知道他是薛笑人,其實對他們私底下的生活不大在意,只要他們都畏懼於他、忠誠於他,那就夠了。
但花白鳳卻把傅紅雪當自己的親生兒子。
一個偏執、執拗、瘋狂的母親,通常情況下第一舍不得殺死孩子,第二卻舍得慢慢地折磨孩子——因為她理所當然的認為孩子欠她很多,來到這個世界上應該報她所認為的恩。
於是傅紅雪的每一絲快樂,對花白鳳來說,都像是一種對他父親、對慘死的白天羽的背叛,因此她幾乎是人為的剝奪了屬於傅紅雪童年的一切快樂。
現在想起童年,傅紅雪就零星的想起了那僅有的好東西——四月泡、野葡萄、還有被糖水浸透每一粒糯米所蒸出來的白粽。
夕陽西斜,落日融金。
海面泛起金波,遠遠望去,像是一盞巨大的、點著長明燈的水晶燈籠,只令每一個瞧見這美景的人,都免不得要陷入一種純粹的放空之中,海浪起起伏伏、來來去去,便像是這巨大的水晶燈罩之中的燈火在搖曳一般。
大橘發出了興奮地尖叫聲,嗷嗚啊嗚喵嗚地叫喊著在沙灘上狂奔,瞧上去不像是一只貓,倒像是那種總是在夜晚出沒、拽著主人一閃而過的狗。
或許是因為它的聲音實在太粗獷,不遠處有個女孩子相當納悶地說:「怎麼聽見有個大叔在學貓叫?多大的人了還賣這種萌?噫!惡心死了!」
聽力出眾、所以精准捕捉到這句話的楚留香:「……」
而聽力不太出眾,還在傻樂呵的大橘正牌主人秦蔻蔻還捧著臉:「哇嗚!我們大橘跑起來像小獵豹,真可愛!」
楚留香:「……」
怎麼說呢,蔻蔻雖然平時表現的很是嫌棄大橘,但其實有的時候她還是會被愛給蒙蔽了雙眼的……
到底哪裡像豹子了啊?像野豬還差不多。
楚留香忍俊不禁,忽然勾起唇,輕輕地笑了一下。
秦蔻:「?阿楚哥你在笑什麼?」
楚留香再次手癢,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沒有說話。
傍晚,眾人在海邊玩了大半天,也打算走了。
公共浴室的設施其實算不得非常好,小瓷磚都有好些都起來了、還有些破掉的,蓬蓮頭都有壞掉被拆了的,只留下裡頭的水龍頭掛在那裡,出的水都是一整股。
洗去身上那些干掉的、有點黏黏的海水漬是夠用了,秦蔻仔仔細細地衝洗著自己的頭發,洗發水揉起豐富細密的泡沫,指腹畫著圈兒一樣的按摩頭皮,又仔仔細細地給自己打了沐浴露,把自己渾身都搓得滑溜溜的,這才心滿意足的關水、擦身,穿衣服。
穿了件長度到小腿的緞面拼色吊帶裙,穿了編織的綁帶涼鞋,准備的超薄針織小外套先不穿,等晚上海風大起來,感覺冷了再穿。
她這一天換了二套衣服,早上的T恤運動褲、下午的泳衣、還有晚上的吊帶裙……包是真的能裝。
當然啦,早上出門的時候她是自己背著包的,現在包已經到了她男朋友的肩膀上了,因為那是個登山運動雙肩包,和這身衣裳不搭配。
一點紅一身黑衣,濕潤的頭發在腦後綰成一個實心團子,單肩背著秦蔻的包,另一只手和秦蔻手拉著手。
眾人走在街上,吹著海風、聽著城市裡的車子緩緩而過、喇叭聲和公交車開門聲,大家隨便地走著,排在最前頭的人往那個路口拐,後面的人也就順著拐進去,再問排頭的陸小鳳這是哪裡,陸小鳳攤攤手,表示我也不知道哇,怎麼我怎麼走你們就怎麼跟哇,不怕被他拐跑麼?
眾人:「……」
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遠遠地瞧見馬路對面人聲鼎沸,原來是家招牌很舊的菜館,桌椅都擺到外頭了,桌桌都坐滿了人,就這還不夠,旁邊好些等位的。
秦蔻大手一揮:「就這家了!」
這種店一看就好吃!
不過也有點擔心的,因為等位的人看起來不少,其實她玩了一天,現在實在餓得很,假如這家店要等很久的話,那就記下位置,明天早一點過來嘗,不然要她現在等一兩個小時還不如直接殺了她……
結果居然可以直接進!
——因為等位的大多數都在等二到四人桌,但是他們是七個人,剛巧了不是,八人桌剛巧沒有人。
於是就在一堆餓得眼睛冒綠光的等位人的復雜目光中忍不住抬高了下巴走進去。
這據說是一家開了好多年的菜館,拿到菜單,那點菜也很簡單,就是把菜單後面寫著「推薦」二字的菜都點一遍。
香辣魷魚條——這是裹了面衣炸過的魷魚條,口感其實還挺難形容的,外頭被炸過的面衣倒不是酥脆、反而因為吸了湯汁有點軟乎,甜辣口,裡頭的魷魚條還蠻粗的,吃上去很……艮啾,咬起來的韌性和阻力像極了秦蔻那艮啾啾的永不認輸的老爸。
五花肉炒比管——比管是什麼?吃起來也有種在咬魷魚的感覺……五花肉很香,木耳脆脆的,鹹香掛,很下米飯,多吃一點。
雷擊青龍——什麼玩意!拍黃瓜就拍黃瓜,做什麼起這種
莫名其妙的名字!浪費人生!浪費金錢!浪費好奇心!
豬耳拌黃瓜——不錯的涼菜,豬耳朵上的脆骨咬起來的感覺很好,味道很家常、很扎實的涼菜。
蛋黃焗南瓜——外頭有點脆,但不是那種會創傷牙床的脆,而是脆弱的脆,裡面的南瓜甜甜沙沙,甚至還能吃到一點微妙的流心感,同樣是瓜類中式甜品(?),秦蔻認為蛋黃焗南瓜的友好程度是拔絲地瓜的一百倍。
吃完飯之後的事情,秦蔻就完全不知道了,因為她實在累慘了,記憶中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打到了網約車,坐進車裡,迷迷糊糊地往紅哥身上一倒,他穩穩地接住了她,低低地說:「你睡吧,有我呢。」
成熟的人讓人很安心,秦蔻輕不可聞地嗯了一聲,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再醒來的時候,屋內一片漆黑,空調的睡眠模式也會發出一點聲響、輕輕的,涼涼的,月光從窗簾的罅隙照射進來,令她的眼睛在慢慢地適應之後,也能瞧見屋子裡的情景。
這不是她和林詩音住的那一間,這是一點紅的屋子。
秦蔻唔了一聲,伸手想要揉揉自己的眼睛,才發現自己被裹在被子裡,身上滑溜溜的,一動就知道,她身上的那件吊帶裙被弄下來了,就這樣被裹緊,被子外搭著一只手臂,緊緊地抱著她。
一點紅被她的動作驚醒,也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低啞而困倦地道:「你醒了。」
秦蔻迷迷糊糊問:「怎麼幫我脫衣服了。」
一點紅又閉上眼,帶著鼻音說:「那衣服我記得你很喜歡。」
那料子就這麼穿著睡覺會留下褶皺,還不好熨燙的。
秦蔻伸手揉眼睛,又大大地打了個哈欠,說:「好……那睡覺吧。」
一點紅嗯了一聲,就這麼隔著被子抱著她,慢慢睡著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6
第146章
在島城,他們一共可以度過七天。
其實和膠東島隔海相望的,就是另一個角的連市了,秦蔻樂隊解散那一年,心情郁郁,於是安寧老師就請二姨家的真·二表哥,還有真·表妹,一塊兒去連市旅居了兩個月。
日料、海鮮、棧道、馬拉松比賽。
正常來說,從島城去連市是非常方便的,只需要去到最近的Y市港口,買船票,在船上睡一晚就好了,但可惜行不通……而要走大巴車過去的話,那就不是什麼順路去一趟的事情了。
不過島城也很好,或許是因為和連市很近的原因,很多在連市能吃到的東西在這裡也可以。
燜子和雞湯豆皮是很好吃的,連市燜子是一種用地瓜粉做成的膠狀塊狀物,放在鐵板上煎到四面焦黃,配的是芝麻醬、辣椒油和蒜泥,有一種韌勁和彈牙共存的奇異口感,當然,要說味道的話,吃的其實是芝麻醬的味道啦。
限量的海膽水餃秦蔻念念不忘,又去吃了一次。
還有螃蟹,第二次選了家做活蒸海鮮的飯館,比自助餐廳的原材料要好,蟹黃蟹膏都黃澄澄的,油油潤潤,用小勺子舀著吃,叫人享受得都眯起了眼睛。老板還說了,農歷九月的蟹黃才肥美,現在這還遠遠不行呢。
這種事秦蔻當然知道!但是她就是現在在島城啊!有什麼辦法。
去海邊的礁石上拍照——當然啦,是被紅哥抱著飛過去的,因礁石灘周圍還有一些人,他那輕功施展的一點都不舒服,總覺得收著的勁兒收的讓人渾身難受,但在不懂武功的現代人看來,還是身法輕靈、極為難得的,紛紛拿出手機對准秦蔻和一點紅。
因一點紅後面要去□□件,秦蔻一見這陣仗,頓時就後悔了。
雖然紅哥自決定留下來之後,每天出門全副武裝把自己遮得什麼特征都看不見,但是有人把這視頻發網上,萬一帶來點麻煩呢?
發網上當然不可能動不動爆紅網絡爆紅網絡,全世界爆紅網絡最多的地方在網絡小說裡……但是她還是感覺不舒服。
這裡是個灣,礁石灘後頭有個小山洞擋著,從岸上是很難一馬平川地瞧見底下的,灘上人不多,也就三四個人在拍照,秦蔻拍完之後,就過去要求剛剛那些拿出手機的人把拍的視頻刪了。
這裡頭的絕大多數人還是挺好的,人家不願意被拍,都找上門來了,那你還留著干嘛呢?發上網?也太冒犯人了。
於是主動當著秦蔻的面麻溜刪除。
但也有難纏的人,是一對人也很年輕漂亮的情侶,其中那女的一口咬定剛剛沒拍,還冷笑著說:「我舉著手機就是在拍你們?也別太自戀了,我自拍不行?怎麼著,准備檢查我手機是不是,你誰啊你,你有權力檢查麼?來啊來啊,你來搶我手機啊,咱們網上見!」
秦蔻:「……」
你剛剛舉得是掛在你胸前的相機吧?自拍?騙鬼呢?還有現在拿出手機作勢懟著我是什麼意思?威脅麼?
這種現實生活中一言不合拿手機懟著人臉的樣子真的很討人厭。
秦蔻一句話沒說,轉身就走,一點紅面無表情地扶著她走,走到嶙峋處,又抱起她,身姿輕靈、腳步在礁石上點了幾下,就已經穩穩地落到岸邊了。
剛剛那對氣焰張狂的情侶又毫不掩飾地拿出相機隨著他們的位置移動。
楚留香剛剛去那邊逛了一下,買了烤腸過來找他們,正正好好就瞧見了這場糾紛。
楚留香時常看社會新聞,總是感嘆,現代人所遇到的紛爭,與古代人其實也差不了多少,鬥轉星移,輪回千年,人類的本質總是沒有變的。
但在高科技的加持之下,還是有一些古代人從沒想像過的紛爭,這「未經允許拍攝他人照片影片」就是其中之一。
更莫要說現在還有互聯網,從前的人一生之中大概也頂多與五十個人產生聯系,發生了什麼事情,即使傳出去被說閑話,那也是幾十人的閑話,這其中還要涉及到大家都是鄰居,不好說話太過。但現代呢,互聯網上,很多雞毛蒜皮一點兒大的事情,被發酵到幾萬人、幾十萬人的大混戰,對當事人造成巨大的麻煩。
隨時隨地的拍攝+互聯網,這就讓懟臉拍攝成為了一種無形的威脅。
楚留香皺了皺眉,低了下頭,很隨意地自地上捻起了一顆小石子兒,屈指一彈——
勁風襲去,卻因為極快的速度而令絕大多數人都沒有任何知覺,方才那對情侶還在洋洋得意拍攝到
了好素材,下一秒,掛在胸前的相機繩被切斷,登時尖叫道:「臥槽!相機!相機掉海裡了!儲存卡!儲存卡!」
相機砰然墜海,被海浪重重地拍在了嶙峋而尖銳的礁石之上,儲存卡脫落,又被褪去的海浪給卷進了大海。
目睹了這一切的其他游客,不免會想:「臥槽,現世報啊!」
一點紅陰惻惻地開口:「我還沒動手,你搶我的活兒干什麼?」
他們兩個人已經上岸上來了。
楚留香只嘆氣說:「我只怕你讓他們的人掉進去。」
一點紅冷哼了一聲。
他剛剛還真有過這想法——說實話,就這種地方還敢作死挑釁,這兩個傻子,但凡碰上個容易激動的,伸手一推,那直接就推海裡去了,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他一個石子彈過去。神不知鬼不覺,叫他們葬身大海,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但是他也只是想了想。
一來是麻煩,二來,其他人不曉得,秦蔻一定曉得,她絕不希望他在現代做這種事,她會害怕的。
不過,只是摔個相機,似乎太便宜他們了。
一點紅問秦蔻:「她方才這麼對你,你想怎麼樣做?」
秦蔻想了想:「在礁石上摔個大馬趴是不是容易死人啊……唔,我本來是想讓你把她相機給弄沒的,現在阿楚哥也已經做了,你看他們那樣,急得跳腳,要不就這樣吧。」
一點紅嗯了一聲,沒多說話,三個人順著海岸線往另一個方向去了,而那一對氣焰囂張的情侶的叫罵聲也小了下去,似乎是下了礁石,往山洞邊兒上去了。
一點紅就是這時候撿起地上的小石頭的,回身屈指一彈。又聽海風送來尖叫聲:「臥槽!!!蟲子,跪蟲子上了!!」
這種陰暗潮濕的海邊山洞裡的蟲子不少,其實他們上去的時候是有兩條路的,一條便是沿著海邊往山洞那邊去,從山洞口出去上礁石拍照,另一條就是直接順著邊上的礁石堆上去,秦蔻因害怕山洞裡的蟲子,就要一點紅把她抱上去了。
而且……其實她近來已經習慣這種來去如風了,在她看來,這個的確也算不上什麼了,就是落腳穩一點、動作輕靈一點嘛,和陸小鳳從三樓飛下來的那個勁兒完全不能比呀。
結果看來她這屬於好東西吃多了習以為常了。
算了,就這樣吧,反正儲存卡已經葬身大海了,況且一下子跪在蟲子上……對秦蔻這種怕蟲子的人來說,這種報復手段已經非常非常非常可怕了。
旅行中的小插曲就這麼過去了。
剩下的日子過的就相當悠閑了,大家住在海邊的小別墅裡,秦蔻喜歡坐在小院兒裡的秋千上喝咖啡——有一條很文藝的,咖啡店很多的路居然就在這附近不遠誒!
晚飯後,可以在海灘上走一走。
林詩音很喜歡在海邊看落日,她喜歡這樣廣博而瑰麗的海面,海浪起起伏伏,也似乎帶來了一些關於人生的感悟,所有的愁緒,所有的仇恨,都似乎跟著起伏的海浪所遠去和平息。
楚留香看上了潛水鏡——確實,潛水鏡是比泳鏡更適合采珠人的東西,還有那潛水服、加壓氧氣瓶,有了這樣的東西,采珠也會更安全一些吧。
只是這樣算下來,要帶走的東西實在很多……朋友太多也很令人煩惱呀……好在秦蔻聽了之後,認為他可以不要一次搬完,反正他回去也是先打石觀音,帶這麼多有的沒的做什麼,還不若放在她家裡,等到他去了朋友家中,再打開時空通道搬東西,豈不美哉!
倒是石觀音的事情令秦蔻擔心。
石觀音,是一個很神秘的女人。
楚留香成名十多載,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絕大多數他都認識,但這武功極高的石觀音,他卻是認不得的,直到來了大沙漠,才零星從眾人恐懼的話語之中,拼湊出了這石像觀音的可怖。
秦蔻看過原書,直到楚留香會取得最終的勝利,然而,原書中那九死一生的驚魂瞬間……
作為讀者,會為這精彩的劇情所打動。
但作為朋友,瞧見這文字之中所流露出的肅殺之氣,卻會心驚膽戰,越看越害怕,倘若可以,真想去阿美利加整把槍,回去直接把石觀音突突了,就沒這麼多事了。
但很可惜不行哇!!!!!
秦蔻:生悶氣.jpg
楚留香卻寬慰她,書中的自己,提前什麼也不知曉,也能贏,更何況是現在的自己呢?
他還微笑著說:「我可是這一套《楚留香傳奇》的主角,後頭還有四五本的故事要演呢,死在第二本,那算什麼主角?古龍先生在天有知,怕不是要氣得活過來。」
他這個人,的確是有這種魔力在的,無論說什麼事,都能叫人不自覺地平靜下來,選擇相信他。
同時,眾人也都明白,這一次的旅行結束之時,也是這一段世外桃源般的現代生活結束的時候了,無論未來大家是否能互相串門子,但這種能夠七八個人住在一起、吵吵鬧鬧的生活一段時間的境遇怕是再難遇到了,因而愈發地去珍惜在島城的這幾日。
在海邊漫步,去海鮮市場買新鮮的螃蟹和蝦爬子回來蒸、去買島城最有名的散啤,一起坐在夏日夜晚海邊的小院兒裡喝酒最後因為海風太大說話不方便還是進屋了,早上起來,吃面包、咖啡、蛋糕卷,或者是包子、豆漿、甜沫(這東西嘗了一次之後秦蔻就再沒去過了,不喜歡)。
早起了幾天之後,秦蔻的懶筋又犯了,原形畢露,懶洋洋地睡到中午才起床,通常這時候楚留香已經作為一條在逃雄壯男美人魚在海裡泡了好久了——不過都是在海濱浴場,潛得稍微深一點還能摸到青蟹之類的海貨,帶回來順便下鍋蒸。
像這樣子的海濱城市,想要好好感受,那肯定是不能走馬觀花式的景點打卡,就是要像這個樣子,慢慢生活、慢慢享受才對。
七天的旅行很快結束。
第八天,眾人坐上了返程的大巴車,秦蔻嘟囔著最近三個月都不想再看到海鮮了……
對於一個沒那麼喜歡海鮮的人來說,這兩天的確有點吃太多了。
當晚,他們返回了X市。
陸小鳳:「……好熱。」
秦蔻一看時間,晚上八點,再一看溫度,三十七度……
秦蔻:「……」
行吧,又回到了這個二十四小時不停冒熱氣的蒸籠裡,秦蔻的一個湘地朋友曾經來X市轉機,在機場附近的小鎮裡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她離開之後,幽幽地告訴秦蔻——這地方比湘地還熱。
秦蔻很淡定地回答她:真巧,我的粵地朋友也是這麼說的。
湘地朋友:「……」
好叭。
但無論怎麼說,這種二十四小時的蒸籠氣候……還是很讓人熟悉的。
眾人拉著行李,回了屋,各自修整一番,秦蔻去洗了個澡,出來之後林詩音進去洗,兩個人躺在床上都沒說話,就這麼躺著玩了一個小時的手機,才餓到不行,出去下個面吃。
吃了一碗做起來非常簡單的酸湯面,回屋睡覺。
第二天她爸爸打電話來,說是事情在辦了,莫著急,什麼事情都慢慢等信兒。
下午,又去測試了一番曾外祖母留下的玻璃珠子。
這是一些中間被穿了孔,穿了編織繩的小玻璃珠子,也就是上回秦蔻發現的「定位器」,綁在手上,就像是個普通的手鏈一樣。
這東西數量不少……側面也說明了曾外祖母那廣闊的交友範圍,但這也帶來了新的難點。
難點不是掌握其中一個定位器的位置,而是……假如這麼多定位器都分發出去,怎麼樣精准的去一一對應呢?她可沒有電腦輔助,這玩意兒全靠的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
所以,到目前為止,她還不能把這些玻璃珠子都給分發出去——她只能精准定位一個。
這一個,應該最先給誰呢?
眾人一致決定給林詩音。
給林詩音,這也很好理解,傅紅雪無意回去,也無意去與花白鳳對峙。他的事情就是一團亂麻,說誰錯,好像都不大合適,可他受到的傷害卻是實實在在的。
未來如何,他暫時不想去思考,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也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待在這裡……所以秦蔻直接強硬地幫他做了決定,留著!給我先住著!
而楚留香和陸小鳳呢,他們回去就是要回去的,事情堆積了一籮筐要解決,還有要去見朋友啊這啊那啊的,再來就是串門子了,短時間這門子恐怕也沒法串,花滿樓則是本身就要待在現代等待。
所以給林詩音最好,一來,她是為了回去做個了斷,然後返回現代再也不回去,珠子很快就能回收;二來,李園那邊還有她的私產和莊子,既然決定不呆了,那這些東西也要該賣的賣掉、該帶過來的帶過來。
在現代生活也需要錢財傍身,若本身一窮二白(比如傅紅雪)也就罷了,本身有錢,為什麼要因為幾個不想見的人直接放棄掉呢?沒有這種道理的!
於是這顆珠子就綁在了林詩音的手腕上。
與林詩音同去的,是傅紅雪與楚留香。
傅紅雪是因為秦蔻想讓他多散心、多找點事做,楚留香則是自己主動提出同去的,他是因為考慮到這邊的銀價問題。
現代一克六塊錢的銀價,與古代的購買力相比實在是不夠看,因此直接把銀子搬回來就成了一件很不劃算的事情,免不得要把賣私產換來的銀子再換成玉佩翡翠一類的、在現代也能賣出高價的東西。
這就必須得有個懂行的人來操心了,林詩音好東西雖見了不少,但去買珠寶玉石,怕是要被那群看人下菜碟的老手給欺負了,想來想去,還是不放心,便主動提出要陪同。
三人在這一天的傍晚出發,並約定一周之後的晚上八點半,再開啟時空通道,讓三人返回。
第147章
這是一座坐落在城中的大宅,這座宅院曾擁有過極度的風光,整座城裡的人,都曉得那「一門七進士,父子三探花」的美名,而這幅由當今聖上御筆親提的對聯,如今仍掛在李園的宅邸正門處,但這名園的風光,卻好似在短短十多日之內,已然蕭瑟了。
冬至,大雪,梅花正開。
傍晚,屋內,未點燈,但如銀被般的雪,依然反射著天光,將這屋內也照得如同雪洞一般,屋內沒有燒炭盆,冷冰冰的,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忽然自屋內傳了出來。
這個發出咳嗽聲的人,似乎已經好幾日未曾換衣裳,他坐在桌前,神情憔悴、形銷骨立,手中緊緊捏著一個銀質的扁酒壺,他咳嗽著、簡直要把自己的肺都給咳出半塊來,面上浮起一陣病態至極的紅色,咳成這樣、又是這樣冷的天,其實這個人是連一滴酒都不能沾的。
但倘若不沾酒,他又如何能得到一絲絲的、內心的解脫呢?
很可惜,他的酒量實在太好,而他的痛苦、後悔與絕望又實在太深,像是頂在他五髒六腑的深處,這些情緒攪在一起,幾乎要讓心被攥出血,喝過太多的酒之後,胃裡的疼痛與翻滾,也絲毫沒有辦法減輕他精神上所受到的折磨。
這個人當然就是李尋歡,李園如今的主人。
而他的未婚妻……他那個早已不被他的內心所承認的未婚妻,他的表妹林詩音,是在十五天前的傍晚戌時三刻失蹤的。
那天,他正在屋中喝酒,小紅和小翠陪著他,一如既往地沉浸於痛苦與放浪形骸之中,結果一聲尖叫傳來。那一聲尖叫,正是詩音的貼身婢女所發出的,他心下當即便是一驚,整個人下意識想要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卻又已控制不住地起身要衝出門去查看。
詩音的貼身婢女連滾帶爬地進了門,駭得臉色慘白,只慘叫道:「表小姐不見了!表小姐不見了!」
這句話當頭砸來,只好似一盆冷水似得,兜頭向李尋歡潑下,直把他潑得渾身冰涼,連血液都似乎已完全凍住了,那個瞬間,他駭得手都幾乎拿不穩酒杯,砰的一聲,酒杯落在地上,四分五裂,聲音尖銳。
龍嘯雲匆匆而至,一面疾呼:「尋歡,詩音怎麼了!」
但李尋歡哪裡顧得上龍嘯雲,他大腦一片空白,什麼也沒來的及去想、飛身便出了屋子,直奔林詩音所住的小樓。小樓與他所住的東院不遠,李尋歡輕功了得,這般盡全力施展出來時,龍嘯雲根本瞧不見他的身影,更莫說要追趕了。
而李尋歡飛身而至,推門便入。
屋內沒有點燈,因下過雪,外頭的雪反射著月光,將屋內隱約照亮,一桌兩椅一條案,條案最右,放著一只小小的金獸香爐,爐中香還未滅,裊裊飄出,這是詩音身上的味道,她是極念舊的人,自小到大,這香也未曾換過,這味道李尋歡極其熟悉……
右邊一間兒是書房,牆上開了個月洞窗,窗下,便是林詩音的書案與椅子,案上放著文房四寶,狼毫擱在硯台上,硯台中的墨是新磨的,顯然是不久前還她還在這裡伏案寫字……
再看左邊兒的臥房暗間,珠寶首飾都在、她的東西也都在,若說是自己決意要走,絕不是這個樣子的。
是了……詩音是不會自己走的,她的性子他是最清楚不過的,而且她這樣一個女孩子,爹娘都去了,家中無人,即便想走,又能去投奔誰呢?
那難道說……是有人擄走了詩音?
這想法卻遠比她自己要走還可怕得多,李尋歡登時手腳冰涼,耳邊什麼都聽不清,只能聽見自己那一下一下、跳動的極為焦慮、極為快速的心跳聲。
林詩音身邊的婆子一直在屋子裡做針線,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此刻見李尋歡神色如此凝重地衝進門來,嚇得六神無主,只一個勁兒的說:「表小姐……表小姐方才去梅花林賞梅了……」
李尋歡轉身衝出了門,不出片刻,人已到了梅花林。
梅花林的地面上,蓋了一層薄薄的雪,從林詩音的小樓,一直到梅林的入口處,一直都有腳印延伸著,李尋歡對林詩音的腳印再熟悉不過,一看便知道,她方才的確就在梅林之中。
但梅林中的腳印在某一棵梅樹下斷掉了。
就是這樣毫無征兆、毫無頭緒的斷掉了,既沒有向前走、也沒有向後退,好似憑空在原地消失一樣,再無痕跡可循,而在她的腳印斷掉處不遠,便是一連串慌亂的腳印與人型——是兩個小丫頭嚇得跌倒在地,然後連滾帶爬地往他所在的東院跑的痕跡。
只有詩音的痕跡消失了。
李尋歡的心寸寸往下跌著,整個人連嘴唇都已在顫抖,卻依然沉著,飛身而起,在梅林的每一寸雪上查看過,一定要找到詩音消失的蛛絲馬跡。
這樣突然一下子消失,是被什麼輕功高手擄走了麼?
他立刻在心裡拉出個輕功高手名單來,一一去對、一一去想。
雪山神鷹——那位老前輩早已隱退天山二十余年,如今恐怕早已經死了,屍骨都不知道被埋在何處,又怎會莫名跑來李園,莫名擄走一個年輕的小姑娘?萬萬不可能。
虞二拐子——此人號稱神行無影,是個跛子,輕功之高,卻舉世罕見,此人一貫與李尋歡不太對付,卻不是個卑鄙小人,要找他的麻煩,必然就是找他的麻煩,不會把矛頭對准他的家人。
王憐花前輩……怎麼可能呢?王前輩早已隨著名俠沈浪出海尋找仙山去了,況且他們的交情實在不錯,王前輩即便是要作弄他,也不會選這種法子。
那會是誰呢?
李尋歡關心則亂,心中滿是焦躁,他本來應該在婢女衝進來的第一時間,就好好地問清楚到底怎麼回事,然而他那時或許是做賊心虛、或許是早害怕會有這種事發生,第一反應竟然是詩音自己要逃走,因而急吼吼地闖入了林詩音的小樓,後才被婆子提醒,來到梅園,此刻,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剛剛所犯下的錯誤。
正在此刻,龍嘯雲帶著兩個婢女匆匆趕來。
瞧見李尋歡怔怔立在梅林之中,龍嘯雲急得滿頭大汗,竟反手一掌,重重摑在了林詩音婢女竹桃的面頰之上,厲聲喝道:「叫你們說個事情,都哭哭啼啼的說不清楚,還不快說!到底怎麼回事,表小姐人呢,若再哭著渾淪過去,今日定不放過你二人!」
林詩音的兩個碧綠,一個叫竹桃、一個叫竹梅,此刻嚇得跪倒在地,死命磕著頭,這一巴掌也將這二人的三魂七魄打得歸了位,連忙倒豆子一樣的把事情都交代了。
然而這事情的真相,又是何等的匪夷所思?一說出來,李尋歡面色極差、眉頭緊鎖,龍嘯雲也是不信,登時大怒,厲聲道:「你二人是覺得我與尋歡都是傻子,很好哄騙了去?」
竹桃登時魂飛魄散,凄聲道:「龍大爺饒命!龍大爺饒命,奴婢說的字字句句都是實話,絕無半句虛言!」
龍嘯雲還不相信,他是個急脾氣,愛慕林詩音已久,此刻早要急瘋了,當下便跳著腳要動手,好好教訓教訓這兩個一定藏著貓膩的賤婢,還是李尋歡一聲喝止,將他攔住。
……對了,這是李園,李尋歡才是這裡的主人。
龍嘯雲在這裡住了太久,李尋歡又在兩年前就不在理事,將家中的大小事務都放給了龍嘯雲,久而久之,他便沒了客居的自覺。如今聽得自己這義弟的喝止,才忽然驚覺……他只是義兄罷了,怎麼竟不知不覺,竟覺得自己是李尋歡的親大哥、這李園的正經主人了呢?
只聽李尋歡道:「她們沒有撒謊,許是中了什麼江湖中人的障眼法。」
龍嘯雲心頭心緒萬千,心煩意亂地應了一聲。
隨後,這龍李二人便陷入了一種無謂的奔波之中,李尋歡堅信是有人擄走了林詩音,卻又找不見絲毫的線索,只得求助於弟子遍布天下的丐幫。
丐幫幫主十分驚異,便問他:「是什麼人,竟能從小李探花的手上將人擄走?」
李尋歡苦笑道:「小弟若是有頭緒,如今又何必來麻煩尊兄?」
幫主便道:「小李探花請放心,此刻距離事情發生既然還不到兩刻鐘,就算此人神行無影,帶著個姑娘,必然出不了城,丐幫弟子遍布全城,只要林姑娘還在城內,愚兄今天,掘地三尺,也要將人掘出來!」
李尋歡道:「尊兄大恩,小弟沒齒難忘。」
說罷,對他深深作揖,丐幫幫主連忙將他扶起。
丐幫弟子滿天下,這城中的任何一處,都有著丐幫的眼睛,按理來說,既求到了丐幫頭上,那不出一個時辰,必然會有消息,然而一夜過去,林詩音就真的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李尋歡已枯坐了整整一夜。
這樣的時間,每多一分,每多一秒,都是一種劇烈的煎熬,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天色由暗漸漸轉亮,李尋歡臉色鐵青、雙拳緊握,覺得掌心濕黏一片,感覺好像已經被釘死在了這個座位上,丐幫幫主也面上無光,他本以為找個人這事兒對丐幫來說不算是什麼,卻不想,一夜過去此人竟好似人間蒸發一樣。
龍嘯雲一直在城中瞎轉,整個人都已凍得嘴唇發白,被丐幫弟子發現,送來總舵處見李尋歡。
這對義兄弟二人,坐在丐幫的屋子之中時,竟不知為何沒有對視。
他們二人從一開始的大腦空白、震驚萬分,再到後來的焦急尋找,內心煎熬,一夜過去後,二人都看起來狼狽不堪,雙眼布滿血絲,而此刻,他們共處一室時,卻不敢對視。
因為提到林詩音,二人都有一種隱隱的愧疚與心虛,李尋歡明知她愛自己,卻總是自己告訴自己:李尋歡不過是一浪子,女人嫁給他是絕不會幸福的。龍大哥深情專一,為人穩重,才是上上好的良配,他這是為了詩音好;而龍嘯雲呢,明知林詩音對自己無意,卻因為李尋歡的默許,而佯裝對她的厭煩一無所知,只認為所謂「烈女怕纏郎」,只要自己心足夠誠,遲早有一天,她會被自己打動。
這樣的二人,明明做著暗搓搓強迫她人的事情,卻都在內心裡,給自己找好了借口,好叫自己免受良心的折磨,也都暗自希望林詩音能不要這麼倔強,快一點如了他們的意。
然而,林詩音卻失蹤了。
林詩音的失蹤,徹底將這份一切盡在不言中的微妙平衡打破,他們嘴上雖然都堅定的認為,林詩音是被某神出鬼沒的武林人士給擄走的,但內心深處,卻都忍不住要問自己:真的是這樣麼?
她會不會真的是自己離開的?她是不是恨毒了他、厭透了他,對這裡、對整個李園都失望透頂,再也不想見到他,此生此世都不想再回來了?
亦或者說……這世上或許真的存在什麼神仙妖鬼,它是不是聽見了詩音想要逃走的祈求,才在那梅林之中現身,將她帶離出這苦海呢?
詩音還在的時候,李尋歡實在有太多的借口去麻痹自己,他甚至是故意去沉溺於痛苦之中的,因為只要自己也在痛苦,只要自己的痛苦是這樣的深重,他就可以不那麼愧疚,就可以理直氣壯的面對詩音……
但是,林詩音的失蹤,像是一個重重的巴掌扇在了他的臉上。
他忽然驚覺,那些他認為他可以壓下去的愧疚,其實一直都像是幽靈一般的游蕩在他的身體裡。
他一直都很害怕去面對詩音,他一直都是在色厲內荏、虛張聲勢,詩音來找他的時候,他的是那樣的放浪形骸,那程度幾乎都是一種聲嘶力竭的表演了,因為假如他不那樣做的話,假如他不那樣去傷害詩音的話,假如要他真的去反思自己的錯誤的話,他就會被那種巨大的愧疚感所壓垮——
一個人的良心在受折磨時,他不一定會認錯、會道歉,他反而有可能變本加厲的去傷害別人,以此來顯示自己行為的正當性,以此來掩蓋自己內心的不安。
這也是人類的本性之一,人類那又矛盾、又令人心驚的本性。
但區別在於,有些人能夠抑制這種逃避的本性,有些人卻一錯再錯。
現在,李尋歡認識到了他的錯誤,但已經晚了,各種意義上的已經晚了。
他在極度的煎熬中度過了十五日,每日都在奔波,在尋找林詩音,但他自己也知道,這都是徒勞的,她真的蒸發了,人間蒸發了,是死是活,一概不知。
不眠不休十五日,李尋歡的精神與□□都已到了極限,他只能喝酒,只有喝酒,才能讓他撐下去,龍嘯雲強硬地要他休息,他緊緊握著龍嘯雲的手,只嘶啞道:「我休息不了,尋不見詩音,我怎能歇得下去?」
龍嘯雲慘聲道:「難道我的心不焦?詩音生死未蔔,難道我能好過……好兄弟,難道你要我失去詩音之後,再連你也失去?你莫要忘了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
李尋歡忽然放聲慘笑,說:「好——好……我歇、我歇……」
這笑聲慘淡、凄苦,猶如寒鴉的嘶鳴,其中都似乎要滴出苦汁子,笑聲之中,似有眼淚。
這時,忽然又聽從前林詩音身邊的那小丫頭竹桃驚聲尖叫道:「表小姐!表小姐回來了!表小姐回來了!」
第148章
隨著這一聲喜出望外的呼喊,林詩音已再一次踏上了李園的地界。
御筆親提的對聯,依然掛在正門的牌匾之下,石質的台階、高高的門檻,大門上的兩個銅制門環,東邊西邊各一個角門,朝裡頭望去,便是通往正堂的儀門了。
通過正堂,東邊便是李尋歡住的東小院,東小院之後呢,便是林詩音居住的小樓了。
再見李園這塊牌匾,已經過了整整十五天。
若在從前,十五天不值得一提,生活該是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日子過的是很慢的,日復一日,梳頭、洗臉、做花樣、吃飯、睡覺、逛院子,這便是林詩音的一天了。
這樣的十五天,莫說是一個,就是過上十個、五十個、一百個,人也絕不會有任何改變的,因為人並不是因時間而成長,而是從時間中帶來的「事情」而成長。
但在現代,十五天已經很長很長了!
在那裡,一切都是很快很快的,從城市的這一頭到那一頭,要坐地鐵,兩個小時,也就是一個時辰;要去千裡之外的海邊看看,那就坐上大巴車,一日即可到達;在網絡上買的東西三五天不到手裡,現代人甚至還會發脾氣不高興。
這樣信息爆炸的十五天,已經比古代的十年還要更強了。
如今的林詩音,也早就不是十五天前的林詩音了。
她沒有穿著她的古裝來,就是那件大氅和綠衣裙,習慣了現代的穿戴之後,她就開始嫌棄古代的衣著實在太繁瑣、太不好穿,尤其是襪子,兩條布,中間還接一條縫,腳踝處還帶著兩條繩子,穿在腳上,那條接縫恰恰好就在腳掌中間,而且還會因為料子的原因,隨著走路時一步一步的微妙滑動。
你說這……誰能受得了啊?
因此穿過來時,她也並沒有要求換回古裝,只是對楚留香鎮定自若道:「咱們不過是回來拿東西而已,也不久呆,何必在意旁人眼光,他們覺得我奇怪,我還笑他們實在不懂這其中奧妙呢。」
楚留香雙手抱胸,含笑瞧她,便道:「很好,我看你的確已同之前不一樣了,看來這次去看大海,實在去的很好、去的很妙。」
林詩音就有點羞澀的笑了,這時候,那種屬於少女的文靜就又出來了。
李園地處北方,林詩音穿著厚厚的、長到小腿的羽絨服,下身穿牛仔褲、足上踏著短靴,橡膠底的靴子比之這個時代的鞋底,實在要舒服上太多,靴子裡是一層短絨,讓她在活動輕靈的同時,也絕不會受凍。
楚留香倒是換了古裝——因為他穿現代裝實在是得被迫從第四顆扣子開始扣起,大半個胸膛都露在外頭,回古代來這樣穿,那就不是奇不奇怪的問題了,首先是很有傷風化……
而古裝的交領設計就可以很好的避免這一點,他穿的還是自己自大沙漠裡帶出來的那一件衣裳,要說為什麼……因為他發現現代雖然有漢服圈兒,但這圈兒裡似乎賣女裝的更多一點,而男裝的尺寸……也沒有他的。
懶得定做,直接穿原來的吧。
於是楚留香一身方便活動的勁裝,再加一雙……運動鞋。
衣服還可以湊活,鞋子這方面,古代真的是連現代一個子兒都比不上,他已經買了好幾十雙鞋子,回家就放起來,以後是再也不打算穿古代的布鞋了。
林詩音這次回來,就是為了帶走自己的東西,不打算多與李尋歡、龍嘯雲二人多糾纏,因而到了門口,抬腳便入,直直衝著自己的小樓去了,想著先把首飾收拾出來,再問龍嘯雲去要賬本,這幾年林家留下的莊子的收成,也得全要回來才是。
失蹤十五天的表小姐忽然歸來,身邊還帶著兩個陌生的英俊男子,家下人都圍了上來,口中說著「謝天謝地,表小姐回來了」,眼神卻不免亂飛,李家是城中的大戶,李家發生的事情,城中恐怕早就傳遍了,自己失蹤多日之後帶著兩個男人回來這件事,恐怕不出兩個時辰,就要傳遍全城了吧!
林詩音忍不住想:雖說古代車馬都慢、什麼都慢,但唯獨這樣的軼聞艷聞,卻是傳得比什麼都快呢。
她譏諷般的笑了一下,懶得理會這些丫頭婆子們,抬腳便走,她衣著輕便、又習過武,對上真正的武林人士,肯定算不了什麼,但對上這些丫頭婆子想攔住她,卻是不可能的。
還未走到自己的小樓,便只聽得一前一後兩句「詩音!」,然後便是二人飛身而至,定睛一瞧,正是李尋歡與龍嘯雲。
而李尋歡與龍嘯雲二人,
此刻也正在瞧著林詩音。
李尋歡布滿血絲的眼睛正怔怔地瞧著她,似乎已忘記了一切,林詩音的衣著當然奇怪得很,她身邊出現的這兩個男人也奇怪的很,但李尋歡在這一刻,什麼都瞧不見了,他只能看見林詩音。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啞聲道:「平安回來就好……」
而一旁的龍嘯雲已忍不住要衝上去,一疊聲地問道:「詩音,你……你這些日子去了哪裡?你還好麼?那天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先不說這些了,你也累了,今天先去早點歇著吧,這二位壯士護送詩音回來,也是我龍某人和尋歡的恩人,不若今天就歇在寒舍?」
說著,他便要上前去,似乎是想要攏一攏林詩音,送她回自己的小樓裡去,卻不想才剛剛伸出手,林詩音身邊那身形極為高大健壯的英俊男子就伸出手來,輕輕一拂,他便瞬間後退了兩步,連林詩音的衣服角都沒有摸到。
這動作看似輕描淡寫,實則也輕描淡寫。楚留香為人極其周到,他擋下龍嘯雲,並非是為了讓他難堪,也無意讓他難堪,武林高手之間的對招,在須臾之間發生、又在須臾之間結束,這一檔一拂,這些圍觀的丫頭婆子們恐怕一個人都沒瞧見。
但……龍嘯雲卻登時感覺受到了侮辱。
他早認為林詩音遲早是要嫁給他的,林詩音失蹤十五天,閑話早傳的不像樣了,他覺的自己已經非常深情厚道,瞧見詩音的第一眼,卻沒想到、卻沒想到……
這是什麼人?憑什麼攔下他?難道他已經和詩音……已經和詩音……!
一個男人,一旦把一個女人看做是自己的所有物,就會變得格外的敏感和暴躁,瞧見這女人與任何一個男人,都總是懷疑他們有染。
一時之間,這念頭就有如跗骨之蛆,生出來就再也壓不下去,只令龍嘯雲登時腦子裡像炸開一樣,口中已厲聲道:「兄台這是何意?你同詩音是什麼關系?」
李尋歡一驚,上前阻攔:「大哥,莫要這樣!」
楚留香神色淡淡、居高臨下地瞧著失態的龍嘯雲,並沒有說話。
而林詩音的神色居然也是淡淡的,她那清淡的表情之中,又浮現出絲毫不曾掩飾的、生疏的冷淡。
她雖然之前也對龍嘯雲很是冷淡,
但那種冷淡至少還是在掩飾的,她自認為不能失了禮貌,因而勉強與他周旋,龍嘯雲也揣著明白裝糊塗,假裝不明白她的冷淡和厭煩。
但是此刻,這種冷淡……不,應該說是冷漠與厭惡,卻已經明晃晃地寫在了她的臉上。
只聽林詩音冷冷道:「那麼你和我又是什麼關系,你憑什麼管我的事情?」
此話一出,全場皆靜。
李尋歡心中沒由來的咯噔一聲。
他和林詩音青梅竹馬十多年,他太熟悉她了,他能看懂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
此時此刻……
此時此刻,從林詩音的臉上透露出的意思是恨。
不是厭煩、不是傷心難過、也不是劫後余生的喜悅和回家的放松,是永恆的失望、平靜的冷漠與隱藏在這些之下的,對……他們兩個人的仇恨。
她想報復——
她為什麼會想報復?她是知道了什麼麼?怎麼可能呢?
李尋歡不及多想,出於一種對危險的感知,他已立刻截口道:「詩音,你累了,先回去歇著吧,有什麼事情,都等明天再說。」
林詩音面無表情地轉過頭來,看著李尋歡。
英俊的、熟悉的、憔悴的表哥。
——為她而憔悴的表哥。
但此時此刻,她卻沒有感動。
她看到李尋歡,聽到李尋歡說的話,心中卻閃過那《多情劍客無情劍》的書中描述,每一個字她都記得,每一句話她雖然只看了一遍,卻能夠背下來。
李尋歡,苦苦思索了五日,做出了一個痛苦的決定。
李尋歡,痛苦的決定著,把自己十多年的未婚妻、十多年的表妹、青梅竹馬,讓給自己的好大哥。
林詩音面無表情地盯著李尋歡,李尋歡驚覺,那雙一向溫柔似水的眼睛裡,此刻竟迸射出了如此強烈的仇恨與憤怒,像是一把尖刀一樣,惡狠狠的刺進了他的心髒。
他最明白自己做過什麼,這些東西嘴上否認一千次、一萬次,他的良心也在不安著,他心虛地幾乎無法面對這樣的眼神,他下意識地別開了眼睛,竟連看,都不敢再看她。
可林詩音積攢了多日的憤怒,豈能就這樣輕松的一帶而過?這
兩年來的生活,拜他們二人所賜,難道就讓她這樣子做一個「識相的好女人」,把過去的一切都當成是假的麼!
李尋歡心虛,龍嘯雲跳腳,林詩音卻仍不依不饒,繼續冷冷地質問龍嘯雲:「你同我什麼關系?你來管我的事情,我林家和你龍家有關系麼?我林詩音同你龍嘯雲有關系麼?你上手來要動手抓我是什麼意思,李園如今你做主,你是正兒八經的龍大爺,是不是?這園子不姓李,改姓龍了是不是?」
這哪裡還像林詩音!
龍嘯雲簡直已經呆了!
林詩音從來不會這樣的!這毫不留情的話語,就這樣在一堆丫頭婆子們的面前說出來的!所有人的噤若寒蟬,連眼神都沒有一人在亂飛,但龍嘯雲卻很明白,林詩音是故意給他難堪……丫頭婆子們會用最快的速度將這事兒傳出李園,不出一日,全城都知道了!
男人嘛,哪一個不好面子?這般被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惡狠狠地扇了一個巴掌……他的腦子「嗡」的一聲,幾乎一片空白,氣得臉色漲紅,渾身都在發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因為她說的對!
她說的太對了!
龍嘯雲本是布衣出生,自救了李尋歡之後,就在李園之中常住,李尋歡毫無底線地慣了他好幾年,已將龍嘯雲的心都養大了,李園的賬冊是他在管、奴婢們也對他言聽計從……他幾乎都認為自己是李園的主人了,但他不是,他內心深處知道自己不是,他最恐懼的事情,就是被人當眾質疑他憑什麼!
林詩音就是在揪著他最痛的那個點在打他!
龍嘯雲氣得臉色漲紅,顫抖的伸出手,「你……你……」了半天,只能說出一句「你瘋了!」,旁的什麼都說不出,他惱羞成怒,當下就想不由分說地先把她帶走,先叫她閉嘴最好!
可是他能做到麼?他敢上去強拉林詩音麼?莫說林詩音身邊的那兩個人,就說李尋歡……他絕不可能容忍自己對他的表妹如此粗暴行事的。
龍嘯雲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只得以退為進,慘嘯一聲,道:「罷了、罷了,是我不配,李園這等風流名園龍某人仰慕已久,借尋歡的光,才有幸在此小住,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如今,我也該回家去了……尋歡,咱們兄弟二人後會有期,你若得空,也來我家坐坐,我必請你喝酒!」
說罷,一甩袖子,臉色鐵青的轉身就要走。
李尋歡忽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咳得滿面病態的紅,撕心裂肺,好似連肺都要吐出來半塊似的。
這台階來得極好,龍嘯雲立刻一步上前,扶住了他,關切地道:「尋歡、尋歡,你怎麼樣?我先扶你到堂屋裡去。」
李尋歡寬慰道:「大哥,我沒事……」
又轉而去看著一回來就對著龍嘯雲的臉狂扇的林詩音,神情復雜極了,一字一句道:「詩音,龍大哥曾救了我的性命,是我的結義大哥,你是我的表妹,自然也是他的表妹。」
林詩音冷冷道:「我不是江湖人,你們江湖那一套我不認,要來,就來家裡的規矩。我的表哥都姓李,這是因為我娘的姐妹與李家人結了親,你娘是我的姨母,我沒有姓龍的表哥,既然你非要讓我認,那就先讓龍嘯雲過繼給姨父做兒子吧,改名李嘯雲,記上族譜,禮法上自然就是我的表哥了。」
楚留香:「……」
楚留香聽了半日,被這神來之筆的過繼差點弄得笑出來。
但龍嘯雲卻笑不出來。
龍嘯雲有爹有娘,姓龍姓的好好的,偏林詩音要這樣去堵李尋歡的話,男人對自家的姓氏哪有不重視的,林詩音今天和吃錯了藥一樣,字字句句全淬了毒,每一句話,都重重地打在他的臉上,此話一出,更是把他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的尊嚴踩在地上摩擦,是可忍、孰不可忍!
龍嘯雲厲聲道:「好!好!你們李家、林家既然這樣看待我,咱們還有什麼好說的,從此之後,割袍斷義,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咱們後會無期!」
李尋歡登時大驚,心中那本來浮起的、對林詩音的愧疚之情,也隨著她這字字句句的誅心之言煙消雲散,他急火攻心,登時喝止道:「詩音!胡說八道什麼!」
林詩音胸中翻騰著憤怒,嘴上愈發沒邊兒,反正她也不想在古代生活,此刻根本不顧旁人怎麼看她,張口就來:「割袍斷義,你也配提割袍斷義?我林詩音是李尋歡正正經經的未過門妻子,婚書都寫了的,你作為李尋歡的大哥,趁著兄弟醉酒,鎮日裡糾纏義弟的未婚妻,想給你的好義弟頭上扣一頂綠帽子,你什麼居心?你這無恥下流、不要臉面的東西,有何顏面理直氣壯地提割袍斷義?到底是誰對不起誰?!」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心頭都是一跳,四下裡寂靜無聲,這一刻,竟是誰說不出一句話,龍嘯雲和李尋歡被震得啞口無言,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青一陣、紫一陣。
唯有林詩音,舒暢地吐出一口氣來,感覺心頭那一股邪火,紓解了不少。
第149章
林詩音當然知道,這件事的真相不像她所說的一般。
李尋歡是個要臉面的人,龍嘯雲也是要臉面的人,書裡也說的很明白,龍嘯雲根本就不曉得她的身份,只以為她是「表妹」,才去向李尋歡求娶的。
而李尋歡這樣的人,又是如此的為他人著想,饒是自己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也絕不會公然與龍嘯雲攤牌「讓妻」這種事。
換言之,龍嘯雲一開始,是真的不知道這事兒。
然而兩年過去,這兩年來,她的態度、李尋歡的態度、家下人的態度,一起構成了一個極其難以言喻的微妙氛圍,龍嘯雲若是在這種微妙的氛圍之中,還不能品出點真意,那他就是個真正的傻子。
能在江湖之中闖出一點名堂的人,有哪一個是真傻?
龍嘯雲是不是裝傻,林詩音並不在乎,龍嘯雲是不是真的在這讓妻事件裡無辜,她也不想去弄明白,人世間的事情,就沒有丁是丁卯是卯的。
她本來不欲再與這二人糾纏,卻沒想到龍嘯雲自己跳出來,那副自以為自己已經是她丈夫的理直氣壯樣,讓她的火氣噌的一下就上來了。
她才發現,她是必須要出這一口惡氣的,她是必須要說這些話的,倘若不說,就算過了十年、二十年,回想起十九歲時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時,那一口氣還是不會順!
既然如此,你龍嘯雲自己跳出來,就別怪我伸手就打了!
而她打的這招,也是相當的狠。
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不是這樣的,可她偏偏要把這盆髒水往龍嘯雲的頭上去潑。
李尋歡,你又該如何應對?
不承認自己對這件事知情?——以她這義薄雲天的表哥的性格來說,他做不出這樣的事情,這樣做是把他自己給撇清了,卻永遠的給龍嘯雲身上潑了一盆「覬覦兄弟妻」這樣洗不盡的髒水。
承認自己知情,並和盤托出讓妻之事?——一個男人連老婆都要讓別人來讓給他,這個男人還活著做什麼?他這余生,反正也只剩下被旁人所取笑的意義了,在那本《多情劍客無情劍》之中,十年之後的龍嘯雲,恨毒了李尋歡,費勁一切心思要殺死李尋歡,就是因為他在這樣的譏諷之中已經徹底變態,那還是建立在李尋歡沒有親口承認的基礎上呢,表哥若如今親口承認這件事,龍嘯雲,他受得了嗎?
至於她自己?她的名聲,早在兩年前李尋歡做出這個「痛苦的決定」時,就注定已經不能要了,如今不過是破罐子破摔罷了,她不好過,今天誰也別想好過!
而龍嘯雲已經被林詩音給炸懵了。
一時之間,他的大腦已經一片空白,血液不受控制地衝向頭頂,充斥在他的面皮下面,於是,他的面皮就開始不受控制的發紅、發脹、發燙。
家下人們噤若寒蟬,一個個都立在那裡,走不是走、留不是留,一個個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但龍嘯雲就是感覺他們都在看自己、他們都在笑話自己——
這件事,他怎麼可能沒意識到,但隱隱約約意識到了,佯裝什麼都不知道,與被人當中揭穿,劈頭蓋臉的打下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這時,楚留香忽然摸了摸鼻子,慢悠悠道:「我看這位龍兄台身體康健得很,大概不會在此刻忽然吐口血昏過去吧?」
龍嘯雲:「……」
他還真是這麼想的!
碰到了極其難堪,極其難以面對的場面怎麼辦?那當然是要麼佯裝大怒將話題切斷,要麼吐血直接暈倒了事唄……可是這男人!這多嘴的男人,他把話說成這個樣子,他現在還能吐血麼?他一吐血,豈不是正中此人的話口,反而還更尷尬了!
龍嘯雲登時大怒,厲聲喝道:「你辱我!」
說罷,竟是向楚留香出了手!
他是萬萬不敢、也不能向林詩音出手的,正好楚留香撞上了他的氣頭,他頓時什麼都不管不顧,想先拿這小子出氣再說!
只可惜楚留香的功夫,實在高他太多。
龍嘯雲的功夫稀松平常,若不是救過李尋歡,恐怕這輩子也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名氣。而楚留香呢?他乃是個習武天才,十幾歲就名滿天下,到了三十的年紀,武功已化至臻境,返璞歸真,也難怪龍嘯雲的一雙狗眼,竟瞧不出他的深淺來。
楚留香就那麼隨隨便便的站著,但龍嘯雲甫一出手,就發現他的身法實在快得令人心驚,他雙手背著,腿不動、肩不搖,倏地就滑到了龍嘯雲的背後——
龍嘯雲只聽一聲長嘆,這人嘆著氣道:「兄台若不知道這時候該做什麼反應,那不若在下來幫幫你?」
說罷,指如疾風,倏地將他的穴道點住,龍嘯雲的身子立刻僵住,一動不動,那身形高大、卻著實可惡的男子還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嘆道:「其實只要站著就是了,要我說,老兄,林姑娘今日並非為了針對你而來,你何苦要自己跳出來?」
這是真心話,林詩音的滿腔怨氣,明明全都在李尋歡身上,誰料李尋歡還未怎麼的,這龍嘯雲先上躥下跳起來,激的林詩音氣不順,這才一盆髒水潑在他的頭頂……要楚留香來說,這事兒他不過是個作配的,何苦如此?
但他不知道的是,有些男人,其實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自己不重要」這件事。
因為害怕林詩音覺得自己不重要,所以龍嘯雲一開始才要做出那樣一副姿態。
龍嘯雲的面皮顫抖著,連下眼瞼的肌肉都在抽動,這人是相貌堂堂、十分正派的長相,此刻一雙濃眉大眼卻迸射出刻骨的怨毒來,便叫他瞧起來十足像個暴露了真面目的偽君子。
但他不重要,林詩音根本都連看,都沒想起來要看他一眼。
她只是冷冷地翹著李尋歡。
李尋歡劇烈地咳嗽起來,整個人都十足憔悴,一句話也說不出。
林詩音道:「你若要否認咱們兩個有婚約,那也最好不過,我爹與你爹寫的親筆信,今日你就拿進祠堂,在姨父姨母面前燒了就是。」
李尋歡渾身冰涼,心咯噔一聲墜地。
她知道了——她什麼都知道了——!
否則她不可能會這樣樣子——她在玉石俱焚!她惡狠狠地和龍嘯雲決裂,從此再也不可能考慮半分嫁給龍嘯雲。她現在又這樣說,分明是……分明是……對他失望至極、厭惡至極,她從前是極想嫁給他的,但現在,她主動提出要撕毀婚約,她看他的眼神,充滿了仇恨與厭惡。
李尋歡其實早就不把林詩音當未婚妻看了,他心裡依然愛著她,但是他已經下定決心要把她讓給龍嘯雲,這婚約——這婚約——
……他曾很怕她提起,很怕她有一天會逼著他履行。
那個時候,他又要怎麼樣去圓這件事?又要怎麼樣去傷害他所愛的女孩子呢?
但當他終於如願以償時……他的心中非但沒有一絲快慰,反倒有如一根鋼針被扎進心髒一樣,胸口立刻劇烈地刺痛起來,整個人一瞬間都被痛苦所淹沒,連呼吸似乎都已呼吸不上來。
李尋歡渾身冰冷,林詩音冷而仇恨的目光,龍嘯雲扭曲而顫抖的面皮,都被他收入了眼底,一切都亂套了——一切都和他所想像的完全不一樣了——
他所想像的是,龍嘯雲和林詩音共結連理,這李園就留給林詩音當嫁妝,他這個不合時宜的浪子,會靜悄悄地離開,再也不打擾他們,他們有錢、有名、有地,林詩音溫柔賢淑、龍嘯雲深情厚道,他們會是最幸福的伉儷——
可是現在呢?
龍嘯雲渾身穴道被點住,動彈不得,從喉嚨裡發出一聲極其悲憤、極其慘烈的慘嘯來,似是萬鬼齊哭,而林詩音不顧自己的名聲,孤注一擲,玉石俱焚,也要將他、將龍嘯雲罵個狗血噴頭,將他們一齊拖入這道德困境的地獄之中去!
她竟如此恨他——
她竟如此恨他們——
一切都亂了套!一切都被他搞砸了!從今日起,他與他最愛的表妹反目成仇,與他敬重的大哥再也做不成義兄弟,一切都是由兩年前而起的,一切都是由那個決定而引起的。
……他真的錯了麼?他犧牲自己,想要成全他們的想法,真的……錯了麼?
李尋歡面色慘白,喉頭甜腥,幾乎要嘔出一口血來,又強行運氣,將這口鮮血壓了下去,嘶啞地開口道:「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
龍嘯雲慘呼一聲:「尋歡,你……你莫要再說了……」
林詩音冷冷道:「莫要說什麼?莫要再說你龍嘯雲糾纏兄弟妻子的事情?」
「詩音!」
李尋歡嘶啞地喝止道。
林詩音出離憤怒,不管不顧地尖聲質問道:「不然事情是什麼樣子呢?龍大哥覬覦弟妹,鎮日裡往我的屋子裡跑,李園上下可都瞧見了,這個時候你在做什麼呢,表哥?和伎女喝酒,為伎女寫詩?你要是不想履行婚約,大可以直接撕毀,不必讓你的好大哥來惡心我!你知不知道,你的好大哥每一天每一天,像惡鬼一樣纏著我,惡心到讓我想
死!哪一天我林詩音要是上吊了,你和你的好大哥是不是要彈冠相慶!」
「詩音!你別說了——不是這樣的,事情不是這樣的——!」
李尋歡痛苦地呼吸著,這字字誅心之言,他已經一個字都聽不下去!
原本溫柔愛笑的表妹變成了這個樣子,字字淬毒、如此想他,可是他難道能傷心麼?可是他難道有資格傷心麼?他難道不知道自己的確是在逼迫詩音?他難道不知道這兩年來詩音承受了多麼大的痛苦……是他自己視而不見的!
倘若詩音在這兩年之中真的承受不住,真的要一死了之,那他……那他……
曾經一切被他所刻意忽略的危險可能性,全都在這個瞬間浮現了出來,他的後怕忽然湧了上來……是啊,他因龍嘯雲的相思病決定把詩音讓出去,可為什麼卻從來都不想一想,詩音會不會也害上心病,也形銷骨立,奄奄一息呢?
他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只知道自己像是魔怔了一般,一定要讓詩音嫁給龍大哥,如今看著這一片狼藉,他明白自己做錯了,他仍然不知道在面對這種事的時候,如何去選擇才是對的,可他已經知道,自己當初的選擇,實在錯得很離譜。
慘痛的現實,就像一個重重的巴掌,惡狠狠的抽在他的臉上。
他只喃喃道:「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林詩音不管不顧:「我林詩音是你手上的物件麼?說送就送,說讓就讓,你李尋歡若死了,有什麼顏面去見我的父母,去見你的父母!!你去祠堂,現在就去祠堂,就這樣告訴姨母好了——說你李尋歡也學了那典妻的美事,好兒孫,真是李園的好兒孫,姨父姨母地下有知,真不知道要怎麼想你!」
龍嘯雲目瞪口呆,喃喃道:「詩音……你瘋了,你完全瘋了……!」
林詩音回身罵他:「住口!無恥小人,仗著義兄弟身份,在李園內眷的住所糾纏兩年,難道你不知男女有別,鎮日混在內院之中,還敢說自己坦坦蕩蕩,心中無鬼?虧你生的人模狗樣,卻不想是個禽獸心思,無恥下賤的東西!」
說完這句話後,她終於算是氣順了,連著深呼吸了好幾口,這才平靜下來,轉過頭去,對李尋歡冷冷道:「咱們二人的婚約既然已經算不得數了,我也不賴在李園礙著你們這對好兄弟的眼了,我這次回來,就是要拿走從前林家留在這裡的私產,你放心好了,該是我的,我不會留,不該是我的,我一分也不多拿你們李家的。」
你們……李家……
曾幾何時,林詩音是拿李園當家的。
她年紀還小時,就來了李園,一開始也局促,認為自己是外人,是他的爹娘、是他的大哥,還有那個時候的他,一同把林詩音接納進來,讓她成為了真正的家人,也讓她,把李園當成了自己真正的家。
但現在,李園已經不是她的家了。
她對李園、對李家充滿厭惡,這涇渭分明、丁是丁卯是卯的態度,全是拜他所賜的。
李尋歡不住地咳嗽著,苦澀地道:「詩音,你……你要離開了麼?」
她十多年來,都從未離開過李園啊!
外頭的世界、外頭的人……
他滿心苦澀,又實在擔心,跟在詩音身邊的這兩個人,從頭到尾都未曾自報過家門,他們到底是誰,詩音又到底要去哪裡呢?
直到此刻,李尋歡才真正注意到了她身上穿的那料子和制式都極其古怪的衣裳,她這半個月究竟……是在何處度過的,又經歷了什麼呢?
但這些事情,他真的還有資格問出口麼?
整整兩年,他對詩音不聞不問,如今人家已徹底失望,徹底要結束和他的關系,他這時候再來問,是不是太晚了一些,也太可笑了一些?
他滿心悲苦,卻仍是忍不住勸道:「詩音,江湖險惡,你莫要這樣著急著走……」
這擔心當然是真的,李尋歡——她的表哥,他從來都不是一個真正的惡人,但他的善良、他的大方,是這樣殘忍的傷害了她。
林詩音蒼涼地笑了一聲。
她回過頭來,最後看了一眼自己這慷慨大方、又極度好心的表哥,輕輕地質問他:「江湖險惡,有你的用心險惡麼?」
李尋歡的腦子嗡的一聲,胸口一陣炸裂的疼痛,竟是再也忍受不住,吐出一口血來。
第150章
字字錐心的質問、字字誅心的質問,在這一刻,其實都已經沒有了意義。
質問原本就是沒有意義的事情,因為發生過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再質問他當時是怎麼想的……說真的,這是對那人還有期待的表現。
但期待往往是會落空的,那人若是真的對她有良心,又怎麼會在當初做出那種喪心病狂的事情?問能問出什麼結果呢?無論是後悔莫及的道歉祈求、還是顧左右而言他的逃避,其實都不會讓含有期待之人滿意的。
但林詩音早已沒有了期待。
因為這件事是以她的想像力決計想不出的,她從來沒有想過,她的表哥、與她青梅竹馬十幾年的表哥,會做出這種事,這種喪心病狂、完全視她為物件的事情。
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他的心路全歷程,看到了十年之後他還那樣深情款款地去制作她的木人偶,那時,她忍不住要問:這就是你愛人的方式麼?你深愛的方式,就是當著本人的面極盡嘲諷與不在乎,然後背過身去又對著一個木人偶開始深情款款?
這樣的深情,未免實在太可笑了一點。
林詩音已完全的失望,已再也不會對李尋歡有那麼一點點的希望燃起,她今天所說的這些話、所做的這些事,不過是要自己的這一口氣順暢一點,而從今往後,她與李園再無關系。
說完那句話後,她看著劇烈咳嗽的李尋歡,轉頭對早嚇得呆若木雞的家下人說:「扶你們少爺回屋去吧。」
說罷,轉身要走,又似是想起什麼來一樣,轉頭道:「還請表哥准備好賬本,這兩年來林家留下的莊子的收成,我要對一對。」
林詩音自小是作為李家主母被培養的,自然會看賬本,姨母去世後的那幾年,家裡的事情都是她在操持,後來龍嘯雲來了,鞍前馬後,許多事情就過渡到了他的手裡,龍嘯雲意圖娶她,在這種事上倒是沒耍心眼,每年莊子上的收成都是折成銀票給她的。
但她的不信任已經寫在了臉上,賬本要重新對過。
龍嘯雲的面皮一陣紅一陣白,想指責林詩音的不信任,又因為讓妻之事太過心虛,左右是不敢開口的。
林詩音沒有再理會二人,徑直朝她的小樓處走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順理成章了。
李尋歡是個濫好人,卻絕對不是一個惡人,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是絕不可能在任何地方給林詩音去使絆子的,賬本很快就送來,或許是因為他知道,鬧成這樣,她最好是真的換個地方去生活,於是還主動提出,把林家的莊子賣給李園。
畢竟賣莊子可不是三兩天能敲定下來的事情,賣給外人,不知道其間又要扯多少皮。
出乎意料的是,林詩音居然很快答應了。
這是很不錯的選擇。
成年人做選擇時,不能只考慮賭氣與否,自己的目的是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地,賣給誰不是賣呢?李尋歡最起碼不會再這種方面做手腳,是個相當省心的買家,知根知底,又很快能拿出銀票來,為什麼要拒絕呢?
楚留香只笑道:「好啊,我們林姑娘是真的長大了。」
短短十幾日,能有這樣的進步,恐怕也是被李尋歡逼的,還有,對未來生活的憧憬和……恐懼。
她能適應現代的生活麼?
她在現代,能夠一個人、誰也不依靠的生存下去麼?秦蔻家是極好的,但……她總不能一直麻煩自己的朋友。
這並不是說她對這份友誼沒有信心,而是說,想要維持一份友誼一輩子,那首先自己得是一個獨立自主的人。
這次的經歷,總讓她忍不住想,是不是正是因為自己寄居在李園,自己表現的這般柔弱,才讓表哥看輕她、如此的對待她?無論怎麼說、無論表現的如何風輕雲淡,這件事總歸是給她留下了深重的痛苦的。
出於這樣的考量,林詩音很爽快地答應把莊子賣給李園,又與他交代了兩年前《憐花寶鑒》的事情,在小樓中將寶鑒找出,還給了李尋歡。
但李尋歡的心卻咯噔一下,墜落了下去。
丁是丁、卯是卯,她把事情分的這樣開,答應的這樣爽快,沒有分毫的賭氣和刁難,這就意味著,她的的確確已經……徹底死心了。
這原本應該是李尋歡的目的,但此時此刻,在小樓之外,他望著紛紛揚揚的大雪,望著林中那落在雪被之上的點點紅梅,他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一口飽含著悔恨與苦澀的氣。
有人來了,腳步聲很慢,也很奇特,沙沙的,像是什麼東西在雪上拖行。
李尋歡抬頭一看,就看見了跟在詩音身邊的那個持刀少年。
這少年人的打扮也不同於中原任何一個地方的人,衣服不是交領、也不是唐時的圓領,而是一種……奇怪的、後面帶了個……帽子的領子。
衣裳前頭也沒有扣子,反倒是一條泛著金屬光澤的奇異機關,李尋歡眼力很好,隔著五六步的距離,也能把這機關巧的清清楚楚,這機關精巧至極,兩側凹凸對應,嚴絲合縫地咬在一起,也使得兩片衣服緊緊地咬在了一起……
如此豪奢!把這般精巧的機關用在衣裳上,拿來代替扣子!
而且這機關……以李尋歡的眼光去看,當世沒有任何一個機關大師,能做出如此精巧、嚴絲合縫的機關,況且——
況且他想起來,詩音身上的那件衣裳,也是有這樣的機關的。
方才他太激動,並沒有仔細去看詩音的衣著打扮,此刻回想起來,卻不僅悚然。
這樣的機關,到底是僅僅只放在幾件衣服上,還是說在詩音去的那地方極為常見,就和牛角的扣子一樣的常見,人們穿的衣裳,件件都是如此呢?
倘若是前者,似乎還沒有那樣令人驚訝,機關再精巧,那也是因為有極其出眾的機關大師,可若這機關是件件衣服上都有、人人都能穿得起的……那……代表了什麼呢?李尋歡簡直想像不來。
代表了這樣的工藝,就像是那編草鞋的工藝一樣,是人人都會的、不值一提的麼?
再有,便是這少年身上穿的那條褲子,寬松適中,在腳踝的部位收緊,制式其實是有點像犢鼻褲的,但卻也完全不同——犢鼻褲是要在褲腳部分開叉,穿時系帶,像是扎緊一個口袋似得牢牢扎住,江湖中人,往往是勁裝疾服,不會高冠薄帶,手腳處都收的很緊,以方便行動,犢鼻褲很是常見。
這少年人穿的衣裳也是如此,但李尋歡一眼就可看出,收緊腳踝的,絕不是系帶,而是被縫制在裡頭的一種特別的材料。
這材料當然也是李尋歡沒見過的,而鞋子就更是了,這鞋底不是木質、當然也不是竹制、瞧起來像是千層鞋底,但觀其行走步伐,這鞋底分明比千層鞋底要柔
韌的多,實不像是此世之中所存在的任何一種材料。
難道詩音這十五天,所待得地方不是人間,而是那海上的白玉京?
李尋歡經不住一陣恍惚,想要探究、放心不下,卻又實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立場去探究,他瞧著這冷漠而沉默的英俊少年郎,忽然發現,他手上的那把刀,居然瞧起來如此熟悉——
漆黑、形狀古樸,更要命的是,這刀他見過,在自己的另一位友人身上見過。
李尋歡開口道:「兄台的刀是從何處來?」
傅紅雪緩緩抬頭,漆黑的眼睛沒什麼情緒的瞧著李尋歡。
這時候,李尋歡才將將二十多歲,那名滿江湖的飛劍客恐怕連十歲也不到,而在他自己的時代裡,李尋歡已經老去,飛劍客也已經人到中年。
而李尋歡正當年輕的時候,和他的「父親」白天羽,是好友,這把刀,正是自白天羽身上繼承而來的。
傅紅雪沒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樣回答他。
一般他對於無意理會的人,都是連嘴皮子都不想張一下的,於是他沒有理會李尋歡,繼續一步步的、慢慢地走著。
李尋歡盯著他手中的刀。
這刀——乍一看上去,與白天羽的那把的確一模一樣,但細細去看,刀鞘卻要舊上很多,刀柄是裹著一圈圈的線的,那線也磨損的很厲害,起碼像是一把多存在於世二三十年的刀。
而這跛腳的冷漠少年,年紀卻絕對不超過二十歲。
一切都很奇怪、一切都迷霧重重。
他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嘶啞地問傅紅雪:「小兄弟,我還想請問你一件事。」
傅紅雪倏地站定,冷冷道:「你說。」
李尋歡道:「詩音身邊的另一位兄台,與她……是什麼關系?」
那人高大健美,生得極其英俊,性子瞧起來也好,是個溫柔又調皮的個性,倘若他與詩音是那樣的關系,似乎也很不錯,詩音有這樣的男人去照顧,總比……總比他們兩個人要強得多了。
傅紅雪卻不明白他的話中之意,只慢慢道:「什麼叫什麼關系?」
李尋歡苦笑道:「我非良人,若詩音能遇見真正的良人,那我也就……放心了。」
傅紅雪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似乎對這話題並不感興趣。
李尋歡自討了個沒趣兒,便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轉身要走,卻又只聽身後傳來那少年冷漠又略顯疑惑的聲音。
「你瞧見她與別人站在一起時,只能想到那種男女之間的事情麼?」
李尋歡一怔,已呆住了,再一轉身,傅紅雪已一步一步地走了,跛著的右腳,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痕跡。
因有了李尋歡買莊子的舉動,林詩音搬家的進程也快了許多,但即使如此,他們的行程也依然很緊張,因為他們還要把銀子換成更加值錢的珠寶帶回去,成色還得要好,實在來不及買,那就把銀票換成黃金。
而這李園呢,自然也是不住的。
李尋歡也沒打算在銀錢上拖著,開箱子,取銀票的速度快得很,林詩音把自己的細軟一卷,留在箱子裡的衣裳……本想著不要拿了,楚留香卻道:「我瞧著現在網上那漢服古著倒是風頭很盛,你的這些花樣衣裳,樣子新巧,未必不能成事,何苦扔在這裡一直壓箱底呢?」
這就是為她未來的生計考慮一二了。
這事兒未必能成,卻也是一條值得考慮的路子,林詩音想了想,便又把自己的箱子也收拾出來了……
這樣子,東西卻是又多了好多……得雇馬車,專用馬車去拉貨才是。
這樣大搖大擺地走!不出明日,恐怕城裡就要傳遍李園的表小姐與李尋歡決裂的消息吧。
但……何必在意呢?
林詩音忽然發現,一旦拋卻了這些旁人的想法,說話做事全憑自己心意、不必瞻前顧後,實在爽快極了!現在,她似乎能理解那些行事極其出格的浪子們到底是如何去想的了。
他們三人,當然早有落腳的地方,那便是城中的一處名園,名為冷香園,據說這園中還接待過王公貴族。
馬車自李園出發,朝著冷香園駛去,又一輛馬車跟在後頭,林詩音坐在裡頭,感覺自己顛得渾身骨頭都要散架了。
但沒辦法……這幾日城中在下雪,地面一片泥濘,傅紅雪和楚留香的輕功都很好,故而可以自屋頂非過,不沾泥濘,但林詩音就沒法子了,這都不是鞋子會不會報廢的問題,而是這段
路她要走多久的問題……
所以,顛就顛一點兒吧。
林詩音不禁嘆了口氣,懷念起了現代那平坦干淨的柏油路。
到了冷香園中,三人吃了個晚飯,又要各自把今日換下來的舊衣裳給收拾了……這裡當然是沒有洗衣機的,不過有浣衣房,既然是名園,要價又那樣的高,總不能讓客人們自己洗衣裳吧?
於是就把這一天的衣裳給了小丫頭,送去了浣衣房——當然,貼身衣物還是叫了水,放在炭盆上自己去洗的,在現代生活過的人再回古代來,總是別別扭扭的。
弄完這些之後,三人就各自睡了。
他們住在一個院中,正房是林詩音自己住,東廂房就是楚留香與傅紅雪住咯。
兩個人住一間房,其實倒不會出現打地鋪的的場景,也不會出現兩個人只能擠一張床鋪的場景……這正房,可是有三進的,中間是正堂、左面一間書房(書房裡也有供人休息的臥榻),右邊臥房呢,暖閣一間、拔步床一個,正中放著個條案,也就是說,正房裡起碼是能歇下三個人的……
東廂房也差不多是這個樣子的。
現代的有些有些奇奇怪怪的電視劇,皇帝去妃子的宮殿裡,因尊重妃子不想侍寢的意願,就在地上打地鋪……打地鋪……屬實是有點東宮娘娘烙大餅那味道了。
——以上,來自一個熱愛接受新鮮事物但是偶爾很想吐槽的阿楚哥。
三人各自睡了,第二天一早,楚留香早早醒來,在那(有點堅硬)的床榻上懶洋洋地躺著,忽然聽見了一陣腳步聲。
非常輕、非常淺的腳步聲——是個輕功高手!
輕功高手,大清早的來他們的院子做什麼?
楚留香面色不變,翻身起床,裡間的傅紅雪也悄無聲息地出現,蒼白的手上依然緊緊地握著他的刀,眼神也像是刀鋒一樣的雪亮。
回到古代、回到這個危機四伏的江湖,他就好似是一個獵人回到了山林。
二人對視一眼,誰都沒有說話,片刻之間,那不速之客已飛身入了院子,在院中站定,倏地,東廂房的門開了,楚留香的身法如燕子一般輕快,穩穩當當地在這來人前站定,擋在正房之外,而傅紅雪也飛身而出,立在了這人身後,刀就握在手上。
來人是個頭發漆黑烏亮、身上穿著件緊緊的藍衣裳的姑娘。
這姑娘的眼睛很長、很媚,嘴唇有點厚,卻格外的像是一朵正在綻放的花兒,充滿了妖與欲的味道,她的腰並沒有很纖細,卻容易讓人想到蛇——是那種可以生生把人攔腰纏死的美人蟒。
是輕功高手,看樣子,暗器亦不會差——因為她的袖子很寬大,有種飄飄欲仙之感,她的雙手就藏在袖子裡,很顯然,這袖子裡能藏很多東西。
楚留香微微一笑,只道:「姑娘清早來訪,有何貴干?」
藍衣姑娘道:「我是藍蠍子,你是誰?我找林姑娘。」
藍蠍子?
這也是在後世之中流傳的一名高手,因百曉生重男輕女的緣故,兵器譜中未列女子高手,但這藍蠍子的武功,卻是公認高出第九名的青魔手伊哭的。
這可是個毒娘子。
她找上門來,是為了做什麼?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在下阿楚,名不見經傳之人罷了,與正房的林姑娘是朋友,不知藍姑娘有何貴干啊?」
藍蠍子狐疑地看了楚留香一眼,在心裡立刻把這男人劃歸做了很想睡一睡的類型,此刻卻也顧不得調情,還是正事要緊,於是略一點頭,只道:「不錯,我的確有要事來找……」
說罷,眸光一閃。
這是要圖窮匕見了,楚留香心道。
藍蠍子雙手抱胸,只聽她道:「林姑娘那襪子哪裡買的,告訴我唄,我也要去買幾雙。」
楚留香:「……」
傅紅雪:「……」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6
第151章
這……
本以為來者不善,結果這……
非常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
關於現代的種種便利、種種好物,身處其中,習慣了之後,其實是難以察覺的,然而一旦回到了古代,生活上的不便利,立刻就顯現了出來。
三人出發之前,已經帶了許多東西,回來之後,還住在了要價極高的奢華之處,但這其間所忍受的不便利,還是非常明顯。
頭一個,便是這「更衣」之事。
這等名園,當然是不可能用廁籌一類的東西了,用的是白棉紙,讀書人們倒是總是抨擊這太奢侈、也太有辱斯文,不過有錢的江湖人一般都不大在意讀書人的聲音。
然而,白棉紙與現代多用的衛生紙卻又無法去比較了,而衛生紙又無法同濕廁紙去比較,這次回來,他們便是帶了整整一提——八十抽六包。
秦蔻圍觀他們收拾東西,還吐槽說:「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屬於火力不足恐懼症吧。」
當時的楚留香:「……」
然後就是已經很難去適應的椅墊、木桶和鋸木末了,無論是誰,都不得不承認,在這種人類生來就有的需求之上,現代人的確更有尊嚴一點……
關於「更衣」的事情,楚留香還不免想起了某些流傳於民間的志怪小故事,無非就是某某人、某某地有鬼,於是便要驅鬼什麼的,這故事的情節倒是沒什麼好說的,關鍵在於其中的驅鬼之物,便是所謂的「廁木」,也就是一直放置於茅房之中的木頭……某種意義上來講,這便是人類生來就厭惡這樣不體面的事情的潛意識所凝結成的故事吧,因為厭惡,所以認為鬼也厭惡,所以認為此物有驅鬼的奇效。
千言萬語一句話,現代生活,真香!
襪子的好處就不必再說了,林詩音曾向秦蔻提起過,當時秦蔻這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還很驚訝呢!
所以,古代人對於新的、可以改善自己生活的東西,是非常有眼光,也是非常敏銳的。
況且藍蠍子此女,乃是極會享樂、極會取悅自己的。
她的彪悍事跡幾十年後可能鮮少有人知道,但在這個時代,她的名字可謂是如雷貫耳,這倒不是單純因為她武功很高,而是因為她長得漂亮、武功高、姘頭巨多且人還殘忍——這是專指她把自己其中一個姘頭的腦袋當球踢,從三樓扔到一樓的偉大事跡。
當然了,她殺人是有緣由的,緣由就是那男人惹怒了她,對於很多的江湖人來說,「惹怒了我」,本身就是最正當不過的殺人理由,就好比一點紅,誰當著他的面說他是「懦夫」,這就已經構成死罪了。
但這種一言不合就殺人的作風……一般來說也不是主流,所以藍蠍子和一點紅這種人的名聲都挺差的……
但江湖人說到藍蠍子,她的殘忍和她的美麗是被交織在一起的,這女人就像是一朵盛開的食人花、亦或者是尖牙上閃著毒液的美人蟒,愈危險、也愈艷麗,令人心馳神往,也令她的傳聞與一點紅那種單純的陰森可怖不一樣很多。
這個喜愛享受的壞女人,花錢如流水一般,頭上盤著蠍子樣的銀掩鬢,手上掛著厚重的雜寶手鐲,在城中最奢侈的地方花銷著,哼著小曲兒偶爾路過了一下浣衣房,然後眼睛非常尖的——看見了林詩音的襪子。
咦!這是什麼!
從各種角度來看都是襪子,但襪子竟能這般柔軟和富有彈性,一看這樣子就知道,不但中間沒有那條可惡的接縫,腳踝處也不用綁帶,就這般穿上,就能緊緊包裹著腳踝……這可真是應了那句「天衣無縫」。
藍蠍子其實在女紅之上頗有造詣的,瞧了半晌,也瞧出這襪子的不同尋常之處——這塊富有彈性的布料,根本不是用織布機織出來的!上頭根本就沒法分什麼經線緯線,撐開一瞧,像是一個圈兒一個圈兒一樣織就的,這才導致布料極富彈性……
其實這就是梭織與針織的區別,只是此時此刻還沒有針織法出現。
這般奇異的、這世上從未有過的新式織法,用在襪子上,竟是如此合適!如此舒適!
可莫要小看這小小的襪子,江湖人其實一般都是不穿現有的這種布袋子的,只因為不貼合、上頭的帶子又容易松。高手對招,有時生死只在一瞬間,哪裡容得有半分差錯?死的轟轟烈烈還好,若是有一天,因為襪子打滑了一下,然後被人給一劍戳死了,那多尷尬的。
以後到了地下,和其他江湖前輩說起自己的死因,別人
都說,我是死在誰誰誰的成名絕技之下的,結果輪到自己,怎麼說?說我是死於襪子打滑……咱可丟不起那人!
江湖中人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是做苦力活的,因而為了方便行動,打綁腳的人多一些,但綁腳也多有不便啊,出門在外行走,光是整天纏那足紈,就要好一陣子,而拆下來去洗,又是好一陣子,許多男人家不講究,那真是……酸臭逼人,藍蠍子這樣美麗的女人可不是這樣邋遢的,她愛干淨得很。
但是日日如此,也實在很麻煩。
如今一件這種用奇異針法所織就的襪子,她立刻就瞧出了其中的便利之處,立刻就要問上一問——你這東西哪裡買的?
藍姑娘准備購物!
購物是頭等的大事,否則在平時,見到楚留香和傅紅雪這樣品貌絕佳的男人,她估計此刻就該琢磨著怎麼和他們睡上一覺了。
楚留香:「……」
楚留香聽完藍蠍子的話之後,噗嗤一聲就笑了。
笑罷之後,又對她道:「這得要問林姑娘,你且稍等。」
藍蠍子滿不在乎,負著手道:「我在西廂房裡喝口茶。」
說罷,娉娉婷婷地飄走了。
林詩音其實聽到了屋子外頭的動靜,此刻已經梳洗完畢,楚留香敲門得到許可後,便負著一只手,推門進來了。
進來之後,瞧見地就是哭笑不得的林詩音。
因為有火力不足恐懼症,所以他們這次回來,其實帶了不少東西。
也曾想過會有人瞧見他們異於常人的衣著打扮,卻沒想到,第一個找上門來的,是偶爾路過浣衣房、看上了襪子這小物的藍蠍子……
林詩音不禁感嘆道:「看來我也開始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反手又關上了門,坐在桌邊兒上,順手給自己和傅紅雪都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問:「你覺得如何?」
林詩音思量片刻,道:「這些東西好,我自然是知道的,但襪子一物,是日用品,日日穿著是要磨損的,就是穿著再好、再舒服,要價太高也不可能。況且這一回一共也就帶了七雙,這樣零碎的買賣,做起來也無甚意思。只是那藍蠍子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不若送她兩雙,將她打發了……阿楚哥你看這樣如何?」
她說的話其實是很有道理的。
誠然,羅紋針織這樣的手法,在這個時代是絕無僅有的,這種料子便是當下最稀有的料子,但倘若一雙襪子賣出一兩黃金……?這便是完全說笑了,歸根到底,穿一雙好襪子,帶給人的是舒適的感覺,問題的關鍵在於,人們願意為這種舒適的感覺多出多少價值?
即便藍蠍子再愛享受,在喜歡這種合腳舒適的襪子,她也不是冤大頭,你要說一兩黃金買一雙襪子……除非她是打算買回去研究羅紋針織然後自己做出來賣大錢,否則不太可能,打綁腿雖然麻煩,但倘若襪子的價格超出了她的心裡預期價位,那她可能還是會選擇接著麻煩……
那麼,這個定價的策略就不能是簡單粗暴的「這東西這裡沒有所以物以稀為貴」了,貴是得貴的,但又不能貴過頭,同時還要考慮銀子在現代的購買力問題,也就是那一克五塊多的銀價。
要林詩音來說,對於藍蠍子這樣體面、有錢,花銷很大,卻沒有豐厚家底兒的江湖人來說,一雙襪子賣一二兩銀子,其實是可以接受的,而且按照這個價格去賣,那簡直是屬於暴利!十塊錢的襪子買回來,五百塊賣出去……這利潤高的讓人覺得自己在賺黑心錢。
當然啦……這一次只帶了七雙,真的要賣,賣給藍蠍子,也就只有兩三雙可以賣給她,這樣算的話其實賣不賣的,差別也不大,三瓜兩棗罷了。
這就是林詩音的大小姐性格的體現了,對於窮人來說,能賺的錢為什麼不賺呢,只能賺一次的錢就不是錢了麼?多一塊錢那也是一塊錢啊,又不吃虧!
楚留香卻微笑道:「若不只賣一次呢?」
林詩音一怔,道:「阿楚哥的意思是……在這頭開一個鋪子,常來常賣?」
楚留香道:「正是如此,你、紅兄還有小傅,你們三人是要在現代生活的,但你們可關注過招聘信息?」
林詩音點了一下頭。
林詩音自決定留下之後,當然不是什麼都沒留意過,也在考慮自己之後要做什麼,看著看著,她就發現,即便她之後會有身份,她也缺少一樣很重要的東西——學歷。
那麼,要如何獲得學歷呢?
她在搜索引擎上搜索這個問題,然後就搜到了九年義務教育,以及之後的高中、大學、研究生……一個小孩子,從七歲開始上小學,要獲得一份「本科學歷」,需要十六年,要獲得碩士學歷,需要十九年。
一個人!要讀十幾年的書!這還是大量的人!每年的大學畢業生……有那麼多!
當時林詩音便覺得頭皮陣陣發麻,這對古代人來說簡直是一件不可想像的壯舉,其壯麗程度,恐怕不亞於人能飛上天,去月球上走一走。
感嘆歸感嘆,沒學歷也的確沒學歷……
那怎麼辦呢?在網上開賬號,吸引粉絲然後再接廣告變現……這的確也是一條路子,但不確定性也很大。
這也是林詩音為什麼一定要回來帶走自己錢財的原因,在能自己賺錢養活自己之前,她只能靠這些老家底兒。
卻沒想到,回一趟古代,有意外收獲!
但是……
林詩音遲疑道:「這件事要看阿蔻的意見,這低買高賣的機會,全是倚仗阿蔻的時空通道。」
楚留香微笑著喝了口茶,道:「所以你該考慮的是如何說服她和你一同做這個生意,以及這利潤你們又該如何分配,對了,倘若要在這裡做生意,那就帶上小傅,江湖畢竟危險,這利潤分配之中,也自然有他的一份。」
傅紅雪微微一怔,忍不住瞧了楚留香一眼。
秦蔻像大姐姐,楚留香就像大哥哥,一直都在照顧大家,也一直都在為大家而考慮,包括……他。
楚留香又喝了口茶。
他自己名下也是有莊子和鋪子的,這些莊子、鋪子日常都是李紅袖在操持的,但楚留香豈能一點不管?三十歲的成年人,眼光比十九歲的小孩子要長遠,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林詩音若有所思,半晌,決定道:「既然如此,我就先去見見藍姑娘,讓她瞧瞧我這裡的東西。」
楚留香微微一笑,朝她舉杯,遙遙一敬。
而西廂房內,藍蠍子已經久等了,林詩音同她打了招呼,寒暄幾句後,便把她帶入了自己的房間之內,將方才准備好的現代好物一一推銷給她。
話雖如此——現代的東西,其實根本不用想什麼誘導購買的說辭,只肖簡單介紹一二,自然就可以征服古代人。
襪子,帶有彈性的貼身衣褲(當然是全新的),藍蠍子第一眼就看上了,上前研究一二,果然是那種奇異的織法,連價格都不聽,便大手一揮,將林詩音拿出來都買下了。
除此之外,林詩音還拿出了壓縮洗臉巾。
如此小的一個,像是某種藥丸、吃食,被裹在透明如玉般的奇異布料(?)之中,用水一衝,便是一張柔軟至極、用著極為舒服的手帕了,就是只有一個問題。
藍蠍子疑惑地問:「這東西用罷之後,如何收回呢?」
林詩音一怔,理所當然道:「那當然是用過就丟掉。」
藍蠍子倒吸了一口冷氣!
好家伙!這般豪奢!
——淳樸的古代人還不習慣於現代這種一次性使用理念。
當然啦,也不是不習慣,其實古人穿衣服,多洗兩次,顏色也都不鮮亮了,是所謂的「半舊不新」,穿半舊不新的衣裳,在小姐少爺們那裡還是一種雅致,但再多洗一二次,那就褪色褪到完全穿不成了。
但這是客觀條件不允許啊……和現代這種「用一次就丟」的理直氣壯的使用理念真的不一樣,這得是物質的極度豐富給的底氣。
藍蠍子看林詩音的表情頓時就有點怪怪的了,忍不住問:「我聽說李家表小姐失蹤十五天……你這是失蹤到哪裡去了,總不至於是桃花源吧?桃花源也不能夠如此豪奢吧?」
林詩音不自然地抬頭望天,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所以這個壓縮得一次性洗臉巾不是很被藍蠍子喜歡,帶了兩包,她只拿了十個——為的是萬一在山林裡迷路了,身上沒帶東西時,也能有塊臉巾用,純做備用,不做日常使用。
再然後就是洗面奶。
林詩音就給她示範啊,像這個樣子,就取這麼一小點兒,放在手心搓出泡泡來,就可以淨臉了,比什麼胰子要好用多啦。
藍蠍子:O—O
藍蠍子:☆▽☆
藍蠍子:「你別說了,我要!」
林詩音:「還有這個!這叫洗發水,你瞧,搓出來的泡沫多細膩啊……」
藍蠍子:「!!!」
林詩音:「還有這個!咱們長頭發,洗完之後要弄干得老半天了,不若試試這個速干發帽,你瞧,多柔軟、多方便呀……」
藍蠍子:「!!!」
而此時此刻的秦蔻,正枕在一點紅的手臂上,幽幽開口:「不知道詩音怎麼樣啊……有沒有被李尋歡欺負啊……」
她非常惆悵地嘆了口氣,說:「真的好擔心呀……」
第152章
最後,藍蠍子買了不少東西。
襪子——這就不必說了,因回來七天,故而林詩音帶了七雙襪子,被藍蠍子以每雙二兩銀子的價格買走三雙,林詩音沒做過生意,這帶有巨大利潤的價格報出去的時候,她自己還很心虛,結果藍蠍子卻覺得很賺——這般厚實、長至腳踝、柔軟貼腳的襪子,不比打綁腿要舒服多了?二兩銀子對她來說算不得什麼的。
她甚至覺得林詩音賣的太少,又從她賣的物品中敏銳察覺出了這不過是她帶來自己用的日常之物……因為她眼珠子一轉,立刻拽著楚留香的衣襟,要求他那裡的新襪子也賣出來。
楚留香:「……」
楚留香只能無奈的笑,為了給傅紅雪賺點外快,倒是把這事兒推給傅紅雪了。
洗發水——這金色的、漂浮著花瓣的、帶著淡淡香氣的濃稠液體,在第一個瞬間就征服了藍蠍子的心!首先是漂亮、非常漂亮的東西,而且這香氣也好,淡淡的花草香,只讓人聞見了,就覺得用這「洗發水」來清洗頭發,一定留香滿發。
藍蠍子有一頭非常美麗的長頭發,豐厚、漆黑、比牛角梳子上反出的光還要光華,她一向對這頭秀發愛護有加,如今見了這樣的好東西,怎能不心動?
就是這名字實在過於直白……
藍蠍子只奇道:「我是個沒念過幾本書的人,卻不想你這飽讀詩書的大小姐,怎麼也如此直白不文,是洗頭的東西,就叫『洗發水』,是洗臉的東西,就叫『洗臉巾』。」
她瞧著手中的小瓶子(林詩音搞了個分裝瓶給她),相當客觀地道:「你若想做這門生意……也該給你這東西換個名字,才好賣出高價——不過這主意是我出的,賣高價也別連帶著我一塊啊!」
但凡是正經點的江湖人,那都是有自己的正經賺錢渠道的,好比說李尋歡家中良田千畝,靠的是莊子收成——這是家中殷實的;而藍蠍子這般出身於微末之中的江湖人呢?成名之後,也要麼是買地、要麼是置辦鋪子。
她自己是置辦鋪子的,頭一個個是商稅這東西好逃,等閑是從她手裡扣不出來的,第二個呢,便是在城中有鋪子,就有自己的據點,能隨手就傳遞消息出來,遇到事情,也能有個意想不到的藏身之所。
例如西門吹雪家開了很多糕點鋪子……這是誰都想不到的。
藍蠍子自家開的什麼呢?開的正是城中那極受歡迎的鼎福齋,上午專賣包子,他們家的雪菜包子,油油潤潤、雪裡蕻發酵過的香氣被炒過之後,便被激的格外鮮甜,其實以前連林詩音也吃過、贊過的,也算是二人之間一點隱秘的聯系吧。
江湖人也是要過日子的呀!全靠打雜搶燒來的那種,不出幾個月,就要成武林公敵被追著砍了,所以這藍蠍子說起生意經來,也是頭頭是道。
楚留香負手而立,微笑道:「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ヾ……不若就叫香雲水,如何?」
林詩音也忍不住笑道:「的確是個好名字。」
藍蠍子坐在桌旁,單手托著側臉,如絲般的媚眼就朝楚留香纏了過去。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趕緊眼觀鼻、鼻觀心,假裝什麼都沒瞧見。
藍蠍子冷哼:「切。」
洗發水——現在該叫香雲水了,因只有這小小一瓶,要價也不便太高,林詩音還未曾想清楚這定價的事情,便也要二兩銀子賣給藍蠍子,藍蠍子當場氣個倒仰,指著她道:「你真是個大小姐!」
林詩音:「???」
藍蠍子道:「你先說好,以後賣給我,都是二兩,不若我這生意經,不教給你。」
林詩音噗嗤一聲就笑了。
現在她發現,這傳聞之中狠辣、惡毒、淫蕩的藍蠍子,其實本性很是豪爽,一點兒也不如傳聞中那樣可怖,甚至有些可愛,她點頭道:「藍姑娘教我,這一瓶我免費送你。」
藍蠍子很滿意地點點頭,道:「但凡是這種香膏、香露一類的東西,就沒有賣給百姓的,你賣二兩銀子,他們也買不起,但這二兩銀子若是賣給能住在冷香園中的達官貴人……那這價格又實在太低了一些,況且你這人,守著金山銀山,卻瞧不出來,你先莫要說瓶中裝的何物,光說這瓶子……」
塑料制品,螺旋擰紋,透明如玉,又如此堅韌,方才藍蠍子觀察半天,林詩音拿出這些東西的樣子,根本就不是拿那等容易碎的器皿的模樣,她當時還納悶來著,直到自己上手一拿,才方覺其中奧妙。
她微微一笑,道:「光是這小瓶,怕是要有無數人願意花高價來買。」
林詩音:「……」
林詩音不懂:「為什麼?」
方便歸方便,但對富貴人家來說,器皿不易碎有什麼好處?對窮苦人家來說,賣的太貴,還不若好好珍惜著用自己家的幾個陶罐呢。
藍蠍子傲然一笑,只道:「我在江湖上可是以毒法出名的。」
她的武器,便是一條藍汪汪的「蠍子尾巴」,也就是淬滿了劇毒的毒鞭,毒之一字,當然是讓許多江湖人聞之色變的,但他們這種精通毒功的人,也不是誰都去毒的,畢竟毒這玩意很貴的……
想要找齊上好的五毒之物,就要花費不老少的時間,除此之外,還須得變化用料、熬煮時間、找藥人去試,等等等等……這其中的損耗又是不老少,這些時間與損耗都算起來,那成品的每一滴劇毒,都價值千金……一般人還不配被毒死呢!
總之,這玩意兒要是沒點家底兒還真玩不起,就是有點家底兒,好不容易煉出來點兒,一不小心,這小瓷瓶掉地上摔碎了……那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林詩音:「……」
楚留香:「……」
楚留香居然覺得藍蠍子描述的這心情和他以前摸到過的那個叫「X木蟲」的論壇裡的那群化學博士很像……
藍蠍子總結道:「所以呢,賣洗發水不如賣這不破玉的玉瓶,當然,你也可以打著賣香雲水的名頭去賣,你就是賣一百兩銀子,也有的是人買。」
林詩音:「……不破玉,你連名字都幫忙想好了啊。」
藍蠍子:「?這玩意原本叫什麼?」
林詩音:「分裝瓶。」
藍蠍子:「……」
藍蠍子:「……」
她一言難盡地瞧著她。
因貢獻了一個絕佳的好點子,這瓶洗發水……啊不,香雲水就送給藍蠍子了。除此之外,什麼護發素(茉莉花味讓藍蠍子很是迷醉,迷醉到楚留香不忍說出關於茉莉花香氣的來源)、洗面奶、面膜、沐浴露、沐浴球、搓澡巾(藍蠍子一開始認為林詩音是在賣刑具)、皮筋(這玩意兒出乎意料的受到藍蠍子的喜愛),她都七七八八地拿了一些,挑到中午,這才算完。
交流這些日常生活之中所用到的瑣物,其實格外的容易拉進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凡有過高質量的感情生活的人都明白,生活的波瀾壯闊只是一時的,即便是江湖人,也被大量的日常瞬間所充斥著,穿衣、吃飯、洗頭、沐浴……每個人都避不開這些,真正的感情也不會只談論那些大事。
但,很多男人們,似乎就是瞧不起女人之間這種瑣碎的、親密的交流。
秦蔻曾銳評過:這是因為這種男人根本就不懂感情,他們就沒有親密交流的能力。
非常簡單一件事,女孩子們遇到了傷心的事情,會像自己的好友袒露自己的心情,但很多男人都沒這個能力,他們就算失戀了,真的很傷心,和哥們聚一聚,也不會真的去聊自己的內心,就是喝悶酒,以及一句「都在酒裡」。
在你個頭啊!
從冷香園的小院兒裡出來的時候,林詩音同藍蠍子的關系,似乎已經更進一步了,二人親親熱熱的,儼然已是新晉的姐妹淘,藍蠍子便說,周邊有家不錯的酒樓,請他們三人同去。
倒也沒什麼不好。
進了酒樓,藍蠍子便擺出了做東的架勢,對那店小二道:「你們這裡的八寶鴨來一只,另外這招牌菜,葷的素的,撿好的上。」
說罷,一錠銀子便甩了出去,店小二得了錢,便喜笑顏開的走了,藍蠍子和林詩音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倒是提起了昨日林詩音在李園怒斥龍李二人的事情。
這事情果然已傳遍全城了。
藍蠍子自然是欣賞林詩音的做派的,還放言到這種狗男人要是被她碰上,起碼也要毒個半身不遂,林詩音談起這事兒的性質卻不高,故而這話題談論了幾句,便松松放過去了,轉而又說起了生意經。
這些話,傅紅雪自然是插不進去的。
他坐在桌邊兒上,神色冷冷淡淡的,一只手握著刀,另一只手拿著茶杯,慢慢地喝著茶。
今天是個難得的、艷陽高照的大晴天,三層的酒樓之中,他們坐在高處的雅間裡,窗戶打開,正對著這酒樓的後院,後院之中,原是一片腊梅林,此刻那皚皚雪被之上,正有著星星點點的紅梅飄落,雅致極了。
白牆黛瓦、紅燈高掛、檐角飛揚、蠟梅落雪。
這樣的景像,在現代,卻是見不著的。
對於林詩音來說,這樣的景色是熟悉的,但對於傅紅雪而言,這樣的景色,其實也是陌生的。
他自山林之中走出,一路跋涉,從未進過任何一座大城池,在他最後關於自己時代的記憶裡,只有邊城那殘暴的曬著的太陽,還有那矮矮的夯土牆和無盡的風沙。
不過,即便是這樣好的酒樓,仍敵不過現代的一分一毫,最簡單的——三樓的雅間為什麼要價更貴呢?這當然是因為樓板,樓上的人走著,樓下的人就要聽著頭頂咯吱咯吱的聲音。
再來,木頭的屋子,的確很不隔音,秦蔻總覺得讓他住在影音室裡很對不起他,但他自己卻覺得,那間屋子比這冷香園之中要價最高的屋子還要舒服得多。
畢竟——拔步床上的紋樣雕刻得再精細,木板也是梆硬。
由奢入儉難的困境同樣也發生在苦行僧般生活的傅紅雪身上……現代真是太腐蝕人的意志了!
正出神的望著這酒樓的後院,卻忽然見那後院的一間廂房之中,有個錦衣華服的男人走出來,這男人相貌堂堂、器宇軒昂,腰間卻是別著一把刀,一把——漆黑的刀!
傅紅雪的瞳孔忽然縮緊,渾身的肌肉也在此刻繃緊!
這男人負手而立,緩緩地走著,面上帶著一絲格外漫不經心的微笑,隨手便捻下了一株正盛開的梅花,放在鼻尖輕嗅之後,又隨手將之拋在了地上,抬腳便走。
忽然,那屋子裡又追出個女人來,衣衫不整、釵橫鬢亂,美倒是極美的,只是此刻面容卻被憤怒所扭曲,不可置信道:「……你、你真的要走?」
男人淡淡一笑,道:「我說過,我只要你陪我三天,現在事已完了,你還不走?」
女人大驚,忍不住上來死死抓住了他的衣角,質問道:「你為了讓我陪你三天,已花費了數月時間,如今你……你終於得到了我,卻要這樣棄之如敝履?」
男人的面色仍然很淡,只是口氣之中的狂傲與輕蔑卻非常明顯:「你這樣的女人,也只配陪我三天。」
說吧,袖子一揮,直直把這女人給揮了出去,叫她跌倒在地。
這裡的隔音的確很差,況且這男人是個武林高手,氣如洪鐘,又好似是故意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去侮辱這女子,因而這聲音愈發清晰,竟使得這條街上所有的人都能聽得見。
男女之事,一向最容易叫人注意,一時之間,在酒樓中吃飯的人,注意力都不約而同的朝那邊去了。
楚留香皺了皺眉,道:「男女之事,想在一起就在一起,想分開自然也可分開,可分開又何必要如此侮辱於人?」
即便只有三天,那也是一份美好的露水姻緣不是?況且按照這女子所言,這男人為了追她,已耗費了數月的時間,追著別人跑是說遍了甜言蜜語,如今一度春風後,又如此翻臉無情,這男人的為人實在叫人不齒。
藍蠍子冷笑道:「這狗男人,恐怕一開始覺得她就是勾勾手就能到手的廉價女人,豈料人家不肯,覺得落了面子,這才糾纏數月,終於到手之後,可不得死命侮辱,找回當初被落下的面子?」
此刻,那衣衫不整,跌倒在地的美麗女子,面容已完全被憤怒給扭曲了,她渾身發抖,雙眼如淬了毒的刀子一樣射向那男子,恨恨道:「好,你好得很!白天羽,你好得很!你莫要忘了我桃花娘子,有朝一日,我要把你的頭割下來,用你的頭去染紅滿院子的腊梅花!」
白天羽哈哈一笑,輕蔑道:「女人!哈,女人!」
桃花娘子忽然失聲痛哭起來。
正在這時,方才如同花崗岩一般、一動不動、面無表情的傅紅雪忽然動了。
他這一動,正如毒龍出洞、如閃電劈過一樣,身法奇快無比,轉眼之間,就已從三樓的窗口,到了那桃花娘子的身邊,他手上沒帶刀,只是不知道從哪裡薅了件大氅,手上一動,那大氅便披在了桃花娘子的身上。
桃花娘子一驚,只抬頭望去。
面前站了個……黑衣的少年人。
這黑衣的少年人,就這麼靜靜地站在這裡,他並沒有在看桃花娘子,也沒有在看另一側的白天羽,他的眼睛如積雪一般、似乎帶著深重的寒意,就這麼直視著自己正前面的梅花。
他的睫毛顫動了一下,面部的肌肉忽然痛苦地抽動了一下,仿佛他透過梅花,看見了什麼極其殘酷而慘烈的事情,又似乎是因為此時此刻的事情,
想起了一些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情。
白天羽也在看著這少年人,他並不在意他為桃花娘子披上大氅,只是撫掌笑道:「小兄弟好身法,在下神刀堂白天羽。」
傅紅雪沒接茬,神色依然冷漠地像是一塊花崗岩。
他冷冷道:「你不該這麼對她。」
白天羽道:「你還是個孩子,你不明白,像這樣的女人,被怎麼樣的對待,都不為過,而你……」
他傲然一笑,只道:「而你這樣的武功,早已有資格隨著你的心思,隨意地去對待任何一個女人。」
傅紅雪額角的青筋忽然暴起,半晌,才一字一句地說:「我習武並不是為了去侮辱任何一個人。」
白天羽負手而立,淡淡道:「許多人習武,都是為了出人頭地、名揚四海,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你可知道什麼叫做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那就是可以隨著自己的心情,隨便的去決定別人的命運……孩子,你明白了麼?」
傅紅雪沉默著。
他抬頭望望天,又低頭瞧瞧地。
天空一碧如洗,今天是個大晴天。
地上皚皚白雪,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起點點金光,與落梅交相輝映,甚是美麗。
半晌,他才輕輕道:「我習武,是為了給一個人復仇,但他並不值得。」
第153章
他的聲音並不似一個少年。
一個少年的聲音應當是怎麼樣的呢?應該是如同初生牛犢一樣狂傲、銳不可當、意氣風發的吧。
但這個少年……這個黑衣的、英俊的、如冰雪般的少年,他的聲音卻是嘶啞的,帶著一種令人想要探究的故事性,他的前半生是否受盡了痛苦的折磨?他到底出生於一個怎麼樣的家庭,又擁有著一種怎麼樣悲愴的命運呢?
然而,他那嘶啞的聲音,卻又很輕很輕,像是枝頭的梅花,被一陣挾著冰雪的風吹過時,便如此靜悄悄的、如此淡然的飄落了。
白天羽瞧著這少年人還略顯纖薄的側影,不由微微一怔,似是從他的這句話之中品出了一點什麼微妙的情緒。
只是對白天羽這種人來說,他的人生是與宏大的敘事、偉岸的英雄史詩所聯系在一起的,所有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與情感,在他這裡都是不值一提的。
因而在這一刻,白天羽也只不過在心中覺得好笑,心道:白天羽啊白天羽,你怎麼自己也像個娘們兒一樣開始多愁善感了?
他微微一笑,負著手道:「復仇就是復仇,飲仇人的血,乃是天底下最大的正義之事,小兄弟這『不值得』三個字,卻是說錯了。」
傅紅雪冷冷道:「你不該這麼對她,她會恨你。」
白天羽還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這個「她」說的還是桃花娘子——這少年說起話來,根本就是自說自話,全然不管旁人在說什麼的,這時候倒是的確有些初生牛犢的銳意了。
他皺了皺眉,又傲然道:「恨便恨了,那又如何?」
傅紅雪依然冷冷道:「一個人恨你或許不會怎麼樣,但你要讓所有人都恨你,你就遲早會死。」
白天羽忽然哈哈大笑,笑罷,才慢慢道:「你是個很有意思的孩子……孩子,神刀堂在城內的堂口就在三條街以外,倘若你找不見你的仇人,就來堂口之中,只說要找堂主白天羽,自會有人帶你來見我。」
說罷,他便飛身而去。
傅紅雪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漆黑的雙眸漠然地瞧著前方的梅林,整個人都好似變成了一座亙古不變的雕塑。
半晌,那桃花娘子慢慢地自地上站了起來,靜靜地凝視著傅紅雪。
傅紅雪卻並不看她一眼。
說實話,他並不是一個非常富有耐心的人,因為沒有人教過他耐心與愛。
他小時候受到的教育……花白鳳對他的教育,與今日白天羽所說的話何其的相似。
「你就是神,復仇的神,你無論對他們做什麼事情,都是應該的,你無論對他們做出什麼事情,都不許後悔!」
現在回想起來,或許養母早就看穿了他同他名義上的父親並不是一種人,他永遠都做不到把人當做豬狗一樣對待。
在這樣扭曲的教育之下,他只能說成長為了一個……本性不壞的人,但他根本不懂與人相處,也不懂得什麼叫耐心和關愛。
這些東西都是秦蔻教給他的,他被她的關心迷暈了,像是手捧寶珠的孩子,第一個反應是丟下逃跑——因為怕弄碎了這寶珠。
在親眼瞧見了白天羽如何對待桃花娘子之後,他能明白……非常能明白,為什麼桃花娘子的恨意,一直在白天羽死後的十八年還未曾消滅。
但他瞧上去卻依然很冷漠。
他並沒有多看桃花娘子一眼,也沒有對她說出任何的寬慰之語,他只是目視前方,冷冷地說:「你恨他?」
桃花娘子的聲音仿佛淬了毒一般從她嘴中飄出:「難道我不該恨他?」
傅紅雪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真誠地道:「你該。」
桃花娘子道:「總有一天,我要讓他付出代價。」
這代價會成功的,他知道,就在一個開滿梅花的大雪天,她實現了她所說過的話,白天羽的血真的去染紅了梅花。
……也染紅了地上的雪。
紅雪。
傅紅雪盯著地上潔白的、閃著金光的雪被,過了很久,才道:「但假如這恨意同樣會毀了你自己,那就不該恨。」
說罷,他再不管桃花娘子,拖著殘疾的腿,慢慢上樓。
此刻,楚留香正在掏銀子給隔壁那一桌的富商——剛剛傅紅雪順手薅的那件白狐毛的大氅,就是這個無辜富商的。
傅紅雪:「……」
他垂下了頭,有點心虛。
楚留香賠完了錢,一轉頭,就瞧見了在一旁當黑色鵪鶉的傅紅雪。
楚留香:「……」
楚留香:「噗嗤!」
他忍俊不禁,忽然上來揉了揉傅紅雪的頭發,還在心裡銳評了一下:頭發好硬,不像貓毛,摸起來一點沒有阿蔻那麼柔軟,反倒比較像柯基犬毛。
不過他面上卻還是成熟、體貼、風度翩翩的阿楚哥啦,只聽他溫聲道:「好啦……干什麼這麼心虛的樣子?吃飽了沒?今日藍姑娘請客,八寶鴨你怕是沒吃幾口吧?走走走,咱們溫黃酒喝去。」
——現代的酒當然都很不錯,但卻沒有多少陳釀多年的醇香黃酒可以喝,他買了幾次,總覺得味道寡淡,並無甚意思。
古代也是有古代的好東西的嘛。
傅紅雪沉默了半晌,才道:「抱歉,我沒考慮那麼多。」
楚留香微微一笑,寬慰道:「沒事,我劫富濟貧的時候也不考慮那麼多的。」
實則不然,楚留香只偷那些為富不仁的狗東西。
傅紅雪深深地凝視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跟著他,一步一步地走回了三樓的雅間,那天的好酒好菜,在他的口裡卻仿佛是苦的。
另一頭,明珠小區A棟十七層。
這是秦蔻家的另外一套房子,這套比起她自己現在住的那一套來說,實在小得很,就是普通的三室兩廳,算下來已經有不少年頭了,當初買這房子是因為這是學區房,為了方便秦蔻走讀,後來上了大學之後,這房子一直是出租出去的。
X市租房市場的價格其實一直都不高,一千多一點,就能租到不錯的房子了,不過地段這樣不錯的學區房的租價當然是要更高一些的,等秦蔻上大學之後,這套房子的租金就都拿來給她當零花了。
這幾個月,上一戶租戶孩子高考結束退租了,下一戶租戶本來說好九月開始租,結果九月都過了幾天了,這時候突然說有事回老家了,孩子住校,家長就不陪讀了,要退租。
這讓秦蔻很惱火。
租房市場也有淡季旺季,這樣子的高中學區房,一般都是暑假的兩個月會被大量退租然後又由新的陪讀家長來接手,等到開學之後,那決定陪讀的家長該租的已經租完了,這個時候再
找新租戶,就很困難了。
不過那幾天秦蔻在旅游,實在不耐煩聽那家長的苦苦哀求,再加上考慮到林詩音要留下,萬一想要個其他的落腳處呢?萬一准備拍視頻,需要布置工作室呢?
因著這家人給她造成了損失,因此她只退了房租,押金不退,那家人把屋子打掃的干干淨淨之後,就搬走了。
沒想到現在這套房子卻派上了用場!
臥室裡,窗簾被緊緊地拉起來,連一絲月光都泄露不進來,屋子裡的燈卻是開的,床頭的小夜燈散發出暖黃的、模糊的光芒,這種光芒相當的溫柔,卻也相當的乖曖。
秦蔻和一點紅正在廝守。
小夜燈乖曖的光芒罩在一點紅慘白的、布滿傷痕的精壯身體之上,他的兩只手臂抱著秦蔻,手臂上的肌肉線條極其流暢結實,他右胳膊的大臂之上,有一道淺淺的刀痕,隨著他手臂的動作在秦蔻眼前晃來晃去。
她自己也晃來晃去的。
一點紅初嘗愛人的滋味,本就有癮,恨不得日日夜夜和自己心愛的女人廝守在一起,他雖不討厭林詩音,但對於她霸占了秦蔻身邊位置的這件事,還是頗為無奈的。
但他又不是那種十七八歲,心理上還未完全成熟的毛頭小子,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要甩臉子發脾氣,等著人來哄。他與秦蔻在一起,自認為自己哄她、愛她還來不及呢?哪裡會因為這種事給秦蔻的心情找不痛快呢。
那就沒有法子了,只能忍耐。
最難熬的一天,便是在海邊旅游的那一天,她累得狠了,在車上就睡著了,下了車之後,他不由分說,就把人抱進了自己的房間,結果人都放床上了,一看她身上穿的那件衣裳的料子……
得,就這麼睡一夜,第二天這衣服也不能要了。
只好幫她脫衣裳。
心愛的女人就在懷裡,呼吸甜蜜、這般動人,皮膚像是潑出來的牛奶一般……他甚至沒法子再尋件睡衣幫她換上,只得就這個樣子,像是裹一個蛋糕卷兒一樣的把她裹進被子裡,然後自己就這麼隔著被子抱她,半夜才平復下來,慢慢入睡,第二天都覺得很是疲憊。
後來幾天,秦蔻又跑回去和林詩音一塊兒歇著了。
終於,林詩音、傅紅雪、楚留香三人離開,當天下午,他們兩個人就收拾出了自己的日常用品,和陸小鳳、花滿樓打了招呼這兩天不回來住了,接著,就來到了這套小房子裡,窗簾一拉,就這麼糾纏了起來,把這件事當做和吃飯喝水一樣日常的事情,讓它頻繁的發生著。
期間,一點紅還強硬地讓她補充了不少水分。
秦蔻自己也像是一汪水一樣在他懷裡窩著,眯著眼睛說:「感覺這兩天我會瘦。」
一點紅:「為什麼?」
秦蔻哀嚎:「運動量好大!」
一點紅:「……」
一點紅很委婉地表示:「好像是我在運動。」
秦蔻:「啊∼!我不管我不管∼∼」
一點紅忍不住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
秦蔻的手覆蓋在他的手背上,與他這個樣子十指交握,又說:「餓……」
一點紅嗯了一聲,溫聲問:「想吃什麼?」
秦蔻懶洋洋說:「想吃火鍋……可是我現在都起不來身……」
渾身的力氣都被揉碎掉了,被一個指節、一個指節的揉著,把力氣全揉出來。他平時其實是非常好說話的一個人,即便是沉默,也像是一種很溫柔的沉默,讓秦蔻忍不住想要追著他戳一戳,但是只有在這種時候時,她就似乎能窺見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了。
一點紅想了想,說:「我出門去買菜和底料,在家裡煮吧。」
秦蔻說:「算啦……煮泡面吃叭,我要超級豪華的加了奶粉的煮泡面!」
一點紅道:「……那我去買奶粉。」
秦蔻失望:「誒家裡連奶粉都沒了麼?」
……這話聽起來總覺得怪怪的,一點紅挑了下眉,很委婉地提醒她說:「這好像是間剛收回來的出租屋。」
換言之……干淨的連一包她藏的巧克力都不會有,現在廚房裡和冰箱裡的吃喝,都是剛住過來那天一塊兒逛超市買的。
秦蔻想了想,理直氣壯地支使他:「那反正都要出去了,買點好吃的吧,我要吃麥X勞!」
一點紅:「奶粉還要不要?」
秦蔻:「要吧……明天早上可以吃奶粉泡面……啊,要不要買烤生蠔,給你補補啊。」
她忽然十分邪惡地笑了起來,不懷好意地伸手戳了戳他的腹肌。
啊∼八塊∼
一點紅:「……」
一點紅捉住了她的手,語氣有點冷酷:「你覺得我很需要補補?」
秦蔻把半張臉遮在抱枕後面,心虛地看了一眼,不說話了。
一點紅不理她,穿衣服,扎頭發,戴墨鏡,出門買東西去了。
秦蔻抱著個抱枕,趴在床上玩手機。
——唔,下個月月X市要辦漫展,還有古風武俠街道……要不要去玩玩呢?怎麼說呢……就很想炫耀一下自己手裡的各種稀有人物卡的嘛>W<∼∼
算啦,下個月再說吧。
不知道詩音、阿楚哥現在在做什麼呢……事情順不順利呢?
因為有楚留香,她其實不大擔心。
就這樣在這間窗簾拉的緊緊的屋子裡呆了三四天,兩個人才手拉著手走出去,在燈光水平十分一言難盡的不夜城逛了一圈,吃了一個內陷冰冰涼的酥皮泡芙、買了一盒一點紅喜歡的山楂鍋盔+棗泥酥拼盤,又去不遠處的商場裡試吃新開的店鋪。
又是雲南菜,以及……又不好吃。
——秦蔻悟了,雲南菜還是去雲南吃吧,商場裡的連鎖是真的不太可以。
然後手拉著手一塊兒回家。
回家的路上,收到了陸小鳳的微信,是拍攝的視頻。
昏暗的室內、閃亮的布景、舒緩的、極富空間感的音樂,還有人們擺動的雙手。
不是酒吧,是cocolivehouse今天份的演出。
——作為一個精通音律的人,花滿樓其實蠻喜歡去看現場演出的,所以秦蔻經常會分享近期來的樂隊的一些資料給他,他聽了錄音室版本的歌曲,感興趣的話,就會背著他的包去聽現場,至於買票的問題嘛……老板的朋友,當然是走後台進去啦∼
今天陸小鳳和花滿樓一起去享受音樂去了。
陸·剝拿扒·小鳳:(視頻)
陸·剝拿扒·小鳳:(視頻)
陸·剝拿扒·小鳳:重色親友的蔻蔻在干嘛鴨!
關中悍匪coco:……
關中悍匪coco:鴨你個頭!
陸·剝拿扒·小鳳:蔻蔻對我越來越粗魯了……對了,楚兄他們快回來了吧。
關中悍匪coco:嗯呢……那天搞個接風宴吧!吃什麼,吃火鍋麼?
陸·剝拿扒·小鳳:……你怎麼一天天的就想吃火鍋?出息呢。
關中悍匪coco:我不管,我愛吃!
陸·剝拿扒·小鳳:好叭好叭,真拿你沒辦法鴨(╯▽╰)
關中悍匪coco:好好說話不要賣萌。
陸·剝拿扒·小鳳:吃不吃冰激凌蛋糕,我去定一個。
關中悍匪coco:好哦,來個呵根達斯!我要那個玫瑰造型的∼
陸·剝拿扒·小鳳:OK∼
關中悍匪coco:(^-^)V!
第154章
接下來的日子,林詩音、傅紅雪、楚留香三人,仍然住在冷香園的那個小院兒之中。
冷香園的溫泉很不錯,天然溫泉。
當然,在古代說什麼天不天然的,其實都是廢話,這裡也沒有人造溫泉。
這裡的菜也很是不錯,光是早點,也能翻出十七八個花樣來。什麼杏仁燒茶、鴨子肉粥、山藥糕、棗泥酥、熏肉的千層酥、用的是干建蓮熬了的蓮棗湯、菱粉糕、山藥糕、雞油卷、松仁鵝油卷等等。
這其中有些東西味道倒是平平,就說那山藥糕吧,無非就是取一個口感上的細膩濕潤,論起味道來,倒真不如去自助餐廳吃的那藍莓山藥。
楚留香想了想,覺得這藍莓山藥做起來倒是相當容易,就是缺少原料,現在哪裡來的藍莓?
好在桌上正好擺了一盤黃澄澄的金桔看果,他瞧了一眼,只覺得或許用金桔醬也行——與藍莓醬一樣,都是甜中帶酸。
於是這於吃喝玩樂上格外擅長的浪子就吩咐了小丫頭:「把金桔去了那白絲熬煮,多加些糖做成醬,在把這山藥蒸了,壓成細細的泥,放在小盅裡在外頭涼上幾個時辰,如今,再把金桔醬澆在上頭。」
小丫頭問:「金桔醬……是做成渴水那樣麼?」
楚留香笑道:「倒也不用那麼稠,去問問你們大師傅吧。」
說罷,塞了一塊銀子給她,又順手給了她一塊巧克力,小丫頭喜笑顏開地走了,先是去了趟廚房,又自己躲起來去細細端詳那英俊客人給的小點心。
外頭包著一張鮮艷的紅紙……摸上去細膩非常,不似是她所見過的任何一種紙,上頭還寫著字呢,不過小丫頭不認字,只依稀認得「香米」兩個字,也不知前頭那個字是什麼,她小心翼翼的撕開了那張紙,瞧見的便是一個褐黑色的東西……這瞧起來倒是像什麼藥丸,但比藥丸香好多。
有一股又香又甜的味道。
小丫頭嗅了嗅,小心翼翼地掰了一點,放在嘴中。
過了一會兒,她的臉上紅撲撲的,開開心心地從角落吃獨食出來了,這塊奇怪香甜的「什麼香米」她沒吃完,打算留著,每天吃一點兒。
這奇異的甜味帶給了
小丫頭一點雀躍的快樂,也帶給了楚留香一些快樂,那就是分享的快樂。
他這次回來還帶了不少巧克力——當然不是秦蔻喜歡的那種精品巧克力,那種東西就和她喜歡的美式咖啡一樣,有著極其復雜的風味輪,但是入口的第一個瞬間,要麼酸、要麼苦,反正風味不好品。
他帶的就是一些很甜的巧克力糖果,那種包著堅果的巧克力蛋啊、底下有一層脆脆的米的脆香米呀、還有巧克力威化,拿來分給街上的小孩子們。
這些在街上流浪的小孩子們,能活到明年春天的又能有多少呢?
他自己就流浪過,胡鐵花、姬冰雁也流浪過,一點紅在被薛笑人收養、訓練成殺手之前,也曾是個在街面上流浪的孤兒,他有一次不經意之間談起過,當初之所以跟著師父走,也就是為了兩個饅頭。
楚留香在吃早飯。
一碗鴨肉粥熱滾滾的下肚、熏肉千層酥吃了三個、杏仁燒茶喝了一盞、棗花酥的味兒也好,比現代吃到的要好吃不老少。他不由地想:要走的那一日,就多叫一個食盒帶回去吧,反正也不費事的。
吃罷,他輕巧地躍上重重屋脊,感受腳踏在瓦屋上時那種細微的松動感,這是車水馬龍的大城市所沒有的,在這裡,他可以盡情的施展自己的輕功……第一天來的時候,他跳上屋頂前甚至還下意識地去找了一下攝像頭的位置,實在令人哭笑不得。
越過幾條街,便聽到有孩子稚氣的聲音:「您老人家來啦!」
楚留香:「……」
楚留香嚴肅地糾正道:「我並不太老。」
……對於這些最大也就十一二歲的小孩子來說,或許大人們都是叔叔級別、老人家級別的吧。
幾個衣衫襤褸的小孩吐了吐舌頭,歡快地改口:「大哥哥!大哥哥!」
楚留香:「……」
這大哥哥叫的也感覺很詭異。
算了。
他微微一笑,袖子一揮,糖果就落入了孩子們的懷抱,楚留香抱起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子,帶著一群衣衫襤褸的流浪兒,去城北的一家成衣店了。
——流浪的孩子最怕冬天,冬天容易凍死。
所以他剛來這城裡的第一天,處理完了李園的事
情,瞧見了這群小子的時候,便帶著他們去了成衣店,定做了十幾套棉衣給他們。
但這樣還不算完的,像這個樣子、無父無母無族人的孩子,那就是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腳的存在,楚留香過幾天就是要走的,很有可能他前腳剛走、後腳這收了錢的和氣老板就翻臉不認人,連棉衣都不給他們……所以,他多給了這鋪子一些錢,叫他們趕工,今日就得叫孩子們穿上新棉衣。
穿上之後呢?事情也還沒完。
雪天,城中的流浪漢多擠在城外廢棄的沈氏祠堂裡,沈氏從前也是江湖名流,沒落之後,他們家的祠堂因修建的堅固,冬日裡不會被大雪壓塌,後來就成了城中流浪之人聚集的地方。
這群孩子自然也住在裡頭。
年紀小、身上又穿著嶄新的棉衣,那想也不用想,就是一個被搶的份兒。楚留香做事一向周到,因而昨日便去了沈氏祠堂一趟,玩了一出「背後有高人撐腰」的戲碼,只是這樣的戲碼,怕也只能頂一時的用。
流浪的孩子想要活下來,本身就要比旁人更加堅韌、也更有本事,他們是沒法子靠別人的,假如有一個人說,我給你兩個饅頭,你跟我走,從此包你能吃飽……那他一定是想收取比兩個饅頭要大得多的代價。
一點紅的前半生,就是這樣毀的,然而再談起那段經歷的時候,他表現的非常平靜。
他只是淡淡地說:「當下就餓死,和給我一口飯吃讓我活下去,選哪個?他對我已是了不得的恩情了。」
楚留香唯有嘆氣。
好在這群小孩子之中,有那麼一兩個,也頗具習武的天分,楚留香便教了他們幾招,一招點穴的手法、兩招輕功的步法,如此,也夠活下去了。
他能呆的時間太短,他能做的事情也太少。
他的心裡便充滿了愧疚,不過即便如此,這群小孩子們瞧著楚留香的眼睛,也是那樣的依賴、和那樣的欣喜。
他們問:「楚大叔,你之後還會來看我們麼?」
楚留香摸摸鼻子,苦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流浪的小孩子察言觀色的能力都很強,瞧見他這樣的神色,其中一人便立刻道:「楚大叔,我們會好好練功的!你放心,我們都會平安長大的!」
楚留香笑了笑,摸了摸他的頭頂。
接下來的幾天,便是按部就班的幾天。
林詩音因為心存了做生意的念頭,便也要鍛煉一二,況且她對珠寶的眼光一向也不錯,於是便和楚留香在城中四處跑,買了不少雜寶。
楚留香閑暇之余想要試的「金桔山藥」做好了,味道……emmmmm,怎麼感覺和想像的不一樣呢?
林詩音試吃了兩口,說:「總覺得好似少了一股……奶香?莫不是那藍莓山藥之中,山藥泥裡還需放些煉奶?」
楚留香下意識想拿出手機去搜一下,然後作罷。
煉奶在北方倒也沒那麼難找,不過就是牛奶加糖加糖不斷加糖而已嘛……如此又吩咐了一回,下次再端過來的時候,味道便對了許多。
白天羽似乎很是欣賞傅紅雪,想叫傅紅雪也加入神刀堂來。
他是個非常沒有界限感的人,因為他總是認為,任何人被他看上,那都是對方的榮幸,絕沒有不識好歹的理由的。
神刀堂在城中的勢力果然不小,那日僅在酒樓中有一面之緣,次日,神刀堂便找到了冷香園裡來,白天羽承諾倘若傅紅雪來,必定幫他復仇、也會幫他揚名天下。
傅紅雪神色冰冷地拒絕了他,白天羽若他被拒絕之後,非但沒有生氣,面上還露出了更加欣賞的神色。
——他對男人、和對女人,的確是不同的。
女人拒絕他之後,他雖然會繼續追逐這女人,但這不過只是花花公子的本色罷了,花花公子們絕不會因為一個女人的不屈而欣賞她們,他只會被燃起征服欲,而征服欲達到頂峰的那一刻,便是在完全的使她們臣服之後惡狠狠地拋棄她們。
這把戲白天羽已玩過了很多回,桃花娘子不是第一個,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個。
但對男人,他倒是有幾分真心——像這個樣子拒絕他的男人,他倒是的確是發自內心的欣賞,也下定決心一定要將他收至麾下,而收之麾下之後,這位他欣賞的少年英雄,自然也需要完全得服從於他。
傅紅雪瞧著這樣的白天羽,面無表情,忽然又垂下了頭,十分無力似得轉身回了屋子,關上了門。
白天羽道:「我會再來!」
說罷,瀟灑的飛身而去。
但七天之後,冷香園人去樓空,傅紅雪就像是他的名字一般,紛紛揚揚地落下,又在這世上消融得無聲無息。
從此之後,白天羽再也沒有見過這個叫傅紅雪的少年,他認為這件事是他生平僅有的一件憾事。
李尋歡與龍嘯雲決裂了,江湖傳聞,龍嘯雲悲憤不已,直言李尋歡糊塗,他若提前知道林詩音是李尋歡的未婚妻,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此人悲憤到了極點,甚至要拔劍自刎,不過這自刎的速度倒是比他平時出招的速度慢多了,很容易就被攔下來了。
李尋歡自己,也悲慟萬分,直言是自己令義兄陷入了這般不義的境地,他也沒有臉面再與龍嘯雲以兄弟相稱,二人自此分道揚鑣。
龍嘯雲的武功平平,家世、才智也都無甚好說的,人生中最榮耀的身份便是李尋歡的義兄,沒了這重身份之後,他便自此籍籍無名、消失在了江湖之中,無人在意。
李尋歡動身去了關外,一走就是十多年。沒了主人的李園,便就此失去了名園的風采,家中的下人們開始先是偷小東西去賣,後來便愈發膽大,將整個李園都差不多搬空之中,四散而去,只有李家的世僕,仍然在守著這凄涼的宅邸。
白天羽與李尋歡是朋友,但他在這十多年中的經歷卻與李尋歡大不相同。
他愈發的意氣風發,與魔教教主的一戰,驚天動地,白天羽的名字,也徹底同英雄二字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
他娶了妻子,生了兒子,又得到了他的死對頭——魔教座下的大公主花白鳳。昔日呼風喚雨的尊貴魔女,屈身做他那見不得人的外室,被他養在個小小的宅院裡,懷了他的孩子。
他玩弄了武林三大世家之一,丁家莊的獨女白雲仙子,這女人他印像深刻,因為她的確美麗、高貴如雲端仙子,非常難以馴服,但最終,還是成了他風流賬之中的一筆,被他拋之腦後,至於這未婚的閨閣少女懷孕又被狠狠拋棄之後要如何自處,他不在意,女人越是為他要死要活、從仙子變成惡鬼,他心中就愈發滿足,並時常嘆息:「女人啊!」
白雲仙子在極度的仇恨之中,在自己的臉上劃了七十六道刀口。
被拋棄的桃花娘子,恨白天羽入骨。
白天羽的三弟馬空群,恨白天羽入骨。
鐵血君子易大經、好漢莊薛斌、神刀郭威、無骨蛇西門春、護花劍客柳東來……恨白天羽入骨。
這些恨意彙集起來,變成了巨大的殺意,終於就在十年之後的某一天,在大雪紛飛的梅花庵爆發了出來。
鮮血染紅了地上的雪被,白天羽力竭倒下的那一刻,他看見了滿目的紅雪,又想起了十年前……那個他曾很感興趣的少年的名字——傅紅雪。
為鮮血染紅雪地的那一天而復仇吧!
但那個人並不值得去復仇。
這一刻,白天羽似乎忽然悟到了什麼,這種說不清而道不明的情緒,似乎跨越了時間,使得他回到了十年前與這少年相見的那一天——
但究竟是什麼呢?他不知曉,也再沒機會想明白了。他的血已經流干,跪倒在雪地上的,是一具握著刀的屍體,漆黑的刀,蒼白的手。
這一代的江湖故事,就這樣落下了帷幕,代有才人出的江湖,很快又會被新的英雄所占據,神刀堂所留下的巨大權力真空,也即將引發另外一場流血的紛爭。
但這一切,與傅紅雪又有什麼關系呢?
他行走在時空中,他的前路有希望、有方向。
前方有亮光出現,他走過了亮光,回到了他所眷戀的那間屋子裡。
火鍋在鍋裡咕嘟咕嘟地煮著,翻騰的紅油帶著辣而香的蒸汽鋪面而來,土豆片、藕片、肥牛、牛肉丸子、顫巍巍的晶透黑魚片、脆生生的圓生菜……已經全部擺在了桌子上。
他所熟悉的那個人穿著舒適而寬松的衣服,扎著亂七八糟的丸子頭,回過頭來,朝他們輕快地笑:「回來就快點坐下吃飯!我要餓死了!」
然後,她又很疑惑地說:「……誒,這孩子是誰,你們怎麼帶了個小孩子回來?他怎麼臉這麼紅,發燒了麼?」
第155章
三個人去,四個人回來——楚留香懷裡還抱了個孩子。
這是個不過八九歲的小男孩,這個年紀的小孩子身子還沒長開,手腳顯得格外纖長。他的頭埋在楚留香的胸膛裡,看上去情況很不好,面色通紅,燒得昏昏沉沉,一條胳膊無力地垂下。
楚留香嘆氣道:「此事說來話長……」
秦蔻立刻說:「那就先別說,先吃退燒藥。」
她起身去翻退燒藥和體溫計,剛巧,家裡還有一瓶不知道是出於什麼理由買的少兒用布洛芬混懸液,秦蔻一面按照小量杯的刻度倒藥,一面聽楚留香講來龍去脈。
來龍去脈……也非常簡單。
楚留香在那頭呆的這幾天,順便同一群在街面上流浪的孩子混熟了。就在今日,他們東西都准備好,就等著八點整那一刻回來了,七點多時,那個最大的孩子阿才居然找到了冷香園來。
若不是楚留香留戀那種可以在屋頂上隨便飛來飛去的感覺,他可能都不會發現冷香園的正門處有搔動,也不會發現阿才差點就要被門房給打出去。
這種在街面上流浪的孩子,沒眼力見的早被人打死了,但凡能長這麼大,那都是一等一的機靈,沒事誰會來硬闖冷香園這種地方?楚留香一瞧便知道出事了,趕過去擋下一問,才知道他是為了另一個孩子來的。
那個孩子和他們其實不熟,他是前兩日才出現在沈氏祠堂的。
他話很少、獨狼一般,一個人出入,阿才曾看他沒吃的,便把楚留香給的糖果分給他,他卻只是冷冰冰、硬邦邦地說:「我吃不起。」
後來阿才知道他叫阿飛。
阿飛是住在山上的,今年雪太大了,把他住的房子給壓塌了,他只能去找山洞住,但是走著走著就走下山來了,然後就暫時在沈氏祠堂之中住著。
阿飛是個能人,他不乞討,他有一把劍,帶著那把劍上山去,獵狐狸,然後在集市上去賣狐狸皮。
阿財很羨慕阿飛的好身手,於是格外的注意阿飛,平時阿飛下午就回來了,這一天卻一直到天黑都沒回來,阿財有點擔心,去集市那邊和人打聽,才曉得出了事。
反正就是和城中有名的一個紈绔起了口角,那紈绔就要小廝上去教訓阿飛,結果被阿飛刺穿了幾個小廝的手腕,紈绔連滾帶爬的跑了,沒一會兒,搬了救兵來,救兵居然是個蠻有名氣的江湖高手。
然後阿飛就被點了穴道帶走了。
阿財找到他的時候,他在城中一處廢園,就這麼一個人被倒吊著,渾身濕透、眼睫都結了冰,地上放著個裝滿了水的大水甕。阿財立刻就明白,那紈绔抓了他之後就把他帶到了這裡,用這種方法折磨他,要凍死他。
無父無母的孤兒對這種事見得不少,所以阿財遇到楚留香後,才拼命想練好楚留香教的那三招,就是為了遇到事能跑、能活。
阿財沒有被嚇呆,他拼了命地去解開吊著阿飛的繩子,阿飛的穴道還被點著,動彈不得,整個人像是一條被凍僵了的魚,手白到發灰,面上卻滾燙滾燙的,阿財把自己的棉襖給他裹上,背起他就跑,想找好心的楚大叔救他一命。
楚留香也不含糊,立刻幫阿飛解穴,幫他換了一身干衣裳,但阿飛燒得很厲害,整個人迷迷糊糊的都開始喊娘了,八點就快要到了,現下要熬什麼藥都來不及,他們這一次又都沒想起帶藥……沒法子,只能帶著阿飛回來了。
楚留香長嘆一口氣,溫聲道:「這孩子我帶回來的,自然由我來照看。」
照顧一個生了病的孩子,那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楚留香何許人也?自然明白,惜弱是好品質,但得有能力掃尾才是。自己救回來個小孩子,然後就撒開手,叫旁人去照顧……那算什麼俠肝義膽,外包的俠肝義膽麼?
他當然不是那種混賬人。
花滿樓過來給這小孩兒把了下脈,說:「就是燒得厲害,其他的倒是沒什麼。」
秦蔻把體溫計拿出來一看,三十八度五。
對大人來說是高燒,對小孩來說還行。
她甩甩體溫計,說:「那你要記得起夜幫他量量體溫哦!」
楚留香道:「那是自然。」
他想了想,又說:「先讓他在這裡暫住一陣子吧,我回去解決完我的事情之後,便帶他回去,讓他安頓下來。」
基本上能因為房子塌了,一個人出來住廢棄祠堂、一個人打獵賣皮子的小孩,不用問也知道,沒爹沒娘沒親族。
秦蔻說:「你剛剛說他叫什麼?」
楚留香摸摸鼻子:「阿飛,怎麼了?」
陸小鳳幽幽道:「你就不覺得這名字有哪裡有點熟悉麼?」
在小李飛刀的世界,撿到一個叫阿飛的小孩子……emmmm,這還真是叫人不得不感嘆世界真小呢。
楚留香:「……」
楚留香想起來了。
阿飛……飛劍客麼?對了,阿財說這孩子劍法很好。
飛劍客……貌似,和他平輩來著。
這混亂的時間關系令楚留香的大腦宕機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他是十年之後初出茅廬的,飛劍客也是差不多的時間出道,不過他很快就去海外尋訪仙山去了。
這……看著自己平輩的江湖人忽然變成了個小孩子,再看傳聞之中的龍夫人,此刻也還是個比他小十一歲的小姑娘,楚留香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可能已經考慮到了平行時間線的問題了……
秦蔻說:「好啦,放他休息吧,剛吃了退燒藥,讓他睡會兒,我們快去吃飯,鍋都開了好一會兒了!」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說的也是。」
這時候,林詩音和傅紅雪也換了衣裳出來了,他們之前穿的都是冬裝,回來了就換成家居服。餐吧那邊的燈開著,火鍋端坐桌正中,正咕嘟咕嘟地冒著氣,一點紅從廚房裡出來,把切好的紅薯片放桌上,大家不再多言,圍著火鍋動筷子。
紅湯在鍋裡翻滾著,十余種香料被熱油翻炒過,又被滾出了復雜而令人味蕾大動的香氣,因有著不愛吃辣的一點紅,所以還是分了清湯和紅湯兩種鍋底,淡翠的圓生菜被下進清湯鍋,秦蔻愛吃煮得軟乎乎的菜,菜就在鍋裡翻滾著變得綿軟。
但菜心她就很喜歡直接生吃。
像是普通的生菜,菜葉子要是不燙一下的話,會吃起來有點苦,非得沾點醬啊、裹個烤肉吃才好,但是菜心就完全不一樣了,菜心吃起來是脆甜的,蔬菜的那種甜味是很難形容的,是那種津津的甜,帶著清淡的菜味,吃完了之後,還會有一股余甜留在舌尖上。
菜心就是一顆菜的精華呀!
她手裡拿著個菜心,哢哧哢哧地咬著,一面吃,一面聽三個旅行歸來的人講他們遇到的人和事。
而楚留香,也的確是個非常會講故事的人。
他的聲音是很低沉的,總是帶著一股奇異的磁性和煽動力,只是普普通通地拉家常時,秦蔻都能感覺到那種因為低音炮而四處亂散發的魅力,要是他再刻意地去講一個故事,那真的是可以不知不覺就把人吸引得死死的。
只聽他道:「那藍蠍子雖不在兵器榜,卻是公認的一流高手,實力還在那第九名的青魔手伊哭之上,此人身法輕靈,輕功極高,小巧騰挪處尤為靈巧,又有一尾劇毒的九尺蠍尾鋼鞭護身,那日她突然造訪,停在小院兒之中,甫一落地,就揚聲要找林姑娘,竟是為了……」
他的尾音有些意味深長地拖長了。
秦蔻聽得入了迷,連鍋裡已經卷起來的薄薄肥牛卷也忘了夾,問:「為了什麼?」
這般危險的女人!來找詩音做什麼!
林詩音:「……」
林詩音欲言又止。
楚留香故意逗她:「欲知後事如何,請聽……」
秦蔻大怒:「快點說!不說詛咒你頭發掉光!」
楚留香哈哈大笑,那雙溫柔而富有活力的眼睛之中,似乎也迸發出了一些神秘的色彩,只聽他道:「原來那藍蠍子不遠千裡找上門來,竟是因為瞧上了詩音送去浣衣房的——襪子!」
林詩音繼續:「……」
秦蔻:「……」
秦蔻:「……」
秦蔻忍不住吐槽:「我覺得你很適合去給《跑近科學》配音去。」
就這種神秘莫測的氛圍營造和這異常讓人無力吐槽的結論……
古代人楚留香表示疑惑:「嗯?《跑近科學》是什麼?」
秦蔻冷酷地說:「沒什麼。」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給她夾了個牛肉丸在碗裡。
秦蔻一點兒不客氣地吃掉了。
她是很喜歡這個牛肉丸的,不是那種放在超市丸子冷櫃裡的澱粉牛肉丸,是她為了這頓火鍋,特地從網上買的手打牛肉丸,吃起來非常緊實,甚至緊實到吃起來會有點脆的口感,她私心裡覺得潮汕的手打牛肉丸煮川味火鍋裡也超級好吃的。
吃掉牛肉丸,她又夾起一片晶透的、顫巍巍的黑魚片進鍋裡涮,一邊涮還一邊對楚留香說:「這是紅哥片的!」
劍法好的人刀工都這麼好麼?
剛才他在廚房裡片魚的時候秦蔻就湊在一旁看,修長慘白、骨節分明的手持著刀,速度很快,動作流暢,片出的魚甚至可以透光——
魚不是關鍵,手是關鍵>w<∼∼
秦蔻一邊吃著鮮嫩得要命的魚片,一邊口齒不清地說:「紅哥去當美食博主,都一定能行。」
一點紅露出一個非常淺淡、又非常柔和的笑意來,伸出手來幫她把一縷頭發別到了腦後,淡淡道:「我會考慮的。」
是了,既然決定留下來,又不可能重操舊業,他也必須要去為以後的生計做打算了。
當然,他也需要回一趟他的時代,把他這些年賣命賺來的金銀帶過來。
既然說到了這個話題,林詩音就順勢說起了和藍蠍子做生意的事情,還有他想要做時空代購的想法。
秦蔻詫異地看著她。
秦蔻說:「要做鋪子其實很麻煩哦,不是說帶貨過去放鋪子就行了,就像你說的,你、小雪、還有紅哥……你們三個人一塊兒弄這事,那麼勢必有人要長期待在那頭的鋪子裡看顧著,不然的話,店裡請的員工弄鬼都發現不了。」
她自己就是開店的,當然知道開店有多麻煩,根本離不了人的,這件事可不是想當然的說請幾個員工就能解決的……三位古代人之中,唯一一個能看懂賬本的估計就是林詩音了,那麼,林詩音要經常留在那頭的鋪子裡麼?
她本是抱著再也不回去的心態,才在大庭廣眾之下,對著龍嘯雲和李尋歡說出了那樣一番話,如今她的事情早就在那頭傳開了,再回去呆著……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麼?
況且,賺錢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在現代更舒服的生活,倘若為了賺錢,反而經常住在什麼都不方便的古代,那不是本末倒置了麼?
沒開過鋪子、不知道開鋪子有多麻煩的林詩音愣住了,半晌,道:「我的確沒想這麼多。」
秦蔻笑道:「不過這確實是一條賺錢的好路子啊……就這麼放棄了實在很可惜啊,我想想……不如我們做TOB模式呢?」
林詩音一怔:「TOB?」
秦蔻說:「就是找個經銷商啦,我看藍蠍子就很不錯。」
很簡單,他們不直接去賣貨,而是把貨賣給藍蠍子,叫藍蠍子自己放到自己的鋪子裡去賣,這樣的話,利潤上或許會沒那樣高,但是這對他們來說就真的是一本萬利的事情了。
既不需要自己打理鋪子、也不需要去想怎麼把貨賣得更高價、更不用擔心這些放在古代,可以稱之為「奢侈品」的東西,會不會卷入什麼江湖紛爭之中。
當然了,最後一點可能還是會有的,但最起碼不會是一個經常性要去斡旋的事情,省力99%!
林詩音眼前一亮,覺得這注意很是不錯。
她跟秦蔻說:「藍蠍子問我過陣子還來不來,我告訴她不一定,她便告訴了我一個地址,說是這個月都在城中,倘若我再去,要去找她。」
商業世家出來的花滿樓也出主意:「所謂做生意,無非就是低買高賣,在那頭換成金銀回來不好出手的話,也可采買些現代喜歡的珍稀東西,像是緙絲、徽墨一類。」
也是,金銀的問題主要還有古代的提煉技術不成熟,這金坨坨銀坨坨不純的話總覺得很麻煩,玉佩翡翠是很不錯的選擇、緙絲之類的古代高端工藝品也很好。
得了新的賺錢門路,秦蔻也很高興,不過這種事要慢慢弄,飯桌上一下是說不完的,話題就此打住,大家繼續吃東西。
吃完飯,把鍋碗瓢盆全塞洗碗機裡去,從冰箱裡拿出冰激凌蛋糕分食掉,准備去樓下遛彎。
楚留香也想去,但有要照看發燒的阿飛……花滿樓道:「無事,你去吧,我……和陸小鳳一塊兒看著他。」
陸小鳳吐槽:「……你是小學生麼?干什麼都要拉著我一塊兒。」
花滿樓微笑:「嗯?」
陸小鳳:「好啦!我陪你!還不行麼!」
花滿樓攤了攤手。
林詩音噗嗤一聲笑了,對楚留香道:「我也有些累了,就不下樓去了,阿楚哥放心吧,阿飛這邊我也幫著照看一二。」
楚留香溫聲道:「好。」
秦蔻、一點紅、楚留香、傅紅雪四個人就下樓遛彎去了。
九月,X市的秋天已經到了,在傅紅雪不在的日子裡,這裡下過了三場雨,每下一場,天空似乎就變得高遠了一些,那些悶熱的、潮濕的空氣,也在一點點的溜走。
夜晚的風依然帶著消散了許多的熱氣,把T恤吹得飄動起來,傅紅雪的耳邊又想起了那種獨屬於現代的聲音——遠處跳廣場舞的聲音、馬路上車碾過的聲音、飯店的空調外機呼呼轉動的聲音、橡膠的拖鞋底兒落在平整地面上的聲音——
他的面前歪歪斜斜地走過一個不到三歲的小布丁,小布丁的腳上穿著那種會亮起彩燈的鞋子,在暗色之下格外顯眼,他的媽媽就走在他旁邊,溫柔地牽著他的手,說:「回家咯!」
小布丁快樂地笑了起來。
媽媽又說:「回家吹空調去咯!」
小布丁歡呼起來。
傅紅雪有些怔怔,頗為出神地瞧著這個孩子。
不知怎地,他竟不由放松下來,完全浸沒在了這晚風沉醉的夜裡。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7
第156章
夜市街很熱鬧。
這些露天的大排檔們都抓緊時間做最後的生意——X市的四季還是蠻分明的,入秋之後,雨水增多,淅淅瀝瀝下個沒完沒了,這露天的生意當然也做不了多久了。
或許是因為入了秋之後的天氣比夏天還要舒服很多,所以此刻的夜市街,人反而比夏天還要多。
一般在這種時候,秦蔻總是忍不住要買點什麼。
有時候是兩個烤的脆脆的、上頭撒著辣椒面的烤油餅,有的時候是幾串邊角有點脆脆的開花香腸,有的時候是烤馕——這條夜市街上有個維族的胖大叔在賣烤馕。大叔會在剛剛烤過肉的炭火上把馕烤軟,再包上幾串灑滿了孜然、粗鹽粒和辣椒面的牛肉,牛油滴在面餅上,混雜這白芝麻被烘烤過的香氣,這種滋味可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到的。
大叔也賣烤包子,這種烤包子看起來和其他包子店的包子長相差異很大,不是圓的、沒有褶、四四方方、扁扁的,上頭還刷了蛋液、撒了一點裝飾用的黑芝麻,像是某種不太走心的烘焙點心,裡頭的羊肉切得很大塊,孜然香料的味道很濃郁,這東西就是要熱著吃,一涼了,滋味就下降很多。
但是今天或許由於晚飯吃得很飽,她居然什麼也沒有買,就這麼牽著一點紅的手,走在初秋的晚風之中。
楚留香和傅紅雪就走在她的身邊,傅紅雪一如既往,是個沉默的孩子,他走起路來的姿勢也依然很引人注目,有小孩子忽然鼓起勇氣,衝上來塞給他兩顆糖,但也有素質不高的小孩子發出一種像是嘲笑的聲音。
他並不在意,他在意的事情似乎很少,他的面容依然如積雪一般冷漠,但很莫名的,秦蔻瞧出了一絲不同尋常——這次旅行,他是遇到了什麼事情麼?
她把這件事放在心裡,打算什麼時候單獨找傅紅雪聊一聊。
眾人又談起了阿飛的遭遇……秦蔻簡直要被那紈绔氣死,楚留香的語氣卻很平靜,一點紅的神色也淡淡的,這樣的事情,對於他們這些曾經流浪過的孩子來說,實在再尋常不過,也是他們的人生之中第一次受到的教育——江湖就是這樣弱肉強食。
這樣不愉快的話頭並不是楚留香所喜歡的,於是他又轉而談起
了他們去的那座城裡的風土人情、吃喝玩樂。
「冷香園是座名園,甚至還有冬日裡的露天溫泉,溫泉小雪,倒是也別有一番趣味。」
溫泉溏心蛋的滋味也足,白煮蛋這種東西,可能在人類會燒火架鍋開始就有了,而溏心蛋只是在此之上的一種自然而然地衍生罷了,不需要楚留香這個見過現代吃食的人去重新「發明」。
秦蔻評價:「我也很喜歡吃溏心蛋呢,不過一次吃多了會膩。」
楚留香又說起了松仁鵝油卷。
秦蔻問:「好吃麼?鵝油卷是什麼!」
聽起來很精致很厲害的樣子!
楚留香伸手揉了一下秦蔻的發頂,只笑道:「就是加了松仁的小花卷罷了,還不如抹點蔥油吃起來有滋味呢,而且還加了糖,是甜花卷。」
秦蔻皺眉:「甜……甜花卷麼?」
可以想像是一種甜的蒸制面點,不過秦蔻自小到大吃外婆做的大花卷,松松軟軟,抹了蔥油,一片一片撕著吃,已經習慣了那種味道了,讓她去想像甜花卷……想像不來。
她很快對這東西失去了興趣,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楚留香閑聊著,楚留香又笑道:「不過冷香園的糕點師傅倒是有兩把刷子,那棗花糕味兒就很好。」
秦蔻不懷好意地說:「那你有沒有帶給我嘛?」
楚留香嘆了口氣,說:「帶是帶了,不過……」
秦蔻:「不過?」
楚留香勾唇一笑,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好友一點紅的肩膀,對方一直在神游天外,被楚留香拍了肩膀,眼神往他這裡掃了一眼。
楚留香朝他眨眨眼,道:「不過是給紅兄帶的禮物,阿蔻可不許搶,你可沒那麼喜歡吃這些中式小點。」
秦蔻:「嘎?!」
一點紅:「……」
一點紅忍不住勾唇一笑。
秦蔻不可置信地道:「那你沒有給我帶禮物回來麼?」
楚留香:「你猜?」
秦蔻抱胸冷笑,不理他了。
楚留香哈哈大笑,手忽然那麼一晃,手指間便夾了朵珠花,花蕊處的珍珠足有指肚那麼大,花瓣是捶打成薄片的銀子剪的,有凹凸的花樣,也不知道是什麼工藝,這花瓣還會隨著動作微微的顫動。
烏鴉精轉世的秦蔻果然露出了很是合心意的笑容,頰邊帶著兩個酒窩,又親親熱熱地叫起了「阿楚哥」。
楚留香順手就把這朵珠花插在她團起的丸子頭上了。
楚留香這樣的人,在現代呆著,還會不停地給自己的古代親朋買伴手禮,反過來自然也一樣咯,秦蔻的禮物又怎能不買?
「古風首飾」也是在現代網絡上風頭很大的東西,買首飾,是他很早就想好的,不過給女孩子買首飾這種事情嘛……其實講究很多,要考慮到的小細節也不少。
就比如說:現代的姑娘們發式普遍簡單,不愛梳發髻的,一來是沒有那麼長的頭發、二來也是沒時間,姑娘們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呢,誰耐煩天天搞那個。
所以,大的鳳釵、步搖等首飾就大可不必了,那些東西不束發髻也沒地兒放。況且步搖上的流蘇一步三晃,所有這些能大幅度晃起來的東西,戴在人頭頂上,都是為了讓人貞靜少動的。
好看歸好看,真要送給秦蔻,估計也只能在她的首飾盒裡落灰了。
楚留香還是希望自己的送的東西她能常常拿出來帶一帶、玩一玩的。
珠花、鬧蛾、掩鬢一類的小物就很好,像是這朵珠花,走起來銀花瓣會輕輕顫動,十分靈動可愛、又小巧,扎個丸子頭也能帶。
這便是選擇禮物的一些心思了,有些男人在給女孩子挑禮物時,要麼只是敷衍了事,沒錢也舍不得花心思;要麼便是極盡可能的像是孔雀開屏一樣的炫耀,實則送的東西一點兒也不和人的心意,楚留香每次帶著他的三個義妹逛首飾鋪子時,都免不得要碰到這兩種人,他也免不得要嘆息一句:怪不得沒姑娘喜歡……
他又瞧了一眼秦蔻。
秦蔻腳步輕快,額前的碎發被夜風吹起,丸子頭是隨便扎的,有點毛毛躁躁的,那顆指肚大小的珍珠在她的發間流出溫潤的光澤,銀質的花瓣隨著她的動作一動一動的,楚留香忍不住會心一笑,忽然道:「阿蔻,看我。」
秦蔻抬眸。
然後哢嚓一聲,手機就把她現在這個樣子給拍下來了。
秦蔻饒有興趣地湊過去看,評價道:「珍珠的首飾……唔,衣服和頭發還是太隨意了點,撐不起來。」
楚留香卻說:「我倒是覺得這樣很好。」
他想了想,又說:「上回見你在你店裡,沒帶皮筋扎頭發,是用一支筆纏起來扎的,我看以後也不用筆了,就用這只珠花。」
秦蔻:「……」
那是不是太奢侈了點?
她算是明白了……像楚留香這樣的,在他們那個世界裡,絕對是一擲千金的頂級富豪,放在他們這邊,大概可以等同於那種胡潤富豪榜上的人物……
有被壕到!
……不過他身上沒帶多少錢,去小李飛刀的世界是怎麼買到這種成色的珍珠的?不會是走的老本行吧?
秦蔻:心情復雜.jpg
但其實她想多了,楚留香是用一瓶古龍水和一個富商換的,富商相當迷醉於古龍水的香氣,覺得自己賺翻了,楚留香也覺得自己賺到了,是一場雙方都覺得自己很賺的愉快交易。
溜達到街角,馬路對面是亮著燈光的面包店,櫃台裡的東西已經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幾包餅干擺在櫥窗裡。
眾人慢慢地走著,秦蔻還是忍不住,在水果店裡買了兩串葡萄、十來個李子,一盒藍莓,然後又慢慢地溜達回了家。
回家之後,蓋著一層被子、正躺在楚留香房裡睡覺的阿飛燒已經降下來一些了,三十八度,人還沒醒,昏昏沉沉地睡著,楚留香今晚肯定是要和他一塊兒睡的。
秦蔻呢……林詩音回來了,她的屋子當然就是兩個女孩子的屋子了。
一點紅:「……」
一點紅:「……」
一點紅:「……」
他木著一張臉把自己的被子枕頭搬到了客廳,准備睡沙發……
秦蔻:「……」
秦蔻差點笑跌倒。
一點紅:=。=
秦蔻:「好可憐的紅哥∼」
一點紅都懶得理她,有點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曲著一只手臂,枕著自己的手掌,眼皮子都沒抬一下,淡淡地說:「你回去歇息吧。」
秦蔻不做聲了。
過了一小會兒,一點紅閉著眼,感覺他的女朋友窸窸窣窣地湊過來,彎下腰,她雲朵兒般的頭發透出山茶花的香氣——最近她換了新的護發素。
她輕輕地吻了他一下,然後腳步輕快地走掉了。
一點紅躺著沒動,依然閉著眼、也沒看她,臉上也沒什麼表情,依然一副面無表情的鐵石心腸樣。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伸手,輕輕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笑意慢慢浮現出來。
秦蔻上了樓,回了屋,衝了個涼,又細細地揉搓了頭發。
還是有點熱的,這樣的天氣,出門一趟,就會覺得自己的頭皮也出了汗,秦蔻最受不了這個,因此即便很多人都說洗多了頭發會導致脫發嚴重,但她夏天還是堅持每天都洗頭。
新換的護發素是山茶花味的,乳白色的護發素之中,有亮橘色的顆粒,她慢慢地搓著自己的頭發,衝洗干淨,又用吹風機吹至干燥,吹風機一開始吹,滿屋子都是那種香氣。
把自己渾身都弄得滑溜溜、香噴噴的,換上舒服的舊綿質家居服,秦蔻的心情非常好,哼著小曲兒開浴室門,坐在房間裡再給自己塗上一層一層的護膚品。
塗完之後,余光一掃露台,卻發現露台上站著人。
黑色的衣裳、蒼白的皮膚。
是傅紅雪。
他站在露台上,背對著室內,正在遠眺這個城市,不知道在想什麼。
背後的推拉門被拉開,有人出來,然後門立刻又被合上——這是為了防止蚊子進去。
腳步聲很熟悉。
傅紅雪看著不遠處那一片漆黑的直江公園,聲音有點沙啞地開口:「你還不去睡?」
秦蔻輕快的笑聲就在他背後想起,她說:「你小孩子家家的都不睡,管我這個大人。」
晚風送來了她身上的味道,山茶花、金盞花、野葡萄的一點點酸、還有一點點像是藥一樣的味道——不是苦,是令人很放松的清香。
傅紅雪張了張嘴,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半晌,他才道:「我不是孩子。」
秦蔻:「嗯?」
傅紅雪糾正道:「在古代,十六歲就成丁了,即便在此地,十八歲也已成年了。」
秦蔻忍不住笑了。
她說:「你知道小孩子的一個特征是什麼麼?」
傅紅雪側過頭來看她,她手裡拎了兩罐精釀冰啤酒,遞了其中一罐給他,傅紅雪接過來,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有點困惑地看著她,對她的問題表示不明所以。
秦蔻意有所指:「總是想要證明自己不是小孩子,這就是一個小孩子的特征。」
傅紅雪:「……」
他張了張口,一時啞然,過了好一會兒,才聽不出語氣地道:「以前……養母從來沒把我當孩子看,她痛恨我成長的太慢,十九年過去,才能為……白天羽去復仇。」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談起自己的這一段往事。
他也不是沒有提起過過去,但每一次提及,都是如此小心翼翼地避開與花白鳳、白天羽和復仇有關的事情,但何其可悲的是,他的人生刨除這件事之外可以講的地方十分貧瘠,故而他總是閉口不言,只是安靜地聽其他人說話。
秦蔻側過頭、又微微抬起頭看他。
這個少年比她要高,卻總是垂著頭。
她說:「你這次去那邊,遇到事情了。」
肯定句。
傅紅雪道:「我見到了白天羽。」
秦蔻詫異。
白天羽……她知道白天羽是活躍在小李飛刀的那個時代的,但是就僅僅七天、僅僅在那麼一座城裡,這也能遇見?世界是不是實在太小了一點。
秦蔻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問完這句話,秦蔻就後悔了,總覺得自己在說一些夢游一樣的蠢話。
傅紅雪卻好似真的在思考這個問題,他垂著眸,安安靜靜地站著,睫毛輕輕地顫動,過了好一會兒,才認真地道:「他是一個注定會被人殺死的人。」
秦蔻一愣。
傅紅雪抬起眸來,繼續眺望著遠方。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情無比的平靜,那些長久的心結、復仇的苦悶、關於自己前半生的苦難,都似乎在這一刻被徹底放下了。
第157章
初秋的晚風吹上露台,露台兩側,放著花滿樓精心打理的冬青、紅苞喜林芋、綠蘿、君子蘭,此刻隨著晚風,樹葉被吹動的颯颯作響。
傅紅雪說完那句話之後,整個人就又陷入了沉默之中,秦蔻手裡拿著冰的易拉罐,去貼他安靜垂著的胳膊。
這屋子裡隨便一個人,武功都比秦蔻要高,秦蔻伸手一動,傅紅雪就知道她想干什麼,卻乖乖站在原地,等著她將那層冷的水霧貼在他的胳膊上,驟然的冰涼刺激令他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秦蔻愉悅地笑了起來,傅紅雪安靜地看著他,似乎並不明白這游戲的有趣之處在哪裡。
秦蔻收回啤酒罐,伸出一根手指打開拉環,罐中被封存的氣泡發出一聲小小的破碎聲,啤酒花的苦味和麥芽發酵的清香隨之湧出,她大大地喝了一口,發出一聲愉快地長嘆。
她坐在了躺椅上,愜意地伸長腿,又拍了拍自己身邊的那張躺椅,說:「坐。」
傅紅雪依言坐下來,側頭安靜地看她。
她說:「看來你想開了。」
傅紅雪沉默了一瞬,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道:「我知道馬空群和丁白雲會聯手殺他,我也知道那些殺手的名字,但我什麼也沒說,我沒有告訴他。」
秦蔻沒有說話,側過身子,靜靜地瞧著傅紅雪。
這面容蒼白的英俊少年,也學著她的樣子,半躺在了藤制的編制躺椅上,他之前很少這麼干,因為他下意識的在排斥這些一看上去就是為了享受、為了舒服而存在的東西。
在閑暇時,他其實下意識地選擇是去練刀,平時的日常生活之中,能站著他不會選擇坐著、更不會選擇躺著,他總是無時無刻地覺得自己虧欠了秦蔻什麼,總想著在家裡多干一些事情,她會更多的需要自己一點。
但歸根結底,這些習慣是因為他覺得自己享樂是一件非常罪惡的事情,追本溯源來看,這是因為花白鳳永遠不能忍受他去休息、去快樂。
現在,他開始笨拙地學習著如何放松下來了。
他躺在躺椅之上,這藤編的躺椅其實承托力很好,很讓人放松,傅紅雪瞧著星空——其實也看不見幾顆星星,地上的燈火太明亮了,於是天上的星星就黯淡非常。
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沙啞地道:「即便我告訴他了,他躲過了這一次,也一定會有下一次。」
秦蔻很客觀的評價道:「所謂性格決定命運,或許說的就是這樣的情況吧。」
傅紅雪沉默了一會兒,才忽然道:「我做的是對的麼?」
秦蔻一怔:「什麼?」
傅紅雪側過頭來,與她對視,又問了一次:「我做的是對的麼……我、我手裡拿著他留下的刀、我被他的妻子撫養長大,卻不告訴他他會被什麼人殺死……」
他忽然說不下去了,一向穩如磐石般的手也似乎開始發抖,他似乎有些激動,指節發紅,睫毛顫動。
他在不安。
……他很不安,但這幾日來,他都一直壓抑著這種不安,他下意識地要去尋找那個能令他感覺安心的人,才肯將這些在許多人眼裡,極其驚世駭俗、大逆不道的想法說出來。
秦蔻嘆了口氣。
她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說:「你做的當然是對的。」
她溫柔地說:「假如你告訴他他會死於什麼人之手,他會改變麼?」
傅紅雪喃喃道:「他不會的。」
秦蔻道:「所以……即使他相信了你的話,他的作風也不會改變,或許……他會殺了那些人呢?」
傅紅雪一怔,下意識地抬眸望著她,嘴唇翕動著:「……什麼?」
秦蔻說:「一個人做了對不起另外一個人的事情,又害怕另外一人報復,因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將人殺死,也不是什麼怪事。」
傅紅雪怔住了。
他是個很單純的人,似乎從來都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情,過了半晌,他搖了搖頭,說:「白天羽不會殺桃花娘子。」
他是個只做「應該做」的事情的人。
他瞧不起女人,認為女人就應該被他玩弄,因為才會那樣對待桃花娘子後沒有一絲歉疚,但也正因為他瞧不起女人,他不會把女人放在心上,所以即便他知道這個女人未來會由愛生恨、想要殺他,他也絕不會殺死這女人。
這在他的人格之中是自洽的。
秦蔻卻說:「那那些男人呢?」
傅紅雪:「什麼男人?」
秦蔻說:「他看得起男人,他強行和這些男人成為了『兄弟』,他自認為自己是真的肝膽相照,假如他知道,這些兄弟想要背叛他,他會怎麼做?」
傅紅雪嘆了口氣,道:「他會殺了他們。」
秦蔻說:「所以,你做的還是沒有錯的,這些事情就是一團亂賬,以你的能力是理不清楚的,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這是一句……他一直都在追求的話,卻在放下了一切前半生的執念之後才得到。
他沉默了良久,安靜地瞧著秦蔻,半晌,才忽然道:「……謝謝。」
秦蔻滿不在乎地擺擺手,說:「謝我作什麼呢?一切都是你自己走出來的……對了,古代酒樓裡的東西好吃麼?八寶鴨,很好吃麼?」
她似乎對這個很感興趣,還問:「說起來,銀絲碳究竟長什麼樣子,燒起來真的沒有煙麼?」
銀絲碳?
傅紅雪回想了一下在冷香園用到的碳盆,道:「確實沒有煙……八寶鴨,就是鴨子的味道。」
說起那道名菜,他的反應相當平淡。
秦蔻笑了,說:「我看誰想在口腹之欲上滿足你、討好你,肯定是件很難得事情。」
傅紅雪垂眸,又淡淡地說:「我不需要被討好。」
秦蔻笑眯眯說:「但我還是希望你開心一點呀。」
傅紅雪蒼白的手指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所有他想得到的,愛也好、關心也好,秦蔻都是這樣子很直白的丟給他的。
半晌,他才說:「……我現在已經很開心了。」
秦蔻喝了一口酒,有一搭沒一搭地哼著曲兒,又問了許多關於古代和江湖的問題,搞得傅紅雪都忍不住要嘟囔一句:「不明白你們現代人。」
秦蔻:「啊?」
傅紅雪說:「住在這樣的地方,還向往什麼圍爐煮茶、江湖夜雨……」
秦蔻:「你不懂,人就是賤,安全的時候就想找點危險。」
傅紅雪:「……」
傅紅雪的嘴角忍不住上揚了一點點。
他說:「不會危險的。」
秦蔻:「嗯?」
傅紅雪認真地說:「我會保護你,不會讓你遇到危險的。」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像是揉一只德牧的頭一樣,揉了揉傅紅雪的頭發,心裡也產生了和楚留香一樣的想法:頭發好硬,一點兒都不柔軟。
她道:「以後再說吧,現在不考慮。」
說著,她揚起了手中的啤酒罐兒,傅紅雪冷漠的面容也柔和了幾分,他也拿起了啤酒罐兒,兩個人輕輕地碰了一下,舉杯共飲,又聊了好多,傅紅雪忽然驚覺,原來喝酒也並不是一件非常難受的事情,一個人可以不用時刻都警醒著,這樣的感覺也很好……
喝完酒,兩個人各自回屋,睡覺去了。
這一夜,大家似乎都睡得很安穩。
一點紅躺在沙發上,蓋著薄薄的被子,慢慢地瀏覽著一些「武術博主」的視頻,皺著眉頭,忍不住想要問一句「就這?」,十二點過後,他看了一眼時間,完全沒有留戀的關掉視頻,閉眼就睡,睡眠質量好得不行。
陸小鳳在和花滿樓說起回去之後的安排——他是要帶手機和掌機回去的,主要是為了打游戲,電量的問題呢,那當然是交給太陽能發電板咯。
花滿樓無奈道:「掌機摸多了小心你的靈犀一指都使不出來。」
陸小鳳說:「你還真別說!前一陣子我沉迷塞X達,手柄一摸就是一天,那個樣子握久了,真覺得手指做什麼都不靈活。」
花滿樓若有所思:「怪不得你回消息的速度都慢了些……」
秦蔻喝了點小酒,有點微醺,十分快樂地往床上一躺,林詩音大概是因為這幾日在古代呆著,實在累了,因而早就睡沉了。
傅紅雪回到自己住的那間影音室,他的刀就立在角落裡,他盯著刀看了很久很久,忽然輕輕一笑,翻身睡覺。
大橘十分激憤,因為它像往常一樣,往楚留香的臥室擠的時候被無情地丟了出來,結果一出來才發現,他的大後方也被偷家了,可惡的人類一點紅鳩占鵲巢,安然地躺在客廳沙發上,全然對它瞪圓了的眼睛沒有反應,氣得炸毛的大橘衝上去拱一點紅,然後……
然後被他拎著後脖頸扔進排練室了。
大橘:「……」
大橘憤怒地撓門,撓了五分鐘之後,它累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跳進剛剛一點紅順手扔進來的紙箱子裡,安然地睡著了。
在所有人裡,唯一一個睡得不安穩的人,是阿飛。
阿飛發著燒。
他在一片黑暗裡迷迷糊糊地發著高熱,卻咬緊牙關、一聲不吭,有人撬開他的嘴,給他喂了什麼東西下去,他不知道,這或許只是在做夢、亦或許是真的……他或許還活著、亦或者已經死了。
阿飛的人生,沒有對比。
因為他根本就沒有見過別的人,也沒有見過別的孩子和別人的母親,他只見過豺狼和虎豹,見過嚴酷的大雪、見過山中夏日裡那說變就變的天氣和可怕的冰雹。
還有他的母親。
他的母親是個很疲憊的女人,在生下他之前,她似乎承受了太多的痛苦與不幸,以至於她活著是這樣的累……這樣的累……在她死之前,她一直在向阿飛說對不起,她說她應該等到他長大後再死的,但她太疲憊了,疲憊到已不能再活了……
所以她死了,阿飛埋葬了她,他們的家裡沒有可以鏟土的鏟子和鎬子,那個埋葬她的坑,是他生生用手挖出來的。
冬天很快到了,雪壓塌了他住的房子。
所以他只能走出山林、走進紅塵之中,他厭惡紅塵,因為他認為他母親受的苦就是來自於這裡,人類很醜惡,野獸要吃人,只不過是因為它們要活下去,人去殺人的理由,卻比野獸要醜惡得多。
他寧願與野獸為伍,也不遠走出那片他從小生活的山林。
黑暗之中,有一只手,溫柔地撫上了他的額頭,這只手讓他想要啜泣,他忍不住地喊了娘,忍不住地落了淚。他感覺自己正躺在此生躺過的最舒服的一張床榻之上,溫暖柔軟的像是一個夢,於是在這個美夢之中,他忍不住提出了他此生提過的最不懂事的要求:「娘,別死好不好——」
他昏昏沉沉地什麼都不知道了。
然後,他驟然驚醒,睜開雙眼。
……眼前出現了七個腦袋,兩個女人、五個男人,其中一個女人開口道:「你醒啦?」
阿飛:「……」
即便是非常富有生存經驗的阿飛,也很難想
清楚這場景究竟是怎麼來的,他只記得有個人莫名要搶走他獵下的白狐狸皮,他不肯,然後那人叫了幫手來,再然後就是他被倒吊起來折磨,差點凍死……
……想不明白。
那就不想了。
於是從秦蔻的角度去看,這年紀還不到十歲、臉頰卻瘦到凹陷,全然沒有一點嬰兒肥的小少年面無表情、眼神冷冷,如狼一般地射了過來,整個人的脊背弓起,比起人來說,也更像是模仿野獸的姿態多一點。
秦蔻:「……」
秦蔻很想吐槽:怎麼了你們古龍武俠的狼團子是標配是吧,三只狼狗扔在一起都可以組建臨時X支部了!
不過她還是和顏悅色地道:「你醒啦?餓不餓呀,大病一場要補充蛋白質的說,來喝點牛奶吃點溏心蛋?」
阿飛看都沒看她一眼。
他只是冷冷地說:「我吃不起。」
秦蔻:「……」
秦蔻直起腰,雙手抱胸,面無表情地對傅紅雪說:「你去。」
傅紅雪:「……」
傅紅雪疑惑地看著她。
秦蔻:「當初我是怎麼教育你的,你就怎麼教育他。」
傅紅雪:「……」
傅紅雪:「……」
傅紅雪扭頭,冷酷地瞧著阿飛,嘴裡吐出異常冰冷的話:「你穿了她的衣裳、吃了她的藥、睡了她的屋子,就算欠她人民幣一萬塊吧,你准備怎麼還?微信還是支付寶。」
楚留香:「……」
陸小鳳:「……」
一點紅:=。=
花滿樓:OWO
林詩音:「……」
阿飛……阿飛的大腦宕機了。
秦蔻:(* ̄︶ ̄)
果然,對付認死理的狼崽這個辦法最好用了!!
第158章
無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阿飛都和傅紅雪在剛來的時候十分相似,無論是那如出一轍的冷漠眼神,還有這種「絕不拿不認識的人一針一線」這種你是你、我是我,咱們兩個沒關系的生硬態度……
但這兩個人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的。
傅紅雪更像亙古不化的積雪、雕塑,只在偶爾展露出一點點他自己的性格。
阿飛卻很野。
他們二人雖然都是隱居山林之中的人,但阿飛的武功甚至都不是他娘教的,而是在山林裡,觀察豺狼虎豹的捕獵技巧而練出來的,因此他連那種下意識弓起背的習慣,都瞧起來更像是小小的野獸。
在座各位都不是吃素的,當然能看出,這孩子的習武天分其實非常之高。
他非常輕松地就能調動自己身體的每一個部分,他很瘦,少年人抽條的身體之上之覆蓋著一層薄薄的肌肉,這一層肌肉或許還不夠支撐他的爆發力,但只要他再長大幾歲,再多攝入一些營養,他的身手將變得非常可怕。
英雄出少年啊。
秦蔻:「哼!」
秦蔻:辣手摧花.jpg
管你什麼少年英雄,只要來了就給我乖乖負債吧!
她看人還蠻准的,面對這種冷冰冰、硬邦邦,認死道理,完全不願意欠別人東西的人……還真就這招最好用!
傅紅雪一口氣說完了這麼一串像貫口一樣的話,余光便瞧見了坐在床上,此刻整個人都感覺凝滯住了的小少年。
再看秦蔻。
秦蔻雙手抱胸,趾高氣昂,和當初他剛來的那一天,對待他的態度時簡直一模一樣……說起來,那時候他以為她是個壞女人來著,又神秘、又危險,用一些他想知道的事情來吊著他,強硬地要求他去看那本《邊城浪子》。
傅紅雪的神色柔和了一點。
再看向阿飛時,傅紅雪就顯得格外冷漠和嚴酷,唇角有點冷冰冰的向下瞥著,心裡的想法開始無腦地護短,只心道:她對你如此耐心,你還不領情?
阿飛:「……」
阿飛剛剛自一場高燒之中醒來,身上還未恢復,實在虛弱得很,然而即便是這樣,他的大腦也
已完全恢復清明。
他正在一間……屋子裡。
這是一間和他所住的茅草屋完全不一樣的屋子,室內好明亮,明亮到他在醒來之前,依然認為這是大雪天的室外,他抬頭瞧了一眼,看到的是平整的……屋頂,他忍不住想,這樣的屋頂大概是不會被大雪壓塌的吧?
床榻柔軟得甚至從未出現在他的夢裡過,即便是做夢,他都不知道這世上有這麼柔軟溫暖的床榻。
至於被很多古代俠客都贊嘆過的大塊平整透明的玻璃窗,阿飛並沒有多注意,因為他根本沒這概念,壓根兒就不知道這世上該不該有琉璃窗、窗外該不該有這麼高的樓。
他只是想到:我是被人倒吊起來用了水刑……
他渾身一陣冷一陣熱的,他其實有種感覺,感覺自己的確要死在那個廢園之中了……
再然後,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在浮浮沉沉的昏迷之中,他只接受到了一點點的只言片語,那個在沈氏祠堂之中認識的阿財背著他去求人,他被什麼人帶走了,他們在談論著什麼、有人的手撫上了他的額頭,給他喂下了什麼……
現在,他已經完全想明白事情的經過了。
他被人救了。
阿飛面上的肌肉忽然抽動了起來,手也緊緊地攥了起來,好像被人救了、欠下了旁人人情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也是一件極不能讓他去忍受的事情。
而且……
人民幣是什麼,微信是什麼,支付寶又是什麼?
阿飛:茫然.jpg
秦蔻:「哼!」
真的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她悄悄地戳了她的紅哥一下。
一點紅撩了一下眼皮,看了她一眼。
其實他對這個小少年一點興趣都沒有……
若說傅紅雪還只是不懂如何與人交流,是個看上去很冷漠的人的話,那麼一點紅其實就是個在感情上非常吝嗇的人,他對人的冷漠,是因為他真的不關心……
他只關心自己心裡在意的人,譬如說楚留香、譬如說秦蔻。
他剛剛推門進來只是為了找一件他自己的家居服,結果一推門……這是今天搞團建麼?
然後這小子就醒了,他就在一邊看著秦蔻表演……
秦蔻戳了他一下。
他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秦蔻神神秘秘地小聲說:「你看他是不是很像你?死強!」
一點紅:「……」
一點紅發出一聲情緒不明的冷哼聲。
阿飛聽到了這話,卻並不想對這話發表任何看法,他只是閉上了眼睛。
阿飛嘎聲道:「現在我欠了你一條命!」
秦蔻輕輕快快地、得意地笑了起來,又非常反派地說:「所以,小孩,你打算怎麼還我?」
阿飛果然也咬著牙,說出了那句話:「你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去做!」
楚留香頗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
他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去吃點東西吧,無論你要做什麼苦力活兒,總該得先有力氣才是。」
秦蔻閉著眼都可以對付這種又老實、又天真的小狼崽,走完了一整套她自己很熟悉的流程,她的臉上就浮現出了那種很平淡的神色,擺了擺手,說:「好啦好啦快吃飯,餓死!」
說完,就直接走出了房間。
阿飛:「……」
阿飛的心裡湧起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他只是不接觸人情世故,但他不是傻子,況且,一個與野獸共處久了的人,便很容易擁有一種野獸般的直覺,很多時候,他都是在依靠這種直覺行動的。
她沒有惡意的。
還有身邊那個高大的男人,他也沒有惡意,他身上有一股淡淡香味,昨天夜裡,他高燒不退時,曾聞到過這種香味,然後便有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所以……就是這個人……
……他就是在喊這個人「娘」的麼?
阿飛:「……」
八歲的阿飛第一次感到了一種叫做「尷尬」的情緒。
楚留香一只手抱著求抱抱的大橘,轉頭瞧了瞧阿飛,微微一笑,溫聲問:「阿飛,你能走得動麼?」
阿飛抬頭瞧了楚留香一眼,神色微妙。
楚留香:「?」
他莫名覺得這個眼神很一言難盡。
阿飛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慢慢地搖了搖頭,並不說話,自己跳下了床。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抱著大橘走出了屋子。
早飯已經擺在了桌上。
昨天秦蔻看了個視頻,突發奇想就很想吃蒜香黃油面包,於是下午和一點紅一塊兒去超市買菜的時候,就順手扔了兩條法棍、兩塊黃油,一把荷蘭芹進購物車。
今天早上她自己早早地就起來,鑽進廚房打算烤面包了。
做法其實非常簡單,無非就是(讓紅哥)把蒜切碎、(讓紅哥)把荷蘭芹切碎,自己去切黃油塊,混合在一起之後抹在切片法棍上,然後放進烤箱等著就好了。
昨天晚上還泡了黃豆,今天早上准備打豆漿喝。
豆漿,應該屬於磨豆腐的副產品之一。
人生三大苦,撐船打鐵磨豆腐……陸小鳳第一次瞧見料理機裡的黃豆被打到粉碎時,還呆呆地怔了許久。
黃豆泡一夜,再淘點小米加起來——老S省的特產之一就是小米,新米是非常香的,加一點在豆漿裡,那種新米的米油和香氣被高速打進去,再被熱氣一激發,真是不知道比外頭豆漿機裡賣的那種豆漿要香到哪裡去了!
秦蔻做別的不行,煮什麼綠豆蓮子粥、打豆漿,那可真是一絕,以前上大學的時候就曾干出過把可可粉倒進豆漿機裡一起打的事跡,還真別說,味道真的非常好,像是在喝可可蒸汽奶。
秘方是:瑞士小姐榛子可可粉2包+泡了一夜的黃豆適量+小米一撮+大米一撮+水。
這秘方完全征服了她宿舍裡的所有人,甚至東北室友離開之後好幾年,和秦蔻聊起天來,都還在懷念這一道可可豆漿……
秦蔻:「這不是有手就能做的東西麼!」
東北室友:「嗨呀!那不一樣哇!還是蔻蔻做的好喝∼」
秦蔻:╰( ̄▽ ̄)╭
就是這個樣子。
不過今天家裡沒有可可粉了,就扔了點炒熟的黑芝麻進去,就是黑芝麻味道超級香的黑芝麻豆漿啦。
料理機底部的刀片飛速的轉動起來,帶起了巨大的噪音,廚房門一關,噪音就被關在了裡面。
很快,這頓由秦蔻掌勺(?)、一點紅打下手(?)的早飯就做好了,在烤箱裡烤過的法棍其實根本就沒有傳聞中的那麼硬,法棍是一種韌勁很好的、疏松多孔的面包,表皮經過烘烤之後,也恢復了那種略微有點脆的口感,黃油的味道是非常香的,烤箱一開,滿屋子都是這味道。
一覺醒來欠下巨額債務的小阿飛神色冷酷、心事重重地走出來,聞到香氣,鼻子卻不由自主地動了動。
瞧起來就更像是一只警惕、年幼且飢餓的小狼崽了。
其實阿飛一向在吃東西上是不虧待自己的。
這倒不是說,他吃東西很講究,住在荒野之中的孩子哪裡有這個條件!
他只是很珍惜每一口食物。
打獵不是每天都能打到的,飯食不是每天能吃到的,阿飛最久的一次,三天三夜都沒吃過一口,所以他的身體是極富忍耐力,即便在極度的飢餓之中,他也依然能蟄伏、去捕獵……
而相對的,當他有飯可以吃的時候,也絕對不會浪費一丁點,因為他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吃上下一頓,他吃東西很細,不會渾淪地隨便咽下去,他會充分的咀嚼,把每一滴營養都吸收進去,但他吃飯又很快……
這實在是一個很異於常人的地方。
現在,欠下了巨額債務的阿飛決定先別想那麼多——
他坐在椅子上,面前放著面包和豆漿,秦蔻又塞給他一盤子煎蛋,這是特地給他補營養的。
阿飛認認真真地拿起了他的面包,咬下一口,細小的哢嚓聲在口腔內響起,然後是具有韌性的、需要稍微用一點勁兒去咬的多孔面包體——
秦蔻一邊喝豆漿,一邊饒有興趣地看著阿飛吃東西。
他吃東西很有意思,態度肅穆而認真,說實話,秦蔻見過的七八歲小孩,大都挑食,就說秦蔻自己吧,其實也沒有像外婆那樣的、對食物非常尊敬的態度,而這種態度出現在阿飛的身上時,就讓人覺得他有一種和年齡相當不符的滄桑。
阿飛把自己面前的東西吃得干干淨淨,煎蛋掉的一點兒雞蛋屑,他也用面包蘸著全部吃掉了,那盤子干淨得讓人覺得似乎根本沒放過東西……
秦蔻一只手撐著頭,笑眯眯道:「吃飽了?」
阿飛:「太飽了!」
他吃飽了飯,看起來愉快了一點,對自己突如其來的巨額負債也看得輕松了一點,這
冷漠、堅強、充滿韌性的小少年抬起頭來,便倔強地問秦蔻:「你想要我怎麼還?」
秦蔻:「……」
秦蔻扭頭就對傅紅雪說:「你瞧,真是和你一模一樣。」
傅紅雪:「……」
傅紅雪心情復雜。
他是看過《邊城浪子》的,《邊城浪子》之中也是有飛劍客出現的,那個時候的飛劍客,已經人到中年,在閱歷和武功上,比十九歲的傅紅雪要強得多。
但現在這個……
他一想到這孩子是飛劍客,就總覺得很微妙。
秦蔻又轉頭對阿飛說:「病還沒好呢,先回床上躺著去吧。」
阿飛的唇角就緊緊地抿住了。
他有點冷硬地說:「我從不欠別人的東西。」
傅紅雪:「……」
十九歲的傅紅雪仰頭望天,特別輕車熟路地把垃圾桶裡的垃圾丟給了阿飛,言簡意賅地說:「你,下樓丟垃圾去。」
秦蔻:「……」
秦蔻差點笑到打跌,還被一點紅扶了一把。
因為阿飛年紀太小,而且確實也是剛剛退燒,身體虛弱,故而傅紅雪也換了鞋子,帶著他一塊兒下樓去了。
暫時的,阿飛就先住下來養病,至於他要不要回去……先等等再說吧,等林詩音下一次帶著東西去找藍蠍子的時候再說。
現在要商量的是另外一件事。
林詩音回來了,作為定位器的玻璃珠子自己也回來了。
而楚留香也該回去了。
他的確已經在這一頭住了很久,而在那一頭,還有很多事在等著他去做。
姬冰雁與胡鐵花還在大漠之中,石觀音依然盤踞著,且她已經盯上了楚留香,他們之間,的確是你死我活的關系。
蘇蓉蓉、李紅袖、宋甜兒三人,不在大漠、在蘇州。
擁翠山莊的少主人李玉函和他的夫人柳無眉,正是要用這三位義妹的性命,來要挾楚留香為柳無眉去闖一闖神水宮,去會一會水母陰姬。
這些事他都已經從書中知道了,秦蔻當然也知道。
作為故事,讀者總是希望主角遇到的困境越驚險刺激越好,但是作為朋友,誰
都希望朋友的人生最好越平靜、越幸福越好。
幾個人坐下來,認認真真地商量著回去要帶的東西,秦蔻撐著下巴,說:「所以沙漠越野摩托是要來的,備用的油是要帶的……啊,還得不能太省油……」
「水要帶,萬一又迷路了呢?要不要這個樣子,咱們定個時間,每天我都開一次門,等你五分鐘,萬一你在大漠裡迷路了還能回來,總不至於遇到什麼事兒……」
「應急包要帶哦!」
楚留香坐在沙發上,含笑瞧著秦蔻,溫聲道:「蔻蔻。」
秦蔻繼續苦思冥想:「啊……防毒面具也要准備的吧,嘖,那石觀音真不是個東西,還搞罌粟花毒……」
「蔻蔻。」
秦蔻:「啊?」
楚留香伸手摸了摸秦蔻的腦袋,溫聲道:「沒事的,我不會有事的。」
秦蔻:「……」
秦蔻冷酷地說:「可是人家確實武功比你高啊,而且你還是客場作戰。」
那倒是。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
其實有的時候……他會覺得很對不起自己的朋友。
尤其是像自己的三位義妹、還有秦蔻這樣的朋友……他太喜歡去冒險了,他的確很喜歡那些與危險為伍的事情,有時候,他想起自己的朋友會為自己擔心,就會覺得很愧疚。
又忍不住想:幸好我沒有了父母,不必讓父母也為我擔驚受怕。
楚留香又摸了摸鼻子,輕輕松松地笑了起來,寬慰她到:「你瞧,書裡的石觀音都鬥不過我呢。」
秦蔻若有所思,忽然從角落裡,把大橘抱出來,放在了楚留香的懷裡,說:「大橘借給你用兩天吧,所以你要記得很快回來,把大橘還給我。」
第159章
動用大橘就完全屬於是冷兵器打不過開始上核武器的耍賴行為了……
不過,江湖上哪裡來的那麼多「光明正大」呢?和這種人需要去講什麼「光明正大」麼?
就好像那原隨雲,他既然可以仗著自己武功高、家世好,就搞出個蝙蝠島來殘害良家女子,那麼別人也當然可以仗著機械降神直接一口把他吃了。
而這石觀音作的惡自然也是罄竹難書,但凡是一個比她漂亮的女子,就要在她的逼迫之下自己毀容,否則就會被她殺死;她倒是有很多的女弟子,但這些女弟子若是做了讓她不開心的事情,那當然也只有死。
更莫要說她喜歡折磨男人、還喜歡讓自己身邊的人去吸食罌粟花毒,那柳無眉與李玉函所搞出來的事情,其實直接的源頭,就是因為石觀音的毒花田。
這樣一個惡人,就應該帶著外掛制裁她!
楚留香噗嗤一聲就笑了。
他當然不是迂腐之人,他這人靈活得很,根本不會講死道理。
秦蔻又表示,大橘也的確沒見過大漠的風光,讓它去玩一玩,瞧一瞧,也挺好的。
大橘歪著它的大臉盤子,兩只圓滾滾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三角嘴張開一點,露出兩顆小虎牙來,表現的相當無辜、可愛。
秦蔻揉了揉它的腦袋,神神秘秘地對它笑道:「所以,你要不要和你最喜歡的阿楚哥出去玩呀?」
大橘:∼o(=∩ω∩=)m
大橘:「喵嗚∼∼∼!」
陸小鳳:「喵!」
秦蔻:「……」
秦蔻扭頭:「你喵個什麼勁兒啊!」
陸小鳳摸了摸他的小胡子,淡定地說:「我喵的意思是我也要和大橘一樣,去大漠裡玩一圈兒。」
陸小鳳:<( ̄︶ ̄)>
楚留香失笑:「陸老兄你……」
陸小鳳笑道:「蝴蝶穿花七十二式,我也很想領教領教。」
這「蝴蝶穿花七十二式」當然就是胡鐵花的成名絕技了。
陸小鳳的時代,與楚留香的時代,足足差了百年之久,兩個人能在這千年之後共處,已是一件
曠絕古今的奇事了。陸小鳳來此地之後,好幾天內,都只覺得自己像是做夢一樣。
然後的感覺就是:好誒!這個好玩,這個也好玩!
陸小鳳:\\(^o^)/∼
那假如有機會回到傳說中的百年前,親眼見一見那些百年前的其他英雄好漢和奸詐小人呢?
陸小鳳:這熱鬧我胡漢三是湊定了.jpg
反正大橘是要回來的嘛,這時空門要接送大橘,也得一來一回,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咯。
花滿樓無奈嘆氣。
陸小鳳:「花滿樓,你要不要一起去瞧瞧。」
花滿樓攤手,無情拒絕:「謝了你老兄,敬謝不敏。」
他是要等著在這頭□□件的人,就不能隨便地亂去時空旅行,況且……況且他也真的對沙漠裡那種白天熱的嚇死人、晚上冷的凍死人的天氣不感興趣。
陸小鳳:「切,你現在和蔻蔻一樣難拐帶。」
然後又轉頭對秦蔻說:「不過這回蔻蔻可就算啦,太陽那麼大,可舍不得讓蔻蔻曝曬。」
秦蔻無情地說:「我本來也沒打算去,你說什麼廢話。」
陸小鳳攤手:「蔻蔻果然對我越來越粗魯了。」
秦蔻:「哼!」
最後的決定是:三天後的早上走。
其實該買的東西,也都買的差不多了,這幾天就是再查漏補缺一下,另外這一次主要是回去解決石觀音的事情,去大漠上,那些大包小包的伴手禮當然是不適宜帶著了,故而就先放在秦蔻家裡,等著這一次的事件解決完畢,再回來帶東西。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回什麼時間點去。
秦蔻的時空通道是可以選擇不同的時間點回去的,就好比說把時空通道開在李尋歡還年輕的時候,其實相較於楚留香所處的時間線,便是他所在的時間的二十多年前了。
一個人都可以回到二十年前,自然也可以回到兩個月前。
兩個月前,就是楚留香與一點紅在大漠失蹤,經過時空亂流,來到秦蔻家中的那個時候。
那個時候,姬冰雁和胡鐵花還都在大漠之中。
倘若回到再之前的時間呢?倘
若回到他們幾個人還沒進入大漠的時間點呢?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曾外祖母的筆記上也沒有記載這樣的事情。
或許會因為在同一個時間點發生了不同的事情,分叉的可能性隨之延伸出了完全不一樣的故事。
亦或許,在那一道時空亂流擊中楚留香與一點紅,令這個江湖故事的主角失蹤的那一刻起。分叉的可能性就已隨之出現,在這一個宇宙裡,楚留香在現代,享受空調、啤酒與燒烤串,閱讀著石觀音、水母陰姬與原隨雲的故事;而在另一個宇宙裡,這全天下最風流倜儻的浪子並沒有和秦蔻邂逅,也不知曉他是個故事中的人物,他依然勇敢、聰明而敏銳,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沿著故事的主線,救下一個又一個的可憐人,創造著一個又一個的傳奇。
可能性早已在蔓延,早已像樹枝一樣不停地分叉,或許有無數個楚留香,在無數個平行的世界之中做出不同的選擇,而這一個楚香帥,也會在此刻做出他認為的、最穩妥的選擇。
秦蔻也覺得這樣很好,她是搞不明白這樣的時間線游戲的,也不是很想去搞,玩游戲的都是她的朋友們,她只希望這個過程越穩妥越好。
開啟時空之門的時間被定在了離開的三天後晚八點整——畢竟進的是大沙漠,和在城裡肯定不同,萬一迷路了呢?萬一少吃短喝了呢?
假如事情已經解決了,那最好,回來休整休整,順便可以帶他的朋友胡鐵花、姬冰雁過來小住幾天,送回大橘和陸小鳳。
假如事情還沒解決,那也可以先回來吃個晚飯,在過去繼續拯救世界嘛。
事情就這麼敲定了。
楚留香與陸小鳳查漏補缺著各種各樣的東西——水、食物、帳篷、手表、無人機、防毒面具、衣服、等等等等。
臨行前夜,大家一起吃了飯。
是夜,露台。
一點紅正站在露台上。
此刻已是凌晨一點,整棟屋子裡的燈光基本都滅了,露台上的小燈也沒開,他一個人站在露台前,靜靜地瞧著對面的高樓。
現代說是夜夜笙歌,但其實到這個時間點,整座城市也已經寂靜了下來。
聲波是往上走的,因此住得愈高,那些零零碎碎的、已有些疲軟的蟬鳴聲其實更加明顯,一聲賽過一聲,對面高樓上的燈已全滅了,黑漆漆的一片,樓下的路燈孤零零的亮著,照亮地面,偶爾有人路過時,影子被拉得很長。
起風了。
他披散下來的長發被風吹起,露出了白到發青的脖頸,他慘白而修長的五指穩穩地握著啤酒罐,忽然仰頭,一口喝下,喉結就滾動了一下。
有人笑道:「紅兄什麼時候愛一個人喝悶酒了?」
一點紅淡淡道:「在認得你之前,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喝酒。」
冷夜、孤燈、濁酒、獨飲。
那人便道:「既然如此,今夜紅兄可願意與我共飲?」
這人自然就是楚留香。
楚留香穿著舒服的家居服,頭發在腦後綰成一個低馬尾,懶懶散散、隨隨便便地站著,他的手裡也提著酒,是玻璃瓶裝的,酒液金黃、隔著彌漫冷霧的玻璃,能看到氣泡在一個個上浮、破碎,變成細膩的泡沫。
他甚至還帶了兩個玻璃酒杯。
一點紅的眼角流露出淡淡地笑意。
他什麼也沒說,舉起了手中的啤酒罐,與楚留香碰杯、共飲。
這是一對老友。
其實他們認識的時間,實在也說不上很長,自一點紅接下天星幫的活計,到如今的這一天夜裡,滿打滿算,不過三個來月。
然而他們已是最肝膽相照的一對友人。
——友情並不是以時間來衡量深淺的,他們二人一見如故,一點紅欽佩楚留香松弛的為人與絕佳的武功,楚留香欣賞一點紅冷酷倔強的個性與深藏其下的溫柔與義氣。
如今,卻已到了要分離的時候。
江湖兒女,離別本就是常態。
對於楚留香來說,他已經很習慣於與朋友們相聚、然後分離,大家相聚時把酒言歡,分離時便一拱手,只到一句「後會有期」。
但對於一點紅來說,這卻是從未有過的經歷——很簡單,他之前又沒有朋友,他是孤身一人的,來來去去,也只是一個人在浪跡天涯、落魄江湖。
二人都沒有說話,只是無言地小酌著,讓清脆的碰杯聲代替言語。
半晌,一點紅忽然沉聲道:「我……」
楚留香忙截口道:「你什麼你?莫要心事重重,喝酒、快喝酒。」
一點紅不理會他,沉默了片刻,只道:「我本應和你一同回去。」
——他進入大沙漠,本來就是受了那吳菊軒……也就是無花的騙,認為自己是來幫楚留香做一件事的,誰知進了大沙漠後,竟真的陰差陽錯遇到了楚留香本尊,這才免於鑄成大錯。
自然的,他會認為,這事兒他既然管了,他就要管到底,他既然已和楚留香說好,要一同去宰了石觀音,那他就應該信守承諾,帶著他的劍一同回去。
但是,他不能這麼做,因為他有秦蔻。
秦蔻會擔心的。
楚留香要回大沙漠去,她已經很擔心了,這幾日總是時不時就說——東西帶全了沒有?萬一忘記帶什麼可怎麼辦呀?
楚留香這一邊,其實按照一點紅的看法來說,根本就無甚好擔心的。楚留香和陸小鳳是什麼身手?在大沙漠之中,除了打不過石觀音外,碰見其他的任何人,都是可以橫著走的,而石觀音其實也無甚好怕的,即便沒有大橘在,她的弱點,也已被楚留香完全的掌握了。
——像楚留香這樣的高手,他一旦掌握到了什麼人的弱點,想不贏都難,更何況秦蔻還直接把大橘借給他了……
楚留香會遇到什麼危險呢?想來想去,除了天降隕石直接把他砸死之外,應該、可能、或許……的確不會有什麼危險了吧。
江湖人的思維自然都是這樣的,江湖人一向都在與死亡打交道,神經都堅韌的很,不會總胡思亂想。
但……秦蔻不一樣,秦蔻不是江湖人。
其實她並不是脆弱的人,秦蔻天然、樂觀,對感情的態度也很坦然,她喜歡一點紅,也會因為不知道一點紅要不要留下來而大哭,但即便在哭的時候,她也是說「你就算真的要走我也不會說什麼嘛!」
一點紅很清楚,假如他們要分開,假如他們所有人,都選擇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並且再也不回來,她也只會傷心一陣子之後繼續生活,開開心心地生活,和她的新朋友們提起這段戀情、提起這些神秘的友誼。
可是……讓她擔驚受怕是另一回事。
她不是江湖人,她可以面對正常的離別,但她不能面對生離死別。
她不願意接受生離死別,卻因為交上了一群江湖朋友,被迫擔驚受怕。
一點紅舍不得她為了自己再多擔一份兒心。
她的心即便不是玻璃做的,但既然已捧給了他,他就一直小心翼翼地護在手裡,絕不想讓她的心意收到一絲一毫的損耗、也絕不想讓他們的情感傷害到她。
只是上一次的遲疑,就讓她哭了那麼大一場,那時候他只後悔自己為什麼不早一點說,她或許……她或許在很久以前就想讓他留下來了,他恨自己是塊木頭,竟沒早一點發現她的心思,還在猜來猜去、想來想去。
他連這種程度的擔心都不願讓秦蔻有,又怎麼舍得她為了他的生命安全擔驚受怕呢?
而楚留香其實並不是那樣需要他的幫助——他的身手遠比他要好,還有陸小鳳在側,甚至還有一個可以一口吞人的大橘在。他之所以想要回到大沙漠,與擔心楚留香沒有什麼關系,只是為了完成他自己的承諾,完成他自己的「說到做到」。
一面是愛人的真心與眼淚,一面是自己的傲氣,一點紅這幾日什麼也沒說,也基本上都沒有猶豫,就選擇了留在秦蔻身邊與她廝守。
他在現代,偶爾也聽過一些英雄史詩。
然後他就發現,其實世界各地的英雄史詩,裡頭都有一些很相似的橋段,例如某位英雄,為了完成某個大的壯舉,拋棄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英雄的壯舉是大於妻子和孩子的,妻子和孩子在這樣的故事裡,只是作為必須要被拋棄的「代價」而存在的。
聽那個故事的時候,他和秦蔻在另外一套房子裡廝守著,她暖洋洋、軟綿綿的身子像是一汪可以擠出岩漿的海綿,正在被他緊緊地攬在懷中,他們緊緊地相貼,呼吸著對方的呼吸。
他下意識地看了他的愛人一眼,她的面頰紅潤,她的神情依戀,她已經睡著了,他還猶在興奮著。
那時候,一點紅就想:他討厭這個故事。
所以他立刻就做出了選擇,也很確定楚留香會理解他。
楚留香果然很理解他。
他的唇角勾起了淡淡地微笑,忽然道:「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在想什麼麼?」
一點紅撩起眼皮:「嗯?」
楚留香嘆道:「我在想,你這個人太倔強、也太孤獨,實在太需要感情的滋潤了。」
一個孤獨的落魄的人、一個偏激而陰冷的人,永遠不可能會真正的成熟,自由不過是一無所有的代名詞,一個人之所以能那樣不畏生死、也不敬生死,乃是因為他的確不在乎任何人,哪怕是他自己。
一點紅哼笑了一聲,道:「你說的不錯。」
他停頓了一下,又道:「其實不是秦蔻需要我,是我太需要她。」
楚留香笑道:「你莫要如此妄自菲薄,蔻蔻哪裡不需要你了,我看她實在很需要你,你要是忽然走了,她連明天的飯都不知道該吃什麼好。」
一點紅的嘴角就不自覺的上揚了一下。
一個人露出這樣的表情,通常意味著他的心思已經飛了。
楚留香道:「你呀,安心的留著吧,反正我要你幫忙的時候還多得是,以後你想法子幫我一次就是了。好老兄,你可千萬不要學胡鐵花的臭毛病,大半夜躲在被窩裡抹眼淚。」
一點紅失笑。
楚留香眨眨眼,舉起杯子。
二人相視一笑,碰杯共飲。
第160章
大漠,孤煙。
姬冰雁身上裹住條毯子,在沙丘背面,面對篝火坐著,時不時丟進去一根干枯的胡楊枝。
這是個如鷹隼般的男人,十余年前,他與楚留香、胡鐵花一同共游江湖,江湖人稱「雁蝶為雙翼,花香滿人間」。後來,三人分離,十余年未見,而他也在這十余年間,成為了蘭州首屈一指的大富豪。
但凡是富商,似乎總是逃不開一種刻板的印像,腦滿腸肥、大腹便便、貪圖享樂、無利不起早……
但姬冰雁卻是個不大一樣的商人,任何一個人瞧見他,總會被他那雙鷹隼一般銳利精明的眼睛給震懾到,他雖然已不在江湖之中混,但他身上的氣質卻依然精悍。
這一回,精悍的姬冰雁為幫十余年未見的老友楚留香的忙,一頭扎進了大沙漠。
結果又被卷進了更復雜的事情之中。
先是在大漠中遇見了幾個狀似瘋狂的江湖人,後又被一伙兒不知名的敵手暗算追殺,失去了珍貴的水,再後來又是尋去了龜茲國的王帳,胡鐵花那廝莫名其妙成了駙馬,莫名其妙和一個絕世美人共度了一夜,結果一覺醒來,莫名其妙被扣上個殺公主的罪名。
他為了尋找大漠之中的那個隱藏敵手,便一個人離開了綠洲,追蹤而去,卻不想又結識了「搜魂劍無影,中原一點紅」,楚留香也追來了,再之後的事情,就有如脫韁野馬一般不受控制地發展了。
沙漠悍匪半天風的客棧,大漠魔頭石觀音的行舟。
三人差點被石觀音制住,卻不想那沙漠行舟忽然側翻,他們三個在混亂之中失散,等回過神兒來的時候,行舟沒了蹤影,楚留香和一點紅也沒了蹤影!
好在姬冰雁粗中有細,混亂之中,還記得薅了石觀音的一塊毯子、幾壺清水、一包干糧,這五日來的跋涉,便是靠這些東西度過的,他打算先朝著龜茲王帳所在的綠洲走——想來楚留香也會這麼做,他們說不定會在途中遇上。
他年輕時,就是在大沙漠裡討生活的,對於沙漠的地形總比旁人要熟悉些的,對地下水脈的尋找,也頗具一些心得,死是死不了的,但他只擔心楚留香與一點紅……
這兩人可從來都在關外生活過,再大的本事,在這大沙漠之中,也實在算不得什麼。
然而,世事就是這個樣子,失散了就是失散了,即便他再焦躁,再心急,又有什麼法子?他難道能變出個貔貅,干脆一口氣將這大沙漠之中的沙子全吸了,再變出一大片的綠洲來麼?
姬冰雁呼氣,嘴邊便出現了一片白霧。
他的睫毛上似乎也已結了冰渣。
忽然,一只水瓶子丟了過來。
姬冰雁的頭也沒有回,人也沒有動,只是手那麼一晃,酒瓶就到了他的手中。
這只水瓶子與一般的水瓶子不同,竟然不是牛皮袋、也不是銀水壺,而是一種……很難以言喻的材料,透明得像是最上等的琉璃或者翡翠,但卻是如此的薄,握在手上,甚至還能感覺到韌。
有人笑道:「想不到在茫茫大漠裡,還能這樣遇上,我的運氣真可謂是不錯的。」
姬冰雁冷冷道:「我看你還是少說幾句話吧,多留著體力走走路……你那什麼打扮?」
姬冰雁站起來回過身,就瞧見了……穿的奇奇怪怪的楚留香。
黑色的、奇怪的料子,不是交領、也不是圓領、翻領,而是一種特別奇怪的,背後帶了個帽子的兜帽披風——沙漠裡生活的人倒是有日常需要,不過多是在脖子上披條長巾,隨時可以罩在腦袋上擋風沙,要在衣服後面在接一個帽子,這對沙漠民族來說太精細了。
而其實他的衣著奇怪的地方也不只是那個帽子,料子奇怪、能瞧出十分堅韌硬挺,上頭起碼有十幾個口袋,衣襟處一道奇異的金屬光澤由上至下,仔細一瞧,竟是個可以緊密咬合的機關,這……這……
姬冰雁立刻問:「這也是你從石觀音的行舟上薅出來的?」
楚留香:「……」
楚留香遲疑道:「……也?」
然後就注意到了姬冰雁身上裹得厚實毯子和他腰間掛著的牛皮水袋。
楚留香笑道:「自然不是。」
姬冰雁道:「我猜也是。」
楚留香:「嗯?」
姬冰雁冷冷道:「不然我實在想不明白,她僅靠這等機關,就絕對能富甲天下,何必去掙半天風那裡的三瓜兩棗,還是一次性的買賣。」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走吧,去避一避風沙。」
姬冰雁應了一聲,慢慢地跟著楚留香走了。
這兩個人的表情都是平平淡淡的,既沒有執手相看、也沒有激動得熱淚盈眶,好似這幾日的失散根本沒有發生過,亦好似方才心中的那些對老友的牽腸掛肚也根本不存在一樣。
見了面就好——還活著就好。
姬冰雁一向都是這樣冷冷淡淡,外冷內熱的人。
不過在瞧見楚留香的裝備之後,他還是……毫無意外地震驚了。
他盯著那個一般來說不會出現在沙漠裡的小桌子,盯著那個放在桌子上的奇怪的、明明沒有柴禾卻可以燃燒的爐子,以及那爐子上頭坐著的鍋,還有鍋裡煮著的東西……
姬冰雁:「……」
姬冰雁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楚留香還一派悠然自得、鎮定自若,只對姬冰雁笑道:「你在外頭受了寒,吃點鍋子暖暖胃,吃鍋子廢水,只今日奢侈一把罷了。」
姬冰雁:「你……」
話還沒出口,就只聽一聲輕響,然後便是那種極其細微的、金屬摩擦的聲音,原是楚留香又不知自什麼地方掏出個奇怪的罐子來,罐子裡裝的是……碎魚肉?
總之是有一股魚的味道的,還實在香得很,香氣彌漫在整個帳篷之中,姬冰雁雖然瞧起來依然精明銳利,似是永不會覺得疲倦,但他的確已在沙漠之中行走了五日,干糧雖有一些,但因為水有限,也不怎麼吃,五日下來,即便是鐵打的身子,也已是強弩之末了。
此刻,他的胃袋空空,被這鮮香十足的魚碎、帶著一股好辣味的熱鍋子一激,只覺得胃裡火辣辣的燒著,幾乎萎縮到了一種疼痛的地步,雖不知道楚留香這幾日到底有什麼奇遇,但此刻也已管不了那麼多了,伸手自然而然地便要接過那盛著魚碎的小罐子。
然後一個毛茸茸的貓腦袋就一頭杵到這個罐子旁邊,把姬冰雁的手撞開了。
楚留香笑道:「你心急什麼?在家裡是不是很少吃罐頭?來來來,這幾天跟著阿楚哥在外頭受苦,我也只有這點東西能補償你了。」
大橘:「喵∼∼∼」
姬冰雁:「……」
……你在逗我麼楚留香?
姬冰雁默默地縮回了手。
楚留香便引姬冰雁坐下來吃鍋子,那無柴也可以燃燒的爐灶令姬冰雁雙眼發直,不過人在極度飢餓的時候,倒是也沒那麼多的心思去探究旁的玩意。
嫩嘟嘟的豆腐、煮的軟爛爛、一咬就可以撕開的菘菜梆子、粉絲、丸子、切成小塊的餅、還有一種彎彎曲曲的面,在橙彤彤的湯水裡翻滾著,冒著熱乎乎的白氣,散發出一種好似發酵過的奇異辣味,叫人胃口大開,食指大動。
連湯帶水,一碗下肚,姬冰雁這才有余力長舒了一口氣,斜眼瞧了楚留香一眼,楚留香顯然是沒挨餓的……這鍋子完全就是給他准備的,楚留香根本沒動,在一邊伸手擼貓,那貓還在把臉懟在魚碎罐子上大吃特吃,嘴裡發出哼哧哼哧的豬叫,楚留香一臉愛惜,還順嘴道:「瞧,我們大橘是不是很可愛?」
姬冰雁:「……」
姬冰雁:「……」
姬冰雁:「……」
姬冰雁古怪地道:「你這五天是被什麼貓妖怪撿走了嗎?」
不然怎麼會被洗腦洗成這個樣子?
而且還這麼豪橫的在大沙漠裡吃鍋子,這……行吧。
來都來了,煮都煮了,還能怎麼辦?姬冰雁也只好安然地享受著五日來難得的一頓飽飯。
楚留香若有所思地說:「貓妖怪啊……唔,你要這麼說的話,它的確是。」
姬冰雁:「???」
姬冰雁不可置信道:「你真的遇見妖怪了?」
是了,否則也很難解釋這些古怪異常的東西。
——那奇異材料的水壺、無柴自燃的爐灶、奇異堅韌的衣裳……楚留香這五日來要是沒奇遇,那是鬼都不信的。
不過,這世上真的有妖怪麼?
楚留香沉吟片刻,道:「倒不是遇上妖怪,而是……」
姬冰雁:「而是什麼?」
楚留香嘴巴一閉,道:「這事兒倒是很難解釋。」
姬冰雁:「……」
姬冰雁冷笑道:「你是故意的麼?楚留香。」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道:「老姬,我是真不曉得怎麼解
釋……簡而言之,便是我去了千年之後。」
姬冰雁:「……」
姬冰雁的大腦宕機了。
半晌,他道:「你……你……」
楚留香眨眨眼睛,似乎覺得這只一向精明強干的鷹隼露出這麼呆的表情很有意思,還十分欠揍地學著他說話:「我……我……」
姬冰雁閉上了嘴。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假如是小胡說這話,我怕是覺得他又喝多了,倘若是你,我不信也得信。」
他指著那已經關掉的爐灶,奇道:「千年之後的人,竟是活得和神仙一般,還有這種手段?」
楚留香笑道:「非也非也,這是科技。」
他解釋道:「像川地那邊,自古就有火井的記載,人們從地下引氣上來,可無柴自燃,說的便是此物。」
說著,他的手敲了一下那爐灶旁邊的罐子,接著道:「千年之後的人們,不過是掌握了把這種地下的氣引入罐子裡,帶到各地去隨時使用的技術罷了,而這就叫科技。」
姬冰雁怔了片刻,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道:「這火井的奇事,我也曾聽過,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瞧了楚留香一眼,又道:「看來所有這些東西,都是你從千年後帶回來的?」
楚留香道:「自然如此。」
他又掏出件新的衝鋒衣給姬冰雁,姬冰雁接過一穿,果然合身暖和。衣服上那十幾個兜,也實在很方便,那叫「拉鏈」的東西,也著實比扣子要強很多——沙漠的夜晚風是很大的,衣襟就算拉緊了,也真是覺得呼呼灌風,這拉鏈卻是再妙不過的東西,往上一拉,真是嚴嚴實實,連一點風都灌不進來。
這時,帳篷外忽然傳來一陣奇異的聲音。
這是一種姬冰雁從來沒聽到過的、也不知道如何去形容的聲音,他下意識瞧了楚留香一眼,楚留香只笑道:「小陸回來了?」
姬冰雁:「?」
小陸回來了,那小紅呢?
姬冰雁沒開口,跟著楚留香一塊兒鑽出了帳篷。
然後……他就又一次震驚了。
出現在眼前的,是……是一輛車。
之所以他能認得這是一輛車,是因為他能瞧出車子的基本構造,四個輪子、一個車廂……剛才那聲音顯然就是這輛車形式的時候所發出的聲音——沙子上是有兩道車轍的。
但是……這車子、這奇異的車子,卻沒有任何牲口在拉著,它居然是可以自己動的!
車門開了,裡頭鑽出個假如刮了胡子會顯得年輕好幾歲的英俊男人,這男人一開車門,便只笑道:「前頭七十裡有綠洲,這一片的綠洲是一個個連過去的,想來很快便能找見那龜茲王帳所在之處了。」
姬冰雁還在一眨不眨地盯著那輛寶車。
楚留香拍拍他的肩,道:「科技,都是科技。」
姬冰雁已經麻了。
忽然,楚留香瞧了一眼不遠處的沙地。
陸小鳳嘆道:「才剛來,就這樣歡迎我們麼。」
楚留香摸摸鼻子,道:「誰說不是呢?」
一個黑衣人忽然自沙中一躍而起,雪亮的刀鋒滑過,帶出極其細微的風聲,又在這大漠的獵獵風聲之中被湮滅,這刀光正是衝著楚留香而來,楚留香何許人也?又怎會被這一刀斫中?
他的雙手還是負在身後的,他的嘴角還是掛著笑容的,他的步法卻是沒有人能瞧得清楚的。
那人一刀不中,揮刀再砍。
吃完了貓罐頭的大橘嘴角還沾著魚碎,聽見聲響,急急忙忙地探出一只貓貓頭看熱鬧,然後就瞧見了它最喜歡的阿楚哥被人砍……被人砍……被人砍……
大橘:(=OWO=)
大橘:(=O皿O=)!!!
姬冰雁只聽見一聲憤怒的貓咪尖叫聲,再然後……再然後……
那只臉盤子很大的橘貓直接把那個黑衣人、一、口、吞、掉、了!!!
姬冰雁:「……」
姬冰雁:=口=!!!
大橘:∼o(=∩ω∩=)m
大橘:「嗝!」
姬冰雁面無表情地轉頭,面無表情地指著大橘,說:「……這也是科技?」
楚留香:「……」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無奈地笑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7
第161章
楚留香望天:「這倒不是科技……」
姬冰雁面無表情:「嗯?」
楚留香開始胡言亂語:「這是心懷宇宙的胸襟……」
姬冰雁:「……」
姬冰雁古怪地盯著大橘看。
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無論怎麼看,都是一只圓潤的、毛很干淨蓬松的……橘貓。
大橘睜著圓眼睛,好奇地看著這位新朋友。
俗話說的好,鳥會吸引貓,於是大橘莫名其妙地被姬冰雁的氣質所吸引,開開心心地、嬌嬌羞羞地過來,想蹭一蹭姬冰雁,姬冰雁面無表情地躲開它,不著痕跡地後退了兩步。
大橘:「?」
大橘扭頭去看楚留香,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又把它拎起來。
大橘不是貓,大橘就是大橘,它不怕冷也不怕熱,他既可以在海裡狗刨式游泳,也可以在沙漠裡打滾,因為這是第一次來大沙漠,大橘實在是興奮壞了,從沙子裡刨蠍子和小蜥蜴,也不吃,就是摁在爪子底下完,很好奇地放走再抓回來、放走再抓回來,玩死了之後繼續去抓下一條,抓累了就在沙地裡滾來滾去,本來柔軟的皮毛都打結了,渾身都是沙。
楚留香:「……」
楚留香道:「回去之後該不會還是我給你洗澡吧……」
大橘:「喵?」
楚留香:「算了,還是去寵物店吧,大不了加錢……」
陸小鳳過來拎起大橘,放在自己視線平齊的地方,道:「哇,吃那麼大個人,你撐不撐啊?要不明天早上的罐頭就不給你了吧?」
大橘:「……」
大橘憤怒地嗷嗚喵嗚啊嗚,身子開始在空中亂扭。
陸小鳳:「哈哈哈開玩笑的啦,貓罐頭不會少啦,不過你真的,少吃點人,給石夫人留點肚子吧。」
楚留香:「……」
姬冰雁:「……」
姬冰雁扭頭直勾勾地盯著楚留香,無聲地質問著他。
楚留香望天,無奈地道:「小陸你說話正常點好不好……」
陸小鳳:「哈哈哈哈哈哈哈。」
陸小鳳爽朗地笑了。
對於姬冰雁而言,他們只是五日未曾見面,而對於楚留香而言,距離分開那一天,卻已足足過了兩個多月。
姬冰雁的五天,是飢寒交迫、焦急萬分的五天,而楚留香的兩個月呢?簡直是經歷了人生之中最奇幻的事情,這兩個月來的見識,恐怕比別人的兩輩子加起來還要更多、更難以置信。
因而這一夜,便是姬冰雁與楚留香促膝長談的一日。
在千年之後轉了一圈回來,楚留香果然豪橫了不少,那輛奇怪的、可以無牲口拉動就自行動起來的鐵皮車,據說這輛車的名字叫「沙漠越野車」,是千年之後,楚留香的好朋友的父親暫時借給他們的。
這車後頭儲藏的東西簡直都要多到溢出來了。
帳篷就不必說了,帳篷是收在車頂的,車後頭不僅有個裝滿新鮮瓜果的箱子,還放著七八桶潔淨的水、毯子、衣裳、睡袋應有盡有……除此之外,居然還有酒。
酒是姬冰雁沒見過的一種酒,味兒有點怪,不過還不錯。
他們促膝長談,談到那現代的種種奇異之景,姬冰雁的神色倒是也淡淡的,只是隨意嗯啊兩聲。
楚留香奇道:「你居然不驚異?你居然不想瞧瞧這些東西?」
姬冰雁冷淡地說:「可以照出人像的機器、三四十丈的高樓,到處都是精妙的機關,然後呢?有比那只貓還叫人驚奇的事情麼?」
被大橘嚇過之後,他真是淡定極了。
楚留香:「……」
楚留香居然還真的認真思考了一會兒,道:「你說比大橘還叫人驚奇的事情,那倒是還真有一件。」
姬冰雁挑眉,淡淡道:「那你不如說來聽聽。」
楚留香湊過在,在他耳邊惡魔低語:「月亮上沒有嫦娥……也沒有廣寒宮和月桂樹……」
姬冰雁:「……」
姬冰雁冷笑:「你無不無聊,這有什麼?」
楚留香悠然地打了個哈欠:「我是無聊得很……算了,今天就到這裡吧,快睡吧。」
姬冰雁:「……」
姬冰雁冷哼一聲,也兀自躺在了睡袋裡,閉上眼睛,不肯再說話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噌的一聲坐了起來,忍不住問:「月亮上若是沒有嫦娥也沒有月宮,那都有什麼?」
楚留香:「哈哈哈哈哈哈。」
楚留香哈哈大笑起來,差點笑破肚皮。
趴在睡袋裡的大橘:「?」
大橘疑惑地從楚留香的胸口處鑽出來,四處望了一圈兒,又很疑惑地縮了回去,沒一會兒,就打起了很響的呼嚕聲。
另一張帳篷裡老早就宣稱自己去睡覺了的陸小鳳喊道:「天呀!這帳篷的隔音是不是太差的點!」
楚留香回:「不錯,所以你剛剛打俄羅斯方塊的聲音我已經全聽見了。」
陸小鳳不說話了。
楚留香爽朗地笑了起來。
這一夜,他們自然還聊了許多許多,比如一點紅的生活。
姬冰雁只嘆道:「想不到那石頭人一樣的小子,倒是福氣好得很。」
又復而一笑,道:「也不錯,他那樣的人,回了這裡,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被人宰了,如今能安定的生活,也免得我要想法子去救他一回。」
姬冰雁與一點紅,這兩個人可謂是不打不相識。
他們在大沙漠之中從朝陽升起時,一直打到了正午,最終分出勝負的那一下,乃是因為一點紅瞧見了姬冰雁腿上的一只毒蠍子,出劍幫他去挑,而姬冰雁並未察覺,他自以為發現了一點紅劍招之中的破綻,於是毫不留情地朝他的幾處大穴上點去……
一點紅倒下時,表情仍然是冷漠而譏誚的,而當姬冰雁發現事情的真相時,他居然死都不願意受這恩惠,竟要把自己的一條腿給削去,還給一點紅。
若不是楚留香及時出現,這兩個人早鬥得缺胳膊少腿了。
不過自此之後,姬冰雁便認為他又多了一個朋友,作為富商,他的伙伴倒是不少,但作為姬冰雁本人,他的朋友卻很少。
如今,聽聞那孤獨、冷傲的青年人,已享有了愛情、已對未來有了憧憬,姬冰雁又如何能不會心一笑呢?
至於石觀音……他們倒是沒有提到石觀音。
傳聞中的石觀音當然是非常可怕的,而在沙漠行舟上的那一次,三人也直面過石觀音,的確是個武功深不可測的高手,僅憑姬冰雁,是萬萬打不過的,僅憑楚留香……也估計在人家的手下撐不過五十招。
今天之前,姬冰雁認為這次的危機,實在是太驚險、也太難以面對了。
然而今天瞧見大橘吃人的畫面……
而且據楚留香所說,這大橘的胃袋是真的連接著另一個神秘的、廣袤的、黑暗的地方的,被它吃進去的人當然沒有死,而「只是去另一個地方旅游了」。
姬冰雁:「……那豈不是活生生餓死、渴死?」
楚留香摸摸鼻子,露出禮貌的微笑來。
姬冰雁就不問了。
希望石觀音能死的痛快一點吧。
第二天,姬冰雁坐上了那輛不需要畜力的寶車,剛好就是楚留香在開車,既然已不是畜力,那麼寶車的方向自然不是靠韁繩來控制,而是靠個奇怪的圓盤去控制,楚留香坐在駕駛座上,臉上架著個「墨鏡」,身上穿著件「T恤」,十分放松地一只手搭在駕駛座的窗戶上,另一只手扶著那「方向盤」。
陸小鳳坐在後座上,大橘在另一側的窗邊,整只貓都趴在窗口,呆呆地瞧著外頭的風景,時不時發出兩聲興奮的豬叫……當然,經過昨夜的事情,姬冰雁對大橘充滿了尊敬,肯定是不會當著它的面喊它是豬的,只是會這樣子腹誹腹誹。
這車的速度極快。
姬冰雁自然很熟悉高速疾馳時兩邊後退的風景,不過那是在騎馬的時候,顛簸得很。
騎馬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想要在馬上疾馳,整個人其實都是在用力的,腿要用力的加緊馬腹,腳要用力地蹬著腳蹬,整個身子不是「坐」在馬上的,是基本要懸空的,如此,才能疾馳幾個時辰而不渾身散架。
至於坐馬車……
速度與平穩從來都不是能兼得的東西。
可是這輛寶車!
姬冰雁舒舒服服地坐在皮質的座椅上,按照楚留香教著的方法調整座椅靠背,打開窗戶,大漠的熱風在這樣的速度之下,吹在臉上的感覺也是涼爽的,前頭是巨大的擋風玻璃(千年後的人居然用這麼透的琉璃來擋風!擋風!!)。
他心情相當復雜地說:「千年後的人,竟是人人都能坐上這樣的車麼?」
楚留香道:「自然也不是每一
個人都能坐上這樣的車的,但是……的確很普遍。」
姬冰雁怔了半晌,才忽然嘆道:「恐怕就連皇帝老兒,也比不上前年後的普通百姓那樣舒服吧。」
皇帝的生活比不上百姓,這想法即便在腦子裡出現一下,都覺得十分荒謬。
楚留香又想起了那空調、自來水、電視機。
楚留香笑了一下,道:「蔻蔻倒是說了,我的朋友想去做客自然也沒問題,等這次的事情解決了,咱們一同回去,也叫你瞧一瞧,到底什麼叫神仙生活。」
姬冰雁忍不住笑了一下,又轉而問起了這車是如何開的。
這輛沙漠越野車,是秦蔻的父親秦建國先生的,但其實秦建國先生並沒有喜好沙漠探險的愛好,只是幾年前突發奇想去買的,後來也只是偶爾開一開,畢竟這車長得不是很商務,秦先生一般出門談生意是不會開的。
他試圖把車子送給家裡人,但秦蔻自己有兩輛車,夠用的很,而安寧安老師更喜歡小巧的車,不喜歡這樣直愣愣、看起來很狂野的車……
原本,他們是打算買輛越野摩托來開的,但秦蔻憂心忡忡、准備了很多很多的物資——摩托肯定是拿不了那麼多物資的,她就福至心靈,把她爸爸的這輛車征用了。
接下來就是包了個場地,然後練車的時間了,這玩意對反應速度和體力的要求,比之騎馬真的是容易得多,況且他們是見過秦蔻開車的,還見過許多回,楚留香、陸小鳳兩個聰明人,自然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學會了開車。
但秦蔻還是不放心,沙漠裡頭開車和柏油路其實不大一樣,萬一車子陷進沙子裡呢?
秦蔻說:「啊……要是再有一台車就好了,兩台照應著,一台陷沙裡另一台還可以拖出來……」
楚留香趕緊阻止她的過度擔心行為,秦蔻垮著臉一言不發,楚留香又是說好話、又是買小蛋糕賄賂,才把人給哄過來。
想到妹妹一樣的秦蔻,楚留香的唇角也不由地露出了微笑。
正在這時,用望遠鏡觀察的陸小鳳忽然道:「前頭有東西!」
是船!是沙漠行舟!
那是一艘長而窄的船,船底裝著兩條細長的板,就像是雪上的雪橇一般,一群正展翅飛著,它們的脖
子上都掛著細細的鎖鏈,鎖鏈的另一頭,便連接在這長而窄的船頭上,原來正是這一群兀鷹,帶動著這沙漠行舟在沙上快速滑動。
陸小鳳這麼一說,楚留香與姬冰雁便立刻確定,這就是石觀音的船!
姬冰雁半個身子伸出窗戶,也用望遠鏡一瞧,瞧罷之後,卻肯定地道:「石觀音不在船上。」
陸小鳳挑眉:「你連這個也瞧的出。」
姬冰雁冷冷道:「那女人是個很講排場的人。」
是了,石觀音是極講排場的人。
石觀音生得極其美貌,自認為自己乃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她自視甚高,既不允許男人拒絕她、也不允許女人比她美貌。
所以她的座駕,也一定比旁人的都要華麗。
姬冰雁和楚留香是見過石觀音的行舟的,船頭和船尾都雕著極為精致的雕紋,船艙四面,掛著南海珍珠制成的珠簾與價值千金的香雲紗,旅人瞧見了沙漠之中出現那般華麗的畫舫,恐怕都要認為這是海市蜃樓哩!
如今出現在望遠鏡之中的那艘行舟,雖也掛著珠簾與薄紗,但明顯要比石觀音的座駕要樸素上不少。
想來,石觀音的弟子們都是坐這樣的行舟出行的,而弟子與師父的座駕,當然是有區別的。
楚留香勾唇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莫要打草驚蛇,悄悄跟著他們要去何處。」
說罷,這輛黑色的越野車便悄悄地墜在了沙漠行舟的後面。
越野車全速運轉起來,速度自然是要比沙漠行舟要快的,他們慢悠悠地開著車,又因為用的是望遠鏡拓寬視野,因此無需靠的很近就能跟蹤,行舟之上的人肉眼凡胎,便是有一雙銳眼,也決計發現不了他們。
中午,換陸小鳳來開車,幾個人分食了一些干糧——這下就真的是干糧了,吃的是石頭餅,這東西在古代當然也有賣的,但很少有人會用這麼細的面粉來做,脆脆硬硬、有點微鹹,配罐裝的八寶粥、還有袋裝的牛肉干吃。
在沙漠之中能吃到這樣的飯食,已然很是享受了。
這一天的傍晚,他們似是到了大漠的盡頭。
大漠的盡頭,是一片嶙峋的石林。
大大小小的石峰,構成了這險惡的石林,這些石峰,短的高達十丈,長得起碼也有三四十丈高,半是自然的鬼斧神工,半是人力所為,將這些石峰構成個了極其精妙的陣法,待到楚留香三人到了石林周圍時,那沙漠行舟早已拐了進去,七拐八拐,便已瞧不見了。
這裡就是石觀音的老巢了。
裡頭便有一片罌粟花海,石觀音用著這樣的毒,毒害了許多人,也控制了許多人。
在現代呆久了,楚留香自然知道這花究竟是一種多麼可怕的東西,而這可怕的東西,落在了向來肆無忌憚的江湖人手裡,就愈發變成了一種來自地獄的禮物。
他們既要殺死石觀音,也要把這一片花海給徹底毀掉。
但問題來了,怎麼潛入呢?
姬冰雁眉頭緊皺。
越野車是很好,但越野車的目標未免太大,他們三個人若是這樣大剌剌地進去……先不說會不會被發現吧,首先這石林之中的陣法,便是越野車的速度再好,該繞不出去還是繞不出去啊。
姬冰雁道:「這石林中的陣法難辦。」
他嘆道:「想來從高處過,是能過去的,但咱們三人又沒長翅膀,怎能跳上那三十丈高的石峰去瞧呢。」
陸小鳳淡定地道:「這倒不算是什麼問題,不過進去之後,怕是得帶防毒面具,倒不如把石觀音叫出來,咱們就在她家門口解決事情好了。」
說罷,便不知從什麼地方掏出了電腦、遙控器、無人機、HIMI線等物。
姬冰雁:「?」
這什麼東西?!
第162章
無人機,自然又是一個很不錯的娛樂項目。
但是這個娛樂項目嘛……在現代受到的管制也不小。
其一就是很多地方都不能飛,什麼地方禁飛、什麼地方不禁飛都要記好;其一就是即便能飛,也不能飛很高,秦蔻說過這玩意飛行高度要是超過一百多米,就要申請專門的許可了,其三,城市裡人那麼多,這精細玩意萬一掉下來砸到了人,那事情可就大了,自己損不損失的不要緊,平白讓旁人受難可不好。
這樣好玩的東西,卻不能好好的玩、盡情的玩,實在是一件很遺憾的事情。
但現代若是沒那樣多的規矩,若是也有許多無法無天的江湖人在飛來飛去,想來,阿蔻的生活也不會過的那樣愜意了。
陸小鳳在發現這件極其好玩的東西之後,就已立刻做好了決定——他要帶回古代去玩!
尤其是大漠風光!
蔻蔻即便見過大沙漠,也一定都是在景區或者是公路上見的。這樣原汁原味、一望無際,仿佛讓人置身於天地的盡頭的大沙漠,她想來是沒有見過的。
拍回去給她看看!
而這作為天然屏障、陣法精妙的石林,無人機想進去,就更不是問題了。
要知道,即便是武林高手,對這樣光滑、高聳、長達四五十丈的石峰沒有一點法子。
爬上去?大多數人的輕功根本就爬不上去,半道摔死最有可能,即便是像楚留香這樣輕功頂尖的人……也絕不會想要爬到這石峰頂端的。十幾丈的石峰就是三十多米,四五十丈的石峰就是一百多米,現代也有一百多米高的摩天大樓,楚留香可從來沒生出要去攀一攀的念頭。
但是,一架無人機想要攀到一百多米高,那簡直太容易了。
任她石林之中有多少能困死人的精妙陣法,我不踏進去,直接從上面進去玩。
陸小鳳盤腿席地而坐,那黑色的、多旋翼的小機器立刻開始運轉了起來,發出一陣嗡嗡聲。
飛到五十米或者更低的地方時,它是很容易被武林高手的飛蝗石打下來的,但是一旦升到了一百多米的高空,那就只是一個小小的黑點兒,再往高升一些,就算是張開了弓,也沒人射的中的
——畢竟的確沒聽說過某人能從懸崖底下一箭射死站在四五十丈高懸崖上的人……
順帶著如果能拍到石觀音就更好了。
秦蔻還好奇來著。
她那時候一邊用勺子挖著手裡的百香果送入口中,一邊帶著滿身的百香果味道開口:「我就想知道她有多好看。」
然後就翻出了一些她自己喜歡的影視美女,問:「是這種級別的大美女麼?」
楚留香摸著鼻子湊過來看,客觀評價道:「各有千秋。」
一個人醜不醜,其實一眼就能瞧出——一個塌鼻梁、外翻嘴、三角眼、羅圈腿的人無論站在誰跟前,那都會在第一時間內引發人最原始、本能的不適感。
江湖上有一種人的易容策略就是越醜越好,這樣叫人不忍細看,也就無人能發現端倪,那無花所易容成的吳菊軒便是如此,這般出現在一點紅面前時,連一點紅這種向來不在意美醜之人,也會一臉厭惡地說他是「一臉討厭相」。
但美人的美是各具風情的,美麗的人與事物,總是讓人容易聯想到許多美好的東西,秦蔻是美麗又健康的,她的美麗帶著一種獨特的、如夏日般快活而香甜的氣息;林詩音也是美麗的,但絕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將她與秦蔻混淆,她的美麗好似帶著蘇州園林的假山與流水、小雪與梅花,清冽、古韻而貴氣。
石觀音當然也是很美很美的,但楚留香實在鬧不明白,她到底是以什麼標准來決定旁人是不是該被毀容的。
秦蔻就撐著頭說:「還是很好奇她長什麼樣子……」
機會難得,來給石觀音拍遺照!
陸小鳳相當快樂、相當自信的想到。
而姬冰雁已經震驚到麻木了。
他覺得這個時候,楚留香就算說他會意念殺人,心中一動,千裡之外可以取人人頭,他也會一秒相信的。
這無人機……
姬冰雁只嘆道:「若是哪個武林門派得了此種好物,只怕是要稱霸武林了。」
當然,若是朝廷得到了,恐怕江湖上的各門各派就要遭殃了吧。
信息的快速獲取和傳遞——這意味著可以比別的勢力獲取情報、轉達命令的速度要快得多,假如漫天遍野都是這樣的「眼睛」,那麼所謂的「皇權不下縣」,也恐怕要改一改了。
這是多麼可怕的東西啊。
陸小鳳一面調試著,一面起飛,一面順嘴對姬冰雁道:「沒那樣簡單啦。」
無人機的續航是個很大的問題,專業的航拍無人機,最大續航也就在四十分鐘到一個小時之間,飛行距離有限。要說有沒有更有能耐的,那當然是有的,軍用的就是,不過陸小鳳一個現代黑戶也弄不回來呀。
所以倘若不同步獲取太陽能充電板……這東西頂多搞搞一次性的陰謀軌跡,就像現在。
他漫不經心地道:「唔,可以走了!」
無人機起飛,旋翼快速轉動著,在原地轉了個圈,驟然升高,又在高空之中穩穩停住,電腦之中的視頻畫面於是便展現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開闊,嶙峋的石林,也只在眼底掠過,隨著無人機的前行、鏡頭的左右轉動,視頻的畫面也在不斷的變化著。
這實在是……這實在是一種令人很驚奇的視角!
姬冰雁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電腦畫面,只覺得自己好似真的變成了一只在沙漠上空飛行的兀鷹,隨著畫面流暢的閃過,他甚至有一種錯覺,仿佛自己的耳邊都有那種細微的風聲所響起。
而陸小鳳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無人機買回來之後,終於得到了一次酣暢淋漓的飛行,他擺弄著遙控器,視頻之中的畫面便隨著他的動作轉動。
這玩意兒好玩是真好玩,回去倘若那只死猴精肯乖乖給他磕頭,喊上十聲「陸大爺」,那麼他就考慮把無人機借給司空摘星玩,哈哈哈哈哈。
至於朱停就不借了,那家伙見過之後,肯定會發了瘋一樣的想制造出來,但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技藝再高超都沒用,還不若丟給他一些他能玩的東西。
思量之間,小巧的無人機已穿過了石林,進入了一條山谷之中。
漫漫的黃沙之中,十數條頎長的人影正在掃地,動作緩慢而有規律,似是永不知疲倦一般,天色漸漸暗了下去,他們都穿著白衣裳,因而就顯得格外的像是十幾條呆滯的幽靈,渾身上下都掛滿了看不見的鎖鏈,只能被鎖在原地,永永遠遠地做著無用功。
無人機降低了一些高度,令這些掃地的人也能聽清這嗡嗡的聲音,
但他們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再往前走,山谷的出口處,一片美麗的花海便已展現,倘若楚留香沒看過《楚留香傳奇》,想來在第一眼瞧見這些花的時候,也絕不會想到要防備……當然,介於他是一個陳年老鼻炎患者,其實根本也聞不了花香,中不了這令人迷醉的毒。
越過花海,便是一個美麗的簡直不像是沙漠之中的地方了。
小橋流水、珠簾翠幕、假山奇石、亭台樓閣,居然一樣都不少。只可惜石峰雖然能擋住大部分的風沙,卻仍有少部分會進來,因而這美麗的、蘇州園林一般的地方,也有十數條幽靈在掃地——如此看來,在這地方掃地還真是苦役酷刑。
庭中還有十數個衣著華麗的少女正在嬉戲,這些少女雖然穿的都很好,長相卻都平平,陸小鳳見了,不免覺得好笑,道:「石觀音這人,還真是……」
……小心眼。
無人機是帶聲音的,此地都是習武之人,五感靈敏,這樣的嗡嗡之聲,即便是在五十米以上的高空,也能被人察覺,其中一名少女警惕地抬頭,尋著聲音傳來的地方去看,疑惑道:「這……這是鳥麼?」
眾少女便朝那方向瞧去,只見一個黑色的、奇怪的東西懸停在空中,嗡嗡地作響,即便是再奇怪的鳥,也絕不會能這樣子一動不動地懸停在空中的!
眾少女離得遠,瞧不清,好奇大過恐懼,竊竊私語起來,那黑色的「鳥」就居高臨下地懸停著,繞著少女們的頭頂轉了個圈兒,有一種耀武揚威之意,少女們自然而然地從這個動作之中體會到了挑釁之意。
這時,這黑色的「鳥」又下降了許多高度,簡直就已是騎臉輸出,距離這樣近的時候,這東西那泛著金屬光澤的外科、高速旋轉的葉片,便叫這群少女們看得極為分明,這……這根本不是活物啊!
不是活物,難道是機關麼?可這樣的機關……這樣的機關……真的是人力可為的麼?
少女們面面相覷,此刻都產生了一種被人居高臨下地注視著的感覺,這種感覺,因此物極為冰冷與陌生的外形,便叫人止不住的頭皮發麻,少女之中膽小的幾個,已忍不住打起了寒戰。
而其中膽大的,卻是怒叱道:「什麼東西!」
說罷,屈指一彈,一塊飛蝗石破空而來,直衝這黑色怪物而去!
而這黑色怪鳥,也似乎挑釁一般的升高,剛剛好升到了這少女飛蝗石打出的拋物線最高點的上方,洋洋得意地轉了個圈,又忽然響起了一種全然不同的聲音。
一種……無法形容的聲音,像是耳膜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所發出的那種聲音,隨即,便是「咳咳,喂喂,聽得到麼」這樣的話。
眾少女便都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臉色霎時慘白起來,其中膽小的那幾個,甚至連牙齒都開始打顫,一人慘叫道:「妖怪!!妖怪啊!!!」
另一人當機立斷:「快去稟報師父!」
那懸停在高處的妖怪就忽然爆發出一陣快活地大笑來,道:「不錯不錯,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麼人敢自稱觀音菩薩,她有本事叫觀音,她有本事收了我麼?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群少女簡直要駭得倒在地上了。
而這妖怪嚇夠了人,也不再理會她們,轉而四處轉悠著,在這一向平靜、森嚴,令外人聞之色變的石林之中大搖大擺,仿佛回了自己家一樣,甚至還十分具有娛樂精神地喊道:「石觀音,你出來!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作威作福,你有本事出來啊!」
每喊一句,底下便是一陣兵荒馬亂,一些少女聽見「石觀音醜八怪」這樣的話時,當即便暈了過去,也不知道是真的被嚇暈了,還是因為害怕她們的好師父聽見這話後會殺人泄憤,那就不曉得了。
忽然,一道綽約的白影閃過,亭亭立在了庭中。
這的確是一位絕世美人,她神色淡淡,身姿綽約,身上只穿了一件簡簡單單的白衣,整個人好似一團美麗的霧,與這風沙漫天的大漠極不相稱。
這當然就是石觀音。
石觀音冷冷地抬眸,就瞧見了那怪東西。
怪東西此刻已經不再喊著極為囂張的挑釁之語了,似乎在她抬眸的一剎那間,這怪物也被她的美貌所驚到。
這不禁讓石觀音輕輕地微笑了一下。
然後那怪東西原本發出的年輕男人聲音忽然就變成了個口音古怪的中老年男人。
「這孩子一笑像哭似得!」
緊接著就是一陣大笑和鼓掌聲——這大笑和鼓掌聲,絕不是一人所發出,
而起碼是成百上千人一齊發笑才發出的巨大熱烈聲。
這!這!
石觀音的淡笑幾乎立刻就從面上消失了,即便是武功高如石觀音,此刻也已感覺到了頭皮發麻。但比起恐懼來說,她卻是惱羞成怒的情緒更多一些,那些惱羞成怒的情緒,有一大半來自於——竟然有這麼多的人!這麼多的人——發出了這樣的哄堂大笑,在嘲笑她!在……嘲笑她!
血液瞬間便衝向了頭頂,這一個剎那,石觀音什麼都沒想,只想著無論這是什麼怪東西,此刻都先把它打下來才是正事!
石觀音厲吒一聲,整個人忽然輕飄飄的飛起,立在了屋頂之上,伸手就去攫那怪東西,怪東西轉而飛起,石觀音卻在此是屈指一彈,十數枚飛蝗石已衝著那怪東西破空飛去!
石觀音不是傻子,她聰明得很,早瞧出了這東西能飛到幾十丈的高空,幾十丈——饒是大羅神仙也打不中。
因此她先飛上屋頂,伸手作勢去攫,叫這怪物放松警惕,實則袖中暗藏乾坤,她的指力強勁,在這電光火石之間,驟然彈出,怪東西便應聲而落,墜在地上,不動了。
石觀音冷笑。
而另一面,陸小鳳很是無所謂地放下手中的遙控器,道:「損失了一個。」
這也很正常,無人機這玩意是真的很脆弱,但凡被打一下,就很容易直接墜機。它雖然很靈活,但也絕對靈活不過一個身經百戰的武林高手的。陸小鳳雖操控著它,但也很明白,這樣的速度,降低高度去拍石觀音,那必然是要被打下來的。
不過還是很爽啦。
他關掉自己精心為石觀音准備的、藏著春晚本山大叔語錄和觀眾大笑聲的音頻,覺得石觀音當時的表情著實娛樂到了他。
一扭頭,瞧見了表情一言難盡地楚留香。
楚留香:「……你准備的還真是夠充分的。」
陸小鳳表示:「那是當然。」
他爽朗地哈哈大笑,又拿出了另一台無人機,道:「咱們不是要把她給氣出來麼,我倒是有個好主意……」
他們剛剛是拍到了石觀音的正臉視頻的,之所以降低高度,其實就是為了拍石觀音長什麼樣,回去好給蔻蔻分享。
美麗是很美麗的,不過俗話說的好,再漂亮的美人,也經受不住一幀一幀的截圖,更何況剛剛石觀音實在被氣得不輕,於是在喪心病狂地逐幀截圖中就出現了翻白眼、翻嘴唇、眼瞼抽動的石觀音……
陸小鳳惡魔一樣地說:「不如我們把這些截圖打印出來,進去從高處往下撒吧……」
姬冰雁:「……」
楚留香:「……」
大橘:「喵?」
第163章
石觀音打落了一架無人機,面色卻依然很差,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她的女弟子們七七八八地暈倒了一片,在她來之前,又有許多機靈地早跑得不見人影了,石觀音冷笑一聲後,七七八八暈倒的女弟子們又瞬間都醒了,規規矩矩地低著頭,在地上跪成了一片。
然後石觀音就叫了個弟子,去撿那被打落的怪東西。
這玩意兒飛在天上時,叫人瞧不出是什麼妖怪,落到地上,卻能一眼瞧出,是機關、的確是機關,是精致異常的機關。
然而……什麼樣的機關是能飛起來的、又是能說出話來的呢?
即便是世上最好的匠人,用最好的手藝,雕出了一模一樣的東西,也是……絕對飛不上天的吧?
弟子們眼觀鼻、鼻觀心,個個不敢說話,也不敢對視,生怕自己一亂動,心情不好的師父會把她的頭變成個裝著碎豆腐的破碗……
石觀音的確出氣了,不過是拿她的親生兒子無花出氣。
無花號稱七絕妙僧,琴棋書畫學得都很好,以前還沒被楚留香逼到絕路的時候,是個名氣很大的僧人,經常被邀請去各地名門講經,因此雜學學得也很好,各家門派都有些什麼看家本事,都清楚得很。
後來,無花殺人的陰謀被楚留香發現後,無奈之下假死脫生,遠走大漠、投奔母親石觀音。
而對於石觀音這樣的母親來說,與兒子之間不會存在什麼舔犢情深的感情。
石觀音原名李琦,乃是黃山世家的小姐,也是黃山世家唯一的遺孤。她年少死裡逃生,東渡扶桑,在扶桑國與刀客天楓十四郎成親,也就在那個時候生下了大兒子無花與小兒子南宮靈。
然而,石觀音委身天楓十四郎,卻不是因為愛他,而是因為要學武功。
學成之後,她拋棄了丈夫和兒子,回到中原,殺死了昔日的華山七劍,又來到大漠之中安了家,座下無數弟子,逍遙快活了二十年。
所以,她其實並不喜歡自己那俊秀而聰慧的兒子無花,因為她一見到無花,總是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的那種落魄。
況且這兒子其實也沒有聰慧到哪裡去,做件壞事居然能被楚留香發現,還被逼的
直接假死逃到大漠裡來了。
對這個投奔自己而來的兒子,她只是當一個下屬在用,甚至還比尋常的下屬還要苛刻一二。
無花認不出這怪東西的來路,石觀音心頭一陣惱怒,便一掌掀翻了無花,令無花胸口震痛,倒在地上嘔出一口血來。
就在這時,陸小鳳的重磅炸彈到了,無人機盤旋在空中,戰戰兢兢的眾人只聽得一陣囂張的哈哈大笑聲,隨即紙片如雪花一般的落了下來,古代人哪裡見過這種輿論戰的架勢,一個個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因那紙片上似乎還有圖畫,便有人悄悄探出頭去看一眼。
翻著白眼的師父!那表情!救命啊!!
那看畫的弟子差點沒嚇得厥過去,只恨不得立刻把自己一雙招子給摳出來,好讓師父莫要要了她的命。
不過她的師父此刻也顧不上和她計較。
天上的紙片紛紛揚揚地落下,石觀音一眼看過去,便只瞧見一向完美無缺、絕無半點缺點的自己正被畫在紙上,正……翻著嘴唇、鼻孔張大……
另一張是翻著白眼的她……
還有一張不知道為什麼顯得她的腰身要粗許多……
接下來的事情,就肉眼可見地變得一團亂了。
石觀音氣得完全呆怔在了原地,整個人不停地發著抖,連帶著她的發髻、她頭上的珠飾都在一齊抖動,過度的憤怒令她的臉色漲得通紅,看起來像是被人照著臉上惡狠狠地抽了兩個巴掌一樣。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這呼哧呼哧的聲音,粗野的簡直好似不是這個風姿綽約、風采動人的美人所能發出……
隨即,石觀音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尖叫聲,將自己手中的紙片撕個粉碎,她的雙眼迸發出憤怒到要燃燒一切的火光,整個人的嘴唇卻不停地在抖——因為她很明顯看出了這紙片上所印出的圖像,分明就是方才的她!
衣裳、發髻、還有周圍的亭台樓閣,全都是清清楚楚的印在畫中,而那個角度……稍微高一點的角度,毫無疑問,正是方才被打落下來的那只怪東西的角度——
那不是畫!那就是怪東西的眼睛看到的!它看到了,他就能將看到的東西全然的、分毫不差地印在紙上!
所以那就是她的樣子!就是她在怪東西眼中映出的樣子!
石觀音徹底瘋狂了!讓她接受自長得醜還不如讓她去死算了!
她雙眼發紅,瘋狂地撕扯著那些掉落的紙片,又恨不得把這些可惡的紙片、挨千殺的紙片全都吞到肚子裡去,頭頂的怪東西盤旋了好幾圈,也不說話了,石觀音滿眼血絲,又暴起輕功,要去把這東西給惡狠狠砸到地上去。
正在這時,幾根細如牛毛的銀針破空而去,完全瘋狂的石觀音一時不察,竟被這幾根銀針刺中,身子一僵,軟軟倒下。
再一瞧,她美麗的臉已迅速開始灰敗老化、變成了一張干枯人皮,包裹在一副骷髏骨架之上。
轉眼,這聲名赫赫的大漠女魔頭,就變成了一副紅粉骷髏,死了!
全場鴉雀無聲,誰也不曉得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無花捂著心口站起來,又咳出了兩口血。
他淡淡地說:「她死了。」
女弟子之中有人驚詫道:「你……你殺了師父!你居然殺了師父!」
無花道:「你們瞧見了她的醜態,她能讓你們活著瞧見明天的太陽麼?」
此話一出,女弟子們陡然一靜。
無花哼笑兩聲,淺淺淡淡地吩咐人把石觀音的屍首埋在罌粟花海之下,又另外叫人收拾這裡的一片狼藉、打發了幾個人盯著空中盤旋的怪東西。
眾弟子應聲而去,這石林竟然就這樣簡簡單單、隨隨便便的換了主人。
陸小鳳看得目瞪口呆。
他關了麥克風,半晌,才嘆道:「沒想到事情竟會這樣發展。」
楚留香也嘆道:「我看人的眼光,好像有時很好,有時卻實在差得很。」
就像這無花。
他本認為他是一個風華絕代之人,即便他的身份尷尬,又做出了那樣的選擇,但那畢竟是一種命運的戲弄。在命運的漩渦裡掙扎的人,或許會做出錯誤的選擇,但他的人格——人格總是值得尊敬和惋惜的。
然而,這七絕妙僧的人格,也實在糟污得很。
假死之事就不必說了,那……奸污少女還要寫成一本品評日記的事情,就已實在叫人惡心得要命了。
陸小鳳道:「嗨,你瞧我那朋友圈,十個裡頭也有八個都是莫名其妙要搞壞事的人。」
在這個方面,他們兩個還真……挺像的。
兩個同樣愛交朋友、也同樣經常被朋友背刺的浪子相視一笑,笑容中有種同病相憐的意味在。
楚留香又道:「石觀音雖然身死,但無花掌握石林,叫這花海在他手裡,危害一樣不小。」
陸小鳳嘆道:「你說的對。」
楚留香道:「你把麥克風打開,我要同他說幾句話。」
於是很快,無花便從這氣死石觀音的黑色怪機關處,聽到了他這輩子最不想聽到的聲音。
這聲音低沉、溫文爾雅,似乎總是帶著一種奇異的煽動力。
這一次,他說的話當然也一樣的溫和,但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脅。
——楚留香告訴無花,半個時辰後,在谷口相見。
倘若他半個時辰內沒有出來,那麼谷內的花海就會被點燃,整個谷內所有的人都會中這種迷幻的奇毒,無論是誰、無論躲到什麼地方,這毒都會把他迷倒,而因為風向與山谷外石峰的原因,谷外的人會安然無恙。
楚留香溫和地說——到時候,他就會進谷來,好好把他們早該算明白的的賬給一筆一筆的給算明白。
無花面上的笑容驟然就消失了。
這奇異的怪東西,居然是楚留香所擁有!
他不是在大漠之中失蹤了麼!就在五日之前!迷失在大漠之中的人九死一生,怎麼就楚留香運氣那麼好能逃脫險境?!而且這玩意兒究竟是什麼啊?以前他們還是朋友的時候,怎麼從來不知道楚留香有過這種近乎於道的機關寶貝傍身啊!
無花幾乎快氣得心梗!
楚留香,好陰魂不散的楚留香!
他已經從中原逃到這裡來了,只是想有一個安身之所,如今終於殺死那女魔頭,得到了一方可以東山再起的資本,怎麼他就非要在這時候出來攪局!
說句實在的話,他不是很想和楚留香對上。
他的武功的確不如楚留香,否則那時候殺南少林天峰大師的計劃暴露時,也不至於要假死脫生……
但現在,不出去卻是不行的。
石觀音是個心眼子很小的人,她收弟子,就是當貓兒狗兒養來玩的,其實十個裡頭九個半
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剩下那半個雖然是個天賦極佳的武學天才,不過這兩日正因為她天賦太好被石觀音忌憚,活生生自己切下了自己的一只手腕……
碰上了事兒,還真是一個幫手都找不出……
無花很想把已經被他孝順死了的老母親從棺材裡揪出來,問問她到底是怎麼想的,養草包很好玩麼?
算了,反正這群人剛剛收服,且還不知道忠心不忠心呢,用也用不成。
況且……他也的確想要楚留香手上的這件好東西。
無花眼珠一轉,忽朝無人機的方向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淡淡道:「楚兄有請,小弟怎敢不從?」
說罷,衣服一甩,進屋去了。
無人機中再沒傳出楚留香的聲音,這黑色的、嗡嗡作響的東西在空中盤旋了一會兒,就轉而出了石林。
——其實是因為快沒電了。
陸小鳳還抱怨呢:「看來無論是多好的好東西,身上總歸上帶著一點缺憾的。」
楚留香負著雙手,盯著石林的入口,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誰說不是呢。」
莫名其妙被大橘纏上的姬冰雁此刻懷裡抱著貓,表情顯得比誰還臭,意義不明地冷哼了一聲。
想到剛剛發生的事情,陸小鳳又有些自言自語地道:「剛剛那一段兒似乎也錄進去了,不行不行,那一段兒要刪干淨,不然蔻蔻瞧見了要害怕的。」
楚留香回過神來,道:「不錯,這是正事兒,你還是快刪干淨吧。」
陸小鳳收了無人機和HIMI線,帶著電腦,輕輕巧巧地躍起,如一片葉子一般落在了車頂,坐在車頂開始把現代人不適宜看的畫面全刪掉。
又順便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摸出一包辣條來吃,問他們二人吃不吃。
這樣一說,倒是讓兩人也感覺腹內空空了,幾個人干脆就又拿出了小桌子和便攜煤氣爐,倒了水,煮了泡面,窩了鹵蛋、香腸,又切了幾根菜葉子扔進去,攪和攪和,三人分而食之。
這油炸過的面餅,就是帶著一股不大一樣的風味,姬冰雁頭一回吃煮泡面,忍不住感嘆:「這東西居然這樣方便。」
竟然就是這樣放在袋子裡,隨取隨吃,也就一眨眼的功夫,根本不費事,若
是他沒瞧見煮面的過程,指不定要以為這是什麼百年名樓的招牌好菜呢!
他這樣子感嘆著,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想到了自己剛來的那一日,秦蔻煮了兩碗泡面招待他們。
大橘睜著圓圓的眼睛,喵嗚喵嗚的叫了起來。
陸小鳳笑道:「是了……你原定的晚餐現在已經吃不成了,那不如就開個罐頭吧。」
其他的話大橘不知道聽明白沒,但是「罐頭」這兩個字的音節,它一定知道意味著什麼,陸小鳳剛一說出來,它立刻激動地叫了起來,在濕沙地上快活地打了個滾兒,又收獲了楚留香與陸小鳳齊齊地倒吸冷氣聲。
得,這貓真是髒得不能要了……
算了,開罐頭吧。
罐頭打開,放在地上,大橘歡呼一聲,衝過去哼哧哼哧。
而這時,也已經到了約定好的半個時辰。
無花果然應約而來。
他只淡笑道:「多日不見,香帥似又有奇遇啊。」
楚留香負著雙手,淡淡地瞧著這個他曾經的好朋友,並沒有說話。
無花也收斂了笑容,淡淡問道:「你要殺我?」
楚留香慢慢搖了搖頭,道:「你知道的,我不殺人。」
無花:「所以?」
楚留香道:「我只是要你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而已……刑部的捕頭本就托我解決天一神水案,我會把你帶回刑部大牢。」
無花冷冷道:「你辱我?」
楚留香嘆道:「難道在你眼中,向世人宣告你所做過的事情、要你為你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就是辱你,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做這些事情?」
無花恨恨地道:「我從沒傷害過你,你卻對我窮追不舍。」
楚留香道:「所以你的確已逃不掉了。」
無花忽然厲嘯一聲,有雷霆之勢,而在在雷霆之勢之中,他的雙掌已推了出去!
楚留香負著雙手,腿不動、肩不搖,人已滑出了幾丈遠,陸小鳳坐在車頂,並沒有動,姬冰雁雙手抱胸,也沒有動,因為他們都知道,這是這一對曾經的老友之間的決鬥,楚留香絕不希望他們也插手。
而大橘……
大橘還在快樂地哼哧哼哧。
這倒不是因為它是只豬,而是因為它的確是只很單純的小貓,它看不懂很復雜的東西。
昨天夜裡,那個黑衣人是直接抽刀便砍的,所以大橘就明白那人要傷害它最喜歡的阿楚哥,而今天呢……它根本就看不懂阿楚哥和另外一個人類在干啥……
甚至會覺得他們在玩你追我趕的游戲……
於是大橘安安心心地吃它的罐頭。
楚留香和無花在剎那之間就過了五十招,無花的武功本就不敵楚留香,又因為剛剛受了石觀音一掌胸口陣痛,五十招之後,劣勢畢露,他只憤怒地道:「楚留香——你為什麼要和我過不去——為什麼偏偏要和我過不去——」
說罷,拔足狂奔,居然要跑!
楚留香又如何能叫他跑脫?他的輕功是那樣的好,好到以雙足之力,就能追逐千裡名駒,無花全力奔逃,楚留香神色淡淡,但這二人之間的距離卻仍是越來越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慌不擇路,無花奔跑了一圈兒,竟然正撞上了越野車旁邊的姬冰雁與陸小鳳,眼看就要被三人合圍,他的眼中卻忽然露出了狡詐的光芒。
砰的一聲,有什麼東西碎裂在地,一陣紫色的煙霧騰空而起。
是忍術!無花用了忍術!
莫要忘記,他乃是東瀛刀客天楓十四郎的兒子,自紫色煙霧之中變化身形脫身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小兒科。
風向正朝楚留香而去,因而這一股紫色的煙霧,立刻朝著楚留香等三人迎面而去,楚留香根本不避,衝入煙霧之中,伸手去攫無花。
無花身形又是一轉,手裡一甩,又是幾蓬紫色煙霧卷起,他倏地站定,楚留香也倏地站定,又聽兩聲悶響,似是人倒在地上的聲音。
煙霧散去,楚留香一動不動地站著,那輛奇怪的鐵皮車旁已經沒人了,楚留香的伙伴已倒在了車後。
無花哈哈大笑,只道:「你為什麼還不動?」
楚留香:「……」
瞧過了原著的楚留香哪裡能不知道,無花這人的陰私手段?他自從投奔了石觀音之後,便學會了用迷香,方才的那紫色煙霧,雖然表面上看上去不過是用於逃脫的障眼法,實則裡頭卻混了迷香,叫人一聞,身上立刻軟成面條,
哪裡還能打架?
楚留香是不必防備的,畢竟他的陳年老鼻炎實在太嚴重了……
而陸小鳳亦是早有准備,他一瞧那紫煙,立刻掏出防毒面具,往自己和姬冰雁的臉上一扣,順勢倒地,佯裝被迷暈……
楚留香嘆氣,他實在不想看無花再作妖了。
但無花卻以為這是楚留香示弱的表現,他自以為自己的計謀已經得到徹底的貫徹,又認為今天過後,自己終於可以擺脫這陰魂不散的楚留香,從此逍遙快活,東山再起!
無花忍不住張狂地大笑起來。
這時,他便斜眼瞧見了不遠處那只哼哧哼哧,看起來異常呆笨愚蠢的橘貓。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過得意忘形,他的素質瞬間降低到了一種令人發指的程度,順腳一踢,踢翻了這蠢笨胖貓面前的食物。
楚留香:「……」
陸小鳳:「……」
姬冰雁:「……」
楚留香遲疑道:「你……」
無花:「我怎樣?」
楚留香幽幽地道:「你說你沒事惹它干什麼……」
無花:「?」
大橘:(☉—☉)?
大橘:(=O皿O=)!!!
——無花,卒。
第164章
石觀音與無花這兩人都已身故,石林之中的女弟子們群龍無首,楚留香也無意去處置她們,只是點名道姓的找曲無容。
曲無容近日來受到了石觀音的猜忌,石觀音瞧過她的武功進步之後,便憂心曲無容以後會超過她,無奈之下,曲無容只得斷手以求信任,這幾日正是傷口反復的時候,一直呆在自己的屋子裡養傷。
石觀音死得太快,她還沒來及出門查看。
聽說了師父身死之後的事情,這個帶著面紗的清冷女子冷冰冰的,只是立在那裡,並沒有激動,也沒有高興,既沒有想要為石觀音報仇,也沒有為她的死亡高興得撫掌大笑。
她只是冷冷地問:「那麼,你們找上我是想做什麼?」
楚留香負著手道:「只希望姑娘能主持,毀掉那片花海。」
花海自然就是谷口處的花海,這玩意兒是不能一燒了之的,縱一把火,爽快是爽快了,但過不了多久,可能半個沙漠的人都要嗨了。
所以他一開始就是拿燒花來逼迫無花出去和他面對面的,這花不但是石林勢力的根本,也同時對石林內的人有著極大的威脅。
曲無容忽然狂笑起來,笑罷之後,厲聲叱道:「你們設計殺死了我的師父,竟還要我毀去師父的心血,石林的根本?!」
楚留香淡淡道:「這東西為什麼是石林的根本……我想曲姑娘比我清楚。」
曲無容忽然又頹廢下去,默然半晌,道:「這事情我會做的。」
楚留香又道:「石林群龍無首,但是這些姐姐妹妹,總該還是要生活的。」
曲無容冷冷地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楚留香微笑著道:「她們總該需要一個新的領路人。」
曲無容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她是怎麼想的,楚留香並不大清楚,但其實不用看原著,只瞧著她的人,就知道這是一個倔強、冷漠卻正直的女人。石觀音身死,後頭掃尾的事情她一定會接下,而在銷毀花海的過程中,她卻一定會遇到阻力。
曲無容的聰明才智、武功天賦,早已超出旁人良多,這些女弟子們,恐怕打個包在一塊兒,也沒法子敵得過她的,她自然而然地就會拿到石林的權柄,成為石林的新主人。
未來,大漠深處的石林,或許也會成為一個干干淨淨、不再作惡的武林勢力。
楚留香又留了些抗生素的藥給曲無容,曲無容瞧也沒瞧一眼,楚留香也不多說話,一揖而行。
接下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
胡鐵花本來是等在龜茲國王帳之中的,不過他那個性格,無論如何也等不住,於是便自己走了出來,與那龜茲國的琵琶公主同行,楚留香等三人開著車沿著綠洲的方向去開時,就遇到了這二人。
胡鐵花都快把他貓一樣圓的眼睛瞪出來了!他圍著車子上躥下跳、左看右看,又無理地要求楚留香給他開一開,楚留香無情地拒絕,胡鐵花長長地切了一聲,連罵三聲老臭蟲,鼻子又嗅了嗅,納悶地道:「你這老臭蟲,身上這是什麼香味,倒是好聞得很!」
楚留香冷酷地推開他:「你現在就去把你自己扔到水裡去涮三遍,否則別想上這車來。」
胡鐵花氣得快要跳起來,指著大橘道:「這貓也同樣很髒啊!」
大橘:OWO
大橘:「喵?」
楚留香:「……」
楚留香:「……它是貓你是麼?」
胡鐵花:「我是一頭豬。」
楚留香:「你知道就好,豬仔。」
胡鐵花冷笑:「豬仔的好朋友是什麼?」
楚留香:「誰是你的好朋友,去去去!」
胡鐵花:「死公雞你看他!」
姬冰雁:「……」
姬冰雁:「哼。」
陸小鳳:「哈哈哈哈哈哈。」
大橘:∼o(=∩ω∩=)m
大橘看起來也很喜歡胡鐵花,這種喜歡大概就是那種……感覺看到了同類的喜歡吧。
啊∼好大一只人形貓!
它親親熱熱地跑過去蹭來蹭去,胡鐵花爽朗地哈哈大笑起來,一把就抱起了大橘,快樂地道:「舉高高咯!」
然後就把大橘拋起來,又穩穩接住。
大橘:o(*////ω////*)q
大橘:「喵∼∼嗚∼∼∼∼」
大橘興奮地直叫喚。
姬冰雁:「……」
姬冰雁望天,幽幽嘆道:「果然有的時候人知道的越少越幸福啊。」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你別這樣,我們大橘真的很可愛的。」
姬冰雁冷冷呲他:「你也滾開。」
楚留香:「……」
楚留香:攤手.jpg
傍晚,便在附近的小綠洲中取了水,又煮了鍋子吃——這一次不吃韓式的部隊鍋了,就吃清油火鍋,秦蔻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在他們的車上憂心忡忡地塞了不少東西,這海X撈的火鍋底料就是那時候被塞進去的,她說是為了防止大漠晚上太冷,讓他們暖暖身子……
當然,菜色就不怎麼豐了,土豆可以有、泡面可以有,大白菜可以有,干豆皮可以有,但那些容易壞掉的菜倒是一個都無,這小綠洲現下無人,不遠處還有個更大點的綠洲,有人有羊,楚留香就用他的絕世輕功趕了個了來回,弄了些嫩嫩的小羊肉回來。
五個人圍著一個小鍋,翻騰的紅鍋帶起濃郁辣香的味道,刺激的人口中不斷的分泌唾液,胡鐵花直呼過癮,認為他是同類的大橘不可置信地盯著胡鐵花看,湊過來聞一聞,然後迅速跑遠,瘋狂打噴嚏。
胡鐵花哈哈笑道:「這好辣味對你這種小貓咪來說的確太過了些。」
姬冰雁冷冷道:「你對它來說都不太過,這算什麼。」
胡鐵花一呆:「啊?你什麼意思?」
姬冰雁:「意思就是沒什麼意思,洋芋好了,你要不要?」
胡鐵花:「那東西有什麼吃頭!再來點羊肉!喂!阿橘,你吃不吃羊肉?」
大橘:「啊啾!啊啾!」
而在千年之後的另一邊,大漠的風沙無法波及,夜晚的寧靜與喧囂不帶有獵獵的夜風,只帶有一點帶著夏日余韻的習習涼風,天空並不高遠,燈火亮起。
廚房裡,一點紅正在做飯。
牛肉不能切的太小塊,因為牛肉煮的時候會縮水,土豆也要切得大一點,這樣子不容易碎。
鍋裡咕嘟咕嘟地冒著小泡,土豆被燉到綿而軟爛、一夾就碎,牛肉在已變成了一種誘人的醬色,米飯燜在電飯鍋裡,另外又做了個紅燒茄子、腊肉炒青菜。
客廳裡,秦蔻正在教阿飛學拼音。
這個八歲的小少年,擁有著和自身年紀完全不同的冷冽氣質,表情冷峻、身上又帶著一股令城裡人根本無法忽視的野性,而且他長得很好看。
……甚至不能用「長得很好看」來形容。
阿飛在書中出場時,完全就是驚天動地的帥哥一枚,閱人無數的李尋歡在第一眼瞧見十七八歲的少年阿飛時,就認為這是他平生所見過的、最英俊的一張臉。
秦蔻在閱讀原著的時候,就有點想吐槽那一段阿飛埋伏著潛入興雲莊去營救李尋歡時的劇情……
就,怎麼說呢……你這小子帥得都快能驚動聯合國了,怎麼會覺得自己可以完美融入人群,大白天的去劫獄啊喂!
而幼年體的阿飛也已經展示出了他足夠優越的資本,昨天帶著阿飛出去買衣服的時候,那個售貨員小姐姐眼睛都直了——也不知道是因為瞧見了個已展現出足夠優越資本的小帥哥,還是因為看到了他用來扎頭發的那個太陽花發圈……
太陽花發圈是秦蔻的惡趣味。
一般長的漂亮的人的幼年體都是冰雪團子一樣可愛,小男孩扮成小女孩也毫無違和感,不過阿飛不太可以,因為阿飛太瘦了點,臉上沒肉。他常年在荒原之中捕獵為生,才七八歲的小孩,身上就覆蓋了一層薄薄的肌肉……不過肋骨還是很明顯。
扮成小女孩是不行了,況且把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扮成小女孩其實人家自己也很抗拒。
秦蔻就給了阿飛一個太陽花皮筋扎頭發。
阿飛倒是無可無不可的。
阿飛是個……很認真的人,他雖然看上去對什麼事情都不是很在意、很漠然,但唯獨對一件事在意得要命,那就是他的巨額欠款。
更進一步來說,其實阿飛在意的不是欠款本身,而是——我居然欠了別人的東西!
他的母親在臨死之前,曾告誡他一個人想要好好的活著,就決不能接受任何人的恩惠,絕不能欠下任何人的人情。
但他居然欠了別人一條命!
這是一種異常沉重的負擔,但這負擔一旦背起來,這認死理的老實孩子也絕不會逃避,假如此刻秦蔻臉一板,要讓阿飛去做一件需要豁出性命才能做
到的危險事去還這份恩情,想來這只有七八歲的小孩子的眼睛也不會眨上一眨,毫不猶豫地就會答應。
秦蔻覺得俠客們似乎都是這樣,這是一種很難用言語去形容的精氣神。這種古樸而殘暴的浪漫主義,在這個時代早被認為是一種不合時宜,電視上出現的東西,要麼就是為了愛情毀滅天下蒼生,要麼就是什麼嫡庶有別、良賤有別,實在令人想要長嘆一口氣。
扯遠了。
所以阿飛大概是在很深沉地思考到底要怎麼「還」這份恩情,在思考的過程中,他就格外的乖巧,叫他扎頭發就扎頭發,叫他換童裝……好吧,他還是有點抗拒的,執拗地說著「我穿不起」這樣的話。
秦蔻一點兒不廢話,指指傅紅雪:「上!」
傅紅雪:「……」
傅紅雪板著臉繼續上了,反正就是說你穿成這衣衫襤褸的樣子不但不能還恩情還會給她帶來麻煩雲雲,阿飛一聽,偃旗息鼓。
買衣服回來就把掃地機器人的活兒給搶了,跑前跑後,一陣風似得忙。
秦蔻:「……」
好叭,隨他開心就好。
然後教拼音啊、教生活常識啊這些事,阿飛一點兒都沒抗拒,這小孩真是省心得很。
秦蔻就忍不住想起他長大後的遭遇了……
是因為林仙兒沒見過這麼老實忠誠的男人所以才要折磨他麼?就像是一個新奇的玩具一樣,因為沒玩兒過,所以格外喜歡從各個角度去玩一玩。
至於最後林仙兒發覺自己真的愛上阿飛,而阿飛已走出了這段感情涅槃重生,那已經是在痛苦中掙扎了兩年多後的事情了。
秦蔻覺得這種事最好還是一開始就不要發生的好。
好的感情可以使人滋潤,壞的感情會把人毒死,雖然也有許多人能堅強的站起來,但……能不被毒還是盡量不被毒嘛。
可是要怎麼告訴他呢?
直接粗暴地把書給他肯定不行,那種內容給七八歲的小孩看怎麼說也太過分了。
秦蔻若有所思地盯著阿飛看。
秦蔻:(個_個)
阿飛:「?」
阿飛抿著唇,視線很平地瞧著她。
秦蔻幽幽說:「阿飛呀……」
阿飛:「嗯。」
秦蔻開始胡言亂語:「你長大了要記住,又漂亮又溫柔的女孩子說話不能盡信啊……」
這話說完她就想抽自己一巴掌。
啊!!這什麼殷素素對張無忌ソ臨行遺言啊!!好愚蠢!!
結果阿飛還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秦蔻:「我亂說的!」
阿飛瞥了她一眼,說:「那上頭那句話,我到底該不該信?」
秦蔻:「啊?」
阿飛冷冷道:「你說漂亮又溫柔的女人說話不能信,那麼你說的這句話我就不該信。」
秦蔻:「……」
秦蔻:(* ̄▽ ̄*)
秦蔻:「啊!你是說我又漂亮又溫柔咩?」
秦蔻:捧臉.jpg
一點紅在那頭:「飯好了,來吃飯。」
第165章
秦蔻是一個什麼樣子的人?
這問題對很多人來說,都有不一樣的回答。
對楚留香來說,秦蔻是個非常可愛的妹妹;對陸小鳳來說,秦蔻是個可以一起玩些很無聊的游戲的損友;對一點紅來說,秦蔻是又活潑又美麗、讓他喜歡得不得了的愛人。
而對於阿飛來說,這問題卻顯得很不好回答。
他只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美夢。
他從來也不知道,原來加了一點香油和醋的雞蛋羹是那樣的嫩滑好吃,他也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個地方,不用擔心屋頂會被大雪壓塌、被大風吹跑,睡覺的時候可以就這樣子躺在被子裡,什麼也不用想,安安穩穩的沉睡進甜蜜的黑暗……
這樣的美夢,他從前甚至連做都不敢做的。
他的夢裡,也只有冰雪、風暴、豺狼虎豹,不幸、折磨和艱難,有無數次回到母親死去的那一天。
他隱隱約約能感覺到:其實……秦蔻說是他欠了那麼多,其實不過是為了讓他能多養養病,不要著急走。
飯菜已上了桌,秦蔻拉著阿飛一起去吃飯,又和其他正在做事的大人們喊道:「吃飯啦∼」
土豆已經完全被煮的軟爛了,用筷子輕輕一夾,就能夾成兩半,濃稠的湯汁裹在牛肉上,使得牛肉呈現出一種光澤感,把土豆和牛肉連帶著湯汁一起舀進米飯裡,土豆沙沙的、牛肉很香,秦蔻一向出手豪橫又沒有常識,吃土豆燒牛肉都要去超市裡買谷飼牛排回來切。
燒茄子就是另外一種口味了,這東西燒之前要預處理,茄子切塊要先下油鍋去炸。秦蔻喜歡吃她們家張阿姨做的燒茄子,會在裡頭放豆腐和土豆片,於是她這樣那樣的和一點紅形容了一下,一點紅就明白了,順便買了豆腐和土豆也下鍋一炸。
土豆片還順便多炸了一點,用番茄醬配著給秦蔻當餐前小零食,秦蔻端出來和阿飛一起分享著吃掉了。
吃過晚飯,林詩音在研究電腦上的excel工作表格,她在准備下一次帶給藍蠍子的商品以及定價,花滿樓去樓上給花澆水,秋天到了,再過一陣子,這些被養的很好的植物就要進屋來了,有一些植物是不耐寒的。
傅紅雪去樓下遛彎,一直到十點多才回來,秦蔻問他怎麼這麼久,他說是看到有賣水果的,順便買了送到外婆家去結果被外婆抓著玩跳棋。
之前他其實不太喜歡出門,每次都是秦蔻強硬的拉著他出門去逛的,但是上回從小李飛刀世界回來、自那天夜晚在露台上的對話之後,秦蔻就感覺他似乎變了一些。
他似乎終於開始認真地對待這個世界,認真地對待自己的生活了。
他也終於放下了。
一點紅坐在客廳裡,陪著秦蔻,秦蔻在教阿飛拼音,教了一會兒又問他看不看動畫片。
晚上,秋雨又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令人產生了一絲纏纏綿綿的寒意,這一場雨過後,天空一定會變得更加高遠,寒意也像是薄紗一樣,一層一層地往身上裹。
現在睡覺已經不需要開空調了。
秦蔻把工作了一個夏天的空調關掉,舒舒服服地睡了。
林詩音已決定住下來,長長久久地住下來再也不回古代去了,所以她就沒法子再這樣子住在秦蔻的臥室裡了。
秦蔻和一點紅是一對兒,這樣長久的不叫人家相聚顯然是不合適的,於是林詩音主動提出要換個地方住。秦蔻想了想,就先把影音室裡的沙發床搬了一個到一樓的書房裡,給林詩音暫時住著。
又說等這次阿楚哥回來收拾完東西走了之後,她就搬到那間客房裡面去。
林詩音點頭說好。
她當然不在乎什麼男人住過的屋子她能不能住……一個真正從古代那種壓迫的環境裡逃脫出來的女孩子,一旦來到了新環境之後,是會非常積極地去推翻自己腦子裡那種根深蒂固的舊思想的。
另外一套小房子的事情秦蔻沒和林詩音說,她怕她覺得自己是要趕她走,而且自家的房子這麼大,只要不來新人,那是完全可以住得下的嘛!想住就住咯∼
這一天的晚上,秦蔻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嗅著一點紅身上那種標志性的清潔味道,軟綿綿地抱住他,緩了好久,才嘟嘟囔囔地說:「都說一十五歲以上的男人都不行了,你怎麼、你怎麼……」
一點紅摟著她,挑挑眉,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說:「是誰這麼說?」
秦蔻臉上紅撲撲的,忍不住笑起來,悄咪咪在他耳邊說:「肯定不是我說的,我們家紅哥像鑽石……」
一點紅:「……」
她這些諢話都是從哪裡聽來的……著實有點招架不住。
他無奈抱著她去洗澡了。
這天秦蔻窩在自家男朋友慘白而炙熱的懷抱裡睡得很好。
第一天,秦蔻懶得去上班。
老板就是這樣的咯,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早晨起來,她躺在床上給店裡的員工發消息說晚上不過去了,員工很快回復「好的秦姐」。
雨已經停了。
吃過早飯,秦蔻繼續給阿飛教拼音,之前面對幾波人時,她從來也沒有這樣過,這次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忽然好為人師了起來。
阿飛其實還是個蠻愛學習的孩子,他認的字,而且以那個認字的量來說,《三百千》肯定是讀完了的。他學起拼音來很快,舉一反三的速度也非常快,感覺過不了多久就可以熟練的運用手機了。
但是秦蔻不太想讓他太早接觸網絡,主要是害怕他看到《小李飛刀》,更怕他看到《武林外史》。
教了一會兒,秦蔻給阿飛拿葡萄果汁喝。
阿飛現在已經完全放棄說什麼「我喝不起」這種話了,讓他喝他就喝了。
他評價說:「野葡萄沒有這麼甜,汁水沒這麼好喝的。」
秦蔻說:「那當然咯,這都不知道放了多少糖。」
這種底味是酸的果汁飲料,就是要放很多糖味道才會好,葡萄還算好的,更可怕的是各種檸檬茶,那糖都是海量的加,但是喝起來還很清爽,一點兒都不甜。
真是可怕的事實,秦蔻寧願去喝奶茶。
不過阿飛多喝喝甜的果汁好像也蠻好的。
秦蔻伸手,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臉。
阿飛側過頭看他。
秦蔻感嘆:「你真的好瘦啊……」
八歲的小少年冷淡的看著她,很認真地說:「如果吃得胖了,動作就不敏捷了。」
這倒是真的。
而對阿飛來說,動作的不敏捷就意味著死。
其實他也根本沒機會吃胖一點,他的飯量對於一個七八歲的小孩來說其實根本不小,但他的消耗太大了。
他要去伏擊野獸,那種長時間的埋伏、要控制身體的每一條肌肉都同步、要控制每一次呼吸的節奏、精神要極度的專注——這些長久的忍耐都是為了一瞬間的爆發力,這是非常消耗能量的事情。
說到這個,秦蔻撐著腦袋,順便問他:「所以,這是你第一次下山麼?」
阿飛搖搖頭。
秦蔻:「誒?你之前也下山啊?」
阿飛解釋:「要換鹽,不吃鹽人沒力氣,還要扯布做衣裳。」
秦蔻有點驚訝:「你會做衣服啊?」
阿飛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他當然會做衣裳。
他沉默了一下,又解釋說:「我娘之前教過我。」
他娘大概是想好要在那個時間去死了,她死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於是絮絮叨叨地教了他好多東西——不必買精鹽,買粗鹽夠使就成、縫衣服的時候縫密實一點,不要一抬胳膊就漏風、怎麼扎草鞋、怎麼納鞋底、怎麼鞣制皮子等等等等。
說到這裡,阿飛的思緒似乎飄遠了。
半晌,他對秦蔻說:「她教的我都學會了,哪天上山,我殺只狐狸給你鞣件皮子,你喜歡白狐狸皮的圍脖麼?」
他現在吃秦蔻的、穿秦蔻的,身上沒一件東西屬於自己,所以就想要送她一件自己打獵弄的皮子,反正他也只會這個。
秦蔻不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阿飛。
這小少年很瘦,臉上沒有嬰兒肥,側著臉的時候,就顯得鼻梁挺直,嘴唇很薄,瞧起來對什麼都漠不關心的樣子。
但他其實並沒有什麼都不關心,他是個感情很充沛的孩子,和所有的孩子一樣,都很想念自己的母親,他這樣能干、這樣堅韌,只是因為對他來說,活著曾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阿飛不常提他的母親,也是因為即便提也沒有用,死了的人就是死了。
阿飛在山上見過熊的屍體,先開始就那樣趴著不動了,後來鑽出不少動物來分食它的肉,很快露出森森白骨,骨頭上沾著的肉沒隔幾天就腐敗掉了。
為了不讓娘也那樣,他生生用手挖出了一個坑,把她埋了,但是他知道……遲早,她也會變成一具他認不出來的白骨的。
但是……或許活著對她來說真的很累吧。
可是他或者也好累好累,但娘不許他也去死。
……算了,就這樣吧。
阿飛坐在原地,並沒有去想多余的東西,只是在考慮著怎麼去獵一只通體雪白的狐狸。
然後,他就被秦蔻抱住了。
阿飛瞬間渾身僵硬,反射性地想要推開她,又忽然聽到了她抽動鼻子的聲音,他的動作一下子就僵住了,又變成了個乖小孩,乖乖被她抱著一動不動。
然後聽到她說:「不要給我鞣皮子,我不要圍脖,我們這裡野生動物不能亂殺,你獵狐狸是給我添麻煩。」
阿飛奇怪地問:「山林中的狐狸吃野兔、野狼吃野狐都天經地義、人要吃肉也是天經地義,為什麼不准我殺動物?」
秦蔻:「唔……這個很難解釋,總之現在不准去,你想吃肉的確天經地義,那今天我請你吃肉!」
阿飛的臉瞬間紅了,嚴厲地拒絕道:「我、我沒說要你請我吃肉!」
秦蔻:「好啦,走嘛走嘛,我一個人不敢出門你當我保鏢啦,我用肉付你的工錢。」
然後不由分說地拉著阿飛出門吃肯打雞去了。
阿飛頭一回吃那麼多汁脆嫩的雞肉、還有那種脆脆的、帶著油香的薯條(比一點紅炸的土豆片片好吃多了),他認認真真地把自己手指上沾的番茄醬都給舔干淨,連一點油炸的渣渣都沒剩下,然後和秦蔻說:「這個雞肉比山裡跑的野雞好吃很多。」
秦蔻說:「那當然,這是專門養來吃的,那是在山上跑的,渾身上下全是瘦肉,一點兒油水都沒有,能好吃麼?」
她又不懷好意地戳了戳他沒什麼肉的側臉,說:「你看你也是,天天在山上跑,渾身上下一點油水都沒有,不好吃的。」
阿飛低頭看了自己一眼。
阿飛:「……」
阿飛沒說話,若有所思地坐在椅子上,瞧著不遠處坐著的一個正在吃漢堡的小孩,那小孩的手臂看起來像兩截白生生的蓮藕連接在一起。
順帶一說,之前他都沒沒見過蓮藕,是今天早上跟著一點紅去菜市場的時候看見的。
阿飛指了指那小孩,語氣平平地說:「嗯,他有
油水,他好吃。」
秦蔻:「……」
正張大嘴巴准備吃漢堡的小胖墩:「……」
小胖墩他奶奶:「……」
秦蔻:「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然後拉著阿飛去拿兒童套餐的玩具可達鴨,順便買了一盒十翅桶回家給大家分。
這一天的晚上,阿飛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回想著那多汁的雞肉和油香酥脆的外殼,又想到秦蔻,胸中湧起了一種奇異的感情。
自母親死了以後,他一直想讓自己的心腸變得和岩石一樣堅硬,因為如果這樣子的話,他就不會一直不停地流淚,就不會在那麼長的時間之內,每天都在反芻新鮮的悲傷,茫然的反應著自己心裡那種空空落落、無邊無際的空虛。
後來他就逐漸習慣了。
或許是因為,想要活下去真的很難,所以他漸漸也沒時間去想母親了。
他似乎終於練就了一副鐵石般的心腸,這心腸卻在被她牽著手走進肯打雞的時候動了一下,他看到了好多孩子,都是這樣子被牽著走進來的,他也是其中的一個。
如果這是美夢的話,就暫時……先別醒來了吧。
母親,其實人並沒有那麼可怕的,這個世界上是有好人的,欠了旁人人情的感覺,也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
希望明天睜眼的時候,他還是在這裡,而是不在一連串的冰雪和災禍之中。
阿飛這樣悄悄地希望著,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閉上眼睛睡了。
而秦蔻在臥室裡,打通了和媽媽的視頻電話,安寧安老師又有了新一屆的研究生,今天剛和新學生們一起聚了餐,剛剛到家就收到了女兒的視頻電話。
女兒在視頻對面,眼睛有點紅紅的。
安老師嚇了一跳,趕忙說:「怎麼了?店裡不順利麼?還是因為古代朋友走了你不開心?還是說那個一點紅惹你生氣了?」
秦蔻吸了吸鼻子,說:「都沒有,就是……想你了。」
想媽媽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7
第166章
三天後,楚留香、陸小鳳如期歸來。
他們走的時候,就是在晚上,因為要開著車去,所以地點定在了秦蔻爹媽家別墅的私人小車庫裡,卷簾門一拉,外人什麼都不曉得,今天回來,位置也是一樣的。
還帶回來一個髒得看不出貓型的大橘……以及楚留香的兩位好朋友——姬冰雁與胡鐵花。
不過她媽媽今天動身去外地參加學術會議區,她爸爸也去外地談生意去了,連七八歲的小阿飛都沒見著,不然這兩天又有的他激動。
秦蔻這個最近才進化的塑料武俠迷當然瞧見什麼俠客也只是很淡淡的啦,她更震驚的是大橘……
救命……是怎麼……髒成這樣的……
秦蔻盯著大橘:(個_個)
大橘盯著秦蔻:(OwO)
大橘看上去開心得不得了,看來是在大沙漠裡吃好喝好玩好了,此刻瞧見自己真正的飼主,頓時親親熱熱地喵了一聲,親親熱熱地撲過來要狂蹭她!
果然第一喜歡的還是飼主!阿楚哥只能排第一啦∼
結果秦蔻慘叫一聲,迅速後撤,一點紅眼疾手快,伸手攔下了大橘,捏著它命運的後頸皮,拎到眼前和它大眼瞪小眼。
秦蔻嫌棄地揮揮手:「快!快塞航空箱!……嘖,這個點兒寵物店都關門了,洗澡都沒法洗,髒死了!」
大橘:(O_O)
大橘:=(T﹏T)=
大橘對秦蔻的嫌棄表示傷心非常,秦蔻不為所動,用力地關上了航空箱的門,大橘爆發出一陣傷心的叫喊聲,嗷嗷嗷的喊個不停,兩只爪爪不停地抓門,想越獄,秦蔻不為所動,還恐和它:「回去就把你丟去洗澡!」
大橘:「喵嗚!!!」(不要啊!!!)
秦蔻說:「早知道應該換個時間回來的,現在寵物店都關門了,還得自己動手洗……」
楚留香摸摸鼻子:「我來洗。」
秦蔻:「哦,好。」
姬冰雁:「……」
姬冰雁:「……」
這兩天對大橘充滿敬畏、完全順著,它想吃幾個罐罐就吃幾個罐罐的姬冰雁感覺受到了暴擊。
這……
這個看上去年輕的、漂亮的姑娘,大概並沒有看上去這麼簡單吧,最起碼是不是應該比大橘……emmm,更強悍點?比如說她的嘴巴長大也能伸出觸手來把人拉進去吃掉什麼的?
這樣想著的姬冰雁,瞧著一點紅的眼神就顯得格外的幽遠和意味深長。
一點紅:「?」
這是什麼意思?
他和姬冰雁其實認識的時間不長,就是不打不相識嘛,後來就在沙漠中失散了,再後來……他和楚留香就來這裡吃香喝辣了,留姬冰雁一個人在大沙漠裡喝西北風,還是摻了沙子的西北風。
所以,他雖然也認為姬冰雁是朋友,但與他並不熟稔。
姬冰雁的一個眼神過去,楚留香立刻就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他想干什麼,但一點紅不一樣,這甚是高深的眼神,他看不懂……
一點紅面無表情地朝姬冰雁點了點頭。
姬冰雁:「??!!」
啊這啊這……
再看秦蔻時,姬冰雁恨不得離她三米遠。
不過作為一個成熟的商人、一個在江湖上摸爬滾打近一十年的成年人,姬冰雁心裡想的是什麼很少有人能看穿,秦蔻自然不會例外。
秦蔻處理完大橘,轉身就回來,非常自來熟的和姬冰雁、胡鐵花打了招呼,又問他們吃了沒,她要盡一盡地主之誼,請大家吃飯。
秦蔻問:「那麼?吃不吃火鍋呢?」
陸小鳳立刻吐槽:「蔻蔻,假如現在在你胳膊上劃一刀,流出來的也一定不是血……」
秦蔻:「啊?」
陸小鳳幽幽道:「是火鍋紅湯……」
秦蔻:「……」
秦蔻:「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蔻:「淨開玩笑!我哪有每天都在吃火鍋。」
她很嚴肅地解釋道:「上回吃的是串串!再上回吃的是冒菜,那都不是火鍋的!」
陸小鳳:「……」
陸小鳳攤手:「好吧。」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很委婉地向秦蔻表示:「我們昨天把你塞過來的海X撈底料給吃掉了。」
秦蔻:「啊!這樣啊!我想想啊……來現
代不得不品嘗的東西……」
她坐上駕駛座,熟練地發動越野車。直接把諸位古代俠客拉到肯打雞去了。
對啦!如此鮮嫩、多汁、入味、酥脆的炸雞塊,才是來現代不得不品嘗的特產啊!
白羽雞的嫩,還有長時間的高溫油炸所帶來的油香,還有裹面包糠所帶來的那種酥脆輕薄,與傳統油炸食物外層裹的厚重面衣完全不是一回事。
這些都是在古代所無法實現的,饒是姬冰雁這種豪奢大商人,也從未見過這樣的食物。
他和胡鐵花果然立刻就被征服了。
楚留香一向其實就愛吃這個,這幾日去大沙漠之中,回來後還真覺得有點嘴饞。
炸雞自然是吃剛炸出來的好,所以眾人就在肯打雞裡坐著吃了一頓。這幾位都是身形高大、寬肩窄腰的武林人士,幾個人窩在肯打雞的座位上,這樣幾個人坐在一起,就很容易被人圍觀,秦蔻還瞧見了昨天帶阿飛來吃的時候看見的那個小胖墩,小胖墩有點驚恐地瞧著對面的一堆肌肉虯結的大漢……秦蔻衝他和善地笑了笑。
小胖墩嘴角一撇,差點哭了。
他奶奶立刻就把他拉走了。
秦蔻撓頭:「哈哈,哈哈哈。」
吃飽喝足,開車回家。
胡鐵花真的像是一只大貓一樣,眼睛很圓、身形很松弛,還擁有極強的好奇心,把車窗搖下來,頭探在車窗上,一眨不眨地望著窗外,秦蔻從後視鏡裡看一眼,就瞧見他懷裡抱著航空箱,航空箱裡的大橘扒著箱門看窗外的表情,真的是……一模一樣。
路兩旁的霓虹燈就很好的吸引了這只人形大貓的注意力,他一眨不眨地望著車窗外的世界,甚至還不由自主地想把身子伸出去,被楚留香一把就拉了回來。
姬冰雁呢,的確和他的名字很像,冷淡、銳利、精明,眼神如鷹隼一般。
秦蔻其實不免有點奇怪的,她們家也是做生意的,秦蔻自小就見過很多生意人,生意人嘛,其實講究和氣生財,面相笑眯眯的、看上去讓人很容易親近的人才適合做生意,但姬冰雁……
秦蔻只能歸結於,在武俠世界做生意,大概、或許、可能,主要還是看武力吧。
攤手。
回到家,十點過。
這個時間點,只有早睡早起的好孩子阿飛是去睡覺了的。
阿飛現在住的是楚留香那間屋子,楚留香離開之前的那幾天,阿飛一直都是和他一塊兒住的,楚留香回去之後,這屋子自然還是他在住。
陸小鳳順理成章地回了自己和花滿樓的那一間客房。
而楚留香呢?他不欲打擾已經睡下的阿飛,和姬冰雁、胡鐵花一人在客廳打地鋪,這一夜就先這麼對付過去。
他們離開的時間也確定了,就在明天。
楚留香的三位義妹,還在擁翠山莊。
她們其實一開始是同黑珍珠一塊兒去玩的。三位義妹雖然個個都是聰明靈秀、善解人意的女孩子,但偶爾也想戲弄一下楚留香,於是便不告而別,只留下一堆黃沙以及黃沙上一顆黑珍珠,還很惡趣味地留下一張「黑珍珠掠美」的紙條……
這……楚留香那時候根本不知道黑珍珠是個姑娘!一瞧這紙條差點暈倒,立刻腦補了黑珍珠挾持蘇蓉蓉的畫面,火速進大沙漠,這才撞上了時空亂流,在現代呆了兩個多月。
而蘇蓉蓉、李紅袖、宋甜兒三人呢?她們三人在大漠和黑珍珠姐姐玩得不亦樂乎,正等著楚留香過來會和呢,結果只瞧見了黑珍珠借給楚留香的馬,沒瞧見人,這下急了,以為是楚留香遇到了什麼問題,於是一路南下,路上,就被柳無眉、李玉函夫婦給暗算了,此刻還正被關在擁翠山莊裡呢。
秦蔻評價為——一場沒有手機引發的慘案。
要是有手機,有什麼事情直接打電話知會一聲,不就得了?
楚留香認為即時通訊的手段絕對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之一。
所以這一次,他也准備了好幾個無線電對講機准備帶回去,古代沒有任何的空間頻譜的干擾,信號可以傳很遠很遠,只用來和親人朋友通訊,應當是沒問題的。
是夜,露台。
楚留香站在露台上,遠眺風景。
這城市的景觀,曾在兩個多月之前,讓他極度的震驚,以為自己是在仙界,如今,他卻已經習慣了站在一十八樓的頂層,吹著夜風、喝著冰啤酒、眺望著明明滅滅的燈火。
一陣涼風吹過,帶著夏日的一絲余韻,卻又多了幾分秋日的
高遠和涼爽,楚留香驚覺,自己不過是離開了三四天而已,回來之後,天氣就變得和他走時不一樣了。
是下過秋雨了麼?他想。
下一次來到這裡時,天氣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楚留香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次回來會在什麼時候,他伸手,輕輕地撫摸著掛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玻璃珠子,瞧著面前熟悉的景色,又輕輕地勾起了嘴角。
他又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個夏夜,他與姬冰雁、胡鐵花、高亞男幾個朋友,一起在莫愁湖上喝酒,那一年荷花開的很好,接天的碧色荷葉擠滿了整個湖面,他們采摘荷葉、卷成酒杯一同暢飲,後來高亞男喝醉了,便舞起了她的「回風舞柳劍」,姬冰雁高聲喝彩。
然後呢?然後就發生了一些並不太愉快的事情,胡鐵花和高亞男雙雙走了,姬冰雁借酒消愁,險些醉死,當天夜裡,就也離開了。
而後十多年,他們四個人再沒相聚過。
如今,回望過去,楚留香還經常會有一種很虛幻、很荒謬的感覺。
離別——這似乎是一件很大的事,需要在長亭外依依惜別、需要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需要鄭重其事的一揖而行。
但其實並不是這個樣子的。
回首過往,楚留香就發現,其實他和自己人生之中很重要的朋友的離別,絕大多數都是輕描淡寫、甚至敷衍的有些戲謔,而那個時候誰也不知道,這樣隨隨便便地說一聲「我走了」,一走就是十多年。
濃烈的、炙熱的,肝膽相照的友情,在戛然而止的時候,也充滿了戲謔的隨機性。
他早已習慣了這樣的離別。
楚留香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對著夜空舉起了酒杯,像是在對這個時代在道別。
有人說:「你寧願對著夜空喝酒,也不找我喝喝酒麼?」
楚留香笑道:「我怕你哭鼻子,還要我來哄。」
秦蔻努努嘴,道:「哼,我都多大了,誰哭?我奉勸你阿楚哥,可不要把我當小女孩一樣騙。」
楚留香失笑:「怎麼?阿楚哥在你心裡就是這樣子喜歡騙小女孩的形像麼?」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並不說話。
楚留香一回頭,就瞧見了秦蔻同一點紅。
一點紅手裡拎著酒,一打啤酒。
楚留香笑了:「這是要不醉不歸呀。」
秦蔻倨傲地說:「以後你想喝還喝不著呢!還不趁這個最後的機會喝個痛快。」
楚留香瞧著她。
他有一雙很溫柔的眼睛,這雙眼睛之中時常閃動著松弛而快活的光芒,但偶爾也會這個樣子,十分溫柔地瞧著某人。
他並沒有笑,也沒有插科打諢地糊弄過去,只是瞧著她,溫柔地道:「好,我們不醉不歸。」
秦蔻的眼眶立刻就紅了,拉著一點紅的那只手忍不住用力握了起來。
楚留香忙走過來,有點無奈地給她拿紙,說:「不是成熟的大女人麼?說好不哭鼻子的。」
秦蔻背過身去:「誰哭了!」
楚留香和一點紅對視了一眼,有點無奈地笑了。
三個人就坐在露台上喝起了酒,一開始是悶酒,秦蔻一杯接著一杯地喝著,漸漸地面頰也紅了,一點紅摟著她,輕輕地撫了撫她的背,然後三人話匣子打開了,說起了剛來的時候的一些趣事,秦蔻說起一點紅剛來時那樣害怕電梯,還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點紅的唇角也忍不住瞧起來。
楚留香又說他很喜歡澡堂子,搓澡的感覺嘛——是真的很不錯。
秦蔻就說:「那你有沒有買搓澡巾嘛?」
楚留香說:「買了一百多個。」
秦蔻震驚:「哇!你要這麼多干什麼,又不是永遠不過來玩了,這能用一輩子吧。」
楚留香說:「送朋友啊,尤其是胡鐵花,得給他十多個,讓他好好享受享受洗澡的快樂。」
秦蔻說:「他不喜歡洗澡麼?」
楚留香:「像大橘那麼不喜歡。」
秦蔻:「……」
秦蔻嘟囔:「這人怎麼連習性都和貓很像啊!」
三個人就輕快地笑了起來。
楚留香又問一點紅:「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取你的錢財?」
一點紅道:「這一陣子要等這頭的身份辦下來,走不開,等這頭的事情弄完,我就回去一趟。」
楚留香:「好!你去蘭州找姬冰雁,讓他去幫你換些在這頭
值錢的好物,他眼睛可尖著呢,保准你賺,反正他還欠著你一條命,你就發發慈悲,讓他想法子還你一次吧。」
一點紅失笑——這楚留香,說話總是那麼妥帖周到。
有人推開了露台的門,笑道:「好哇!你們喝酒也不叫我們兩個,是不是?」
來的人是陸小鳳和花滿樓。
他們也拎了一打酒來,陸小鳳一看秦蔻的臉就笑了,道:「看來我這一打酒,蔻蔻是喝不下多少啦!」
秦蔻很是不服:「怎麼可能!給我上酒,什麼三碗不過崗,放屁!」
陸小鳳差點笑得打跌,說:「我們蔻蔻這是要去打虎麼?」
秦蔻:「哼!」
花滿樓有點無奈地笑了,還是勸道:「蔻蔻,喝多了不好,待會兒要難受的。」
秦蔻依偎在男朋友的懷裡,睜大眼睛點了點頭。
過了一小會兒,原本早睡早起的傅紅雪也來了,他默默地進來,放下手中的袋子,裡頭是夜市上的麻辣蝦尾、牛羊肉串、豆皮涮牛肚和花毛雙拼。
秦蔻笑道:「我們小雪都知道喝酒的時候要吃什麼小菜啦!」
傅紅雪安靜地看著她,說:「你別喝了。」
秦蔻歪頭:「那你喝麼?」
傅紅雪接過杯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我喝。」
陸小鳳吹了個口哨。
林詩音也來了。
楚留香是個很好的人,她知道。在她要回去面對李尋歡和龍嘯雲時,他操了很多心,非親非故的,為她忙前忙後,甚至還操心著她之後生計的事情,她喊過楚留香一聲阿楚哥,他也就真的把她當做妹妹一樣的愛護著。
林詩音不愛暢飲,她只小酌了幾杯,瞧著楚留香,忍不住說:「阿楚哥,你什麼時候有空,要回來玩啊。」
陸小鳳趁機提議:「不若我們來做每年一次的約定吧!大家每年都聚在這裡聚一次,有什麼事情都不許推脫,如何?」
楚留香撫掌而笑:「當然好!」
秦蔻又說:「那我要是想你們了,就打開門,你們能瞧見的!看見門之後就順腿走進來坐一坐啊,可不能因為這個一年之約,就真的一年才聯系一回!」
楚留香揉了揉她的腦袋,溫聲道:「好。」
大家就一起吃起了菜、喝起了酒,一直暢聊到了半夜,借著酒勁兒,秦蔻抱了自己的吉他上來,輕輕地唱起了歌。
「傷離別,離別雖然在眼前。」
「說再見,再見不會太遙遠……」ヾ!
第167章
唱完了歌,喝完了酒,相聚與離別都只是時間推著人往前走的選擇。
楚留香走時,大家都沒有說什麼旁的話,他也只是微笑著揮了揮手,最後伸手揉了揉秦蔻的腦袋頂,說了句:「下次帶蓉蓉她們過來玩。」
然後,他就消失在了門後。
秦蔻悵然若失地瞧著消失不見的時空漩渦,轉身回屋換衣服,今天要准備去工作了。
臥室的床頭櫃上,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放上了一只白淨的花瓶,花瓶之中插著一支淡色的郁金香。
秦蔻瞪著那朵郁金香,忽然抽了抽鼻子,眼眶又不由自主地紅了,換上衣服下樓的時候,被陸小鳳抓個正著。
陸小鳳笑道:「瞧我們阿蔻多可憐,所以我要多留一陣子!好好陪陪阿蔻!」
秦蔻板著臉、抱著胸:「說人話。」
陸小鳳:「我想打完黑魂系列再走。」
秦蔻:「……」
秦蔻冷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出手,重重地在陸小鳳腰上擰了一把,陸小鳳明明能躲開,偏偏就不躲,齜牙咧嘴地受了這一下,又笑嘻嘻道:「現在消氣了沒?」
秦蔻倨傲地哼了一聲,出門去了。
接下來的一個月,生活按部就班地過著。
秋雨一場接著一場的下,每一周都有好幾天的夜裡,秦蔻是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入睡的,這種聲音總叫人不禁會想把被子裹得緊一點。她枕在一點紅肌肉結實的大臂上,然後又很嫌棄這種華而不實會讓脖子很難受的臂枕,轉而背對著他睡覺,這個時候他就會默默地從後面抱上來,把她整個收入懷中。
早晨起來的時候,露台的闊葉植物上帶著昨夜跳舞的雨滴,天氣會一天比一天冷,於是花滿樓把一部分不適合在室外繼續待著的植物搬回室內。
林詩音沒有搬,她還是住在書房裡,秦蔻自己的臥室裡是有高度合適的桌椅的,她一般也不太去那邊的那間書房,書房雖然不是為了住人設計的,但其實放一張沙發床也綽綽有余,定做個窗簾掛上,就已經很像一間臥室了。
況且她買了電腦,目前正在積極學習中,需要書桌和椅子。
現代的工作倒是先不用忙。
秦蔻更熟練的掌握了開啟時空之門的技術,不過十次裡還是有兩三次會開錯地方,她蠻喜歡這種掌握了一門新鮮技術的感覺的,這個月就很頻繁的使用著她的能力。
也因此,林詩音、傅紅雪和花滿樓又回了一次古代,林詩音找了藍蠍子,說了自己的想法,二人一拍即合,談成了第一筆生意。賣的是襪子、貼身衣褲和用分裝瓶分好的粉底液、香水等物,換了緙絲扇、徽墨、翡翠珠寶等物回來——這些東西是花滿樓幫著把關的,林詩音年紀畢竟小,怕被人蒙騙了去。
——徽墨和緙絲扇,秦蔻爸爸秦建國先生說是最近有幾個比較重要的生意在談,可以拿來送給對方老板,因此出錢買了一些,但大概其實是為了照顧她們的生意吧∼
算啦,不管啦,總之也算是賺到的第一筆錢吧,大家開開心心地把錢分了。
林詩音進貨+對接經銷商、秦蔻出的是她獨一無二的溝通古今的能力、傅紅雪是林詩音的保鏢,所以林詩音分四成、秦蔻分四成、傅紅雪分兩成,其實本來林詩音是想要平分的,但傅紅雪拒絕了。
至於花滿樓,花滿樓說他只是友情提供一下技術服務,只收一頓烤肉的報酬。
林詩音覺得這樣子好像不太好。
花滿樓笑眯眯地比了個V字手勢,說:「那就請兩頓吧∼」
林詩音:「……」
林詩音噗嗤一聲就笑了。
第二次去的時候,藍蠍子就和她分享了第一批貨物的售賣情況。
襪子和內衣是賣的最好的——在行走江湖的女俠群體之中,運動內衣尤為受到歡迎,藍蠍子自己就深有體會,傳統的內衣……傳統就沒有什麼內衣,就是一件肚兜,肚兜也就是一塊普通的布而已,即便是有設計,那也是為了一種旎綺氛圍而設計的,於女性的行走方便之上是沒有任何用處的。
通常情況之下女子高手們都仗著身輕腿長,輕功靈巧,靈巧的輕功必然要求渾身上下的每一個部位都要受控制,因此裹胸布就成了必需品,運動內衣不僅比裹胸布要更緊、還更透氣、更舒適,哪裡會有俠女不喜歡?賣斷貨了還有許多人跳著腳想要,藍蠍子這個月被找上門來最多的居然不是曾經的姘頭,都是女人!女人!
而香水呢——玫瑰的香水賣的最好。
香水是秦蔻和林詩音一塊兒去挑的,秦蔻從十五六歲,剛剛知道愛美的年紀起,就喜歡收集香水了,收集到現在,其實也覺得這東西沒什麼趣味了,香水就是香水,聞著好聞就是了,不需要給它附加什麼太大的價值。
但現代這些花裡胡哨的香水她實在見的太多了,因而口味十分刁鑽古怪,喜歡那種很抽像的香型,譬如說什麼黑X片啦、冥府之路啦……這樣那樣的。
林詩音的審美就顯得自然得多,經典的玫瑰味,再加一個橙花味。
事實證明,果然是玫瑰味道的賣的最好,秦蔻非常喜歡的那幾款無人問津……
第二次去找藍蠍子的時候,分裝類的香水就沒有了——因為味兒實在太大了,成天泡在這麼濃的香氣裡,鼻子都受不了了,小阿飛矜矜業業地當一個分裝工人,結果他胃口那麼好的人,居然都食不下咽了。
更別說那間屋子……開了新風系統都散了好久的味道。
所以還是做襪子和內衣的生意最輕松,香水、化妝品隨便搭著賣一賣吧,順便,林詩音在逛化妝品店的時候還看到了一盤非常誇張、非常美麗夢幻的藍紫色眼影盤,覺得很是適合藍蠍子,就買回來送給她當禮物。
藍蠍子:☆▽☆
總而言之,和經銷商的關系非常之不錯,生意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
而這個月身份的事情也落實下來了,一點紅、傅紅雪、花滿樓、林詩音,阿飛,五個黑戶排排坐,拿到了村裡蓋著紅章的介紹信,去落下了集體戶口。
秦建國先生擦著頭頂的汗,板著臉對秦蔻說:「只此一次,累死我了!」
秦蔻笑嘻嘻地說:「我看你自己開心得很嘛,那天見阿飛的時候那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嗷呦呦,還要忽悠人家叫大叔呢。」
秦建國先生瞬間激動:「那可是飛劍客!飛劍客你明白麼!飛劍客!」
秦蔻炫耀:「飛劍客現在在樓下給我剝栗子呢∼」
秦建國先生:「……」
秦建國先生:「……阿蔻哇,你要客氣一點,再怎麼說也是小娃娃呢!人家是客人,你要展現我們現代人的熱情好……」
秦蔻不滿地打斷他:「耳朵要起繭了!」
秦蔻:「好了好了,掛了掛了,明天回家吃飯,我要吃張阿姨做的蒸餃。」
秦建國先生:「行行行知道了,自己跟你張阿姨說去,快到中秋了,吃不吃大閘蟹啊?」
秦蔻厚顏無恥地說:「你幫我剝我就吃。」
秦建國先生:「多大的人了還撒嬌!」
秦蔻:「我不管嘛!」
秦建國先生:「剝剝剝,你爹我能不給你剝麼?行了!掛了!」
說完,豪氣萬千地掛掉電話。
說起身份,這裡頭倒是還有另外一樁插曲。
眾所周知,證件上是需要有名字的。
而另外一件眾所周知的事情是——一點紅是沒有名字的。
「一點紅」這三個字,其實只是一個江湖中人給他的外號,這外號也的確很好的說明了他殺人那種敏捷與陰森的風格。
有一天晚上,秦蔻洗完澡,仰面躺在床上,就在思考這件事情。
浴室的水聲嘩啦嘩啦,然後響起了吹風機的聲音,吱呀一聲,門被推開,只裹著浴巾、漆黑長發披散著的一點紅踏著拖鞋走出來,坐在床邊,伸手撥弄了一下楚留香臨走時送的郁金香。
秦蔻拉了拉他的頭發。
一點紅側頭瞧她,低低道:「嗯?」
秦蔻:「紅哥在叫一點紅之前,別人都是怎麼叫你的呢?」
一點紅道:「十二。」
秦蔻:「嗯?」
一點紅翻身上床,伸手去摟她,漫不經心地解釋:「我是第十二個被師父收養的小孩,所以就叫十二了。」
秦蔻沉默了。
一點紅垂下頭,啞聲說:「蔻蔻,抬抬頭。」
秦蔻乖乖把頭抬起來,然後就接受了他的吻。她忍不住緊緊地抱住了這具滿是傷痕的性感軀體,一點紅早發現了,她其實還真的是有一種別樣的特殊愛好,對他身上的傷疤愛得不行,手總是不自覺地去撫摸他的傷痕,格外疼愛。
這個吻結束之後,她的眼睛已經眯起來了,躺在他的臂彎裡,又有一搭沒一搭地問:「那……再之前呢?」
一點紅說:「忘了。」
他說:「那個時候年紀不大,大概是自己給自己取過名字的吧,不過後來就忘掉了。」
秦蔻又不說話了,眼神濕潤地親親他。
他溫柔地說:「沒事的,都過去了。」
之後繼續這個話題的時候,都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以後了,秦蔻仰面躺著,嗅嗅他身上的氣味,又說:「可是落身份的時候……總不能落一點紅呀,沒有人姓一的。」
一點紅不太在意,只道:「隨便取個名字吧,本來我就沒有名字。」
秦蔻忍不住笑起來,像只柔軟如水的大貓一樣伸展著自己的身體,她摟住他的脖子,說:「那和我姓咯,姓秦,也挺好的。」
一點紅的身子居然在瞬間僵硬了一下、緊張了一下,臉色也一瞬間不太對勁。
秦蔻:「?」
秦蔻瞧著他驟然變了的臉色,有點奇怪、又有點委屈地說:「你不想麼?那也沒關系啊,隨便找個你喜歡的姓氏吧。」
一點紅張了張口,有點干澀地說:「同姓不婚……」
秦蔻:「……」
秦蔻:「噗嗤!」
她湊上去親親他的臉,說:「我們現在早不講究這個啦……不過我們現在才談了多久的戀愛,不許想這個,你這個流氓!」
一點紅:「……」
一點紅古怪地道:「想結婚的事情是流氓行徑?」
他總覺得反過來這邏輯才對。
秦蔻哈哈大笑,又噌的一聲坐起來,不由分說地坐在他身上,冷酷地說:「不說這個了,我現在想當另一種流氓,你不准動!」
一點紅:「……」
他的眼神黑漆漆的,伸手扶住了她的腰。
最後,一點紅還是隨了秦蔻的姓氏,他自己起名是完全無所謂的,就算是叫「秦紅」都無所謂。秦蔻自己又想了好幾天想不出合適的來,只好打電話給爸爸,她那沒文化的爸爸就起了個「秦一弘」。
秦蔻其實不大滿意,因為她覺得這個名字實在是太普通了!
秦蔻嚴肅地說:「可是這個名字一點都不廣博啊,就……沒有那種令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秦建國先生板著臉抱著胸:「那你想怎麼廣博,你想體現什麼感覺?」
秦蔻:「就是那種,要體現紅哥神秘的過往與廣闊的未來,還有還有……唔,要展現他身上那種冷峻又熱烈的氣質!」
秦建國先生:「……」
秦建國先生:「……你說話能不能別和甲方一樣那麼無理取鬧。」
秦蔻:(*/ω\*)
秦建國先生警覺:「……而且熱烈是什麼,紅兄什麼時候熱烈過?」
秦蔻輕描淡寫地放出大瓜:「追你女兒的時候很熱烈啊。」
那可不是嘛,還會跑來店裡接她下班呢。
秦建國先生:「……」
秦建國先生:「???」
秦建國先生:「!!!」
秦蔻還嫌棄地說:「你看你,這麼久都沒發現,我媽早就知道了。」
秦建國先生:「啊??你告訴你媽不告訴我!天老爺!什麼人啊你們兩個!」
秦蔻:「我媽自己看出來的。」
秦建國先生:「什麼時候?到底什麼時候的事情?!」
秦蔻:「在外婆家那回啊,你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還穿著你練太極的時候穿的那個衣服呢,記得麼?」
秦建國先生:「……」
當然記得。
還記得紅兄答應了他很無禮的角色扮演請求,現在想想這好像不是因為他很有面子,是因為他女兒很有面子……
秦建國先生陷入了沉思,掛斷了視頻。
秦蔻:「啊!等等,名字!名字還沒想出來呢!」
但是一點紅卻還蠻喜歡這個名字的。
他指著那個「弘」字說:「這是宏大的意思。」
秦蔻歪著頭瞧著他。
一點紅說:「這樣很好。」
是的,這樣其實已經足夠了。
在看見秦蔻和秦伯父在為了他落在紙面上的名字打電話時,其實他的第一個想法是:不必如此麻煩,但是他還是沒有上前阻止他們。
他瞧著蔻蔻打電話,一直瞧著,聽著她和老泰山為了給自己取一個好聽的、寓意很好的名字,想來想去、推翻這個取那個……他的心裡就湧起了一陣奇怪的情感。
原本他並不覺得名字重要,但現在,他卻很喜歡這個落在紙面上的名字。
他很喜歡那個「弘」字,因為這其中包含著美好的寓意,包含著……旁人對他的、美好的期待與愛。他沒有過,他從來都沒有過。
這個時候,他似乎才終於意識到了,自己這些年究竟缺失了多少東西,他所認為自己不配擁有的,其實好像……他現在都擁有了。
真好。
又過了幾天,事情終於辦完,眾人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門。
秦蔻歡呼:「要坐飛機!做高鐵,做動車!」
第168章
解決完身份的事情,接下來就是辦卡,有自己的銀行卡可以儲存金錢,才算是安定下來。
一點紅抽空回了一趟古代,果然去找了姬冰雁,他半輩子在屍山血海裡打拼出來的錢財就這樣到了他的手中,換成了成色、樣式都一流的珠寶首飾,秦蔻正好有個非常壕的朋友想入手珍珠的首飾,便給一點紅的賬戶帶來了一筆七位數的收入。
其他的也就等著慢慢地賣了,秦蔻還說要那位朋友幫她介紹其他的買家。
而另一件有了身份帶來的改變,就是悍在臉上的墨鏡、口罩和鴨舌帽終於可以摘下來了。
花滿樓倒是沒什麼,他的墨鏡完全就是裝飾品,自己反正也瞧不見,好不好看的都很無所謂;林詩音就還蠻不喜歡帶墨鏡口罩出門的……近來為了去進貨,她其實在騾馬市那附近來來回回轉了好多次,這體力活兒做一天,帶著口罩那真的是要難受死的。
從今往後就不用這樣了,從今往後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現代的街道上了。
是現代人了,是她很想成為的現代人了。
至於一點紅,他對口罩倒是沒什麼,也沒覺得這玩意兒會影響呼吸,他曾經還和秦蔻提過,以前初出茅廬時,殺人還要著夜行衣、帶面巾,那面巾是硬棉布做的,那才叫厚重呢。
他甚至覺得,假如林詩音把這種醫用外科口罩給帶回古代江湖去的話,什麼防病防疫完全就是其次,最有可能的,是蒙面殺手組織齊齊換上口罩去搞暗殺。
他還合理地暢想了一下,認為這種立體剪裁、十分合乎人體面部輪廓的口罩,大概會成為某種神秘的、用來代指殺手的花樣和符號吧。
秦蔻:「……」
這真的很黑色幽默。
但他其實不大喜歡鴨舌帽和墨鏡,所以毫不留戀地摘掉,因為他覺得這玩意兒擋視線。
二十多年的殺手生涯,早就讓他養成了一系列與常人全然不同的習慣,他很厭惡自己的視線被遮擋,拿到身份以前,他出於遮擋面容的需要,經常把鴨舌帽壓得很低,視線自然而然就被縮窄,除此之外,晚上帶墨鏡還真是……
讓他非常沒有安全感。
秦蔻還挺遺憾的,因為紅哥帶墨鏡真的非常好看。
帶墨鏡好看的人一般都擁有十分優越的鼻梁和下頜骨,因為在臉上的墨鏡會讓人的注意力不自覺地往臉上裸露的其他部分去瞧,鼻梁首當其衝會受到審視。
一點紅的鼻梁是很挺直的,不經意地一側過頭時,下頜骨的線條便顯得十分冷峻、流暢且恰到好處的冷硬,他的嘴唇很薄,薄薄的嘴唇抿起的時候,就似乎會顯示出他極硬的心腸,秦蔻坐在他身上的時候,其實也很喜歡壓著他去擷他的薄唇。
她很喜歡看他有點濕漉漉的模樣,會有一種她好像很掌握了他某個隱秘的人格的感覺。
所以他不喜歡帶墨鏡還真是讓她有點遺憾。
一點紅說:「你喜歡的話,我可以繼續帶著。」
秦蔻擺擺手:「算啦,不喜歡就不要帶嘛,還有安全感什麼的……」
帶著墨鏡會因為視線受阻而沒有安全感什麼的……就好像他一直都在忍受著那種應激的折磨哦,秦蔻恍惚之間覺得這樣的他讓自己想起了他剛來的那段時間。
看到很多東西都會不由自主地緊繃、需要安撫。
不過……
秦蔻有點懷疑地瞅他,回想了一下,說:「我總覺得你很早就開始帶墨鏡了誒,我還以為你很喜歡,所以,你那個時候就想留下來了麼?」
一點紅掩飾性地握拳放在唇邊咳嗽了兩聲,轉過頭去假裝認真切菜。
秦蔻:「不許逃避!老實交代,是不是老早就對我有賊心了?」
一點紅:「……嗯。」
秦蔻:o(*////▽////*)q
說到這種話題就很容易讓人飄飄然嘛,秦蔻還想繼續飄一會兒,就不依不饒地問他:「什麼時候嘛?」
一點紅的右手握著菜刀的刀柄,修長的食指伸出來摁住刀背,唰唰唰三下,就切完了土豆塊。
今天吃咖喱飯。
切完土豆塊,他放下刀,雙手抱胸,似乎是在思考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垂下眸瞧著秦蔻,說:「……很早。」
早到或許是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吧。
飢寒交迫、奄奄一息的他,來到了全世界最舒適溫暖的屋子,見到了全世界最快活溫柔的女
孩子,在面對自己從來都沒見過的美好事物時,他的心就在那個時候動了一下。
愛情是如何萌芽的,這或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當它在心裡發芽、生根,鑽入血肉裡,仿佛引起一陣永不停歇的、高熱的悸動時,他所感知到的那種美妙。
秦蔻的臉就紅了。
一點紅很想上來摸摸她的臉,但又忽然想到自己手上還沾著土豆和胡蘿蔔的味道,於是作罷……
他忽然也好奇了起來,就問她:「那你呢?」
秦蔻仰頭:「嗯?」
一點紅:「你是什麼時候……」
他沒能再說的下去了,「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這種話聽起來也未免太過煽情,一點紅這種鋼鐵直男有點說不出口。
不過秦蔻當然知道他想問什麼咯。
秦蔻歪著脖子想了一下,說:「也很早。」
一點紅:「嗯?」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說:「你記不記得剛來那天……你們兩個的衣服都髒到不行了,我家裡又沒什麼男士的衣服可以穿,壓箱底找出來一件T恤和一件背心,你穿了那個背心。」
一點紅:「記得。」
怎麼可能不記得,那件背心又緊又小的。
秦蔻歪著頭,期期艾艾、結結巴巴:「就……你穿那個……好性感哦……」
一點紅:「……」
感情是因為這個啊……
他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正巧瞧見了大臂上的一道傷疤,忍不住心道:恐怕也有這疤痕的功勞吧。
好叭。
他有點無奈地抿了抿唇,說:「出去吧,准備炸雞排了。」
秦蔻乖乖地出了廚房,等著開飯了。
大橘有氣無力地窩在懶人沙發上,盯著楚留香曾經住過的那間臥室,很希望他能從裡面走出來,可憐兮兮地喵喵叫了起來,被秦蔻抓住抱在懷裡,慢慢摸著。
身份的事情解決了之後,給花滿樓的眼睛做手術這件事情就可以正式的提上日程了。
花滿樓和陸小鳳回了一趟他們的時代。
花老爺正和朋友們一塊兒准備出門釣魚去呢,瞧見花滿樓和陸小鳳一塊兒回來,還笑呵呵地表示:今天一定要讓他們家七童和小鳳吃到老爹我親手釣的大鱸魚!
花滿樓:「……」
陸小鳳:「……」
莫名想起他們兩個穿越就是因為在摸鱸魚……
而且花爹你還真是……心大啊……兩個兒子(?)都失蹤了快有兩個月了居然完全沒發現麼!
但其實他沒發現也很正常,因為花滿樓不住家裡,百花樓距離江南花家的宅邸也遠得很,走特殊渠道的加急信件也得半個月才能到,況且花滿樓還時不時就會被陸小鳳給引誘去江湖上玩兒,孩子出門玩兒嘛,一玩兒幾個月,太正常了!
……其實如果是花家大哥這麼玩的話,大概會被花老爺一巴掌拍後腦勺上。
但是花滿樓是七童啊,是老么啊∼幼子就是有這種底氣可以玩!
花滿樓:<( ̄︶ ̄)>
花滿樓:理直氣壯.jpg
花老爺:「七童啊,和小鳳先去休息吧,你娘那裡有新做的桂花米糕和桂花糖芋苗,去吃些吧,晚上咱們清蒸鱸魚,如何?」
花滿樓用胳膊肘戳了陸小鳳一下。
陸小鳳:「你干嘛?」
花滿樓:「你說。」
陸小鳳:「……」
花老爺:「啊?怎麼了?」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板著臉對花老爺說:「其實這兩個月七童和我一起去了趟千年之後,伯父你知道麼,月亮上!居然!沒有玉兔和嫦娥!」
花老爺:「……」
花老爺:「……」
花老爺古怪地道:「小鳳啊,你這孩子是吃多了撐糊塗了麼?」
陸小鳳:「……」
花滿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陸小鳳氣得跳起來:「是真的!我們兩個還帶禮物給伯父你了呢!」
花滿樓帶來的禮物是一套按摩儀。
陸小鳳帶的是電風扇。
江南的夏天很熱的,濕熱濕熱,叫人實在難受,自感受過空調之後,陸小鳳就覺得古代的生活真是一種……浮在表面上的享受。
但是空調是沒戲了,太陽能充電板不可能帶得起來,電風扇就很好,那個轉速首先就不是人力搖動的銅扇片能達到的,花家巨富,夏天也不缺冰塊,放一盆冰在電扇前頭,電扇那麼一開,送來的便是涼爽的冷風了,和空調雖然比不了,但這也是了不得的享受呀!
有了這兩樣禮物,花老爺總算是不再懷疑陸小鳳把自己吃撐了,但他真的很沒辦法接受月亮上沒有嫦娥。
花老爺和花夫人還順帶去了現代溜達了一圈。
回來之後,花老爺在夜晚的月色之中、金桂樹之下的搖椅上坐了很久,花滿樓靜靜地陪著父母,忽然就聽到父親的聲音:「咱們家的七童有福氣啊……有福氣啊……」
這麼多年,連他這個當爹的,都已不再抱希望,卻原來,自己的孩子還有復明的可能性……
明年的中秋,他就能看到圓月與桂花樹了吧。
花滿樓得到了身份,去醫院辦了等待角膜的登記,登記電話寫的是秦蔻——因為怕花滿樓回家小住的時候沒信號,收不到醫院的通知,白白錯過消息。
陸小鳳自然也回了他的時代一趟。
不過他同楚留香還是有所不同的。
楚留香嚴格來說,是有家人的,他的家人就是蘇蓉蓉、李紅袖和宋甜兒,他也無法拋下他的那只漂泊在大海上的白色小船,更無法拋下他的大海與陽光,他天生就喜愛那種海風所帶來的微鹹,那艘船、那片海,便是他的家。
但陸小鳳不一樣,他甚至沒有那麼一條船是屬於自己的,他……他沒有家,即便只是一間沒有人的、只屬於他的屋子,他也沒有。楚留香其實偶爾瞧起來是有點憂郁的,陸小鳳一向樂天,但陸小鳳卻比楚留香還要更飄忽不定,更四海為家。
所以在現代呆兩個月,於陸小鳳而言,也不是什麼「離開家鄉兩個月」這樣的事兒,只是在一個好玩的地方呆著,他有時厭煩、有時想回古代,原因其實非常簡單也非常沒心沒肺——一是有了新鮮玩意想拿回去饞一下司空摘星,二是因為現代攝像頭太多了,想自由自在地施展輕功、在屋頂上飄蕩都難以做到。
所以他脖子上掛著珠子要回古代的時候,就非常積極地問:「蔻蔻,什麼時候接我回來呀。」
秦蔻問他:「你想什麼時候回來?」
陸小鳳:「哦,今晚吧。」
秦蔻:「……」
秦蔻:「你認真的麼?」
陸小鳳:「今晚有我追的節目更新了!我當然是認真的!」
秦蔻:「……」
秦蔻:「一周後我再接你!」
陸小鳳憂心忡忡地叮囑他:「你可千萬別忘了!要是有了新朋友忘了我可不成!你要不接我就……」
秦蔻板著臉:「你就怎麼樣?」
陸小鳳笑眯眯甜膩膩:「我就天天念著你的好∼」
秦蔻:「……」
秦蔻:「快滾吧你!」
一腳踢飛這蠢蛋!
或許是因為陸小鳳和花滿樓都只是暫時離開,還計劃著要兩頭住,甚至陸小鳳還想得很美:他計劃著在那頭享受一禮拜的閑雲野鶴,再回來享受一禮拜的線上爭霸……
所以他們離開的時候,秦蔻倒是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觸,大家親親熱熱地一塊兒吃了個飯,陸小鳳還問她要不要吃大閘蟹,他在那頭買回來帶來。
秦蔻嫌棄:「怎麼又是大閘蟹……」
陸小鳳:「讓一點紅給你剝。」
一點紅:點頭.jpg
秦蔻:「那行,正好我嘗嘗古代的大閘蟹和現代的有什麼區別!」
說完送走了他們兩人。
然後,剩下的大家背著陸小鳳出門旅游去了。
這次就可以坐飛機了!
在機場候機的時候,諸位古代人站在玻璃牆內,怔怔地瞧著外頭的鋼鐵巨鳥。
在視頻裡,他們都見過飛機,但……實際見了,才知道根本不一樣。
這樣巨大、沉重和冰冷,完全人造的產物,人站在它的面前,卻顯得如此渺小,似乎連呼吸都被壓制住了,唯有親眼瞧見,才知道這樣的人造之物,到底能精確、能震撼到什麼程度,令人頭皮發麻。
這樣沉重肅穆的鋼鐵巨鳥,居然是可以飛上天的麼?
一點紅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道:「可惜陸小鳳瞧不見……」
這樣震撼的東西。
秦蔻攤手,說:「沒辦法咯,誰叫他沒身份。」
一點紅勾唇笑了笑。
林詩音把手貼在玻璃牆上,也瞧了許久。
上飛機後,秦蔻把靠窗的位置給阿飛坐,阿飛一直湊在窗口,眼睛瞪得圓圓的,盯著窗外的雲彩,今日飛機碰上了彩虹,客艙裡的乘客們也都驚異地去用手機拍照,阿飛怔怔地盯著彩虹,似乎想要伸手去摸,把手機遞給他,教他怎麼去拍出一張漂亮的照片。
他們去了首都,在天安門看了日出和升旗,去了故宮,人們排著隊,隨意地進入昔日最能代表至高無上皇權的地方,一點紅瞧著皇宮裡那些矮矮的、昏暗的房間,覺得皇宮裡的人過的日子,其實也實在很一般。
林詩音還笑道:「恐怕就是進宮當娘娘,也過的不如現代舒服呢。」
秦蔻:「那是……誒!你帶漢服了麼?不如明天找個攝影師幫你拍一套啊。」
林詩音呆住:「啊……沒帶。」
主要她那些衣服其實蠻脆弱的,又不能洗又不能折騰的,帶來旅游太麻煩了。
秦蔻:「那算啦,回X市再說吧,其實我們那裡也有大唐芙蓉園這樣很適合拍古裝的地方呢!」
林詩音忍不住笑起來。
在首都呆了一周,心滿意足地回家。
正好這天也要接陸小鳳回來玩,陸小鳳拎了不少大閘蟹回來,蒸了一半,另一半養在水池裡明天吃。
這天晚上,秦蔻又開始練習她自己的能力了。
陸小鳳窩在沙發上,盯著那個出現在客廳裡的時空漩渦,問:「這是通向哪裡的?」
秦蔻:「不知道哇,要不你過去看看?」
陸小鳳:「等我把黑魂系列打完就去!」
秦蔻驚了:「……哇,還真去啊。」
陸小鳳「嗯哼」了一聲。
秦蔻唔了一聲,准備關掉新漩渦。
就在這時,變故又發生了,出現在新漩渦之中的,是兩個人,兩個年輕男人——其中一個,是個坐在輪椅上的俊秀青年,而另一位,則是個眼睛幽幽閃著綠光、渾身都充溢著不屈與野性的狼類青年。
秦蔻:「……」
到底是她體質有問題還是武俠世界就格外喜歡這種人物狼系人物設定啊?!!
第169章
這是一個坐在輪椅上年輕男子,這年輕男子的容顏十分出眾,卻很難去用「英俊」、「英武」詞語去形容,他的面色十分蒼白,黑眉如劍,雙眸極黑,像是兩點高懸夜空之中、高傲且孤僻的寒星。
而立在這個人身邊的,則是個瞧上去更年輕的黑衣青年。
這黑衣青年脊背筆直,薄薄的衣衫裹著勁瘦有力的身軀,頭發高高地扎起,腰間別著一柄薄而無鞘的劍,一看就是慣常行走江湖的武人打扮。
這兩個人的名字,一個叫無情、一個叫冷血。
當然,這不是本名,天底下是沒有人的名字這麼奇怪的。
他們兩個人的本命,其實一個叫盛崖余、一個叫冷凌棄。只是由於他們的外號在江湖上實在太過於出名,叫本名,反倒叫人認不得了。
這一天說上去普通也不普通。
這一天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白天、晴,昨夜下了一場秋雨,今早起來,青石板的地面被浸成了深色。
不普通的是,今天的冷血與無情居然都在神侯府內,而且居然都閑著。
這的確是非常不普通的一件事。
四大名捕、四大名捕,當一個人的名氣大到這種程度的時候,通常沒事也會有許多事兒找上門來。
四大名捕名義上都是隸屬於刑部的,但因他們四個人共同的師父諸葛神候,刑部其實也沒法子和調動其他捕快一樣的調動他們,他們一般不在京城,都是四處亂跑。
一年到頭來,四個師兄弟也很難見上一面,上一回齊心協力一塊兒破大案,還是在好幾年前,那個時候無情和冷血的年紀還都很小,他們四個人一塊兒破了那「驚怖大將軍」凌落石的案子。
這一回呢,冷血的本事可就大了,他一個人去追蹤十三個惡徒,連著追蹤了七八天沒合眼,把這十三人一個不留的全殺死了,自己渾身上下成了個血人,卻還能拼著爬到安全的地方才合上眼,無情接到他的時候簡直都嚇了一跳。
所以冷血現在屬於躺平養傷期。
他的體質……怎麼說呢,有時候無情見了都覺得他這個人簡直不像人,旁人若是受了他受的這傷勢,恐怕早就一命嗚呼了,但他居然才躺了半個月就能起來活蹦亂跳,並要求世叔再派活兒給他。
無情瞧著這樣的冷血,就想到自己曾瞧見的一只小狗,這小狗精力充沛,雙耳直豎,在草地上非常有活力的瘋跑,飛撲起來接他主人扔出來的球,然後叼著球回到主人身邊,眼神亮晶晶、尾巴搖搖搖,就這麼期待著主人再扔一次球。
就……無情總覺得要求世叔繼續派活給他的冷血還真的既視感蠻強烈的。
世叔就無奈地笑了,瞧著他身上還未完全愈合的傷口,說:「過了中秋再去吧。」
冷血雙手抱劍,沒有說話,也沒有反對。
他瞧上去雖然是個十分桀驁不遜的人、實際在在面對很多人的時候也都很桀驁,但在面對自己真正信服和敬仰的人時,他確實一個很乖的人。
所以他這兩日就在自己鎮守的「大樓」之前,又開始勤耕不輟的練劍。
原本這半個月來,因為他在躺屍的原因,大樓前被一群小狗給占了,這兩天冷血又活蹦亂跳的起來了,狗都被攆得沒地方曬太陽了,委屈巴巴地跑來無情的地方,蹲在角落裡。
而無情呢,這一日只是剛剛結了一樁案子,便回府小住幾日。
無情乃是諸葛神候的大徒弟,入門最早,他的師弟——鐵手和追命,雖然是他的師弟,但年紀卻比他大上不少,因為這二人在入門之前,便已是成名之人,後來帶藝來投。
而無情之所以入門那樣的早,乃是因為他在幼年時,便遭人滅門,他自己的雙腿也是在那個時候被徹底打斷的,幸虧得到世叔全力相救,這才活了下來,也因此,他在很小的時候就認得世叔,拜於世叔門下,成了大弟子。
如今十數年過去,他已長大,雙腿仍不能行,當年滅門時他身上留下的傷依然在,他的身子依然弱到不能習武,但他卻練就了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功夫與極高的輕功,位列四大名捕之首。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他這一日只是正好路過小師弟冷血所在的「大樓」,瞧著天色已晚,便想著叫他一同去吃晚飯,冷血換了衣裳出了門,兩個人才剛踏出一步,就忽然感覺不對勁,周圍的空氣都在已肉眼可見的程度扭曲著。
二人正要急退時,卻發現自己已身處一片奇異的虛空之中,冷血一步踏出,這片奇異的虛空便又立刻坍縮,有人的聲音傳來,再然後……
無情只是眼睫顫動了一下,他們就已來到了這個地方。
只片刻之間,身為名捕的素質就已讓無情將此處的各類擺設、機關、人物收入眼底,但也正因為如此,他才忽然有些怔住了。
因為這裡……
……這裡是個很奇怪的地方。
格局、擺設、器具、全然陌生,不似是無情所瞧過的任何一個地方,巨大的琉璃窗光可鑒人,外頭的天是黑的,因此那琉璃窗上甚至非常清晰的倒映出了他蒼白而冷淡的樣貌,恐怕就是奸臣蔡相、豪奢至那般程度,也絕不可能會有這樣大的手筆。
而燈居然是掛在頭頂的……他倒是見過掛在檐角的紅燈籠,不過那一般都不是單純為了照明,而是勾欄瓦舍用來招攬客人的把戲——所謂紅燈高掛、紅袖輕招,說的便是如此。
真正在室內,都是放燈架的,一個燈架上能放十多支蠟燭……但即便是油燈、是鯨魚油的長明燈,也絕不會有這樣的有如萬千明燈一起亮起而向四周輻射的這種光芒!
也只有在這樣內亮而外暗的環境之下,那巨大的、豪奢的琉璃窗,才能如此清晰的倒映出人影,甚至比銅鏡還要清晰很多!
——不似人間。
這裡處處不似人間,充滿了從未見過的陌生東西,卻又有一種很奇異的氣質,這裡分明是充滿了生活的氣息的,因為充滿了生活氣息,即便不似人間,卻更不似鬼神之居所。
他們方才分明就是在神侯府內,神侯府內絕沒有任何一個角落、任何一間屋子是長成這樣的!方才只在剎那之間,他們便有如那誤入桃花源的武陵人、亦好似是那在館舍之中等待店主人蒸好黃米飯而睡去的盧生,只眨眼之內,就已來到了這個前所未有的陌生之地。
這屋中還有人在。
兩男、一女。
其中一個男人斜斜坐著,倚在這個像是羅漢床、又瞧起來比羅漢窗要大許多的松軟坐具之上,這男人生的很英俊、卻留了兩撇怪異的小胡子,另一個男人坐在這坐具的另外一邊,這男人猿臂蜂腰,皮膚慘白,雙眼極其銳利,瞧上去倒像是冷血再大十歲的模樣……但冷血與他卻有不同,冷血再大十歲,也不會瞧起來有這麼一股陰森森的氣質在的。
兩個男人中間,坐著個披散著長發的漂亮女人。
這倒都不是什麼問題,男人也好女人也罷,無情又不是沒見過,但問題的關鍵在於……他們身上穿的衣裳。
短得露出胳膊與大腿,似是床笫間的打扮……三個人皆是如此,他們、他們是在……麼?啊這……啊這啊這……
這一連串的想法與觀察,看起來一大堆,其實也只是在剎那之間便滑過了無情的大腦。
而在無情與冷血不動聲色的觀察著這裡時,原住民們自然也在觀察這兩個新出現的人。
一點紅很久不帶劍出門,也很久都沒再用過他的劍,但這一柄黑皮劍鞘的劍對他來說卻依然很重要,方才坐在客廳之中,他正好在用手帕擦拭劍身,剛剛將劍回鞘之後,變故便在此刻發生了!
一點紅幾乎在立刻就握住了他的劍柄,冷冷地瞧著這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他不動聲色,渾身的肌肉卻已調整到了最佳的狀態,一旦情況不對,便可一劍封喉!
而在秦蔻看來,就是她身邊的紅哥突然警惕地豎起了耳朵,冷冷地盯著這兩個不速之客,然後對面也站這個綠眼睛的漂亮狼崽,但這狼崽顯然沒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同類身上,而是快速地掃過他們三人,身子一僵,耳朵居然莫名其妙的紅了。
還有他身邊的那個冷淡輪椅青年,他的手就放在自己的腿上,指骨用力、骨節微微發紅,耳根子也微微發紅。
秦蔻充滿狐疑且自來熟地說:「……不是,你們兩個為什麼要臉紅?」
無情:「……」
冷血:「……」
陸小鳳:「……」
陸小鳳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秦蔻和一點紅的衣著打扮,忽然很深沉地說:「我覺得我明白為什麼……」
秦蔻:「啊?」
陸小鳳:「我猜他們此刻一定很想說他們不是來破壞我們的事情的……」
無情:「……」
冷血:「……」
秦蔻更加莫名其妙了:「……啊?」
陸小鳳顯然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不能和秦蔻說的事情,完全沒打算回答她,哼哼唧唧地糊弄了過去,起身笑道:「在下陸小鳳,不知二位是……?」
他雖然穿的很像是在床笫之間、亦或者像是個化外之地的蠻夷之人,不過這瀟灑自如的做派,倒的確是老江湖的那個味兒,無情面上沒什麼表情,淡淡一拱手,道:「盛崖余。」
冷血道:「冷凌棄。」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自我介紹環節,面前這留著兩撇整齊小胡子的陸兄表情驟然變得奇怪起來,他不知為什麼用一種非常古怪的眼神看了無情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胡子,呆了片刻,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胡子。
這面部表情高深莫測、甚是難懂,無情甚至從裡面品出了一絲失魂落魄的心碎滋味,不由覺得莫名其妙,面上表情卻是淡淡,薄唇輕抿,倒要看看這陸小鳳到底是什麼意思。
陸小鳳其實也沒什麼意思,他就是被震驚到了而已。
陸小鳳其實蠻喜歡看武俠電影的,這武俠電影只要不演到他自己頭上,他都是能抱著一種很娛樂的眼光去瞧的,有那麼一天,他就正好看到了一部叫《四大名捕》的電影,隨便點進去看了看,原來那電影講的便是輪椅美少女無情與她的冷凌棄冷大哥的愛情故事。
輪、椅、美、少、女、無、情。
那無情大師姐還當真是個大美人去演的,清冷美貌至極,就是這武俠電影中出現讀心術和意念操控什麼的,讓陸小鳳覺得這不是四大名捕是緋紅女巫……
好吧,總之也沒什麼,衝著無情大師姐的頂級美貌,他還真的看完了這電影三部曲,並且在接下來的好幾天都很沉迷這個演員,又去瞧了不少這演員演過的劇,嘴裡快樂的念叨著「無情大師姐∼」
然後無情大師姐就變成了個男的。
陸小鳳:「……」
陸小鳳:「……」
陸小鳳:「……」
陸小鳳:沉默.jpg
其實他看了無情大師姐之後,還曾經在看小說的那個app上搜了一下,知道這《四大名捕》乃是武俠宗師溫瑞安所創作的系列小說,不過神奇的是他連著看了幾個小說app,這四大名捕系列居然一本都沒上架,正好那一陣子沉迷塞X達,陸小鳳也懶得去在網購一套書了。
不過偶爾也會好奇一下蔻蔻會不會真的把無情大師姐帶過來,他還是很想看看真正的無情大師姐到底有多漂亮的∼
結果……
長得的確很漂亮,就是性別不太對勁。
陸小鳳:=。=
……電視劇的魔改果然完全沒有下限!!!
比起性別都被改掉的無情,好像、或許、自己的那些魔改也還行?無非就是髒辮陸小鳳啦、中年陸小鳳啦、長得比較醜的陸小鳳啦……啊對了,還有一個非常英俊、非常可愛的陸小鳳呢!
陸小鳳頗為同情地看了無情一眼。
無情:「?」
……到底怎麼了?這人到底什麼意思?
陸小鳳卻已收回了自己的怪異情緒,轉而笑道:「四大名捕?」
無情微微一頷首,淡淡道:「正是我二人。」
接下來便是解釋時間了,陸小鳳松弛、熱情且自來熟,對著這兩個異世界的旅人一通解釋,無冷和冷血一開始果然愣住了,冷血眉頭皺了一皺,似乎覺得陸小鳳是在說胡話,不過當陸小鳳打開電視機之後,他們兩個呆怔了好一會兒,面上不約而同地露出了震驚之色。
如此大小的一個……方塊兒,很薄,裡頭卻有山川湖海、人間百態,好似志怪故事之中神仙妖怪的法器。
……而既然連神仙妖怪都可以相信,來到千年之後這種事,又為什麼不信呢?
秦蔻說:「我的錯,我在這裡玩我的能力,倒是讓你們莫名其妙地走一遭了……不過今天我好像用的有點過度透支了,所以……不如你們在這裡小住兩天吧,過兩天保准把你們安安全全地送回神侯府去。」
陸小鳳也笑道:「是咯,暫且先歇上一二日,我同你們一樣,也是誤入這裡的,你們放心,她說話很是算數的。」
話都說成這樣了,那還能怎麼樣呢?
無情也只好微微一頷首,道:「如此,便打擾秦姑娘了。」
這個一看性格就非常好、活潑大方的秦姑娘擺擺手,很沒所謂的說:「沒事沒事,我家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住過了。」
無情與冷血其實都不是多話之人。
他們四個之中,當是鐵手最擅長與人打交道,說起話來溫柔妥帖,做起事來也多留有
余地,無情脾性是個淡漠的,而冷血……冷血是真的自小被狼養大的狼孩,對人類社會之中的禮儀全然一竅不通,況且冷血還有個毛病,那就是他極不擅長面對女孩子,一瞧見女孩子,便立刻會變成個呆子,不知如何是好……
此刻,冷血的毛病完全犯了。他的嘴唇抿得很緊,又因為實在沒見過這麼穿衣服的女孩子,很是克制的控制著自己的視線完全不落在秦姑娘的身上。
無情:「……」
無情總覺得那個好似冷血失散多年的兄弟的成年男人正在用一種涼颼颼的眼神去看冷血……
……同性相斥麼?
無情在心中無聲地嘆息著。
好在,雖然這裡有三個人都不是很喜歡開口說話,卻仍有兩個人是又熱情又自來熟的,秦蔻開口就問他們吃了沒,又點了一波外賣(她是不會使喚紅哥去為了兩個陌生人做菜的)。
陸小鳳呢,瞧著這二人都不像是會攀談的,也很理解——有些人的確是慢熱嘛,他也沒有必要非逼著人家與他一見如故。因此只笑道:「二位若不嫌棄,不若先坐下喝口飲料,看上一會兒這電視,不是我要拿過來人的款,不過若想了解這千年後的世界,看電視的確是個好選擇。」
誤入千年之後,這正是極新奇的事情。無情和冷血又怎麼可能對千年後的世界一點兒興趣都不感呢?
當下,無情便淺淺淡淡地笑了一下,道:「有勞陸兄。」
秦蔻正好去倒了兩杯冰鎮的小青檸汁回來放在茶幾上,冷血脊背筆直、像是坐在冷硬板凳上一樣坐在沙發上,盯著那小青檸汁,道:「多謝。」
陸小鳳開始換台。
他是想換新聞台來著——了解現代社會最快的法子,那當然就是要看新聞。
結果他的手一揚,沒換到新聞頻道,倒是換到了電影頻道,電影頻道之上出現的,正是那無情大師姐美貌、素淨而憂郁的臉,在無情大世界的身邊,是那看上去比大師姐老了起碼十多歲的冷凌棄冷大哥。
陸小鳳:「……」
秦蔻掃了一眼,順口說:「啊,這不是四……」
陸小鳳寒毛直豎,趕緊截口打斷她,十分堅定地說:「不錯,這正是神奇四俠!啊換台換台……」
第170章
秦蔻:「……」
陸小鳳:「……」
秦蔻:(個_個)
陸小鳳:(個_個)
一點紅:狀況外.jpg
陸小鳳這個救火隊員火速准備換台,卻在手摁上遙控器的那一秒,忽然聽見無情清清淡淡地聲音:「陸兄且慢。」
冷血亦是雙手抱劍,冷冷道:「這不是神奇四俠,這是四大名捕。」
現下,他們已經知道這「電視劇」是為何物了。
電視電視,便是用特制的機竅,將人做的事、說的話原封不動地記錄下來,再放在電視上供給千家萬戶來觀賞,只要想通了這一關竅,那麼很自然而然的,說書、戲曲、歌舞,這一類的東西一定會出現在電視上,這「電視劇」嘛,不過就是不用唱,只用說話的戲曲而已。
至於他們二人是如何從這個冷艷不可方物但與無情看不出半點關聯的美人身上看出這是《四大名捕》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為側面標了片名。
冷血和無情何許人也?這樣明晃晃的四個字,就算並不大,就算只閃過一眼,那也足夠看清了。
四大名捕——這意味著誰,實在再清楚不過。
但……千年之前,或許人們一提四大名捕,便會立刻想起他們四人,難道他們的名聲居然還流傳到了千年之後?難道這千年之後的說書人也會將他們四人的生平事跡宣講出去?這實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冷血又轉念一想,想到昔年那「驚怖大將軍」之案。
以凌落石的地位與手段,進史書列傳自然是沒一點問題的,那麼,大破凌落石的四大名捕,自然也會被歷史所記住,想那千年之前的茶樓瓦舍之中,亦有說書人去講昔日三國的故事,那麼千年之後,有人會用這種全新的「電視劇」去說他們幾個人的故事,也很正常。
——冷血雖然看上去是個很山野、很不諳世事的人,但實際上,他是個非常聰明的人,讀書也讀了不少,甚至還能過目不忘,將所看之書一字不差的背出來。
故而,他的腦子十分靈活,只片刻之間,就想清楚了其中關竅,唯一納悶的是——陸小鳳干什麼一副這樣的表情?
無情也已淡淡地問道:「陸兄難道不想叫我二人瞧見這東西?」
陸小鳳:「……」
陸小鳳長嘆一聲,幽幽道:「有的時候,人知道的越多,反而會越痛苦……」
比如說看完了那個「當你文學」之後的他,之後有好幾天,他一瞧見阿楚哥那閃閃發亮的古銅色皮膚、勻稱而健美的身子時,腦子裡總是會不自覺地想到那些「紅唇親啟」「眼神朦朧」之類的形容,瞬間嚇得一個激靈,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把原著翻出來細細卒讀,字裡行間,怎麼看楚留香也是個聰明風趣的好男兒,怎麼就……哎……哎!
連著想了這事兒好幾天,連飯也吃不香!所以陸小鳳當時才那麼邪惡的想讓楚留香也看看那篇神文啊,結果沒想到阿楚哥不愧是阿楚哥,人生的智慧的確很高,說不看就不看,連一丁點好奇心都無。
於是陸小鳳也懂得了這個道理——人生,難得糊塗。
他覺得自己懂得還算不得太晚。
此刻,他也很情真意切地把這道理告訴了這二位眼神極其清澈、還完全未曾被二創改編給污染過的後來人。
但這話在無情與冷血的耳朵裡聽來,卻完全是另一番深意了。
冷血想到的事情,無情自然也想到了,他也只是稍稍驚異了一下電視上會出現四大名捕,而後便十分平淡地接受了這件事。
但陸小鳳的態度……
——有的時候,人知道的越多,反而會越痛苦。
什麼叫「知道的越多」?
是指……他們的結局麼?
不錯……人都是有自己的一生的,從前他去看史書中的列傳,便時常會產生一種奇異的感覺,波瀾壯闊三十年,落於紙上,只余下寥寥數百字,有些人得以善終、有些人求仁得仁,有些人的人生戛然而止,有些人的落幕荒唐不已。
但總歸,每個人都是要走完這麼一遭的,即便自己什麼都不做,時間也會推著人往前走。
無情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變成史書上的一頁,用寥寥數百字去概括一生。
其實入朝為官的人,做到一定位置上的人,多多少少也會去想這件事的,但他們四人卻不一樣,他們兄弟四人,誰也沒提過這個話題,也估計誰也沒想過這個話題。
冷血——這不用說了,他一向覺得人活著便是活著,活的時候要好好活、用力活,死了就是死了,誰管他死了之後的事情?他的想法干淨淳樸,的確像是個從山林之中出來的野孩子。
追命——追命昔年是江湖中人,四處漂泊,離不了酒,乃是個再正宗不過的浪子,拜入公門之下,一不為功名、二不為利祿,完全不是沽名釣譽之人,又怎麼會去想這種事情?
鐵手更不用說。
至於他自己……
無情的腿,乃是在幼年時期,被生生打斷的。
如今,他的輕功與暗器都已化至臻境,境界極高,江湖人稱「無腿行萬裡,千手不能防」。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幼年時的他,究竟忍受了多少苦難。
一個雙腿殘疾的人,想要與常人一樣,擁有著普通的尊嚴,擁有著不會潰爛的皮膚,就已經要付出極大的艱辛與毅力。他如今擁有絕世輕功,但天底下還有多少雙腿殘疾的人,躺在床上,連翻一個身都翻不了?壓在床榻上的皮膚都潰爛了也只能忍受?
他雖名叫無情,卻是個極有情的人,他雖然面容蒼白冷淡,卻是個極其仁慈的人,他受過了許多苦難,因此他這一生之中最大的願望,就是這世間的惡徒能再少一些,這世間受苦受難的人們,也能再少一些。
這樣一個心思如玉般澄透的人,不會是個沽名釣譽的人,他做事情,也從不考慮旁人會怎麼看他,若有人誤解了他,他也不屑於去解釋。
但……來到千年之後,這的確是一件從來也沒有想過的奇異之事,這世上何止千萬人,而在這千萬人之中,恐怕也只有寥寥幾個人,才能有這種奇遇吧!
所以在這個時候——他們的一生,已經蓋棺定論了麼?
無情沒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會有如此神奇的經歷,居然能在活著的時候瞧見自己的一生……這感覺的確讓人忍不住會加快呼吸,心頭又不免會覺得抗拒,只怕自己這一生的結局令人唏噓。
況且,以這陸小鳳同情而欲言又止的態度來看,恐怕他的結局……的確並不怎麼好?
是死在了追凶的過程中麼?是死於同凶惡之徒的決戰麼?
……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反而覺得很好。
人總歸有結局,無論什麼樣的結局,也總歸要面對的。
無情沒什麼表情地瞧著陸小鳳,平靜地道:「但有些事情,卻是人必須要知道的。」
陸小鳳:「?」
……啊?什麼必須要知道的?
他莫名其妙地感覺到了這輪椅青年平靜的決心,你到底在決心什麼啊??
……有一種雞同鴨講的感覺。
陸小鳳決定做最後的努力,他很委婉地道:「有些東西……身在局中之人是很難接受的。」
無情平靜地道:「無妨。」
……fine。
那你看吧。
人啊……怎麼總是想自己栽幾個跟頭才能學會長大呢?哎……
陸小鳳:鄧布利多搖頭.jpg
陸小鳳把遙控器一扔,一面嘆氣,一面大剌剌地坐在了沙發上,對無情做了個「請」的手勢,道:「請自便。」
無情微微一頷首,輪椅的方向一轉,便轉到了電視的方向,冷血坐在沙發上,雙手抱劍,面無表情地瞧著電視之中那個漂亮清冷的輪椅女子。
他不由有些納悶。
無情與冷血都來自古代,自然不懂現代的電視電影制作的各種彎彎繞繞、大特寫什麼的,但電視、電影,制作出來本就是為了給行外的觀眾去看的,觀眾雖然不懂名詞,但又不是傻子,自然能精准的接收到這些畫面的信息,就比如此刻,這輪椅女子的一根頭發絲兒,他都能看得清,而熙熙攘攘的人群則被模糊,像是一串在暗色裡溜走的霧一樣,讓人不甚在意。
——這女子是很重要的人物。
冷血這般想到。
但……這是誰呢?
他自己就是四大名捕之一,自然對自己和師兄們的身邊人都很清楚,從來也沒聽說過有這樣一個漂亮的輪椅女子出現啊?此人究竟是誰、又究竟是做什麼的呢?
冷血的臉上出現了一種探究般的神色。
無情也面露困惑之色,不過在這困惑之上,他隱隱從這個輪椅女子身上感知到了一種奇怪的信息,再同陸小鳳方才的神色聯系起來,很奇怪,他感覺有點不妙。
秦蔻:「……」
圍觀剛剛陸小鳳和無情冷血推拉打啞謎過程的秦蔻:(個_個)
看不出來,陸小鳳今天還挺有良心的……
但很顯然,秦蔻並不是什麼有良心的人,她是真的很想看看這兩個酷哥看到創人的改編是什麼反應,於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她又坐下了,還很熱情地對冷血說:「誒,你喝飲料啊。」
一點紅面無表情地伸手,把裝著小青檸汁的玻璃杯往冷血那頭推了一下。
冷血一聽她說話,脊背立刻又僵住了。
他大概是真的完全不知道怎麼和女孩子正常相處,於是只是看上去很冷漠地點了點頭,端起那個外壁凝了一層冷霧的杯子,慢慢地喝了一口。
正在這時,電視裡有人在叫那個漂亮的輪椅女子:「無情!」
女子應聲轉頭,整個屏幕便被她的美貌所占據了,她淡淡地應了一聲。
冷血:「噗————!!!!」
他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那雙綠色的眼睛,盯著電視機的樣子像是盯著鬼一樣,噌得一聲站了起來。
無情:「……」
無情:「……」
當事人無情情緒穩定地說:「小師弟,放松一些。」
冷血瞠目結舌:「大師兄,這……」
無情淡淡地說:「……你一定沒看過市面上的三國話本子。」
——比如說那種司馬懿其實是個女的,因為他穿女裝顯然很開心,這是一種解放天性的開心。
再比如說什麼關羽是女扮男裝,與曹操共度一夜後生下了關平……哦,有一些版本裡關平的生父還是呂布來著。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見多識廣、酷愛讀書的無情大爺只是稍稍驚訝了一下,就很淡然地接受了這個魔改。
陸小鳳頗為佩服地看了無情一眼。
冷血:「……」
冷血緊皺眉頭,半晌,才長長吐出一口氣,重新坐下。
有性轉無情在前,接下來電影之中出現的讀心術玩家無情師姐、超級發明家鐵手、怪異偏分鐵劉海追命、看上去三十歲的冷大哥、以及會給胡子扎小辮的世叔(冷血覺得世叔倒是的確能干出這種事),冷血都很平淡
的接受了。
這故事一開始,便是講鑄造銅幣的官模失竊的案子,電影中的無情、鐵手、追命都效忠於世叔,唯有他冷血,是那什麼六扇門捕神養大的孤兒……這令冷血很是不爽,他小時候是被狼養大的!而且一開始就認准了世叔!
算了……和性別都被變了一下的大師兄比起來,這倒也算不得什麼了。
就是這種身為當事人的感覺……的確還蠻奇妙的。
接下來的故事便是銅模一案草草結案,冷血被捕神派往神侯府臥底埋伏(冷血冷笑了兩聲),然後就是冷血被神侯府請進了門,然後忽然莫名同無情對視一眼。
……怎麼感覺有點怪怪的。
冷血雖然不懂這是什麼意思,但他自小就是個直覺非常強的人,他一看見這畫面,就只覺得自己渾身不舒服,也說不出是哪裡怪怪的,總覺得這對視,似乎不是師兄(姐)弟之間的對視那麼簡單……
於是他立刻就問:「難道這二人曾經見過面?」
陸小鳳回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冷血:「?」
下一秒,他就知道答案了。
因為下一秒,那會讀心術的無情大師姐就淡淡地一語道破天機——
「我感覺他喜歡我。」
無情……感覺……冷血……喜歡她……
冷血:「……」
冷血:「……」
冷血只覺得腦瓜子「嗡」的一聲,大腦一片空白,一時之間,什麼都沒法去想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8
第171章
這一個瞬間,冷血只覺的天旋地轉、眼前閃過一片哲學的白光……他只覺得自己只好似又忽然回到了一個人生活在山林裡、誤食了毒蘑菇的那個下午,那時他直挺挺地躺著,瞧著眼前一片小人手裡揮舞著螃蟹,圍著自己像是圍著一堆篝火一樣跳草裙舞……
但現在的場面簡直比那草裙舞小人的臉是大師兄還要驚悚得多啊!!!!
冷血:……%¥……%()*&)
冷血感覺自己的靈魂與肉體都在此刻分開,整個人已進入一種玄之又玄的境界之中,滿腦子都是那句淡淡的「我感覺他喜歡我……喜歡我……喜歡……我……」。
這時,陸小鳳的聲音幽幽飄來,好似很近、又好似很遠,縹緲異常——
「現在,你們想必已經明白了,人有的時候的確不應該知道那麼多……」
冷血:「……」
無情:「……」
半晌,冷血才從這種極度玄妙、靈魂出竅的境界之中掙脫出來,再一瞧自己的大師兄無情,臉上也顯得蒼白了幾分……不過他倒是沒有生氣。
emmmm,在看過很多三國小文之後,他對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東西有了一定的了解。既然要把他性轉成女人,那麼很顯然,就像性轉的關羽給曹操生了個私生子一樣,女版無情自然也需要有那麼一些愛恨糾葛……只是這個被選中的倒霉蛋恰好是冷血而已。
他只不過想要感嘆……這,一千年過去了,人民群眾的愛好還真是一點兒沒變。
而這時,電影已經演到了冷血抱著嬌弱、美麗、如白花一般的無情姑娘轉圈圈的地步……
冷血只瞧了一眼,立刻端起面前的玻璃杯,將杯中的飲料一飲而盡。
秦蔻看熱鬧看得正興起呢,瞧見他這個反應,立刻將飲料補滿,冷血於是立刻又飲盡了第二杯。
如此連著喝了三杯之後,他才感覺發麻的頭皮漸漸緩了過來,但不能看大師兄……他一看見大師兄那張蒼白、冷淡而面無表情的臉,立刻又生出了一種無法面對他的感覺。
……他甚至都覺得這是什麼非常惡毒的、用來離間他們四大名捕的精神攻擊。
秦蔻:「啊哈哈哈哈哈哈。」
秦蔻盯著冷血,特別沒良心地笑了起來,笑得超級大聲,簡直都要跌在一點紅的懷裡了。
她一面笑,還一面說:「冷血,我感覺你剛剛的表情,真的很像……一只貓。」
冷血:「……」
冷血困惑地道:「貓?」
他自認為是犬科來著。他很親近狼,一般的狼瞧見了他,也都會覺得氣息相近,甚至他偶爾會覺得有些狼是把他當做是修煉成人形的老祖宗來崇拜的(……),狗也很喜歡他。
與此相對的是,沒有貓喜歡他。
貓見了他,要麼是翻白眼、要麼是炸毛、要麼是直接嚇得跌倒在地、要麼是毫不客氣地一巴掌往他臉上拍……他其實是個很喜歡小動物的人,對什麼毛茸茸都喜愛得很,困於自己身上的孤狼氣質,從來沒成功摸到過貓。
現在居然有人說他像貓?
……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麼?
但秦蔻很顯然是認真的,她翻出自己的手機,在上頭快速的滑動點擊了幾下,然後把手機遞給冷血,說:「喏,你看,就是這只貓。」
震驚·宇宙·貓貓頭.jpg
秦蔻笑眯眯:「你剛才的表情真的很像這個。」
冷血:「……」
冷血:「……」
他莫名覺得這只油光水滑的貓貓頭看上去有那麼點痴呆。
冷血把手機還給秦蔻,忽然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嘶啞地道:「我已明白了。」
他回答的是陸小鳳的問題。
陸小鳳幽幽地嘆了口氣,道:「所以倘若你們有空,還是多瞧瞧原著就是了,這等魔幻改編,實在沒有什麼可取之處,看了只是徒增煩惱而已。」
其實這電影,如果不叫《四大名捕》,叫個《X戰警》或許會更好一點。可以看得出這片子是在做一些很新鮮的嘗試,但二次創作……的確……嗯,或許還是需要考慮一下原著人物的接受程度的。
無情的注意力卻在另一個地方。
他冷靜地抓住了關鍵詞:「原著?」
原著是什麼?
陸小鳳一怔,方才想起這二人並不知道自己是一套武俠
小說之中的人物……他們許是認為這是根據自己在歷史上的形像所改編的?
陸小鳳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面上卻是面不改色,坐在沙發上,十分淡定地放出了這個驚天的消息:「是了,《四大名捕》乃是一套名家所著的話本。」
此話一出,室內陡然一靜。
無論是無情,還是冷血,二人的目光都已集中在了陸小鳳的身上。
無情的呼吸瞬間輕了幾分,只重復道:「話本?」
陸小鳳道:「話本。」
秦蔻很平靜。
既然是小說裡的人物,來到這個世界,遲早都會有這麼一遭,除非要完全瞞住他們。
其實秦蔻是完全沒看過《四大名捕》的原著故事的,就連改編的電視劇,也沒看過幾個,至多就是知道四個人的名字,以及無情坐輪椅這個重要設定。
除此之外,她連這個故事是誰寫的都不知道,甚至在看見冷血的時候忍不住懷疑……難道這又是喜愛冷面劍客人設的古龍大大寫的?!
然後剛才她就火速用手機查了一下。
哦!金古梁溫,原來這套書是溫瑞安、人稱溫巨俠的武俠名家寫的。而且這位溫巨俠居然還活著!而且他看起來還蠻活潑、蠻與時俱進的,在那個充滿《當你文學》的同人女聚集的app裡還認證了賬號,點進去一看,全是自拍……
秦蔻:「……」
秦蔻:=口=!!!
咋說呢……感覺這位名家他……應該也看過不少《當你文學》了吧?
一說《當你文學》就忍不住要想起阿楚哥……
啊……阿楚哥……
不知道阿楚哥現在在干嘛呢?
算了,不想他了!專注新朋友!
秦蔻沒找到可以在線看《四大名捕》的地方,而且這套書看起來著實很亂。它並不是按照一二三四來分的,而是叫什麼《四大名捕逆水寒》、《四大名捕會京師》這樣分不出先後順序的名字。
更奇怪的是,裡頭有些單元還只有個名字,內容是沒寫的,像是一套體量極大、時間線難以把握、很難入門的作品。
不過但凡是武俠故事,總免不得要死人的。
這些死人,在秦蔻看來不過只是一個個寫在紙面上的名字,但在無情和冷血看來,卻都是活生生的人。
所以,即便他們只能呆幾天,即使為了避免麻煩,她完全可以做到把這事兒瞞下來,但秦蔻仍然認為他們是有資格知道真相的。
陸小鳳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他很平淡地說了出來。
無情和冷血仍在沉默著。
無情坐在他的輪椅上,一動不動。
他是個皮膚蒼白的人,會讓人覺得病弱,卻又有種如冷玉一般瑩潤的質感,此刻,他甚至連呼吸都難以讓人感覺到,像是一座冷玉雕琢而成的雕塑。
半晌,這冷玉雕塑般的人抬起了眸,他目如寒星,漆黑且明亮,灼灼地盯著陸小鳳,並沒有表現出一丁點的震驚與不適,只是一字一句地確認道:「既然我們是話本之中的人,也就是說——我們辦過的案子、經手過的人、那些殺人的凶徒、被害死的苦主,發生過的、未發生過的,書中都有詳細的記錄?」
——話本,與史書是不同的。
在史書之中,主角絕不會是四大名捕。
主角是皇帝、是權臣,是天生站在權勢最高位置的人,那個位置距離無情很遠……他只能出現在角落裡,譬如說,因為滅了一方封疆大吏凌落石,他才可以被提上一兩筆。
四大名捕齊心協力地殺死凌落石,的確是一件大案要案,但他們四個人的人生之中,絕不是只有這樣的案件,除此之外還有許許多多的案件、許許多多的凶手和受害人。這些人與事物在無情心中的分量,絕不比凌落石要低。
史書之中卻不會記在這樣的事,因為他是捕快,是「吏」而不是「官」,是沒資格進列傳的。
但倘若有一本話本叫《四大名捕》,事情就又完全不一樣了。
他們四人是主角,整本話本子的故事,都該是圍繞他們所寫,那麼他們所遇到的案件,一定也會被清清楚楚地記錄下來——
那麼這些會被害死的人就可以被提前救下來!這些隱藏在人群之中的惡徒也能提前被揪出來!活生生的性命,他當然是能救一個算一個,而這些剩下來的時間,當然就可以拿去破其他的案子了!
當然,話本與史書還有另外一個區別。
那就是……史書是記錄已經發生的事情,而話本則是人為創造的故事。
也就是說……他斷掉的雙腿,慘死的全家人,以及這些年來為了練成武功而受的苦難和折磨,也都是那名家為了精彩的故事,而加誅在他身上的。
這些遭遇,原本是被稱作「命運」的。
命運之所以為命運,正是因為其無常且宏大,身處其中的人只能承受、無法抗拒,但倘若這命運是旁人加誅的呢?命運二字是否失去了宏大的壓迫感,反而變成了一種巨大的荒謬了呢?
但此刻,這充滿哲學與苦難的問題,無情竟是連想都沒有想!
亦或者,他雖然想到了,但也只想了一瞬。因為那些畢竟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比起糾結於過去的、已經發生的苦難,他更注重於那些還沒有被害的家破人亡的人。
冷血當然也是一樣,他雙手抱著劍,只是點了點頭,道:「倘若如此,這江湖上的陰謀就能提前被我們所堪破了。」
陸小鳳深深地瞧著他們,忽然揚唇一笑,道:「看來,四大名捕四大名捕,這四個字並非只是因為武功。」
還有這種一心為公的氣勢,這種澄透、堅強的赤子之心!
無情的唇角勾起了一個輕輕淺淺、極為清淡的微笑,神色很快又轉為悵然,只道:「捕快……的確是見過太多本不該發生的慘案了,倘若這書能令這些慘案被阻止,是不是書中人又有什麼關系?」
反正是不是的,已經是了,與其在這裡糾結一些自由意志之類的縹緲之事,還不如利用這套書去做點實在的。
這樣的氣魄,讓陸小鳳的臉上也不由地露出了贊賞和欽佩的神色,不過他卻攤手道:「我只是知道有這麼一套書,但並沒有看過,說來也怪,這套書在網上似乎並不能找到在線看的地方,蔻蔻,這是怎麼回事?」
秦蔻撓頭:「確實很奇怪誒,或許是因為那幾個在線閱讀app都沒有得到授權吧。」
正版沒授權,盜版……秦蔻從來沒關注過這種東西,根本不知道渠道,也沒考慮過這個選項,那怎麼辦呢?
她攤攤手:「我爸那兒似乎也沒有……那買套實體書吧,也沒什麼。」
說著,她打開手機,搜索了關鍵詞之後,把這個詞條下面所有的書打了個包,一塊兒下了單,還說:「這樣你們也可以帶回去,也好隨時翻閱。」
無情靜靜地瞧著她,道:「多謝。」
秦蔻:「唔,沒關系,等下啊,想想你們今晚住哪間屋子。」
說著,就開始風風火火、劈裡啪啦地安排了起來——花滿樓不在,所以陸小鳳單獨住一間屋,阿飛住在楚留香和一點紅先前住的那一間,傅紅雪還住在影音室裡沒挪窩——他覺得自己一個人住挺好的,不想和其他人住在一起。
……怎麼說呢,還是有那麼一點自閉的因素在的。
秦蔻指著陸小鳳:「那你這兩天帶著阿飛一塊兒吧,空一間臥室出來。」
又轉頭問冷血:「你們兩個不介意一塊兒睡一間屋子吧?」
這有什麼好介意的呢!他甚至經常很不講究地睡在野外,直接就睡在野地裡,連一張席子都沒鋪過,夜晚的寒氣自地面滲入他的身體,他也毫不在意的。
冷血避開了秦蔻的目光,微微頷首,只道:「當然不,多謝。」
秦蔻:「那行。」
正在這時,門後的走廊忽然響起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無情冷淡的目光立刻就掃到了門口……他能認出那是一道門,門口放著個櫃子,地上鋪著個小地毯,地毯旁邊擺了一排鞋子。
這格局是無情沒見過的,不過僅憑推測,都能推測出這是進門的地方。
有人回來了。
聽腳步聲是三個人,三個人都會武功,其中一個武功很低微,另外二人的腳步聲卻非常非常的輕,是輕功高手。
無情又忍不住瞧了秦蔻一眼。
她是此間的主人。
她這裡還真是……臥虎藏龍啊。
不過僅僅也就是這麼一會兒的相處,無情的確能看出這完全不會武功的秦姑娘的魅力之處——她身上有一種風風火火、說一不二的豪氣和熱情在,幫起人來根本不帶含糊。
她似乎天生就有一種讓人想要親近的氣質在,也因為有她在,這個奇異的屋舍充滿了人情味與快活感,一瞧便知,住在這裡是真的會令人很愉快的。
無情的唇角也忍不住輕輕地翹了起來。
也不知道這幾位未曾見過面的朋友是什麼樣子的。
正想著,門已經開了,迎面便走進來了三個人,一個少女、一個……嗯?
走進來的那個七八歲的小孩子,脊背如青松,長發高高束起,瘦削、身上有一層薄薄的肌肉,眼神冷而銳利,還有那種無情非常熟悉的野性氣息……簡直就是個兒童版冷血啊!
而這小孩子身後,又緊接著走進來一個……額,瘸腿版狼崽?
再加上坐在沙發上的這個成熟陰森版……
無情:「……」
無情看看冷血,又看看一點紅,在看看和冷血年紀一般大的傅紅雪以及縮小版的兒童狼團子。
無情繼續:「……」
他的神情終於變得有些古怪,瞧了瞧秦蔻、又瞧了瞧秦蔻,心中忍不住腹誹:……你是開犬舍的麼?
這時,一只大橘漫不經心地路過。
第172章
無情:「……」
秦蔻:「……」
無情:(個_個)
秦蔻:望天.jpg
不過這四個人細細去觀察,還是有區別的。
一點紅年紀最大,人最成熟,近來或許是因為秦蔻安撫得當,周身那股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氣息也淡了不少,只不過神情依然冷淡,他的皮膚太過慘白,因而即便是猿臂蜂腰、精壯結實,也會給人一種陰森森的壓迫感。
要說秦蔻也真是個膽子大的人,她居然瞧中了這樣一個男人,她雖然看上去比她爸爸要正常得多,但或許……其實……還挺中二的吧。
傅紅雪呢,比起冰冷,他性格之中更大的部分是孤僻,他還沒動手殺過人,他的心很正派,因此同殺手一點紅相比,便少了幾分屍山血海之中打拼出來的、陰森而殘忍的殺氣,他很少用正眼去看人,有種刻意去逃避他人眼神的孤僻感。
一點紅是不孤僻的,他不正眼瞧別人是因為他看不起人。
以前傅紅雪還喜歡一個人待在屋子裡,不知道是在發呆還是在練功,見了一次白天羽後,終於放下了一切,也終於決定要好好地把現代當「家」,好好生活下去了。
今天,他吃過晚飯之後,就主動去樓下丟垃圾、遛彎去了,秦蔻順便把阿飛塞給他,阿飛還不大樂意。林詩音今天去逛了幾家漢服店,在給自己規劃未來的新道路,正好在小區門口碰上了傅紅雪和阿飛,就一塊兒回來了。
至於阿飛……阿飛年紀還小,同所有的狼崽一樣,性格堅韌、善於埋伏忍耐、又足夠具有野性,第六感極強,經常是根據直覺做事的。
比如說前兩天,他在地鐵上瞧見個男人,也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就覺得不是好人,那雙冷冰冰的招子就一直盯著他看,那男人被盯得惱羞成怒,要動手教訓「熊孩子」,被阿飛一招摔落在地,又大喊著要報警什麼的,被秦蔻抓著道德制高點「欺負小孩還打不過小孩也太丟人了」一頓嘲諷,嘲諷的他面皮都漲紅了,周圍的人也一片竊竊私語聲,這男的面子上掛不住,罵罵咧咧就走了。
阿飛冷哼了一聲,也沒解釋為什麼看這男人不像好人,沉著一張撲克臉,跟在秦蔻
身後去吃漢堡王,吃著好吃的脆皮巧克力新地,他冷不丁地來了一句:「果然,這世上惡心的人也不少。」
秦蔻揉了揉他的腦袋,說:「誰說不是呢?但人可以選擇自己的朋友和愛人,他們才是陪伴自己最久的人,也是可以主動選擇的家人。」
阿飛這個年紀,對這樣的話大概是沒什麼感觸的,他也不是會敷衍的人,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注意力又被漢堡王那種粗的薯條所吸引,吃掉一個,冷淡地說:「我沒有主動選擇你,但我很高興你會選我。」
秦蔻笑了。
眾所周知,由於同性相斥,一點紅和傅紅雪屬於互看不順眼,但對阿飛,他們兩個居然都還不怎麼排斥,一點紅甚至會在阿飛探進廚房的時候順手給他扔一牙西紅柿吃。
秦蔻當時正在把綠豆銀耳湯的料往鍋裡扔——她做飯不行,但是很喜歡做這些湯湯水水的東西,綠豆銀耳湯,再加點去芯的蓮子和百合,咕嘟咕嘟煮四十分鐘,加□□糖後晾涼,一個下午都可以想喝就喝,比起奶茶和果汁,算是健康多了。
她把東西冷水下鍋,攪和攪和,阿飛已經出去了,一點紅准備炒菜。
秦蔻說:「看不出來,你還挺喜歡他的嘛。」
一點紅表情淡淡的:「還好。」
秦蔻:「他是不是像小時候的你?」
一點紅下意識地用手指去摸自己的嘴唇,似乎在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過了一會兒,才說:「沒有,他不像我。」
秦蔻:「嗯?不像麼?那你小時候是什麼樣子的?」
一點紅勾唇笑了笑,道:「應該像是那種餓極了的狗崽子吧,滿眼都是凶光,叫人討厭。」
秦蔻不說話了。
一點紅說:「你出去吧,要炒菜了,當心嗆著。」
秦蔻若有所思地說:「唔,如果我遇到小時候的紅哥……」
一點紅道:「最好不要。」
秦蔻:「為什麼?」
一點紅淡淡道:「否則我想要你,還要等好多年,我等不了。」
況且……那時候的他太狼狽了。
不想讓蔻蔻看到他狼狽得都不像人的樣子。
秦蔻:o(*////▽////*)q
秦蔻飄飄然:「你的情話說的是越來越好聽了。」
一點紅失笑,把她推出了廚房,關上廚房門,打開抽油煙機。
當晚,兩個人一塊兒躺在床上的時候,秦蔻又懶洋洋地說:「還是想見見小時候的小小紅。」
一點紅龍精虎猛的,此刻還猶在興奮之中,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啞聲道:「為什麼?」
秦蔻超膨脹、超自信地說:「這樣我就可以告訴他,你要好好長大,以後會遇見我這麼漂亮可愛的女朋友的,哈哈哈哈哈哈。」
一點紅沒說話,他只是扶著秦蔻的腰,把她翻了個面,讓她趴著了。
但秦蔻還是很郁悶,為什麼一點紅不喜歡傅紅雪。
她問過之後,得到了一個非常模糊的回答:「我和他太像了,我知道他在想什麼。」
但這大概率只是因為一點紅和傅紅雪都是成年人的緣故,到了成年的這個份兒上,同樣的屬性就讓他們互相瞧著不順眼了。
一點紅瞧著冷血同樣不怎麼喜歡,他也很想問:「你特麼耳朵紅個什麼勁兒啊!」
瞧見秦蔻就不自然,真是一臉討厭相。
狼狗開會,三只想打架……這犬舍怕是開不下去的喲。
傅紅雪、阿飛、冷血、一點紅,四個人面面相覷,冷血綠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迷茫,空氣裡彌漫著一股很奇怪的氣氛,陸小鳳這只誤入其中的胡子小雞饒有興趣地觀察著,莫名覺得他們打起來會不會有一地的狗毛在亂飛。
啊,說起來他摸過柯基,那狗的毛是真硬啊,跟針扎了似得,你要是一地狗毛亂飛,會不會像暴雨梨花針?
陸小鳳:「噗嗤。」
無情:「……」
無情瞧著陸小鳳,總覺得他這個時候心裡在想很奇怪的事情。
秦蔻就不一樣了,秦蔻捧著臉,欣賞了一下這四個氣質類似的大中小三個號碼的狼團子,然後又拿出手機非常大剌剌地去拍照。
這種瘦削又極為立體的五官,骨感其實很強,而骨感很強的人上鏡都還蠻漂亮的,秦蔻覺得真的可以找個攝影師來拍套照片了,還可以給冷血一套讓他帶回去當紀念。
秦蔻笑眯眯地問傅紅雪:「有沒有帶
冰稀飯回來呀?」
傅紅雪淡淡地「嗯」了一聲,把東西放在了桌子上,這社恐人士淡淡地朝兩位新出現的朋友點了個頭,權當打過了招呼,然後就去浴室裡頭洗澡去了。
林詩音寒暄幾句,也洗澡去了。
秦蔻:「啊!來吃點東西吧。」
這時候,外賣也送到了。
這家外賣也是秦蔻自己蠻喜歡的中餐外賣,他們其實都吃過了,今晚吃的是陸小鳳從古代帶回來的真·陽澄湖大閘蟹,絕對不是洗澡蟹,吃了半筐,剩下留著明天吃。
也不是她不舍得用蟹來招待朋友,第一個,蟹吃起來很麻煩,冷血一看也不是耐煩做那事兒的人,第二個原因頭前也說過,就是不想讓紅哥再麻煩一場。
辣椒是現代的特色,不得不品嘗,所以點了個水煮魚、又配了魚香肉絲、葫蘆雞、西芹香干、荷塘小炒、臊子蒸蛋,甜點就配點玫瑰冰稀飯吧,正巧傅紅雪溜達到那家賣冰稀飯的店附近了。
桌子上七七八八地擺了一桌,辣味是極具衝擊力的,無情和冷血都是性情中人,也不大講究虛禮,道了聲謝,便上桌吃起了飯。
無情——無情的口味偏清淡,而且他吃刺激的東西似乎很容易上臉,盯著那紅彤彤、油亮亮的水煮魚警惕的看了一小會兒,非常保守地吃了一小塊,耳根子立刻就紅了,但他的面部表情控制地居然很好……還很中肯地評價道:「這東西千年前是沒有的,但倘若有,想來川地的百姓會喜歡,那地方陰濕,吃點這一味驅驅寒倒是很好的。」
而冷血呢……他的口味居然和一點紅有點像,愛吃甜的!
當然,他吃飯其實像阿飛,就是那種吃得很快速、但又似乎是經過充分的咀嚼去吸收營養。唯獨吃到冰冰涼涼、帶著重瓣玫瑰香味和軟糯糯、被糖水浸泡過的糯米的時候,眼睛亮了一下。
四大名捕這四個人,對衣食住行都沒有什麼很高的追求,也就追命,特別愛酒、愛好酒,像冷血這種人,你給他吃一碗蟹黃八寶飯和給他一碗兩文錢的街邊陽春面,效果都是一樣的,唯獨有個手上的錢愛花的地方,是街邊一家賣花雕蜜餞的,買回去泡水喝。
無情淡淡地瞧著他發亮的眼睛,然後把自己面前的那一碗冰稀飯推到他面前了。
冷血抬頭,衝他的大師兄笑了一下,鼻尖似乎皺了皺。
這冷漠的、身先士卒的少年名捕,其實個性很是單純。
無情輕輕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這樣子的武俠人物穿越,其實秦蔻已經經歷過了好多回。第一回 的時候,她只有一個人,於是跑前跑後、親力親為,又因為很少和古代人一同生活嘛,就總是暗中觀察,還出於一種顯擺的情緒,帶他們到處去逛去看——就連楚留香和一點紅吃個飯,她都很好奇地要觀察一番,楚留香後來說感覺那個時候她特別像那種被逗貓棒吸引了的貓,眼睛圓圓的,特別想伸手扒拉還顧忌著矜持要掩飾一下。第二回反應就平淡了許多,等到了第三回和第四回,就屬於完全當普通來串門子的新朋友來看待了,現在她再也不會去觀察古代人的口味如何了,無情和冷血吃東西的時候,她順便去陸小鳳的臥室裡薅了兩件T恤和短褲出來給他們換洗。
陸小鳳:「為什麼總薅我的衣服!」
秦蔻說:「當然是因為你衣服多啊。」
時尚達人陸小鳳!
一點紅穿衣服那是真的沒什麼意思,他的衣服現在也全搬到秦蔻的衣櫃裡來了,為此,秦蔻還把好些自己不穿的衣裳給收了,結果他的衣服一掛出來……好家伙,一模一樣的黑色緊身T恤有三件!
秦蔻嫌棄。
而且這樣的緊身T恤似乎難以被剛穿越來的古代人接受……她想像了一下無情穿著這種T恤的場面,感覺十分辣腦子。
整件陸小鳳的皮卡皮卡亮黃色痛衫都比這個強啊!
至於傅紅雪……傅紅雪的衣服比一點紅的花樣還少……秦蔻覺得得找個時間帶他們出去好好購置一波。
因此只能強行征用陸小鳳的痛衫。
無情和冷血吃過飯後,就進了那間騰出來的客房,洗了澡、換了衣裳,自來水果然毫不意外地引起了兩位新來的古代人的驚嘆,無情認為,比起電視機來說,上下水系統更是一項意義重大的發明。
就比如說汴京吧,其實汴京有很多井,都是所謂的「苦水井」,有些巷道的名字就直接叫「苦水巷」,這樣的水是不能入口的,因為一個城市人太多了之後,便溺物隨便亂倒,自土中滲透,污染了地下水。許多人家明明距離井不遠,但是還得買水來喝,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想要隨時隨地,都能有甘甜清爽的水喝,也並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更莫說可隨時隨地洗澡了。
常住人口百萬的汴京都是如此了……如果他們知道X市的常住人口在千萬以上的話,一定會非常驚訝吧。
是夜,冷血洗完了澡,穿著陸小鳳的……寶可夢精靈球主題紅白T恤。
他年紀應當是同傅紅雪差不多大的,最多大個一兩歲,身材瘦削有力,卻沒有一點紅那樣精壯,陸小鳳的T恤原本就買的寬松,他這樣一穿,倒是穿出了幾分潮牌的感覺。
……如果手能不像個老大爺一樣負在身後就更好了。
此刻,冷血負著雙手,站如青松,正在盯著大橘看。
大橘窩在懶人沙發裡,原本是在漫不經心地舔爪子的,舔著舔著,頭頂忽然多了一道陰影,抬頭一看,綠眼睛的人類。
大橘:「……」
大橘瞪著它的圓眼睛瞧著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這個綠眼睛的陌生人神情嚴肅地盯著它一動不動,不知道是在觀察什麼。
大橘又舔了舔爪子,喵了一聲,從善如流地對著冷血翻出了肚皮,兩只前爪曲起來,尾巴晃一晃。
來吧!摸摸看吧!
冷血:「……」
冷血:驚.jpg
這貓……居然……不怕他!
既沒有哈氣、也沒有弓背、更沒有炸毛。
他有點受寵若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這只胖大的橘貓,橘貓眼睛圓圓的,甚是可愛,還有點不耐煩地喵了兩聲,像是催促一樣。
冷血試探性的伸出了手。
大橘:「喵喵喵!」
冷血的眼睛裡蕩開了一點笑意,慢慢地把手放在了大橘毛茸茸的肚皮上。
大橘:「喵∼喵∼喵∼∼」
冷血:「……」
這貓哪裡都好,就是撒嬌的時候這個聲音……有點太粗獷了。
但是他一個從來沒成功摸到過貓的人,今天居然有只貓給他摸!這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大橘在冷血心裡瞬間成為了全世界最可愛的貓科動物,他坐在沙發上,小心翼翼地把大橘抱在了自己腿上,大橘一動不動,乖乖保持著翻肚皮的姿勢,被從上到下、又從下至上地摸了個遍。
它開開心心地叫了一聲。
——現在該給我吃罐罐了吧?
然後充滿希翼地看著冷血。
冷血不明所以地和它對視了好一會兒。
大橘:「……」
還不給麼?
它又躺倒認摸了。
結果不知道被翻來覆去地擼貓擼了多久,它才忽然反應過來:……他、該、不會、不打算、給我、吃罐罐、吧!
大橘:(☉—☉)
大橘:(=O皿O=)!!!
大橘尖叫起來,瞬間炸了毛,一巴掌拍在了冷血胳膊上,留下幾道長長的血痕,然後一溜煙就跑了。
第173章
大橘吃貓罐頭這事兒,中間還有一段故事值得說道說道。
在楚留香和一點紅來之前,大橘的確就是當貓養的。
秦蔻小時候,大橘就是這體型和德行,秦蔻長大了,大橘還是這體型和德行,整天要麼撲蝴蝶要麼玩自己尾巴。
也就這裡不是南方了,否則它估計還得多一個玩蟑螂的愛好。
總之,大橘看上去蠢呼呼的,一點兒也不像是傳了四代的祖傳貓貓,秦蔻見過它口吞活人也生不起什麼敬畏之心,從小它在外婆家,都是當正常的貓來養的,她小時候還踩著小板凳給它做貓飯呢!
後來秦蔻長大,自己有了自己的住處,大橘跟著她一塊兒來,秦蔻特別新鮮地每天都做貓飯給它吃。
再然後就開始吃貓糧了,罐頭偶爾開,大橘最愛吃罐頭,不過秦蔻總不可能每頓都讓它這麼吃。
事情的改變在楚留香到來之後。
眾所周知,阿楚哥特別喜歡大橘,大橘也非常喜歡阿楚哥。
楚留香手上閑錢不少,經常給大橘買小零食吃,有的時候秦蔻不許它吃罐罐,大橘委屈巴巴,趁著秦蔻不在去瘋狂和他的阿楚哥撒嬌,這時候阿楚哥就是悄悄開罐頭給它吃,伸出手指揉它腦袋,還悄悄說:「你可莫要告訴蔻蔻。」
帶大橘去大漠裡玩的時候……因為要大橘上工嘛,所以他就帶了很多罐頭賄賂大橘。
然後目睹了大橘生吞七絕妙僧的姬冰雁就徹底斯巴達了,完全順著大橘,想吃幾個罐罐就給幾個罐罐,可把大橘樂得找不著北,天天快樂地從沙地裡刨毒蠍子玩兒,玩玩就拿過來送給慷慨好人姬冰雁。
姬冰雁:「……」
回來以後,最會順著它的阿楚哥和姬冰雁都走了,大橘的生活水准斷層式降低。
秦蔻才不聽它撒嬌,一點紅那個人類就是個鐵石心腸的!!大橘懷疑冬天他都會用貓來暖腳……
大橘:「……」
大橘嗚咽,大橘落淚。
天天盯著阿楚哥的門,希望他能從裡面走出來,也不是沒有這個原因在裡頭。
好在林詩音和陸小鳳對它還是不錯的,傅紅雪對他也很好,經常過來揉一揉,揉多了還會主動奉上好吃的,大橘從善如流,覺得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哇!傅紅雪一來就翻肚皮,意思很明顯。
傅紅雪也很懂規矩。
阿楚哥走後的這一個多月來,大橘的就是這樣來獲取它的零食的。
今天來了新的綠眼睛的人,大橘以為他也懂規矩。
結果他不懂!他!不!懂!
大橘震怒,伸出爪子就去抓這個白嫖怪,冷血其實是能躲開的,但他完全不明白大橘為什麼生氣,就這麼愣愣地受了一下,瞧著一溜煙跑了的貓,感到很傷心。
大橘正好撞上了秦蔻,囂張的氣焰一下子又矮了下去,喵喵叫了兩聲,矜持地舔舔爪子。
下樓來拿酒准備小酌的秦蔻:「……」
秦蔻看向冷血。
綠眼睛的青年男子脊背僵了一下,下意識地避開了她的目光,他的睫毛很長、眼睛是綠色的,鼻梁很挺直,嘴唇不太自然地抿著,耳朵莫名其妙地又紅了。
這其實挺奇怪的……像這個樣子的男人,尤其他還是一套武俠小說的主人公之一,實乃人中龍鳳。正常情況上來說絕對不會缺桃花運,但他看上去似乎真的完全沒有和女人單獨說過話,看上去比傅紅雪還自閉。
秦蔻:「……」
她這裡好像特別容易吸引自閉少年。
秦蔻只好主動開口:「你想和它玩麼?」
她拎起了大橘的後脖頸,把它抱起來,又很嫌棄地說了一句:「嘖,好重,是不是又重了。」
大橘表示抗議:「喵喵!喵喵!」
冷血:「……」
冷血張了張嘴,干澀地說:「……貓都不喜歡我。」
秦蔻:「啊,為什麼?」
冷血道:「或許是怕我。」
秦蔻大笑:「它才不會怕你呢,你別怕它就成。」
冷血困惑地眨了下眼。
他小時候又沒被貓抓過,為什麼要怕一只矮胖的橘貓?
秦蔻十分神秘地笑了,笑得冷血心裡都有點發毛。
秦蔻說:「你等等啊。」
然後去翻了個貓條和貓罐頭出來,遞給冷血,說:「用這個勾引它。」
大橘急得探出頭來,捏著嗓子喵喵叫,把它的彪形大漢音給夾成了淨過身的公公音,讓冷血不由想到了宮裡的那個米公公,一時之間脊背都爬滿了惡寒,盯著大橘的眼神一言難盡。
秦蔻教他打開貓條,大橘湊過來伸出舌頭舔一舔、再舔一舔。
冷血伸出手來,試探性地摸了摸那豐厚而柔軟的皮毛,大橘根本不抬頭,快樂地舔著貓條,喉嚨裡發出豬叫。
冷血:「……」
冷血:「……」
他明白自己為什麼剛剛會被抓了。
秦蔻留下一瓶桂花米釀,說:「我走啦,早點休息,明天帶你們出門看看。」
說完,就拎著自己的酒和冰激凌上樓回屋去了。
冷血瞧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目光放在了小幾子上的酒和酒杯。
厚重的琉璃酒瓶,外側浮起一層細細密密的冷霧,將酒瓶之中那一抹米白色模糊的很是柔和,他瞧了一會兒,倒出一杯來,將酒杯捏在手中一飲而盡。
溫潤的酒香,甘甜的米香,糯糯的、冰涼涼,濃而馥郁,帶出一點秋日裡金桂花的香氣,像是喝了一片甘甜的雲。
冷血盤腿坐在客廳的小茶室裡,小茶室在客廳最邊緣,沒有隔斷也沒有門,做的是軟分區,地上高起來一塊兒,上頭擺了小茶幾和蒲團,正對著大而潔淨的落地玻璃窗,白天太陽正曬的時候這地方是沒人坐的,以前也就楚留香會躺著曬太陽。
大橘喜歡楚留香,也就蹭過來趴在他身上灘成一個圓圓的大貓餅。但是楚留香總是擔心自己胸口處會被曬出一個貓餅形狀來……
他覺得大橘在給他的美黑事業增加難度,所以總是很無奈。
此刻,楚留香不在了,大橘哼哧哼哧地吃著它最喜歡的罐罐,吃完,打了個響亮的貓嗝,矜持地舔舔爪子,跳進了冷血的懷裡。
——既然他奉上了美味的食物,那就讓他多摸一摸吧!
冷血端著酒杯,低頭看看懷裡那仿佛有三層橫肉的大餅臉貓貓,忍不住笑了笑,伸出骨骼分明的手,輕輕揉了揉大橘的腦袋,再看看外頭的景色。
低頭,是他從未見過的明亮萬家燈火,抬頭,是一輪掛在夜空中的,潔淨而圓滿的明月。
馬上就是中秋節了。
——不知道今年,他們師兄弟四人是否能在府中團聚呢?
冷血這樣想著,將杯中那馥郁濃糯的桂花米酒一飲而盡。
而在這時,秦蔻的杯中也有酒,但不是桂花米露。
透明的玻璃杯,粉紅的草莓冰激凌球,帶著一點咖奶色的百利甜酒澆在上頭,浸沒大半個冰激凌球,秦蔻用勺子蒯了一小勺,放入口中嘗一嘗味道。
草莓味的冰激凌,大概是記憶裡最早出現的冰品之一了,秦蔻是非常喜歡吃草莓的,但小時候她很不愛吃草莓口味的零食,因為她總覺得那些東西就是一種很奇怪的甜味,說是草莓,吃起來完全不像,她那時候吃冰棍都吃巧克力味的。
不過那個時候的呵根達斯就已經有味道真的很不錯的草莓冰激凌球了,一個要二十九塊,小時候秦蔻經常請自己的小伙伴一起去吃。
莓果的口味是酸酸甜甜的,冰激凌球很緊密,裡頭還夾了一些像是籽一樣的東西,被帶著奶油和朗姆味道的酒液一激,好吃得不得了。
秦蔻又蒯了一勺,喂給一點紅。
一點紅剛洗完澡出來,腰間掛著浴巾,頭發還沒吹,濕淋淋地在腦後綰成個團子,渾身都是水汽,手指關節處有點發紅。
他垂下頭,乖乖吃掉這一口。
秦蔻又去研究另外一種兌法。
不鏽鋼冰塊+百利甜+茉莉清茶。
百利甜是奶油酒,兌一些茉莉清茶正正好能衝淡濃郁的口感,喝起來會清爽一點,加了茶風味也更復合有趣,不鏽鋼冰塊呢……反正不會融化,就不會讓這杯酒被稀釋啦。
秦蔻問:「紅哥,你要喝哪一種?」
一點紅一邊吹頭發一邊說:「隨意。」
秦蔻不滿意了:「怎麼可以隨意,你說這話好敷衍!」
一點紅的臉上浮起了一點柔和的笑意來,道:「我想讓你先挑。」
秦蔻:「那我要加冰激凌的了,你頭發好長、吹起來好慢的,等你出來冰激凌都要化干淨了!」
他的頭發比秦蔻還要長呢。
秦蔻的頭發是很軟的,軟軟蓬蓬、又燙了法式卷,所以瞧起來還挺輕盈的,一點紅……或許是因為他的皮膚實在白的有點過分,所以頭發看起來漆黑漆黑,像是用墨潑過,秦蔻和他一塊兒洗澡的時候,還會幫他打護發素。
養護了這麼好幾個月,他的頭發黑的像緞子。
其實長頭發很麻煩的,又是拆又是洗又是搓又是吹的,即便是來了現代之後,熱水和洗發水都唾手可得,他也開始覺得有點麻煩。
作為一個自小就流浪街頭的孤兒,一點紅才沒有什麼「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古代人觀念,他不剪頭發完全就是因為秦蔻喜歡。
一點紅披散著長發,用吹風機吹動,聞到了自己發間那種淡淡的、並不具備侵略性的山茶花香氣,淡淡地說:「嗯。」
秦蔻端起屬於她的杯子,坐在正對著露台的玻璃門那一側的椅子上,腿曲起來,整個人都縮在椅子裡,一勺一勺地吃著屬於成年人的甜酒冰激凌。
她吃得算不得很快,所以粉紅色的冰激凌很快就化在了咖色的酒液裡,像是一個顏色很匱乏的調色盤,秦蔻盯著酒杯看了一會兒,觀察著小小的冰激凌塊完全化掉,握著杯子的手都被凍得有點僵。
然後她用勺子攪一攪,喝一口,現在像是草莓味道的奶油酒了。
因為還蠻冰的,所以也不會覺得膩。
這酒雖然是奶油酒,但其實度數不低,秦蔻很快速地喝掉了一杯,面上就泛起了一陣高熱似的酡紅,一點紅吹好頭發出來之後,瞧見的就是這樣一只關中悍匪coco了。
他的蔻蔻穿著條黑裙子。
不是他們第一次的時候穿的那條真絲蕾絲邊黑睡裙,而是另外一條他沒見過的黑裙子。領口很低、很平,用兩條金色的鏈子做吊帶,月光之下,金色的、閃動著金屬光澤的鏈子與奶白色的豐饒皮膚交相輝映——一點紅甚至覺得她的皮膚也在發光,有星星點點的、鑽石一樣的光芒。
這其實不是他的錯覺,剛才秦蔻等他等煩了,就從抽屜裡翻了個身體用的高光液出來四處塗了塗,塗完之後去鏡子前照了照,覺得沒有古銅色的皮膚塗著好看。
那種黑人塗金色的高光在身上,才叫好看呢,亞洲人或許真的不合適吧。
她失去了興趣,把這個買來只用過一兩次的高光液扔回梳妝台的抽屜裡去了。
一點紅居高臨下地站著,眼神黑壓壓地瞧著她,順手拿起了他的那只酒杯,喝了一口酒、又喝了一口酒。
秦蔻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加茉莉清茶的,小小抿一口,發出一聲爽快的哈氣聲。
一點紅套上褲子,赤著上身,拉了把椅子,坐在了她身邊。
秦蔻舒展身體,把兩條腿擱在他身上,舒舒服服地窩著,又衝他晃了晃自己的杯子,一點紅心領神會,湊過去和她碰了碰杯,玻璃杯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他帶著柔和笑意的聲音低沉地響起:「干杯。」
秦蔻歪著頭,高高興興地說:「干杯∼」
秦蔻:[]∼( ̄▽ ̄)∼*
兩個人大大地喝了口酒,秦蔻看著窗外,說:「月亮圓了。」
一點紅也正瞧著那一輪皎潔的明月,道:「嗯。」
是啊,月亮圓了。
秦蔻問:「中秋節去外頭吃飯麼?」
一點紅道:「好。」
秦蔻又說:「吃什麼好呢……想吃大餐。」
一點紅忽然忍不住失笑,揶揄她道:「你的大餐還用說麼?不就是火鍋?」
秦蔻:(*/ω\*)
秦蔻:「被發現了!」
她說:「要不去吃烤鴨也行!」
一點紅說:「好,想吃什麼都依你。」
秦蔻想了想,說:「阿飛年紀最小,還是聽他的吧。」
她眯著眼笑了起來。
二人忽然沒話,相互對視著,一點紅起身,把她橫抱了起來,秦蔻縮在他懷裡,在他耳邊說:「我給你准備了好東西。」
一點紅把她扔到了柔軟的床鋪裡,一面轉身去拉窗簾,一面道:「嗯?」
一轉身,他就看到她手裡拿著條挺長的……繩子。
第174章
繩子,肯定不是用麻搓成的。
麻與葛,纖維很長,乃是古代最常見的繩類的材料,像是普通的鄉間人,若是想要捆一捆柴火或者別的什麼,都是直接用砍下來沒處理過的葛。
當然了,江湖人是不會這樣不講究的,起碼也得是細細搓成的麻繩,這是用來捆人的,再講究一些,就是用頭層的牛皮所切割、編制成的牛皮繩了,任他內功再深厚、再是神仙一樣的人物,也絕不可能扯得斷。
繩子啊……
一點紅下意識地伸手撫過自己的嘴唇,挑了下眉,說:「你要拿來捆我?」
秦蔻羞澀地點點頭。
一點紅失笑。
他坐在床邊,伸手拿過了秦蔻准備的繩子——當然既不是麻繩、也不是葛繩,更不是牛皮繩,材質很是光滑,是先前端午節的時候買來的那種紅繩的細膩質感,就算捆在人身上,也絕不會造成什麼擦傷一類的傷害。
一點紅目測了一下,說:「這得有十米?」
秦蔻點頭:「嗯呢,是十米呢。」
一點紅:「……」
一點紅有點懷疑:「你能玩得轉麼?」
秦蔻說:「你坐好,我試試!」
一點紅:「……」
他把繩子還給秦蔻,乖乖地伸出了雙手。
然後秦蔻就在他身上比劃來比劃去的,把繩子套在他頭上(看起來像是要吊死他),然後又讓他把手背在身後去,這樣那樣,那樣這樣。
最後把道具一扔,很是不滿:「這東西怎麼那麼長!」
一點紅失笑,把身上的東西往旁邊一扔,一伸手,就把秦蔻撈進了懷裡。
他說:「十米的確太長了些,你從前又沒玩過這樣的東西。」
秦蔻一斜眼:「你玩過?」
一點紅沒說話,只是很淺淡地笑了一下。
殺手嘛,也不是簡單地只會給雞抹脖子就行,他小時候薛笑人該教的都教了,於刑訊上,一點紅也是一把好手,精通分筋錯骨手,和姬冰雁、楚留香二人在沙漠上時,曾為了避人耳目,將那二人用繩子一串,像是拉牲口一樣的拉著走。
自然那串法也不可能是被串的人自己捆的。
他很是專業地問:「你想捆成什麼樣?」
秦蔻:「過來過來。」
一點紅湊過去。
秦蔻拿出手機一張一張地給他滑著看,
一點紅看了一會兒,指著其中一張說:「這種,十米是肯定不夠的。」
秦蔻:「啊……」
他的手放在手機屏幕上,往前滑拉了兩下,說:「這個可以。」
秦蔻:「那就這個,你教我。」
一點紅不說話了。
秦蔻:「嗯?」
一點紅古怪地道:「你要我教你?」
秦蔻把身子縮在被窩裡,露出一雙大眼睛,意義不明地朝他眨了眨。
一點紅面無表情地和她對視,一直把她看臉紅了才收回目光,淡淡地、慢慢地說:「那就只能在你身上教了,我自己總沒法去束我自己。」
秦蔻的面上浮起了一片漂亮的紅霞,期期艾艾地說:「就這一次哦。」
一點紅根本不接這茬,冷酷地道:「那要看你幾次能學會。」
然後,他就伸手,把秦蔻從被窩裡拖出來了。
窗外下起了雨。
一點紅聽從秦蔻的指揮,套上褲子,從床鋪上下來,走到另一面的窗前,拉開了窗簾,然後又躺了回去。
黑夜之中,月亮和星星都被烏雲所遮蔽,雨線打在玻璃上,有一種特殊的聲音,玻璃的內壁於是很快就浮起了淡淡的一層霧,而霧的外面,天旋地轉、仿佛天地都是蒼茫的一片。
在這樣喧囂的、劈裡啪啦的大雨之中,人似乎是被孤立的,仿佛全世界都只有這個房間,全世界都只有他們兩個人依偎在一起。
秦蔻和一點紅靜靜地躺著,誰也沒有說話,都在看著玻璃上那劈裡啪啦砸下來的雨線。
過了好一會兒,她說:「抱我。」
他慘白的雙臂就這樣環了上來,又輕輕一收,讓她的脊背與他的胸膛相貼。
秦蔻像是能攥出岩漿的柔軟海綿,總想讓人再擠一擠,攥一攥。
她懶洋洋地說:「總覺得還沒學會……」
一點紅在她身後哼笑了一聲,聲音又低又啞,輕輕說:「沒關系,你想學幾次都好的。」
秦蔻噌得一下轉身,瞪了他一眼,伸手重重地在他腰上擰了一記,一點紅大概是真的有什麼皮膚劃痕症之類的疾病,這樣一擰,腰要紅一大片的。
一點紅一聲不吭地受了這一記,手還輕輕地撫了撫她的背。
他的蔻蔻就又甜蜜、又開心地笑了,一面笑,一面完全不帶埋怨意義地罵他:「流氓。」
又說:「其實我看明白了,放心,下次咱們倆就要倒過來了,你別得意。」
一點紅失笑,抱著她不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只是又毀你一件衣裳……」
秦蔻滿不在乎:「沒事啦……那衣服就幾十塊錢,專門買來就是為了……喵!我一次打包買了好多件呢,下回換另外一件給你看。」
他擱在她腰上的手就又用力了一點,人似乎又激動了起來。
半晌,秦蔻說:「我覺得現在的生活真好。」
一點紅道:「嗯?」
秦蔻環住他的脖子,說:「白天可以和大家一起吃各種好吃的,下午去店裡面忙一忙,晚上回家可以喝到微醺,還可以和你一起睡……我喜歡你。」
也喜歡現在的家。
有人氣的家,不是一個人住的家;可以一起去逛、談天說地的超市,而不是一個人去購入生活必須品的潮濕;是有土豆燒牛肉、紅燒茄子和青椒茄子的廚房,而不是所有的廚房用品都在抽屜裡落灰的廚房。
生活,就是堆積在這樣的一個個細節之中的。
秦蔻是個心很小的人,她其實並沒有什麼雄心壯志,只想快快樂樂地生活,一點紅也沒有什麼雄心壯志,他的前半生太苦、苦到他永遠都在下意識地想要抓住任何一點自己沒見過的好東西,他也很容易滿足,僅僅是這樣,每天為她洗手作羹湯,他就已經十分滿足了。
但阿楚哥絕不是一個心很小的人,他熱愛冒險,追逐危險,本性如此——秦蔻覺得他以後如果有了喜歡的女孩子,除非這女孩子和他的性格一模一樣,都是熱愛冒險的,否則……那且還有的糾結。
那麼看過原著的楚留香還會愛上張潔潔麼?他喜歡張潔潔好似也是因為喜歡上了那種神秘而縹緲的感覺。如今他在書中早知道了張潔潔的底細,事情的發展還會同以前一樣麼?
秦蔻若有所思著。
一點紅揉了揉她的腦袋,問:「你在想什麼?」
秦蔻說:「中秋那天,花滿樓約好要回來的,不若再催促阿楚哥也回來,讓他把他的義妹們也帶上,大家一起出去吃東西嘛!吃火鍋!」
一點紅失笑:「最後果然還是火鍋?」
秦蔻:(*/ω\*)
一點紅道:「好。」
秦蔻又說:「對了,你也該去學車了。」
拿到了身份,不會開車怎麼行呢?
她想了想,又說:「和詩音一塊兒去學吧,她也要學的。」
林詩音要進貨,一大袋一大袋的東西去坐公共交通的確有點太虐心了。
她和一點紅其實身家都很豐厚,學了車之後買個車問題也不是很大,而且秦蔻有兩台車,他們買車之前也完全可以先利用起來嘛。
一點紅道:「嗯,在看了,本來打算這一二日和你提的。」
秦蔻上去親親他的嘴角。
一點紅又問:「洗澡去麼?」
秦蔻:「好。」
他把秦蔻橫抱起來,抱進浴室去了。
這一天晚上下了一整晚的雨,第二天清早,秦蔻打開露台門的時候,雨已經停了,清晨的風一吹,有點涼颼颼的。
秋老虎也都過去了,天氣真是一天比一天更涼。
秦蔻打了個哆嗦,轉身回屋換秋裝。
換了件薄厚適中的高領針織裙,秋天的針織裙一般都要選粗編織的,淡淡的灰色,看起來是松弛、柔軟、溫暖的。
秋天的鞋子也可以從衣帽間拖出來了,這樣子長度過膝蓋的針織裙,最好配單靴穿,不能是工裝靴,工裝靴的氣質一點兒都不松散,切爾西靴挺好的,靴子口稍微開大一點,會有松弛感。
頭發松松在腦後綰成一個低團子,她在鏡子前轉了一圈兒,在耳朵上掛上方形編織紋的耳環,抬腳下樓。
林詩音今天扎了垂髫分肖發髻,她也換上了顏色飽和度很低的粗針織毛衣和長裙,耳朵上掛了她自己的珍珠耳珰,是那種很典型的慵懶法式裝扮。
林詩音人好看,天生對時尚又很有敏感度,才來多久,就已經可以裝扮的十分和諧好看了,況且這古裝的發髻與這種法式慵懶風格搭配起來,還真是有一種很別致的和諧。
男士們就很乏善可陳了,一點紅還是穿著他的緊身黑色T恤和短褲,傅紅雪穿著他的短袖拎著大橘去給它洗澡,陸小鳳換了件聯名款痛衫,秦蔻一看,謔!胡子小雞!
秦蔻:「……」
秦蔻:「……」
陸小鳳:「是不是很像我?」
秦蔻:「……你真幽默。」
陸小鳳爽朗大笑起來。
他其實還蠻喜歡拿自己開玩笑的,這種自娛自樂的精神,秦蔻還挺羨慕的。
總的來說,是一群仗著自己武功高、身體好,不避寒暑不怕冷就依然頭鐵穿短袖的人。
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屬於二八月亂穿衣吧。
至於新朋友無情和冷血呢,冷血當然也只是穿著昨天秦蔻給的家居服——畢竟沒有換洗的衣裳。
秦蔻是給無情准備了衣服的,不過無情看上去沒什麼興趣,秦蔻今天准備帶他們出門看一看,就只好告訴他,如果穿的太「古代」會引發圍觀。
在X市,穿古裝的人其實不少,一般穿古裝的人在街上走過去頂多就是被看兩眼好不好看,要說大驚小怪那可真是不至於。
遺憾的是,漂亮的一般都只有古裝小姐姐……
古裝的男人,額,那還真是沒幾個能看的,秦蔻有一回在賽格吃飯,就看見了兩個穿「曳撒」的男大學生。
曳撒是錦衣衛的那種打扮,衣服其實又英武、又華麗。但架不住那二位眼帶黑框眼睛、頭發亂糟糟看起來不清爽、背上還背著個登山包,天!登山包!這就是吳彥祖來了都駕馭不住啊!
更別提這兩人長得還很普通,也沒化妝。
……長嘆一口氣。
所以,即便是在X市這種穿漢服氛圍蠻濃郁的地方,漂亮的、極富氣質的古裝小哥哥也很難得,更重要的是,他是坐輪椅的。
無情聽完,沉默了片刻,微微皺了皺眉,居然問:「你希望我出門去?」
秦蔻:「嗯?怎麼了麼?」
她有點詫異:「我以為你們會想瞧一瞧千年後的世界長什麼樣子呢。」
的確如此,但這裡很高。
昨天無情來的時候,瞧了一眼落地窗就知道了,這裡足足有二十多層樓高。
他並不太方便走樓梯。
尋常時候,他身邊是帶著四個劍童的,上下樓梯都是抬著轎子、輪椅或者滑竿,但他上的樓頂多也就九層……那還得是佛塔才能有九層。
二十七層的樓,難道要冷血來搬他和他的輪椅麼?
所以,無情淡淡地說:「小師弟,你同秦姑娘出門看看去吧。」
冷血皺了皺眉,正要說話,秦蔻卻已經反應過來了,微笑著說:「要不你先去樓梯口看一眼?」
無情眯了眯眼,有些困惑。
他雖然瞧上去冷冷淡淡、不近人情的樣子,但其實並不難相處,也並不愛端著架子,雖然不明白秦蔻的意思,但也不大好意思拒絕她,便抿著唇,輕輕地點了點頭。
秦蔻順順當當地使喚著冷血幫他推輪椅,冷血本來就會去推,被使喚了,也沒一點兒不滿。
打開門,進了干干淨淨的樓道,一拐彎,進了電梯間,秦蔻指著電梯說:「這個叫電梯,就是一個大鐵盒子,上下有繩索連接,就這麼直上直下,想去幾樓就去幾樓。」
無情明白了。
他點點頭,說:「那我去換衣服。」
他當然也想看看千年後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他也是個年輕人,心又沒死,好奇心也沒死。
秦蔻說:「算啦,你這樣的人,換上什麼衣裳該被圍觀還是要被圍觀的。」
無情的樣貌是非常出眾的,蒼白的臉、寒星般的黑眸、難以用「英俊」兩個字去形容,他這種寂寥、高遠、蒼白的氣質其實並不健康,非要說的話,就是俊美,他的氣質、輪椅還有眼神,是極富故事性的。
而且他這輪椅是木頭的……
這輪椅裡頭估計還有很多機括和暗器……
木頭的輪椅本身就很顯眼了,再加上他極為出眾的外形,換不換現代裝都一樣,該拍照的人還是會拍照、該看的人還是會看。
所以,就這樣吧,反正他們兩個也沒打算在現代常住,拍上了網又怎麼樣?
秦蔻催:「詩音,紅哥,出門啦!」
一點紅手插著兜出來了,林詩音換上切爾西短靴,靴子落地,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很喜歡這樣的聲響,覺得很有走路的氣勢,不會像以前一樣,走路弄出聲響還會覺得自己不夠端莊。
傅紅雪剛洗完貓,心力交瘁,不太想出門,阿飛喜歡黏著秦蔻,所以也換了T恤、短褲和球鞋一塊出門,秦蔻不贊同地看著他的衣服,說:「今天要去買秋裝。」
阿飛不想花秦蔻的錢:「我不冷。」
秦蔻伸手拉一拉小朋友的高馬尾,說:「到冬天怎麼辦?你還不冷?」
阿飛說:「我可以上山去獵……」
秦蔻:「打住!不要再提獵狐狸鞣皮子的事情!不可以!」
阿飛閉上了嘴。
林詩音揉了揉小阿飛的腦袋,說:「你要不要和我一塊兒去進貨,我發工錢給你呀?」
阿飛想了想,點了點頭。
秦蔻心想:這年紀似乎該去上學了……晚上回去和爸爸打個電話問問吧。
眾人下了樓。
雨後,有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眼前出現的場景,當然是冷血與無情這輩子都沒見過的,高樓林立之中,各色植物被昨夜的雨水洗得青翠欲滴,晨風一吹,露珠滴入泥土中,地面鋪著石磚,即便下了雨,也不會有煩人的泥濘。
這裡的樓都是二十七八層高,在樓下抬頭時,就恍然讓冷血想到了自己曾在林中見過的梓樹,梓樹很高,從下往上望的時候,會生出一種這樹木是通向天際的。
這裡的高樓比之梓樹,還要高很多,像是一個巨大的、有遠古氣息地叢林,叢林中的樹木卻都是泛著冷光的琉璃、石材與鋼鐵。
很怪異。
唯有新雨之後,那種翻起的泥土與青草的香氣,那些青翠欲滴的植物,讓人有熟悉的感覺。
再看眼前,是三三兩兩的人,閑適地走著,享受著清晨。
無情的唇角就勾起了一點淡淡的笑意。
忽然,有什麼東西「嗖」的一聲過去了,風馳電掣的,無情用自己出色的動態視力一捕捉,是……嗯??!
這是……輪椅麼?風馳電掣的輪椅??比馬車都跑得快的輪椅??!
然後就是有個中年人氣急敗壞地在後面追,一面追一面喊:「爸!停下!你慢點!!」
前面輪椅上坐的那個老年人得意地哈哈大笑,罵道:「慫娃!怕甚哩!你老子前面等你!」
然後一溜煙不見了。
中年兒子:「……&(*&……%……&%#¥&*……!!!」
秦蔻饒有興趣地摸了摸下巴,對無情說:「誒,那個是電動輪椅,你看是不是很方便,要不要你也買一個回去,就當是現代特產了嘛!」
無情:「……」
無情:「……」
第175章
無情沉默地看了一眼那氣急敗壞的中年兒子,又聽見遠處的老年人中氣十足的爽朗大笑聲。
他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冷冷淡淡地瞧著秦蔻,也不知怎麼的,秦蔻莫名從中感覺到一種無語凝噎的情緒。
陸小鳳這個過來人很熱心地出主意:「這東西該是裝鋰電池的吧,試試再買點太陽能充電板回去,天晴的時候攤在屋頂上充電,很方便的。」
秦蔻已經饒有興趣地去翻手機了,找到個視頻,塞到無情的眼睛底下,說:「你看,還可以這樣!」
無情低頭一看,視頻裡那個坐著輪椅的青年人正在搖曳的燈光與閃爍的燈球之下用輪椅轉圈,像是在跳舞一樣。
無情:「……」
無情居然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開口道:「秦姑娘,多謝好意,只是……」
秦蔻:「嗯?」
無情道:「在下並沒有此間的錢幣。」
冷血眼神動了一下,似乎想要說什麼。
秦蔻擺著手隨口說:「沒關系啦,我下回去找你玩,你們招待好我就是咯∼」
反正就是個電動輪椅而已,價格再貴能貴到哪裡去呢?既然來了,那就說明大家是有緣分的人,有緣分的人之間送送禮物,倒是也沒什麼,況且最近她因為林詩音的兩頭跑也賺了不少錢,人在手頭異常寬裕的時候,就很慷慨大方嘛。
至於她說要到四大名捕的世界去玩的話,其實就是個說辭罷了,她連花滿樓的家都還沒去過呢,怎麼可能去神侯府?而且他們看起來很忙碌的樣子,捕快嘛,說不定一年到頭四處出差、一心為公……無情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陸小鳳這樣的頑主。
秦蔻又說:「而且你的這個輪椅……」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周圍,說:「有沒有發現周圍看我們的人越來越多了?你就行行好,把這個換掉吧,這個連公交都上不去的。」
無情安安靜靜地瞧著她,半晌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才垂下了眼簾,眼睫毛輕輕地顫動了一下,道:「有勞秦姑娘。」
秦蔻擺擺手:「好啦!你再這樣秦姑娘來秦姑娘去的,一會兒又有很多人要看我了,我不想被人那麼看著。」
無情的唇角又輕輕地勾了勾。
於是,今天的行程就變成了先去買輪椅,再去商場逛一圈兒,給阿飛、還有一點紅買點秋裝,順便給傅紅雪撈兩件。
X市這樣的省會城市當然也有賣輪椅的店,而且居然離這裡還不是很遠,冷血推著無情的輪椅,慢慢地走著,路上果然收到了不少的目光。
無情神色淡淡的。
其實即便是在京城裡頭,也不可能所有的路都是石板路,多數的路都是土路,走輪椅並不大方便,一般他都是坐轎子行路,等到了地方,或者是在府內,不便坐轎子的時候,他才會換輪椅來坐。所以一般時候,他其實是鮮少能體會這種走在路上被人圍觀的滋味的。
不過……他也能看出,其實這些人去看他,似乎並不是因為他坐著輪椅、是個殘廢,而是因為他這個輪椅的確長相奇特、他的長發和衣裳也顯得很格格不入。
看來……在這裡的這幾日的確是要換掉這把輪椅的。
他若有所思地想。
不過這種「電動輪椅」,等回去之後,其實是要改裝的,他打算回去之後先拆拆看,看看那「電機」和「電池」究竟是怎麼回事,而且這輪子瞧上去有些不一樣,轉動起來更自由,而且上頭纏著的那一圈兒黑色的,秦蔻稱之為「橡膠」的東西,似乎還能令輪椅更防震,走起來平穩非常……
總之,感覺帶回去可以很好的改裝。
半個小時之後,無情坐上了新輪椅。
新輪椅是可折疊式的碳纖維輪椅,瞧起來輕便異常,坐上去倒是沒什麼特殊的感覺——畢竟他的腿是完全沒有知覺的,旁人都覺得他鎮日坐在椅子上動彈不得會很難受,但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沒知覺就是沒知覺,沒知覺的意思就是連難受都不會有。
但他還是很滿意這個新輪椅,不是因為這「碳纖維」的材質和這種異常堅韌的布料,而是因為右手上握著的那個把手。
他沒什麼表情地坐在輪椅上,按照剛剛店中工作人員教的方式,輕輕把把把手向前一推。
輪椅自動向前。
他眨了眨眼,又向後一推。
輪椅慢慢地往後倒。
當然,轉向什麼
的也還蠻方便的,手輕輕地用力,視角絲滑地轉變著,方向隨之朝左轉,他的手指又輕輕地動了動,方向隨之轉向右側,行隨意動,分外自由。
無情有些怔怔的,低頭看了一眼輪椅扶手上凸出來的那個操作杆。
這樣的感覺……
這樣的感覺,於無情來說,當然是陌生的。
他的輪椅,名為「燕窩」,乃是世叔特地為了他制作的,精巧無比,裡頭藏有無數機括暗器,令人近不得身。
他的轎子,名為「紅顏」,在「紅顏」問世之時,無情早已精通機關巧技,這頂轎子就是由他自己親手制作而成,上有二十四道機括,每一道他都無比熟悉,轎子也並不像人,是他最忠誠的朋友,絕不會背叛他。
但是這些朋友,總歸還是沒辦法代替他自己的雙腿的。
輪椅需要人推,轎子需要人抬,慢慢地、平穩的抬。
被別人推著、抬著,是不自由的,他一般在這時候很少會說話,頂多就是決定一下方向,另外再決定一下停與行的時機,有時在路上錯過了什麼想要的玩意兒,再想起來時,無情也不會叫他的四個劍童再倒回去,他不樂意那樣去折騰人。
所以他話不多,他在被人推著、抬著的時候,神色總是冷淡的。
當然,他的輕功很強很強,當年他正是因為無法接受自己不良於行,所以才會苦練輕功。
可是輕功是沒辦法用在生活的角角落落裡的,他不可能鎮日都是依靠輕功活動,完全不依靠別的東西。
這些麻煩之處,其實只有他自己才明白,旁人都說他「無腿行萬裡」,但那是因為他們只需要同坐在輪椅上的他相處那麼一會兒,但他自己……他永永遠遠地在同自己的雙腿在相處。
冷血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大師兄。」
無情靜靜地抬眸,瞧著冷血。
他這個綠眼睛的小師弟顯然很為他開心,眼中閃動著雀躍的光芒,問:「你感覺怎麼樣?」
無情張了張嘴,說:「我有一件事想試一試。」
冷血道:「是什麼?」
無情手一推操作杆,呲溜一聲衝出去,拐了個彎,不見了。
冷血:「……」
冷血忍不住笑了起來。
秦蔻抱著雙臂站在一旁,歪了歪頭,沒說話。
一點紅去買冰激凌了,秦蔻說她想吃。
冷血很快速地瞧了她一眼,在秦蔻的視線移到他臉上的時候,他的目光就已經移開了,盯著旁邊那家賣電動輪椅的店,說:「我師兄他……很高興。」
秦蔻笑了笑,沒說話。
冷血像是怕她不相信一樣,又補充道:「他這個人情緒不寫在臉上的。」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說:「我知道啦,能看得出來,現在都不知道跑哪裡去了,看來自己一個人逛街的感覺很不錯的嘛,你看,拐彎過去都不想回來了。」
冷血靜靜地瞧著她。
秦蔻看過來,和他對視著,這個綠眼睛的英俊青年堅持不過三秒,又很不自然地別開了眼睛,語氣卻很認真,說:「多謝你,秦姑娘。」
他頓了頓,又說:「你以後來京城,我請你吃東西。」
秦蔻臉上就帶上了笑容,問:「那你打算請我吃什麼呢?」
冷血說:「梅花包子、細料馉絀兒、唔……看你喜歡什麼吧。」
馉絀秦蔻知道,其實就是一種帶著餡料的、被湯水煮熟的一種面食,感覺上應當和餛飩、抄手一類的東西差不多吧。
她笑眯眯地說:「好呀,到時候去找你玩。」
一點紅買回冰激凌,秦蔻又請冷血吃了三個球的冰激凌,吃到草莓口味時他看起來還蠻開心的,吃到巧克力口味時,眉頭就皺了皺,似乎不大吃得慣,不過出於一種不浪費糧食的習慣,他還是把那個巧克力的給吃完了。
秦蔻自己吃的是開心果口味。
大家繼續逛街。
大而空曠的商場果然讓兩位新朋友很是感嘆,無情瞧了瞧自己的新輪椅,只心道:想要如此隨心所欲的到處亂走,相比還是只有在這裡能實現了。
他們那裡的地是不夠好的。
但其實也沒關系,地不大平整,頂多開慢一點。
商場巨大的水晶吊燈也讓無情仰著頭、面無表情地看了好一會兒。
商場——這樣子巨大的、充滿神性的建築,似水晶宮一般,居然不叫什麼什麼殿、也不叫什麼什麼宮,而就叫「商場」,字面意義上的用來逛街做生意的地方。
他駕駛著自己的輪椅慢慢地走在商場光可鑒人的瓷磚上頭,來來往往的人瞧見他的長發古裝打扮都忍不住多看他兩眼,無情神色淡淡的,也不大在意,還頗有興趣的看回去。
其實這裡的人是不大好認出是窮還是富貴的。
在他們那裡,這是很好認的,因為平民有許多顏色的衣服不能穿,也不穿綢緞、只穿粗布麻衣,顏色灰撲撲的,上層的人穿衣裳才有花樣、也才鮮亮,至於那些更窮苦一點的百姓,總是佝僂著腰,瘦骨嶙峋的,眼中是遲鈍而渾濁的顏色,瞧起來甚至有點不大像人。
偶爾,無情瞧見這些被苦難折磨的不成人形的人,再想想理直氣壯的、不拿他們當人看的達官顯貴,會想要嘆息。
但在這裡,人們的窮富其實沒那麼好看出來。
因為這裡根本就沒有衣衫襤褸的人。
商場裡也好、道路上也好,的確沒有,甚至也沒有乞丐……他們倒是碰到了一個在地上鋪了張紙的男人在乞討,紙上的內容說的是「背包客走到X市手機、錢、證件全被偷了,身無分文求好心人給點錢吃飯。」
無情只多看了一眼,秦蔻就小小聲說:「是騙子啦,不管他不管他。」
她解釋:「他攤在地上的那張紙……你看到了吧,也不是紙、也不是寫上去的,那是印刷品,印刷品是要去店裡去弄的,要掏錢,他身無分文、連飯都吃不起了,怎麼還有閑錢去弄那麼大一張印刷品?」
無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秦蔻說:「明白了吧∼」
無情輕輕地笑了一下,很是配合地說:「嗯,明白了。」
其實心裡想的是:這地方的乞丐竟也是騙人善心的,可見百姓的生活是真的過的不錯。
他剛這麼想著,在商場裡就瞧見了一個褲子上破了洞都沒發補的人從他身邊路過了。
無情目光一滯,盯著那人走了過去,又定睛一看,褲子都磨起了一圈兒毛邊,更同情了。
那人被一個這麼俊美的古裝青年盯著,根本沒生氣,還被盯得臉紅了,朝無情羞澀地笑了一下,迅速跑走了。
無情有些落寂地嘆了口氣,想:或許,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是有可憐人的吧,只好在那可憐人瞧著心態不錯……這也很好,只要有心氣兒可以活著,怎麼樣都是好的。
秦蔻問他:「你怎麼忽然嘆氣。」
無情抬眸,安靜地瞧著她,把自己的想法如是那般地說了說。
秦蔻:「……」
秦蔻:「……」
秦蔻歪了歪頭,有點艱難地解釋:「那不是因為窮所以褲子破了洞都沒法補,那是時尚。」
無情歪了歪頭。
正巧路過了一家賣牛仔褲的店,櫥窗的模特穿著破洞的牛仔褲正在展示,秦蔻說:「看到了吧,這是潮流、是時尚,這麼穿的人都是弄潮兒。我不窮吧,這衣服我也穿。」
無情:「……」
意思就是這麼穿反而是種時興?
他困惑地眨了眨眼,說:「搞不懂你們現代人。」
秦蔻:「啊!西裝店!無情!換一身吧,我感覺你穿這套黑色的絕對好看誒!」
黑西裝!領帶!袖扣!皮鞋!
再加上他的長頭發和寒星一樣的眼睛……這不就是某綠色站上最受歡迎的輪椅陰鶩精英大佬款男主麼!
好叭……陰鶩可能還差了點。
不過秦蔻覺得櫥窗裡這一套無情穿絕對好看!
無情抿了抿唇,瞧了瞧她忽然亮起來的眼睛,又瞧了瞧那套他感覺怪了吧唧的衣裳,歪了歪頭,不太明白她興奮的點在哪裡。
他心裡又腹誹了一遍「搞不懂你們現代人」。
面上,他還是頗有些無奈地淡笑了一下,點了點頭,說:「如果你很希望的話,我去換。」
秦蔻:\\(^o^)/∼!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9
第176章
無情依言換上了那套西裝。
大的穿衣鏡前,長發青年面上沒什麼表情,冷冷淡淡地瞧著鏡子裡的自己。
鏡子裡,是個穿著黑色西裝的長發青年。
昨天無情來的時候,自然是束著發髻的,今天出門的時候順勢就拆了,他不樂意把頭發高高地扎成一股,於是就那麼垂著。但是古代人嘛……自小就是不樂意「披頭散發」的,於是出門之前,他想了想,找秦蔻借了個小皮筋,只抓起一縷頭發,在腦後像征性地扎了個半低馬尾,柔順的垂著。
鏡子裡的長發青年黑發如墨一樣的漆黑,兩只眼睛也是漆黑的,卻亮得很,像是兩點暗器刺過來的冷芒,又像是高懸空中的寒星。他身上穿著件合身的黑西裝,袖口處,白色襯衫露出一小段袖口,很好的包裹了他的手腕。
他大概是個冷淡而嚴謹的人吧,襯衫袖口處的扣子好好的扣完,使得袖口收緊,手腕被包裹,只延伸出一只蒼白的、骨節分明的的手。
這只手安靜的放在他自己的腿上,手背上淡青色的脈絡清晰可見,手指甲剪得很短,圓而潔淨。
這個店的女店員在瞧見無情之後當即倒吸了一口冷氣。
無情聽到聲音,撩起眼皮,淡淡地瞧了她一眼。
女店員:「……」
女店員又倒吸了一口冷氣。
無情:「……」
無情又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
……果然,很怪。
一個古代人是不可能在第一時間擁有現代人的審美意識的。
他在理性上觀察到了街上許多海報和視頻裡的人是這麼穿的,也大致從那些東西的氛圍裡猜測到這應當是一種很上流的打扮。但是在感性上,他一瞧見這個,還是覺得……啊,好怪。
為什麼要在脖子上纏上這樣一條叫做「領帶」的東西呢?
無情這樣想著,便伸出了一根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撫摸上了他的領帶夾,領帶夾上的金屬光芒被他如此冷淡且溫柔的撫過,黯了一瞬,又亮了起來,反射著店裡的燈光。
店員又倒吸了一口冷氣。
無情:「……」
無情:
「……?」
他抬頭去找秦蔻,秦蔻正忙著給他拍照呢,他安安靜靜地坐著,安安靜靜地等她忙完,才略帶困惑地問:「……很醜麼?」
秦蔻:「……」
秦蔻板著臉:「……你哪裡來的這種錯覺?」
無情斜眼又瞟了那從剛才開始一直不停地倒抽冷氣的店員一眼。
秦蔻:「……」
秦蔻有點不可置信地問:「難道你在你們那裡……就被丟過手帕還有果子什麼的麼?」
她以為無情在街上走的時候都是擲果盈車……啊不,擲果盈輪椅的呢。
無情……無情僵硬了一下,搖了下頭。
他還真沒有!
他在大街上一般也不會推輪椅,都是坐轎子,轎子嘛,四面都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哪裡會叫人看見他長什麼樣兒。
輪椅一般是在府裡才推,或者是在什麼地方坐著和人要說話的時候才坐。
況且他因為工作原因,很多時候都和凶惡之徒打交道,凶惡之徒嘛,碰見他基本就等於要死,誰能擠出個好臉來?捕快長的再好看,犯人的表情看起來也和哭似的。
這就導致無情對他自己長得有多好看並無多大概念。
好看的人也不是天生就對自己的顏值非常自信的,只有受到不斷的優待與追捧之後,才能對自己的美麗有正確的認知。
就好比秦蔻吧,從小到大,都是別人哄她的時候多、她哄別人的時候少,所以才自信心膨脹,隨時隨地飄飄然,隨口就理直氣壯地要求別人「誇我誇我、哄我哄我!」
林詩音也是大美人,但她就不會有這種理直氣壯,甚至她還很不自信。秦蔻一直覺得她去做古裝的博主一定會大受歡迎,但林詩音卻一直有些躊躇,她不相信自己會有很多人喜歡。
李尋歡的那兩年冷待,的確摧毀了她很多。
無情是沒被人PUA過,不過看來他是屬於深居簡出型的。
適當的美而不自知,的確會讓人身上呈現出一種更獨特的風味。
秦蔻摸摸自己的臉,覺得無情更有風味了。
無情:「……?」
總覺得秦蔻的腦子裡想法很多。
他有點莫名其妙的,瞧了一眼鏡子之中奇怪的自己,又瞧了瞧秦蔻開開心心的樣子,輕輕問:「看來你覺得這衣裳很不錯。」
秦蔻說:「很好看的∼」
無情說:「你很開心。」
秦蔻心想:打扮洋娃娃能不開心麼?
面上卻是歪了歪頭,眨了眨眼,說:「你不開心麼?」
無情神色還是冷冷淡淡的,他沒說什麼,只是用手控制了一下輪椅的操作杆,輪椅在原地轉了一圈。
秦蔻:「……」
這……這是表達了主人公怎麼樣的思想感情呢?
看不懂、看不懂。
冷血也去換了一套衣服——因為一開始他身上穿的是陸小鳳的寶可夢精靈球主體紅白T恤。
冷血不是很習慣於穿顏色這麼艷麗的衣服。
秦蔻給他挑了黑襯衫和休閑褲,搭運動鞋,畢竟是個小年輕嘛,不必穿尖頭皮鞋這麼有氣勢的東西。
然後就是幫一點紅買衣服,這人大概是沒什麼自己購入服裝的念頭的,如果秦蔻不說,估計可以就穿著夏天的輕薄緊身短袖一直晃蕩到十月份。
秦蔻:「……」
秦蔻瞪他一眼。
一點紅:「……?」
秦蔻命令:「快挑。」
一點紅:「……」
一點紅表示遵命。
其實商場裡的這些服裝店,早在夏天的尾巴時,就開始上初秋的新款了,現在已經是中秋節前後了,這新款都換了兩波了。
總的來說,初秋的男士穿搭,還是以細編織的針織毛衣和長袖襯衫為主,顏色鮮亮的也不多,就是那灰色黑色白色三板斧,一眼看上去黑壓壓的。
好在一點紅本來就不喜歡鮮亮的顏色。
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和他的同類(?)冷血還蠻像的。
他隨便挑了幾件,挑剔的秦蔻覺得不好看,板著臉搖搖頭,又自己動手挑起了衣服。
給紅哥挑了件中高領的黑色細編織毛衣。
細編織的毛衣和粗編織不一樣,粗編織給人的感覺是柔軟、蓬松的,細編織反之,是貼身且細膩的,她的紅哥身材巨好,當然是要多展現展現。
一點紅自試衣間走出來。
黑色的毛衣一點兒都不扎人,薄薄一層,貼在身上,很忠實地勒出他緊實有力的大臂肌肉的形狀。他都懶得看一眼穿衣鏡,直接轉身對著秦蔻,又伸手輕輕地拽了一下衣服領子。
他大概是第一次穿這種領子的衣服吧。
慘白的成熟男人被黑衣包裹,中高領恰恰好裹住了他一半的喉結,叫人的注意力都忍不住放在那個地方,看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然後視線會不自覺的放在他脖頸側淡青色的經絡之上,然後才是被緊緊包裹住的、流暢、結實、極富爆發力的身軀。
無論看了多少回,秦蔻還是覺得這個膚色和這個身軀反差感是真的巨大,也真的超性感的。
這種衣服就讓人很想就隔著這一層薄薄的衣服去貼貼他,他炙熱的體溫完全可以透過衣服灼傷她吧。還有手,如果把手放在衣服裡面的話,這種柔軟貼合的面料一定可以把手的形狀還有他肌肉忽然的緊繃給誠實呈現出來。
雖然說夏裝也可以,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感覺秋裝更刺激!
秦蔻:o(*////▽////*)q
秦蔻:☆▽☆
一點紅:「……」
他一扭頭,就瞧見他的蔻蔻眼睛亮得要命!
那種亮晶晶的眼神裡還有一種他特別熟悉的,她經常會在臥室裡頭出現的那種直勾勾的火焰,一點紅忍不住笑了下,對店員說:「就這件,拿兩件,包起來吧。」
這樣他的心裡就又舒服很多了。
……剛剛蔻蔻眼神亮晶晶地盯著無情的西裝打扮的時候其實他心裡還略有些不爽的。
店員正盯著這個長發男人巨優秀的身材看,忍不住又誇贊了兩句。
如果是剛來的時候,估計一點紅聽見這誇贊都要渾身不自在了,現在他卻可以泰然自若地站著,輕輕頷了下首作為回應,說了句:「多謝。」
然後休閑長褲和襯衫也是要買的,秦蔻順便買了兩件黑白紋樣的毛衣休閑背心,給他配襯衫穿。
西裝外套就算了,還是夾克更配一點紅。
還得是黑色的皮夾克,美式飛行員外套就算了,看起來好蠢。
等從這裡出去的時候,一點紅比進來的時候就更時尚了一點。
阿飛去童裝區,整了兩件帶帽子的衛衣,配到膝蓋上方的短褲。
秦蔻是覺得小男孩穿短褲很好看啦……又很糾結穿短褲萬一受了凍以後老寒腿可怎麼辦?老寒腿的飛劍客還能是飛劍客麼?
最後決定多買兩條打底褲!
什麼打底褲是女孩兒穿的,這話完全是在放屁。打底褲不就是帶著彈力的在裡頭穿的褲子麼,哪分什麼性別啊。
七八歲的小孩子,如果是在社會之中長大,無孔不入的性別意識早就養成了,而且這種性別意識一般還非常刻板機械。
前兩天,秦蔻帶著阿飛去小區樓下遛彎,正巧碰上了幾個小男孩。秦蔻就想著要阿飛去和同齡的小朋友玩一玩,結果那幾個小男孩大聲說不和他玩,因為他是女的。
秦蔻:「???」
阿飛很瘦啊!
這年紀的小男孩,瘦削的下頜骨都出來了,穿著短袖的身體都能瞧出一層薄薄的肌肉,就算他長得非常好看,也一點兒不像女孩子啊?
小男孩說他留長頭發所以是女孩。
秦蔻:「……」
阿飛十分不屑地冷哼了一聲。
秦蔻對他說:「你可別學他們這麼笨。」
阿飛說:「哼!」
山野裡出來的阿飛的確像是一張白紙一樣,但這張白紙與別的白紙不同的是,他其實很有自己的主意,也足夠的堅韌,根本不可能由著別人肆意的去塗抹。
誰要是真把他當七八歲小孩子那麼去騙,肯定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
所以阿飛完全沒有那種莫名其妙的刻板性別印像,他還覺得打底褲挺好的——古代人見到有彈性的衣服好像都會驚一下然後非常喜歡,陸小鳳第一次看到運動褲的時候拽著那個松緊腰帶把玩了好一會兒呢。
傅紅雪……
傅紅雪今日心力交瘁,沒來參加換裝游戲,秦蔻給他撈了兩件高領毛衣。
至於陸小鳳,秦蔻完全沒管,翻著白眼說:「你自己買別問我啦!」
陸小鳳:「……」
陸小鳳憤怒:「你這人怎麼區別對待!」
秦蔻:「男裝都長一個樣兒,一點
都不好逛,我要去逛女裝區!」
陸小鳳:「哪有都長一個樣,你看這條褲子和這條褲子……」
秦蔻:「……」
秦蔻震驚:「這不完全一樣麼,連顏色都差不多。」
她又想起了她爸爸那十幾條看起來完全一樣的西裝褲,他還能滔滔不絕地說出每條褲子的妙處……
所以說,什麼男人都眼瘸、看不出女朋友的穿搭妝容區別,大概率只是扯淡以及懶得注意而已。
秦蔻拉著林詩音去逛女裝區。
女裝區的顏色就比男裝區那黑灰白三板斧要鮮亮多了,看著也叫人賞心悅目的,林詩音買了條連衣長裙,秦蔻也買了上下兩件套的裙子,裙子是長度到小腿的魚尾裙,再冷一點的時候,外頭套上大衣,感覺看起來像特工。
又買了件V領的紅色馬海毛衣,買了條闊腿牛仔褲,當場就那麼搭配起來穿著走了,因為覺得今天帶出來的包似乎不是很搭這套鮮亮的秋裝,她又鑽進店裡買了個新包,是圓圓的經典款斜跨包,再買一個同款送給林詩音。
林詩音已經不是剛來時候的樣子了,她和秦蔻的關系好得很,手上又自己捏著錢可以回禮,根本不需要去推拒,安安心心地受了這份兒禮,和秦蔻一塊兒試耳環,為她買了對珍珠耳環。
秦蔻當場換上。
一點紅面無表情、毫無怨言地拎著大包小包走在後頭;陸小鳳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拎著自己的東西,在電玩店門口探頭朝裡面看。
冷血大概覺得自己太過於無所事事、連大師兄的輪椅都不必他推著,就想著也幫秦蔻拿一點東西,結果被一點紅那冷颼颼的眼神弄得莫名其妙。
無情:「……」
無情無聲地嘆了口氣,對他那眼神清澈得要命的小師弟說:「不必多事。」
冷血:「……?」
什麼意思?
眾人在商場裡消磨了大半天,中午去吃了烤魚,人多,上兩條魚,一條辣的一條不辣的,秦蔻沒那麼愛吃魚,吃烤魚都是為了吃裡面的豆花和土豆片,再加一份面。
結果沒想到這家烤魚店最好吃的東西居然是甜品——玫瑰酒釀小圓子。
玻璃小盞裡頭,粉紅色的玫瑰綿綿
冰高高地堆起來,周圍擺了一圈兒實心的糯米小圓子,金色的小杯子裡放著粉紅色的玫瑰酒釀,吃的時候往上面一澆——
這個十分具有巧思的甜品成功吸引了隊伍裡兩只狼崽的注意力,一點紅和冷血都很喜歡,開犬舍的秦蔻也很喜歡,三個人一口氣吃了六七盞,吃的店長都在旁邊咯咯笑,說要送果盤給他們。
秦蔻說:「不要果盤,再送我們一個甜品吃嘛。」
店長說:「好叭好叭,對了,待會兒可以合個影麼?小姐姐你們是模特麼?」
秦蔻神秘地微笑著,很爽快地答應了合影的要求,但沒回答關於模特的問題。
隊伍的第三只狼幼崽注意力不在這裡,他的注意力都在薯條小食上……哢哧哢哧吃個不停。
秦蔻覺得這個年紀的小孩好像都對炸的金黃的薯條啊、炸雞塊啊格外喜歡,油炸食品簡直就是小孩誘捕器,連阿飛這種小孩都逃不過。
秦蔻:鄧布利多搖頭.jpg
心滿意足地吃完飯,又溜去秦蔻喜歡的法甜店,打包了幾個拿破侖,下午當下午茶吃。
然後大家一起回家,逛了一上午,也該歇歇了,秦蔻拉著一點紅回屋睡午覺,結果因為她太喜歡這件中高領的貼身針織衣物,睡午覺活動瞬間變味,熱情活力!
下午,秦蔻醒來的時候,發現無情和冷血又開始自虐了——他們因為原著的書籍得運輸三四天才能到的關系,決定先繼續看改編的影視劇。
結果就看到了很多奇怪的東西……
比如說可以從輪椅裡伸出兩條機械觸手、像抓娃娃機一樣抓犯人的無情。
陸小鳳差點笑裂開。
他還順便推薦了無情一個單機游戲,無情拿過來一看——《黃金礦工》。
無情:「……」
無情:「……」
第177章
無情用他黑漆漆的眼睛盯著陸小鳳看。
很奇怪,那雙眼睛明明就是很冷淡、很冷靜的,他的表情也是淡然的,但陸小鳳愣是從裡面看出了一種百轉千回、無語凝噎的譴責情緒。
陸小鳳安然地受著他譴責性的安靜眼神,笑眯眯地評價道:「道是無情卻有情∼」
無情:「……」
無情轉過輪椅,懶得理陸小鳳,連一眼都不肯看他了。
但是黃金礦工是真的很好玩……冷血很喜歡,第二天一早醒來的時候,冷血眼下兩抹烏青,眼神卻是無比的清明和有神,神采奕奕的。
秦蔻瞧見他眼下的烏青,充滿懷疑地問:「你這是……昨晚沒睡麼?」
冷血抿著唇,輕輕地點了下頭。
打著哈欠的陸小鳳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從房間裡走出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聽見這話,眨了眨眼,壞笑著問:「你該不會玩了一整晚的黃金礦工吧?」
冷血又點了點頭。
秦蔻:「……」
秦蔻倒抽了一口冷氣。
冷血解釋:「我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是那個畫面。」
陸小鳳說:「很正常,我一開始來的時候迷上俄羅斯方塊,晚上閉著眼睛都在消方塊,連著一個禮拜都沒睡好。」
他現在簡直就是個正宗現代人了,計量時間的單位都成了「禮拜」。
秦蔻說:「為了打黃金礦工熬夜通宵也有點太過了……」
冷血卻不覺得有什麼,他還告訴秦蔻自己前陣子連著七天七夜不睡覺追蹤敵人,也一點兒事兒沒有,這並不算什麼的。
秦蔻眯著眼觀察他。
綠眼睛的青年老毛病就又犯了,對視不過三秒就移開視線,耳朵微微紅起來,故作鎮定地咳了兩聲。
秦蔻認得的這些古代人,在作息上大致上是分兩派的。
一派是像楚留香、陸小鳳這樣的松弛頑主。
他們一直以來都沒什麼固定作息的觀念,一向都是怎麼舒服怎麼來,今天和朋友一塊兒喝酒,那就不醉不歸,徹夜暢飲!明天又困又累不想做事,那就躺在床上睡個昏天黑地。
據陸小鳳自己說,他有一次在客棧裡連著宅了七天七夜,睡得那叫一個香,睡醒了就叫飯食,喝酒吃飯,喝完了酒,就繼續睡。
秦蔻精准地問出了關鍵的問題:「是只有你一個人,還是和女孩子一塊兒呢?」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露出一個「你明白的」的矜持微笑。
秦蔻也衝他矜持地笑了一下。
秦蔻:(* ̄▽ ̄*)
那樣子的生活,她自己當然也可以。
先前楚留香、林詩音、傅紅雪三個人一塊兒回古代去處理李園的事情的時候,她就和一點紅在另外一套房子裡關了好幾天都沒出去,她甚至都很少從床上爬起來,窗簾一直拉著,昏天黑地,有時睡一覺醒來,發現這時外頭萬籟俱寂,正值夜半。
一點紅睡覺很容易醒,一有個風吹草動他立刻就醒來了,秦蔻一動,他就醒來。然後秦蔻就又去床頭摸索東西,去撕包裝,頭發亂糟糟、面龐紅津津。
這是松弛的、極盡放縱和美好的日子。
所以其實秦蔻和楚留香、陸小鳳屬於同一類型的松弛頑主。
不過他們這一派也不是每天都這麼放縱,不可能夜夜笙歌,平時頂多也就是一兩點睡覺,早上九點、十點起床。
另一派呢,就是花滿樓、傅紅雪這樣的養生派了。
傅紅雪剛來的時候,作息簡直逆天,晚上九點半就去睡了,早晨也醒得很早,秦蔻從楚留香口中知道他大概每天早上都是五點半左右——也就是天剛蒙蒙亮時,就起床在露台練習他的掉幀刀法了。
秦蔻當時:=口=!!!
她覺得傅紅雪簡直比她小學的時候作息都要逆天……得多!
後來他倒是沒這麼誇張了,畢竟大家一般都是吃過晚飯後才聚在一塊兒活動的,所以他的休息時間也在往後挪。
不過一般也都是十一點過就睡了,早晨頂多六七點就醒了。
醒來之後,他照例去練刀,順便拿著花滿樓走之前留下的便簽,按照他特別囑咐的注意事項去澆花。
一點紅嘛……
他原來可能屬於養生派,自從和秦蔻一塊兒睡之後就變成放縱派了。不過他早上起的比秦蔻早多了,這人大概是屬於天生覺少、精力足的類型。
現在又出了冷血這種第三派別——鐵血熬夜少年派。
秦蔻都想規勸他早點睡覺了!
再一想,算啦……反正也就玩幾天,讓他玩吧,等他回去估計也沒機會再這麼放松了。
倒不是說能不能帶太陽能充電板和游戲機回去的事兒,捕快嘛,感覺工作挺拼、也挺忙碌的。
秦蔻自己不是這種一心為公的人,她的心很小,也沒什麼志向。
但她很明白,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因為有一群這樣一心為公的人在前頭,才能讓她這樣的鹹魚安安心心的鹹魚著,她也很佩服這樣的人。
有一次看電視劇,電視劇裡那個警察執拗、死腦筋、正義到幾乎把自己都給毀了,彈幕裡一群罵他的人,說這人太「偉光正」、太「不知好歹」,但秦蔻很喜歡這個主角。
假如有一天,她自己遇到了不公正的事情,她一定會想要遇到這樣「正直死腦筋」的警察,而不是那種「知道好歹」的人。
所以她很喜歡冷血和無情,很願意給無情買輪椅,也很希望他們在現代能享受到難得的假期。
今天無情和冷血決定繼續去欣賞一些改編的四大名捕。
他們之所以還在欣賞這些,其實是因為他們已經找到了一些有用的東西。譬如說連雲寨的寨主戚少商未來會被他的兄弟顧惜朝背叛,九死一生,因為這顧惜朝原本的身份,便是當朝的大奸臣傅宗書的義子。
但這故事的其他部分顯然是有不少戲說成分在的。
傅宗書其實根本沒有一個叫傅晚晴的女兒,自然這顧惜朝也就談不上和這位不存在的千金小姐有過一段兒刻苦銘心的愛情了,「晚晴」這名字……倒是更容易讓人想到毀諾城的二當家秦晚晴。
所以這部瞧上去制作很是精良、也很有故事性的電視劇《逆水寒》便被無情直接關掉了,他不想被誤導什麼,只想拿到原著再來自己判斷。
至於其他的,他完全只是看個熱鬧。
繼黃金礦工無情之後還出現了隱身術無情。
無情:「……」
隱身術……
更可怕的是這電視劇著實有在認真幽默,劇中這隱身術的設定居然是可以分開隱的,以至於這位忍術大家無情在剛出場的時候只有一個腦袋……(其余部分被隱了)。
陸小鳳又一次笑裂開了。
無情:「……」
無情居然也勾了勾嘴唇,似乎覺得千年之後的人們的想像力還真的蠻有意思的。
他的脾氣是真的很好!
秦蔻就覺得很奇怪,這樣一個又安靜、脾氣又好,還長得這麼好看的一個人,為什麼外號會叫「無情」呢?
她就這樣問他。
無情安安靜靜地看著她,又垂下眸來,睫毛輕輕地動了動,似乎是真的很認真地在思考,過了一會兒,才輕輕笑了一下,淡淡地道:「大概是因為……我對惡人的確很無情吧。」
死在他手下的人,其實死的都並不輕松。
他出手相當迅捷。
而他的想法其實對惡人來說很殘酷。
一個常識是:大牢裡的犯人,也是要吃東西的。
一個犯人關在大牢裡,那麼朝廷就須得出錢養著他的命,甭管這人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總歸是要花銀子的。
所以無情認為有一些銀子根本不必出,因為有一些人做的惡,讓他們根本就不配被養著。
——他們就不配活著。
碰到這樣的惡人的時候,無情出手,根本就不會留下他們的性命。
他是個很光明正大的人,所以他會很冷靜、也很殘酷地告知對方:「像你這樣的人,實在不必活著,我不會生擒你,我會立即殺了你。」
一般這樣的時候,對方會又驚又怒。
被他嚇破了膽子的人,會腿軟、臉上的肌肉會抖動個不停,汗水不斷地滲出,他們會跪地求饒,但無情很明白,他們現下看著雖然很可憐,但那些真正無辜的人跪在他們面前求饒時,他們卻沒有發過善心,一次也沒有。
而且這些人通常也不是真心求饒的,他們一般都是想趁著他卸下警惕心的時候出其不意的殺了他這礙事又可惡的大捕頭。
這時候,這名叫盛崖余的年輕人,就會非常充分地表現出自己「無情」的一面。
他的暗器曾經削斷過別人的鼻梁,嵌入別人的臉骨之中,他盯著那人倒下的身體時,莫名而悵然地想:此刻這人的眼前,大概是一片劇痛的血紅吧。
他還曾把人變成過刺蝟,這刺蝟的身子是人的身軀,這刺蝟身上無數的尖刺,卻是從他手中揚出的、深深地釘進人類血肉之軀的暗器。
這樣的刺蝟,他已經不知道見過多少回了,從不心軟。
所以……他叫無情,他也的確應該叫無情。
秦蔻一邊吃拿破侖一邊問他:「那具體是怎麼做的嘛?你講講你追凶的故事咯?」
無情看了她一眼,很模糊地說:「該殺的人,我都殺了。」
秦蔻:「emmmmmm……」
秦蔻:「你想說的就這樣麼?」
無情點了點頭。
秦蔻若有所思地走開了,把剩下半個切好的拿破侖留給了無情和冷血。
無情帶上塑料手套,一面吃這種千層酥皮的甜點,一面忽然想:所以,《四大名捕》的那一套書裡,會很詳細地寫他是如何殺人的麼?
無情:陷入思考.jpg
過了一會兒,他驅動自己的輪椅,悄悄地來到了秦蔻的身邊,秦蔻正在餐桌上擺著她的電腦工作。
——對,工作,偶爾她也是需要工作的啦!
無情說:「秦蔻。」
秦蔻:「唉呀媽呀嚇死我了!你這輪椅怎麼沒有聲音。」
無情:「……聲音不小,但是你耳朵上帶著東西。」
秦蔻:「……」
秦蔻:尷尬.jpg
秦蔻摘下耳機,故作鎮定地說:「怎麼了?」
無情問:「你看過《四大名捕》的原著麼?」
秦蔻搖頭,誠實地道:「沒有,你來之前我只知道你是個男的,不是女的。」
無情:「……」
無情又想起了那個素淨憂郁的「大師姐」。
他微微頷了下首,說:「或許你可以不看。」
秦蔻歪了歪:「為什麼?」
無情靜靜瞧著她,忽然嘆了口氣,罕見地遲疑著,然後才道:「因為我不想叫你看見我是怎麼殺人的。」
秦蔻:「……你覺得我會害怕?」
無情道:「我沒有這麼覺得,但你或許會不適,我不希望這樣。」
他頓了頓,又說:「這裡很好,你也很好,我和小師弟……在這裡過的也很好,我只希望你可以一直這樣開心。」
——沒有那麼多暴力的世界真的很好。
他大概很少這麼直抒胸臆的說話,說完之後,不自然地側了側頭,秦蔻就瞧見他的耳朵有點紅,她若有所思地瞧著無情,無情也不等他回答,操縱著輪椅轉身走掉了。
陸小鳳在換別的節目,指著另外一個版本的電視劇《四大名捕》,問無情要不要看。
無情其實已經對這些電視節目沒什麼期待了,不過閑著也是閑著,他倒是很有興趣看看他們四個的形像還能怎麼魔改。
於是他就點了點頭。
這個版本的……四大名捕,唔,看起來導演的著重點在鐵手,這是個英俊異常、有著一雙深邃眼眸的鐵手,鐵手旁邊還跟著個看起來年紀比他還要小的英俊少年追命。
而且這個追命的演員……
他說:「顧惜朝?」
陸小鳳:「誒,是哦,而且他看上去比演顧惜朝的時候要年輕很多。」
是年輕很多,臉上看起來還有一點嬰兒肥,也不像真正的追命一樣喜歡敞開衣襟,更沒有愛酒如命的習慣,除了名字一樣之外,可以說沒有一丁點相似的部分。
更奇特的是這個追命的腿功……
——他為什麼要在地上轉來轉去?
——他為什麼要叉著腿在地上像個大陀螺一樣轉來轉去?
無情能理解,這個時代的人又不需要過度的暴力,因而習武的人很少。
但是腿功這種東西,怎麼說都有一個樣板吧……為什麼這導演會對「追命的腿」這四個字有這麼大的誤解?這陀螺一樣的動作看起來還自成一派,原型究竟是什麼啊?
無情:茫然.jpg
冷血雙手抱劍,也十分茫然地盯著電視,他瞧見了不懂的東西,立刻就問了出來。
只聽冷血問陸小鳳:「他到底在干什麼?」
陸小鳳深沉而篤定地回答:「他在跳街舞。」
——沒錯,絕對沒錯,那種「地板舞」絕對就是這麼跳的!!
第178章
其實這一天正是中秋節。
秦蔻其實一直對中秋節都沒有什麼特殊的感情。她自小就是在X市生活長大的,連上大學都沒出市,全然不曾有過離開家鄉的體驗,對「團圓」二字也沒什麼感觸。
唯一的感觸可能就是她爸爸經常性的不在家、要出差。
不過一般那種時候秦蔻想的都是:要不別回來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女兒到了一定的年紀就會很嫌棄當爹的呢……
而且現代人嘛,用的都是公歷,年紀稍微大點的人還經常會用農歷來算今天是幾月初幾,年輕人基本都是兩眼一摸黑。秦蔻自己的生日是用農歷來算的,她連自己的生日是哪天都要外婆提前告訴她才行……
不過自從開了這個店之後,這傳統節日哪天是哪天就清楚得不得了了,畢竟每年都打算做活動的,今年正好要做國風主題的活動,晚上她還要去趟店裡呢。
除此之外,她中秋的全部印像也就是月餅和大閘蟹了。
她小時候也不是很愛吃月餅。
月餅嘛……街上會賣那種現烤的芝麻糖餡的月餅,剛烤出來的時候是非常香的,半條街都是那種酥皮被烘烤之後的濃郁香味。
這東西熱的時候還不錯,冷了之後就顯得很是乏善可陳,秦蔻不愛吃,外婆也不大愛吃。比起去現烤月餅鋪前頭排隊,外婆更喜歡去家門口開了十幾年的蛋糕房裡,買那種極其柔軟、撕著吃的老面包。
然後就是那種禮盒裝的廣式月餅了。餡料倒是永遠都很多樣,秦蔻小學的時候就見過水果味的,不過最常見的還是蓮蓉蛋月。
這種廣式月餅的皮是油潤潤的,與酥皮月餅不一樣,廣式月餅得放置幾天反油之後才是最佳的食用時間。
……但秦蔻也不喜歡,她覺得這東西皮和內陷都有種混在一起的感覺,還軟軟的,蓮蓉餡她自己也不是很能欣賞。
他們家就完全沒有能欣賞這個的人!這種禮盒裝的月餅,完全屬於在手裡轉了一圈又轉送給了別人,一個中秋前後能轉送十幾回,就是把東西原封不動的送回給那個送月餅的原主,人家估計都很難發現。
長大以後,她嘗到了更多的味道。
比如奶黃流心月餅。
這個倒的確很好吃,就是太甜了!
不過近幾年來這家做奶黃流心月餅的企業,禮盒的包裝倒是真的越來越好看了,她要送禮還是首選這家的。
今年是專門要去買這家的,因為紅哥喜歡吃甜的。
他吃甜的也不像現代人一樣,只喜歡那種「甜、又不太甜」的東西,他對甜度很高的東西接受度也很高。
前兩天一塊兒去外婆那裡的時候,正巧碰上了外婆的鄰居,那人就硬塞給他們一筒五仁的糖月餅,這古早的甜餡料,外婆都沒興趣,一點紅卻連吃了兩個。
秦蔻問他甜嗎,他說不覺得,其實還好。
秦蔻:(個_個)
一點紅:「……」
秦蔻:(ゴO▽O)ゴ
啊∼我的紅哥真是好有反差萌∼
秦蔻心裡那個隱秘的XP點又被戳到了,一點紅有點莫名,但還是從善如流地抱住了她。
今年,秦蔻卻對中秋節有了期盼,在這個日子來臨之前,她就一直在數著。
因為花滿樓說好今天要回來的。
還有阿楚哥……不過和阿楚哥倒是沒約定好,秦蔻只是單方面決定要在他那頭開個門,威逼利誘他過來吃飯!不過來就在這頭放個大喇叭罵他!
上午,秦蔻在忙工作。
一點紅一大清早去了趟駕校,報了個名,回來的路上順便買了肉和菜。
人多,今天在家裡吃,況且他們談的天、說的地,去外頭也不方便被外人聽見。
這麼多人,如果要做菜的話,那實在是很費功夫的事情,秦蔻想了半天,說還是吃火鍋,這樣方便,又跳到他身上,非常認真地表示可不是因為她太想吃火鍋啊!是因為做菜很麻煩。
一點紅卻道:「許久未見,麻煩也只麻煩一次。」
秦蔻想了想,說:「那行,我們一塊兒吧,再把詩音、小陸和小傅拉上,我們一塊做。」
一點紅淡淡地「嗯」了一聲
中午就隨便叫了外賣吃了點,畢竟重頭戲是在下午。
吃過午飯,秦蔻自己去了趟超市,買了奶黃流心月餅,在超市裡閑逛的時候又看到了河馬先生大力強推的雲腿月餅,她湊過去嘗了嘗,眼前一亮,拿了一盒放在購物車,剛走兩步,又退回來,再拿一盒。
好吃(^——^)V
回到家,先睡午覺。
不過這時候也沒有什麼睡意了,在床上略微躺了一會兒,就爬起來。
林詩音在微信上喊她。
寶鼎茶閑煙尚綠:蔻蔻
關中悍匪coco:嗯嗯嗯嗯!
寶鼎茶閑煙尚綠:我挑好你今晚要穿的漢服了,你來瞧瞧吧。
關中悍匪coco:我來啦!!!
關中悍匪coco:狗子飛奔.jpg
她鑽到林詩音住的那間屋子裡,看見她在沙發床上平鋪著的衣裳——銀紅繡團花的襦裙、麥苗綠的上衫、鵝黃披帛。
林詩音還和她說呢:「本來想著都用淡色的,不過現下秋天到了,寒氣日深,淺色怕是太浮,壓不住這天兒,我就把原本你喜歡的那粉綠上衫改成了麥苗綠的這件,你瞧瞧,怎麼樣?」
林詩音的審美還有什麼好說的呢?那當然是一絕的。
這紅、綠、黃的二色搭配,聽起來似乎很有交通燈那味兒,但其實很和諧的,因為顏色的飽和度其實沒那麼高。「銀紅」這顏色雖然叫紅,但秦蔻看來,這顏色其實更接近於那種「干枯玫瑰」色,再往裡加那麼一點兒橘色調。
總之,是一種十分微妙,只有用肉眼才能完全領略的美麗顏色,秦蔻相當之感嘆:古代的染色技術其實真的很高。
她還下意識地問林詩音:「這個是要干洗嗎?」
林詩音歪了下頭,似乎在思考,這問題顯然超出了她的能力範圍,想了好一會兒,才道:「我不知道。」
秦蔻又問:「那在古代的時候,這種衣裳要怎麼養護?」
林詩音笑了,說:「就只穿兩二回啊。」
下水一次,就成了「半舊不新」的顏色,這樣的顏色在富家的小姐太太們眼中也屬時興、有品位。下水兩二次,這衣裳就徹底廢掉了,根本不可能再穿,所以大家閨秀們隔一陣子就量體裁衣,做新衣裳穿。
秦蔻:「……」
秦蔻銳評:「快消品。」
那些快消品品牌的衣裳也是下水一兩次就會變形,人家品牌主打的也就是一個「把衣服當成是一次性消費品來使用」這種理念,當然了,奢侈品服裝也有這樣的類型,衣服極其嬌貴,不能水洗且不能干洗。
秦蔻家這種「二線城市土豪」,還沒到可以使用這種頂級快消品的階層……她家的錢還不能這麼撒著玩兒。
嚴格意義上來說,李園在古代的有錢程度絕對遠超秦蔻家在現代的有錢程度。
所以秦蔻看向那套漂亮的衣裳的眼神立刻就變了,離它二米遠,遲疑道:「那要不就算了吧……好貴重的。」
林詩音噗嗤一聲就笑了。
她只道:「你不穿,一直壓箱底,顏色也會不鮮亮的呀。」
她這樣說服秦蔻:「這樣的料子,自染出來的那天起,就好似被摘下的荔枝,風味時刻在流失,若是因心疼料子貴重而不願穿著示人,與珍惜荔枝的香氣而不肯吃有什麼區別呢?著實不必。」
秦蔻……秦蔻被說動了。
她心動地說:「那……那就這樣?」
林詩音說:「就這樣!」
秦蔻:(* ̄▽ ̄*)
秦蔻:「好∼」
然後就是先盤發髻了,下午吃過飯再盤會擔心來不及。
從林詩音的房間裡鑽出去的時候,她的頭頂又豎起了兩個狐狸耳朵一樣的發髻,是為雙螺髻,身上穿著T恤和闊腿褲,在家裡晃來晃去。
無情坐在輪椅上,在客廳遠眺窗外的風景,聽見她的動靜,就靜靜地轉身,瞧了她一眼。
秦蔻晃晃腦袋,問:「好看麼?」
無情神色淡淡的,輕輕地點了下頭。
秦蔻爽朗地說:「我還有更好看的時候呢,你等著吧!」
說罷,瀟灑轉身,去廚房了。
無情:「……」
好自信的人!
不過,這樣的自信也很好,這樣昂首闊步、挺胸抬頭的樣子,比士大夫們稱贊的那種含著胸的「貞靜」姿態,要好看多了。
無情的唇角輕輕揚了一下,又很快恢復了波瀾不驚的神色。
陸小鳳從屋子裡走出來,伸了個懶腰,說:「無情,早啊。」
無情:「……」
無情挑眉:「……早?」
說話也隨心所欲、亂七八糟的陸小鳳沒理會無情,順手拎起了大橘塞在無情懷裡,嘴上說:「你擼,我走了。」
說罷,瀟灑離去,也轉身進了廚房。
留下大橘和無情大眼瞪小眼。
大橘:OWO
無情:「……」
大橘:「喵嗚∼」
無情靜悄悄地嘆了口氣,伸出手,幫大橘梳理它的皮毛。
大概是因為他擼貓的手法比冷血好很多,令大橘相當的受用,大橘安然地在他懷裡灘成一大灘含水量極高的貓餅,也沒准備索要貓罐頭吃。
從屋子裡出來瞧見這一幕的冷血:「……」
冷血無語凝噎地望著大橘。
大橘傲慢地看了這綠眼睛的人類一眼,安然地舔了舔爪子,從喉嚨裡發出一聲甜膩膩的大漢粗獷夾子音,把無情嚇得手都頓了一下。
冷血繼續:「……」
他確定了,自己的確是很不討貓的喜歡。
這只大橘……它不同凡響,誰也不怕,但它躺在自己懷裡的唯一理由是為了罐頭……
冷血抿了抿唇,無言望天。
廚房裡。
做菜,尤其是做這種一大桌菜,其實是一門時間管理藝術。
涼菜可以提前調,然後蓋上保鮮膜去冰箱裡凍起來,要動用炒鍋的菜,就先備料,等到了人都來齊了准備開飯時才下鍋,秦蔻愛吃糖醋裡脊,這道菜極其講究現吃現做,一點紅打算最後再開油鍋去炸。
不過今天其實也沒那麼復雜,因為家裡有一箱昨天秦蔻爸爸寄來的大閘蟹,今天就得送它們歸西。
說到這一筐大閘蟹,還有一個小插曲。
昨晚一點多,秦蔻下樓來冰箱裡拿冰水喝。
睡眼惺忪、腳步松散,剛走到客廳,忽然感覺好像聽到了什麼。
秦蔻:「???」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開冰箱喝水。
結果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忽然又傳出了一陣特別低、又很窸窸窣窣的聲音……
秦蔻差點嚇飛了,手裡的水都差點撒了。
傅紅雪住
的那間影音室距離客廳最近,門「吱呀」一聲開了,他握著刀掠出來。
秦蔻:「有……有……有……」
傅紅雪神色冷峻認真,不敢錯過一個字,生怕是秦蔻又開錯什麼時空之門,家裡進來什麼不速之客了。
秦蔻捂臉:「有蟑螂!!!」
傅紅雪:「……」
傅紅雪:「……蟑螂是什麼?」
無論是美洲大蠊、還是德國小蠊,古代都沒有。
X市也很少看見這種東西,街面上也沒有小店打著什麼「蟑螂不死我死」的不符合廣告法要求的招牌。
所以傅紅雪不認得。
這時,住在一樓的其他人也躥了出來(二樓主臥裡的一點紅由於隔音太好什麼聲音都沒聽見)。
秦蔻嚇得臉色都變了:「是蟲子。」
傅紅雪:「……」
陸小鳳打了個哈欠,拉著阿飛回屋去了,懶洋洋說:「小傅你解決吧。」
無情眨了眨眼,也和冷血回屋去了。
傅紅雪知道秦蔻最怕蟲子。
她都很不喜歡走在樹底下,說是小時候有一次走在樹底下的時候從樹上掉下來個毛毛蟲掉她身上了,這件事大概給秦蔻留下了很重的心理陰影,她走路的時候瞧見熟人會衝上去大照顧,要是瞧見指甲蓋那麼大的蟲子就會下意識地繞路。
傅紅雪瞧著秦蔻嚇白的臉,張了張嘴,啞聲說:「沒事,我會解決的。」
角落裡再次傳出那種窸窸窣窣的聲音。
傅紅雪:「……」
這不能是蟲子吧,天底下哪有蟲子能發出這麼大聲?
他很懷疑,但秦蔻卻很篤定地說:「我以前有個廣東那邊的舍友,她就跟我說,蟑螂晚上在地上爬過都有那種噠噠噠的聲音的!」
傅紅雪只好說:「嗯。」
他循著聲音去了,然後發現越獄的大閘蟹一只。
傅紅雪:「……」
秦蔻:「……」
傅紅雪:=。=
秦蔻:(*/ω\*)
秦蔻:「……它待在泡沫盒裡,身上還綁了繩子,居然還能越獄出來!」
再去廚房
一看,繩子居然開了,這螃蟹……厲害的呀。
傅紅雪無情地把極力求生的大閘蟹扔到水池裡,上頭壓了案板,案板上還壓了塊磨刀石。
這只越獄大閘蟹身上沒繩子綁著,就開始特別激烈地在水池裡抓來抓去,這刺撓的聲音,一直到大清早都沒消停,一點紅早上起來一看,一刀就給斬了,做了個炒蟹中午吃掉了。
主要是因為懶得再綁回去了,但要是不綁,它在蒸鍋裡會刺撓,這種蟹一般都是要肚子朝天去蒸的,否則的話蟹黃會流出來,大過節的,實不美觀。
越獄蟹,死於不美觀。
秦蔻頂著她的兩個狐狸尖尖耳朵,蹲在地上恐嚇別的蟹:「你們敢把繩子掙脫就是那個下場!」
一點紅在唰唰唰地切藕片,一面切,一面陰森森地說:「無論怎麼樣也都得死就是了。」
插著兜走進來准備幫忙的陸小鳳:「……」
陸小鳳吐槽:「紅兄,你別用那種表情說話,我總覺得你要殺人。」
一點紅:「……」
一點紅:=。=
另一面,江南花家。
花滿樓左手提著一大筐大閘蟹,右手拎著他娘准備的一大包干建蓮和蘇州糕團、鮮肉月餅。背上背著兩匹蘇繡料子……大包小包拿了一身。
他相當無奈的站在那裡,聽見他娘說:「咱們太湖的銀魚也是一絕,要不你再帶……」
花滿樓趕緊阻止:「打住!娘,千年後不比咱們這時候,家裡沒有廚子下人的,秦姑娘那頭全然都是自己做菜的,這銀魚帶過去也不好處理,徒給人家增添煩惱。」
花夫人這才停下了瘋狂給花滿樓塞伴手禮的行為,嘆道:「也是……不若你這回順便帶著秦姑娘回來玩一趟吧,現下江南不冷不熱,這銀魚啊、蓴菜羹啊,也正好讓人家來嘗一嘗,到了冬天怕是要濕冷。」
花滿樓點點頭。
花夫人停了一會兒,又道:「玉鐲子真不要麼?你給她帶去嘛。」
花滿樓哭笑不得:「下回、下回吧。」
秦蔻估計是真不收那麼貴重的禮物的。
花夫人不甘心地作罷。
這時,花滿樓手腕上掛著的那個小小的玻璃珠子忽然亮起了光來,閃爍了幾下,隨即,空氣忽然扭曲,一個不大不小的漩渦就這樣出現在了屋子裡。
花滿樓:「娘,我過去玩了。」
花夫人道:「好,去吧去吧,和朋友們好好玩吧,代爹娘向秦姑娘打招呼。」
花滿樓微笑道:「好。」
說罷,他就抬腳邁入了那漩渦之中。
第179章
漩渦這一頭,秦蔻正在探頭探腦。
一面探頭探腦,一面和自己的兩位新朋友介紹自己的老朋友。
秦蔻:「我的這位朋友名叫花滿樓,是巨富江南花家的七公子。」
陸小鳳點頭:「嗯嗯。」
「他自己住在一間小樓一種,這棟小樓的名字叫做『百花樓』,樓中當然是有百花的啦,因為他很精通花藝呢,我這裡的盆栽,還有露台上那些,原本都快蔫死了,全都是他幫我照顧回來的。」
陸小鳳點頭:「不錯不錯。」
「他是個特別溫柔的人,那真是當的上『長身玉立,翩翩公子』這幾個字。」
陸小鳳繼續點頭:「沒錯,嗯嗯嗯!」
「他還是個驚才絕艷的人,不但武功好,還精通音律樂理,於弦樂上很有造詣,古琴琵琶都很好,來現代之後,還學會了吉他和貝斯呢。」
陸小鳳瘋狂附和:「不錯,花滿樓就是這樣一個完美的人。」
秦蔻:「完美的人!」
陸小鳳:「完美的人!」
(☆▽☆)╯╰(☆▽☆)
擊掌!
無情:「……」
冷血:「……」
無情瞧著面前的這兩人,覺得此時此刻他們的年紀加起來估計也不會超過六歲……
不過……提起那花滿樓花七公子,他們竟那樣高興的麼?
無情和冷血當然不認識花滿樓,他們簡直連聽都沒聽說過什麼「江南花家」。
這倒是也很正常,因為據陸小鳳自己說,他們的體系不一樣。
陸小鳳他們乃是正正經經的古龍人,而四大名捕呢,則是正正經經的溫書人。他們身處於不同的世界之中,武功的路子也大不一樣,若不是機緣巧合之下來到了現代,估計他們一輩子也沒法子聽見對方的名字,瞧見對方的樣子,以及像如今一樣,同對方同桌吃飯、把酒言歡。
花滿樓——聽秦蔻這樣說來,當是個驚才絕艷、風華絕代的濁世佳公子吧。
無情的唇角忍不住勾起了一絲微笑。
他並不是一個如外表一樣冷淡的人。
他其實年紀還輕,性情溫和,也是好交朋友的性情中人,只是平日裡所見,多是為非作歹、肆意妄為的惡徒,實在也生不出什麼好臉兒來。
在秦蔻這裡,他好似也放輕松了不少。
能認識一位驚才絕艷的翩翩公子,這當然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
況且,花滿樓同他一樣,也是在少時遭遇了變故,身體的一部分失去了機能,他是腿的經絡和骨頭徹底斷掉,而花滿樓則是雙眼失明。
他也想見一見……這位驚才絕艷、如蘭芝玉樹一般的濁世佳公子。
無情很期待。
漩渦之中,逐漸聽見了人的腳步聲,這是個輕而沉穩的腳步聲,而後,一個頭戴玉冠、身著白色錦衣且……左手拎著大閘蟹、右手拎著一堆糕團,背上還背了兩匹和人一樣高的蘇繡料子,大包小包拎了一堆的……翩翩佳公子。
他手上拎著的大閘蟹還在不停地發出吐泡泡的聲音……
無情:「……」
冷血:「……」
秦蔻:「……」
陸小鳳笑得見牙不見眼:「嗨!來就來嘛,帶什麼東西嘛。」
秦蔻很是不滿:「你怎麼搶我的詞兒啊,陸小鳳你這登堂入室反客為主的家伙!」
陸小鳳才不理會秦蔻,一面說著,一邊接過裝著糕團的那個食盒,驚喜道:「哇,窨糕,專門給我帶的麼?太夠意思了七童,就知道你會帶我愛吃的來。」
花滿樓放下手中的大閘蟹筐子,又把背上的兩匹蘇繡緞子放沙發上,才緩過一口氣來,不輕不重地在陸小鳳額頭上敲了一記,無奈地道:「這是給蔻蔻和紅兄帶的,你可不准多吃,要吃跟我回去吃。」
陸小鳳:「切。」
秦蔻探頭:「窨糕是什麼啊?」
陸小鳳搖頭晃腦道:「乃是我們江南的一道名點心。」
其實就是米做的糕點,不過做法頗為講究,用的乃是晚稻,要用水浸泡七日、期間又要淘洗七次,如此處理過的米在碾成米粉,如此蒸出來,糕體才會米香濃郁、軟而松散。
花滿樓家那位擅長做糕點的塗師傅,做此糕最是拿手,調的餡料乃是紅豆沙、金桂花與金桔餅三樣一塊兒調,從蒸鍋裡頭出來,純粹的米香裹著還在流沙的桂花紅豆沙……哇,那叫一個舒服。
秦蔻沒嘗過這種點心,當即拿了一個,咬了一口。
陸小鳳笑道:「怎麼樣,不錯吧,他們家那塗師傅可真是有兩把刷子的。」
秦蔻:(—_—)
秦蔻:(☆▽☆)
秦蔻:「好吃誒!」
花滿樓好一陣子沒聽見過秦蔻的聲音了,此刻一聽,忍不住微微一笑,順手就伸上去准備去揉她的腦袋,被陸小鳳眼疾手快一把架住。
花滿樓:「?」
陸小鳳:「她今日可梳了發髻,你可別亂摸。」
花滿樓:「……啊,原來如此。」
他默默地把手縮回去,微笑道:「還有其他的,你要試試麼?」
那一個大食盒,足足三四層,每一層都整整齊齊的碼著不一樣的花樣。
桂花糕不是秦蔻平時見到的那種直接用松散米粉蒸出來然後中間夾一層糖桂花的那種,而是像用的蒸熟的糯米,還很是有韌勁,裡頭包著油潤的豬油洗沙,還能吃出陳皮的那種獨特酸味,外皮上粘的是桂花干。
此外還有松子核桃糕、夾了玫瑰豆沙的酒釀餅、剛出鍋沒多久的一種叫蟹殼黃的烘焙小面點……
江南也真不愧是鐘靈毓秀的江南,連各色的糕團瞧起來都十分的精致軟糯,再想想老S省的甑糕……就那麼一大鍋,呵!就糊在鍋裡,棗泥啊蜜豆啊直接扔上去一塊兒蒸,吃的時候也就是用勺子蒯一大勺扔碗裡給你。
粗獷啊!
即便是在物流發達的現代,其實也很難吃到這麼新鮮、這麼全面的江南糕團,秦蔻有好些認不得,陸小鳳就撐著腦袋坐在她跟前,一個一個的介紹。
一點紅還順便插了兩嘴——這些糕團他居然個個都認識!!
只有在這種時候,秦蔻才會想起來……啊,紅哥貌似是和花滿樓一個地方出生的人。
但是花滿樓說話的尾音有點軟軟的,是那種典型的南方人會有的「吳儂軟語」口音,一點紅就完全沒有。
他的嗓子據他自己說,小時候受過傷,聲帶被破壞過,所以聲音嘶啞且短促,一點紅心情再不好時,說起話來還陰森森的,像是一條嘶嘶吐信的毒蛇。
口音的問題他自己也說過:殺手帶口音,那不是等著被人發現老家在哪裡麼?
但他應該是因為刻意的訓練才把口音完全收斂過來的吧,但這種江南小調、吳儂軟語……他應該也會說吧。
秦蔻:宇宙·貓貓·思索.jpg
一點紅叼著個松子核桃糕,一側頭,就瞧見了若有所思盯著他的蔻蔻。
一點紅:嚼.gif
一點紅:「怎麼了?」
秦蔻:「想到了好玩的事情……」
一點紅:「嗯?」
秦蔻笑得很神秘:「晚上再告訴你啦。」
她上回已經學會怎麼綁人了!今晚就要把他捆個結實,然後強迫他用這種吳儂軟語來求饒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點紅:「?」
一點紅莫名感覺脊背一涼,也不知道她在打什麼壞主意。
他又扭過頭去,很淡定地撿了一塊兒松花糕去吃了,決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秦蔻警惕地看著他手上的糕點,伸手擰了一把他的腰身。
還好還好,勁瘦有力∼
花滿樓還在遺憾:「其實現在正到了太湖魚豐腴肥美之時,那鱸魚蓴菜羹、還有那太湖三白,實在想叫你來嘗一嘗。」
秦蔻:「蓴菜羹麼……啊,聽說那個很好吃呢。」
陸小鳳極力拐帶她:「可不是嘛,如今的太湖銀魚也正是最好吃的時候,你是不曉得花滿樓家那大師傅做的蓴菜銀魚羹,啊,還有蟹黃豆腐、響油鱔糊,嘖嘖嘖……我保准你會喜歡,怎麼樣,要不要去玩兩天?」
花滿樓:「……我說陸小鳳。」
陸小鳳:「啊?怎麼了?」
花滿樓無情吐槽:「那是我家,你這個人好像到了什麼地方都有一種反客為主的本領。」
陸小鳳:「哈哈,哈哈哈哈。」
花滿樓噗嗤一聲笑了,沒理會陸小鳳,也對秦蔻道:「不錯,現下正是江南天氣最舒服的時候,阿蔻若是來小住,一定會喜歡的。」
秦蔻有點心動了,她捧著臉,糾結了一會兒,說:「那你等我考慮考慮嘛。」
陸小鳳繼續:「現下不但魚蝦蟹豐腴肥美,也是塘
藕最好的時節,你想想啦,我可就這麼跟你說吧,現下的塘藕,直接削了皮吃,都是脆津津的,再還有啊,那桂花糖藕、茨菇香干、桂花赤豆糊……」
他語重心長地說:「這些東西,要在現代找第一流的,也只怕是不易,飯館就更是了,恐怕很難找到比花家的廚子更好的飯館廚子。你跟我們一塊兒回去玩兩天,保准把你伺候的周周道道,好吃的全部安排一遍……」
秦蔻更心動了,眼睛都亮了。
陸小鳳:<( ̄︶ ̄)>
深藏功與名。
花滿樓又敲了一下陸小鳳的腦殼,又轉而笑道:「好啦……我去蒸蟹吧。」
秦蔻伸手就把他攔下來了。
秦蔻無情地說:「眼盲心亮,不准動火……你去守著烤箱裡的烤魚吧。」
花滿樓:「……」
花滿樓:「……又守烤箱?」
上回過端午他就負責守烤箱這種毫無技術含量的活動……
秦蔻:「嗯嗯。」
花滿樓嘆了口氣,很失望的樣子。
又轉而笑道:「那無情大捕頭和大橘一塊兒來和我守烤箱吧。」
——他和無情才只說了兩句話,語氣便聽起來相當熟絡了。
花滿樓其實也是超級自來熟一枚。
無情微微一怔,瞧著這個真的很溫柔、又很活潑的翩翩公子,忍不住輕輕勾了勾唇,溫聲道:「恭敬不如從命。」
花滿樓微微一笑。
秦蔻又端出了今天上午自己嘗過的那個雲腿月餅給他們嘗,大力推薦道:「這個真的很好吃。」
油油潤潤、肉類發酵之後特有的鹹鮮味道,一粒一粒的火腿越嚼越香,而且秦蔻剛才上網查到這種雲腿月餅加熱之後會更激發香氣,所以在微波爐裡叮了十五秒,現下那個酥皮的香氣喲……
於是無情和遠道而來的花滿樓名義上來「幫忙做飯」,實際上一面喝著茶水,一面吃著點心聊一聊,大橘見了許久不見的盲人按摩花師傅很高興,嗷嗚一聲就鑽進他懷裡,搖著尾巴翻著肚皮等著全身按摩。
……結果花師傅掉了一堆酥皮屑屑在它的皮毛裡。
大橘:(☉—☉)
花滿樓:「啊……抱歉抱歉,大橘你先下去吧,現在我沒手摸你呢。」
大橘繼續:(☉—☉)
大橘莫名其妙地跳下來走掉了,大大的眼睛之中滿是疑惑,或許是在納悶兒為什麼這人走掉再回來之後對它就沒以前那麼好了……
走著走著碰到了冷血。
大橘嗷嗚一嗓子炸了毛,一巴掌拍冷血胳膊上了。火氣泄干淨了,肚皮一翻,對著冷血圓潤躺下,等著冷血來摸它,摸完就可以吃罐罐了。
冷血:「……」
冷血:「……」
冷血無語凝噎。
而另一面,廚房裡的蟹也蒸上了,涼菜也調好了,裡脊肉也切好了准備下鍋炸,秦蔻就打算暗搓搓地單方面邀請一下阿楚哥。
她閉上眼睛,細細感受。
在無數個時空之中,只有寥寥數個與她有緣,而在這寥寥數個時空之中,又只有兩三個裡頭,有她所關心的、也關心她的人。
因為這些人的存在,她才會覺得在另一頭的那陌生時空是熟悉的、是溫暖的。
睜開眼睛,漩渦開啟——
她探頭去看,無情與冷血也饒有興趣地瞧著這場面。
雖然剛剛花滿樓來時已看過了一次,不過這場面還真是……令人著實驚嘆。
一陣濕潤的、帶著鹹味的海風從漩渦裡吹出,誰也沒有聽見腳步聲,但那漩渦之中,卻已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渾身濕透的人。
這個人原本就不愛好好穿衣裳,此刻他的衣襟也是敞開的,薄薄的衣衫濕淋淋的貼在他的身上,海水自他的濕發之上落下,落在他寬闊、結實、古銅色的背上,他生得很高,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健康、古樸而浪漫的力與美。
他的鼻梁很高,下頜骨的線條清晰且利落,薄薄的嘴唇瞧起來有點冷酷、有點薄情。
但他的雙眼卻是如此明亮而溫暖,他輕輕一笑,那冷酷便立刻化作春風,那薄情便立刻化作同情,叫人的心裡要忍不住的喜歡他、依賴他。
他只輕輕一笑,眨了眨眼,語氣又溫柔沉穩、又輕快調皮地道:「這是誰想我了呀?」
秦蔻已忍不住撲了上去。
結果有個橘黃色的胖東西和她撲的一樣快,一人一貓一塊撲到了阿楚哥的懷裡,秦蔻激動地喊著阿楚哥。
大橘更誇張,眼淚汪汪地嗷嗚喵嗚啊嗚地亂叫起來,激動得渾身發抖。
第180章
楚留香毫不猶豫,就緊緊地抱住了這一人一貓。
他的身上是帶著濕淋淋的海水的,聞起來有一種微微的鹹味。但他的身體並不冷,手掌灼熱,緊緊地抱住秦蔻時,秦蔻就能感覺到阿楚哥身上的那種極其炙熱的、跳動的生命力。
秦蔻其實一點兒也不矮,一米七的身高在很多時候都是完全夠用的,但在身高超過一米九的阿楚哥面前,卻顯得相當嬌小,還要他俯身下來才能好好地擁抱她。
楚留香微笑著擁抱她和它,大橘激動得渾身發顫,它最不喜歡水了,一般瞧見渾身濕淋淋的人都不肯去親近的,現在卻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嗷嗚一聲喊,不斷地往阿楚哥的身上去拱。
楚留香用一只緊實有力的小臂就能完全撐住大橘,讓它在自己身上造作來、造作去……大橘還激動得在他身上亂抓,一下子就抓出了好多血痕。
楚留香也不在意,面上帶著寵溺的笑容,拍了拍秦蔻的背,又對大橘說:「這麼想我啊?」
秦蔻揉著眼睛:「你都不多問我一句,光問它了!」
楚留香噗嗤一聲就笑了,一面笑一面想伸手去揉秦蔻的腦袋,再一看她腦袋梳得可講究了,只好把手縮回來,在她肩上輕輕一拍,調笑道:「你瞧瞧你,多大的人了,和一只貓比呢。」
秦蔻:「……」
秦蔻尖叫:「它的年紀比我曾外祖母都大!它多大,我才幾歲啊!!」
楚留香哈哈大笑:「啊!我都忘了這茬,可能是因為我們大橘看上去太可愛了吧。」
秦蔻:「哼!」
秦蔻:╭(╯^╰)╮
無情:「……?」
冷血:「……?」
什麼叫「它多大,我才幾歲啊」???
不是,貓不是最多活過十多年麼???
……總覺得這裡好像還藏著什麼很奇怪的秘密。
陸小鳳笑道:「來,楚兄!」
說著,他自己也衝過來抱了抱楚留香。
楚留香一只手還抱著大橘呢!
大橘死活不肯離開它心愛的阿楚哥,這一回是打定主意死黏住他,扒拉著他胸口那穿的本來也松松垮垮的衣襟不肯放,楚留香也只好無奈地拍拍它的小腦袋瓜子、隨它的便了。
陸小鳳過來湊熱鬧抱住楚留香,順便還把大橘擠成了一灘大貓餅。
大橘:「……」
大橘發出一聲古怪的喵喵叫,扒在楚留香的胸口上,佁然不動。
陸小鳳哈哈大笑。
一點紅雙手插兜,一直站在人群之外,瞧著楚留香,也沒說話。
楚留香伸手拍了拍陸小鳳的背,一抬頭,就瞧見一點紅。
這是一對老友。
他們相識在詭譎的江湖之中,在層層的刀光劍影裡相識、在冷漠而冰冷的外表之下生出了欣賞、仰慕之心,又在大沙漠之中肝膽相照,成了生死與共的好朋友。
他們一塊兒來到這個富貴與溫柔並存的地方,在歸途擺在眼前時,又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選擇。
那一夜他們坐在一起,對月而飲,所有的言語、所有的理解與告別,都藏在那相視一笑中。
一點紅不愛說話,他的感情時常都是很內斂的。
此時此刻,這一對好友也只是靜靜地對視著,然後相視一笑,楚留香走過去,用力地拍了拍一點紅的肩膀,一點紅淡淡一笑,緊緊地握住了楚留香的手,道:「看來你這段日子過得不錯。」
楚留香也笑道:「看來你這段日子過的也不錯。」
一點紅哼笑一聲,只道:「是不錯。」
楚留香又一轉身,微笑著瞧著兩位陌生的俠客,只笑道:「看來我不在的這段日子,又有新朋友了。真巧真巧,楚留香最愛交朋友,瞧見了朋友就走不動路。」
他這話也真是說的又頑皮、又風趣,溫柔又瀟灑,實在讓人喜歡極了。
無情一瞧著他,就覺得這一定是個活的很自由、很灑脫的男人。
他瞧著楚留香,淡淡一笑,只道:「在下盛崖余,這是我的小師弟,冷凌棄。」
沒聽說過的名字,但也正常。
楚留香揚唇一笑,露出八顆閃亮亮的大白牙:「在下楚留香。」
無情的唇角就勾起了淡淡的笑容。
楚留香其實蠻容易讓他想到鐵手和追命的。
鐵手和追命,雖然入門的時間在他之後,從排行上來說,是他的師弟,但是他們二人的年紀卻比無情要大得多,無情都是把他們當成哥哥一樣看待的。
鐵手是個脾氣很好的人,他溫和有禮、對人對事都能有足夠的耐心,也很喜歡「留一手」,這留一手的意思,就是說他在碰上可以寬松、可以放過的人時,一般都會不遺余力地幫助他們,並不因為這身官皮而趾高氣昂、盛氣凌人。
追命的脾氣也很不錯,他瞧著也是個灑脫的人,不過內在裡,卻總是有些落魄與失意。這或許與他年少時的經歷有關,他自出生時便有內傷,他的父親不大關心他,連名字都不給他好好取一個,每每要叫他,總是喊「喂,那個內傷的」。
無情很了解,一個自幼就與傷痛緊密的聯系在一起的人,底色總是悲涼的,是沒辦法那樣陽光、那樣充滿蓬勃的生命力。
更何況追命年少時還有一段很是悲慘的經歷,他喜歡的那個叫小透的女孩子,死於非命……
所以無情瞧見楚留香時,便恍惚有一個瞬間,覺得倘若追三哥少年時沒那麼苦、沒遇見那樣子的許多事,大概也就是這樣一個男人吧。
他伸出手去,和楚留香用現代的禮節握了握手。
秦蔻說:「你這是剛下海麼?」
楚留香道:「沒,我剛在海底撈了一把海鰻和海帶上來,才准備去洗澡,就瞧見你喊我了。」
他又笑道:「蔻蔻肯定沒見過海底的海帶林,像是參天巨樹、原始森林一樣。」
秦蔻:「唔……」
秦蔻:「你的三個義妹呢?」
楚留香:「船上呢。」
秦蔻:「那你叫她們過來一塊兒吃晚飯嘛,宋甜兒姑娘不是做飯超級好吃麼,我也想吃她做的好吃的!」
楚留香露齒一笑:「正有此意……蔻蔻你可有口福了,今日我們做了烤乳鴿、還有白斬雞、腊味飯……啊,對了,那順便借你的廚房一用吧,正巧把那條海鰻弄了,我在海裡游泳,那海鰻在海底杵著,膽子真是小,居然被我給嚇死了……這,死都死了,不吃了總覺得浪費。」
秦蔻眼睛發亮:「鰻魚!做照燒汁的鰻魚吃吧!」
又有點疑惑:「中秋了,你們不吃蟹麼?」
楚留香擺擺手:「在海上吃蟹都吃煩了,還用得著找個好時候特地吃麼?」
秦蔻露齒一笑:「那行,今晚吃大閘蟹,你就別同我搶啦。」
楚留香對大閘蟹也不是很感興趣,擺擺手表示自己沒那意思。
秦蔻又補充:「不過大家都在吃蟹,你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幫我拆幾只叭。」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
一面笑,一面還說:「好你個蔻蔻,找我過來玩,結果一來就打著叫我伺候你的念頭。」
秦蔻蠻橫地說:「你就說好不好嘛。」
楚留香:「好好好,當然好,我什麼時候和你說過不好?」
秦蔻道:「那好啦,你先去衝個澡吧,這麼濕淋淋的,多難受,誒……說起來你在船上要怎麼衝澡啊,提前燒洗澡水麼?」
海水粘在身上是很不舒服的,下了海再上來,那肯定是要洗洗干淨的。
楚留香道:「哪裡用得著燒洗澡水,海上的太陽很大的,早晨放盆水在甲板上,等我中午從海裡爬出來,水已經曬溫熱了。」
其實直接用冷水也沒什麼的,他身子骨好,並不大在意這些小事,不過蘇蓉蓉卻是個很細致的人,堅決不允許他這樣折騰自己的身子。
但怎麼說還是沒有這裡的蓮蓬頭方便嘛。
楚留香便道:「我去洗個澡,換身衣服……我的衣服沒拿去賣廢品吧?」
秦蔻:「都扔了!哼!」
楚留香失笑,自己進原來他住的那間屋子的衛生間去了。
大橘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它最愛的阿楚哥,扒在楚留香胸口完全不肯下來,就算渾身毛毛都被他身上的海水給弄濕了也不肯下來。
楚留香有點無奈地抱著它揉一揉,嘆氣道:「可是我要去洗澡啊,你想一塊兒去洗澡麼?」
大橘:「喵嗚!!!」
大橘聽不懂,大橘只是不想離開他。
楚留香只好說:「那我們只能一塊兒去洗澡了。」
秦蔻說:「正好,你身上都是海水,它沾上了也的確該洗一洗。」
楚留香:「嗯。」
然後就把大橘帶進了浴室。
大橘一直在蓬蓮頭被打開的時候才意識到
發生了什麼,它嗷得一聲慘叫了出來,跳下來想跑。
但浴室的門關得很死,大橘縮在角落瑟瑟發抖,楚留香的影子無情地打在它身上,拿著蓮蓬頭的手是那麼的冷酷無情……
大橘:「喵!!!嗚!!!」
它怎麼也沒想到盼星星盼月亮盼來的阿楚哥居然會對它做這種事!
大橘的慘叫聲衝破了浴室,呆在客廳裡的人都聽見了。
秦蔻沒良心地哈哈大笑起來,覺得自己今日份的快樂都是大橘給的。
楚留香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用著玫瑰味道的洗發水,洗發水在手心裡揉出細膩的泡沫,用指腹輕輕的搓在頭發上按摩著,把每一根頭發上的海水都完全洗干淨,身上干澀的海水也被完全衝洗掉,沐浴露、護發素,一個不少的都用了。
當然了,這些東西其實他走的時候,秦蔻都給他帶了,還帶了不少給三位義妹,他們家現在是屬於洗護用品全面升級,該用的都能用上。
只不過在這裡用的時候,那感覺就格外得好嘛。
楚留香洗完澡,用柔軟而厚實的大浴巾把自己仔仔細細地擦干淨,濕淋淋的頭發用毛巾裹著一擰,水分吸干,再打開吹風機細細地吹干。
他剛來的時候,對這吹風機其實大為驚奇,不過他頭發長嘛,很快就對舉著吹風機吹來吹去吹好一會兒這種事趕到了厭煩,一般都是隨便吹兩下,就等著自然晾干了。
回去之後,當然就再沒有了使用吹風機的機會,他一般洗了頭,都是赤著上身躺在甲板上,讓太陽的溫度蒸干他的每一縷發絲。
如今再回來,又開始懷念起了這吹風機吹出的柔和的風,說起來……這大概不是他的錯覺,用這吹風機吹完的頭發好似的確會更柔順柔軟一點?也許秦蔻正是因為常年使用這種東西,頭發的手感才那麼像小貓吧。
楚留香微微一笑,把濕淋淋的、眼裡含著一包淚,裹在浴巾裡cos小嬰兒的大橘抱在腿上開始吹,大橘傷心又難過,報復性地對著楚留香一頓抖毛,把毛毛上的水全甩他身上了。
楚留香哈哈大笑,抱著大橘親了一口。
大橘:(=OωO=)
大橘又開心起來,蹭蹭它最喜歡的阿楚哥,乖乖被吹干,就又是一只柔軟且胖大的小貓咪了。
楚留香換上家居服,抱著大橘出來,秦蔻問:「回去接她們麼?」
楚留香道:「嗯。」
於是時空漩渦再次被打開。
大橘急了,嗷嗚亂叫著用爪子扒拉著楚留香的褲腿,死活不允許他走,眼淚都快急出來了。
楚留香哭笑不得,說:「那我抱著它一塊兒回吧。」
秦蔻點點頭,又警告大橘:「你可不能下海,你要是濕噠噠的回來,我就再把你按在浴室裡頭洗涮!」
大橘:「喵喵喵∼」
鬼知道它聽不聽得懂這種恐嚇,反正是很興高采烈地應了一聲。
楚留香就這麼抱著大橘消失了,並約定一個小時後再來。
與此同時,海面上。
如水晶燈籠一般閃著粼粼光芒的蔚藍大海上,有一艘狹長而結實的三桅船,這是一條精巧且華美的樓船,樓船之上,一個梳著兩條大辮子的女孩子正在甲板上走來走去。
她穿著件寬大而舒服的鵝黃色T恤和運動短褲,赤著腳,踏在被陽光所照得溫暖的木板上,露出兩條勻稱而結實的蜜色長腿來。
海上的姑娘是這樣的,能在海上討生活的人,無論是男是女,都有一種蓬勃的生命力和向上的彪悍野性。
這裡的女孩子不似中原腹地的人,講究什麼貞靜貞潔之類的狗屁東西,她們慣常就是赤著胳膊和腿,在陽光下跑來跑去、跳來跳去的,現代露胳膊露腿的夏裝在海上的姑娘看來,完全不是什麼驚世駭俗的東西。
這姑娘的打扮,叫一個老學究看見了,估計立刻就要氣得吐血三升,她自己倒是很無所謂,氣呼呼地在甲板上走著。
又聽一聲清脆的笑聲響起,另一個穿著紅色精靈球T恤,同樣赤著腳的美麗少女坐在樓船二樓的船板上,晃著自己的兩只腳,笑道:「宋甜兒!你做什麼呢?在甲板上走來走去的。」
那蜜色皮膚的少女正是宋甜兒,她抬頭瞧了一眼這紅衣少女,口中「呔!」了一聲,跺了跺腳,埋怨道:「咱們家的楚大少爺跑哪裡躲懶去了,說好過來幫我處理海鰻的,那海鰻滑溜溜的,討厭死了,我不想動!」
紅衣少女道:「他大概不是在甲板上的,我一直在二樓瞧著呢,跟本沒人,你瞧,他曬得洗澡水還沒用,許是又下海撈魚去了。」
宋甜兒道:「天老爺!別撈了!可吃不完,弄的一船魚腥味可不好。紅袖姐,快過來幫我弄海鰻。」
紅衣少女,也就是李紅袖,只笑道:「你抓不著楚留香那混蛋,就跑過來抓我。」
宋甜兒吐了吐舌頭,輕輕一躍,整個人便靈巧地躍上了二樓,伸手就抓住了李紅袖,笑道:「你可跑不了啦。」
李紅袖伸手擰了她一把,兩個人笑做一團,忽聽有人笑道:「我們紅袖姑娘和甜兒姑娘在說什麼呢?這麼開心。」
這人的聲音又低沉、又柔和,富有一種獨特的煽動性。
宋甜兒板著臉道:「好你個楚留香,說好來幫忙自己卻躲懶……誒,哪來的貓?」
大橘:「喵喵喵!」
宋甜兒奇道:「海上還有海貓?可是按理來說,即便是真的有海貓,大概也是油光水滑的吧,怎麼會這麼毛茸茸!啊,好可愛,摸摸!」
大橘情緒很穩定地被宋甜兒揉來揉去。
李紅袖一面伸手揉大橘的肚子,一面很嚴謹地指出:「也不一定呀,水豚也在水邊生活,身上照樣有皮毛。」
宋甜兒正在捏大橘的梅花爪爪,道:「你說的有道理……但這就是很普通的一只貓吧。」
大橘聞言,情緒依然很穩定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李紅袖狐疑地看了楚留香一眼:「……海上哪來的貓,周圍都沒船經過啊。」
她倒是沒對楚留香的家居服有什麼意見,楚留香上回回來的時候帶了好多,這衣裳穿上去的確很舒服、也很方便,現在她們在船上也是天天T恤短褲人字拖的,早習慣這種衣著了。
楚留香:「……」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又眨了眨眼,道:「楚大哥帶你們去個好地方吃完飯好不好?」
宋甜兒一聽這話,眼睛立刻亮起來,興奮地說:「啊!難道就是、難道就是你說的那個千年之後的世界?我要去!我要去嘛我要去!!」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29
第181章
楚留香與蘇蓉蓉、李紅袖、宋甜兒等三人,雖無實質上的血緣關系,卻已有如真正的親人一般,在一塊兒生活了十年,甚至比許多家庭之中真正的親人的關系還要緊密。
自然了,楚留香這一樁奇遇,也不會瞞著自己那三位義妹,興致勃勃地當做奇趣軼聞來講給她們聽。
蘇蓉蓉性格溫和恬靜、李紅袖博覽群書、宋甜兒天真活潑,三個人各有性格,卻都對這千年之後,有如神仙之地的人間有著極其強烈的興趣與好奇。
有時候,他們吃過晚飯,就一塊兒仰躺在傍晚的甲板上,聽著海面上那延綿不絕、永無止境的水聲,還有遠處海鳥幽遠的嘎嘎聲。
楚留香便講一講千年之後那極其方便的自來水、仿佛天外來物一般令夏天無比清涼的空調(宋甜兒享受了電風扇就很滿足了),那只因為飯盆被人踢了就開口吃人的深淵巨口小貓咪(李紅袖總懷疑這是楚留香在誆人)。
以及那些他在千年之後認識的朋友們的故事。
秦蔻和一點紅的愛情故事大受姑娘們的歡迎,宋甜兒一面甩著自己漆黑柔亮的大辮子,一面捧著臉道:「哇嗚!落魄江湖的孤僻獨狼殺手,天生就是要被明艷活潑的美麗大小姐給收了的!不錯不錯,這正是這世界上最般配的兩人!我同意!我同意這門親事!」
宋甜兒:(∼ ̄▽ ̄)∼
楚留香噗嗤一聲就笑了:「你見都沒見過他們二人,就這麼同意他們的親事啦?」
宋甜兒橫他一眼,只道:「你這臭男人,你才不懂。」
楚留香枕著自己的胳膊,悠然地躺著,任憑傍晚微涼的海風吹過發絲,再一睜眼,便是那海天相接的盡頭,溶溶的金色。
他只笑道:「好好好,我不懂,你懂,你最懂了。」
宋甜兒只嘻嘻笑道:「其實我的這種感情呢,紅袖姐對你和胡老兄也……」
李紅袖一把就捂住了她的嘴,伸手擰了她的胳膊肉一把,嗔怪道:「小鬼!就知道胡說!」
蘇蓉蓉笑而不語,十分神秘的樣子。
楚留香:「……」
楚留香又想到了自己那一回不小心瞧見了李紅袖藏在書櫃裡的那寫著自己和胡鐵花的小文,又禁不住想到了陸小鳳那神人分享給他的那個【當楚留香中藥後】的鏈接,立刻就明白了宋甜兒在說什麼,當下無聲地打了個冷顫,神色卻佯裝不知,幾個人嘻嘻哈哈地就混過去了。
那一晚,三位義妹聽著現代的種種奇異之像,均是如痴如醉,想要去現代大飽眼福,卻因為去不去現代這事兒,楚留香自己也沒法子做主,一直沒能成行。
如今一聽今晚要去,宋甜兒這急性子當即就抓著楚留香的胳膊晃個不停,開口道:「那太好了!咱們什麼時候走哇?話說,那時空漩渦長什麼樣子呀?走在裡面什麼感覺呀?嚇不嚇人吶?」
楚留香笑著揶揄道:「喲,咱們家天不怕地不怕的甜兒姑娘居然也知道問嚇不嚇人吶?」
宋甜兒當即重重地擰了楚留香一下,嘟囔道:「這千年未見的奇異之事,還不許我怕麼?」
楚留香哈哈大笑,伸手揉了揉宋甜兒的腦袋,溫聲道:「沒事,沒事,就走一步就到了,你踏出那一步,還什麼都未曾來得及反應呢,就已到了,要真的說的話,簡直比去岸上的市場裡買東西還要方便得多。」
李紅袖道:「那……那位秦姑娘待會兒便會『開門』?」
楚留香晃一晃手上的手表,道:「我們約定的是一個小時後,也就是半個時辰。」
宋甜兒驚呼一聲:「半個時辰,我可來不及梳妝打扮!」
楚留香下意識地誇獎恭維:「我們甜兒姑娘天生麗質,哪裡用的找特意去打扮。」
宋甜兒聞言,卻並不露笑,反倒是惡狠狠地剜了楚留香一眼,罵道:「油嘴滑舌!」
被莫名其妙罵了的楚留香:「……」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不做聲了。
宋甜兒瞬間又陷入了焦慮之中:「啊,白斬雞還要剁、烤乳鴿也還沒弄好,那海鰻滑溜溜地還在盆裡呢!還有那葡萄汁,剛融了蜂蜜進去,還未曾去冰好,咱們幾個人過去,也得添些菜呀!」
蘇蓉蓉不知何時已經從船艙裡出來了。
蘇蓉蓉是個性情極溫柔的女孩子,也很纖細,若說上去,大約性情更像林詩音一些。
但她與林詩音卻又全然不同,林詩音在裡面中的近二年來,被她的表哥
李尋歡摧毀了大半的自信,但蘇蓉蓉在這條船上,卻過的極為舒心,說起話來,也自信十足。
只聽她溫聲道:「既然要去做客,且家裡本身就做了飯,的確也該給秦姑娘添菜。」
楚留香道:「不錯,蔻蔻久聞甜兒的大名,也很想嘗嘗甜兒的手藝,那只白斬雞我去斬了,海鰻我也去洗了切段兒,等去了蔻蔻那裡再燒。」
蘇蓉蓉道:「甜兒的烤乳鴿……」
宋甜兒道:「我現在便去看著,馬上就能出爐了。」
蘇蓉蓉又道:「好,我同紅袖去收攏禮物。」
她微微一笑,面上立刻便出現了那種又溫柔、又親切的笑容:「我們都用了許久人家的電風扇和洗發香波了,也總該回一份禮。」
她轉頭笑道:「我瞧,那一尊白玉美人像就很好。」
白玉美人像,說的便是京城名門金家的公子金伴花手裡的那一尊,當然,現在已經在楚留香的手裡了。
楚留香還在進行他按部就班的盜帥事業時,就曾寫下一張信箋,送入京城金家,嚇得那草包金伴花大驚失色,請了數位好手來護衛這一尊白玉美人像,這些人在楚留香看來,卻全然是浪得虛名、草包中的草包,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了這尊美人像。
原本,他是打算欣賞兩天就賣掉的,卻不想海上卻突然飄來了浮屍。為追查海上浮屍一案,楚留香離開自己的小船,在這過程中,才結識了一點紅、黑珍珠等人。
此案終了,又因黑珍珠極力邀請蘇蓉蓉他們去大漠玩一圈,這才造成了楚留香的誤會,令他急急忙忙地奔向大漠,被時空亂流卷入。
也因此,這尊白玉美人像就一直留在了他這裡。
如今送給秦蔻,也不失為一個很好的選擇。
一個小時後,時空漩渦如約出現。
楚留香左手抱著大橘,右手端著個大盤子,盤子上擺了兩只烤乳鴿、一只白斬雞、兩盅腊味飯和一壺融了蜂蜜進去的冷葡萄汁。
他大剌剌地走在最前頭,身後便跟著這三位性格各異的義妹,宋甜兒在甲板上,這時空漩渦憑空出現時,她便驚呼起來,仿佛瞧見了這輩子最為驚奇的事情一樣。
但這還遠遠不是她這輩子見過最驚奇的事情。
她一腳踏入時空漩渦之後,也的確沒什麼旁的多余感覺,也並沒有如想像中一般,走上一條狹窄、黑暗的道路,只是一瞬,僅僅就是那麼一瞬間,她只眨了眨眼,然後立刻感覺到一陣不一樣的空氣。
的確是不一樣的空氣,那種在海面上無處不在的鹹味空氣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家常的空氣?
不是很好形容,是茶水裊裊的味道、是那種人身上的洗發水與沐浴露散發出的清香、是大閘蟹被蒸在鍋裡、是花與草散發出的清淡味道、還有布匹被太陽曬過之後的那種「太陽的香氣」。
所有的這些混合在一起,就是這個新世界的味道。
宋甜兒抬頭,免不得便發出一聲大大的、驚嘆的「哇!」
楚留香走出來的時候,秦蔻簡直就要震驚了。
她立刻真心實意地說:「阿楚哥你如果去酒店端盤子也一定是端的最好的那一個。」
好大一個托盤,楚留香左手拎著大橘,右手托著一堆美味的食物,他聽見這話之後,忍不住便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去餐廳那邊放東西了。
然後走出來的便是三個美麗少女。
這三個人……還真的穿的很像交通燈。
宋甜兒是個梳著兩條大辮子的姑娘,她的皮膚簡直像被潑了蜂蜜一樣,閃動著健康的光澤,眼睛又大又圓,活潑靈動極了,穿著件黃色的寬松T恤,秦蔻一看……啊,果不其然,皮卡丘。
李紅袖身材高挑,更白皙一些,身上穿了個寶可夢精靈球T恤。
秦蔻:「……」
秦蔻扭頭就問陸小鳳:「這衣服難道是你挑的?」
陸小鳳聳聳肩,道:「是啊,那天買東西的時候我和楚兄一塊兒上的街。」
秦蔻:「……果然。」
陸小鳳:「果然什麼?」
秦蔻:「就是你小子讓美少女變成宅味美少女的!」
然後出來的就是蘇蓉蓉。
謝天謝地,蘇蓉蓉沒穿個什麼塞X達傳說的痛衫出來。
她瞧上去是個審美非常溫婉的人,只穿了一件很薄、很柔軟的嫩綠袍子,這件袍子很長,一直遮蓋了她的腳面,看制式的話,倒像是直裾深衣。
她的頭發也是松松垂下,在下面綰了個很簡單的發髻,頭上只用了一根白玉釵子,相當素雅。
三個女孩子一來,立刻便被秦蔻家中這些奇異的擺設給吸引到了,這時候,電視本來也在放著節目,因無情和冷血不想再受魔改電視劇的荼毒,因而現在電視上正在放唱唱跳跳的歌舞綜藝,她們三人便立刻呆住了。
甚至不是吸引,而是有一些受到了驚嚇,宋甜兒露在外頭的手臂上,寒毛都豎起來了,瞧了半天,才對楚留香道:「你……你怎麼沒提過這一樣東西?」
楚留香:「……」
楚留香分辯道:「我明明就提過了!」
但是宋甜兒當時的重點完全在磕CP,磕這明艷秦大小姐X孤狼一點紅的CP,興奮得要命,哪裡有空注意什麼電視機。
不過這話現在倒是不必提,他不是怕蔻蔻羞澀,蔻蔻這人天生就不知道什麼叫羞澀的,他是怕紅兄臉皮薄,難為情……
宋甜兒沒空理他,她已坐在了那懶人沙發上,只覺得一種從所未有的奇異承托力,瞬間承住了她的腰、腿、臀、背,只令人覺得渾身都陷入了一種極其舒適的入定狀態。
宋甜兒:(☉—☉)
李紅袖:「……甜兒?」
宋甜兒:(* ̄▽ ̄*)∼∼∼
宋甜兒:「哇嗚!紅袖姐你快來試試這個!」
她大力的拍著身邊的另一個懶人沙發。
然後李紅袖就和她一塊兒躺屍了。
楚留香無奈地輕笑,蘇蓉蓉也頗為寵溺地笑了。
蘇蓉蓉與秦蔻攀談著,又贈予秦蔻那渾身通透溫潤、無一絲瑕疵的白玉美人像。
秦蔻不肯收這麼貴重的禮,但蘇蓉蓉卻說,電風扇與洗發水、護膚的面霜對她們來說才最貴重呢。
秦蔻無奈地說:「可是這些東西在我們這裡,實在算不了什麼呀。」
蘇蓉蓉笑眯眯道:「是了,對你來說十分不算什麼的東西,對我們來說卻實在好用和緊俏。那同樣的,這白玉美人像,對你來說是貴重的,對我們來說卻實在尋常。」
她笑道:「這豈非是送禮的最高境界?一面令對方覺得貴重,另一面自己卻也
不覺得肉疼,若我們之間天天都有這樣的禮送,豈非是世上最大的美事?」
她說話倒是和楚留香蠻像的,簡直是無一處不為人著想,又無一處不令人舒適至極。
叫她這麼一說,收下這白玉美人像,倒是見雙方都贏麻了。
楚留香也笑道:「好蔻蔻,你不必為我心疼錢,這是我偷來的。」
秦蔻:「……」
秦蔻:「……」
秦蔻還能有什麼話說呢,秦蔻當然只能開開心心地收下啦。
倒是看見宋甜兒和李紅袖坐在懶人沙發上完全不肯挪開,她說:「你們今天在這裡住一晚吧,明天咱們上街去逛,甜兒和紅袖喜歡懶人沙發,我就帶你們去買兩個新的帶回去嘛。」
宋甜兒聽見這話,歡呼一聲,在沙發上蛄蛹了一下。
她想喝口水,都舍不得起來,還是心細如發的無情發現了,去幫這位活潑可愛的大辮子姑娘倒了杯可樂。
理所當然的,這種黑褐色的、冒著氣泡的、仿佛一口能毒死十個人的現代特產先是讓宋甜兒非常遲疑,嘗了一口後,她眯著眼咂麼了一下,說:「有點怪……」
然後又立刻喝了一口,繼續道:「還是覺得怪,但是又很……」
她咂咂嘴,又喝一口,覺得這種味兒還真是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讓人一口一口的簡直停不下來。
陸小鳳問:「怎麼樣,不錯吧?」
宋甜兒:「還真是很不錯……誒,你便是那位百年之後的陸小鳳麼?」
陸小鳳笑道:「不錯,正是在下。」
宋甜兒又道:「那你是傅紅雪麼?」
那人卻渾身僵硬著,不敢看女人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垂下眼簾,搖了搖頭,盯著窗外說:「我是冷凌棄。」
宋甜兒道:「唔!」
等著楚留香過來找宋甜兒和李紅袖的時候,宋甜兒已經和冷血(單方面的)相談甚歡了。
她一瞧見楚留香,立刻就說:「快點拉我起來,我要去廚房做菜了,我要大展身手!」
楚留香莫名其妙:「你自己不能起來麼?」
宋甜兒板著臉:「可是我已經被這個沙發妖怪給封印了。」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道:「你才剛來多久,就和小陸學會說怪話了。」
陸小鳳笑了一聲,沒說話。
楚留香伸手一拉,就把這位廚藝大師給拉起來,宋甜兒衝他吐了吐舌頭,也沒說話,一溜煙就跑進廚房去了。
進了廚房,才知道什麼叫做夢中情廚!
這烤箱!這電飯鍋!這微波爐!這雙開門大冰箱!這抽油煙機!!
宋甜兒:☆▽☆!!!
宋甜兒擼起袖子:「我來!我來!我今天必要做一桌好飯!!」
這時候其實蒸蟹已經吃過一輪了,反正吃大閘蟹這種活動就是蒸一鍋吃一鍋,隨時蒸隨時吃的嘛,秦蔻和一點紅在廚房裡,被衝進來的甜兒姑娘給趕了出去。
一點紅身材頎長,身形優越,冷傲與野性十足;秦蔻渾身奶白,明艷動人,比他低了大半個頭。一點紅與她說話時,便是微微低著頭,十足乖順、十足溫柔的模樣。
宋甜兒:☆▽☆
好一對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璧人!!!
秦蔻:「……」
一點紅:「……」
他們兩個一塊兒走出廚房,只感覺身後那道灼熱視線愈發灼熱,秦蔻悄悄地捏了一下一點紅的手,一點紅立刻湊過來垂下頭。
秦蔻跟他說悄悄話:「她為什麼那麼看著我們?」
一點紅如實回答:「……不知道。」
第182章
宋甜兒是廣府人,也就是今天的粵省,楚留香的船所在的位置,其實也差不多就是粵省和桂省外頭的那片海,他常年生活在炎熱之地,因而身上的皮膚顏色才是一種極其健康且誘人的蜜色古銅。
不過這一家四口(?)和秦蔻刻板印像裡的粵桂兩省的人還是不一樣的。
在她印像之中,在南方很炎熱的地方生活著的人,很多都是黑且瘦小的,但是楚留香的塊頭……你說他去參加健美先生也肯定沒什麼問題。
當然啦,秦蔻覺得健美先生對她來說還是太過了,那種肌肉其實遠不是正常狀態下人的肌肉,賽前嚴格的飲食控制會讓脂肪層最大程度的消失,露出極其誇張的肌肉。
長期保持那種身材絕對是一種作死的行為,專業的選手們賽季和非賽季的體型瞧起來也是完全不同的。
秦蔻認為人還是有肉感才好看。
因此她覺得阿楚哥的身材非常非常完美,即充滿了一種關於力量的想像,又令人總覺得他的身體是炙熱而肉感的,他既有力、又溫暖……秦蔻完全可以理解為什麼他的桃花運好得嚇死人。
在現代估計他也沒少收到妹子們的微信好友申請……不過他倒是一個也沒接受,全都拒絕了。
他不是會騙身騙心的那種人,他只是一個萬花叢中過、偶爾才采擷的浪子。他瞧見那種一看就是想真的談戀愛結婚生子的女孩子,恨不得躲得八丈遠,生怕自己做錯事惹得人家傷心。但他對自己的身體很誠實,也很歡迎和自己有著一樣想法的女孩子。
所以,在現代不沾花惹草大概是因為借住在秦蔻家裡,很不想惹出什麼後續不必要的麻煩給她。
至於同樣風流、同樣倜儻的另一枚浪子陸小鳳同學……他那江湖妲己、討人喜歡的本事似乎在現代的姑娘們面前很是失靈,估計是因為他的兩瞥小胡子實在是……看起來太怪咖了。
全身都是痛衫就更怪咖了!
而且陸小鳳似乎把現代當成大型的游戲房了,回去古代享受享受快意恩仇、瀟灑至極的江湖生活,再跑來現代享受享受電子游戲,他這雙面生活真是安排得妥妥當當,完全懶得出門去交際。
當然咯,若說男人的身材,秦蔻還是最欣賞自己的紅哥,也許是因為她只近距離觀察過紅哥,她很清楚那慘白的皮膚有多炙熱,沁出薄汗、猶在抽搐的時候都叫人喜歡。
這一對璧人走出廚房,完全由宋甜兒姑娘掌勺。倒是不必擔心現代的這些廚具她玩不轉,一個能完美掌握柴禾燒火大小的人不可能玩不轉煤氣爐這麼簡單的玩意兒……
而且她也不是一個人。
楚留香當然很自覺地鑽進廚房給她打下手了,陸小鳳嘴裡吹著口哨進來了,傅紅雪本來就是出門去買菜的,宋甜兒缺少原料,秦蔻就給他打了電話,叫他多買點東西回來。
阿飛面無表情地鑽進廚房,認為既然大家都在幫忙,那麼他理所應當也不該吃白飯,畢竟,「不受人恩惠、不欠別人東西」乃是阿飛的人生信條。
……雖然他欠秦蔻的人情海了去了,不過人不能因為欠錢太多就躺平,該干活的時候還是要干活的!
結果和這個陌生的新大廚大眼瞪小眼。
宋甜兒嫣然一笑,伸手要捏捏阿飛的臉,被阿飛躲開了。
楚留香笑道:「我們小阿飛可不是誰都能捏的。」
進廚房來打下手的李紅袖聽見這名字,有點古怪地道:「阿飛?」
楚留香衝她神秘一笑,示意她不要多說。
宋甜兒大大咧咧地縮回自己的手,對這只小狼崽笑道:「小孩子只要敲著碗等吃飯就好啦,去吧去吧。」
阿飛被她攆出去了。
然後冷血進來了。
他總覺得大家都在忙活,甚至連無情和花滿樓都在守烤箱,大概、或許、他也應該忙一忙。
宋甜兒叉著腰咆哮:「……廚房盛不下那麼多人,出去出去!」
冷血:「……」
冷血只好乖乖又出去了。
大家都在忙,秦蔻和一點紅就樂得輕松,一點紅平時多下廚房,秦蔻覺得他完全可以撂挑子的。
她家和她的朋友,又不是塑料朋友,搞什麼待客之道這啊那啊的講究,大家都是好人,也都很明白怎麼舒服怎麼來。
秦蔻就拉著一點紅回屋裡休息一會兒,玩一會兒(正常的玩)。
兩個人在屋裡下五子棋,棋盤放在床鋪上,秦蔻抱著個軟乎乎的白雲抱枕趴在床上,兩條小腿抬起來晃來晃去,手裡把玩著黑色的棋子。
五子棋,是小孩子們成本最低的游戲了,簡直就沒有之一。
跳皮筋還需要去買一根三塊錢的皮筋呢,踢毽子還要去買個毽子呢,扇卡片屬於小學男生的豪賭,每一張卡片都是要從干脆面裡吃出來的,有些卡面還非常難以收集,成本貴得嚇人。
但是下五子棋,只需要一個方格本,外加一黑一紅兩支顏色不一樣的筆就可以消磨一下午的時間了!完全不需要額外的支出。
但秦蔻其實自小就蠻不擅長這種游戲的……
現在想想她簡直什麼都不擅長,跳皮筋不會、踢毽子不會、五子棋玩不好、什麼圍棋像棋就更別說了,完全兩眼一摸黑,也怪不得小學時沒人肯陪她玩了,玩啥啊?根本就沒啥可以玩的嘛。
不過後來可就不一樣咯。
尤其現在,她還有一個絕佳的玩伴。
一點紅之前沒玩過五子棋,不過只一聽了規則之後,立刻就意識到先行的黑棋倘若沒有限制是必贏的,他玩撲克的時候也會腦內自動開始算牌,推演能力很是不錯。
然後他看了看秦蔻那清澈的眼神……沒多說什麼,只說:「你執黑。」
連五子棋執黑無限制必贏都不知道的秦蔻:「好哦。」
結果還需要他刻意讓著才能保持60%左右的勝率。
搞得秦蔻大為興起,拉著一點紅要酣戰三百回合!
玩了好一會兒,她才懶洋洋道:「你讓棋的技術真好。」
他當然不會一直贏,他享受的是和愛人在一塊兒消磨時間的快樂,完全不追求壓人一頭。
但他也不會一直輸,他讓的棋是很有技巧的,既不會讓秦蔻覺得贏得太輕松很沒意思,也不會讓她覺得很難贏,只會讓她被激起鬥志,贏幾把、再輸幾把,頗有一種「我們鬥得勢均力敵」的錯覺。
結果她心裡門兒清的嘛!
一點紅忍不住笑了,瞧了他聰明的女朋友一眼,道:「你不想讓我讓,我也可以不讓。」
秦蔻撒嬌:「我才不!我就要你讓我,不然我一直輸,多沒意思的。」
她拍拍身邊的床鋪,說:「你過來。」
他從善如流地過去,被秦蔻撲了個滿懷。
秦蔻說:「我老早就發現了……你的棋牌功夫不錯啊,是不是也會下圍棋?」
一點紅說:「小時候學過。」
秦蔻:「……你們殺手的課程表還真是很豐富,你說你會彈琴我也行。」
一點紅說:「……的確學過。」
秦蔻瞪大眼:「你真會啊?」
一點紅說:「沒天賦,學不會。」
那會兒他師父大概是對組織的定位還不是很清晰,想養出十幾個無孔不入的殺手,干什麼都像模像樣。力求他們像水一樣,可以滲透進任何地方。
故而,他總覺得他們應當做什麼像什麼的,一點紅認字、書讀的還不少,字寫的也還行,他人聰明,天生走一步就能想到三步以後的事情,反應極快,圍棋的棋譜也能過目不忘,耳力出眾,去賭場賭骰子也基本能傲視群雄。
屬實多才多藝……
但長大以後干刺客,一點紅沒干成那種「潤物細無聲」的刺客,反倒干成了那種「把你們全鯊掉就沒人知道我來過」的狂暴刺客……
這麼多才多藝的一點紅,也有不擅長的事情。
樂譜這種東西,就算可以過目不忘,但沒樂感就是沒樂感,莫名跑調就是莫名跑調,節奏不對就是節奏不對……
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和陸小鳳完全一個情況。
好在一點紅從不愛勉強,對音樂事業也完全沒愛,弄不好就不弄了,才免於讓音樂少女coco每天忍受魔音入耳的折磨。
秦蔻哈哈大笑起來,啾了他一下,說:「我們無所不能的紅哥居然也有不擅長的事情麼?」
一點紅還很配合這句揶揄:「有很多。」
秦蔻:「除了彈琴還有?」
一點紅板著臉:「給貓洗澡。」
秦蔻:「……」
秦蔻捂著肚子狂笑起來。
近來,為了今晚的這個中秋國風小展會,秦蔻還是忙活了一陣子的,在電腦前坐著的時間也增多了,肩頸不舒服,一點紅順勢把她翻了個面,讓她趴在床上,伸手給她按按肩膀。
不得不說……武林高手真的是一群很逆天的人。
對人體每一塊肌肉走向都很了解,同時手上的力道又掌握的非常好,可以輕也可以重,秦蔻被按了一會兒,眼睛都舒服得眯起來了,按著按著就要睡著了。
好歹是告誡自己不能睡著……
兩個人又窩在臥室裡說了一會兒悄悄話,微信上許久未發言的寧靜致遠私聊了她,說飯好啦,下來吃飯。
二人就下樓去吃飯。
桌上自然已七七八八地擺了一桌子,今天有多達十幾個人在這裡度中秋,菜色自然豐盛得要命,大閘蟹是管夠的,前兩天秦爸爸給送來的一筐子還剩半筐、花滿樓過來又拎了一大筐,一群在一塊兒吐泡泡,蟹的肚兒都是滾圓,蟹黃蟹膏撐得滿滿的。
而且今天人工真是管夠。
那還等什麼呢?這人工不用白不用,就做最簡單且最奢侈的吃法吧!
四五十只蟹一鍋一鍋地蒸出來,打發楚留香、陸小鳳這幾個閑人去剝蟹,彈指神通、靈犀一指當真很是靈巧,剝蟹剝得又快又好,蟹殼扔了好幾個垃圾袋,剝出來的蟹肉蟹黃扔進鍋裡炒香,煮好的面條下鍋滾一圈兒,保准每一根上都沾上鮮甜的蟹汁水。
這一波直接把所有的大閘蟹全部都非人道毀滅了。
而且真的巨好吃,就是很簡單,但是因為食材實在太棒,這麼簡單的烹調就足以讓人鮮得想把舌頭給吞下去。
四五十只蟹看上去雖然多,拆出來其實沒多少,在小盞裡分好之後,看起來倒是像老s省的一種叫「一口香」的臊子面。
人太多,一人一盞,多了沒有。
秦蔻感覺不是很滿足。
不過還有別的東西。
因為沒去過粵桂二省,秦蔻其實沒吃過正宗的白斬雞,今天一吃,簡直驚為天人——天!皮居然是脆爽脆爽的,這種口感對她來說真的是難以去形容的新鮮,脆到甚至感覺還在彈,雞肉也是,緊致而有彈性,冰冰涼、雞皮與雞肉之間還有一層顫巍巍的啫喱凍……
秦蔻:捧臉.jpg
對生活水平一向沒什麼要求的冷血和傅紅雪吃到這道菜的時候也愣了一下。
腊味飯也實在好,炭火香氣和極其明顯的腊腸香氣,金黃干爽的鍋巴,宋甜兒姑娘還在來到這裡還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裡迅速的get到了一些新鮮吃法,比如在上頭直接放了生蛋黃,生蛋黃和米飯一塊兒拌,在米飯的余溫之下蛋黃就會變得半生半熟。
這東西在不愛吃生蛋黃的人眼裡大概很詭異,但秦蔻是那種吃烤擀面皮都為難店主給她打個生蛋黃的人,這種程度完全可以接受,吃得很是開心。
在山野中長大的阿飛:「……」
阿飛雖然在山野中長大,卻從來不吃生食,看到秦蔻和宋甜兒毫無心理芥蒂的吃這玩意兒,一副看茹毛飲血原始人的眼神。
然後還有特別鮮甜的白灼蝦,這東西也是宋甜兒他們幾個人過來的時候順便拎來的,這可是全世界最神通廣大的漁民楚留香從海底撈上來沒多久的,不鮮完全不可能。
再來個白灼菜心、一個原本預定好要做的糖醋裡脊,一個涼拌藕、一個拌三絲、一個藍莓山藥、幾只烤乳鴿、還有一大盤在烤箱裡烤的非常不錯的類宜家肉丸子配醬汁。
宋甜兒還嫌菜色不夠豐富,當場找個了做菜的視頻,現學了個炒牛奶,因為家裡沒水牛奶,所以秦蔻才給在外頭的傅紅雪打了電話,讓他去河馬先生看看,順便再買了點魚籽,出鍋之後撒在上面。
這個菜真的是……秦蔻其實很少會形容一道菜為「入口即化」,因為多半的菜都做不到,但是這個炒牛奶是真的……啊,又香、又軟、又滑……
很神奇的口感和味道,非常棒。
秦蔻:捧臉.jpg
秦蔻:(* ̄▽ ̄*)
滿足!!
第183章
這話雖然說來對一點紅很不厚道,但宋甜兒的廚藝的確勝過一點紅良多。秦蔻覺得粵省的人是有什麼地域天賦在的,就這道白斬雞,做法看著很簡單,但往往是這種越簡單的東西才越考驗人。
秦蔻認為紅哥再多做十年飯也不大可能做出這種程度的白斬雞來。紅哥做菜很家常,但宋甜兒就像個廚藝大魔王,拿去粵省直接開店估計都能傲視群雄……
不過一點紅技不如人,卻也沒什麼感覺。
一點紅不討厭做飯,相反,因他的前半生實在太顛沛流離、失魂落魄,所以極其的珍惜這種對於這種旁人來說唾手可得的安寧。
偶爾,他躺在這充滿馨香與冷氣的房間裡睡著時,還會忽然在夢中回到那些九死一生的過去。
然後他會驟然驚醒,渾身冷汗,看到秦蔻窩在他懷裡安安穩穩地睡著的,慢慢地平靜下來,又忍不住要抱她抱得更緊一點。
還有他睡覺,一有任何風吹草動都會立刻清醒這件事。
這敏銳程度其實很反常的,尋常武林高手完全不可能敏感到這個程度。
要知道,江湖上那麼多殺手,一大多半都是靠旁人睡著或者喝醉的時候一刀了結了人,倘若江湖上人人都那麼容易醒,這種暗殺方式多半是沒有用的。殺手們只能另辟蹊徑,和一點紅一起,走「把你們都鯊光就沒人知道是我干的」這種路子。
這種極度反常的敏銳,除卻一些武功極高的人之外,都是自小苦功夫練出來的。
至於怎麼練,一點紅不是很想回想。他背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鞭子抽出來的傷痕就是因為這個得到的。
所有的這些,秦蔻渾然不知,一點紅也根本沒打算把這種事說給她聽。
因此秦蔻時常煩惱他願不願意就這樣洗手作羹湯,他自己卻很明白,他太珍惜現在的生活,也太願意就這樣生活下去了。
這種平靜的、松弛的生活。
所以他雖然沒那麼熱愛做飯,但其實也蠻樂意承擔起這件事的,正巧,秦蔻不愛做飯,兩個人極為互補,契合極了。
這一頓飯,大家都吃得很滿足,秦蔻還拿出了酒來喝。她這裡沒什麼珍藏幾十年特別名貴的好酒,但勝在
花樣很多,品質也都很不錯。
按理說,吃大閘蟹這樣寒涼的食物,是要配溫好的黃酒喝的,不過今天蟹多人也多,平均分下來一人就兩口……實在沒必要為了兩口蟹粉面專門去溫一回黃酒。
她就從冰箱裡挑挑撿撿,取了幾只白葡萄酒。
這些酒一般她也不會特地拿來配餐,都是晚上睡前喝,秦蔻自己是不大喜歡干型葡萄酒的,欣賞不來那個味道。這幾只都是甜型和半甜型,酸甜適中,清新明亮,味型的描述聽起來都讓人很容易聯想到很甜的東西:芒果啦、蜂蜜啦、柚子啦、蘋果啦、黃桃啦……
冷血和無情平時都不大愛喝酒,對酒沒什麼特別的研究,只覺得這酒液清冽,竟不需要特別的去篩酒,又聽聞是葡萄釀造的,便覺得有些新奇——畢竟在他們的印像之中,葡萄酒都是閃動著紫紅色寶石光澤的模樣。
喝起來——喝起來感覺甜甜的、酸酸的,回口都是一股芬芳的味道,但是勁兒卻不小。
再看秦蔻,面色如常,一口接一口的飲酒。
冷血不由覺得她酒量實在出色,是個豪傑。
但這也是因為他們所處的那個年代只有發酵的低度酒的原因啦……
楚留香和陸小鳳在現代呆的時間很久,這點度數的小甜水根本不放在心上。
宋甜兒這會做也會吃的大廚就不一樣了,她的角度比所有人都更專業,喝一口,搖晃酒杯,品一品,再搖晃一下酒杯,得出結論:「這酒總覺得更適合配味道稍重一些的菜,像鹵菜那樣的,或許配生腌會更好呢!」
這專業的!
秦蔻知道那種米其林的法餐,的確會根據不同的菜色來搭配不一樣的葡萄酒。米其林餐廳她其實吃得不少,不同的餐酒搭配也的確嘗過不少,不過她這種純吃東西不愛多做功課的食客,實在也品不出其中的妙處來。
在座各位裡無人能有宋甜兒這樣對美食獨到的見解,宋甜兒當然也不大在意,只又轉而說起了新鮮的海鮮做成生腌之後的那種獨到美味。
生腌這一種東西,吃就要吃個最新鮮,X市在內陸,與大海的關系基本等同於沒有關系。這兩年潮汕生腌成了網紅食品,連X市其實都有賣的,秦蔻路過的時候去瞧過,對那些店主人說什麼「海
鮮都是空運過來的」這種說法不置可否,反正是不信。
宋甜兒就說:「那沒事!這樣,過幾天讓我們楚大少下海去撈魚蝦蟹,撈上來之後我做成生腌,給你送來,你配著這個酒再試試呢。」
楚留香從盜帥降級成專業漁民,居然也渾不在意,還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只笑道:「阿蔻放心,我撈的東西絕對最新鮮。」
秦蔻有點心動,又怕吃了拉肚子,左思右想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說:「好呀,那我等著吃好吃的啦。」
陸小鳳忽然噗嗤一聲笑了,揶揄秦蔻:「吃個生腌都要思前想後這麼久,我看我要把你拐帶回江南,那難度可不小。」
花滿樓笑了起來,卻也不說話,只舉起酒杯。
大家又碰了一杯,淡金色的酒液在玻璃杯中輕輕搖曳起來,白花、蘋果與黃桃的芬芳在酒液中被蕩起,又被人喝下肚去。
號稱從不喝酒的傅紅雪早在秦蔻這裡打破了這原則,現下對酒根本也沒什麼排斥了,和眾人一起碰杯。
不過氛圍組開始歡呼的時候他還是閉著嘴沒加入。
唯一不能喝酒的是未成年人阿飛,他端著個高腳杯,高腳杯裡盛著半杯冰涼雪碧,毫無違和感的混入。
真是完美的一餐。
酒足飯飽,秦蔻超級滿足,依偎在一點紅懷裡,摸著自己的肚皮,感覺自己就很像是這個時節的大閘蟹,肚子滾圓。
她噗嗤一聲笑了。
一點紅垂頭看她,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臉,低聲問:「你在笑什麼?」
秦蔻就悄悄地把自己的這個聯想告訴了一點紅。
一點紅:「……」
秦蔻:「哈哈哈哈哈。」
一點紅:「……」
秦蔻:「……這話有那麼奇怪麼?你的神色好古怪。」
其實他的表情在其他人看來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根本和平時就沒有半點區別,但是秦蔻和他乃是全世界最親密的人,她對他熟悉極了,這種微妙的變化也能捕捉到。
一點紅:「倒不是這個……」
秦蔻:「嗯?那是因為什麼?」
那當然是因為一點紅聯想到了其他的東西……
他一想到被繩子捆得結結實實的螃蟹,就忍不住要想到那條十米長的繩子和她被……
這大概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吧,一點紅瞧著秦蔻一無所知的眼睛,立刻對自己邪惡的內心產生了一點愧疚之情,只含含糊糊地說「晚點告訴你」這種話給糊弄過去了。
這時候,這一對咬耳朵說著悄悄話的情侶就又收到了宋甜兒姑娘的捧臉星星眼。一點紅面無表情地站著,假裝沒看到,秦蔻指揮著沒做過飯的人收拾盤子。
其實也就是把鍋碗瓢盆全扔到洗碗機裡面去啦。
今天開宴的時間其實挺早的,家裡中午就隨便吃了點、墊墊肚子,主要就是為了下午這一頓,三點多的時候秦蔻和一點紅就在廚房裡呆著了,四點多,宋甜兒就來了,不由分說地掌起了勺,不過五點就開宴,等到大家吃完飯,各自都懶洋洋地時候,也不過才六點半。
Cocolivehouse的中秋國風小展會八點才開始,這個時間也正好就是livehouse演出一般的開演時間,不過今天的活動可不是演出,或者說,不只是有演出。
這次的小展會其實相當於一個小夜市,秦蔻的店不小,還帶著個院落,這院子可以發揮的地方就很多了,掛上一排一排的燈,正好可以做兩排小攤子。
她們店員工出的攤子是賣酒,從米酒到葡萄酒、精釀啤酒一應俱全,全是秦蔻親自嘗過且喜歡的,找個店裡的一個開朗愛笑的女孩扮做沽酒女來賣。
月餅是不賣了,找了個精品的私人蛋糕房,說服人家過來擺攤,把雪媚娘當月餅賣。
今天這活動不要門票,店裡全靠賣酒和攤位費賺錢。秦蔻想著這是第一回 辦這種活動,首要的是提升知名度,賺不賺錢倒在其次,況且因為沒有房租,店子在那裡放著也是放著,其實成本也不怎麼高,因此不大緊張虧不虧。
林詩音也占了一個攤子,她的攤子就不在院子裡了,在建築物裡面,因為她擺攤展示的是真正的緙絲扇,要亮亮的燈光,才能顯出細節來,所以中午給秦蔻編完頭發之後,自己就去那頭了,下午也沒回來吃飯,和店裡的員工結伴去吃的牛肉沙拉。
緙絲是一種十分珍貴的料子,根據扇面上圖案的復雜程度,價格區間也很大,林詩音手上的這些精
品,少則要賣幾千,多則要幾萬,今天特地挑的都是便宜的,那價格也都在一兩千,其實也不打算賣多少,只是去展示一下,撐場面。
順便,再古裝亮個相。
林詩音人生得美麗,一舉一動也皆有章法,行走坐臥皆與現代人的隨性截然不同,聘聘婷婷,動人極了。她從李園帶出來的幾大箱衣物,也都是定好的料子與樣式,穿上件紫衣,神色又冷淡,她身上沒有那種囂張的奪目氣焰,但是絕對能牢牢地吸引人的眼球,如梅花落雪、清淡美麗。
秦蔻還找了兩家本地開漢服工作室過來擺攤,還有一個拿熱縮片能做出冰裂紋、玉質、點翠效果的手工奇人。這個奇人是個熱縮片業余愛好者,平時有自己的班兒要上,在社交網絡上也不求出名,就默默發東西,被秦蔻家的工作人員給翻到,超級熱情地邀請過來擺攤。
自然的,料子和做工都很不錯的漢服賣的不便宜,這種很厲害的手工制品更不可能便宜,林詩音那一兩千塊的扇子拿去擺著,放在裡面居然也不算貴的很突兀。
然後就是她找來的本地國風樂隊了……
說實話,水平還行,但不夠好……
所以秦蔻還找了上次那支秦蔻幫忙上台過的摩登復古的citypop樂隊,她總覺得這種夢幻的、浪漫的、舒緩的曲風,其實也很對這種城市限定款夢幻國風的胃口呢。
這種演出其實很像是在普通酒吧駐唱的感覺,客人們不全都是專程為了聽歌才來的,吃吃喝喝、也有大聲說笑的,成名的樂隊肯定是不大願意來的,要找也只能找小樂隊。
對小樂隊來說,一切能擴大知名度的演出都是好機會,態度積極,且演出費也很低,那只秦蔻上次幫演過的樂隊為了還人情還不要演出費。
必要的時候,秦蔻自己也會穿著古裝背上吉他上台演奏。
至於有沒有人來,來的人消費能力如何,秦蔻不大擔心。
她的livehouse所在的地方可是一條非常小資、全是各色漂亮餐館的街!地點也不偏遠,就在市中。
城市裡的年輕人,總有一種非常奇特的能力,那就是把一切節日都當成情人節一樣過,無論什麼節,晚餐的餐館裡約會的男男女女都不會少。
而越是這種特殊的日子,餐館的格調與環境就越顯得重要,這條街環境優美,建築物各有特色,館子都很有格調,而且有幾家還真的好吃得秦蔻都念念不忘,大好的中秋佳節,當然會有很多人啦。
暗搓搓的秦蔻就是要收割這一波飯後散散步的年輕人的錢包!
所有的東西,秦蔻只需要大致看一下,自然有人去負責,老板是不必親力親為的,所以今天那頭忙得很,秦蔻卻在家裡悠悠閑閑的吃飯待客,吃完了飯,才邀請朋友們一塊兒上她店裡去看看。
大家自然都沒有什麼意見,秦蔻又神神秘秘地拉著蘇蓉蓉、李紅袖、宋甜兒三人去玩換裝游戲。
她早就知道楚留香有三個妹妹,也早就說過讓他帶著義妹回來玩的話,禮物老早就准備好了,是三套精心搭配過的現代衣裙。
這禮物自然送得很合適,而且可以立刻用上。
秦蔻自己也畫了個淡妝,換上了林詩音事先搭配好的衣裳,她頭頂兩個狐狸耳朵一樣的雙螺髻,又小心翼翼地插上了楚留香送的那一朵珠花。
宋甜兒穿著秦蔻送的斑馬紋襯衫、墨綠針織衫、後開叉半身皮裙和中筒靴,按照秦蔻的建議,把兩條漆黑的大辮子拆了,高高扎成馬尾,耳朵上也掛了大而誇張的耳環。
宋甜兒的眼睛大而圓,整個人的皮膚都是健康的蜜色,身高在一米七左右,頭發豐厚得令現代人能嫉妒得咬手絹。被拆散的麻花辮扎成馬尾之後,頭發就會自然地卷曲成一種羊毛卷一樣的感覺,秦蔻笑嘻嘻地給她塗上口紅,又把自己的包借給她一個背。
出現在鏡子裡的,立刻就是一個時尚的摩登女郎了。
宋甜兒對著鏡子左看右看,只覺得新鮮異常。
而秦蔻呢,穿著她的古裝,也感覺新鮮異常,對著鏡子左看右看,簡直不敢相信鏡子裡這個美麗嬌俏的仕女(秦蔻語)就是自己。
兩個人站在一塊兒,互相都覺得有趣,忽然心有靈犀地對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
第184章
李紅袖穿了件白襯衫、牛仔闊腿褲、球鞋和外搭的菱形紋針織背心,鼻梁上架著金絲框的眼鏡,頭發綰在腦後,綰成個低低的馬尾。
emmmmm……
但是頭發太柔順太長了,瞧起來其實不像是都市OL。
古代女孩子們的頭發,當然和古代男孩子們的頭發一樣,都是及腰的長度,漆黑且柔順的。
但是男孩子的長發……因為根本也沒幾個男人在現代留長發,只要是頭臉齊整、身姿尚可,長發看著清爽,穿衣裳自然而然就好看,有一種長發自帶加成的時尚感。
但女孩子不一樣,長頭發的女孩子太多了,況且女孩子的衣服種類本來比男人要多很多,從古至今,女子的發式變化都比男子多。
秦蔻歪頭看著她思考。
李紅袖伸手扶了扶自己的眼鏡。
秦蔻掏出了卷發棒。
李紅袖後退一步。
宋甜兒大喊一聲:「呔!哪裡跑!」
宋甜兒果斷叛變,從後頭截住了李紅袖,秦蔻拿著卷發棒猙獰地衝上去……
十分鐘後,在美發老師傅秦蔻的妙手之下,這一頭黑而柔順的長發已經變成了蓬松的大卷,然後秦蔻的手上去嗖嗖嗖一頓揉弄,就把這一頭十分古代仕女的柔順黑發整成了個法式慵懶低丸子頭。
順便用輕薄的定型水一頓噴,然後給她耳朵上掛了兩個小巧的編織耳環。
李紅袖:「……」
李紅袖道:「原來這樣看似懶洋洋的頭發,也有這麼多的講究……」
秦蔻說:「還好啦,其實比古代的發髻要容易多了,今天編這個雙螺髻的時候,真是好復雜的。」
宋甜兒頂著她的羊毛卷大馬尾一跳一跳的,道:「所以我們都不梳啊,你想想,我們可都是要下水的,早上弄個發髻,中午就浸了鹽水,不拆都可以在裡頭腌鹹魚了。」
秦蔻:「……」
秦蔻有點好奇:「你們都會下海游泳麼?」
李紅袖笑道:「住海上的人,倘若不會泅水,那豈非是嫌命太長?」
宋甜兒也笑:「是咯,我們雖然沒有楚大少的神功那麼誇
張,不過下海去游游泳,浮在水面上曬曬太陽,也是常有的事。」
說到曬太陽,秦蔻很有興趣地問:「阿楚哥會躺在甲板上很認真的曬太陽麼?」
兩個姑娘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
宋甜兒道:「會!怎麼不會呢!他呀,還隔一會兒給自己翻一次面,像曬鹹魚一樣。」
秦蔻試著想想了一下鹹魚一樣的阿楚哥……
三個人爆發出一陣快樂的大笑。
忽聽蘇蓉蓉的聲音:「你們在說什麼呢?那樣開心。」
宋甜兒:「啊!蓉姐!」
秦蔻一轉身,就瞧見了蘇蓉蓉。
蘇蓉蓉毫無疑問是個美人,且應當是個在粵桂地區很難得一見的、氣質有如江南仕女一般的美人。從前阿楚哥還回不去的時候,有時候講起他的三個義妹,言語之中不乏溢美之詞,但每次提起蘇蓉蓉,他言語之中的那種愛護與憐惜,簡直都要溢出來了。
一見到蘇蓉蓉,秦蔻就知道為什麼了。
李紅袖與宋甜兒,都是十分健康的美人,宋甜兒活潑得像條劍魚一樣,估計天天在甲板上從這頭跑到那頭,又從那頭跑到這頭吧。
相比之下,蘇蓉蓉卻瞧起來是纖細、蒼白而多病的。
當然了,一個武功不低的女孩子,不可能真的體弱多病,走兩步就喘,這只是蘇蓉蓉自身帶的病美人氣質而已。
這樣的女孩子,任誰見了都要忍不住放輕語氣的。
她身上穿了件墨綠色的裙子,這裙子的垂感與光澤度都非常不錯,貼著她的身體流線而下,裙擺做成了魚尾裙的樣式,她一走動起來,那墨綠色的魚尾巴就輕輕地曳動著,她足上穿著雙低跟的白色尖頭的穆勒鞋,在地上踩出噠的一聲。
她的頭發還是松松綰著,這衣服極適合她,秦蔻就算自己穿,也絕穿不出這種聘聘婷婷的感覺。
因為怕冷,秦蔻又借給她一件寬松的黯橘色薄西裝外套,某種意義上這也屬於紅綠搭配了吧。
同樣紅綠搭配的秦蔻如是想到。
蘇蓉蓉瞧了瞧秦蔻,不知道從哪裡掏出個綠顏色的香囊來,掛在了秦蔻的腰間,比上衣的綠色稍深一點的竹綠香囊壓在銀紅的裙子上,十分和諧。
瞧著這香囊,秦蔻又想起一件事來,就問:「你們四個是不是都有一樣的香囊?這下我也加入你們了!」
蘇蓉蓉面露不解,問:「什麼一樣的香囊?」
秦蔻:「誒?是阿楚哥說的啊。」
阿楚哥來的時候,身上就帶了個破破爛爛的香囊,顯然是在沙漠之中被弄成這樣子的,那香囊裡頭塞了各色香料草木,雖然已完全爛了,但依然散發著一種清新香氣。
楚留香就解釋這是三位義妹給的,他們四個人什麼都是一人一份,香囊也是,必須帶著。
宋甜兒忽然噗嗤一聲笑了。
她笑道:「什麼胡話!除了蓉姐愛戴這些小玩意兒,我們倆可從來不帶。他呀,自己的鼻子聞不見,就格外害怕自己身上會有不好的味道,冒犯了別人。所以洗澡洗得特別勤快,又喜歡帶這種香囊香包類的小東西,就是想讓自己香香的見人呢!」
秦蔻也忍不住笑了,又說:「那他怎麼騙我呢。」
蘇蓉蓉微笑道:「害羞吧,不好意思承認自己喜歡香噴噴的。」
秦蔻:(*/ω\*)
秦蔻:「沒想到咱們阿楚哥還怪可愛的。」
四個姑娘笑做了一團。
這時,剛好有人上來敲門,只聽楚留香那溫柔、沉穩、富有魅力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大小姐們,換裝換好了沒呀?」
笑聲戛然而止。
然後她們笑得更開心了。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先出來的古代活潑仕女秦蔻小姐意味深長地瞧了楚留香一眼,楚留香已經換上了他在現代的常態打扮,黑色的絲綢襯衫扣子從第四顆開始扣,露出結實、完美、誘人的古銅色肉體。
再一想這家伙居然在那麼莫名其妙的地方害羞了。
秦蔻:(* ̄︶ ̄)
秦蔻神秘地微笑著飄走了……
然後是神秘微笑的蘇蓉蓉,意味深長的李紅袖,以及憋不住笑的宋甜兒。
楚留香:「……」
楚留香摸摸鼻子。
楚留香頓感頭皮發麻,忍不住轉身問:「你們四個說我什麼壞話了?」
沒有人回答他,宋甜兒答非所問道:「快,准備出門啦,楚大少。」
楚留香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面莫名其妙、一面繼續頭皮發麻。
但是已經沒人理會他了。
樓下,一點紅已換上了自己的秋裝,現下還不是很冷,他懶得穿外套,就只套了件秦蔻喜歡的那個薄而貼身的黑色中領針織毛衣,下身隨意套了條束腳的休閑褲、黑色球鞋。
他的穿衣風格一向都非常的統一,從在古代開始,就是這樣利落、毫無多余的裝飾,現代如果有殺手的話,毫無疑問,也應該是他現在這樣的打扮,他只要站在那裡,瞧上去便是冷酷、堅忍、敏捷如狼豹。
秦蔻換衣服的時候,他一直都是這樣習慣性地站在樓下的樓梯口處,雙手抱胸,垂著頭、靠著牆去等的。
秦蔻一下樓,就瞧見了這樣的紅哥,他眯著眼,似乎是在閉目養神,聽見腳步聲的一瞬間,便忽然抬起了頭,朝她望來。
他漆黑的雙眸似乎忽然亮了一下,又似乎看出了她其實不大習慣穿這麼長的裙子,於是什麼也沒說,走上樓牽住了她的手,慢慢和她一塊兒下樓。
男士們都坐在沙發上,傅紅雪順便去了一趟廚房,把洗碗機裡洗好的鍋碗瓢盆們全都歸類放好。
花滿樓沒換衣裳,依然是一身白衣,他這身白衣還十分講究,加了件蘇繡紋樣的雲肩,這白衣上有許多暗紋,非得靠近了仔細看才能瞧見,連袖口上的緄邊都用的是銀線,不仔細瞧還瞧不出來呢。
貴氣!
這貴氣的翩翩公子手一動,玉骨折扇便已打開,扇面上提著一首小詩,字跡隨著他的手緩緩地扇動著。
然後,他的右手又是一抬,帶了個星型墨鏡在臉上。
秦蔻:「……?」
花滿樓:<(★_★)>
秦蔻:「……??」
花滿樓:<(★ω★)>
秦蔻:「……???」
花滿樓的幽默感……有時真的很……冷……
陸小鳳爆發出一陣快活的大笑聲來,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掏出個心型墨鏡,扣在自己臉上了。
花滿樓帶上異型墨鏡,仍然是個冷幽默感爆棚的翩翩佳公子,但陸小鳳一身二次元濃度過高的痛衫,兩瞥好似眉毛移了位置的小胡子,再加上異型墨鏡,看上去就真的很……怪……
秦蔻嫌棄地說:「你就不能不穿痛衫麼?」
陸小鳳冷酷回答:「不能。」
秦蔻:「切。」
再看看雙手插兜,悠然而下的精英鬼畜藝術家阿楚哥,秦蔻再一次深刻理解了陸小鳳為什麼在現代完全沒有女孩子來搭訕……
說起來,以前喜歡穿粉紅T恤的時候,還有不少男孩子來搭訕他呢,自從換了痛衫之後,這些男孩子們再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難道這是他的防騷擾策略麼?!
秦蔻:宇宙·貓貓·思考.jpg
陸小鳳:「走走走,出門啦。」
一行人便正式出門了。
秦蔻的家就在市裡,她的店也在市裡,離得倒是沒那麼遠,開車頂多也就二十分鐘的路程,不過這個節日、這個時間、這個地點……以秦蔻二十多年的老秦人經驗來說,必定堵車。
所以干脆去坐地鐵。
秋天到了,夜晚會逐漸變得越來越長,白晝縮短,夏日裡頭,晚上八點半這裡的天才將將全黑,然而中秋前後,不過才七點多,天色就已黯了。
一輪明月安靜地掛在天邊,城市的晚風吹來,柔和、涼爽而裹著喧囂。
無論是什麼節日,現代的節日氛圍瞧起來也都就那個樣。
城市裡的人每天都在接受各種各樣的新鮮玩意兒,劇本殺、桌游、單機游戲、夜店、酒、清吧、搖滾樂、電影、舞蹈、綜藝……可以玩兒的東西太多,可以玩兒的機會太多,就不大會那麼重視節慶。
中秋也是一樣的,真真和和美美、團團圓圓一家人去吃中秋晚宴的人家有多少呢?
秦蔻爸爸去出差了,媽媽帶著研究生今天正好又聚餐,歡度雙節——教師節和中秋節。
外婆前兩天興衝衝地去滬市的老姐妹家裡做客去了,今天早上還發了個吃生煎包的小視頻給秦蔻。
中秋對於外婆來說,就是抱怨:「放假啦,外灘上人好多!都不好拍照的。」
而X市呢,除卻今天特別堵、商場裡換上了中秋限定的大立牌、還有各家餐館約會的人變多了之外,也沒有什麼特別濃厚的傳統節日氛圍。
車水馬龍,如緩慢流動的地上銀河。
楚留香、陸小鳳等人瞧這個已經瞧得很習慣了,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三位義妹卻是第一次近距離瞧見這樣的場景,當即呆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道:「千年之後啊……」
宋甜兒又抬頭瞧一瞧天,瞧一瞧明月,道:「真奇怪。」
楚留香摸了摸她的腦袋,柔聲問:「什麼奇怪?」
宋甜兒道:「我方才站在那麼高的高塔之上去看月亮,卻反而覺得月亮沒海上那麼大,那麼明亮。」
楚留香道:「或許是因為……海面上沒有這樣的地上銀河吧。」
宋甜兒笑了,道:「是呢。」
走到地鐵口的時候,無情是坐著無障礙電梯上下的,倒是也沒遇到什麼問題,唯一遇到的問題是……他只有一套現代裝,那就是秦蔻很喜歡的那套西裝,所以今天他是穿著西裝出門的。
然後在地鐵上都引起了一陣小小的搔動。
無情撩起眼皮,就瞧見了一個拿著手機的女孩子,正悄悄咪咪地看他,瞧見他那雙冷淡的黑眸看過來的時候,那女孩子的臉就慢慢地紅了,鼓起勇氣上來說:「那個……能跟你合個影麼?」
無情下意識地扭頭去找秦蔻。
秦蔻沒注意到這邊發生的事情,秦蔻在另一節車廂,中間大概隔了有十七八個人。
無情的頭又轉回來,瞧了那女孩一眼,對方沒什麼惡意……他又想到了那天吃烤魚時也有這種合影的要求被提出,秦蔻很爽快地答應了……
於是他就輕輕點了點頭。
他的脾氣真的很溫和,只是人瞧上去實在冷淡而已。
其實這些古代俠客們在普通的現代人身邊,那氣質真的是極為出眾,個個都是鶴立雞群的英俊男子,但無情的氣質實在太過特別,這坐著輪椅的西裝美男子,因為太過容易讓人產生想像,就總是被人特殊關注。
說到顏值這個話題,無情還是被溫巨俠板上釘釘過的絕美男子呢。
而這烏央烏央一大群正經古龍人們,唯一被蓋棺定論是「頂級英俊」的美男子的人是阿飛……這位擁有著驚心動魄魅力的頂級美男子時年八歲,板著臉,雙手抱胸地站著。
近來因為吃得好,臉上有了點肉,衝淡了那種後天習得的冷漠,喜提陌生姐姐讓座。
阿飛下意識要拒絕,陌生姐姐卻立刻說:「快坐下吧,你都夠不到頭頂的拉手。」
阿飛:「……」
阿飛說:「……不必,我下盤很穩。」
才不是因為夠不到才不夠啊,就這樣的晃蕩,根本也不需要他去扶什麼。
陌生姐姐噗嗤一聲笑了,明顯帶著敷衍意味地說:「是啦,你下盤最穩當了,那也過來坐吧,我要下車了。」
秦蔻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坐下。
阿飛只好坐在了地鐵椅子上,又抬頭瞧了瞧在頭頂上晃來晃去的拉手,有點郁悶地想:什麼時候才能長高呢……
他又看了眼一點紅,這個皮膚慘白的高大男人的影子打下來,有一種十足的壓迫感。
他想:要求也不高,長這麼高也就行了。
第185章
太陽的余暉早已消失,即便是在城市裡,秋天的夜空也是如此的寧靜、漆黑與高遠,明月掛在天空,像是一汪明潭,盯得久了,甚至還會讓人產生一種錯覺,好似這一汪明潭的水光正在粼粼的波動。
幾乎每一個來現代的古人,都會對一件事情感到震驚,甚至輾轉反側,晚上睡也睡不好。
這件事既不是沒有皇帝、也不是沒有地主,更不是什麼歷史上的大事件,而是……月亮上沒有仙人。
月亮上沒有仙人,沒有用玉璧所築起的廣寒宮,沒有搗藥的玉兔、砍樹的吳剛和美麗的、寂寞的嫦娥。
秦蔻其實很能理解這種心情,因為偶爾抬頭去看這輪明月,會發現它實在是太美麗了。
美麗,美麗到一種博大的程度,美麗到像是一個模糊的概念,延伸性極大,蘊含著無窮無盡的故事性,由不得人不去向往、不去仰慕,誰也不肯相信,這樣美麗的一個地方上,居然比大沙漠還要荒涼凄冷得多。
秦蔻走在路上,大家一起走在路上。
這條路的盡頭,就是coco的livehouse。
道路兩旁,是矮矮的各色小飯館兒,爬山虎爬上了一面做舊的斑駁牆面,一半是紅色、一半是綠色,黑色的籬笆也是低矮的,裡頭是四五張夜色下的桌子,桌上是咕嘟咕嘟煮起來的泰式冬陰功與檸檬魚。
香茅草泡的茶放在一邊的玻璃壺之中,但無人問津,人們的杯子裡是有著細密氣泡的香檳、甜白葡萄酒或者金湯力。
俗話都說,燈下看美人,比白日更盛十倍。
也或許正是因為如此,善解人意的餐館老板們,才將燈光調至如此,由得暗生的情愫與念想在這個不大不小的空間內緩慢游走,被隱藏在東一句西一句的閑聊之中。
說起來……
好像也是在不久之前,也是在這條路上,她和一點紅也在路燈之下,東拉西扯地聊著天,漫天談地,一句話和一句話之間似乎根本沒有任何關聯,但那種暗生的情愫與試探卻在內裡流動,那時她興奮極了,燥熱的晚風吹過時,她感覺自己的身體松一陣、緊一陣的發顫。
他一定聽得明白,所以才與她心照不宣的糾纏著,冷淡而熱烈。
仔細想來,那時候正值盛夏,如今也不過只是中秋,時間還沒過去兩個月,但她卻覺得這日子似乎已過去了很久很久。
那個時候,她在想什麼呢?
秦蔻忍不住去回想。
她心裡喜歡他,那種過度的自信與長久以來談戀愛的經驗也告訴她——是的,他一定也喜歡她,他一定也覺得她很誘人。
但是矜持又需要別人捧著、哄著的秦蔻小姐又怎麼會自己主動告白呢?她就算喜歡別人,也一定要把那人給釣起來,乖乖地跟著她走。
那一陣子她還夢到紅哥好幾回呢,不知道紅哥有沒有夢到她呢?
秦蔻有點得意地笑了,拉住一點紅的手,手牽手一塊兒走著,忍不住想唱一句:「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她又偷偷抬起頭去觀察她的紅哥,正巧碰上了他垂下頭來安靜地瞧著她。
秦蔻的面頰上就出現了兩個深深的酒窩,問:「你看我做什麼呢?」
假如一點紅有楚留香的溫柔和撩人,此刻便該微微一笑,順勢誇贊她的美貌;假如他有陸小鳳的活潑,此刻或許就會伸手輕輕擰她的面頰一下,然後俯下身來啾一下,再說些俏皮的情話。
可惜他是一點紅,這些他都不會。
他只是垂著頭,用那雙漆黑又銳利的眼睛,安靜地收斂了一切的鋒芒,有點溫柔地瞧著她,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臉,又因為她的臉上有妝容,怕弄花,手遲疑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他只是輕輕地握了握她的手,低低地說:「沒什麼。」
秦蔻早習慣了他這種悶葫蘆作風。
她又忍不住笑了起來,沒說話。
夜風清清淡淡地吹,送來了泰式魚那種又酸又辣,仿佛放了幾十種香料一樣的獨特香氣,與這家泰式餐館隔著馬路相對的,是一家西餐牛排館,估計是因為在氣味上實在打不過,干脆院子裡也不擺桌子,客人們一推門,門口的風鈴就清脆地響,聲音散在空氣裡,圓而脆,不刺耳。
眾人都在欣賞著這樣的中秋節。
一個緩慢的、沒什麼儀式感的,很愉悅的中秋節。
無情自己控制著自己的輪椅,慢慢地駕駛,吹著夜風,享受這難得的假期。
他穿著那套他並不大理解的西裝,一只手握著輪椅的操縱杆,另一只手安靜地放在大腿上,他的神色冷淡到了一種甚至有點凄艷的地步,他似乎很安然、但卻似乎也很疲憊。
這條路上遛彎聊天的人不少,路兩旁的酒館之中,有淡淡的歌聲傳出。
無情精通音律,卻聽不出這曲子的來路,每一個音符對他來說,都好似無比別扭,這首歌甚至是一個年老的男人來唱的,嘶啞、滄桑,咬字的時候令無情覺得他的喉嚨或許是受過傷。
年老的男人唱歌供人欣賞,這在汴京……乃至整個中原,都是件難得一見的怪事。初聽之時,無情覺得這首歌到處都是別扭,但僅僅是片刻之後,他的輪椅慢慢停住,安靜地待在那裡。
冷血道:「大師兄?」
無情沒有瞧冷血,也沒說話,很安靜地聽著這首歌。
酒館之中,也有很多人,在安靜且認真地聽著這聲音。
不知道什麼時候,秦蔻走到了他的身邊,她身上那條鵝黃色的披帛被風吹起。
無情忽然伸出了手,用那只蒼白的、修長的、發暗器的手捻住了她的披帛,輕輕地磨挲著。
他沒回頭,沒看她,只是輕聲問:「這首曲子是講什麼的?」
這是一首用英文去唱的歌,他聽不懂。
秦蔻說:「是講愛情的。」
這是甲殼蟲樂隊的《yesterday》,這個酒館之中放的版本,是靈魂歌王雷·查爾斯的翻唱。
無情忽然垂下了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又再次抬起頭來,目光卻好似凄艷的、朦朧的夜雨,誰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也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只是淡淡地說:「和我聽過的講愛情的曲子很不一樣。」
講愛情的歌曲……一般只有在秦樓楚館之中、或者是賣唱的女子口中能聽到。
那些女聲通常情況下都是柔媚、婉轉而動人的,像是黃鶯,她們的調子遠比這首歌的調子要更豐富,一個音能轉好幾個調兒,能繞梁三日、余音不絕。
好,一定是好的,但無情厭惡那樣的歌聲。
他沒有過愛人,但他有過未成形的愛情,他知道那種……那種……被背叛和拋棄之後的感覺。
不是她們唱得那樣。
那些幽怨的小調兒,太美、太美了,美到令人明顯能覺察出其中的討好——這是為了討好恩客而精心制作的。
從古至今,寫出那些凄艷之詞的都是男人,他們寫出來,讓女人去哀美的唱,只能哀、不能怒、只能美、不能啞。
所以無情總能從那些可憐的女子們的歌聲裡聽出恩客們的自戀與陶醉來。
秦蔻卻不知道這片刻之間,無情的心頭百轉千回、惆悵萬千,她有些無知無覺地問:「你平時聽得是什麼樣的曲子?」
秦蔻曾經也是正兒八經寫歌的人,遇到了古代的人,當然想要多了解一些傳統的小調了。
無情卻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沒頭沒尾地說:「或許她們的心裡,都是想要唱這樣的調子的。」
秦蔻:「嗯?」
無情說:「沒什麼,我只是想說,這是一首好曲子。」
他頓了頓,又問:「我壞了你的心情麼?」
秦蔻搖搖頭,說:「沒有,我也很喜歡這首歌。」
無情:「好。」
旁邊酒館的小院子裡,有人瞧見了他,便有些驚異地看著這個俊美到叫人有點自慚形穢的男人,又伸手拉了拉自己的小姐妹一塊兒看,無情正巧瞧見了這一幕,居然露出了個很淺淡的微笑出來。
那兩個女孩子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秦蔻:「……」
秦蔻吐槽:「我總覺得最近聽到了好多倒吸冷氣聲。」
無情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秦蔻:「……」
秦蔻:「你道的哪門子的歉啊!」
無情臉上忽然露出了一種近乎愉悅的笑容,一閃而過,秦蔻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剛剛居然在開玩笑。
夭壽啦,無情居然會開玩笑!
她噗嗤一聲就笑了。
無情又正色道:「不過……確實有點困擾。」
秦蔻順手把一只路過的無辜陸小鳳的心型眼鏡薅下來塞給無情了。
陸小鳳:「?」
陸小鳳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沒說話。
無情居然也沒有對這種無釐頭的異型墨鏡有什麼意見,很順手地就給自己帶上了,表情仍然很淡定。
秦蔻:「……」
秦蔻再一次感覺到了一種又詭異、又冷得幽默感,她警惕地瞧著無情,心想:他難道真的這麼懂幽默麼?
無情有點茫然地看著她,遲疑道:「這東西……有什麼問題麼?」
秦蔻:「……」
明白了,無情大概是因為對墨鏡這個東西本身就沒有審美,所以根本瞧不出什麼好壞來,就好像他也不理解西裝輪椅大佬的審美點一樣,現在假如她讓他去換條運動褲配西裝外套,他估計也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
秦蔻說:「沒事,很戲謔的。」
無情:「?」
……戲謔聽起來不像是什麼好詞。
他感覺有點怪怪的,不過還是沒說什麼。
秦蔻飄然而去,問阿飛吃不吃冰激凌,阿飛神色淡然,剛說了個不字,就聽陸小鳳大聲道:「我吃,我吃,蔻蔻請我!」
阿飛:「……」
阿飛冷哼了一聲,沒做聲。
然後手裡就被塞了個冰激凌,舔一口,沒吃過的味道。
陸小鳳道:「桂花味啊,這糖桂花還融合得蠻好,比上次在超市裡買的那個好吃多了。」
阿飛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冰激凌。
原來這是桂花的味道。
他又舔了一口那個淡淡黃色的冰激凌球。
大家慢悠悠地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在一汪藍嘟嘟的月光之下不緊不慢。
聽說秦蔻的店裡在做國風的特別展會,蘇蓉蓉三人其實都沒多大興趣。
漢服啊、米酒啊、緙絲啊什麼的,她們早見得不想見了,反倒是這一路走來的風景,叫她們看也看不夠、瞧也瞧不完。
宋甜兒對那家泰國館子很感興趣,她的鼻子一聞,就知道這裡面一定有許多她沒見過的香料,若不是早些時候吃得飽飽的,她現在就想進去嘗一嘗呢。
身上連一張現代貨幣都沒有的宋甜兒姑娘拉了拉她們家楚大哥的衣服角。
楚留香低頭:「嗯?」
宋甜兒拽著他的衣服角撒嬌:「楚大少、楚大少……」
楚留香何等玲瓏心思的人,一瞧她這樣,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呢,當即便笑了,伸手上去揉她的腦袋,笑道:「我明天中午請你們吃飯咯?」
宋甜兒:「好耶!」
楚留香勾唇一笑。
傅紅雪與楚留香和陸小鳳走在一塊兒,陸小鳳正在和傅紅雪說起下午打牌的事情,他只嘆道:「實在沒想到,小傅,你的牌技居然那麼不賴,我陸小鳳縱橫賭場十幾年,真是……哎!」
傅紅雪:「……」
傅紅雪面無表情地指出:「不是我牌技好,是你運氣太差。」
陸小鳳的心被插了一刀。
花滿樓:「噗……」
陸小鳳:「才沒那回事!今晚咱們必須酣戰三百回合……!」
傅紅雪繼續面無表情、又冷又硬:「不必,同你耍沒意思。」
陸小鳳心上又被插一刀。
他幽怨地說:「曾幾何時,紅兄也說過同你一樣的話,你們這一科的生物到底怎麼回事,到底會不會說話?」
傅紅雪冷冷道:「我們這一科的生物?我和他?」
陸小鳳:「……」
陸小鳳不知看出了什麼,忽然笑了起來,笑罷之後,才搖搖頭,意有所指地說:「看來犬舍的確不好開啊,蔻蔻的日子難過啊……」
傅紅雪冷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慢悠悠地一步三停,溜達溜達著到了店裡,這時,店裡卻出了一件不大愉快的事情。
一個男人,因為覺得林詩音賣的緙絲扇太貴,而大聲嚷嚷著糾纏她。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30
第186章
林詩音今天來這裡擺攤,其實果然也沒賣出幾把扇子,她也不著急,梳著如雲朵兒堆起來一樣的鬢發、氣定神閑地坐在自己的攤位後,手上拎了一把銀玉蘭蝴蝶緙絲團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扇著。
這一把蝴蝶團扇還蠻有意思的,做的是蝴蝶落於玉蘭花上的花樣子,這花樣本也沒什麼,關鍵在於那玉蘭花是用銀片堆的,銀片堆成的玉蘭之上,是緙絲彩蝴蝶,一彩一銀,一平面一立體,十分富有奇趣。
其實理所當然的,這把扇子扇起來明顯能感覺到重量是往一邊偏的,其實不大好扇。
不過誰家買緙絲扇真的是為了扇風啊?
不說現代,就說古代,真想要扇風,還不如弄兩個大蒲扇呢。
林詩音很喜歡這一把,還單獨配了個白玉流蘇扇墜。
林詩音人長得美麗,卻不是如宋甜兒那般令人心生親近之意的美麗。
李尋歡認為,林詩音的個性其實相當強烈,因而她的人總顯得如同梅林之中傲雪迎放的紅梅一樣,美麗是與冷淡的冰霜一塊兒撲面而來的。
李尋歡雖然做下了很大的錯事,但他同林詩音的確有十多年青梅竹馬的情誼,他所做出的評價,也的確非常的精准。
穿現代裝的時候,林詩音多喜歡穿柔軟、蓬松、帶有法式慵懶情調的衣著,這多多少少也衝淡了她氣質裡那種傲然高潔的成分,但一旦穿上古裝,她伸展的脊背、隨隨便便地行走坐臥,那姿態,本就帶著大家小姐才有的氣度,再加上她這攤位一片珠光寶氣,同樣擺攤的其他人居然一開始都只是小心翼翼地欣賞著她的美貌,不大敢搭話。
倒是林詩音,心情頗好,拜托秦蔻店裡的工作人員幫她看一看攤位後,挨個走了一遍,是米酒也喝了、雪媚娘也吃了,下午還吃了附近店家的外賣,也就是秦蔻十分喜歡、從前和她提過好幾次的牛肉沙拉。
牛肉切小塊,居然還是用黃油去炙烤出來的,四面都有那種獨特的烤肉香,不需要什麼特殊的調味,一咬,還能咬出牛肉的汁水來,蔬菜都很新鮮,圓生菜甜脆脆的、一點兒也沒有生吃蔬菜經常會有的那種苦味,然後是五顏六色的小番茄、一些藜麥、加油醋汁。很大一份,牛肉放的也多,根本不會吃不飽。
其實除了秦蔻重點觀察的鋪子之外,還有一些零碎的攤位,這些攤位就多是賣「中國風首飾」的了,簪子、步搖、珠花這些,許是要和漢服的鋪子搭配起來聯合收割金錢。
有一家首飾鋪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居然有點翠、螺鈿、絨花、琺琅彩……
林詩音大感新奇,上前細看。
這一看,更不得了!這些東西摸上去全然是一種……塑料的質感?再一問,原來是一種叫熱縮片的東西,林詩音當即拿出手機來搜,才驚覺這種材料她絕對見過。
就是去騾馬市那頭進貨的時候,有一些一二元的精品店嘛,裡頭買的那種鑰匙扣,她覺得就是這樣子的,出現在網上的熱縮片呢,價格也很便宜,誰能想到,這樣的東西居然也可以玩出花來呢?
她很好奇地問點翠的這種一根一根的光澤感是怎麼做出來的。
對方告訴她是畫出來的,像畫工筆那樣。
又只遺憾自己沒近距離觀察過真正的點翠飾品。
林詩音對這位攤主大為敬佩,生出了結交之意,當下便表示自己的外祖有傳下來的點翠首飾,並邀請她來看。
攤主震驚了。
再一看林詩音賣的東西……好家伙,真正的緙絲扇,好像家裡有祖傳點翠也很說得過去……
妹子大為心動,兩個人便互換了微信,交上了朋友。
不過這位新朋友的東西也沒賣出去多少。
熱縮片和熱風槍雖然都不貴,但是耗時耗力的手工很貴,所以定價不可能便宜,否則都對不起自己;但另一面來說,畢竟不是真正的貴料,在線上還好,網上人多,還有前置的篩選過程,總有欣賞的,但線下擺攤就很不一定了。
好在她也不在乎,她說她平時偶爾也來cocolivehouse看演出,而且因為是國風活動嘛,攤位費也不貴,主要是想找一些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一塊兒玩。
結果志同道合的小伙伴沒找到,找到了一只富婆。
她們兩個聊起這些古物,妹子又說:「你看我這個螺鈿漆盒的質感仿的……哎就是沒摸過真的,去博物館裡只能看。」
漂亮富婆平說:
「啊?螺鈿漆盒麼?我想想……好像也有,你要看麼?我送你一個吧!」
畢竟是自己在現代除了蔻蔻以外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哇!!
妹子:「……」
又聊那種累絲的工藝,結果富婆又很平淡地說:「啊,這個我也有。」
妹子雙眼放空:「……」
妹子:「好的富婆,謝謝富婆,送就不必了,讓我摸摸就行……」
兩個不打算賣錢的人就很佛系地擺攤,佛系地聊天。
林詩音的氣質和美貌、還有她珠光寶氣的攤位的確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她也不推銷,氣定神閑地坐著,最後東西果然一件沒賣出去,倒是給很多人科普了緙絲是什麼,還有好幾個妹子請求和她合照,她都答應了。
晚上八點多,蔻蔻發微信來,說是打算過來了。
林詩音回了個好。
蔻蔻又問她擺攤的體驗如何,林詩音微微一笑,告訴她自己很開心,這個中秋過的很有意思,還說她店裡賣的那個桂花米酒著實不錯。
本來,這是很美好的一天,結果就來了個不那麼美好的客人。
這是個看上去年紀不大的青年男人,頭臉居然還蠻整齊的,也不彎腰駝背,穿著一身運動裝。看上去是那種浸泡在健身房裡,還會在朋友圈天天發自己運動過後、肌肉虯結的自拍照的男人,有一種……反正不那麼令人喜歡的氣質。
況且他做出來的事情也的確很不令人喜歡。
這種人如果自己一個人出來,是不可能來逛這樣的展會的,他看上去完全不像是會對國風的小物感興趣的人。
再一看,身邊的安全社交距離之內,走著個女孩子,很明顯這兩個人是在約會。
而且他們之間的距離很是微妙,既不像是正常安全的社交距離,也不像是舉止親密的情侶戀人,今天林詩音擺攤時百無聊賴地觀察了許多對男女,很快便得出結論:這二人是在搖擺之中的人。
她來了這段日子,大致明白了這現代人的「自由戀愛」是怎麼個談法。
在這種階段,就是還未捅破窗戶紙的階段了,中秋一塊兒出來共進晚餐,或許已經快成了。用常理來想也知道,這種時候的男人當然是獻殷勤獻得最勤快的時候,即便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也會陪著來。
來了之後,心頭也輕視,就覺得這地方擺夜攤,肯定就是那種賣十幾二十塊的小飾品的地方。於是便故作大方,大獻殷勤,對著自己的女伴說了一堆好話,大意就是今天過節嘛,我送你中秋禮物,你看看你想要什麼呢?
這女伴也是個眼光好的,一眼就盯上了林詩音的緙絲扇,還單單就看上她手中搖著的那把銀玉蘭。
這青年男人的態度很是戲謔的問價。
林詩音平靜地說:「一萬六。」
青年男人:「……」
女伴:「……」
男人誇下海口,瞬間下不來台,面露尷尬。
而他身邊那女伴,貌似沒多喜歡這男人,本來神色就蠻冷淡的,此時瞧見這男人面露尷尬之色,也不解圍,就那麼看著,涼涼地說:「挺貴的哈。」
林詩音先前雖然也做生意,但也只和藍蠍子交易,其實完全沒有這樣面對過世間百態,況且她生性高傲,雖然能瞧出來這二人之間的氛圍不大對勁,但也並不想露出那等和氣生財的笑容,點頭哈腰地化解矛盾。
因而她也沒多說話,只淡淡地說了句:「請自便。」
然後繼續搖著她的團扇,那團扇上銀色的玉蘭花隨著輕搖,閃動著銀光,蝴蝶振翅欲飛,細膩到似乎能瞧見上頭沾著的片片磷粉。
那男人還是很尷尬,欲找回面子,又隨意指了一把瑞鶴圖樣的扇子問價,這一把比起林詩音手中的那一把,倒是素雅不少。
價格上也便宜很多,林詩音報價五千元。
只可惜……這青年男人似乎認為追求女孩子送五千塊的扇子也很不劃算。
這本身其實沒什麼。
五千塊對於一個X市的普通上班族來說,大約也是一個月的工資了,隨口誇下句海口,然後就要付出一個月的工資來送禮,是個人恐怕都得肉疼,實乃人之常情,沒什麼好苛責的。
這男人的女伴看起來也沒抱多大的期望,冷淡地說:「這麼貴啊,那算了,走吧。」
但這個青年男人愣是覺得自己的面子受到了極大的傷害,整個人頓時就不好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男人的面子似乎是比玻璃還要脆弱、卻比黃金還要珍貴的東西,一碰就碎,偏偏碎了之後,他自己會認為,對方真是犯下了天大的錯誤!
於是他立刻就要找回場子。
他找回場子的方式……倒是比那種直接惱羞成怒要罵人打人的人要文雅一些……
他就是很「懂」。
懂傳統文化、懂緙絲、懂紡織,更懂的是消費主義、品牌溢價、飢餓營銷。
於是他就開始大肆的高談闊論了,反正大概的意思就是這些都是智商稅,實在沒必要,也不知道是什麼人在買,買的人腦子是不是有點問題。順便還批評了一番旁邊攤位的熱縮片,意思就是,一個塑料片片賣幾百塊錢什麼意思?五塊錢就足夠了,這是消費主義的陷阱!
林詩音是很漂亮的,但是一個漂亮、清冷,還渾身上下都極其講究的女孩子,如此去下了這樣一個男人面子的時候,她的美麗與良好的品味就好似也成了一個巴掌,重重地扇在了他的臉上。
當然,他還是知道什麼是體面的,不是那種真正的混不吝下三濫的人。
因而他才會從這種「消費主義」的角度顧左右而言他,企圖表現自己犀利且富有內涵,並不是因為誇下海口卻買不起在女人面前丟了臉,而是因為他在解構。
林詩音哪裡遇到過這樣的人!
有體面,但體面不多,好似在交流,但顧左右而言他,說出來的話十句裡有九句都充滿了各種拗口的名詞,好似很有道理的樣子,但其實仔細一聽就知道狗屁不通,全是唬人的面子貨,大致水平類似於電影院裡非要和女伴大談特談《黑暗騎士》的那種……
這些話,他原本就是為了拗口而拗口、高端而高端的,根本也不是為了讓人聽懂,就是真的現代人也根本搞不明白他在說什麼,更何談林詩音不是現代人!
這怎麼辯論?
隔壁那個賣熱縮片的妹子很不高興,就說了一句:「你不買你就別買,我強買強賣了麼?這是要干嘛?」
結果這男的更來勁了,指責那妹子太坑人了,實在奸商。
說實話……cocolivehouse的工作人員也都沒見過這種人,畢竟平時演出都是線上售票,買票用的app一般不關注地下樂隊的人都不曉得,這樣篩選之後,起碼人都挺正常。
頓時,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有工作人員上前勸阻,好聲好氣,結果那男的還演上癮了,今天本來大家都蠻開心的,林詩音的扇子雖然沒賣出去幾件,但人人都能瞧出是好東西,有許多人過來欣賞過,拍過照,如今鬧出這樣的事情來,叫人好不煩躁,有許多的漢服妹子們都皺著眉竊竊私語,有一些覺得煩的人直接就走了,也不願意在這個是非之地呆著。
他的女伴也不是個息事寧人的,就那麼雙手抱胸站著看,一副「我看你今天打算干什麼」的模樣,像個樂子人。
這男人還試圖去拿扇子把玩,似乎是想要做出一副很懂行的樣子去觀察,林詩音討厭死這人了,他伸手的那一瞬間,便冷冷道:「別碰我的東西。」
這個男人立刻說:「怎麼,假東西怕被人看啊?」
然後還非要拿。
林詩音拿不准要怎麼辦。
林詩音是會武功的,她的武功水平放在江湖上,相當不夠看。但在現代,自保那是綽綽有余,出手教訓人,也絕對沒問題。
唯一的問題是,她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動手,動手之後會有什麼後果,會不會給自己、還有秦蔻帶來麻煩?
所以她遲疑了一下。
秦蔻他們就是在這個時候進門的。
秦蔻看見這騷亂,眉頭一皺,對身邊的一點紅說了什麼。
一點紅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下一秒,他的身影就已然不在原地了。
一只白慘慘的手,倏地抓住了那男人要伸向扇子的手。
那男人只覺得自己的手腕被一只鐵鉗子給鉗住了。
那人甚至連一句話都沒說,就只是這麼看似輕輕松松地把他的手給鉗著拿開了,青年男人簡直連吃奶的勁兒都用上了,卻還是掙脫不開。
他一抬頭,就瞧見了這個長頭發的男人。
長發,黑衣,皮膚慘白,身形精壯,眼神銳利,居高臨下,拿下巴看人。
他甚至還有一只手是插在褲兜裡的,就只是這個樣子,把他拖行了好幾米,拖離了林詩音的攤位,才一把甩開。
這個鬧事的青年男人也是個健身的,其實塊頭練得相當大,但身材這東西,
原本就很一件很殘酷的事情,他的塊頭練得不錯,但奈何腿短身子長,瞧上去令人很容易聯想到肌肉虯結的長臂猿……
而一點紅呢,他的身材比例非常優越,四肢頎長、猿臂蜂腰,那一把細腰用寬腰帶那麼勒出來,連女孩子都忍不住想誇一聲「好腰!」
所以……虐……
而且一點紅真的很懂怎麼嘲諷,他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只上下那麼一掃,面上就露出了那種極其險惡、極其容易令人發狂的譏諷笑意。
長臂猿青年本來被落了面子,就很容易惱羞成怒,再一看周圍都是一圈圍觀的人,竊竊私語,拿著手機出來拍,他的女伴也站在人群裡雙手抱胸,一副看熱鬧的樣子……
氣氛都烘托到這個份兒上了,不打真的騎虎難下了。
他惱羞成怒地吼了一聲小白臉,對著一點紅,一拳就揮了上去。
一點紅甚至仍然是單手插兜,眼皮子都懶得撩動一下,面上什麼表情都沒有,那拳頭揮過來的速度,在他看來簡直不如一只剛睡醒的猴子……他慘白的五指陡張,旁人只見輕描淡寫地那麼一下,這長臂猿的拳頭就已經被他穩穩抓住了。
一點紅只是記得秦蔻的囑咐,那就是不要動手被人抓住把柄,去派出所一趟雖然也沒啥,但總覺得這樣子要和解很煩人。
這也是秦蔻為什麼要一點紅出手,而不等著林詩音自己出手的原因,林詩音還不夠了解現代的尺度,況且現在這裡圍觀的人實在多。
但一點紅不一樣,他已經有很多次下黑手的經驗了……
他懶得和這種人多糾纏,也不想再看他沒睡醒一樣的拳腳,手上順便向前一使力,使得這人向前撲倒,他順便一個側身,伸手就捏住了他的後脖頸,手指威脅似得在他後頸椎上點了一下。
長臂猿瞬間頭皮發麻,渾身僵硬,一動不動。
這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閑適非常。
一點紅拖著這人把他扔出門去了。
到了沒人圍觀的地方,一點紅伸手一戳,點了啞穴,順手卸了他的小指,再給他裝回去,順便附贈了一個陰森森的眼神,這人當即被疼痛嚇得連個屁都不敢放,連女伴都不去找,就這麼連滾帶爬的跑了。
第187章
一點紅雙手插兜,瞧著那人跑遠的背影,有點不屑地嗤笑了一聲。
這種人,要他花時間去好生折磨一番他都懶得去,這樣跑走了也好,免得他多浪費時間。
解決了煩人的蒼蠅,他慢慢地轉身回去了。
而院子裡面,展會現場,聊這件事的人也不少。
中秋佳節,不光有一男一女愛出來吃飯,女孩子們也愛一塊兒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吃飯逛街、聯絡感情。
來這種國風小展會上的,大多數也是女孩子。
本來,這裡的酒好、音樂好、東西好,小院兒裡還特地放了那種大型的月球燈,專門拿來拍照用的,大家都很有素質地排著隊去拍照,結果突然出來一個這樣糟心的男人,搞得人人都不舒服。
有一些女孩就皺著眉、拉著自己的小姐妹要走,結果忽然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個寬肩細腰大長腿的帥哥,二下五除二就把人給打走了!
人嘛,都喜歡看爽快的劇情,況且那個腰細腿長身材精壯的男人還真的是……啊!仙品!
那個高高扎起、冷颯冷颯的馬尾,那個酷酷的、游刃有余、還帶點譏諷的表情……
讓人忍不住想掏出手機錄像!
所以圍觀群眾裡掏手機的人還不少。
一點紅對付一只沒睡醒的猴子,根本不需要全神貫注,當然注意到了這些手機攝像頭,但他沒管,秦蔻也沒管。
先前他那麼注意這種拍攝,是因為他是個沒身份的人,一個人如果自己有點心虛(心虛的主要是秦蔻),那麼就會在意很多事情。
如今他光明正大,擁有著「秦一弘」這個普普通通的名字,又極其克制自己,根本沒動手打人,就那麼兩下,要麼在躲要麼在控制,被拍了視頻也不怕呢!
兩個漢服小姐姐坐在院子裡的編織秋千上,頭湊在一塊兒看手機。
一個說:「誒,你看他……動作好帥哦,我感覺比電視劇上那些演員都流暢啊……」
她的朋友說:「哇∼而且他好上鏡。」
妹子說:「誒你頭上的發髻碰到我的假發了!!……因為他臉小吧,而且五官很立體。」
她的朋友:「……」
朋友:「你說話能不能不要這麼跳來跳去。」
妹子:「我第一次盤古裝頭怕掉嘛,你別跟我頭對頭的。」
朋友:「好好好。」
妹子:「是……嘶,而且他腿好長啊,腰好細啊,嘶……這腰是真的細。」
朋友:「有一天我有錢了要請十個這樣的細腰大長腿帥哥在我面前跳頂胯舞,然後往他們的腰帶裡塞錢哈哈哈哈哈……」
妹子嘻嘻笑:「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是吧。」
朋友:「哈哈哈哈哈哈。」
妹子:「哈哈哈哈哈哈。」
朋友:「臥槽!快看帥哥!這裡是捅了帥哥窩麼?」
妹子:「啊?臥槽!」
朋友:「臥槽!那個坐輪椅的好帥啊……」
妹子:「……哇你看那個!他得有一米九五了吧,嘶,好帥啊!怎麼辦,我都可以!他們好像認識啊,這是什麼男模團麼?!」
她們看見的當然就是無情和楚留香。
無情認為楚留香身上有鐵手和追命的熟悉感,故而對他很有好感。
而楚留香呢,他對正直的人都發自內心的敬佩,無情雙腿殘疾,心智卻堅定,能以無法練習內功的孱弱身軀練成舉世無雙的暗器與輕功,楚留香更是欣賞不已。
二位義妹早跑遠了,她們被那個院子裡的大型月球燈給驚呆了,宋甜兒簡直激動地要尖叫,拉著兩個姐姐就衝過去了。
無情和楚留香一道兒到了林詩音身邊,陸小鳳和秦蔻已經趕過去了,秦蔻拉著林詩音的手,問:「你沒事吧?沒受驚吧?之前怎麼回事?」
林詩音本來也沒受什麼大的驚嚇,那男人的塊頭嚇不到她,只是美好的一天突然遇到這麼一件事情,心情就很有點不好。
不過她並不想讓秦蔻為她擔心,便只簡單說了說來龍去脈,又淡然地道:「出門做生意,哪裡那麼順利的,況且紅兄也為我出氣了,是不是?」
秦蔻眨眨眼,捏了你她的手,說:「也是,你別放在心上。」
陸小鳳嘆道:「你賣你的,他想買就買、不想買就不買,真是閑得慌……」
林詩音哼了一聲,沒說話。
一個陌生的女聲忽然不鹹不淡地插了進來:「他之前說長這麼大都沒談過女朋友,的確應該哈,我早知道肯定他買不起,裝什麼大尾巴狼,沒勁,哼。」
秦蔻一轉身,居然是今天那個和長臂猿一塊兒來的女伴。
她若無其事地說:「你這個一萬六的太貴了,這個五千塊的給我包起來吧。」
秦蔻的臉一下子就拉下去了,感情這人是知道緙絲就是賣這麼貴的。
她大概明白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了。
這個女的大概是看不上這男的,或許是家裡的壓力,反正今天不得不出來和這男的虛與委蛇,正好這男的大獻殷勤誇下海口,她就專門挑了個最貴的東西來故意打他的臉。
她愛怎麼打臉怎麼打臉,但是當這件事扯上林詩音和她的店,給她的店裡帶來了麻煩的時候,她就不可能看這女的順眼。
而且她似乎並不覺得她把無辜的人扯進來有什麼不對。
秦蔻冷著臉,很不客氣地說:「我們不賣給你,出去。」
林詩音也冷冷地說:「我不賣。」
一點紅正好在這時候回來了,瞧見這一幕,就陰惻惻地看著這女的,心說她再糾纏就點了啞穴直接扔出去了,他可是對男對女都不客氣的。
這人好像就是心情不爽快,本來還想再刺兩句,結果一看這邊人多勢眾,秦蔻下了她的面子,她也沒法子呈口舌之快,臉色很不好地走了。
秦蔻嘖了一聲,故意大聲道:「我們開店的最煩這種莫名其妙的人!」
阿飛點點頭,說:「不錯。」
林詩音很新奇地瞧著阿飛,八歲的未來美男子,表情一如既往地冷酷,若有所思、還深有同感的點了點頭,看上去真的……很可愛。
她忽然噗嗤一聲笑了,被影響的心情也覺得恢復了許多,伸手想戳戳阿飛的臉,阿飛沒躲,乖乖被這位林姐姐戳了一下,神色很平靜地說:「我本來要躲開,我也能躲得開。」
林詩音:「……嗯?那為什麼沒躲呢?」
阿飛淡淡地說:「瞧在你不高興的份兒上。」
林詩音相當驚異,秦蔻也相當驚異,兩個人對視一眼,忽然都噗嗤一聲笑了,秦蔻一把就抱住了阿飛,對著他的臉蛋伸出磨爪,一陣搓揉,笑著說:「我們小小飛真的好體貼人!」
林詩音用扇子擋著臉不住地笑。
阿飛:「唔……!」
過了好一會兒,愛心大爆發的秦蔻小姐才放過阿飛,阿飛倒是早習慣了她這種時不時的抽風,冷淡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臉,又說:「我已經不小了,不要叫我小小飛。」
一直很安靜地當人形立牌的傅紅雪:「……」
這話……怎麼聽起來那麼熟悉……
他似乎也對秦蔻說過「我不小」這種話,反被對方嗆「只有小孩子才最喜歡強調自己已經不小了」。
他之前被這麼說的時候,還一直不大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今天看到阿飛,忽然感覺自己膝蓋中了一箭……
阿飛莫名其妙地感覺自己收到了一個涼颼颼的目光,他霍然回頭,面無表情地瞧了同樣經常一張死人臉的傅紅雪,沒說話,又轉回去了。
對這眼神官司無知無覺的秦蔻和林詩音還在問阿飛:「你剛才點頭做什麼,你又沒開過店,難道也知道開店人的辛酸麼?」
阿飛說:「我賣過皮子。」
有的時候確實是這樣,人不去找事,事卻會主動找上人來。
他好端端地賣他的狐狸皮,偏偏有個看起來還蠻有錢的紈绔要欺負人,非不給錢要搶他的東西,最後居然還找幫手來把他吊起來往大冬天的水缸裡浸。
但……若不是那時候被楚留香施救,他大概沒法子遇到秦蔻,遇到……這樣一大家子人吧。
秦蔻知道他這段經歷麼?
阿飛忍不住想。
再看一眼開朗愛笑的大姐姐,阿飛覺得自己絕不會把這件事告訴她的。
她一直這麼快快樂樂的就很好,她不生於那個殘酷的世界,又何必要知曉那種事呢?
——完全不知道秦蔻就連未來他被壞女人騙的事情都知道的小阿飛深沉且可靠地想著。
秦蔻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知道他看起來挺冷酷的,又忍不住手賤,要上去捏捏阿飛的臉。
上個月來的時候,阿飛還是個瘦削的沉默小狼崽,皮膚還被凍得不輕,被秦蔻強硬安排著塗了一個月面霜之後,現在小臉嫩得像剝了殼的雞蛋,捏起來手感可好了。
就是還是太瘦。
阿飛淡淡地瞧了秦蔻一眼,沒躲開,任由她的磨爪繼續肆虐……
秦蔻說:「好啦,詩音,我們去喝酒吧,後街上還有賣烤冷面的攤子呢,走走走一塊兒去吃!」
說完,拉著林詩音就要跑。
林詩音說:「啊……我的攤子……」
秦蔻順手把正在和楚留香攀談的無情的輪椅給推過來當門神了。
楚留香:「……」
無情:「……」
無情帶著那個心型墨鏡,秦蔻其實看不見他的眼神,但是就莫名感受到他正用一種無語凝噎的眼神譴責式地看著她。
秦蔻大小姐說:「幫幫忙嘛∼」
無情:「……」
無情點了點頭,說:「你去玩吧。」
秦蔻繼續指揮:「阿楚哥,你來你來。」
楚留香雙手抱胸,很是好笑地瞧著她,故意道:「我來做什麼?你不是都有你無……盛哥來幫忙了麼?」
秦蔻不懷好意地笑了兩聲,說:「阿楚哥來,當看板郎。」
古有可愛看板娘,今有健美看板郎∼
楚留香摸摸鼻子,很莫名地問:「看板郎是什麼東西?」
已經把ACG二次元的事情摸得透透的陸小鳳笑了兩聲,和秦蔻對視一眼,兩個人又心照不宣地笑起來。
搞不明白他們兩個在笑什麼的楚留香又開始感覺頭皮發麻了。
他有點無奈地摸了摸鼻子,道:「好好好,我看著,你們快去玩吧。」
又忽然覺得好笑,揶揄道:「怎麼我不管去哪裡,你們這些姑娘一見了我,都要給我派活。」
上個月他回去,因為提前就知道李玉函和柳無眉做的事情,他也沒中陰謀,二下五除二就解決了這件事,把自己的二個妹妹從擁翠山莊救出來,四個人一路逛吃著回了廣府,二個義妹逛、吃、買,楚留香在後頭負責拎東西……
秦蔻說:「因為阿楚哥脾氣好嘛∼」
楚留香嘆道:「這難道叫馬善被人騎,天生勞碌命?」
林詩音都忍不住以袖掩面,笑了起來。
楚留香板著臉,道:「不行不行,我阿楚是什麼人,怎麼可以這麼隨隨便便被差遣,我必須收報酬。」
說著,手上還做出了兩根手指搓一搓的動作。
秦蔻忍笑:「你要什麼?」
楚留香正色:「一根烤腸。」
秦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蔻:O(∩_∩)O
秦蔻豪放一揮手:「哼,我給你兩根!你多賣給我一天,明天給我拉磨去!」
楚留香也忍不住笑起來,揶揄她說:「你是什麼黑心老板?」
無情的唇角往上勾起了一個像素點。
空氣中頓時充滿了快活的氣息,林詩音心頭因為那個男人而產生的陰霾忽然之間就完全地煙消雲散了,她輕松地笑著,兩個人帶著阿飛和傅紅雪,一塊兒去後街上買烤腸、買烤冷面和火爆大魷魚。
一點紅去了賣酒的攤位,自掏腰包多買了幾罐兒啤酒(這錢似乎最後會流進他女朋友的錢包),拎著個塑料袋子,在院子裡走著,瞧見盯著月球燈發呆的冷血,扔了一罐兒啤酒過去,也沒什麼攀談的想法,丟完就走,十分瀟灑。
又丟了兩罐給無情和楚留香,無情第一次嘗這樣充滿氣泡的東西,很聽勸,等著氣泡應該消得差不多的時候,才拉開易拉罐,輕輕抿了一口。
綿密如雲朵一般的泡沫,新鮮、飽滿,入口甚至帶著一種烘烤麥片一樣的香氣,風味極其具有層次,又清爽,又甜美。
無情有點詫異,問:「這是酒?」
陸小鳳開始了他的胡說八道環節:「是小麥汁。」
然後他開始用力地搖晃啤酒罐,在拉開拉環的一瞬間,清爽又帶著氣泡的金黃酒液噴湧而出,也不知怎地,居然沒濺他一身,而是全進了他大張的深淵巨口之中。
無情:「……」
無情更驚異了:「這是你的絕技?」
周圍二二兩兩的人也都驚呆了,瞪大眼睛盯著陸小鳳。
陸小鳳:<( ̄︶ ̄)>
陸小鳳:「我厲害吧哈哈哈哈哈哈。」
一點紅:「……」
一點紅都懶得看這個幼稚鬼,久違的和他的好友楚留香碰個杯,慢悠悠地喝著啤酒。
那一頭的秦蔻買了好多小吃。
烤腸很好吃,在烤腸機上轉著,外皮都給烤到有些焦脆了,秦蔻就愛這種脆脆的、焦焦的烤腸,沾上一層辣椒面。她給阿飛也塞一個,阿飛小口小口地咬著,對食物的態度一如既往的很認真,就是有點被燙到了。
火爆大魷魚很不錯,就是太猙獰了,秦蔻和林詩音盛裝打扮,很怕大魷魚的醬汁滴下來,堅決不肯吃,本來想給傅紅雪吃,結果傅紅雪居然皺著眉瞧著那大魷魚,也不是很想動口。
秦蔻:「哎,看來男孩子也很講究形像……那算啦,帶給陸小鳳吃吧。」
秦蔻:︿( ̄︶ ̄)︿
傅紅雪欲言又止。
芝士玉米……秦蔻舀了一勺吃了之後就皺著眉扔掉了。
其實這個東西只要芝士用得好,那就不可能難吃的。
秦蔻曾經吃過一家特別特別好吃的,用了好幾種芝士搭配起來的芝士玉米,用勺子一舀,拉起來的絲簡直都令人迷醉,那種濃郁的香甜……啊!紅哥一定超喜歡的!回去就把這個食譜介紹給他。
但是夜市上用的芝士真的很差,而且也加熱過頭了,干巴巴的,吃起來像在吃鞋底。
又買了夜市限定款酸梅粉衝出來的塑料酸梅湯和加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料的大滿貫冰粉。
林詩音還特地多買了幾樣小吃,說:「我要給我今天認識的新朋友也帶一點回去。」
秦蔻:「哦呀!」
秦蔻:☆▽☆
秦蔻:「我們詩音交到新朋友了,值得慶祝哦!」
她瞧起來比林詩音本人還開心。
林詩音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柔聲道:「是啊,值得慶祝,今天是個很好的中秋節呢。」
非常非常好。
第188章
秦蔻和林詩音提著裙子,在夜市上逛來逛去,每一個小推車上,都會帶著一個亮起來的招牌,周圍擺著三兩張小小的塑料桌椅,這幾張桌椅,自然坐不下來夜市吃東西的人,有人正隨意地站在路邊,手裡捧著一次性紙碗,唏哩呼嚕地吃酸辣粉,那一股極其刺激人口齒生津的味道就散發出來。
秋日漸深,再過不久,這種路邊攤的夜市就會少很多,冬日裡頭,整條街都會蕭瑟下來,人們會裹著厚重的衣裳,行色匆匆地從這個街頭走過,一直等到來年的春暖花開,才會再次閑適下來。
拎著小吃,回店裡。
賣雪媚娘的那個鋪子大概會是今天的銷冠,早早的東西都沒了,秦蔻想去吃一個也吃不著。
她店裡的那個賣酒的鋪子生意也不錯,米酒是放在一次性的出品杯裡,用吸管吸著喝的,活動之前,秦蔻還特地去買了一些蘇州的冬釀酒,這玩意兒在以前或許時令性很強,現在嘛,其實一年四季都有賣。
冬釀酒比起酒來,更像是一種含酒精的小甜水,用黃梔子染色,最後再扔一把干桂花,是成本極低的國風復興情懷飲料,賣的也很好。
不過……這生意是不是太好了點?
秦蔻拎著烤腸、嘴裡還叼著一根烤腸的進門,瞬間被自家鋪子前面排的長隊驚到了。
她狐疑地問林詩音:「店裡的人是不是變多了?怎麼這麼多人?」
林詩音也很狐疑,說:「我今天在這裡呆了一下午,的確這會子人最多……」
秦蔻又說:「而且賣酒需要排隊麼?我以為只有月球燈自拍要排隊來著。」
林詩音:「啊……阿楚哥!」
林詩音揮揮手。
秦蔻遙遙一望,才看見現在站在自家酒鋪前面的「沽酒女」是她那高大俊美的阿楚哥。
楚留香正好把一杯金黃色的冬釀酒放在客人手上,又溫聲道:「你們兩個女孩子出來,要少喝一點酒,千萬莫要醉得太厲害。」
他生得極其高大,穿著講究且柔軟的黑色真絲襯衫,袖口挽起,箍在小臂中央,隨著他沽酒的動作,這一只古銅色的小臂上,肌肉就輕輕地張弛著。
因著秦蔻兩個月來對他的捯飭擺弄,他對現代的一些美發理念也很是理解,今天下午,四個姑娘在屋子裡倒騰太久,所以他換衣服的時候順便也弄了下自己的頭發。
楚留香常年下海,不耐煩天天洗長頭發,所以他的頭發沒一點紅那麼長而柔順,反倒是經常剪短。因此即便是綰成低馬尾,也絕不會長得很違和,微微卷曲的長發松弛地綰在腦後,他身上是一股由香包帶來的、原始的玫瑰香氣。
這個一個男人,總叫人覺得他……是個游戲人間的渣男,關鍵是,他真的很有本錢啊!
於是妹子們紛紛掏十塊錢近距離看一眼大帥哥,這大帥哥的脾氣也非常好,基本能滿足的要求都滿足,被要求拍照合影什麼的,也十分好脾氣的答應,甚至還在鏡頭裡比V。
這十塊錢買的就是個情緒價值啊!
秦蔻:( ̄△ ̄;)
秦蔻店裡的工作人員,那個原本扮成沽酒女的女孩子,名叫李倩倩,她一瞧見秦蔻站在最後一臉呆滯,她大力的揮揮手,興奮地喊:「秦姐!秦姐!」
秦蔻:( ̄△ ̄;)
李倩倩嘻嘻哈哈:「秦姐你家二表哥真的太好用了!你要是早點把二表哥拉過來賣酒,咱們家的酒水票還愁賣不出去麼?」
一點紅正好在此時飄過,又搬了兩打冰好的米酒,李倩倩十分乖巧地道:「姑二表哥好!」
一點紅非常淡定地嗯了一聲。
她轉頭對楚留香說:「姨二表哥,你累不累呀?」
楚留香爽朗地說:「沒事,你歇著吧。」
秦蔻:「……」
秦蔻:( ̄△ ̄;)
李倩倩又湊過來,悄咪咪地說:「店長,你……」
秦蔻:「我?」
李倩倩笑得很賊:「你這些新帶來的小哥哥們,也都是你二表哥?」
這種心照不宣的詭異語氣總讓秦蔻感覺是兩個人販子在說話,問就是「這是我親戚」。
誰懂……
秦蔻:「……你這什麼語氣,都是我朋友!去去去,工作去,工作時間跑過來打趣老板還使喚老板表哥是吧,你真是要上天。」
李倩倩嘻嘻哈哈地走了。
秦蔻:撓頭.jpg
再看一眼阿楚哥那裡……很好,阿楚哥成了第二個月球燈,過來的都是來自拍的,而且這個月球燈還很配合。
圍著真正的月球燈的是楚留香的三個義妹。
三個義妹估計早看楚留香這張臉看膩了,還是月球燈有趣一點,三個人在月球燈前,她們觀察了好一會兒別人是怎麼拍照的,但苦於沒有手機,正好一只陸小鳳路過,就被她們薅過來了。
陸小鳳何許人也,那是最討人喜歡的小鳳凰,當即便拍著胸脯表示看我的,我幫你們拍照!
態度是極好的,水平是極差的,笑容是真誠的,問題是解決不了的。
三個義妹:「……」
陸小鳳:「哈哈,哈哈哈……」
秦蔻過去順手解救了她們一波,終於拍出了很好看的照片來。
秦蔻還說,這個照片明天她去用照片紙打印出來,送給她們。
宋甜兒:「好哇好哇好哇!」
她很開心地摸了摸月球燈,扭頭對蘇蓉蓉說:「蓉姐,我摸到月亮了耶!」
蘇蓉蓉看著她,忍不住輕輕地笑起來。
宋甜兒抱住月球燈,又拍了一張照。
其實月球燈是亮的,而周圍是暗的,人拍出來是黑色的剪影。
這樣的照片,在月球燈火起來之後,也流行拍,但一般的現代女孩拍個一兩張,也就夠了,宋甜兒卻非常喜歡拍,她抱著月球燈,要秦蔻給她多拍兩張。
拍完照片,幾個人就坐在附近空下來的椅子和編織秋千上,宋甜兒一面晃秋千,一面說:「我小時候啊,晚上就喜歡這樣子躺在甲板上看海上的明月,我可沒覺得它像白玉盤,我總覺得它是可以吃的,唔……皮應該是冰冰涼涼的、不糯,說不定還帶著冰渣,餡兒是流心的,或許是桂花味的。我在海上長大嘛,所以就覺得月亮應該帶點海鹽的味道,哈哈。」
秦蔻撐著腦袋,說:「聽起來像圓圓的冰棍。」
就是那種外頭有一層薄薄的冰殼,裡面裝餡兒的冰棍兒吧,聽上去也蠻好吃的。
宋甜兒:「我要吃冰棍兒!」
秦蔻一指店裡:「去那邊,有冰櫃,你就和李倩倩……啊,就是那個賣冰棍的,說你是秦姐的二表妹,讓她免費給你拿。」
宋甜兒:「走了!蓉姐你要不要?」
蘇蓉蓉搖搖頭,李紅袖倒是同她一塊去了。
室內傳來一陣悠揚的古琴聲,秦蔻溜進去一看,居然是花滿樓,帶著他那個奇葩的星型墨鏡,在舞台中間盤腿坐下,輕撥琴弦。
之前,秦蔻和花滿樓還在一塊兒合奏過,花滿樓在研究如何使得傳統樂器與現代西方的貝斯、鼓、吉他融合到一起,兩個人還一塊兒寫了個曲子,此刻正適合演奏。
秦蔻穿著她的這身衣裳,袖子用披帛給扎緊,鑽進後台,就看見了上回她幫著演的那個樂隊。
那個樂隊今天背了古琴來,他們居然新招了個古琴樂手。
秦蔻:「我說呢,那把古琴是這麼來的,你們怎麼借給他用了?」
主唱妹子:「他說他是秦姐的二表哥。」
秦蔻:「……」
花滿樓,你很懂啊……
主唱妹子就是上回在後台撞見過楚留香和一點紅的那個。
她頗有些揶揄地笑了,用胳膊肘撞了撞秦蔻的胳膊:「秦姐呀,你到底有幾個好哥哥?」
秦蔻繼續:「……」
秦蔻:「好啦好啦,上不上台,你們古琴的樂手呢?」
主唱妹子:「他今天沒來啊,主要是還沒寫過加古琴的歌兒,今天把琴帶過來是因為這把琴上回放後備箱沒拿出來……」
秦蔻吐槽:「你們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都沒寫出歌來就招新樂手。」
秦蔻:「上台即興去啊,去不去?」
主唱妹子頭皮發麻:「不要啊!!我不會現場編詞。」
秦蔻給她出損招:「那你就上去唱吐字不清的英文,反正也沒人細聽。」
主唱妹子:「……」
一整個隊被秦蔻拐上了台,開始搞非常難啃的即興創作,不過這隊的鼓和貝斯都很優秀,秦蔻和花滿樓又專程研究過怎麼結合,音樂聽起來還蠻和諧的。
從楚留香那裡買來米酒的客人們走進演奏廳,隨著夢幻而舒緩的音樂晃一晃,有人舉起了手機,對著漂亮又奇葩(?)的古琴樂手拍舞台直拍發在X音上。
花滿樓:ㄟ(★ω★)ㄏ
花滿樓:認真演奏ing
主唱妹子在台上蹦一蹦,秦蔻抱著把吉他,從這頭走到那頭,又從那頭走到這頭,也不知道這種台風是和誰學的。
陸陸續續的,人似乎越來越多,外頭的李倩倩都發微信來,說庫存的米酒都快清空了……
因為人流量變大,林詩音的緙絲扇居然都賣出去兩把,身邊賣熱縮片的妹子的東西居然也差不多賣光了!熱縮簪娘喜極而泣……
林詩音又大手一揮,把剩下的全買了,熱縮簪娘十分警惕:「你可不能因為咱倆是朋友就買昂!」
林詩音再三表示她是真的喜歡,還很真誠地說了句:「這些真東西我都見煩了,反而是你這樣的質感我沒見過的嘛,好新奇!」
熱縮簪娘:「……」
這是什麼凡爾賽發言啊!!
店裡的工作人員在群裡發了好幾個某音的鏈接,秦蔻打開一看——
【家人們誰懂啊,這家店是捅了帥哥窩麼?位置信息:cocolivehouse(X市XX路233號)】
文案:【和朋友一起來逛國風展會看見路肩不同的帥哥,真人真的超級帥很養眼,而且這個動作真的行雲流水好瀟灑,比電視上的打戲還好看!鬧事的那個已經被扔出去了(侵刪)#禁欲系##古風帥哥##長發帥哥##腹肌##狼系美男#】
底下的評論:
【臥槽!!好帥啊,他腰好細啊。】
【我的眼睛就是尺,這腰圍目測不超過七十。】
【……絕!】
【啊啊啊啊啊我可以,正面上我!哥哥踩我!@咕咕咕咕我是鴿子姐妹過來看!】
【姐妹你……你在網上是沒有在意的人了麼?】
【演的吧?這年頭還有路見不平的啊?這花拳繡腿的,也就拿來騙騙你們這種小姑娘了。】
【回樓上,演的怎麼了,演的balabala(後面忘了)】
【絕對不是花拳繡腿,我在健身房見過他和他朋友用古武對照,臥槽那個拳風,那個出腿。我一米八,一百六十斤,絕對抗不過三拳,你覺得你行你去試試。】
博主回復:【位置信息:cocolivehouse(X市XX路233號),花拳繡腿是吧,人家現在還在,我看你的位置信息也是同城,你可以現在去給找他,讓我們看看什麼叫真才實學。】
【笑死,老懂哥了。】
博主回復:【對了,這個小哥哥扔出去就是個懂哥,連緙絲是什麼都不知道,買不起東西就破防開始小嘴叭叭的懂了呢∼】
【懂哥怎麼不說話了?】
【懂哥去啊,正面掰頭。】
【家人們誰懂啊,去翻了一下懂哥的主頁,沉默了啊(圖片)】
【樓上你賠我的眼睛!】
【誒我剛從這個展會上出來誒,那個賣酒的小哥哥也超帥!!(圖片)】
【誒這個,我記得之前存的一個貓包帥哥就是他!在寵物店洗貓。】
【轉跳鏈接:今天在寵物店遇到的帥哥……】
【你們肯定沒看到這個緙絲扇攤位上的小姐姐和輪椅小哥哥,還有上台演出的那個古裝墨鏡小哥哥(圖片)(圖片)】
【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個星星墨鏡,笑死。】
【關鍵他好淡定啊,哈哈哈哈哈哈。】
【輪椅小哥哥……能不能……把墨鏡摘掉……他們是約好一塊兒用這種毀氣氛墨鏡麼?】
【現在去還來得及麼?】
博主回復:【人都還在呢,打跑懂哥的帥哥還在搬酒呢。】
【營銷吧?】
【回樓上,這種營銷我希望可以多來點。】
【+1】
【+10086】
秦蔻:「……」
她大概明白為什麼人好像忽然越來越多了。
她很莫名地想到了自己夭折的俠客健身房創業計劃……還有那種噱頭是帥哥半赤身服務生的火鍋店……
果然,這種營銷是真的很立竿見影啊……
她算了下今天賣酒的收入……本來以為這展會辦的肯定虧定了,結果居然靠賣酒都回本了,還小賺一筆!
秦蔻:嘿嘿,嘿嘿嘿……
秦蔻:捧臉.jpg!
第189章
這一天的最後,大家都很高興。
秦蔻的酒賣完了,熱縮簪娘的手工制品也售賣一空,賣雪媚娘的早早就收攤了,也有很多來來回回的觀眾聽了這個樂隊的歌,在花滿樓下台之後,觀眾也沒減少多少,還有人打聽樂隊的名字,他們自己的周邊T恤竟然也賣了不少。
就連那個定制漢服的攤位也喜提好幾十份訂單,這個漢服工作室的成員們當然也是穿著漢服招攬客人的,不過來這裡看展會的妹子們倒是都很容易第一時間被秦蔻和林詩音身上的漢服吸引。
這也很正常,因為她們兩個人穿的衣裳料子用得都太好了……真要換算下來,這一身衣服光料子估計也得好幾萬。
所以就有很多人過來打聽她們身上穿的衣服是哪一家買的。
林詩音面露難色,秦蔻撒謊不眨眼,直接說是自己買的料子自己做的。
頓時大家都相當驚嘆,順便還有人給她們出主意:「那你們應該開漢服工作室啊!手藝這麼好!配得也好看誒。」
秦蔻笑眯眯:「誒!我們其實已經在籌備了哦,要不要加個微信呀?下個月籌備好了聯系你們呀∼」
林詩音都驚了,一時愣住了,她們到底哪裡來的開漢服工作室的計劃啊?
這當然是沒有的,不過就在剛剛那一秒,秦蔻忽然覺得這生意可以做,她們不會,大不了在古代買料子、找繡娘、找好的裁縫去做嘛,做好了帶回來賣不就是了?就算最後生意做不成,加一些有錢有閑的客戶有什麼不好,完全沒損失嘛!
做生意的人就這樣,八字還沒一撇呢,就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拍著胸脯說「早就在籌備啦,下個月就能開啦」這種話,先把客戶攏到手裡再說!
然後她就用自己的工作微信加了一圈兒人。
也有人現下就對漢服起了極大的興趣,不耐煩等這虛無縹緲的開業,所以就直接去了外頭的那家漢服工作室的攤位上定做去了,秦蔻也不在意,收了一圈微信之後心滿意足。
林詩音:(個_個)
林詩音欲言又止,拿出手機,給她發了微信。
寶鼎茶閑煙尚綠:(大拇指)(大拇指)(大拇指)
寶鼎茶閑煙尚綠:阿蔻這才是真正的生意人呢……我還差得遠。
關中悍匪coco:我從小就看我爸,他就這樣。
關中悍匪coco:這就是排面.jpg
林詩音以袖掩面,輕輕笑了起來,心中卻著實佩服秦蔻。
她們看上去其實在某些方面很像,比如都是養尊處優、吃穿用度上都很費錢,偶爾,林詩音還會覺得或許是自己的實際年紀要更大一些,因為秦蔻實在又可愛、又驕縱的。
但這個時候,她這樣談笑風生、八面玲瓏的樣子,才令林詩音想到:是啊,秦蔻今年二十七歲,她擁有一家自己的店,這間店已經開了五年,一直都保持著良好的進項……
所以,她還是要和她多多學習才是啊。
眾人在店裡待到了大約十一點,展會結束,客人們三三兩兩的離開。
楚留香忙著用各種叫人心頭一暖的好話去拒絕和他要微信的姑娘,宋甜兒、李紅袖兩個人立在一邊,嘿嘿冷笑,蘇蓉蓉笑得倒是蠻溫柔、蠻開心的,似乎覺得這是件很好玩兒的事。
這三個人簡直又把她們的楚大哥給笑得頭皮發麻……
秦蔻和林詩音鑽進後台休息室去換衣服。
說真的,這一身古代衣裙,好看是真的好看呀,但不方便也是真的不方便。
雲袖寬大,披帛隨風擺動,裙子的下擺時常要拽著,才能不拖在地上,秦蔻今天因為這裙子的長度,還特地穿的是絨面的高跟瑪麗珍呢。
她換上牛仔褲、連帽衫和運動鞋,只有頭上保留了那兩個尖尖的狐狸耳朵,還對著鏡子晃一晃,覺得這發型配什麼都好看。
林詩音換上了長的中高領毛衣裙和切爾西短靴,大大地伸了個懶腰,下意識地也來了一句:「穿古裝真麻煩。」
說完才想起,不對,她自己就是個古人來著……
她自己忍不住笑了一下。
秦蔻在更衣室裡翻出兩個袋子來,把兩套古裝衣裙好好的疊好放進去,交給林詩音帶回家。
出來的時候,陸小鳳正盯著手機,臉色很糾結的樣子。
秦蔻:「?」
秦蔻:「你在糾結什麼啊?」
陸小鳳面無表情的把手機塞到了秦蔻的眼睛下面。
這是某音的app界面,正好是在X市的同城視頻區,今天很多家店都在搞活動,不過看上去有古代俠客們助陣的cocolivehouse贏得很徹底,同城視頻裡一堆人在刷。
文案:【姐妹誠不欺我!有和帥哥合影到,聽工作人員說這是店主的表哥,哇嗚表哥我可以,我真的可以!!他真的看起來會是那種溫溫柔柔的弄了你之後狠狠拋棄的樣子啊!!嚶嚶嚶#長發帥哥##身材##帥哥直拍#】
秦蔻:「……」
配的視頻是楚留香立在那裡,輕輕地伸手挽了一下袖子,小臂上的肌肉線條流暢,而深V的襯衫領子裡,是他那極其令人浮想聯翩的胸膛。
這很顯然是個直拍視角,畫面一轉,這位抖主就放出了她和楚留香的合影,楚留香淡淡微笑著比了個V,又因為這位抖主身材矮小,所以他還很貼心地俯下了身,一副暖男做派。
底下的評論自然又是聽取尖叫聲一片,以及好多合過影的姐妹放出了她們的合影,自拍角度的看起來最讓人心動,還有人在底下說,表哥的名字裡有一個楚字,因為她有聽到有人喊的是「阿楚哥」。
然後大家就很自發的叫他楚楚。
秦蔻看了半天,沒看出什麼不對勁來,問陸小鳳:「這看起來很正常啊,都沒有人在prprprpr,你連同人文都看過了,還糾結這個?」
陸小鳳板著臉說:「你再看這個。」
然後是下一個視頻,依然是那種語氣很激動的文案,只不過話題變成了#古風帥哥#和#狼系帥哥#這樣的詞,配的視頻是一點紅教訓長臂猿的那一段,這個抖主顯然對一點紅愛得深沉,甚至在拍到他面露譏諷之意晃了一下頭的時候用了個類似於特寫鏡頭的重點回放,還配了那種秦蔻這種挑剔音樂人大概一輩子都看不上的bgm……
雖然BGM很糟糕但是人還是帥的。
秦蔻:(* ̄▽ ̄*)
秦蔻:「啊∼是我家的紅哥∼∼」
陸小鳳:「說話不准帶波浪線!」
秦蔻:「咳咳……所以你到底要我看什麼嘛?」
陸小鳳的臉拉得比驢還長,硬邦邦地說:「你再看誰個。」
秦蔻:探頭.jpg
文案:【大家都在分享美男不如我分享個怪東西……#深淵巨口##搞笑男##幽默動物大賞#】
配的視頻是陸小鳳長著深淵巨口正在使出他那個讓酒水噴到嘴裡的絕技……評論區一片哈哈哈哈。
秦蔻:「……」
秦蔻:「……」
秦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陸小鳳簡直都快跳起來了:「幽默動物是什麼?!幽默動物是幾個意思啊?!大家的標簽都是這帥哥那帥哥,我為什麼是幽默動物大賞!」
秦蔻繼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差點捂著肚子跌倒,還作勢要拿這個視頻去外頭和大家分享,被陸小鳳一把奪過手機,陸小鳳冷笑著瞧著她見牙不見眼的樣子,陰惻惻道:「你癢癢肉露出來了,想笑是不是,要不要我幫你啊?」
秦蔻:「哈哈哈哈哈……對不起,可是這個真的……好好笑……」
陸小鳳:「……」
陸小鳳:「呵呵。」
他們幾個一塊兒走出後台,工作人員們基本上都已經把東西收拾好了,秦蔻略看了看,又囑咐了李倩倩幾句,就和朋友們一塊走了。
十一點,正好趕最後一班地鐵回去。
不過秦蔻和一點紅就不回去了,家裡人太多了,他們兩個去另外一套房子那裡去住,她的房間就留給李紅袖和宋甜兒住吧,蘇蓉蓉可以林詩音一塊兒住在她自己的臥室裡。
就是那間由曾經的書房改造的臥室,再拼一個沙發床上去就好了。
林詩音對秦蔻的臥室也相當熟悉,所以秦蔻就把安頓她們的事情托付給她了。
林詩音比了個手勢,說沒問題。
至於男士們呢……三個房間和一個客廳,打地鋪去吧,秦蔻不管了。
秦蔻和一點紅把他們送到地鐵口,說:「回吧,我冰箱裡的食物啊酒啊,還有零食,你們隨便造作!啊……小陸,你知道零食櫃藏在哪裡吧?」
陸小鳳:「這可是你說的哦!明天你可不要心疼。」
秦蔻笑嘻嘻:「明天你給我補滿。」
陸小鳳不屑:「小氣!」
陸小鳳:「回了!不用送了,你們倆走吧!」
秦蔻:「走了!」
她瀟灑一揮手,轉身就走,一點紅雙手插兜,站在略後一點的地方,聽著她剛剛和陸小鳳插科打諢,唇角不免露出一絲笑意,秦蔻親親熱熱地過來挽他的胳膊,他從善如流地拉著她的手,一塊揣進了他的外衣兜。
那一頭,陸小鳳十分高興,還說今天要不醉不歸,花滿樓輕輕地笑了起來,不輕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秦蔻和一點紅這麼慢悠悠地走在街上,秋天的十一點多,路上的人已經很少了。
秦蔻路過一家粉紅色招牌的無人店鋪,停了三秒,問:「那邊好像沒有了?」
一點紅:「嗯,我進去買,你要哪一種?」
秦蔻:「我要最刺激的那種。」
秦蔻:o(*////▽////*)q
一點紅:「……」
一點紅:「那進去一塊兒挑吧。」
秦蔻:「好哦∼」
出來的時候,一點紅手裡就拎了個黑袋子。
當然不至於買一大袋子,不過這種無人售賣機裡一般也買些別的,就比如說繩子什麼的,秦蔻一看見繩子,摩拳擦掌地就買了。
然後她又很警惕地站在原地想了想,確認她把臥室裡那條繩子啊還有別的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給好好藏起來了,這才放心,繼續拉著一點紅的手回家。
她說:「只可惜沒帶好看的衣服來呢。」
一點紅的眼角也流露出了那種溫柔與愛意混合起來的柔情蜜意,他們兩個人的手都揣在他的那件皮衣兜裡,他更緊地握住了她的手,道:「沒關系的。」
他說:「只要是你,怎麼都漂亮的。」
秦蔻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很秦蔻:「那當然啦,我是誰!」
她又神神秘秘地笑了起來,做出了很危險的發言:「上回你教的我可學會了,這次……你別想跑,我要把你五花大綁!」
一點紅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嘶啞地道:「那你最好已學到了精通。」
秦蔻似笑非笑:「如果沒學到精通呢?」
一點紅笑了笑,這時的這種笑容,看上去就有那麼點危
險、野性的意思了,他只說:「在江湖上,做一件事,就最好做絕,假如和人結了怨,該殺的時候就最好殺個干淨,否則等敵人緩過勁兒來,反客為主,就會……」
秦蔻:「就會……」
一點紅淡淡說:「就會很慘。」
秦蔻瞧著他不說話。
一點紅也就這麼垂著頭,目光卻有點居高臨下地瞧著她。
秦蔻的唇角慢慢、慢慢地翹起來,眼睛簡直比天上的星星還要更亮。
她說:「那我也不管,我學會了,我就要在你身上試出來。」
她忽然有點忍不住似得,輕輕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後踮起腳尖,在他的側臉上啾了一下,然後用氣音在他耳邊說:「我要折磨死你。」
一點紅與她十指交握的那只手,忽然一下子就攥緊了,他的喉結滾動了兩下,眼神也黑壓壓地盯著她,又直白、又森冷,好似要把她盯出個洞。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勾唇笑了笑,只道:「那你最好再去多買一條,這繩子太細,我怕我掙脫得太快,你不夠盡興。」
秦蔻:o(*////▽////*)q
秦蔻又期待,又有點害怕,捏了一下他的手。
第190章
一般對話進行到這個程度的時候,人總是會止不住手指尖發軟的那一下的,秦蔻捏他的手的時候,就覺得自己的手也似乎有點用不上勁兒,然後被對方反握回來,他的手極其有力,手心灼熱,兩個人掌心相貼的地方,似乎就沁出了一點薄汗。
秦蔻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說:「那我們快走吧?」
一點紅靜靜地站著,沒說話,只是低頭去瞧她。
她一直都是這樣的,有時候你感覺她似乎很害羞,但其實她心裡的那種興奮又大於害羞,即便耳朵微紅的時候,也能不斷地用那種嬌嘟嘟的語氣說出一些……反正他是不好意思說出口的話。
他伸出另一只手,用手指背輕輕地蹭過她的側臉,說:「我抱著你走?」
用輕功會更快一點。
秦蔻眼睛又亮起來,點了點頭。
下一個瞬間,她已經被一點紅橫抱起來,他倏地衝了出去,他的輕功不似輕煙,倒像是某一種正在捕獵的動物,空無一人的道路之上,只好似閃過這樣一個黑影,一閃而過,甚至會讓人以為自己看錯了,剛剛什麼都沒發生過。
路兩邊的路燈正在飛快地後退,中秋夜晚的風是冷的,冷風打在秦蔻的臉上,又順著她的套頭衫刺在她的脖頸之間,立刻就帶起了一片細小的顫栗。她緊緊地摟住了一點紅的脖頸,對方的兩只手有如鋼筋鐵骨一樣,穩穩地撐著她。
她於是立刻就感覺到了一種速度的刺激,和開車、坐高鐵和做飛機完全不一樣的,完全用自己的身體去感受著速度的刺激,這或許更類似於開摩托車。
秦蔻其實是個很惜命的人。
大多數的現代城市人,不是不惜命,而是沒概念,比如說,他們或許會因為去了游樂場,就出於一種「來都來了」的念頭去蹦極,他們其實不大清楚這裡面的危險,樂天的認為「沒事,專業設備專業人士」。
但秦蔻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上的,她總忍不住要懷疑所謂的「專業團隊」其實就是草台班子。
有朋友邀請她去自駕青甘大環線,秦蔻都不信任對方的開車技術,又會擔心到了無人區手機沒信號怎麼辦,車子拋錨了怎麼辦……總之思前想後,最後拒絕了。
所以,陸小鳳多次邀請她去古代玩一圈兒,她雖然很是心動,卻一直都沒拿定主意。
但她又敢收留因為時空亂流而出現在她面前的陌生男人……這或許是已經習慣了,或許是深受曾外祖母故事的影響、或許是因為家裡有安全感滿滿的大橘。
總之,秦蔻就是這樣一個又膽大,又膽小的女孩子。
她從來沒開過摩托車,也鮮少直接用自己的身體去體會直接的速度刺激,一點紅的輕功運到了極致,速度比那一回背著她回家還要快得多。
她的身體松一陣、緊一陣地顫,在這種近乎危險的速度之中,全心全意地信任著他,緊緊地抱著他,興奮地尖叫出聲,瘋喊了一路,還亂七八糟地喊了什麼「紅哥我愛你」、「我好喜歡你」這樣的話,一直到看到居民區靠近,才一下子閉上了嘴。
一點紅倏地站定。
他這個人,就好像沒有慣性一樣,起步的時候可以突然一下子起步、速度極快,停下的時候更是可怕,說停就停,身子都不帶往前撲一下的。
他的人和他出的劍是一模一樣的,精准、穩定、對肌肉與力道的控制爐火純青。
他停下之後,只問她:「你還能走得動麼?」
秦蔻搖搖頭:「不行,我身上軟。」
一點紅輕輕地笑了一下,說:「那我就這麼抱你上去吧,被人瞧見就被人瞧見,好不好?」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說:「我才不怕被人瞧見……」
她環住他的脖頸,靠在他的懷裡,就這麼被抱進了小區,走進了電梯裡面,一點紅空不出手來,秦蔻自己去按樓層,她在這裡的房子在六層。
電梯門關上的時候,有個大學生模樣的男生背著雙肩包,手插著兜要進來,進來才一抬頭,當場遲疑。
然後又默默地退出去了,准備坐隔壁那一台電梯……
可惡的情侶啊!
秦蔻咯咯笑個不停。
走到六樓房間前,秦蔻又從包包裡掏鑰匙,打開門,一點紅抱著她進去,用腳一勾,防盜門關上,他直接走到臥室,把秦蔻扔到床鋪上。
秦蔻:「唔!」
一點紅:「我去洗澡。」
秦蔻點點頭。
他又發出邀請:「一塊兒?」
秦蔻瞪他一眼,又哼了一聲,說:「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壞主意啊!」
一點紅很是無所謂地笑了笑,沒分辯什麼,順手脫了毛衣,鑽進浴室去了。這個澡他洗得相當快,但也很仔細,頭發吹到半干,打開門出來了。
他出來的時候,秦蔻還保持著那個姿勢平躺著,動也沒動一下。
一點紅挑眉,側躺到了她身邊,漆黑而柔順的長發撒在枕頭上,像是被潑出來的一樣。
他拍了拍秦蔻,說:「你不去洗澡?」
他的蔻蔻縮了縮,說:「軟,沒力氣。」
一點紅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說:「那你還有力氣弄你想弄的事兒嗎?」
秦蔻:「唔!我這就起來!」
然後是腰也不疼了、腿也不軟了,爬起來就進浴室去洗澡。
一點紅:「……」
一點紅平躺著,忽然噗嗤一聲笑了。
過了一會兒,她出來了,穿了條黑色的真絲睡裙。
這樣的睡裙,單身的時候她是不怎麼穿的,雖然穿著很舒服,滑溜溜、冰涼涼的,但她還是更鐘愛放了一年以上的陳年老優X庫純棉T恤和運動短褲。
不過有了一點紅之後,她就買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小裙子,全都當成一次性使用的衣服,一點紅最喜歡真絲睡裙,他其實蠻奇怪的,他對自己的吃穿用度渾然不在意,吃的好不好、穿的好不好都無所謂,偏偏在這個方面,有一種對艷靡之物的特殊喜好。
秦蔻很樂得這樣去取悅他,因為一點紅同樣會很賣力地取悅自己。
披散著長發從浴室走出來,她板著臉說:「你轉過去,手要反剪到背後。」
一點紅乖乖聽話,把兩條胳膊往身後一背,交叉著擱在一起,秦蔻就開始矜矜業業地進行她的大業。她還真是個好學生,學得像模像樣的,唯一麻煩的是一點紅的長頭發,秦蔻又很貼心地給他把頭發先團成一個丸子,免得壓到。
她詭異地想到了一句話:「啊,你壓到我頭發了∼」
然後笑點還被戳中了,趴在他背上笑個不停。
一點紅側頭:「……嗯?」
秦蔻:「沒事沒事……」
然後命令他轉過來,和她面對面跪坐著。
一點紅乖乖聽話。
秦蔻靜靜地瞧著他,欣賞著他。
其實說實話,論英俊,他大概算不上頂頂英俊的男人的。
他的皮膚冷白到發青,讓人感覺陰惻惻的,他的眼睛亮得驚人,但未免太過銳利冰冷和惡毒,令人心頭發寒。
二十多年的習慣如此,要他改掉這眼神,那實在是太過強人所難。
但他身上同時又有一種……很乖的氣質。
秦蔻一開始認識他的時候,他就是一個照顧人的角色了。
他會做飯、有潔癖、愛吃甜食、喜歡天天洗澡,這些無害的、甚至很可愛的特質,與他的外型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又給他帶來了一種極其獨特的魅力,令秦蔻喜歡的不得了,就想撲上去親他一口。
而這樣子,被雙手反綁著跪著的時候,他垂著眼睛,長長的睫毛輕輕地顫了一下,像是逆來順受。這樣逆來順受的姿態總令秦蔻產生一種錯覺,他似乎什麼都可以乖乖地受著,她無論做出多過分的事情,他都可以忍受,因為他自小就在訓練如何忍耐痛苦。
但他又說出了那樣危險而桀驁的話,他身上分明、流暢、結實的肌肉猙獰著扭曲起來,他左臂上的那道傷疤橫在皮膚上,秦蔻就忍不住用手指上去碰一碰代表著他過去那些傷痛的傷疤。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被蠱惑到了。
但……被這樣一個人蠱惑到,總不是什麼壞事吧。
她湊近了她凄艷的俘虜,她的俘虜垂著頭,似乎對一切都無計可施。
最後,他那只白得驚人、又有力得驚人的手摁住她的肩膀的時候,她眼尾紅紅的,只是很茫然、又很無助地問:「你是怎麼解開的?」
他沒回答。
俗話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八月十五一定已經過去了,現在是十六日的凌晨,具體是幾點,不大清楚。
秦蔻指揮一點紅拉開窗簾,賞一賞月。
這套房子買得比較早,完全是為了學區而買,一共只有八層,普普通通的三室一廳,秦蔻高中畢業了之後就一直是拿去租房的。自然了,無論是硬裝還是軟裝,都完全比不上秦蔻現在住的那一套。
窗戶是普通的窗戶,不是整塊的大落地窗,月亮被框在窗框裡,像一副有立體感的畫。
她瞧了一會兒,說:「你說,現在的月亮真的比之前要更圓麼?」
一點紅盤腿坐在床上,伸手就把他軟綿綿的可愛女友給撈進懷裡了。
秦蔻坐在他懷裡,忽然「噗嗤」一聲笑了。
一點紅嘶啞地說:「你笑什麼?」
秦蔻說:「我小時候,每年都有那麼一到兩次,大半夜肚子疼,痛得睡不著覺,也不是吃壞了,反正就奇奇怪怪的,我外婆就這樣坐著,抱著我哄我睡覺呢。」
她捏捏一點紅的胳膊,說:「紅外婆?」
一點紅:「……」
一點紅面色很微妙。
這種微妙可能更類似於……emmmm,就,在這種氣息還沒完全散去的場合,說這麼純潔溫馨的話,的確容易很讓人起愧疚之心啊。
秦蔻還教他:「你這樣搖一搖,就更像了哈哈哈哈。」
一點紅:「……」
一點紅罕見地拒絕了秦蔻的要求:「不搖。」
秦蔻也不在意,環住他的脖子,親親熱熱地和他一塊兒坐著看月亮。
她又說:「我從小就沒觀察到什麼十五的月亮、十六的月亮呢。」
一點紅道:「我倒是經常抬頭看月。」
秦蔻:「誒?」
一點紅平靜地說:「很多時候,沒事做,躺在別人家的屋頂上看看月亮。」
師父是不大會給他們過節日的,他們這個組織,雖然嘴上喊得都是師父、師兄、師弟這樣的稱謂,但其實並不是個靠感情連接的組織,而是個靠恐怖與威壓所連接的組織,現在想起來,一點紅覺得薛笑人很幼稚。
一個靠恐怖與威壓去維系的組織,注定讓人想要逃離,絕不可能一心一意,他的那些師兄弟們,心頭或許無一刻不在想著要背叛吧。
他仔細一想,覺得這是因為薛笑人這輩子一直活在他哥哥的威壓之下,從未享受過一呼百應的權力,因為他創建的這個組織,實際上只是他的一個玩具,一個他用以滿足自己權力欲的玩具罷了。
他的確是個很可怕的人,什麼也不為、只為了爭口氣,就能幾十年如一日的布置著,收養有根骨、有習武天賦的孤兒,培養他們、控制他們,像蜘蛛在織網。
年少時,一點紅還想不明白這些事,他只是一個滿腔激憤的偏激少年,沉默地忍耐著一切痛苦折磨,日日勤耕不輟,又會在夜裡感到痛苦的火焰在灼燒他的身體與心靈。
被折磨的受不了時,就會爬上屋頂,躺在屋頂上,吹冷風,看月亮。
看著看著,就形成習慣了。
不過這種由苦悶而生的習慣,在苦悶消失之後就會自然而然的消失不見,所以秦蔻不曉得他曾經有這樣的習慣。
曾經的他……倘若知道自己這悲劇的半生,都是因為薛衣人薛笑人這兩兄弟為了爭口氣而催發的,一定會痛苦激憤得恨不得死掉。
但如今,他二十九歲,有身份、有愛人,有內心的安定,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愛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所以他想明白這件事後,心情簡直毫無波瀾,甚至只覺得薛笑人幼稚的可笑。
他滾燙的、可愛的愛人特別依賴地窩在他的懷裡,又開始糾結她先前糾結過的問題。
她問:「你怎麼解開的?我都很捆得很緊了。」
一點紅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給她演示了一下,把一只手腕交叉著搭在另一只手腕上,他的皮膚很白,因而現在已能瞧見相當明顯的紅色捆痕。
他說:「這樣手交叉著捆,都是花架子,只要這樣絞十幾個來回,必定能絞出空隙。」
秦蔻:「啊……」
秦蔻呆滯:「你之前都沒教給我這種東西啊!」
一點紅笑而不語。
秦蔻擰了他一把,嘟囔:「藏私。」
一點紅還是笑而不語。
秦蔻就這麼坐在他懷裡,拿出手機,一看時間,啊……已經三點多了。
把飛行模式關掉,這才發現陸小鳳給她發照片了。
第一張照片是堆滿了各種薯片蜜餞巧克力辣條啤酒冰激凌還有燒烤的茶幾。
第二張是大自拍,他高舉著手機,一個人占了四分之一個屏幕的大小,笑著比V,他的身後,是大家三三兩兩的坐著聊天喝酒,電視上再放的是《武林外傳》,楚留香正喝著酒,像是聽見了什麼特別好笑的台詞一樣,表情忍笑。
阿飛、傅紅雪和宋甜兒在打撲克,剩下的三個姑娘在餐廳那邊,一面吃著什麼燒烤(太模糊了看不清楚),一面似乎在聊著什麼。
第三張照片是月亮,從露台上拍到的明月,如此高遠和皎潔。
秦蔻拿起手機,對准窗口,拍了一張在窗框裡的,看起來像是被囚禁了一樣的月亮,點擊發送。
陸小鳳的聊天界面上立刻出現了「對方正在輸入……」的字樣。
秦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立刻打開飛行模式,完全不肯和陸小鳳聊起來,她才不想在這種時候受到打擾呢,一點點都不想。
她把手機扔到一邊兒,說:「他們還沒睡呢。」
一點紅不鹹不淡地說:「嗯,難得這樣聚一次。」
不久之前,他們還都是住在一起的,鎮日裡形影不離,這才過了多久,便成了「難得相聚」。
人的離合,人的境地,的確是處於隨時變化之中的,身處變化的世界裡,人類才會永遠都在追求「至死不渝」。
那一頭,陸小鳳提拉著無情、冷血和花滿樓陪他一塊兒打麻將,因麻將可以摸,所以花滿樓也能參與;林詩音正在分享她的經驗,告訴蘇蓉蓉什麼面霜、洗面奶和洗發水最舒服,最適合帶回去用,楚留香湊過來,聽聽明天要跑多少地方買東西;打撲克的三人組裡,宋甜兒不會算牌,但她的運氣真的是好,把把都能贏,和陸小鳳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一頭,秦蔻和一點紅又溫柔地相擁在一起,在被框住的月光下說著那些或熱情、或柔情蜜意的愛之語,彼此幫對方去理鬢邊的碎發。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30
第191章
人們一般都不是以二十四小時制來定義「一天」的。
人們通常會把睡著前定義為一天的最後,而把醒來的時間定義為第二天的開始。
所以,在這一天結束的最後,秦蔻只覺得她是被泡在一汪溫水裡的,渾身都暖洋洋、軟綿綿。她的眼睛都困得睜不開了,一點紅的精力卻比她好上太多,還在一絲不苟、有條有理地做收尾的工作。
抱著她去洗澡,給困成狗的她吹頭發,先把她放在沙發上躺著、去換了一套整潔清新的床單、把舊的扔在洗衣機裡預備著明天起來再洗……
做完這一切,他才把已經沉沉睡去的秦蔻橫抱回了臥室。
她的手安靜地垂下來,微微地蜷起來,連呼吸聲也平穩、疲憊而輕緩,她累得狠了,但臉上卻帶著一種略微透出一點甜蜜的笑容,即便在睡夢之中,她也是滿足的。
在一點紅認識的所有人裡,秦蔻一定是最接近標准幸福模板的那一個人。
她身體健康,雖說體力(相對於他來說)不大好,但自小到大都不是容易生病的人,每天都有很多充沛的活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擁有很好的家人,他們之間的感情很好,和和美美,只有純粹的親情與關心,而無過多的執念與索取。
她也擁有很好的朋友,男性朋友並不如那些亂七八糟的文章裡寫的那樣個個對她心懷不軌、女性朋友也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文章裡寫的那樣隨時准備和她搶男人,她擁有著很純粹的友情,互相支持、互享歡樂。
一點紅還尤睡不著,他今天的確興奮過頭了。
他躺在她身邊,側著身子,瞧著她的睡顏。
她蹭一蹭,把頭枕在他的大臂上,整個人都依偎在他的懷裡,臉貼著他的胸膛。
一點紅伸手,輕輕地撫了一下她的側臉,不去壓制自己心底那種湧出的、仿佛流遍全身一樣的愛意,他想到未來,忽然又有一點不確定性,突然忍不住想,假如有一天,她不喜歡他了,要離開,要怎麼辦?
這個想法一來,的確像是個黑洞一樣,帶來了一些患得患失。
然後他忽然又明白,這正是他對她的感情至深,所以才會去想這種
杞人憂天的事情。
他忍不住自嘲般的笑了笑,決定不去想這種根本沒必要絲毫、很是缺乏安全感的問題。他伸手攏了攏秦蔻的腰,她軟綿綿地整個人趴在他身上,嘟嘟囔囔地說話:「紅哥……」
一點紅低啞地道:「嗯?」
秦蔻繼續嘟嘟囔囔、口齒不清:「紅哥……明天吃什麼……」
一點紅柔聲道:「你想吃什麼?」
結果她沒聲了。
再一聽,她的呼吸聲勻長而平穩,睡得熟的不能再熟,原來剛剛是在說夢話呢。
一點紅失笑,把他們身上的被子攏得緊了幾分,就這麼與她相擁著睡著了。
第二天,秦蔻醒來的時候,就那麼一動,立刻感覺渾身都是又酸又脹的感覺,她唔了一聲,一點紅立刻就睜開了眼睛。
一如既往的,他睜眼的時候,那雙漆黑的眼眸就已經一片清明了。
秦蔻還迷迷糊糊的呢。
一點紅聲音有點沙啞:「你醒了?」
秦蔻趴在他懷裡,不說話。
人剛醒來的時候,連睜眼都覺得是費力氣的事情,連手都不肯抬起來一下,更何況是說話呢?
她又眯了十幾分鐘,才感覺自己清醒了點,伸手揉了揉眼睛,口齒不清地喊了一聲:「紅哥……」
一點紅的聲音就顯得清明和冷靜多了:「嗯。」
不過他似乎想起了什麼很是有趣的事情,又開口道:「昨晚你說夢話了,你知道麼?」
秦蔻懶洋洋地說:「既然是夢話,那肯定是做夢的時候說的咯……我怎麼可能記得……」
一點紅說:「你喊我了。」
秦蔻忽然臉一紅,說:「我喊你干什麼……喊你求饒麼?」
一點紅居然噗嗤一聲笑了。
他如此愉悅的時候其實當真少見,眼睛裡都是止不住流淌的柔情蜜意——她這樣一說,他就大概明白昨晚她到底是做了一個什麼樣的好夢了。
秦蔻心虛地看著他。
然後又問:「所以我到底說什麼了?」
一點紅說:「你問我今天吃什麼。」
秦蔻:「……」
秦蔻:
「噗嗤。」
她把頭埋在他的胸膛上悶悶地笑起來,又伸手摟住他,用一根手指繞著他的長發玩兒。
一點紅道:「所以你今天想吃什麼?」
秦蔻抬起頭,說:「今天我來給紅哥做飯吧!」
一點紅挑了挑眉,「嗯?」了一聲。
秦蔻親親他的嘴角,說:「紅哥昨天辛苦了嘛……」
一點紅:「……」
他淡然地道:「我不介意天天都那麼辛苦。」
秦蔻又不說話了,她扭扭捏捏了好一會兒,面上又泛起了那種好看的紅色,才道:「反正……今天我做飯,我要做一道你絕對喜歡的菜!」
一點紅瞧著她,輕輕道:「好。」
住在秦蔻家裡的那一大幫人,中午的飯他當然是管不了的。
有陸小鳳、花滿樓和楚留香在,怎麼也不至於令他們挨餓,他才懶得那麼有「主人翁」意識。
秦蔻也不約而同的這麼想,不過她的想法略有些不同,她總覺得昨天晚上,大概那頭的一大幫人鬧得比他們兩個還晚呢,武林高手又不是苦林高手,不是每個人都睡得比狗晚、起的比雞早的,所以估計他們現在也還是在休息,秦蔻覺得他們下午再見面就挺好的。
因此,兩個人心安理得地躺著。
一點紅想了想,又說:「一塊兒去買菜?我幫你提著。」
秦蔻很是不滿地說:「你這個人行動力怎麼那麼強?說要干什麼立刻就要干什麼呢?真是的,人家還沒有完全醒來嘛,要有預熱活動。」
一點紅眼神一沉:「什麼預熱活動?」
秦蔻:「玩手機咯……等等,你怎麼神色看起來有點失望?」
一點紅:「……沒事。」
秦蔻狐疑而警惕地眯著眼,忽然又不懷好意地笑了,說:「我懂了,我都感覺到了。」
一點紅似乎不是很願意說話,只道:「你玩你的手機,別管我了。」
秦蔻哼哼唧唧:「不要……和我們家紅哥一起晨練的事情我怎麼會錯過……」
一點紅:「所以……現在可以?」
秦蔻輕輕地點了點頭。
然後再一次有空玩手機的時候,就又過去了
大約一個小時,她窩在男人懷抱裡打開手機一看,好家伙,都十二點半了。
秦蔻開始翻看微信消息。
Cocolivehouse的工作群裡有消息,這個等會兒再看,先看陸小鳳的。
昨晚,秦蔻發完那張月亮的照片之後,果斷開了飛行模式,完全沒理會陸小鳳即將要發送的消息。
上午3:40:59
陸·剝拿扒·小鳳:喲,你果然沒睡。
陸·剝拿扒·小鳳:我找到你珍藏的巧克力了哈哈哈哈哈。
陸·剝拿扒·小鳳:沒別的意思,就為了讓你心痛一下,我全吃了哦!(圖片)(圖片)
陸·剝拿扒·小鳳:說起來我想辦一個真心話大冒險,誰敢選大冒險,就讓他讀一讀自己的同人文,你覺得這個主意怎麼樣?(陰險)(陰險)(陰險)
上午3:45:28
陸·剝拿扒·小鳳:人呢?
陸·剝拿扒·小鳳:……不會是被巧克力氣得不想說話把?
陸·剝拿扒·小鳳:尖叫雞.jpg
上午4::00::08
陸·剝拿扒·小鳳:呵,情侶。
陸·剝拿扒·小鳳:重色輕友!我的真心話大冒險大會的實況你是看不到了,後悔去吧你!
下午12:25:33
關中悍匪coco:……
關中悍匪coco:所以你們的真心話大冒險活動最後成功進行了麼?
關中悍匪coco:貓貓探頭.jpg
沒回復,自由派睡眠的陸小鳳估計這時候還睡得二五八叉的呢。
秦蔻又給阿飛發消息。
關中悍匪coco:小飛∼你醒了沒有啊?
阿飛秒回。
阿飛:醒了。
秦蔻本來想很戲謔的幫他取名叫「封心鎖愛小小飛」,以希望他未來無論在哪裡,都不要被林仙兒騙的團團轉,不過她又總覺得這麼干有點怪,於是作罷,最後還是讓阿飛自己選擇。
阿飛也真的很像一點紅和傅紅雪……他們兩個人在知道微信還要取昵稱的時候,都下意識地要用原名。
不過一點紅成功了,傅紅雪被秦蔻提前荼毒,冠名為雪雪喵,從此之後就喵來喵去的,秦蔻還特地選了一只通體雪白的可愛獅子貓作為他的頭像。
以傅紅雪那近乎不存在的幽默感來看,他大概並不懂秦蔻這種指犬為貓的冷幽默。
他只是很無所謂,他在這個世界上第一個感激、在意的人是秦蔻,所以他就不會換掉她取得名字和頭像。
秦蔻:唔,你還真早。
阿飛:不早了。
秦蔻盯著手機屏幕,都能想到阿飛拿著手機,板著一張小臉,一板一眼地回消息時候的樣子了。
她忍不住笑了,又發消息。
關中悍匪coco:吃不吃炸薯條哇?
阿飛這次沉默了三分鐘才回消息,大概人是很糾結的,小孩子對油炸食品的愛真的很純粹。
阿飛:不必,多謝。
關中悍匪coco:不管不管,我也想吃,我吃不完,你幫我吃。
阿飛:那好吧,就這一次。
關中悍匪coco:哈哈,好,下午見∼
阿飛:下午見。
秦蔻關掉和阿飛的聊天框,發現cocolivehouse工作群的消息已經99+了。
秦蔻:「……」
一般有老板或者上司在的工作群,那氣氛是絕不可能輕松愉快的,發消息的畫風一般都是「收到」或者「(玫瑰)(鼓掌)(大拇指)」這種。
但是秦蔻人很隨和,她的團隊裡大都是年輕的女孩兒,不用拿架子也壓得住,工作氛圍很是輕松,大家其實比起工作關系,更像是朋友關系。
而且因為live演出一般是晚上八點開始,到十點結束,收拾收拾下班走人都十一點多了,工作都是分早晚班兩半倒的,早班的人不多,上午大家都待在家裡睡懶覺,所以上午閑聊的群消息就經常很多。
不過再多……這99+也有點過分了吧。
到底在聊什麼啊?
秦蔻點進去一看,頓時失笑。
奧∼∼喲∼∼
李倩倩:【鏈接:和朋友一起來逛國風展會看見路見不平的帥哥……】
宋紅梅:這個昨晚不是就看見了麼?咱們秦姐的超帥打星二表哥!
李倩倩:不是,你看,你再看看底下分享的健身房視頻,說是夏天那會兒在健身房的拳擊室裡拍的。
宋紅梅:讓我康康
劉琳:讓我康康
孫笑然:讓我康康
張浩然:讓我康康
張浩然:臥槽!!!發出雞叫!!這是姑二表哥和姨二表哥在對打麼??天啊,這也太帥了。
張浩然:@關中悍匪coco,秦姐∼下午來店裡麼∼我請你喝奶茶呀,帶不帶二表哥們過來呀∼嚶嚶嚶∼∼
李倩倩:你矜持一點。
張浩然:我們死gay從來不知道什麼叫矜持,姐妹。
宋紅梅:哇……秦姐家的基因也太好了吧,哇這個視頻真的比昨天收拾那個長臂猿好看太多了!!
李倩倩:這個視頻點贊都二十萬了!尤物……啊不,帥哥真的實火頂流∼
李倩倩:@關中悍匪coco,秦姐,咱們要不搞個武俠快閃活動,趁亂撈一筆!!
宋紅梅:@李倩倩,工作模範,吾輩楷模。
關中悍匪coco:……
李倩倩:呀,秦姐醒了。
張浩然:給老板遞咖啡.jpg
關中悍匪coco:讓我康康
關中悍匪coco:哇,這個視頻我都沒見過,他們兩個在健身房居然是這種畫風麼?哇這評論點贊,這麼火的麼?
李倩倩:這條視頻都上熱門了,就是那個#這才叫武打#!老板,你二表哥們真的不考慮開個賬號當網紅麼?真的很有火的潛質啊。
宋紅梅:說實話……老板……真嫉妒你……
關中悍匪coco:?
宋紅梅:普通人想見帥哥好難,結果老板你一下子就有兩個帥哥表哥!!!哇嗚嗚嗚我也想要這麼帥的表哥哇嗚嗚TAT
關中悍匪coco:嘖嘖嘖
關中悍匪coco:不過他不是我表哥。
關中悍匪coco:(圖片)
照片是秦蔻現拍的,一點紅精赤上身,靠在床頭的軟墊上,一只手拿著手機在看什麼,另一只手端著水杯准備喝水,瞧見鏡頭之後,便順勢看了一眼鏡頭,臉上沒什麼表情。
他的長發非常柔順的披散著,半身的肌肉緊實流暢,因為人很白,所以手腕上兩道被捆束出來的紅痕特別明顯,而且大臂上還有個牙齒咬出來的痕跡。
慵懶、隨意、性感、不設防。
而且這是什麼視角來拍的,很明顯了。
關中悍匪coco:所以就是……兄妹play(咬手絹)
宋紅梅:哇嗚嗚嗚嗚嗚嗚!!
李倩倩:嗚嗚嗚嗚嗚嗚嗚!!
張浩然:嗚嗚嗚嗚嗚嗚嗚!!
李倩倩:天啊!!!要怎麼樣才可以擁有這種帥哥啊!!!
宋紅梅:多久了啊秦姐,怎麼從來沒見你在朋友圈發過?
關中悍匪coco:嘖,你當我是你們啊,還要在朋友圈秀恩愛,幼稚死了。
冷艷高貴的秦蔻女士如是說到,顯得是那樣的雲淡風輕,那樣的成熟穩重,一點兒也不喜歡炫耀的樣子。
——前提是忽略她現在臉上那種止也止不住的、洋洋得意的、鼻子都快翹到天上去的笑容的話。
一點紅:「……」
一點紅狐疑地瞧著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她真的很得意。
第192章
秦蔻瘋狂上揚的嘴角、那尾巴翹到天上去的神態,一直持續到洗完澡吹干頭發換上衣服。
一點紅:「……」
一點紅狐疑地問:「你這樣開心?」
秦蔻:「嗯哼哼∼」
兩個人一塊兒手拉手走出門,一點紅終於忍不住問:「為什麼這麼開心?」
秦蔻也做出了非常秦蔻的回答:「我不告訴你∼」
一點紅:「……」
一點紅失笑。
去逛一下超市,順便回一下陸小鳳的消息,陸小鳳醒了。
陸·剝拿扒·小鳳:喲,醒了,有空理我了?
關中悍匪coco:嘖嘖嘖,陰陽怪氣哈。
關中悍匪coco:你們准備吃什麼呢?
陸·剝拿扒·小鳳:楚兄帶著他三個妹妹一塊兒去吃昨天那家泰式餐館了。
關中悍匪coco:嗯哼,你們呢?
陸·剝拿扒·小鳳:昨天大魚大肉吃多了,我去煮面,你們倆什麼時候回來?
關中悍匪coco:晚飯前後吧……emmm,阿楚哥今天不走吧?
陸·剝拿扒·小鳳:你自己問他咯。
陸·剝拿扒·小鳳:難得人這麼齊全,今天有什麼安排麼?
關中悍匪coco:人太多也不好安排啊……
關中悍匪coco:誒!去不去玩狼人殺,小區附近有家很不錯的咖啡廳哦,酒和飯都很棒,還可以拼長桌子呢!正好可以順便在那邊吃飯。
陸·剝拿扒·小鳳:好耶!終於湊夠人玩狼人殺了!
關中悍匪coco:嗯?感覺你對狼人殺很了解嘛。
陸·剝拿扒·小鳳:笑話,我什麼不知道?我可是時代弄潮兒。
關中悍匪coco:你是#幽默動物大賞#
陸·剝拿扒·小鳳:……
陸·剝拿扒·小鳳:……
陸·剝拿扒·小鳳:呵呵
關中悍匪coco:人也是動物的一種嘛,這麼說也沒問題嘛(滑稽)(滑稽)(滑稽)
陸·剝拿扒·小鳳:呵呵呵
陸·剝拿扒·小鳳:滾吧你
關中悍匪coco:那我不管你們吃飯了呀,拜拜,啊,阿飛想吃薯條,你幫他買一點吧,我本來說好買個他但我怕我回來的晚。
陸·剝拿扒·小鳳:知道啦,我的蔻蔻姐姐
關中悍匪coco:……
關中悍匪coco:圓潤滾粗.jpg
陸小鳳一叫她姐姐,她是真的瞬間渾身不舒服……
上次提到年齡問題的時候,她真的超驚訝的……陸小鳳!居然!比她!小!!!
仔細一想,這其實沒什麼奇怪的,少年成名的天之驕子嘛,在江湖上也是很年輕的一輩人,而且再一想他的性格……嗯,跟人打賭賭輸了去挖了十天蚯蚓、整天穿著痛衫嘻嘻哈哈、報復她的方式是把她藏起來的超級精品巧克力找出來吃掉……
說他二十七可能還多,這人心裡年齡最多五歲。
但是他那個小胡子真的……
真的可以讓他的年紀憑空大個五歲……秦蔻還記得原著裡的描寫,大意就是說西門吹雪和陸小鳳開玩笑,要他把胡子刮了,陸小鳳刮了胡子後,真是又英俊、又可愛……
現在嘛……
一個胡子修剪的整整齊齊的、愛穿痛衫的怪大叔,不被分到#幽默動物大賞#裡那才奇怪呢好不好,他還不忿,有什麼好不忿的。
被這種怪大叔叫姐姐,真是渾身刺撓……
所以說……西門吹雪什麼時候能再做一次好事啊?快點把這人的胡子都剃干淨!!
順便路過了冷櫃。
秦蔻:「啊!要買黃油,還要買芝士……」
他們今天去的是大型倉儲式超市麥X龍,冷櫃都比尋常超市大了好多,聯排過去都看不到頭,氣勢恢宏,一走到這邊,整個區域的溫度都像是一個大冷庫,穿得不夠暖和還真是沒法子在這裡好好逛。
地方大,所以選品種類就足,芝士的選擇不是什麼三瓜兩棗,什麼馬蘇裡拉、車達、馬斯卡彭、帕瑪森之類的,整整齊齊地拜訪,上頭包裹著紙外包裝,瞧上去像是一塊分量很足的磚頭,秦蔻每次瞧見了,不管買不買,都想上去顛一顛。
她感覺這樣子就很像《誰動了我的奶酪》裡的小老鼠。
扔了兩塊芝士進購物車,秦蔻走在前面,一點紅推著購物車走在後面,又去買了兩塊牛排、一盒雞蛋、一盒吐司,一盒冰鮮三文魚、一瓶便宜的紅酒餐酒、奶油、煉乳、玉米。
結賬,回家。
回了他們兩個人的小窩之後,秦蔻就鑽進廚房去鼓搗了,一點紅雙手插兜,在廚房門口徘徊了一會兒,遲疑地想要進來看看。
秦蔻推著他的背把他推出來,說:「你不會認為我做不好飯吧?」
一點紅道:「沒有。」
作為一個二十七歲的女孩子,在一點紅和楚留香來之前,她已經獨居好幾年了,固然平時喜歡下館子,但總不至於會炸廚房,秦蔻一向認為,會炸廚房的那種選手,就是人菜還癮大,喜歡自己腦子裡靈機一動。
菜雞可不適合靈機一動啊!
她就很有自知之明,做的都是簡單的東西,咖喱飯、煎牛排、西紅柿炒蛋、電飯鍋燜飯……以及各種各樣的廚房半成品。
一點紅當然清楚這一點,只不過他照顧秦蔻……照顧習慣了。
秦蔻笑眯眯地說:「低頭。」
一點紅依言垂下頭來,秦蔻踮起腳尖,輕輕地在他的唇角啾了一下,說:「紅哥去歇著吧,偶爾也要我來照顧照顧你嘛……啊,等等哦,走之前先幫我切割洋蔥。」
一點紅失笑。
他瞧著她,伸手攬住她的腰身,低低地說了句:「好。」
這樣的感覺……其實還蠻新奇的。
他們兩個在一起之初,就是一塊兒和朋友們住,到了如今,還是一塊兒和朋友們住,所以他們在臥室外面的地方一般都不會做出這麼膩膩歪歪的親密之舉。
其實秦蔻都能想見,假如她當著楚留香的面去親一親紅哥他會是什麼表情,他肯定就是那樣一副含笑的表情,抱著胸瞧著他們,說不准還會順手拍張照片送給他們。
總之,他是絕不會尷尬的,但秦蔻總覺得會有點尷尬,一點紅估計也不大好意思。
這就是一個尺度問題了,秦蔻早過了那種談個戀愛天天要在各種人面前秀個不停的年紀了,一點紅更沒有那個概念。
而朋友們呢,也是成熟的成年人朋友,看見朋友談
戀愛就起哄,那是小學生才干的煩人傻事,他們才不可能那樣做呢。
所以,在家裡,秦蔻和一點紅都是一出臥室門,就正正常常、大大方方的交往,頂多就是牽著手,神態和動作更親密一點,旁的就再沒有了。
這種……在廚房、在餐廳、在客廳的沙發上,都能隨時隨地的窩在一起過小日子的感覺,對一點紅來說的確非常新鮮,也有一種隱秘的刺激感。
一點紅進廚房,幫秦蔻切了洋蔥,然後她就把他趕出了廚房,自己動手做飯。
平底鍋煎牛排,熱鍋熱油,橄欖油在鍋中跳動,用夾子夾著牛排放進去的瞬間,只聽「滋啦」一聲,美拉德反應會在瞬間被催發,接觸面由紅色變為熟褐色,汁水在鍋中滋滋作響,秦蔻一面哼著小曲兒,一面給牛排翻面。
家庭煎牛排其實沒有什麼難度,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做就好了。
轉小火,黃油和大蒜、百裡香一塊下鍋,讓這些東西一起烹出香味,把融化的黃油不斷舀起淋在牛排上。
出鍋醒肉,順便趁這個時間弄個簡單的醬汁,直接就用沒洗過的牛排鍋去翻炒洋蔥,焦化洋蔥的味道非常香,秦蔻聞著這個味道,都忍不住為自己精湛的廚藝而迷醉。
秦蔻:(* ̄▽ ̄*)
切個蘑菇片扔進去同炒,開瓶便宜的紅酒咕嘟咕嘟倒進去大火煮,再倒奶油,出鍋前扔塊黃油,在撒點海鹽。
與此同時,空氣炸鍋當然也用上了,做的是放了海量芝士的芝士焗玉米,還沒到時間呢,就已經能聞到那種帶著特殊風味的奶香與甜香味了。
順便把三文魚拆了,不用切,直接拆了就能吃,秦蔻一般買三文魚都挑這種厚切好的,不然她實在不喜歡那種手壓在魚肉上的感覺……
簡單的一餐擺上桌,不用她去叫,一點紅已經穿著白T恤出來了。
秦蔻笑眯眯地把芝士焗玉米推給他,說:「昨天在夜市看到的,我覺得你肯定喜歡,可是夜市裡用的料太差了,今天我就自己做給你吃咯。」
這話當真說的是又可愛、又親熱,又甜蜜、又關心。
恐怕任何一個人,在碰到像她這樣的女孩子的時候,都是毫無辦法的。
他吃了一口。
玉米是脆玉米,吃上去會有一種微微在嘴裡爆開的感覺,玉米的味道是清甜的,但芝士的味道卻是濃厚的奶香,濃郁的甜香被玉米粒的清甜說中和,口感……一點紅以前被秦蔻帶到披薩店裡吃披薩的時候就吃過這種口感,拉絲、濃稠、甜香,好似是流心的,但又同流心不一樣。
一開始吃不慣,後來就習慣了,而且他口味偏甜,吃到這種東西,心情就會很好。
秦蔻正撐著頭看他呢,眼神亮晶晶的:「怎麼樣,好吃麼?」
一點紅點頭。
秦蔻又問:「喜歡麼?」
一點紅又點點頭。
然後吃牛排,牛排秦蔻提前切好了,上頭澆了洋蔥紅酒醬。冰鮮三文魚是漂亮的橘紅色,中間白色的紋理十分清晰,厚切的三文魚咬起來是非常順滑的,像是黃油一樣,柔美細膩非常,但這玩意兒不能吃多,一吃多了就覺得膩。
吃飯的時候,秦蔻順便把今天某音上那兩個點贊數超過二十萬的視頻給他看,一點紅聽見那個真的很難聽很土的BGM的時候,和秦蔻一樣,皺起了眉。
然後面無表情地翻著底下的評論,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不知道在想什麼。
一點紅道:「這事情我最近有在看。」
在現代社會,想找一份差不多點的工作都得有學歷,除非說去工地搬磚、去小吃店端盤子、去外賣軟件送外賣,這樣子的工作當然沒什麼門檻,但秦蔻不樂意。
像是在外賣軟件送外賣,這都不是說輕功好就能多掙錢的,人家那個派單的算法就很陰險,派到一定程度,算法就不會再派單、或者派一些刁鑽古怪的單,總之就不可能讓你每個月能賺到很多錢。
這個和開網約車是一樣的。
網約車剛剛興起的時候,司機還是可以靠這個賺一筆的,但現在……呵呵。
一點紅剛來的時候,很急著去工作,就想著做這樣的外賣騎手,但秦蔻一聽就知道肯定不行,前頭說的這個是一回事,會碰到各種奇葩的、瞧不起外賣員的客戶是另一回事。
秦蔻有一回買了冰棍吃不完,正好點的飯到了,她瞧見外賣員臉被曬得發黑發紅,氣喘吁吁的模樣,就順便塞了根冰棍兒給人家吃,可把那個外賣員給感動壞了,一個勁兒的道謝,都弄得秦蔻心裡難受。
後來又和店裡的李倩倩聊天的時候知道,李倩倩的表妹高三畢業,出門送外賣做兼職,碰上一個尖酸刻薄的客戶,差點把小妹妹罵崩潰。
所有的直接面對個人的服務行業,都會或多或少碰上糟心人,就好比林詩音那天碰上的那個,秦蔻開店五年,糟心人糟心事也沒少見,但她畢竟是有資本平靜以對的人。
更可氣的是,平台還會在裡面插一手,客戶投訴一回,扣外賣員幾百塊,這幾百塊還不是賠付給客戶了,是直接平台拿走了,簡直是黑心!
雖然比起古代隨意打殺雇工人要好,不過都來現代生活這麼久了,誰要和古代比啊,要是人人都和古代比,心甘情願地忍受剝削,那資本家嘴角都要笑裂開了。
這種活兒現在看來是毫無必要的。
他身家豐厚得很,根本吃穿不愁,以他手裡的財產,在X市買個幾套全款房一點問題都沒有,工作只是為了豐富生活、更多的和這個社會接觸,不是為了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她覺得上網開個賬號,還能順便把他的一身功夫給用起來,接接廣告什麼的就挺好的,關鍵是從這個點來擴大與現代社會的接觸面。
……而且還能順便來她店裡做快閃活動!
不過想的雖好,行與不行,卻要以一點紅的意願為主。
秦蔻說:「但還是看你的想法啦,而且我理解,這個東西卻是和拿武功去賣藝……額,沒什麼區別吧……」
她說著說著,又覺得一點紅可能會不喜歡這種,於是有點心虛,說:「唔……你不喜歡就算了……好像確實有點褻瀆劍法啊。」
一點紅淡淡地說:「拿劍法去殺人也是褻瀆劍法。」
秦蔻歪頭。
一點紅笑了笑,頗有些自嘲意味地道:「還是暗中的、見不得人的暗殺勾當,豈非比上網賣藝要更褻瀆劍法?」
秦蔻愣了愣,說:「我沒想到你會這麼想。」
一點紅道:「以前……我一定不會願意的。」
他用一種陳述事實的語氣說:「那時候……我什麼都沒有,所以才會那個樣子。」
他什麼都沒有,唯有一柄劍陪在身邊,他的生命裡只有這種殺人術,因此他只能在自己的劍上賦予更多的意義,把它變得高不可攀、與尊嚴、生命聯系在一起。
一個人倘若擁有的太少,就會逐漸變得偏激的。
他說:「我也想過這件事,你要聽聽麼?」
秦蔻:「嗯?你說。」
一點紅道:「這二日我看了不少,在視頻中露半身頂胯那種事我做不來,也沒必要做,也不大想開直播。劍術的視頻可以拍拍看,線下的漫展cos,我覺得也可以,這種活動一般都有主辦方邀請的人吧。」
秦蔻:「哦!這個可以哦,正好你也可以去各地瞧一瞧、玩一玩,說起來,下個月初X市有漫展誒,去不去?」
一點紅道:「好。」
秦蔻:「那這兩天我們可以計劃著拍視頻發賬號什麼的。」
一點紅道:「好,我已經在瞧了。」
秦蔻:「嗯,我不管啦,你自己弄。」
一點紅:「嗯。」
一點紅做事相當成熟穩重,學習能力超強,他決意要做好一件事的時候,那就必然會做好,秦蔻並不擔心。
吃過飯,一點紅負責去洗碗。
吃了高熱量的芝士之後,秦蔻果然又開始昏昏欲睡,她毫無心理負擔地躺平睡了一覺。
下午醒來的時候,一場小小的秋雨已了無痕跡的消失,只余下一點潮濕的涼爽,讓人很是愜意。
秦蔻伸了個懶腰,正好接到了陸小鳳的電話,約定六點鐘在她定好的狼人殺場地去玩。
秦蔻摩拳擦掌——看我陰險的現代人怎麼玩轉陰謀詭計!滅哈哈哈哈哈哈哈,叫你們看看我超強的騷操作!!
第193章
秦蔻所說的這家咖啡館其實和她家還稍微有那麼一點距離,在老的大學城附近。
X市高校林立,一般新修建的校區多不在市中心,能在市中的老四區裡有校區的學校,一般都是有些年頭、歷史悠久的學校,譬如說S省師範大學啦、政法學院啦、長安大學啦、外國語大學啦這樣子的地方。
老的大學城之中,正好就有一條在整個X市也頗為有名的美食街區,名叫「師範路」,在這條兩側飯館兒林立的林蔭小路的盡頭,便是師範大學的側門入口,因此得名。
這條街上的好吃的是真不少,韓餐、日料、重慶小面、羊城夾饃(秦蔻一直很想吐槽羊城人怎麼會吃夾饃)、煲仔飯、熱干面……在距離師範路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家秦蔻特別喜歡的烤包子店。
而這裡也正好是有一家歷史悠久的咖啡廳。
秦蔻上大學的時候,就經常來這邊吃東西,還和自己的一位老師一塊兒來過,那位老師今年年過四十,本科是二十年前在本校讀的,據他所言,這家咖啡廳在那會兒就已經有了。
那時候,秦蔻通常會在期末、或者有作業要完成的時候去泡咖啡廳。
帶著電腦,從早上坐到晚上,一日三餐都在店裡解決,中午困了就窩在沙發上睡一覺,寫累了就喝個咖啡啊、吃點蛋糕啊獎勵自己,這裡還有秦蔻認為是整個X市最好吃的薄底瑪格麗特披薩,每每學到苦悶時,必要點一個吃一吃。
回去一算賬,好家伙,努力學習不僅費錢,還容易長胖……
當然,這種咖啡廳是不可能安靜的,他們本身就設有可以拼起來的長桌,因為周圍就是外語學院,一周裡總有那麼幾天,外語學院的學生就會在這裡開一些外文的交流活動,哇啦哇啦說個不停,所以就算去玩狼人殺,也沒什麼關系。
好久沒去了,還真是有點想念。
下午,換了件柔軟的粗針織毛衣裙,踩上切爾西短靴,頭發松松一扎,早早過去占位置,她可不想被外語學院的學生搶了位置。
不過她想多了,時值中秋假期,學生們都出去玩了,這個被學生們看做是做作業的場所根本就沒人,只招待了他們這一波客人。
推開門,門上掛著的小風鈴清脆的響起,滿目看上去都是暖色調的木質桌椅,秋天還算不得太冷,這樣的場合,空調還開著,只是溫度不算太低,空氣中彌漫的是煮咖啡、黃油和芝士的香氣,一旁的貨品架上,是店家拿出來售賣的葡萄酒、明信片、茶包和掛耳咖啡。
秦蔻拉了張椅子,率先占座,順便在微信上催人,楚留香和妹妹們在外頭逛了一天也不累,他告訴秦蔻,宋甜兒現在特別想過來,當即就開始玩呢。
啊……果然,會武功的人體力都不是一般的好啊。
如果是秦蔻,昨晚鬧了大半夜、今天白天再馬不停蹄的暴走逛街,到了晚上,估計人早都蔫了,神情呆滯、臉色陰沉,還玩呢……玩個屁。
而另一面,無情也換上了更為日常的裝束。
西裝……他主要是完全也不清楚西裝這種衣服到底應該在什麼場合穿,於是去逛街的時候也是這麼一路溜著輪椅,陸小鳳總覺得穿著西裝去玩桌游什麼的也實在太古怪了,所以翻出了花滿樓的衣服給他穿。
於是,秦蔻就看見了一個穿著白色薄套頭衫、米色休閑束腳褲的無情,他安然的坐在輪椅上,冷血幫他推開了門,他就控制著電動輪椅悄然地進來,神色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倒是眼下多了兩抹烏青……唔,看來他昨晚睡得也很晚。
白色連帽衫還帶一點薄絨質感,無情原本很是瘦削,他的身體不能習武強身,與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精悍的冷血相比,便多了幾分冷情的孱弱感,來這裡的第一天,秦蔻要順便給他們穿T恤當家居服嘛……結果無情也不大願意。
這二日熟了之後,他說,他是不想讓人瞧見他太過清瘦的胳膊,不大好看。
西裝外套的質感是挺括而有質量的,故而適合無情。
這樣子帶著薄絨的衣服有點毛茸茸的溫暖質感,居然也意外的很適合無情,甚至還衝淡了幾分他身上帶著的那種疏離的冷淡。
無情進來的時候,秦蔻就一直盯著他瞧。
他也安安靜靜地瞧著秦蔻,忽然皺了一下眉,輕輕問:「我是不是穿的很奇怪?」
他想了想,又補充:「是陸兄說這個合適……」
……說實話,看著陸小鳳胸前那大大的胡子小雞,無情真的
很難相信他說的話。
秦蔻忽然噗嗤一聲笑了。
無情這個人啊……名字叫無情、看上去也很無情,但是誰能想到,這位令人聞風喪膽的大捕頭,居然年紀這麼小、偶爾也會糾結在意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事。
秦蔻:「沒有,很好看的,而且這個還蠻舒服的嘛,我覺得你可以帶幾件回去居家的時候穿。」
無情居然還真的認真的想了想,然後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同秦蔻說:「我居家辦公的時候可以穿。」
秦蔻驚了:「啊,你們捕頭居然還可以居家辦公麼?」
她總覺得四大名捕聽上去就像是很風塵僕僕的樣子呢……不過,捕頭的居家辦公指什麼啊……?比如在家裡拷打犯人?還是看案卷?
無情說了個冷笑話:「轎子就是我的家,我坐在轎子裡追凶就是居家辦公。」
秦蔻:「……」
秦蔻:「……」
秦蔻吐槽:「你這冷幽默的感覺是和花滿樓學的麼?」
無情的唇角又向上勾起了一個像素點。
花滿樓相當爽朗地問:「蔻蔻吃薯條麼?」
秦蔻:「來來來,吃吃吃。」
中午其實大家醒得都很晚,吃飯也玩,此時此刻,倒是沒人覺得很餓,於是就先隨便點了點炸魚薯角、黑椒雞塊之類的小吃,大家一塊兒排排坐。
林詩音今天上午帶著她的螺鈿漆盒,去和她的新朋友見面吃午飯去了,秦蔻下午直接把這家咖啡店定位發給她,她是自己過來的。
傅紅雪居然也來了,秦蔻還真有點沒想到。
傅紅雪是個……
怎麼說呢,秦蔻與很多人交際時就會變得很興奮,有點人來瘋那味道,陸小鳳也是個標准人來瘋,人越多越開心,甚至會撒酒瘋唱歌。但傅紅雪跟他們完全相反,他和人交際之後,就會陷入一段時間的沉默裡,而且這個毛病簡直是不分任何對像。
舉個例子,傅紅雪和秦蔻的關系是很親密的,他們偶爾也會在露台上聊聊天,但這種聊天的頻次一周一次,大概就是最多了,秦蔻再多拉著他,他就會呈現出一種兩眼失焦、靈魂很空寂的出竅狀態……
秦蔻總覺得她在原著中那個可以三天不說一句話的狀態就是因為他說話是真的費力氣……
平時的遛彎活動,他也多是不怎麼說話,秦蔻還以為這種需要說很多話的場合他會拒絕出席呢。
相比之下,一點紅雖然看起來也是沉默寡言的類型,但他不說話其實是因為他懶得和自己看不上的人溝通而已。
大家三三兩兩地坐在桌子旁邊,秦蔻張羅著,一會兒問問這個要不要吃薯角、一會兒問問那個要不要蛋糕和飲料,她對這家店很熟悉,好吃的東西熟記於心,很熱心的和美食家宋甜兒推薦菜單,來來回回的,一看就知道她又開始人來瘋了。
無情和冷血安靜地坐著,感覺很是奇妙。
冷血對玩樂的東西,說實話,興趣不大。
他一向認為很多游戲都是富貴閑人們創造出來的東西,他們這種風裡來、雨裡去的人,根本沒有時間、也不大應該去做這樣的事。
不過在這裡……他倒是……真的沒什麼別的事情可以干。
躺在柔軟的床上,在這個地方似乎永遠都不會有什麼壞消息傳來,沒有十三個惡徒要去搶賑災的銀兩、沒有刑部老總朱月明那張笑眯眯的、卻令人渾身刺撓的難受的臉,沒有皇帝的荒唐事……什麼都沒有。
每天一睜眼,他似乎只需要思考今天去體驗一點什麼新的東西。
體驗到了擼貓的感覺、體驗到了辣椒、奶茶與芝士、體驗到了令人見之而沉迷的美麗月球燈。
他雖然身為天下四大名捕之一,年紀卻還很輕,有時候也會露出天真自然的神色。
無情倒是對這游戲挺感興趣的。
他是個失去了雙腿的人,一個人失去了可以行走的雙腿後,必然而然會失去許多正常人可以有的體驗,他接受了這件事,但卻也很珍惜自己還能繼續體驗的新事物。
所以他對現代的很多東西都很感興趣,甚至因為有了一個上路很方便的電動輪椅,每天都喜歡早上就出門。
秦蔻從包裡掏出一盒新買的狼人殺牌。
狼人殺這個游戲,落在紙面上的規則其實就和圍棋的「把對方的子吃掉」一樣的簡單,無非就是陣營分好壞,分到各自陣營的人有著不同的勝利條件,好人需要把狼人全投出局,而狼人則需要把好人全殺光。
當然了,一個游戲之所以能在短時間內風靡起來、席卷全國,一定是因為其具有豐富的游戲玩法和可拓展性。這「狼人殺」的游戲規則雖然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但其本質卻是一種人與人之間博弈、猜忌與信任的過程。
也就是所謂的:與人鬥,其樂無窮。
也怪不得陸小鳳一直都很想試試了。
第一把,沉默寡言、且不大愛參加社交游戲的傅紅雪兢兢業業地去當上帝主持人,負責cue流程。
秦蔻如願以償地拿到了狼人牌。
花滿樓是她的同伴。
花滿樓雖然瞧不見,但有上帝可以幫忙在大家都閉眼之後在他的手心裡給提示,同樣,他自己的同伴是誰,也可以因此來得到提示……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開場前最無敵的角色,誰都無法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他的身份。
秦蔻覺得花滿樓第一次玩這個游戲,或許很需要游戲體驗,而且她很好奇,一向又溫柔、又風趣、又沉穩的花滿樓會選擇殺誰。
狼人花滿樓眼睛都不眨一下,毫不猶豫地把陸小鳳給殺了。
一旁的陸小鳳閉著眼睛,還在傻樂呵。
秦蔻:「……」
秦蔻:「……」
真……真沒想到啊。
花滿樓高深莫測地輕輕一笑,似乎猜到了秦蔻這個時候在看他,於是衝秦蔻相當輕巧地眨了眨眼。
她現在就很期待陸小鳳的表情。
果不其然,陸小鳳得知自己死了之後,整個人便只如同一只風干的小雞,在椅子上呆坐了好一會,秦蔻覺得他現在的表情和那個尖叫雞真的很像,伸出手機,對准了他拍了一張照片。
陸小鳳:「……」
他衝秦蔻呵呵冷笑。
陸小鳳是個極愛說話、也極愛游戲的人,好不容易和朋友們一塊兒,玩到了想玩的東西,居然一句話都沒說,就被人拎著麻袋拎走了,當真是要憋死他也!他用手搓了搓臉,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花滿樓一臉無辜的微笑著。
隨即,陸小鳳便是天南海北一通分析,當然這時候其實也沒什麼好分析的,游戲才開場呢,他硬扯了三分鐘,甚至懷疑秦蔻公報私仇,因為他吃光了她的精品巧克力所以蓄意報復!
秦蔻翻了個白眼。
陸小鳳又表達了一番絕對不可能是花滿樓,花滿樓是他這一生中最好的朋友,假如花滿樓是狼人的話,即便別的狼人牌想要殺他,花滿樓也一定會攔下來的!
順便大力拍拍花滿樓的肩膀,說:「好朋友!你要幫我報仇!」
花滿樓:( ̄▽ ̄)」
花滿樓秉承著游戲規則,一言不發,只是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安撫性的拍了拍陸小鳳的肩膀。
陸小鳳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陸小鳳又嘆道:「算了,算了……不過在我走之前,我還有最後一句話要說……」
楚留香一直用手撐著頭,他其實是個很愛玩的人,賭場、投壺、圍棋……這樣的游戲他已不知道玩過了多少回,有個這麼新鮮、且朋友還多的游戲,他其實也蠻樂意去游戲的。
他發覺陸小鳳在看他。
於是他就對著陸小鳳露出了那種「觀棋不語」的微笑,十分矜持、十分神秘。
陸小鳳說:「我要帶阿楚哥一塊兒走。」
然後翻牌,啪嘰,獵人牌。
秦蔻在心裡都快笑裂開了。
楚留香:「……」
楚留香摸摸鼻子,終於忍不住開口問:「為什麼是我?」
陸小鳳:「隨便選的,我總不能什麼都不做吧。」
楚留香溫和地問:「所以,你是根據你的直覺和運氣去選的?」
陸小鳳:「不錯。」
桌上忽然就出現了一陣長吁短嘆的嘆息聲,人人都愁眉苦臉,陸小鳳當即大怒,表示:「你們什麼意思?難不成我一天運氣差,就要天天都運氣差麼?」
楚留香溫和地說:「我拿到的牌是……預言家。」
陸小鳳:「……」
陸小鳳摸了摸胡子,又摸了摸胡子。
楚留香又道:「算了,蔻蔻不是好人,就這樣吧,我去要個披薩,你們誰要?」
秦蔻:「……」
得,樂極生悲。
不是,為什麼查我呀嗎,我多無辜可愛的!!
她第一個反應是當即焊跳起立,宣
布自己才是真正的預言家,楚留香完全就是胡說八道,但這樣做未免也有點太明顯了……然後她的第二個想法是,那麼既然我不能宣布自己是預言家,那就希望我的隊友能給力一點,假裝預言家把水攪混?她的另外兩個隊友是無情和宋甜兒。
然後立刻又放棄了這個想法……
無情的智商之高,應當是不用懷疑的,他還是個捕頭呢,邏輯之嚴密、態度之冷靜,假如冒充預言家,絕對可以騙過絕大多數人。
但是呢……陸小鳳的運氣實在太逆天了。
這人簡直了,鬥地主從來沒贏過、打麻將打什麼摸什麼,唯一胡的一把還是詐胡、開游戲寶箱從來開不到好東西、甚至他那令人窒息的運氣還不止體現在這種游戲上,他出去遛彎的時候,秦蔻都不大敢讓他幫忙買點吃的回來,因為她害怕這樣的話那家店會不開門……
秦蔻還記得她問過陸小鳳:「你都這樣了,還去賭場玩?那不是做慈善麼?」
陸小鳳板著臉回答:「我可以控制自己做不做慈善。」
玩骰子這種東西,只要運用內勁,其實和運氣沒多大的關系,他十幾歲的時候,就已經完全摸透了這種玩法,而當他不使用內力去控制骰子的時候,就是他做散財童子的時候了……
陸小鳳運氣差,這簡直跟太陽從東邊升起一樣,是一條舉世皆知的真理。
秦蔻想了想,覺得犧牲一個隊友去對抗陸小鳳玄學一樣的壞運氣,實在是件風險很大、很容易折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況且陸小鳳真的已經很給力了,簡直相當於一個披著獵人皮的狼人,這樣子一下帶走楚留香,她心裡簡直要笑裂開了。
她於是有氣無力、像征意義地掙扎了一下,靈魂出竅一樣的冒充了一下預言家,非常沒有求生欲的胡言亂語,攪混一下場面,然後安然地被投票出了場子。
結果沒想到,冷血居然沒投她,投了無情。
秦蔻:「……?」
不能夠吧,當捕頭的人不能夠這麼單純吧。
無情扭頭,用平靜且略顯困惑的目光盯著冷血。
冷血偏過了頭,並在第二天的發言裡表示因為秦蔻是個慷慨且親切的好人,他不忍心背棄她。
死掉的秦蔻捧臉:哇嗚!
不得不說是非常狼系的回答,執拗、堅韌、認死理,而且相當的真誠。
秦蔻……秦蔻被感動了一下。
無情也在心底嘆息道:果然是小師弟的作風。
冷血自幼生長於山林,擁有一顆極其純正的赤子之心,他不笨,人相當聰明,世叔找到冷血時,相當憐惜他,卻遲遲不肯收冷血為徒,反倒是為他找了許多老師,這些老師都能教他知識,他也的確如飢似渴地吸收著這些知識,但所謂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在冷血這裡卻完全不屑一顧。
他面對自己真正喜歡、真正敬佩和親近的人時,才會顯出如此忠誠與執拗的一面。
無情認為這很小師弟,他也相當感動,然後感動地把小師弟扔出局去了。
秦蔻在心裡給認真游戲的無情豎起大拇指。
接下來的游戲過程就沒有什麼懸念了,花滿樓靠著他極其溫和誠懇的語氣和極其無辜的表情一路殺穿了好人,早就死掉的陸小鳳枯坐在椅子上,懷疑人生地盯著花滿樓,整個人看起來有點像是一只掛在櫃台裡的、黢黑黢黑的陳皮鴨……
花滿樓還衝他十分狡黠地笑了笑。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無情居然沒有撐到最後,中途就出局了。
原因是一直喜怒不形於色、板著一張小臉的少年阿飛是女巫,他不大擅長這種游戲……他年紀太小,不適應爾虞我詐的社會,根本就不可能擅長任何需要其樂無窮與人鬥的游戲。
前半場秦蔻總覺得他一直都是蚊香眼狀態。
但是後半場,他居然眼睛都沒眨一下,非常篤定地把無情給毒走了。
當時的秦蔻:=口=!!!
結束之後秦蔻問他:「你居然從無情的發言之中聽出破綻了麼?」
阿飛搖頭。
秦蔻:「那你為什麼……」
阿飛面無表情地說:「直覺。」
沒有為什麼,就是直覺,單純的狼類生物擁有極其野性的直覺,而這種直覺通常上不會出錯……與倒霉催的陸小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雖然過程有波折,但總歸還是他們贏了嘛!
秦蔻:「贏咯!」
花滿樓:「很好!」
然後兩個人歡呼著擊掌。
(☆▽☆)╯╰(☆▽☆)
陸小鳳:「……」
陸小鳳板著臉,盯著花滿樓。
花滿樓歪頭:「陸小鳳,你現在是不是在看我?」
陸小鳳:「為什麼?」
他簡直無法接受,為什麼是花滿樓!他還信誓旦旦地說絕對不可能,結果第一個背刺他的居然就是他……就是他……是他……他……
陸小鳳:「……*(&%*(&!!!」
花滿樓眨眨眼,說:「這個啊,我一早就想好了呢。」
陸小鳳:「……」
陸小鳳簡直都要跳起來了:「難道我最近做錯了什麼麼?我去百花樓也不過就是不小心打碎了一盆花,把你現做的鮮花餅吃光了,還有就是背著你多喝了幾壇子百花釀而已嘛?」
秦蔻:「……」
秦蔻:「難道這樣還不夠麼?」
花滿樓笑眯眯:「不是啊,不是因為這些。」
陸小鳳板著臉:「那是為什麼?我不管,今天你死也得讓我死個明白!」
花滿樓繼續笑眯眯:「因為我從來都沒做過壞事,所以還真想體會一下暗搓搓把朋友殺光但是沒人發現是我干的……這種幕後黑手的感覺呢。」
陸小鳳:「……」
陸小鳳:「……6」
第194章
陸小鳳的表情實在太微妙、太好笑了,秦蔻哈哈大笑,毫不客氣地嘲笑他。
……然後很快就體會到了同樣的心情。
第二把,她就被一點紅手起刀落地做主殺掉了。
他面無表情、喜怒不形於色,沉著冷靜,因為秦蔻的死一直藏到了最後,並逃過了這一把真正的名捕頭·無情的火眼金睛,又因為他多少也算個野性直覺型生物,實在拿不准的時候靠直覺就刀准了人。
秦蔻:「……」
秦蔻:垮起個貓貓批臉.jpg
秦蔻:=口=!!!
而另外一只不幸拿到狼牌的冷血就沒這麼穩了,花滿樓拿到壞人牌會摩拳擦掌地把人都鯊光,冷血完全相反,他雖然表情還是很冷靜,心態卻不大穩定,被最了解他的無情大捕頭果斷揪出來丟掉。
在場唯一一個真的當過反派角色的一點紅點評說這是因為他沒有當壞人的經驗。
秦蔻:→﹏→
幾把之後,眾人似乎逐漸咂摸出了這游戲的精髓之處,於是秦蔻就開始體驗到了各種花式翻車。
……她沒逃過花滿樓的耳朵。
據花滿樓所說,他在狼人行動的時候聽到了秦蔻那邊發出的衣料摩擦聲。
耳聰目明的楚留香也表示認同。
秦蔻:「……」
秦蔻不服:「等一等,難道別人動起來的時候沒有衣料摩擦聲麼?」
還真沒有!
楚留香可以做到落地無聲,這個無聲可不是只作為形容詞的無聲,在原著之中,原隨雲這個同樣耳朵靈敏到極點的瞎子,都無法聽到楚留香從小船上落到大船甲板上的聲音,其功力可見一斑。
輕功要控制渾身的起落,要想落地無聲,自然十分高妙,但是抬起胳膊,壓低動作,想控制一下聲音還是沒問題的……陸小鳳顯然十分忌憚身邊的花滿樓,行走坐臥都很注意。
而且在座所有人都能考慮到這問題……除了秦蔻,告訴她也沒用。
秦蔻:「……」
所以這還是一場無聲的武功較量是麼?這種貼臉玩法,真的高端。
秦蔻吐槽:「我看你們這群人就適合在手機上玩,不適合坐在一起。」
她一向覺得網殺沒什麼意思,現在卻覺得面殺她承受不起。
說著,哢嚓咬了一口新鮮出爐的披薩,薄底的瑪格麗特披薩剛出爐時,熱熱燙燙的,底部的面餅一點兒也不軟,脆脆的、像是在吃一塊剛剛烘烤過的、散發著小麥香氣的薄脆餅干,又有點容易讓人聯想到那種剛從爐子裡拿出來的梅干菜薄餅,芝士厚厚地蓋在上面,芝士和面餅中間,能咬到像是流心一樣的番茄醬。
秦蔻:「啊……!」
秦蔻干脆又要了一份意面來吃,有點郁悶,用叉子攪起面條,不想理會他們。
花滿樓笑眯眯地說:「抱歉抱歉,等下哦……」
他其實早有准備,從包裡拿出了陸小鳳的耳機,給自己扣在頭上,說:「這樣就好啦。」
秦蔻板著臉,說:「好吧,再信你一次。」
順便再說說大家游戲的風格。
陸小鳳——不用說了,他簡直就是個話癆,無論拿到什麼身份,總要洋洋灑灑地分析一大通並試圖左右形式,但因為他那逆天的運氣,他似乎總是拿不到帶著身份的排面,每次都是個一覺睡到大天亮的平民牌,然後跳起來一通暴民操作……
不過也因為他這麼逆天的運氣,所以基本上沒人懷疑他真的有身份……每次都能安安穩穩地活到最後參加決勝局。
額,某種意義上來說游戲體驗非常充足,很夠本。
無情是冷靜派。
他冷靜到你完全從表面上和語言之中看不出一絲端倪,行動上也沒什麼破綻,第一把的時候就能一邊感動於小師弟的赤誠之心,一邊手起刀落把他踢出局,畢竟這機會都在眼前,實在難以放棄。
楚留香有點難說,他的聰明才智是絕對夠用的,但他屬於輕松游戲派,做很多事都是為了好玩,不會完全從如何贏得更快這方面去討論問題,經常會因為想要試一些有趣的東西而翻車。
比如說他很想知道規則裡可不可以殺死自己,然後就那麼試了試,結果抽到女巫牌的蓉蓉姐簡直了解他了解得不行,一瞧是楚留香死了,根本不救。
於是遂摸著鼻子出局,得知女巫是蘇蓉蓉之後,只能苦笑。
一點紅就是喜怒不形於色派了,他既不是捕快、也不是名偵探,相較於楚留香、陸小鳳、無情來說,聰明才智肯定是要遜色一截的,以前沒穿越時,他在關外,就不曾識破吳菊軒易容的真相。
但他的直覺很強,而且這種喜怒不形於色、隨時隨地都是一副沒什麼表情地樣子,在加上十分沒有限制的行動力(他居然一開始靠殺秦蔻來獲取信任!),簡直就是個天生的狼人,每次都被重點忌憚。
阿飛……阿飛的確感覺不到這游戲的樂趣,第一把打完就退出了。
他一面慢慢細細地嚼著披薩,一面露出了這種宇宙貓貓在思考的表情,過了好一會兒,才搖了搖頭,說出一句至理名言:「人果然比野獸要壞。」
秦蔻:「……」
秦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蔻捏捏這位未來頂級美男子的臉,表示那也沒辦法,人都是要活在社會裡的……所以你過一陣子就去上學吧!等弄好了插班的事情。
阿飛:「???」
什麼上學??什麼插班??
秦蔻笑而不語。
傅紅雪今日份的社交能量似乎在長達好幾個小時的cue流程之中用的差不多了,整個人又開始陷入一種陰沉沉的沉默寡言態,雙手抱胸,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秦蔻給他弄了個補充能量的藍莓蛋糕吃。
這家店的藍莓蛋糕也很好。
許多咖啡廳是沒辦法現做很多款蛋糕的,因此擺在櫃台裡的都是工廠生產的半成品,解凍一下就可以。這家店卻下了功夫。
這個藍莓蛋糕是用新鮮熬成的藍莓醬來做夾層的,奶油裡也加了藍莓醬。
傅紅雪睜開黑漆漆的雙眼,朝她點了下頭,口都不帶開一下的。
秦蔻莫名覺得好笑,覺得這時候的傅紅雪就很像是一團陰暗的黑貓,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頂。
傅紅雪安然地坐著,動也沒動,根本也不躲開。
這是他表達自己安全感的方式。
游戲裡的另一個隱藏大魔王就是花滿樓了,花滿樓……emmmm,秦蔻今天才知道,花滿樓的心思真的很難琢磨。
他的表情是那麼的純良,他做事的事情卻是那麼的肆無忌憚、
橫行無忌,既可以在當狼的時候狠心地鯊掉他所有的親親愛愛的朋友,也可以在當平民的時候發布和陸小鳳一樣的暴民發言。
秦蔻:「……」
秦蔻:「……」
花滿樓的心思真的很跳脫。
而這幾位聰明才智都很足夠的大偵探、大捕頭、還有大偵探的朋友們,也只有在一開始的幾把不大熟悉這游戲,等真正熟悉了以後,就開始了一系列的騷操作,眼花繚亂,秦蔻……秦蔻放棄治療,專心觀察古代俠客。
她又想起自己今天下午來之前那種自信心……
大……大意了……
現代人根本不夠陰險狡詐!花滿樓才是最陰險的!
秦蔻:垮起個貓貓批臉.jpg
花滿樓:<( ̄︶ ̄)>
到晚上七八點,大家一塊兒在這個長條桌上吃飯,端著甜紅碰杯,這家的牛肉烤得也很好,滋滋岩烤,邊緣焦香,撒上粗糲的海鹽和黑胡椒粒,旁邊還有岩烤的香腸。
披薩點了好幾個,陸小鳳不顧秦蔻那嫌棄的眼神,點了加著菠蘿的夏威夷披薩,一點紅也不顧秦蔻嫌棄的眼神,很是喜愛這種被烤過的、甜香十足的菠蘿。
他其實覺得這個比芝士番茄的瑪格麗特好吃來著,不過他沒說。
沙拉沒什麼人喜歡,宋甜兒這個粵省大廚,對這種完全生吃蔬菜、體現不出菜的美味的吃法嗤之以鼻,秦蔻說這是某些國外地區的吃法,宋甜兒就很不屑地表示,真是茹毛飲血的蠻夷。
秦蔻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她還關注過外國的幾個健康飲食博主……好家伙,天天生啃蔬菜、水煮雞胸肉,她感覺這玩意兒她吃一禮拜都不想活了。
奶油蘑菇濃湯——這道菜秦蔻很喜歡,她還蠻喜歡這種又甜又鹹、濃稠滑嫩的味道和口感的,包容性很強的大廚宋甜兒也很喜歡,阿飛嘗了一口,覺得有點怪,又不好意思浪費,還是一口一口地全吃干淨了。
最受歡迎的果然還是蒜香黃油面包,法棍配蒜香黃油就是最棒的!
吃完飯,大家又聊了一會兒天,天色晚下來之後,這裡反倒是有三三兩兩的學生,不過這時候來的人,一般都不是為了做作業,而是談情說愛。
暖色調的咖啡廳之中,杯盤相碰撞的聲音、人們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廚房裡的岩板發出的滋滋冒油聲,空氣裡的芝士香、咖啡香、面包香和胡椒香交織在一起。
窗外又下起了秋日裡那似乎永遠不會停歇的雨,淅淅瀝瀝、織成一片細密的雨線,將這一方味美而溫暖的小地方獨立起來,無情聽著雨聲,瞧見了雨珠砸在玻璃濺出無數細小的碎屑,這景色對現代人來說,實在是司空見慣,但對古人來說,卻仍是少見。
玻璃在古代不是常見的建材,是很奢侈的東西,或許在大奸臣蔡京的家中,才能瞧見這樣的景色。
有這麼一個瞬間,他覺得這裡就是一方孤島,外頭的風和雨永遠都吹不進來,這種輕松、愉悅、無所事事、只為了和幾個認得的朋友們聊聊天的空間,將會永遠如此存續下去。
他靜靜地瞧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時,秦蔻的手機忽然響了一下,她這時候正在和一點紅、楚留香、冷血、陸小鳳、還有宋甜兒一塊兒玩一個新的桌游,隨手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是短信。
快遞到了的短信。
她微微一怔,然後扭頭對無情說:「我買的四大名捕原著回來了哦,待會兒我去取快遞。」
第195章
秦蔻說這句話時,無情還在略微出神地瞧著窗外的雨,聞言,他俊秀的、冷淡地面龐上忽然出現了一點恍惚的神色,又輕輕點了點頭,對秦蔻說:「多謝。」
秦蔻的心情有點復雜。
武俠小說,當然也分很多不同的種類,例如金庸的「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再譬如說古龍的那種永恆的江湖夜雨與漂泊浪子。
浪子的漂泊,固然是悲劇的,但那悲劇只是一個人的放逐。
他們自我放逐,在江湖之中游戲、玩樂、痛苦,但這一切的一切,需要建立在一個前提之上——這個世界不是風雨飄搖的。
陸小鳳對自己的過去閉口不提,他一定隱藏了很深很深的痛苦,正是這種痛苦,使得他成為了浪子,患上了「流浪」這一種疾病,秦蔻總是忍不住想,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孩,才能讓他終結寂寞呢?
這種寂寞,就是夜班無人,整個世界都只剩下他一個人的那種寂寞,是那種夜燈很多,卻無一盞為我而留的寂寞。
在看到四大名捕之前,秦蔻覺得這已是一種很深的寂寞。
但在看到四大名捕之後……她卻忽然覺得,其實可以心無旁貸的沉浸在唯心的世界之中,去追求自我實現、去不斷的剖析自己的內心,這種寂寞其實未嘗不是一種幸運。
四大名捕,生活在一個風雨飄搖的時代,想要理解他們,就無法去拋開這個時代。
秦蔻沒看過原著,也不知道原著是一個什麼樣的時代、什麼樣的故事,在此之前,她對四大名捕的印像僅僅停留在性轉版的無情真的很漂亮、陸小鳳被迷得不要不要的。
不過在見到了無情和冷血之後,她還是試著上網去找了找故事的梗概,結果猝不及防的,「道君皇帝趙佶」這幾個字就撞進了她的眼底。
道君皇帝四個字,秦蔻不大熟悉,但趙佶二字卻很熟悉,只要是個中國人,就絕不可能不認識這個在中國歷史昏君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大家更熟悉的,是「宋徽宗」這個廟號。
他是個藝術成就非常之高的藝術家,他自創書法,在後世被人稱作「瘦金體」;他的繪畫水平也十分高妙,著有《芙蓉錦雞圖》、《紅蓼白鵝圖》等傳世的精品。
但他做皇帝的水平顯然比他做藝術家的水平要低上百八十倍。
他在位時,任用大奸臣蔡京,搞出了「花石綱」,令江南百姓苦不堪言,同時他在位時,各地起義不斷……當然了,對於秦蔻這樣的歷史小白來說,提到這個名字,最先想起的肯定是……
——靖康之恥。
金人打上東都汴梁,徽、欽二帝被俘,貴族、大臣、妃嬪、帝姬,皆成豬羊奴隸、供金人淫辱取樂。
靖康之變,就是北宋滅亡的直接導火索。
秦蔻當時瞧見這個,又想到無情那雙冷清清、黑漆漆、堅定卻清冷的眼睛。
她一下子就沉默下去了。
而後再見無情和冷血,心頭就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暗壓壓的,不大舒服,又有點心虛。
她其實在第一眼看到這二位的時候,就覺得他們與其他的古代俠客不大一樣。
其他的人,所有的人都是瀟灑的。
陸小鳳有著悲慟的過往,但他卻也是個幸福的人,瀟瀟灑灑走天下、朋友良多……雖然說一般令他很是痛苦、會莫名其妙地在背後捅他一刀的人都是他的朋友。
楚留香呢,楚留香生活的更加浪漫和精細,他是個有家的人,流浪只是間歇性會犯的病,病好之後,他依然可以待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像隱居一樣的過日子。
傅紅雪身上背著很重的擔子,他努力了很久,也放下了這擔子。
一點紅……一點紅其實一直都是個心很小的人,他不大關心這個世界如何、也不大關心海內沸不沸騰,生民煎不煎熬這種事。
而他們也的確都很幸運,生活在一個相對很平穩的世界之內,也並沒有人推著他們,要他們去想這些事。
但無情和冷血不一樣,秦蔻第一次瞧見他們的時候,就覺得他們身上的擔子似乎很重,他們似乎都對這樣子無所事事的生活感到……焦急、愧疚,只是出於還想要在這裡得到一些什麼,因此才堪堪留下。也正因為他們在等待原著,所以在這必要的等待時間之內,才給了自己一個小小的、喘口氣的理由。
秦蔻總覺得,如果那一天,電視上沒有在放魔改版的四大名捕,他們不知道自己其實是故事中的人的話,肯定會當即要求離開,不會在這個花花世界之中多做停留。
他們身上的擔子……是一個名叫北宋末年的擔子,這擔子背在身上……真的能背得動麼?
由己度人,秦蔻自己想了想,覺得她是一個從北宋末年穿越來現代的人的話,一定二話不說,決定留在現代,再不管什麼爛攤子不爛攤子的,因為她自認為是個普通人,能顧忌的只有自己和自己的親朋。
但無情和冷血不可能做這種選擇的,秦蔻只要看他們兩個一眼,就能明白,這種人就是為理想而死的人。
她忍不住要嘆息,又不知道怎麼把「北宋末年」這個消息告訴他們,只得先閉上嘴,等著原著回來再說吧。
不然……這走也沒法走,忽然又聽到這麼鬧心的消息,在焦慮中等待好幾天,實在太糟心。
下單買了全套的《四大名捕》和《說英雄》系列,秦蔻卻希望這套書能慢一點送來。
同時,她心中還有一種期望,總覺得……這畢竟是一套小說,小說與現實總歸是不一樣的,或許書裡的結局很美好呢?道君皇帝被趕下了台,新皇帝勵精圖治、並沒有被金人破城,反而成為了一代中興之主呢?
武俠小說嘛!武功才是主宰一切的嘛,有什麼不能發生?說不准溫瑞安溫巨俠是個happyend愛好者,喜歡站在世界的中心呼喚愛呢!
秦蔻如此樂觀的想到,但到底也沒敢去通過各種渠道找一找盜版,看一看最後的結局。
現在,美好的、閑適的假期似乎結束了,這條取快遞的短信,讓她有那麼一點恍惚,心情也受到了影響。
眾人都知道,無情和冷血之所以還待在這裡,正是為了這一套原著,既然到了,他們估計也無心去玩樂,故而吃完了飯,眾人又攀談了兩句,就起身准備回了。
回家之後,秦蔻把那一摞快遞給了無情和冷血,順便又給了他們一個ipad,教了教他們如何使用搜索引擎,人就迅速地退出了他們兩個人住的那一間房間,把時間留給他們自己。
而楚留香也打算帶著義妹們回自己的小船上去了。
無它,因為秦蔻家人太多了,昨天甚至把秦蔻和一點紅這對小情侶給逼到外頭去住了,這屋子再大,那也是秦蔻的屋子,楚留香自覺他們四個人給秦蔻造成麻煩了,再說這中秋也過的很圓滿。
秦蔻於是就給他開門。
這一次的離別,就沒有上一次那麼揪心了。
秦蔻麻利地把給三位義妹的禮物打包好——那天的那一身現代裝的確不錯,但是似乎不大能用得上,畢竟住在海上,還穿什麼針織衫、開叉皮裙,多多少少是不大實用的。
好在秦蔻還准備了其他的東西。
粵桂地區常年炎熱潮濕,秦蔻准備了不少貼身柔軟的內衣,一大箱衛生巾;冬天海面上或許會濕冷,所以秦蔻還准備了幾件薄羽絨服。
楚留香沒在X市度過冬天,也不大喜歡逛商場,故而不知道有這種輪胎人一樣的衣服是干什麼的。
另外,他就算再體貼,也是個男人,由己度人,他知道給妹妹們帶一些柔軟的貼身衣物、家居服這樣的,但衛生巾這東西卻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所以這一次,秦蔻就補上了這些實用的東西。
她還囑咐:「這些東西都不貴,卻是消耗品,我看一看,大概夠你們三個人半年的分量。所以不要覺得不好意思,咱們互通往來,東西用完了,再同我說就是了。」
宋甜兒有些依依不舍地瞧著她,拉著她的手,說:「你家的廚房真好用……」
秦蔻:「……」
感情是在不舍這個啊。
她非常慷慨地說:「那沒問題啊!你想用,那就多來用用吧!什麼炒鍋電飯鍋微波爐烤箱的,只要你想用,隨時來!食材我出,你就讓我順便吃兩口就行!對啦,我下次買只波士頓大龍蝦給你發揮吧?」
陸小鳳:「……」
陸小鳳板著臉說:「你這算盤珠子都打到我臉上了。」
秦蔻雙手抱胸:「那又怎麼樣,你有什麼想說的?」
陸小鳳:「沒什麼,下次甜兒姑娘來的時候叫我,我去買只帝王蟹給甜兒姑娘添妝!」
秦蔻:「……」
宋甜兒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
她拉著秦蔻的手,說:「只要你想我,想我做的菜,隨時開門,我一定讓咱們楚大少下海撈魚,咱們美美吃一頓。」
楚留香噗嗤一聲笑了,眼含笑意,瞧著這二人。
大家大致上約定了下一次見面的時間,楚留香還說起了自己之後的計劃,說是近來有點想念他的朋友左二爺,又十足想念鱸魚蓴菜羹,因而要去松江府一趟。
一說松江府,一點紅渾身的肌肉忽然收縮了一下。
他定定地瞧著楚留香,似乎想說什麼,楚留香微微一笑,卻道:「我只是去吃蓴菜羹。」
一點紅眼神閃動,又忍不住道:「好……你千萬別為我鳴不平,這不平即便要鳴,也是我自己去鳴,你莫要同我搶。」
楚留香哭笑不得,對天發誓:「天老爺!好紅兄,我真的只是饞了。」
一點紅沒在說話,二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總體來說,這離別的氛圍其實相當的輕松,唯一不輕松的大概就是大橘了。
昨天,中秋,楚留香來了,這可把大橘給激動壞了,它激動得瞪大雙眼,黃澄澄的圓眼睛裡都是淚花,嗷嗚亂叫著往楚留香懷裡撲。
大橘雖然不是貓,卻具有和貓很相似的特質,譬如說討厭潮濕討厭水,但是阿楚哥身上渾身是水,它都能激動地衝上去蹭蹭貼貼,完全不顧自己皮毛會濕,扒著他的胳膊不肯放手。楚留香就只好抱著它,抱了大概有一個多小時,大橘才發出了幸福的豬叫聲。
昨天晚上,大家一塊兒看電視,冷血就有點想要撫摸一下大橘,他這下懂規矩了,所以是帶著貓罐頭去的,結果罐頭開了,大橘吃了,吃完之後,它舔舔爪子,理都不理冷血,甩著毛茸茸的大尾巴走開了,然後看見了阿楚哥,瞬間夾起了嗓音,發出了甜膩膩的撒嬌聲,又是翻肚皮又是打滾的。
冷血:「……」
冷血還能怎麼辦呢,他只能把那個空了的貓罐頭給扔到垃圾桶裡去。
這樣一只大橘,總覺得阿楚哥這回回來是長長久久地陪著它的,小貓咪不懂其他的,小貓咪喜歡這麼想,就是這麼想!
結果……阿楚哥居然才呆了一天就要走!!!
大橘不能接受!完全不能接受!!
它傷透了心,用自己的爪子勾住楚留香的褲腳,在他腳邊翻來覆去的蹭,蹭的秦蔻都心酸不已,楚留香只好抱抱它,抱著來回哄,把大橘給哄睡著了。
……有點像是哄小孩睡覺呢。
秦蔻趕緊:「行了行了,快走吧,一會兒它醒來,可就又麻煩了。」
楚留香比了個ok的手勢,四個人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消失在了時空漩渦裡。
下一秒,他們四個人就回到了自己的小船上。
此刻正是月朗星稀。
X市的秋天,蟬鳴過了最後的季節,只能聽見兩聲半死不活的叫聲,而海面上是完全沒有這樣的聲音的,海風鹹,帶來有規律的波濤聲。
宋甜兒有些怔怔的,對楚留香說:「好像在做夢哦……」
又嘻嘻笑了,補充說:「不過是美夢!」
楚留香也笑了,揉了揉她的腦袋,說:「你來往的多了,就不會覺得像是在做夢了。」
而時空的另一頭,秦蔻撐著頭,度過了一陣輕微的惆悵,又瞧著無情和冷血緊閉的房門。
大橘醒來,瞧不見阿楚哥之後,便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眼裡含了兩包淚,直把秦蔻給心酸壞了。
她連著給大橘開了兩個好吃的罐頭,又翻出貓條來給它舔,大橘吃得直打嗝,又依偎在秦蔻的懷裡舔自己的爪子,有氣無力地喵喵叫。
這一天,秦蔻還把它拎到自己臥室,允許它睡到自己被窩裡來,結果前半夜還好,大橘沒打呼,後半夜那呼嚕聲,簡直讓秦蔻有一種想打它的衝動。
一點紅居然睡得還挺好……畢竟他一開始和楚留香住一間屋子,大橘經常會溜進來睡覺,讓他難得的練起了養氣的功夫。
秦蔻被吵醒了,板著臉盯著呼呼大睡的大橘。
一點紅半睜開眼睛,說:「我把它丟……啊不,送出去吧。」
秦蔻:「算啦,你睡吧,我去。」
她起床,抱著大橘去了一趟一樓,准備把大橘放到懶人沙發上,結果剛下樓,就瞧見了無情。
他就坐在窗邊,瞧著落地窗外凄冷的夜色。
他一身白衣,目光似乎也如同這夜色一樣凄冷、面容似乎也比平日裡要更加蒼白兩分。
他就這麼靜靜地坐著,像是一團沒有實體、沒有呼吸的霧氣,誰也不知道他在這裡坐了多久,聽見她的腳步聲之後,無情忽然轉頭,靜靜地瞧著她。
秦蔻頓時有一種……無處遁形的感覺。
她說:「那兩套書很厚的,你都看完了?」
無情平靜地道:「很多人都是我認得的人,很多事,看了前頭,喉頭怎麼發展,我都能明白。」
秦蔻不說話了。
她抱著大橘,聽著大橘那震天響的呼嚕聲,忽然說:「要上露台去麼?我家露台很漂亮的。」
無情點了點頭,道:「好,我也想……再看看這個時代的月亮。」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30
第196章
秦蔻家兩層,樓下有客廳、餐廳、廚房、客房、影音室與排練室;樓上的面積要小一些,因為有一半是屋頂露台,另一半,就是秦蔻那個附帶著獨立衛浴和衣帽間的超大臥室,還有一個書房,一塊公共空間,公共空間處有大塊的玻璃推拉門,可以直通露台,秦蔻的臥室也做了玻璃推拉門,一開門,就是大露台。
在花滿樓來之前,秦蔻其實不大會收拾她的露台。
她的露台曾經也有植物,但是她不大會收拾,不管多麼嫩綠好看的植物回來,沒過多久,總是蔫黃,因此這裡雖然有戶外沙發、桌椅茶幾太陽傘,但總是有一股光禿禿的蕭瑟之意,叫人不大喜歡。
她那時候自己也很少上露台去,就是每周請保潔阿姨來的時候會順便請阿姨去收拾一趟。
花滿樓來了之後,一切就不一樣了。
花滿樓對種植花花草草極富心得,自己又有個小樓,小樓的名字便是「百花樓」,裡頭的花草打理的極好。
來了現代之後,他幫秦蔻設計了一個很漂亮的盆栽花園,夏日裡擺著,倒像是個綠意盎然的空中花園,從很遠的地方看,也能一眼看到成江花園小區A棟是這麼的漂亮。
他知曉秦蔻是個怕麻煩又怕蟲子的人,因而每日定時定點、不辭辛勞的來澆花驅蟲,到了秋日裡,又把不耐寒的植物搬到了屋子裡,屋外換上了全新設計的新植物搭配。
他要回家之前,還留下了一張長長的電子便簽,上頭羅列的便是每一種植物照顧的注意事項。這張便簽被傅紅雪所繼承,如今,這片宛如城市小綠洲一樣的露台花園,就是傅紅雪在照顧的。
傅紅雪當然也照顧得很好。
除此之外,漂亮的小花園令秦蔻裝修欲望大增,她買了很多小燈帶裝飾露台,又在露台上架了一個編織的秋千座椅、一個露天燒烤架子、一個木質的可愛貓房子(但大橘從來不進來),如果不是因為大型的月球燈不好往客梯裡帶的話,她大概還會在這裡擺上一個月球燈。
這個漂亮的小露台一向都是朋友們晚上喝酒、吃烤肉的地方。
……當然,早上這裡是傅紅雪的練功地,中午這裡是阿楚哥曬太陽的地方。
這樣一個好地方,無情卻一次也沒有上來過。
因為她家裡沒有戶內電梯,無情的腿不方便。
但秦蔻知道,他的輕功是極好的,在他們那個江湖之上,號稱的是「無腿行萬裡」,其實只要他想,一個樓梯而已,對他來說根本就不是阻礙。
所以她邀請無情上露台去坐一會兒,吹吹夜風。
無情同意了。
他們一前一後的往樓梯口去了,秦蔻先上樓,無情操縱著輪椅在後面駕駛,一直等到秦蔻上了樓之後,他才忽然發力——輪椅居然能跟著他一塊動!
秦蔻:=口=!!!
秦蔻都還沒來得及看清什麼,無情就已經上來了,安安靜靜地瞧著呆滯的她,說:「走吧。」
秦蔻呆了片刻,才說:「好。」
兩個人走上露台。
傍晚下過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露台上有冷而潮濕的空氣,地面不是干的。
好在秦蔻家的露台是做過找平的,也不至於會在雨後積水,她很討厭那種積水的感覺。
自然的,桌椅板凳上也余下點點雨痕,不大好坐,秦蔻說:「你等等,我再去搬一把裡面的椅子來。」
無情點了點頭。
秦蔻轉身又回去了。
她再回來時,還帶了一條珊瑚絨的小毯子,小毯子上印滿了HelloKitty,她瞧了一眼清瘦的無情,用這條粉紅色毯子把他裹住了。
無情沒有拒絕,但卻提醒秦蔻:「我不冷,或許這東西應該你來蓋。」
秦蔻說:「我穿外套啦,你放心好了,我這個人很會照顧自己的。」
無情淡淡地說:「你也很會照顧別人。」
秦蔻不說話了。
無情又說:「今天在那個『咖啡廳』裡,你點菜的時候知道每一個人的喜好。」
秦蔻撓撓頭,說:「其實沒有啦……只不過記得而已,而且你們倆、還有宋甜兒她們三個,都沒去過西餐店,我也不知道該怎麼點,只知道你不愛吃辣,冷血也愛吃甜的,唔,不過他似乎對奶油蛋糕沒什麼特殊的興趣呢。」
無情說:「他不喜歡享受。」
秦蔻:「嗯?」
無情說:「奶
油……我們那個地方也有類似的東西,可以拿來撿油酥鮑螺,只是那東西是名貴點心,我們通常都沒得吃,想來……他正是認為自己不應當吃這樣的東西。」
明白了,又是那股該死的「負罪感」在作祟。
秦蔻撐起了頭,忽然問:「其實我都聽了好些人跟我說過油酥鮑螺了,真的很好奇是什麼味道。」
無情說:「油炸的,一股油乎乎的味道,我不喜歡。」
秦蔻笑了,說:「那是咯,你看上去像是那種會喝荷葉上收集來的露水的人。」
無情忽然忍不住笑了笑。
他說:「我有四個劍童,可惜他們都不是用來為我收集露水的,我還用不起那樣的人力。」
秦蔻也笑了,說:「我說話一向很幼稚,你別當真。」
無情靜靜地瞧著秦蔻。
這當然是個相當美麗的女孩子,渾身洋溢著熱情大方的味道,無情一開始以為她年紀很小,至多十五六歲,後來同陸小鳳聊天才曉得,她居然今年二十七歲。
一點兒也不像。
出門再看,街上的女人來來往往,皆是昂首闊步、挺胸抬頭,許多人的年紀瞧上去都很年輕,後來秦蔻告訴他,那些背著雙肩包,穿著運動鞋、扎馬尾辮的女孩很多都是學生,二十四歲以下,而那些穿著西裝外套,行色匆匆的女孩子,很多都是工作黨,二十多歲以上,當然了,現在的人都顯年輕,三十多瞧起來和二十多也沒什麼區別。
無情不免暗暗驚嘆。
百姓的精神面貌這樣的好,自然說明過的不錯。
無情第一次使用自來水、蓬蓮頭之後,還問過秦蔻,這是否是家家戶戶都可以享用的東西。
秦蔻回答:在城市裡,大多數人都可用得起的,農村普遍也接了自來水管道,當然,肯定是有一部分地方還沒輻射到的,也不能說是家家戶戶都能享用吧。
無情告訴她:這樣的東西,在他們那裡,即便能修,也只有達官顯貴才修的起,但是,達官顯貴在家中呼奴使婢,其實也不大需要此物。
這樣的話,秦蔻都聽過好幾輪了,並不覺得優越,只是點了點頭。
這真是個……很好的時代啊。
無情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你不幼稚,你只是……太懂得如何照顧人了。」
他頓了一下,說:「你早就知道北宋末年的事情,只是不大想那麼早就告訴我,是不是?」
秦蔻不說話了。
東拉西扯了半天,終於說到了這個事。
她說:「因為你們是要等到原著的,既然必然要在這裡生活幾天,那麼何必要早早知道這麼糟心的事情?晚幾天知道,這幾天也能過的舒服一點。」
她頓了頓,又說:「是我自作主張,抱歉。」
無情忽然勾了勾嘴唇,說:「你和陸小鳳是好朋友。」
秦蔻:「嗯?」
怎麼忽然提到陸小鳳?
無情道:「其實在看那些奇怪的改編電視劇的時候,我倒是也注意到了宋朝的字樣,只是不知道這個時代的史書要去哪裡看,就是請教了陸兄。」
秦蔻:「然後呢?」
無情道:「陸兄給我講了平行宇宙和架空世界的概念,還拿出了古龍的小說給我瞧。」
秦蔻了然:「他是想讓你認為你們也是處於一個現實世界之中根本不曾經歷過的朝代,所以,翻看真實的史書也毫無意義。」
看來,陸小鳳在認識了無情與冷血之後,也去翻了翻大致的梗概,也去了解了一番關於北宋末年的那些事情,也同秦蔻一樣,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無情道:「不錯,你們商量過麼?」
秦蔻說:「沒有。」
無情說:「你們很有默契。」
秦蔻忍不住笑了笑,說:「其實我覺得我們兩個在玩樂的態度方面還蠻像的,所以才能成為損友吧。」
無情輕輕笑了笑,道:「你們都是內心很溫柔的人。」
秦蔻說:「誇我可以,可不要去誇陸小鳳,他那人太容易驕傲的翹鼻子了。」
無情又是輕輕笑了笑。
這笑容當然是極輕、極淺的,也是極溫柔的,這種溫柔並不是一種神態上的溫柔,而是指他藏在這幅清冷外表之下的那顆心。
於是,秦蔻說:「所以,原著的內容……如何?」
她立刻又說:「北宋雖然是北宋,但是此北宋非彼北宋,像你提過的,你的世叔諸葛神侯、還
有什麼神通侯、大太監米蒼穹,史書之中都未曾提及過,所以,你們的故事結局,與我們這個世界曾發生過的真實歷史……大概,並不大相同吧?」
說到最後,她的語氣上都帶上了一點小心翼翼的試探。
無情說:「沒有結局。」
秦蔻一呆:「啊?」
無情說:「這套書沒有什麼……完整意義上的結局。」
楚留香鬥石觀音,最後事情也是塵埃落定的;陸小鳳去探幽靈山莊,那隱藏在幕後的大黑手老刀把子木道人也終究是死在了他自己的親生女兒的手下。
金庸就更是如此了,起承轉合,完完整整,好與不好,總能叫人知道個人的命運、家國的命運最後走向何方。
但《四大名捕》與《說英雄》系列卻完全不同。
這本書創作的背景是北宋末年,但書中的宋徽宗到底會不會被擄走、不知道,汴京城會不會被攻破,靖康之變會不會發生……這些他都不知道。
事實上,無情很難想像汴京城會被金人攻破,皇帝會被金人給擄走。
汴京城內,金風細雨樓與六分半堂爭奪地盤,迷天盟如幽靈一般游走,三大京城幫派之中,有無數叫得出口的武林高手,宮內常伴聖上左右的,還有那武功深不可測的內宦米有橋……他可的確沒聽說過在金人之人,有武功如此深不可測的高手。
自然,他立刻就也明白,這的確是【武俠世界】與【現實世界】之中存在的差異,這問題只看史書,是萬萬看不明白的,得從原著之中去找答案。
結果……
找不到。
無論是這一套《四大名捕》,還是那一套《說英雄誰是英雄》,都沒有答案。
書、一本一本的翻看著,四大名捕系列是一個一個的追凶故事,有些是已發生過的,有些是還未曾發生的,這些交織的小故事的確都很精彩,也偶然之間描繪了那個與歷史上相差無幾的、生民煎熬的時代。
無情和冷血二人分工合作,熬了大半夜,馬不停蹄地翻完了三十多本書。
看到說英雄第一二冊 的時候,瞧見金風細雨樓的樓主蘇夢枕說著「攘外必先安內」,便打算好好瞧瞧他如何安完了內去攘外,看到第五六卷的時候,心裡頭
便開始忍不住嘀咕,按照這個進度來說,八卷真的能結束麼?看到第八卷 ,結果發現…… 第九卷和第十卷是待出狀態!根本還沒寫出來!
無情:「……」
無情:「……」
無情:「……」
翻來覆去、覆去翻來的看,那工工整整的印刷體小字之間,到處寫的都是「精彩的故事」,但仔細瞧了半夜,卻又只歪歪斜斜地看出五個大字來——下面沒有了!
下、面、沒、有、了!
無情有一種想扔書的衝動。
這倒也不是單純的想扔書,而是一種復雜的、焦躁與急切、對作者的憤怒與質問所交織起來的復雜情緒。
他非常精准地把這種心情講給秦蔻聽。
秦蔻:「……」
秦蔻:「……」
誰能想到,這四大名捕之首、無數武俠粉絲心中的白月光無情大捕頭,居然有一天也能體會到這種「追更的作者斷更棄坑跑路」了的操蛋心情呢。
更命中注定的是,這個把無情的心情弄的很崩的作者,就是他的親爹溫巨俠……
真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
秦蔻對他的遭遇表示同情。
無情道:「而且這位溫巨俠……他還……」
秦蔻:「……嗯?」
無情面無表情地說:「……日子過的挺滋潤的。」
說罷,把一直拿在手中的iPad一翻面,屏幕一亮起來,立刻便出現了那個秦蔻很熟悉、陸小鳳大概也很熟悉的的藍綠色同人女app界面。
界面之上,正是這位武俠名家的賬號,只見那淡雅潔淨的主頁之上,一張碩大的自拍占據了半個界面,這位武俠名家顯然興致很高,在鏡頭前比了個V,臉上露出了相當爽朗的笑容。
斷更的作者不但不更文反而在瘋狂自拍!
秦蔻:「……」
秦蔻:「……」
無情現在的心情可見一斑。
第197章
秦蔻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無情安安靜靜地瞧著她,臉上沒有什麼過多的表情,秦蔻卻詭異地瞧出了一點郁悶的神色。
然後輕輕地嘟囔了一句:「所以真想去找他,問問他後面為什麼不寫了。」
秦蔻:「……」
秦蔻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說:「那你……要去找他麼?」
無情搖了搖頭。
秦蔻:「嗯?」
無情說:「你有聽過比干挖心的故事麼?」
秦蔻當然聽過。
比干挖了他的七竅玲瓏心,沒有心還能走一大段路,在路上碰到一個買菜的老婆婆,便問:菜無心能活,人無心能活麼?
老婆婆笑答:人無心怎麼能活呢?
於是比干遂死。
秦蔻說:「你怕他說出的結局,會是你們的結局,會是你們那個大宋的結局,所以你才……」
無情道:「不錯,所以沒有結局反而更好。」
沒有結局,他可以去創造屬於他們的結局,哪怕這個結局是要他流干最後一滴血,死不瞑目。
秦蔻又沉默了。
她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瞧著自己漂亮的小花園,一陣夜風吹過,帶著潮濕的涼意與雨後泥土被翻起來的清新味道,她身邊放的一株小綠蘿,葉片在夜風之中簌簌的抖動,上頭如星辰碎屑一般的雨珠也自葉片邊緣落下,她伸出自己的一根手指,輕輕地撥弄了一下那葉片。
她道:「所以,一個由武俠構成的北宋,是個什麼樣的世界呢?」
無情漆黑如墨一樣的眉毛忽然皺了一下。
然後道:「不是個……快意恩仇的世界。」
因為陸小鳳的推薦,所以無情是看過古龍的小說的,那是一個相當浪漫的世界、人們的行事作風雖然也肆無忌憚,那那種肆無忌憚卻因為作者的觀念問題而有所收斂,石觀音令那些曾經愛慕過她的男人都變成了掃地的游魂,這固然很可怕,但……
但在任勞與任怨兩個人那裡,這簡直就像是小孩子在玩過家家。
溫巨俠如此詳細的描寫了這二人是如何活剝人皮的,而那被剝了人皮的人,又是如何作為一灘活著的血肉,蠕動、哀嚎、求死而不得的。無情知道這兩個京中酷吏,也知道他們的殘忍,但這樣直觀的描寫……實在令他很是不適。
在溫巨俠的世界之中,壞人氣焰囂張、勾結官宦,肆無忌憚的魚肉百姓,做出了天大的惡事仍有可能至今未死,橫行無忌,好人們卻要顧東顧西,桎梏頗多,他看到鐵手在那《逆水寒》之卷之中,為了救九現神龍戚少商,而……而被折磨成那個樣子時,怒氣已然衝天而起。
他靜靜地說著,也沒打算瞞著秦蔻,不讓她知曉,反正這東西就寫在書裡,她自己也能去看的。
秦蔻默然半晌,說:「我明白了,他是虐主流……」
無情沒聽明白:「什麼?」
秦蔻說:「就是你說的這種,正義的主角需要顧東顧西,反派卻能肆無忌憚。」
無情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此時,他便產生了一種荒謬到不真實的感覺——在這個世界的人看來,這只是一個殘酷的故事,但這故事,卻是他們要活生生經歷的東西。
他默然了很久,忽然道:「我記得冷血曾對你說,以後倘若你來汴京,他會請你去夜市上吃東西。」
秦蔻點點頭:「他是這麼說的沒錯。」
無情道:「你不要來。」
秦蔻沒說話。
無情也不理會她的反應,只是繼續語氣淡淡道:「這樣一個是非顛倒,好人多難的世界……我不希望你看到。」
秦蔻還是不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點了點頭,說:「我這個人很重視我自己的安全的,其實我到現在還沒去過任何一個古代世界呢,陸小鳳都想拐騙我多少回了,也沒成功。」
無情的唇角勾了勾,道:「我聽到了。」
昨日中秋,花滿樓過來的時候,陸小鳳便又起了意,要拐帶秦蔻去玩一圈兒,秦蔻當時思前想後,猶豫不決,看起來很是心動,又總歸還要再想一想,到了最後,還是沒能給出一個確定的答案。
無情覺得這樣很好。
知道危險、知道害怕,總比什麼都不知道,然後莫名其妙地一頭撞進去的好,他當捕頭這麼多年,形形色色的事情也見了不少,的確是有這種天真無邪的受害人的。
無情道:「我覺得這裡很好。」
秦蔻說:「我也覺得我這裡很好。」
她足夠的幸運,投了個好胎,出生在一個和平的國家,擁有一對富有的、高知的父母,遠比很多人都要幸運。
無情……是不幸的麼?
她忍不住這樣想到。
生活在那樣一個混亂、危險、群魔亂舞、風雨飄搖的世界之中,大概沒有人是幸運的吧。
但無情看上去還是很冷靜,他靜靜地坐著,目光直視前方,似乎是在欣賞這十六的月亮,又似乎是透過這月亮,去看別的什麼東西。
他似乎永遠都不頹然,他的頹然、憤恨與情緒失控,似乎都早已在年少時的那一場滅門的慘案之中,被永永遠遠的發泄干淨了,如今坐在這裡的人,看似清冷孱弱,但他很強大。
他的暗器和輕功很強大,他的心靈同樣很強大。
瞧見了這樣的無情,秦蔻覺得自己之前那些擔心他會受不了的憂心,不過都是杞人憂天而已。
無情蒼白的、透出青色脈絡的手背忽然動了一下,手指輕輕地捻著珊瑚絨的小毯子,這毯子明明不厚,卻十分柔軟暖和,不是他曾經見過的任何一種動物皮毛……
無情說:「好人舉步維艱、惡人囂張跋扈……這現像,絕不是我今日才發現的,我以前就一直在想,為什麼這世道會是這樣的呢?」
秦蔻靜靜地聽著他說話。
這個時候的無情,其實不大需要旁人的附和、也不需要旁人的見解,他只是自己想說說話而已。
無情抬了抬頭,瞧著空中那一輪皎潔的明月,輕輕道:「直到我看到了史書,看到了這一套原著,我想我明白了。」
秦蔻說:「為什麼?」
無情略帶譏諷一樣的笑了笑,道:「因為我們的官家、我們的聖上,他當皇帝的水平,還不及他當畫師的水平的萬分之一。」
秦蔻:「這評價很中肯。」
無情淡淡道:「並不中肯,一個人的能力如何,其實不是這件事情之中最重要的部分,一個沒有能力的人身居高位,倘若他知道自己是什麼人,知道該把事情倚仗誰去做,那大宋絕不會這麼糟糕。」
秦蔻說:「當皇帝的人怎麼可能謙虛的承認自己就是個蠢材呢。」
成天被人討好、成天被人順著來的人,就算一開始心性正常,後面也絕對要被捧得飄飄然了,權力原本就是最能異化人的東西,現代某些能不配位的明星,還在粉絲們一聲聲的「哥哥最棒了」之中以為自己真的天下無敵了呢,做到皇帝那個級別,還原本就是個草包飯桶,不好大喜功、當整個大宋的豬隊友,那才奇了怪了呢。
無情面無表情地道:「他和蔡京,根本就不是什麼天子被奸臣所蒙蔽的關系,他們二人乃是這世上最完美的搭檔,蔡京需要趙佶給的權勢,趙佶也需要蔡京這樣的奸臣源源不斷的滿足他享樂的需求,同時,沒有人會真的罵天子,錯的永遠不是天子,而是天子身邊的奸臣,倘若有一天真的到了天怒人怨的份上,大不了斬了蔡京,扶植另一個懂他心意的人就是了,反正,這天下從來也不缺逢迎上意的人。」
他都不管宋徽宗叫官家了,他直接喊名字,趙佶!
秦蔻有些驚訝,說:「你和我見過的古人……真是不一樣。」
像是楚留香,剛來的時候也認為簡體字是因為皇帝的避諱太多了呢。
無情還是官府的人呢,居然有這種覺悟。
無情道:「因為這個世界沒有皇帝,依然好好的在運轉著。」
陸小鳳這個自來熟,和無情冷血玩的都挺好的,他這個人,總喜歡給別人來個大的,於是自然而然,就用「這個世界沒有皇帝」來嚇一嚇這二人。
自然的,無情和冷血是被震驚了一下。
人只能在自己的知識範疇之內去理解事物。
宋朝的古人,在他們的觀念之中,就是從古至今一直都有皇帝的,沒有皇帝社會是不能夠有效的去運轉的……這當然不是他們不夠「進步」。
但一旦知道,在很多很多年之後,沒有皇帝的世界比有皇帝的世界能過的更好的時候,那種對皇權的、自出生以來就有的尊敬,也就在瞬間煙消雲散了。
說到底,他們不是對趙佶這個人沒有怨念,只不過是因為趙佶是皇帝,皇帝的身份,帶給了他一種不能令人不敬的光環。
但他甚至也是得位不正的……九現神龍戚少商,之所以要經歷那麼一場悲慘的大逃亡,正是因為他手中掌握著趙佶得位不正的證據。
這樣一想,趙佶也只就是個人而已,一個可惡的、用自己手中的權力,把他們的世界攪弄的一團糟糕的人。
無情神色冰冷。
秦蔻有些驚訝,趕緊道:「工業沒發展起來的時候,可不能強行搞共產啊。」
無情淡淡道:「我知道,我只是失去了對趙佶這個人的耐心而已。」
只要有他在,真正忠君愛國的人總是要受到迫害的,即便他們能搬到傅宗書、扳倒蔡京,但病灶不除,只剜膿血,有什麼用?
他又淡淡道:「我只是下定決心,要說服世叔,既然這個皇帝不中用,那就換一個中用的上來,清君側的時候,奸臣不小心把皇帝給殺了,我等忠君之人替官家報仇的事情,不是在歷史上經常發生嗎?」
第198章
他的語氣親清清淡淡、冷冷靜靜,與以往並沒有什麼區別。
這語氣似乎不是在說「我要換個皇帝」,而是「我明天早上要吃餛飩」,雲淡風輕到秦蔻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
但唯獨他的一雙眼睛——
那雙黑漆漆的清冷眼睛倏地亮起,好似一簇在黑夜裡燃燒的寒火,驅散了一直以來、縈繞在他眼前的那一片煙雨朦朧,這寒火璨璨地亮起、燃燒、跳動,一種冷厲的感覺,隨之從他身上散發出來,比這秋天的雨夜要更冷、更凄,也更有決心。
秦蔻一怔。
她下意識地問:「能成麼?」
無情平靜地說:「不知道。」
秦蔻沉默了一瞬,說:「也是,自古以來,哪有把握十足,誰都能干的大事。」
但凡是干大事,必定是九死一生的。
秦蔻心裡很明白,但總歸……她其實很排斥自己認識的人要去「九死一生」。
無情道:「我的世叔諸葛神候……他是個忠君愛國之人,只是他不敢妄動,總怕京城一亂,外亂再起,反倒更糟。」
秦蔻沒說話,她根本不知道諸葛神候是個什麼樣的人。
無情又輕輕地嘆了口氣,道:「可是你看,世事的確如此,不是說你不動,事情就永遠都不會變。」
秦蔻嘆了口氣,說:「是啊。」
事情就是這樣,時間是推著人往前走的,這一點秦蔻也很有體會,自己不想選,時間會推著人選、逼著人選。
有時候,秦蔻認為,與其說「時間推著人往前走」,倒不如說「人是走在一條會自動往前的履帶上的」,要不是拼盡全力,這條履帶想把你送到哪裡去、就把你送到哪裡去。
風雨飄搖的北宋末年,就是這樣一條注定往地獄裡運行的履帶。
從前,無情只是沒能跳脫出來,從更高的層面去看這件事而已。
天下四大名捕再有名,干的也都是緝凶的事,要讓他們能精准的預見未來,知道這樣的大宋遲早有一天要經歷這樣國破的屈辱,恐怕並不大容易。
但沒關系,現在他已經看到了,他的精神堅韌、堅定,做決定也很果斷,而且他亦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
無情說:「我可以把這兩套書……還有宋史帶回去麼?」
秦蔻立刻說:「當然可以,你要帶回去說服你的世叔麼?」
無情道:「他不是忠於趙佶,是忠於大宋。」
所以他會同意的。
而這天下,也還有不少其他值得信任的有志之士,蘇夢枕、戚少商、息紅淚、赫連春水……甚至無情覺得,當世第一大俠方歌吟也可以爭取。
但凡要成這種程度的大事,無非只是兩種路子,第一種,便是傳統造反起義,由下至上的方式;至於第二種,便是禍起於宮闈之內了,諸葛神侯深受趙佶信任,可任行宮內,而信任,其實也就是最好的政治資本……
無情的眸子暗下去,不知在想什麼。
再多的,還要回去再謀劃。
此刻,這安寧、漂亮、繁華、到處都是車水馬龍的城市,對無情來說,已再無半點吸引力。他心中下定了一個決心、決心走上一條更艱難、更荊棘的道路。
他的道德感太強、信念感又太強,乃是那個風雨飄搖的武俠北宋世界第一個靖康之恥的人,他不知道這事情會不會真的發生,但他不願做一個縮頭的鴕鳥,他要盡可能——盡自己最大的力,去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當一個人的身上有這樣的擔子時,你要讓他多休息兩天,簡直就是在虐待他,他、他們要是還能呆得住,那才有鬼了呢。
秦蔻早有心理准備,只是沉沉地嘆了口氣,覺得有點惆悵。
這種惆悵、無力,在她的生活裡,是極其少見的。
所有穿越過來的古代俠客之中,只有無情,帶給了她這種惆悵,這種惆悵,是一種叫做「命運」的東西帶來的。
她於是又想到了現代的一些局部戰爭,這世界從來就是不和平的。她想到了那些戰爭,又試著代入了一下那些國家的平民,某一天走在路上好好的,忽然就聽到了頭頂嗡嗡過去的飛機的聲音……
秦蔻忍不住寒毛直立,十分慶幸自己出生在一個和平的年代、和平的國家,並衷心希望可以一直和平下去。
她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然後問無情:「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走?」
無情靜靜地瞧著她,回答:「越快越好。」
秦蔻看著他那一張俊秀無雙、又總是帶著煙雨朦朧般惆悵清冷的面容,忽然說:「我們是朋友。」
無情道:「是。」
秦蔻說:「這一次,你回去要做很危險的事情,我們也不知道何年何月再見面……我甚至不知道我們之間還有沒有再見面的機會,所以……你總該給我一個機會,為你送送行,還有祝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無情沒有說話。
他只是靜靜地盯著秦蔻。
這個漂亮的女孩子就坐在那裡,說出了一些關於友誼的話,現在回想起來,這一切也都懸浮的像在做夢。
來到千年之後,和千年之後的人一起談天說地,享受了很多新奇的東西,窺見了自己的未來、窺見了時代的未來……
簡直就是如同那些話本子裡寫的,凡人誤入仙境的故事一樣。
無情忽然說:「當我離開這裡之後,我會忘了你麼?」
秦蔻一愣:「什麼?」
怎麼沒頭沒腦地來這麼一句話?
無情解釋:「那些凡人誤入仙境的志怪故事,有許多都會在返回凡間之後,忘了仙界的一切。」
秦蔻忍不住笑了。
她忽然覺得無情這時候幼稚得有點可愛。
秦蔻說:「怎麼會呢?這裡不是仙界,這裡就是凡間呀……你看,月亮還掛在天上呢。」
她說:「你等一下。」
然後不等無情回答,就忽然站起來跑出去了,等再回來的時候,她的手上就拿了一條編織的紅繩,紅繩中間,穿著一粒小小的、透明的玻璃珠子。
秦蔻說:「伸手。」
無情沒說話,也沒反對,真的就把他的手伸到了秦蔻的面前。
他的手很潔淨。
手指修長,骨節並不如一點紅那樣凸出,指甲修建的很短,圓而干淨,有一種勻稱而內斂的美感,他的皮膚很蒼白,以至於即便沒有用力,從手背上,也能瞧見淡青色的脈絡在延伸。
這樣一只手,很難去想像是如何發出那些必死的暗器,去切斷一個人的鼻梁骨,去把一個人扎成一團刺蝟樣的血肉。
無情是有殘酷的一面的,只不過他不需要在這個世界上展現出來。
秦蔻輕輕地把那個編織紅繩系在了他的手上,然後說:「這樣子的話,我就能找到你了,偶爾你要是累了,可以帶你的朋友們過來休息一會兒。」
無情靜靜地瞧著她。
他點了點頭,聲音有些沙啞,道:「好。」
又似是還有些不放心,立刻補充囑咐道:「但你不要過來,我們那個世界……實在是又危險、又混亂。」
秦蔻忍不住笑了,說:「好,我會記住不亂跑來的。」
無情的神色舒展了一點。
秦蔻說:「那……明天走吧?你們今天熬了半夜,看這些沒有結局的書,還是去好好地睡個覺吧,另外,明天咱們也總得一塊兒吃個飯,我為你們送行。」
無情黑漆漆的雙眼之中便出現了一點流淌出來的暖意,輕輕道:「好。」
秦蔻說:「那你回去休息吧。」
無情挑眉:「你不回去?」
秦蔻說:「我想待會吃點零食,你別管我啦。」
無情沉默地瞧著她,沒有說話,操縱著電動輪椅轉身要走。
輪椅行駛到露台門口,無情又轉回來了,對她說了一句:「其實大宋的中秋也很美,有朝一日,我也很希望你能不用承擔危險,就來瞧一瞧。」
秦蔻笑了,說:「那得需要你多努力了。」
無情嗯了一聲,轉身操縱輪椅,駛出了露台,瞧不見了。
秦蔻在露台上坐了一會兒,靜靜地賞了一會兒月亮,想去坐那個露台上的編織秋千椅,上手一摸,得,還濕著呢,只得作罷。
連通她臥室那頭的那個推拉門忽然被拉開,一點紅披散著頭發,赤著上身,只套著條褲子就走出來了。
秦蔻盯著他白慘慘的身軀,古怪地問:「……你不冷麼?」
一點紅說:「沒事,回去麼?」
秦蔻說好。
她又問:「你什麼時候醒來的。」
一點紅回答:「你下去的時候。」
秦蔻不免覺得好笑,說:「所以你一直再等我回來再睡麼?」
一點紅不說話,只輕輕地咳嗽了一聲,二人一塊兒回了臥室,秦蔻滿身都是那種潮濕的涼氣,把外套脫了,又換了件新睡衣,這才重新躺回自己的被窩裡,慢慢地睡著了,呼吸均勻。
第二天,她起得居然還挺早的。
秦蔻起得早,可算是一件大新聞,因為今天早上她要出門采購一些東西,給無情他們帶走。
在超市裡推著購物車逛一逛,冷血的口味偏甜,回古代又沒有烤箱芝士什麼的,干脆扔了一堆鐵盒蛋糕,他意外得很愛吃奶油芝士這一類的東西,所以秦蔻扔了幾個河馬先生的提拉米蘇。
河馬先生這提拉米蘇正不正宗呢……那必然是不正宗的,正宗提拉米蘇用的是浸過咖啡酒的手指餅干,但是現在市面上大部分都把手指餅干替換成了普通的海綿蛋糕體,刷上咖啡酒之後,就很容易濕噠噠的……
但河馬先生出的這個也算還不錯,秦蔻覺得還不錯,芝士奶油層很厚實,口感綿密,像是含了一口撒著可可粉的雲朵在嘴裡,奶油當然是真的入口即化啦,頂上那一層細細密密的可可粉是苦的,不過那一點點的苦,正好中和芝士奶油的甜膩。
然後再扔幾個蛋糕卷……幾個虎皮卷,唔,巧克力脆皮的大泡芙要不要來一盒?啊!法棍,這不是最佳干糧麼,帶上路又可以當干糧,實在不行,還可以當武器用啊,掰下來一小塊,當那什麼……飛蝗石,也可以的吧。
一大清早的,秦蔻基本上把烘焙區給掃蕩了一遍,一點紅推著購物車跟在後面,不免要腹誹這河馬先生的購物車也太小了,完全不夠秦蔻發揮的。
飲料就不必買了,沒什麼必要,從《東京夢華錄》一書之中,足可見東都汴梁當時的繁華,飲料的類目實在繁多,果汁什麼的,完全都不是事兒,秦蔻想了想,塞了幾包大麥茶。
然後其實就是生活必須品了。
考慮到這四大名捕風塵僕僕,時常都是在緝凶、追凶的路上,這次無情回去又是本著直接弄死北宋那接連好幾個的傻X皇帝,想來要忙於尋找有識之士、合縱連橫,暗中起事,所以必定還是要到處亂飛。
秦蔻就是個普通人,她對政治、對武功、對合縱連橫四個字一竅不通,她只是在緣分的驅使之下,遇到了這些驚才絕艷的朋友,那麼,她也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來幫助他們。
旅行裝的牙具、壓縮毛巾、速干的裹發巾、更容易洗干淨衣服的洗衣粉(洗衣液太重了)、急救保溫毯、簡單的十二香調味粉,讓他們在路上的時候也至少不用吃一些沒味道的東西。
走著逛著,看見保溫瓶……忽然又想起在古代熱水也是一種不大好獲得的資源,四大名捕在神侯府內當然沒問題,不過在路上免不得要受苦。
所以扔了兩個保溫瓶。
又看見那種簡易的俄羅斯方塊機……emmmmm,萬一諸葛神侯不相信無情他們來到這邊的經歷呢?搞點小小的現代震撼回去,說服力更高嘛。
扔了四五個進購物車。
推著堆成小山購物車的一點紅:「……」
他順手又推了一個購物車,一只手控一個,對她說:「扔這裡。」
秦蔻:「哦!好。」
(讓男朋友)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順便又路過了書城,秦蔻說:「……emmmmm,買點關於宋朝的歷史研究的書籍回去?」
一點紅當然拎得動,沒什麼所謂,說:「好。」
秦蔻想了想,還是進書城,大手一揮,買了好幾個巴掌大的電子閱讀器……還是電子書方便點吧。
回家之後,把能搜羅來的關於宋朝的歷史研究,全部都塞了進去,然後教無情他們怎麼利用太陽能充電板,怎麼給電子閱讀器充電,順便教他們玩俄羅斯方塊游戲機。
無情盯著這個小小的機器,評價道:「適合送禮。」
秦蔻一呆:「啊?」
無情略微諷刺似的笑了笑,說:「京師就是這樣一個地方,這東西既然在我們那裡都沒有,天上地下,世間罕見,足夠新奇,那麼它理所當然就是這世上最珍貴的寶物,就如同尋找天下奇石、海底硨磲獻給高官一樣,這樣的東西,本就是一種政治資本。」
在京師這種濁流橫生的地方想要做大事,顯然,只獨善其身是不行的。
無情的想法無疑是很成熟的。
秦蔻萬萬沒想到一個俄羅斯方塊游戲機還能成為政治資本……不免一呆,然後問:「那這個電子閱讀器呢?」
無情說:「這是屠龍寶典,真正的袖裡乾坤,裡頭的知識,只有我們極其信任
的同伴,才可學習。」
送敵人玩物喪志的游戲機,自己擱這瘋狂學習……很好,這很陰險。
秦蔻忍不住笑了,說:「那我再去搜羅點東西。」
無情瞧著她,忽然勾唇笑了笑,說了句:「多謝。」
秦蔻擺擺手,很無所謂地搬出了她的緣分論:「沒事啦,天底下人這麼多,咱們能相遇,也是緣分咯,我只做我力所能及的……啊對了,你們要是有什麼需要的,也可以再回來拿一拿嘛,和我客氣什麼?」
無情輕輕笑了,道:「那我怕不是得拿真跡的『瘦金體』同你來換了。」
秦蔻說:「哦喲,那很好啊,說不准我可以當傳家寶傳下去,古董嘛。」
這天下午,大家一塊兒吃了鐵鍋燉。
鐵鍋燉,就是東北鐵鍋燉,由於東北人民極其實誠的個性,一般來說,東北飯館的菜量那是真的大,每道菜都堆得和小山似得。
而且這些東北老板還會覺得別人說不夠吃是在侮辱他們,假如你真的無意之間這麼說了……好了,你就等著撐死吧。
陸小鳳之前一個人在街上溜達的時候,就在探花路上碰見了這麼一家東北菜館,大下午四點多,老板娘已經在門口擺好了一堆塑料凳子,陸小鳳慧眼識珠,一看就知道,這種小店必定好吃。
然後真的是扶著牆出來……
鐵鍋燉秦蔻是很喜歡的,她開著車,又另外打了一台車,滿滿當當地塞了兩台車,才把大家都拉到了鐵鍋燉的店外頭,秦蔻一面往進走,一面還催促林詩音和一點紅快點都把駕照拿到,這樣就不用空著地下車庫的一台車還得打車了。
花滿樓不合時宜地探出腦袋:「蔻蔻你怎麼不催我拿駕照!」
秦蔻:「……」
秦蔻:「……你別鬧,點菜點菜!」
花滿樓笑了起來。
偶爾秦蔻會覺得花滿樓時不時會皮一下,這時候他看起來就有點像一個披著純良兔子皮的陸小鳳了。
這個鐵鍋燉的店就在師範路旁邊的一個小吃外賣聚集地裡,旁邊有個大大的華南服飾廣場,店子很大,招牌也很大,隔壁是一家同樣規模很大的火鍋店,很多桌椅都堆在路邊,對面是幾家煙酒副食小商店,
一只渾身的毛亂卷著,長得很像大橘的流浪貓氣定神閑地路過,往門口那麼一趟,過了一會兒,就吸引來了幾個過來吃飯的大學生,大學生們又是買火腿腸、又是買雞肉的,給它喂著吃。
所以說學校周邊的貓,真是個個臉都是圓的……
秦蔻看它吃得很飽,就沒有給它投喂。
店裡的桌椅果然也和這恢弘的店面一樣的大氣,嵌在桌子上的鐵鍋比秦蔻的腦袋大多了,桌子巨大,兩邊人一坐,互相伸個手碰個杯都得站起來碰,一份涼菜,店家也會非常懂事的分兩個盤子,一邊兒一份。
點了個老虎菜、五彩大拉皮當開胃涼菜,秦蔻又輕車熟路地點了個鐵鍋燉大鵝,裡頭加一份排骨,最配鐵鍋燉的蔬菜有二種——土豆、長豆角和榛子蘑。
榛子蘑這東西,顧名思義,就是長在榛子樹下的蘑菇,東北人管蘑菇叫「蘑」,金針菇就是金針蘑,一看這菜單的風格,就知道是正宗東北人開的店了。
然後再來十個玉米棒棒面的餅!
東北阿姨穿著圍裙,帶著一盆玉米面過來了,一只手團吧團吧,另然後倏地一丟,啪嘰一下,餅就貼在鍋邊兒上,貼了一圈兒,粘的是牢牢的,就用鍋子裡咕嘟咕嘟冒起來的蒸汽去蒸熟。
陸小鳳探出頭去,看著阿姨用木鍋蓋蓋上,過了一會兒,鍋蓋開始輕輕跳動,白色的、帶著香味的蒸汽從鍋蓋的小孔上鑽出來,捧著臉等待一會兒,才能開鍋。
鐵鍋的溫度會令貼在鍋邊的那一面被烙出一層脆脆的殼來,玉米面的面餅吃起來有股特殊的甜,掰一掰,扔到鍋裡,吸飽了湯汁,再配著面糊糊的土豆一塊兒吃,啊!香死了!
秦蔻:捧臉.jpg!
第199章
桌上比人臉還大得多的鐵鍋裡咕嘟咕嘟,排骨、鵝肉與土豆同煮,這是一鍋極入味的湯汁,但味道卻並不大濃烈,沒有紅油火鍋的油膩和麻辣,而是一種很家常、很暖乎乎的味道。
像紅油火鍋這樣的東西,秦蔻雖然喜歡,但總不能天天吃,不夠日常、總覺得胃受不了,但是東北菜就有一種……很家常的味道,像是東北菜館裡的一鍋出,那很明顯就是家常亂燉嘛!
秦蔻家小時候也經常吃家常亂燉,因為她爸喜歡。
秦蔻的外婆周尋芳女士,這名字,一看就知道是舊派的知識分子家庭出來的,當然是喜好精細一點的食物,安寧老師口味隨媽,秦建國先生呢,是個苦孩子出身,口味相對就很樸素了,用他的話說,那真是吃什麼都沒吃一碗和菜飯好吃。
和菜飯……一其實就是把剩下的亂燉扔到剩下的小米稀飯裡一塊兒煮煮,攪和攪和,這裡的「和」字,同和面的和一個念法。
不過他自覺秦蔻和安寧老師都不喜歡,總是自己偷偷去下廚,秦蔻回家裡來住的時候,張阿姨問晚餐想吃什麼,他都不敢提出自己要吃這個。
結果後來秦蔻說她也沒有很討厭這個東西……她只是不吃姜和蔥,要從一碗粥裡把姜粒和蔥花都挑出來未免太麻煩了,所以才不吃的。
家常味的菜還有老虎菜菜——秦蔻總覺得這就是家裡的香菜和辣椒吃不完了,所以切巴切巴拌在一起。
當然咯,東北菜裡也有不那麼日常的菜式,鍋包肉和雪綿豆沙,一般的家庭應該……都不會做吧?還有拔絲菜品,太麻煩了!
和這頓飯倒是沒什麼關系。
鍋子裡的熱氣騰騰地冒起來,大家的筷子在鍋裡來來去去地撈動著,玉米棒棒面的餅子被掰成一塊塊的,扔進鍋裡去蘸著吃。
陸小鳳、花滿樓和一點紅都是南方人,南方人其實鮮少會吃這種湯泡餅,不過來X市久了,陸小鳳已經看起來完全就是個北方人了,比老陝還老陝,掰玉米面餅的樣子,比他掰泡饃還輕車熟路。
鐵鍋燉不辣,所以無情和冷血這二位吃不慣辣的,也吃的很怡然自得。
但他們欣賞不來老虎菜。
同樣不喜歡老虎菜的是一點紅,他也不愛吃辣……而且他其實不大喜歡吃香菜,平時家裡的菜,就算需要放香菜,那也只是一小撮而已,不想吃就挑開,但是這個老虎菜……完全就是一碟子香菜,他很嫌棄。
大家又開了啤酒,開的是勁兒很大的老雪,大家碰了杯,秦蔻伸長身體,去和坐在對面的無情碰杯,然後咕嘟咕嘟……喝了一口。
沒辦法,這個酒它……勁兒真的很大嘛。
秦蔻:>﹏<
陸小鳳倒是大呼爽快,還說楚留香一定會喜歡。
無情和冷血都是淺嘗輒止。
作為捕快,對酒精制品有一種近乎本能的抵觸感。或許也就只有追命,能千杯不倒,還能用口中的一口酒來救命吧。
而且這個時代的酒真的……追三哥來了都不一定能頂得住,尤其那種叫白酒的東西,真的……燒心,太燒心了。
所以他們都沒怎麼喝,當然也沒怎麼醉。
醉倒的是陸小鳳。
他似乎很是惆悵,他似乎並不喜歡他的生命之中充滿了離別。
但離別與相聚,卻是他生命之中最重要的底色。
酒過三巡,飯過五味,陸小鳳就用一根筷子敲著玻璃杯的邊緣,一面敲擊,一面大聲的唱歌,他的歌聲還是一如既往的驚天地泣鬼神,哇啦哇啦,吵的人頭疼。
不過場子裡聚餐吃飯的東北籍鄉親們,還真是怪給面子的,十分給力地叫起了好、鼓起了掌,趴在門口睡覺的那只胖胖的狸花貓被驚醒,十分茫然地站起來看了一圈兒,沒看出個所以然來,一溜煙,跑去隔壁的火鍋店門口繼續睡了。
一曲終了,無情居然也頗為捧場地笑了笑,他沒鼓掌,因為覺得這個動作有點怪怪的。
酒足飯飽,吃的渾身都是熱乎乎、暖洋洋的勁兒,秦蔻起身要去結賬,一點紅壓住了她,自己去了。
一頓好飯,或許的確可以衝淡離別的惆悵,大家一塊兒出門,渾身都是松快的勁兒,最後一次一起走在X市的街道上,道路兩旁的景觀樹葉子變黃,師範大學裡的丹桂樹悄悄地從柵欄裡探出繁盛的枝葉,星星點點、一簇一簇的丹紅藏在葉子裡,香氣是如此的濃郁,令秦蔻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打了個噴嚏。
回到家,就到了離別的時候了。
東西已經完全收拾好了,幾個大行李箱,無情又換回了他來時坐的那個輪椅,電動輪椅是碳纖維可折疊的,其實非常的輕,現下折疊好了,放在一邊兒。
秦蔻問:「太陽能電池板帶了麼?」
無情點點頭。
秦蔻:「那電子腕表帶了麼?備用電池帶了麼?」
無情又點點頭。
秦蔻繼續:「玻璃珠子帶了吧?那個可不能丟!」
無情的面上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無奈的微笑,朝秦蔻伸出了手,在他清瘦的手腕之上,紅繩的顏色如此鮮艷,紅與白的對比也是如此的強烈。
秦蔻呼出一口氣,說:「那就好。」
她又轉念一想,忽然說:「那……三個月後我再開門,你們看看你們有時間過來麼?」
無情靜靜地瞧著她。
秦蔻本以為他會點頭,沒想到他居然一口回絕:「怕是不行。」
秦蔻一呆。
無情道:「三年,如何?三年之後,你再開門找我,這一次回去,我怕……實在沒有空。」
秦蔻有些失望的樣子:「好吧。」
無情面無表情,心裡卻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這一次回去,要做的事情是如此的艱難,前方道路崎嶇,稍有不慎,就要摔得粉身碎骨,他昨夜雖然說得那樣的雲淡風輕,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活下來,能不能完成這件大事。
萬一,三個月之後,他已經死了呢?
萬一,三個月之後,他正在緊要的關頭,沒法子過來,反倒是害的秦蔻東想西想,該怎麼辦呢?
而三年……三年之後,他們之間的友誼和感情,一定會被時間所衝淡,她一定已沒有現在這麼在意他了。
到那個時候,即便他真的死了,真的無法回應他異世界的朋友的呼喚,她也不見得會非常難過。
那時候就沒關系了。
他抬起頭,直視著秦蔻,說:「後會有期。」
又對陸小鳳也說:「後會有期。」
冷血抬手,對著眾人,抱了一拳。
秦蔻回之以她不熟悉的抱拳禮,也對他們說:「後會有期。」
然後,空間開始扭曲,時空漩渦慢慢地形成,無情與冷血眼睛都不眨一下,盯著這奇異的現像。
然後,無情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操縱著輪椅,慢慢地消失在了時空漩渦之中。
——假期結束了。
這個美好的假期,已經結束了。
接下來……要開始忙碌了。
他如此想到,把那些淡淡地惆悵與敏感的心情,拋之了腦後。
再一眨眼,他們二人帶著大包小包,已然回到了神侯府,目之所及,是熟悉的景色和熟悉的人,金劍銀劍二人十分驚奇,對視一眼,金劍叫道:「公子呀,你這是和冷四爺去哪裡了?怎麼忽然帶了這麼多東西來?」
銀劍道:「噫,這箱子還帶著輪子呢!好生精巧。」
無情輕輕一笑,抬手一揮,一個扁扁的小片就到了金劍的手中,無情又換上了電動輪椅,自己駕駛著走了,只有他的聲音從晚風中飄來:「拿去玩吧。」
其實就是俄羅斯方塊的小游戲機。
金劍和銀劍好奇地湊到一起,瞧了瞧手中的扁片片。
第二天早晨,金劍和銀劍的眼下都出現了淡淡的烏青,金劍一面打著哈欠,一面和他們家公子分辯:「這東西真是妖物!昨晚我被吸了半夜的魂魄,好不容易放下了,盯著床帳子看,感覺床帳子上也有那方塊往下落,嗚呼哀哉!」
冷血:「……」
幾天之前,他身上也曾出現過同樣的症狀。
而在時空的另一端,秦蔻難免會有淡淡的惆悵。
或許是因為,無情的身上有一種很聖潔的……殉道者一樣的氣質吧,她總是免不得會因為他殘疾的雙腿而憐惜他,但事實上,無情很強,也根本不需要她照顧和擔心。
哎……離別!
真是叫人難受的、該死的離別!
她趴在桌子上,一只手撥弄著陸小鳳為了哄她專門買回來的藍莓蛋糕。
戚風蛋糕體,加了新鮮藍莓醬進去的、淡紫色的動物奶油抹面,從橫截面來看,兩層輕柔的蛋糕體之中,還夾著一層新鮮的藍莓果醬,頂上是碼得整整齊齊地新鮮藍莓,看起來可口極了。
可是秦蔻蔫蔫的,不是很想吃。
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是趴在地上的大橘,整只大貓灘成了一灘圓圓的貓餅,腦袋旁邊放著個開好的貓罐頭,貓罐頭香得連人聞起來都有點動心,但是大橘蔫蔫的,不是很想吃。
……它大概是想阿楚哥了吧。
阿飛蹲在地上,戳一戳大橘,大橘有氣無力地看了他一眼,理都不理愚蠢的人類小孩。
一點紅和陸小鳳站在不遠處,雙手抱胸。
陸小鳳說:「你有沒有覺得……她們兩個很像?」
一點紅看了看自己的女朋友,又看了看地上這只擾人睡眠的大漢貓,居然深表同意,點了點頭。
他言簡意賅地評價道:「物似主人形。」
秦蔻有氣無力地瞪了她愚蠢的男朋友一眼,懶得理他,用小叉子叉一塊蛋糕吃。
松軟、輕盈、濃郁、酸甜……啊,好吃。
然後就保持著這種蔫蔫的狀態吃完了一整個,打了個飽嗝,捏了捏肚皮。
大橘也十分憂傷地把頭埋進了貓罐頭裡,嘴裡發出了哼哧哼哧的聲音。
一點紅:「……」
陸小鳳:「……」
這……這更像了啊。
但阿飛肯定是不覺得像的,阿飛覺得大橘很蠢笨,屬於在山野裡活不過三天就要被其他的野獸吃掉的笨貓,但是秦蔻很好,秦蔻又聰明、又溫柔,是世界上對他最好的人!
花滿樓一面刷牙一面哼曲,仔細一聽曲子,還是某個著名的兒童牙膏的廣告插曲的調子。
他是沒什麼事情的,就是兩邊亂竄,在哪裡都是休息和享受生活,這一次瞧見蔻蔻明顯很是傷感的樣子,也就暫時不回去了,在這一頭待幾天,反正這麼多人走了,他還是有他的地方住的。
秦蔻抱著個抱枕坐在沙發上,百般揉弄大橘。
大橘:「喵!!嗚!!!」
傅紅雪:「……」
傅紅雪瞧見她這個樣子,也沒說話上來安慰,出門買了她喜歡吃的烤冷面和冰稀飯。
阿飛貢獻了他的辣條。
一點紅摟著她,安靜地聽她哼哼唧唧,又輕輕地撫摸了兩下她的頭發。
陸小鳳繼續他的誘拐大業。
陸小鳳:「哎呀,我們蔻蔻可惆悵死了呀……這麼惆悵,豈不是該去散散心,我們江南呀,太湖上的好東西可太多了!如果沒記錯的話,現代的太湖應該是要禁漁十年吧……」
花滿樓探頭:「嗯嗯!」
陸小鳳:「哎,蔻蔻,你有沒有見過活的銀魚?那麼小一條,渾身都是透明的耶!和蓴菜一塊兒弄成銀魚蓴菜羹,啊……那柔美,銀魚入口如豆腐一樣……」
花滿樓繼續探頭:「嗯!嗯!」
陸小鳳:「還有白魚,清蒸最好,又鮮、只有蔥姜調味,肉又細膩綿軟,放在嘴裡都能自己融化呢!」
花滿樓的頭點得像是上了個發條:「嗯嗯嗯!」
陸小鳳的神情愈發的迷醉:「再來哦,啊,銀魚炒蛋!啊,芙蓉銀魚!啊∼鲃肺湯∼啊!!黃燜河鱔!啊!油燜茭白∼∼∼∼」
花滿樓:「啊∼∼茭白裡還有放河蝦的蝦籽∼∼」
陸小鳳:「那麼,這一切,要在哪裡才吃得到呢?」
花滿樓笑眯眯地接話:「不錯,就是我家。」
秦蔻:「……」
秦蔻:「……」
秦蔻:「……」
秦蔻板著臉:「你們兩個一天不誘拐現代美少女一天渾身難受是吧?」
陸小鳳:「你就說你心動了沒?」
秦蔻:「……」
還真是……好心動……
秦蔻:>w<
她很郁悶地看了這兩個人一眼,說:「好嘛好嘛……讓我再思考一下,花滿樓才剛回來,先住幾天嘛!」
她想了想,又說:「啊,對了,這次花滿樓回來,不如我請大家去溫泉山莊泡溫泉度假吧?就是天冷下來去泡溫泉才有意思嘛,順便在太白山腳下住一晚。」
第200章
寶鴨市外,太白山下的小鎮,就是一個靠溫泉度假來吸引游客的小鎮。這種溫泉小鎮當然不可能家家戶戶都有天然溫泉,其實大部分都是修的管道,引的水到酒店裡頭。
這樣子的地方,常作為X市市民的周末閑暇度假的好去處,附近還有雞鳴寺可以看。
很適合和朋友們一塊來,省心、方便,而且也想帶著大橘去一次,順便安撫一下因阿楚哥的離開而失魂落魄的它。
寵物這個東西……就很麻煩,秦蔻不想在飛機上托運大橘,寵物托運顯然很是受罪,大橘雖然不至於應激(它怎麼會應激),但秦蔻很害怕它因為受了驚,所以一口把所以人的行李都吃了……
大橘很神奇,他不喜歡洗澡,但是看到大海的時候卻可以很激動地衝進去游泳,所以秦蔻覺得它說不定會喜歡溫泉。
當然咯,這件事對這一群富貴閑人來說,是沒有什麼反對的理由的。
就只有一點不好……一點紅和林詩音才剛剛考過科目一,科目二才剛開始練習,沒拿到駕照。
要一點紅來說的話,開車其實沒什麼難度,無非就是手腳並用,拉一下這個、踩一下那個,打方向盤。他都不用去學,只是在副駕駛上坐了這麼久,光看秦蔻怎麼開車的,也早都學會了。
但是他會又沒什麼用,阿飛還看了幾次就說他學會了呢,還不是被秦蔻嚴詞地喝令不許自己擅自開車。
沒證就是不行嘛。
前幾天他過了科目一,然後就去駕校練習科目二,和幾個不認識的人一塊兒坐在那教練車裡。
他一向很不喜歡和自己不認識的人一塊兒待在這麼狹小的空間裡,也不耐煩聽自己瞧不上的人絮絮叨叨,第一天去練車,就很完美地操作了一回,還把那教練給驚了一跳。
當然,只是驚了一跳,也沒覺得說是碰到了什麼天縱奇才,以前也有這樣子的人,富二代,十幾歲就偷開他爸的車,到了能考駕照的年紀,早都是個熟練的老司機了,就是過來拿個證。
但是這一位……
教練偷偷打量一點紅。
身形修長、初秋的天氣,身上還貼著見輕薄的黑色緊身T恤,扭身的時候,甚至都能瞧見衣服裹著他腰側的腹斜肌,就……怪有壓迫感的。
這也是富二代啊?
這富二代……愛好健身啊?
不是……就算愛好健身,能練成這種標准倒三角也得下大功夫了吧。好自律的富二代!
這富二代該不會每天都是沙拉水煮雞胸肉吧?
這麼一想,教練頓時覺得嘴裡沒滋沒味的,覺著這富二代的生活過的也太浪費了……哎,中午畳碗臊子面去!
一點紅一直沒看教練,但他注意到了教練眼神的復雜變化。
一點紅:「?」
他懶得多探究這人什麼意思,只是很直接地表達:「可以給我安排考試了。」
教練說……要打學時,還約不了。
一點紅:「……」
一點紅很想翻白眼。
真的很浪費時間。
然後他這幾天每天上午的時間都浪費在了駕校裡,這就是做良民的代價……
不過也還好,反正他一向覺少,起得很早,早晨起來去駕校,中午回來順便買菜,回家做飯,有一回還在菜市場碰到了他在駕校的同學。
那個同學居然一臉驚訝地看著他,問:「秦哥你……自己買菜啊?」
誒,這年頭的富二代還自己買菜自己做飯麼!這!這賢惠的光環,和富二代的身份一結合,總覺得……有種怪怪的感覺。
一點紅:「……」
一點紅感覺很莫名其妙,是人總得吃飯吧,吃飯可不得來菜市場麼。
他淡淡道:「嗯。」
冷場了……
好在那個同學長袖善舞,極其自來熟,又笑著說:「啊呀,秦哥身材這麼好,我們還都以為你每天都吃那種水煮雞胸肉呢。」
結果一看人家手裡提的,有魚有肉有蔬菜,還有一個小蛋糕,完全不像是那副樣子。
一點紅皺了皺眉,中肯地評價:「雞胸肉很難吃。」
就是很柴啊,連肯打雞的吮指原味雞那麼好的料,都還是能感覺到那種干巴巴、撕成一條條的感覺,水煮雞胸肉……到底是什麼現代人才會吃這種東西?
他懶得和這個基本等同陌生人的人站在菜市場聊天,只說了句「走了」,就從她身邊繞過去了。
同學:呆.jpg
沒想到秦哥說話還挺隨和的……
主要他看起來就一副對什麼東西都漠不關心、對什麼人都冷漠至極的樣子。
而且他居然還吃小蛋糕誒……那個是附近那家蛋糕房很有名的藍莓蛋糕切件呢!
同學意外的get到了秦一弘大哥的一些隱秘愛好。
一點紅中午回家,順便做飯。
下午就是學習一下怎麼拍視頻、怎麼剪輯、怎麼開賬號之類的東西了,想當網紅光是長得好可沒用,這天底下長得帥的人可太多了,關鍵還是,賽道要選好。
他自己在網上定做了一把劍,沒開刃的,與他之前用的劍有些像,薄且輕、能微微顫動,卻又不是那種塑料的大刀片子,那種一舞起來,嘩啦啦的響,一點紅每次瞧見,神色都有點像那個地鐵老人手機的表情包。
當然了,現代的鑄劍師,鑄的都不是殺人的劍,而是表演的劍,水平自然是從前的一點紅一眼都不想看的那種平庸貨,但如今他早已放下了自己的殺人術,又何必去苛求這些呢?
秦蔻瞧見這個,也覺得好,還給傅紅雪和阿飛也定做了,傅紅雪無可無不可,阿飛卻早已經手癢了,他是個天生的劍術名家,而且自山林之中長大的孩子,其實是有無窮的精力需要發泄的,秦蔻帶他去了籃球館、羽毛球館、攀岩、游泳……他都不感興趣。
他就是想練劍。
所以秦蔻就給他准備一把劍。
這劍需要定做,現下還沒送來。
一點紅的科目二刷學時,本身倒是也沒什麼……畢竟他其實是一個極其懂得如何去忍耐的人,但是秦蔻這邊就覺得麻煩了,尤其是這種決定大家一塊兒出門去小鎮上散心、需要兩台車的時候。
最後也不打算再打一台了,偷渡、直接偷渡。
就是把陸小鳳和花滿樓先扔回他們的時代去,秦蔻自己開車去了那邊之後再讓他們出來。
陸小鳳:「其實我老早就想試試這個了∼」
秦蔻:「可惡……結果最後干體力活的還是只有我!」
開車啊,雖然車程也就兩個多小時吧。
帶好泳衣,去一趟超
市,買了速凍的各種烤串、照燒的鰻魚、還有速凍烤包子、烤小饅頭之類的東西,統統塞進後備箱的車載小冰箱裡,瘦削的小阿飛抱著胖乎乎的大橘,選了一個風和日麗的中午,就出發了。
兩個多小時之後,到了溫泉山莊,這個溫泉山莊有著很大的露天溫泉池。遠遠望去,太白山就在後頭,西北的山是高遠遼闊的,遠近不同,被層層疊疊的雲隱出了不同的濃淡,瞧著這樣的山,就能理解什麼叫做「青山遠黛」。
先開車去住的地方放陸小鳳和花滿樓出來,是溫泉山莊裡的一棟獨棟別墅。
院子裡的小花園裡放著燒烤架子,配了兩塊蜂窩煤,專門拿來給客人們自助燒烤用,旁邊其實就有賣穿好的肉的商店,待會兒可以去再買一點來。
大大小小的溫泉池就在另一邊,眾人三三兩兩、拎著自己的泳衣,帶著自己的手環去換衣服,一點紅反復檢查了秦蔻那個裝泳衣的塑料袋裡有沒有放泳帽和泳鏡。
秦蔻:「……」
秦蔻:「……上次在游泳館就給你留下了這麼深的心理陰影麼?」
一點紅望天,假裝自己是在看風景。
秦蔻撲上去,重重的在他腰側擰了一把。
結果換上泳衣出來之後,就看到他的腰側紅了一片,看起來還頗有幾分觸目驚心。
秦蔻換了件新泳衣——她的泳衣多的能開個泳衣展的樣子。
這是一件連體式的粉色泳衣,兩條細細的吊帶撐著,後背是交叉的綁帶,系了個蝴蝶結,顏色是波光粼粼的淡粉色,因有光澤,能反射出一些粉紫粉紫的顏色,她把頭發高高的扎起來,扎在頭頂上,和換上了藍色泳衣的林詩音一塊兒走出更衣室。
漂亮的女孩到哪裡都會被人多看幾眼的,在溫泉山莊也不例外。
林詩音安然地站著,再也沒有剛來時,瞧見現代衣服的猶疑模樣了,再也不會因為別人的目光而覺得畏畏縮縮了。
溫泉池是從上至下,分了好幾層的,上層的水通過階梯流向下層,像是一個個柔和的小瀑布一樣,自然而然的,最上頭的那個池子是最燙的,溫度是逐層遞降的。
陸小鳳:「接受挑戰!」
然後就跳進了最上層的池子裡,一瞬間被燙得
齜牙咧嘴,嘶嘶聲不斷,在池子裡安然泡著的老大爺們抬眼,瞧了一眼陸小鳳,露出一個「哎!年輕人啊!」意味的眼神,佁然不動。
秦蔻抱著大橘,伸出她的腳丫子,試探性地碰了碰水面,然後呲溜一下收回了腳。
再看陸小鳳,被燙得渾身發紅,感覺連呼吸都呼吸不上來,只能忽然站起來,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好勝心又上來了,又憋了一口氣,將軍似得坐下,然後沒過一會兒又受不了了,趕緊站起來。
花滿樓忽然對秦蔻說:「記得那天甜兒姑娘做的白斬雞……」
秦蔻:「嗯?」
怎麼忽然提白斬雞。
花滿樓笑道:「那會兒阿蔻上樓休息去了,沒瞧見那白斬雞是怎麼做的,我正巧進廚房,便聽見了,這東西是提著雞脖子,放在滾水裡三浸三提……你看陸小鳳像不像……」
秦蔻:「……」
秦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蔻笑得打跌,手裡的大橘差點掉進這個滾燙的池水裡,大橘嚇得嗷嗚一聲,連忙扒緊了她,爪爪都開花了,貓指甲在她肩膀上留下了幾道紅痕。
陸小鳳板著臉:「我可聽到了啊,你們別以為你們說我壞話我聽不見!」
花滿樓:︿( ̄︶ ̄)︿
秦蔻:O(∩_∩)O
秦蔻問花滿樓:「你要陪他泡這個麼?」
花滿樓:「我才不。」
秦蔻點點頭:「我也不。」
大家扔下了陸小鳳,繼續一塊往下走。
最下方又有許多小的池子,被木質的柵欄分成一個個小單間似的模樣,分布在這個場子的兩側,這樣的池子小的容納一兩個人,大的也最多只能容納四五個人。
而中間則是一個環形的泳池,水是微涼的,這環形泳池環抱著一個綠島,綠島裡頭植物密布,而隱藏在這些綠植裡的,當然還是一個個的溫泉池。
熱愛與植物共存的花滿樓就鑽進去了,林詩音也鑽進去了。
剩下的四個人挑選了一個大一點的「單間」。
主要是有地方放大橘。
秦蔻把大橘放地上。
大橘:「喵嗚!」
然後睜著大眼睛盯著熱騰騰的水面看,試探性地伸出爪爪,探了一下,然後又呲溜一下縮回來,迅速蹲在了這個單間的角落裡,揣著兩只爪爪,連頭都不肯露。
好吧,看來它並不大喜歡。
秦蔻大概了解了,它好似就是很不喜歡熱水。
算啦,溫泉池是屬於人類的。
秦蔻跳進溫泉池,坐在石頭制的一個小台階上,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其他人也進來了,只有阿飛有點猶疑,皺著眉。
秦蔻有點驚奇:「阿飛你不會鳧水嗎?」
阿飛搖頭,說:「我住的那座山上只有小溪流。」
小溪流,枯水季的時候連取水都覺得困難,豐水季的時候,也不過剛剛好能沒過小腿,也不是他娘不想教他鳧水,實在是沒有條件。
而且,自他有了印像起,他母親一直都是病懨懨的,她沒辦法從那間小茅草屋裡走出來,她沒辦法和阿飛一塊兒在草地上奔馳、在森林之中潛伏獵物,所以他出去打獵,都是肩負著兩個人的任務的。
那個時候,阿飛就覺得自己長大了,可以照顧母親了。所以他的武功進步才這麼快,他的耐力、敏捷與體力,才都在短時間內上升那麼一大截。
此時此刻,阿飛想起了往事,又忽然驚覺,他已經很久都沒想到往事了。
那間被大雪壓塌的茅草屋,他已經不再留戀了。
秦蔻輕輕地拉過他的手,說:「沒事,你踏進來吧,水又不高,穩住身形就好。」
阿飛說:「我的下盤很穩。」
秦蔻笑了,說:「我知道的呀……那你現在過來嘛。」
阿飛還是拉住了她的手,一腳踩在水裡,感受溫熱的水與浮力。
這個浮力在坐在水裡之後,他覺得開始變大,整個人免不得要浮起來,阿飛晃了晃,就看見秦蔻的確浮起來了,頭枕著池子邊緣修的石枕,整個人很安然,兩只手放在腹部,看上去像是一只浮在水面上睡覺的水獺。
阿飛:呆.jpg
秦蔻睜開一只眼。
秦蔻:「你要不要這麼躺會兒?」
阿飛沉默了一下。
……看起來,的確很舒服的樣子。
他點了點頭。
秦蔻身子一扭,就從水裡坐起來了,一拉阿飛,阿飛就自然而然地過去,她扶著阿飛的腦袋,說:「好……就這樣放松,不用緊張,嗆不到水的。」
阿飛聽話地放松四肢,整個人真的就像是水獺一樣的浮在水面上,溫暖的水包裹著他,他甚至可以感覺到水面在他的臉上一圈兒晃動的感覺,這一下不免又有點緊張,他動了兩下,秦蔻托著他的腦袋,往上用了一下力,這才免於讓他的耳朵進水。
然後她自己再躺好。
四個人排排躺……
阿飛還不熟悉怎麼在水裡控制自己別動,莫名其妙地被水推著往旁邊飄……
秦蔻一伸手,把他又拉回來了。
躺……
一陣微涼的秋風吹過,幾朵小小的丹桂從樹上落下來,落到了水面上。
秦蔻睡著了,大橘撲樹葉玩。
等醒來的時候,一點紅不在了,他大概是覺得這個池子溫度太低,沒什麼意思,想去別的池子裡泡一泡。
傅紅雪也不在了。
阿飛說:「他們兩個關系不好。」
秦蔻:「emmmmm……」
阿飛:「傅紅雪不想和一點紅一起泡,先開始許是因為你才勉強忍耐,所以你一睡著,他站起來就走了。」
秦蔻:「emmmmm……啊呀,你要叫他們哥哥。」
阿飛冷淡地說:「不叫,我沒有哥哥。」
秦蔻笑了:「看來你和他們關系也很一般嘛。」
阿飛冷哼了一聲,沒說話。
一點紅拎著個塑料袋回來,買了托盤和冰鎮的果切給她。
在池子裡泡了兩個多小時,手腳都泡皺了。
出來的時候,秦蔻不是很神清氣爽,因為她睡著的時候被蚊子叮了……秋天的、喪心病狂的、死之前的毒蚊子,一連在她露出水面的胳膊、腿和胸脯上叮了好多口。
她覺得渾身刺撓……
晚上,大家一塊兒圍著燒烤爐自己烤串吃,羊油滴到蜂窩煤上,發出滋啦一聲,香氣四溢,秦蔻是個天生享福命,不動手,只負責吃。
吃飽喝足,各自分了房間,准備睡覺。
結果,就在這個時候,她接到了電話,是從省人民醫院眼科打來的。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33
第201章
這些天來,秦蔻最期待的電話,當然就是省人民醫院眼科打來的電話了!
她接著電話,一面「嗯、嗯,好」的冷靜回復,一面臉上的笑容卻忍不住越來越大,眼睛也越來越亮了,最後,她跟電話裡的人說:「好的好的,那我們周一就過來,謝謝醫生,謝謝醫生。」
掛斷電話,她飛速地跑出房間,去敲樓下陸小鳳和花滿樓的房門,陸小鳳總覺得自己頭發裡有點滑滑的,所以又鑽進浴室衝澡去了,聽見敲門聲,嚇得一個激靈,大喊:「蔻蔻哇!你的邊界感怎麼回事啊!!!」
喲呵,還學會用「邊界感」這個詞了。
不過秦蔻沒空理會他,繼續砰砰砰敲門,很是興奮,花滿樓一開門,歪了歪頭。
他是看不到秦蔻現在什麼神色,不過光靠聽覺也知道,她現在興奮得很。
秦蔻:「眼庫排到了!」
花滿樓怔了怔,似乎沒什麼實感。
的確是沒什麼實感的……先前去醫院裡面檢查時,他其實心態放得很平,根本就沒能有報什麼希望,得到可以治療的肯定答案之後,他也的確很高興、心頭壓著喜悅。
但那時候,擺在眼前亟待解決的問題,又是身份和排隊的問題,這麼長的時間磨下來之後,其實他的心境又已完全平靜了下來,如今得知眼庫排到了他,也不過微微一怔,只是覺得有點……恍如隔世,十分不真實。
但按部就班地走了這麼久,再不真實,也十分有限。
再聽聽秦蔻的聲音,她一定很高興。
……她這麼高興啊。
這件事,完全就是秦家人一手辦成的,是秦蔻做主,讓他先去了醫院做了檢查,又是秦伯父大手一揮,把並不容易辦成的戶籍之事給辦成了,接下來的去醫院、登記眼庫,花滿樓其實不大想麻煩秦蔻,他覺得自己也能做,但是秦蔻還是跟著去了,前前後後,操辦良多。
如今……他的眼睛能復明,她也開心的不得了。
秦蔻還很郁悶呢:「你居然這麼淡定麼,真是喜怒不形於色啊……」
陸小鳳頭發還濕噠噠的,套上T恤和短褲就從浴室裡衝出來:「什麼,什麼!花滿樓的眼
睛排到了!!」
秦蔻:「是啊!是啊!其實我在網上看了很多,這個排隊的時間的長短真的要看幸運值呢,有些人好幾年才排到,也有些人幾個月就排到了……咱們七童真是luckydog!」
陸小鳳一呆:「幸運小狗麼……也行!很好!」
秦蔻:「很好!」
擊掌!
(☆▽☆)╯╰(☆▽☆)
他們兩個看起來比花滿樓這個當事人還開心得多,聽起來也是如此,花滿樓聽見一聲巨響亮的擊掌聲,然後就是蔻蔻「嘶」的倒吸了一口冷氣,抱怨道:「陸!小!鳳!你那麼大力干什麼啦!」
花滿樓:「噗嗤!」
花滿樓忽然忍不住笑了,眉眼都彎彎的,神色又舒展、又愜意、又開心。
他原本就是一個極英俊的人。
花滿樓的英俊,與楚留香的英俊是截然不同的,楚留香人雖溫柔,外貌卻充滿了粗獷、健美的男性魅力,穿上黑色的真絲襯衫,把頭發在腦後扎成低馬尾的時候,揚唇一笑,便有一種又危險、又具有極強煽動力的魅力。
仔細想過,其實楚留香的魅力正是來源於他那種奇異的煽動力,煽動就意味著蠱惑,蠱惑就意味著要放棄自己的主動權,全身心的去投入他,而一個人假如會讓你產生這樣的被蠱惑的感覺,他自然而然就是極其危險的。
但花滿樓的溫柔、英俊卻與楚留香全然不一樣,假如說楚留香是醇而辛辣的古龍水的話,花滿樓就是一株植物。
他站在那裡,安安靜靜的,什麼都不干的時候,你就是會感覺,這裡好似站著一株植物,而且還有可能是一株向日葵,潔淨、挺拔、那種微笑永遠都讓人覺得心頭一暖。他的魅力當然也會讓人很想要親近,但這種魅力絕不會讓人感到一絲一毫的侵略性,讓人覺得百分之百的安全。
這就是花滿樓。
此時此刻,花滿樓松弛地笑了起來,似是忍俊不禁一樣,正在打鬧的秦蔻和陸小鳳倏地一下停下來。
陸小鳳笑得賊兮兮:「看吧,我就說花滿樓的淡定是裝出來的。」
秦蔻斜眼看他:「……你什麼時候說過這話?」
陸小鳳想了想:「夢裡?」
秦蔻一臉嫌棄地看著他,陸小鳳一只手拉著秦蔻,另一只手拉著花滿樓,道:「好啦,不說那個啦!這麼好的好消息,今晚豈不是該不醉不歸!」
秦蔻:「沒錯!應該吃個蛋糕慶祝一下!」
陸小鳳驚奇地說:「你還吃得下蛋糕啊?」
剛剛那頓小燒烤吃得大家都可飽了,牛五花又薄又多汁,上燒烤篦子三秒鐘,就從紅白相間的顏色變成了誘人的褐色,味道甚至能吃出一股淡淡的奶香。
來之前的采購是秦蔻、一點紅和陸小鳳三個人一塊兒完成的,但基本上還是以經常去買菜買肉的一點紅的意見為主,那麼很自然的,這采購意見完全像是給秦蔻個人定制的一樣。
因為SUA款的車型後備箱很大,能放很多東西,秦蔻就順便把自己的空氣炸鍋也帶來了,所以他們順便還買了一袋子冷凍油炸薯條,一盒奧爾良風味的脆骨肉腸、兩種不同的芝士和玉米、還有五袋彩雲省產出的爆漿小豆腐。
這些都是今晚的空氣炸鍋菜品,一鍋鍋的炸,一鍋鍋的出,基本這機器就和燒烤爐一樣,整晚放在桌上都沒停過。
這其中最受歡迎的菜品就是爆漿小豆腐了,這種豆腐與平時X市菜市場裡常見的老豆腐、嫩豆腐都不一樣,是一個個小小的,拿出來的時候,就覺得圓圓胖胖的,像個四面封口的小口袋。
扔到空氣炸鍋裡炸十五分鐘,表面就變成金黃色,這個金黃色的小口袋有點癟下去了,撒上辣椒面,輕輕一咬,嘶!裡面居然是流心的,外頭的豆皮還有點韌勁,裡頭的流心滿是滾燙的豆香……
秦蔻是個很會吃的人,這東西是她之前網購買的,今天早上剛到,順便就帶過來了。
帶了五包,掃蕩一空∼
足見這個小豆腐的受歡迎程度了。
就這樣一波波的吃、然後秦蔻圍著烤爐暖暖手,順便被投喂幾串羊油滋啦滋啦響的羊肉串,後面還有烤包子——啊,那裡面大塊的羊肉、洋蔥和孜然,那被烤得脆脆的面皮……
秦蔻嗷嗚一口就能干掉半個。
而且泡溫泉嘛,就很容易泡到特別餓,秦蔻今天是扶牆去吃東西,然後又扶著牆出來……四處溜達了好一會兒,還找了根樹枝,去幫再和另一只貓打架的大橘壯聲勢,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地消了好一會兒食,她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也難怪陸小鳳會這麼問了。
秦蔻義正言辭地說:「可是甜品是點心!你看,蛋糕裡還打了那麼多空氣,四舍五入,那不就是在吃空氣麼?吃空氣怎麼會吃撐呢?」
陸小鳳:「……」
陸小鳳:「fine。」
結果最後這附近沒有蛋糕房開門。
這個小鎮的住戶其實並不大多,朝路上望去,其實沒有什麼居民樓,大部分設施都是為了來度假的游客,煙火氣不足,連個老式的蛋糕房都找不著,更別提外賣了……這種地方基本沒有外賣。
遂作罷。
陸小鳳去買了幾瓶酒,大家又一塊兒碰了幾杯,慶祝花滿樓復明在即!
喝完,該干嘛干嘛,泡溫泉還挺耗費體力的,本來那會子秦蔻就是准備睡覺的,結果接到電話又興奮了一氣,喝了兩杯啤酒,立刻困得都找不到北了,枕在一點紅的肩膀上。
一點紅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動也沒動一下地給她枕著。
秦蔻抓了抓自己胳膊上的蚊子包,打了個哈欠:「唔……准備睡覺吧。」
她停頓了一下,又一臉狐疑地瞧著花滿樓:「……等等,花滿樓,你干嘛這麼一副很失望的表情。」
花滿樓:「啊……這個……」
陸小鳳:「對啊,你怎麼這麼一副很失望的表情?」
花滿樓用一只手撐著自己的頭,另外一只手伸出了一根手指,煞有介事的樣子。
他說:「我還以為這種喜事降臨的時候會有那種情況出現呢……」
秦蔻:「哪種啊?」
花滿樓手一攤,說:「就是大家聯手把我灌醉的那種情況啊。」
秦蔻一呆:「啊?」
陸小鳳也是一呆:「別人躲都躲不及,你還想試啊……真是,我陸小鳳這輩子就沒聽過這種要求。」
一點紅:「……」
花滿樓:「啊……其實只要醉一半就好了。」
陸小鳳拍案而起:「要醉就醉,哪有一半!」
說著,伸出自己惡魔一般的爪子,抓住花滿樓就拖走了,一邊拖還一邊說:「紅兄,來,今晚咱們兩個一定要把這個不知死活的給……嘿嘿……!」
秦蔻:「……」
一點紅:「……」
一點紅扭過頭,看著秦蔻。
秦蔻又抓了抓自己胳膊上的蚊子包,小心翼翼地在上面掐了個十字。
她說:「去叭去叭……啊,你要是自己醉死了,就不必回來了哦。」
一點紅笑了笑,說:「不會的。」
花滿樓是個風度翩翩的世家公子,平日裡自己釀酒飲酒,都風雅得很,酒量絕不可能太好,但一點紅不大一樣,他小時候是專門訓練過酒量的。
他只相信楚留香的酒量是比他好的。
秦蔻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快去。
對喝酒不敢興趣的傅紅雪自然不大會去參加這種私人的不醉不歸局,倒是林詩音,說是要過去和花滿樓單獨喝兩杯。
在她剛剛得知龍嘯雲與李尋歡對她做的那些事情的時候,她傷心欲絕,生無可戀,簡直恨不得就從這二十八樓跳下去。
那個時候,是花滿樓,用一句「我的雙眼看不見」拯救了她,他如此輕描淡寫的自揭傷疤,就是為了燃起她對生命的堅韌渴望。
現在,她走出來了,也由衷地希望著花滿樓能夠早日復明。
秦蔻微微一笑,說:「好,你去吧,可別喝太多。」
林詩音也輕輕一笑,只道:「放心吧,我只是去同花滿樓碰個杯,說幾句話而已。」
秦蔻打了個哈欠,拉著小阿飛,把阿飛送進了他單獨的房間,這才自己進屋睡去了。
她實在很累,一進屋,立刻就睡著了,也不知道一點紅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半夜睡得二五八叉的時候,往旁邊縮了縮,感覺到一個炙熱又清潔的懷抱,就下意識地往裡縮了縮,呼呼大睡,連根手指頭都沒動。
第二天早晨起來,陸小鳳神清氣爽,花滿樓房間躺屍。
陸小鳳還眉飛色舞地和秦蔻形容呢:「蚊香眼,你明白吧,就是那種蚊香眼,花滿樓被我和紅兄兩個人灌成了蚊香眼!」
秦蔻一邊撓腿上的蚊子包,一邊評價:「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他偏闖哇!」
不過她倒是有點好奇,於是就問陸小鳳:「花滿樓喝醉了是什麼模樣啊?會發酒瘋麼?會抱著你哭嗎?還是會唱歌?」
陸小鳳:「那倒是都沒有,花滿樓喝醉了酒很乖的,就是喜歡給自己取號。」
秦蔻一呆:「啊?」
陸小鳳:「就掰著手指頭,在糾結自己到底是叫龜背竹居士好呢,還是叫太陽花居士好……」
秦蔻:「……」
秦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蔻狂笑,完全沒想到花滿樓喝醉了之後看起來呆得和大橘一樣。
大橘窩在客廳裡,淡定地路過,去花園裡撲樹葉玩兒。
中午,花滿樓才姍姍醒來,一面揉著太陽穴一面去洗澡,等到出來的時候,就很嚴肅地表示這種體驗他最好還是再也不要有了……
陸小鳳:「我就說,怎麼會有人提出這麼奇怪的要求,那我不滿足你,我還是陸小鳳麼?」
花滿樓一點兒也沒有那種宿醉起來的頹廢,很樂天地說:「啊呀……人生就是要有不同的體驗嘛。」
眾人收拾收拾東西去吃飯,去了家面館,吃到了西府本地特色一口香臊子面,一個人面前擺了三碗……但是三碗吃完,也才塞了個牙縫,干脆讓店家就拿大碗來上,他正常算錢就好。
吃過午飯,開車回家∼
這一天只做了這一件事,秦蔻就覺得自己渾身的懶筋都犯了,下午懶洋洋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曬太陽,用iPad看個電視劇。
第二天是星期一,也是花滿樓要去看醫生的日子,終於終於,要定下手術的時間了。
第202章
眼庫排到合適的角膜之後,醫院就會直接確認做不做手術,這東西他們等了這麼久,怎麼可能臨門一腳的時候給錯過去呢?然後就是醫生劈裡啪啦,迅速安排——周一去了醫院定下來,周二就做了術前的各項檢查,再次確認眼睛可以手術,然後拿了醫生開的眼藥水,就回去等手術通知了。
這一次的等待,就不再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的等待了。
花滿樓回了趟自己的家,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他的家人。
花父和花母自然是喜極而泣。
花夫人一面撫摸著自己這個最小的兒子,一面心緒激蕩得近乎要流淚。
這個兒子,是自己最小的兒子。
有句俗話說的是:小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花夫人有七個兒子,最大的兒子當然已經有了孩子,這個年紀的花夫人,對這句俗語自然感觸最深。
她的小兒子自小就是乖巧、聰明而俊秀的。
小時候,花滿樓是姑蘇城內有名的可愛孩子,渾身雪白、臉上肉嘟嘟、眼睛又大,那時候,他們家與陸家交好,剛好陸夫人那會兒子也生了個小子,起名小鳳,那孩子可真是沒他們家七童好看,瘦瘦小小,像個瘦猴子。
當時花夫人和陸夫人的關系很好,兩家人經常互相串門子,不過花夫人偶爾也會忍不住暗搓搓地對比一下,然後快樂地得出結論:啊∼我們家七童比較可愛∼
後來,兩個孩子手拉著手一塊兒長大,卻也都遇見了磨難。
陸家出了變故,家庭破碎,陸小鳳沒了家,傷心的恨不得從橋上跳下去,花滿樓連著找了大半個晚上,才找到了他,拽著他的衣服領子把他拽回了花家。
花滿樓的眼睛在一次針對花老爺的尋仇之中負傷,從此失去了焦距,不願意出門,陸小鳳天天跑過來敲門來煩他,拉著他瘋玩瘋跑,才讓當時年僅七歲的花滿樓走出了失明的痛苦。
花滿樓失明這件事,一直是花夫人心中的一根刺。
心平氣和來說,這個世界上的銀子就那麼多,賺錢的機會也就那麼多,都進了花家的口袋,別人家自然吃得就少了。
富貴招人恨,家大業大到了這個地步,沒有尋仇的人,那簡直就是做夢。
花滿樓失明這件事,自然不能怪花老爺不仔細、失了手。
可看著自己千嬌百寵長大的小兒子,自己俊秀懂事、無論是琴棋書畫、還是武功都極為擅長的聰慧兒子,變成了這幅模樣,花夫人怎能不難受呢?她對著花滿樓時,常常都在無聲的流淚。
為什麼是七童?為什麼是七童呢?
為什麼不能是我?為什麼不能是我代七童受這份兒苦呢?
花滿樓失明的頭幾年,花夫人總是對自己的丈夫有一種怨懟之意,花老爺心頭也愧疚不已,只恨不得當時瞎了的是自己。
後來花滿樓漸漸走出陰霾,又敏銳地察覺到了父母因為自己而產生的隔閡,當時也只有十一二歲的他心生愧疚、又努力地想要修復父母的關系,二老怎好意思讓十一二歲的小孩子操心他們的事情?漸漸也就放下了。
而如今……老天保佑了她的七童,讓他能有機會再次看見這個世界。
花夫人淚流滿面,只是撫摸著兒子的側臉,一句話都說不出。
過了半晌,才說:「這一次……這一次事情完了,真不知道怎麼樣去感謝秦姑娘才好。」
心中卻是想著一定要備上厚厚的禮,如果小秦姑娘來江南玩,一定要她開開心心的盡心玩一場,哎……只是不知道千年之後的人,還瞧不瞧的上一千年前的好東西呢?上次送的蘇繡料子,小秦姑娘不知是喜不喜歡呢?
花夫人又想起了自己去現代的所見所聞,無處不是驚奇,無處不是巧奪天工,只小秦姑娘住的那個家,雖然地方沒有花家這麼大,但簡直與仙人的洞府沒什麼差別,每一步都有奧妙所在——仙人洞府嘛,又不講究大。
這樣的花夫人,當然會覺得金銀珠寶、綾羅綢緞,都是現代人瞧不上的東西,也就不免為了送禮而憂愁。
但其實這是因為她只來過現代一次,也沒呆多久,因此對現代一知半解……其實這些古法的技藝,都已經是非遺了,最頂尖的蘇繡一匹布幾十萬的也有,抵得上小城市半套房了……
這一頭,花夫人還在繼續激動,對小秦姑娘的感謝是一方面,還有些別的方面要感謝。
比如說,他們能在那個時候踏入時空亂流,一定是佛祖保佑,所以要去拜拜佛……
再比如說,陸小鳳那孩子還真是有點福氣在身上的,若不是陸小鳳那天叫他出去玩,也沒有這番奇遇了,所以小陸也是要感謝的。
還比如說:啊!鱸魚!陸小鳳是因為下潭摸鱸魚才有了這番奇遇,難道說這鱸魚很靈?!那順便弄個金鱸魚擺件擺家裡好了……
花滿樓哭笑不得,連忙阻止他娘再往下繼續發散。
不過這喜氣還是要散的,因此第二天,家裡的大小丫鬟、小廝長隨,個個都有銀錁子拿∼
就是二老都有點拿不准,他們想去陪床,但是又覺得自己完全不懂現代的這些東西,去了現代,就好似進城的鄉巴佬,只怕給他們的孩子添麻煩、惹人笑話。
但不去吧,又不放心……在、在眼睛上動刀呢,想想就駭人。
沒想到江南花家的夫人和老爺,居然也會有這樣的心情……
陸小鳳早瞧出來了,拍著胸脯表示:「伯父、伯母,你們就放心吧,照顧七童的事情就交給我吧!」
花滿樓噗嗤一聲笑了,拍了拍陸小鳳的肩膀,又溫聲寬慰父母道:「是了,爹、娘,有陸小鳳在,你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麼?」
那自然是沒有的。
陸小鳳這個孩子,是花父花母看著長大的,跟自家孩子也沒什麼區別,他雖然瞧起來吊兒郎當,實際上做事卻很心細認真。
花父花母這才松了口氣。
因為手術通知隨時都有可能下來,因此花滿樓不能在古代久呆,與父母說了一會子話,花母又拿出自己早早准備好的一個妝匣的珠寶首飾,要托花滿樓先帶給秦蔻。
花滿樓收下了,並且打好了腹稿,要讓秦蔻一定收下。
然後他們就回去了。
幾天之後,手術通知來了,接到手術通知之後,就需要給眼睛開始滴那種抗生素眼藥水,一日三次,滴夠十二次,就要上手術台了。
上手術台的前一天,大家都忙得很。
陸小鳳在陪花滿樓在醫院裡做各項檢查,然後是辦住院、預交手術費等等,不過花滿樓還是引起了醫生護士們的驚奇——他看起來完全不像是雙目失明的樣子啊?!!
就……在醫院裡行走坐臥、都和正常人一樣,雙手插著兜在樓裡亂晃,甚至前頭有人都知道,還會主動避讓,若不是他還需要陸小鳳在旁邊去看各種檢查需要去幾樓去哪個窗口的話,完全讓人瞧不出他是眼睛出了問題。
走到門診部的時候,有個小孩子正在樓道裡跑,差點摔倒,花滿樓微微一笑,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抓住了那要從樓梯上滾下去的小孩,道:「小心一點。」
再看花滿樓,甚至還能一次走兩級樓梯,跟個小學生一樣,健步如飛的上來了,頭一偏,精准地和人打招呼:「李醫生好啊∼」
正巧路過的花滿樓的主治醫生李醫生:「???」
你小子是怎麼知道是我的?!!
李醫生簡直驚悚了,扶了扶眼鏡,伸出五指,在花滿樓眼前晃了晃。
花滿樓說:「別晃了李醫生,我真的看不見。」
李醫生:「……」
李醫生也知道啊!他的眼睛還是自己檢查的呢,他能不知道麼!
但是正因為知道,才覺得驚悚啊。
李醫生狐疑地問:「那你怎麼知道我伸手了。」
花滿樓神秘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動了動自己的鼻子,說:「李醫生手上有一股圓珠筆油墨和酒精洗手液的味道。」
那是,他剛剛用的那只筆漏墨了,這不剛從洗手間洗過手回來麼……
好叭……
李醫生說:「你的聽力和嗅覺這麼靈敏啊……」
花滿樓:「那是!」
花滿樓:<( ̄︶ ̄)>
李醫生忍不住笑了,說:「那行,今晚上早點睡啊,明天早晨六點以後不能吃東西,十點以後不能喝水,你明兒早點起來吃早餐吧。」
花滿樓點點頭。
李醫生笑笑,轉身匆匆走了。
無論是什麼科室的醫生,都見過很多很艱難的患者,被病痛折磨得對生活失去希望,眼科的醫生們,必然就會面對很多視力底下的患者,視障類的疾病對日常生活的影響極大,鮮少能碰上花七童這樣活潑開朗的患者。
瞧見了他,李醫生的心情也不禁好了幾分,她揉揉自己的太陽穴,又快步走進了自己的診室之內,叫起了下一個號。
花滿樓繼續和陸小鳳滿樓晃悠。
術前檢查做完,換上了短袖的病號服,住進了住院部。
住院部的護士進來看他的時候都被他胳膊上的腱子肉震了一下。
是了……還記得秦蔻曾經說過,花滿樓的身材,居然比陸小鳳的還要更精壯幾分……
當然了,主要護士被鎮住的也不是他的身材,而是他的身材+麻花辮……
上手術台之前要把頭發扎成兩條垂在胸前的麻花辮。
啊這!
只有三歲的陸小鳳和秦蔻立即get到了這件事的有趣之處,爭搶著要幫花滿樓扎頭發,最後是花滿樓居中調停,一人分了一半的頭發,自己乖乖坐中間給他們編。
阿飛:「……」
阿飛銳評:「秦蔻,你好幼稚。」
秦蔻笑嘻嘻地強詞奪理:「只有小孩子才喜歡說別人幼稚咯∼」
阿飛:「……」
阿飛:「切。」
秦蔻和陸小鳳編完辮子一看,居然是陸小鳳那邊編的比較有巧思,是五股辮,秦蔻這邊就是普通三股麻花了……那是當然!秦蔻的手又不巧,且她自小到大也沒見過幾個女同學女同事會經常扎著麻花辮,城市裡的女孩子都不興這一套嘛。
陸小鳳就不一樣咯,陸小鳳既然是有名的風流浪子,懂得一些綰發髻的彎彎繞繞,也很正常吧……
秦蔻果斷認輸,陸小鳳洋洋得意地把秦蔻編的那一邊給拆了重新弄,就弄出了兩條非常精致的五股麻花辮,而且花滿樓的頭發很長,編成這樣之後,還能垂到胸口下面。
他一動,麻花辮就一甩一甩的。
陸小鳳:「來,拍個照∼到時候帶給花伯父花伯母看呀∼」
花滿樓:「等等!」
然後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翻出了他的星型墨鏡帶上……
秦蔻:「……」
他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墨鏡啊。
陸小鳳:「來來來!拍照拍照!」
花滿樓:<(★_★)>
花滿樓:(★ω★)V
所以護士小姐姐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個英俊、帶著星型墨鏡且扎著
兩條嬌俏麻花辮的精壯男子。
護士小姐姐:「……」
視覺衝擊力太大,不被鎮住都不行。
這天晚上,護士小姐姐又過來提醒了一遍關於明天禁水禁食的事情,花滿樓點頭應下。
第二天早上,他起的很早,六點禁食,五點鐘吃了早飯,早飯是陸小鳳從醫院對面的包子店的酸菜包子。
這是X市一種常見的餡料,酸菜酸爽脆、土豆泥軟、面、有味,調味裡還加了辣,不過辣度很低,陸小鳳第一次吃這個的時候就愛上了,花滿樓也蠻喜歡吃的。
就是今天這個包子買的運氣不太行……
花滿樓一口咬下去……沒咬到餡。
仗著自己現在看不見,他欺負陸小鳳,佯裝無知地道:「你今天給我買了饅頭麼?」
陸小鳳:「……」
陸小鳳冷笑:「你別裝。」
花滿樓忍不住笑起來,又咬一口熱氣騰騰的包子。
吃了包子,又吃了幾片涼粽子。
X市夏天也有很多涼粽子賣,就是浸在冰水中的白糯米粽,用線切成一片片的,上頭澆上蜂蜜、玫瑰醬,晶晶透透、冰冰涼涼,被冷水浸過的白米粽很緊實、吃起來很有嚼勁。
這東西夏天的時候一點紅總是買回來吃,花滿樓偶爾去蹭兩口,入秋之後,賣家也少了,沒想到醫院附近居然還有賣。
九點多的時候,秦蔻、一點紅、阿飛和傅紅雪都過來了,陪著花滿樓說會兒話,花滿樓情緒十分穩定,坐在床頭,還在自己的兩條麻花辮上換了兩個太陽花的發圈,秦蔻一進門,就看見兩個正在對她笑的太陽花……
下午,花滿樓被推進了手術室。
本來醫生來溝通是要半麻還是全麻,秦蔻果斷替他選了全麻。
半麻手術那可真不是人能受得了的……一堆人在自己眼睛上動刀動針的,然後忽然來一句「啊呀縫錯了,退針退針」很可怕,真的,還不如什麼都不知道,睡一覺就好了。
角膜移植手術是很精細且費時的手術,角膜角膜,並不是一層,而是整整五層,這五層是一層一層往上貼、一層一層的縫合的,因而手術時間不短。
秦蔻一開始還覺得很緊張,等到了中途,就有點無所事事的了,下午,大家還一塊兒就去附近吃了個海X撈,然後又覺得這麼久過去,花滿樓醒來一定很餓,所以去附近買了一點面包蛋糕之類的東西,等著先給他墊墊肚子。
秦蔻的爸爸還抽空過來了一趟,但那時候還是手術中,他下午還有事,就又匆匆地走了。
大半夜,手術終於結束,手術室的大門打開,花滿樓的眼睛上纏著紗布,整個人沉沉地睡著,被推回了病房。
李醫生說手術很成功,看後續的恢復情況,還得在醫院裡再觀察幾天。
秦蔻和陸小鳳探出頭,觀察看起來還在昏迷的花滿樓。
陸小鳳:「emmmmm……」
秦蔻:「你emmm個什麼勁兒?」
陸小鳳摸著下巴:「我還以為打完麻藥的人會吐舌頭呢……你看,就像寵物醫院做手術的貓一樣。」
說著,還拿出手機,翻照片給秦蔻看。
秦蔻一看,就是那種送到醫院要被嘎蛋的貓貓被迷暈了之後,吐著舌頭、翻著肚皮躺一排的照片……
秦蔻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對陸小鳳發出人身攻擊:「你個智障。」
花滿樓虛弱地說:「你個智障。」
陸小鳳大驚:「你醒著啊?!」
花滿樓伸出手,在他腦殼上敲了一記。
第203章
花滿樓的手術經歷,自然然而就要比那幾個等待在外面的人要豐富一點點,但也豐富不了許多。
這是頭一回,他被人推到一張可以推動的床上,周圍人生嘈雜,他的眼前只有一片隱隱約約的光感,雙手交叉,放在胸前,覺得十分新奇。
推進手術室之後,他聽見了許多聲音。
有那種給手上帶上手套的聲音,那種手套的材質花滿樓摸過,是光滑、充滿彈性而貼膚的,只是手套被撐開戴起來的聲音其實有點刺撓,不大好聽。然後還有一些冰冷的金屬制品輕輕碰撞的聲音。
花滿樓感覺眼前的光感比以往要強烈一些,他應該是被一束十分強烈的光束所照著?
他其實很好奇,這個手術室長什麼樣子。
他好奇的事情很多很多,比如說,蔻蔻是長什麼樣子的,蔻蔻的家是什麼樣子。
還有就是……這麼多年過去了,陸小鳳肯定早不是記憶裡的那個小瘦猴子了,那麼他現在是長什麼樣呢?他以前其實很少會遺憾自己看不見,但西門吹雪剃掉陸小鳳胡子的時候,他是真的很好奇,陸小鳳當時的表情是什麼樣。
唔……要不這次,作為慶祝他復明,再讓陸小鳳剃一次胡子算了?
這麼想著,花滿樓交叉在腹部的手忽然快樂地拍了兩下,唇角悄悄翹起來一點。
李醫生的聲音隔著口罩,顯得有點悶悶的:「你這娃還樂呢」
說實話,手術雖然是治病救人的,但是個人就不可能喜歡這種像是躺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狀況,一般人進了手術室,在麻醉之前,那個狀態都是很緊張的,沒想到這憨娃還能笑出來。
就……李醫生總覺得這個叫花七童的患者,身上到處都是謎團。
算了,不管這些。
花滿樓輕輕一笑,並沒說話,然後就有人來跟他核對姓名、禁食情況等問題了,花滿樓一一作答,然後就有人給他的口鼻上罩了一個呼吸罩,語氣輕柔地要他深呼吸。
深呼吸幾次之後,他腦海裡最後一個想法是:這比江湖上所有的……迷香都……厲害……太……多……了……zzzzzzz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再一次醒來,是聽到好多人在呼喚他,問他的名字、問他這是在做什麼手術,花滿樓昏昏沉沉,腦子裡一片漿糊,口齒不清地說他叫龜背竹居士……
醫生:「……」
醫生又接著問他的名字,花滿樓清醒了一點,還知道要報他身份證上的名字,於是就說他叫花七童,是來做角膜移植手術的。
醫生說:「行,可以了,推出去吧。」
花滿樓的眼睛上包著紗布,就這麼被推出了手術室,說真的,用過麻藥之後的狀態,與宿醉也真差不了多少,昏昏沉沉,腦子不清醒,躺在那個床上被推著走的時候,一點力氣都沒有,他聽到了陸小鳳的聲音,但實在困得理不了人……
然後他就聽見陸小鳳和秦蔻說小話,納悶他為什麼不像嘎了蛋的貓一樣翻著肚皮吐舌頭。
花滿樓:「……」
花滿樓:「……」
花滿樓虛弱且無情地道:「你個智障……」
陸小鳳很是驚奇:「誒,你居然醒著麼?」
花滿樓沒說話,花滿樓頭一歪,又睡過去了,呼吸均勻。
秦蔻和陸小鳳對視了一眼。
陸小鳳伸出手來,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花滿樓的側臉,花滿樓乖乖躺著,全然沒有一點反應,像是在呼呼大睡。
陸小鳳忍不住道:「這麻藥當真是厲害。」
那可不!
麻藥的發明也是改變世界、改變人類生活的一件大事呢。
在乙醚被用於手術麻醉之前,西方的外科手術……emmmm,都是一場血肉橫飛、哀嚎痛哭的表演。
對,沒錯,表演,那時候的外科手術還有觀眾席,還收門票。
那時候的外科手術,為了盡量減輕病人的痛苦,那都是要速戰速決的,比如說幾十秒鋸完一條腿之類的。
不過武俠世界應該是有迷香的吧。
秦蔻小小聲地問陸小鳳,陸小鳳給了肯定的答案,又描述了一下那種用來吹迷香的小竹筒長什麼樣。
秦蔻於是繼續好奇:「那你們那裡的大夫,也是利用迷香來給病人做截肢手術的麼?」
陸小鳳卡殼了。
想了好一會兒,他老老實實地承認,好似還真沒聽說過,迷香一般就是用來殺人放火、侮辱女子的。
秦蔻:「……」
秦蔻吐槽:「你們江湖上的人真是一天天正事不干。」
陸小鳳摸摸胡子,不說話了。
花滿樓的肚子「咕嚕」叫了一聲。
兩個人應聲看去,就看見花滿樓被子也不好好蓋,團成一團抱在懷裡,歪著頭睡得二五八叉的,眼睛上蒙著厚厚的紗布,瞧不見他現在什麼神色。
過了一會兒,他換了個睡姿,整個人扭成個麻花。
秦蔻這是頭一回瞧見花滿樓的睡姿,覺得還怪……豪放的,和他平時給人的感覺一點兒都不一樣,甚至有點像大橘,大橘偶爾也會這麼抱著它最喜歡玩的小球這樣睡。
大半夜的,閑著也是閑著,秦蔻撐著頭,饒有興趣地觀察著花滿樓的睡姿。
在大概看到了四五個扭曲到極富想像力之後的睡姿後,秦蔻忍不住拍了照,然後狐疑地問陸小鳳:「……他平時都這樣麼?」
陸小鳳很淡定:「他平時都這樣。」
秦蔻一呆:「啊?」
陸小鳳摸了摸他的小胡子,更加淡然地說:「這病床太窄,還影響他發揮呢,在家裡的時候,他一晚上能轉三百六十度,大半夜的我還要起來跳過他接著睡,早上再跳回來。」
秦蔻:「……」
秦蔻:「……」
秦蔻:「……真想不到花滿樓是這種人!」
陸小鳳深表同意地點點頭,說:「是吧是吧,想不到吧。」
又插一嘴:「所以我真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好朋友,這樣還能堅持和他睡一個屋子。」
秦蔻噗嗤一聲就笑了。
花滿樓的聲音忽然飄飄忽忽地傳過來:「……陸小鳳,你別以為我沒聽到。」
陸小鳳理直氣壯:「前兩天你還說我泡在溫泉裡像白斬雞呢,說你兩句小話怎麼了!說你兩句小話怎麼了!」
花滿樓悶悶地笑了起來,伸了一個懶腰。
秦蔻問:「你醒啦,感覺怎麼樣?」
花滿樓說:「還有點困……」
然後肚子又「咕嚕」了一聲。
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好像還有點餓……」
秦蔻攤手:「本來我們也准備了小蛋糕,可是現在還沒辦法,醫生說要過六個小時才能吃東西呢。」
花滿樓:「唉……」
陸小鳳說:「你明天想吃什麼呢,我早早地買了給你墊墊肚子先。」
花滿樓輕笑道:「這時候,只要給我一碗薄粥,我也已經心滿意足了。」
陸小鳳說:「也是,餓太久,最好先吃點清淡的。」
秦蔻說:「眼睛呢,眼睛感覺怎麼樣?」
花滿樓說:「不大舒服……」
因為眼睛上纏著厚厚的紗布,所以他其實還是什麼都看不見,只是在紗布裡面睜眼睛的時候,能感覺到一些不舒服,像是異物感……又像是想流淚。
秦蔻寬慰他:「術後的恢復是要一段時間的,別急,慢慢來。」
花滿樓溫聲道:「我知道的,你莫擔心。」
這算得了什麼呢?
不過就是眼睛有點酸、有點脹、有點異物感而已,論難受,自然完全比不過他眼睛受傷時,那種利器割破眼球時的痛苦了。
他們的聲音不大不小,因為這個雙人病房之中的另一張病床是空著的。
花滿樓在麻藥的作用下睡了這麼半天,現下醒來,又肚子空空、惡得不行,根本睡不著覺,大半夜的,病房的門關著,三個人就這麼聊起天來。
陸小鳳是陪床的那個。
也已經深了,本來陸小鳳是勸秦蔻早點回家休息的,但秦蔻實在覺得自己睡不著,就在病房裡呆著。
一點紅當然是陪她一塊兒的,他話不多,就坐在角落裡,盤腿坐著,閉目養神,很安靜地當背景板。
傅紅雪、林詩音和阿飛這一波十多歲的人,早被一點紅拉回去回去睡覺了。
秦蔻撐著腦袋問花滿樓:「花滿樓、花滿樓,你明天拆紗布之後,最想看什麼呀?」
花滿樓歪了歪頭,似乎在很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
然後很認真地說:「想看龜背竹。」
秦蔻:「……」
陸小鳳:「……」
一點紅:「……」
哈???
三個人的表情都瞧起來很微妙。
花滿樓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擺擺手,道:「開玩笑咯,我當然是想瞧瞧蔻蔻長什麼模樣。」
秦蔻:捧臉.jpg
秦蔻飄飄然:「花滿樓復明之後第一個相見的居然是我誒∼∼」
陸小鳳:「……」
陸小鳳板著臉:「花滿樓,你……」
花滿樓道:「陸小鳳你嘛……我想看你……」
陸小鳳:「嗯?」
花滿樓:「我想看你刮胡子。」
陸小鳳一呆:「啊???」
花滿樓理直氣壯地提要求:「西門吹雪都看過,這場面我也得看一次才是!」
秦蔻再一旁瘋狂拱火:「沒錯!陸小鳳哇,你和七童才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竹馬呀,怎麼能厚此薄彼呢?難道說竹馬注定打不過天降麼?」
陸小鳳被那一句「竹馬注定打不過天降」雷得頭皮發麻,虎軀一震。
花滿樓沒說話,就是嘴角瞧起來,安安靜靜地對著陸小鳳在笑。
陸小鳳:「……」
陸小鳳:「好啦好啦,我剃,我剃還不行麼!先提前說好,蔻蔻,可千萬別被我迷死了。」
秦蔻:「……」
秦蔻戰術後仰,做出一副十分嫌棄的表情。
陸小鳳一本正經道:「是真的,其實我刮了胡子之後,實在英俊可愛的緊呢!」
秦蔻沒理會這十分自戀的話語,相當僵硬地轉移話題道:「紅哥,你的剃須泡還有沒有,我拿去給小陸用哦?」
一點紅:「嗯。」
一點紅二十九歲,是個成熟到不能再成熟的男人,自然會有每天刮胡子的習慣,說起來,剃須泡這個東西,還蠻受古代男式們的歡迎的。
在正常的古代世界之中,二十多歲的男人當然已應該開始蓄胡了。不過武俠小說都是現代的名家寫出來的,古龍大師尤為明白什麼樣的男人能引起女人的興趣,因此筆下的俠客都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冷酷、孤傲、逼格十足的。
似乎沒有人能想像一個英俊瀟灑的風流浪子蓄著一把火焰似的胡子,綽號美髯公的……
所以古龍武俠世界之中所有的俠客們,都不約而同地有著刮胡子的好習慣。
不過秦蔻一開始見楚留香和一點紅的時候,因為他們兩個是從沙漠裡逃難出來的,衣衫襤褸、胡子拉碴的……形像上看起來實在不怎麼樣,洗了個澡,換了個衣服,似乎是從角落裡翻出了她前男友的剃須刀,這才收拾得干干淨淨、清清爽爽。
順帶一說,秦蔻特別喜歡剃須泡的味道,在一點紅的下巴上聞到的時候,鼻子會動一動、嗅一嗅。
至於陸小鳳……他那整整齊齊的兩撇小胡子,真的就像是眉毛長錯了位置一樣。
自然的,這樣精致的小胡子,剃須泡和剃須刀是伺候不了的,他用的是刮眉筆和拔眉夾……
這麼一想,強迫他刮掉胡子好像真的是一件很損、很冷酷無情的事情啊……
秦蔻的心裡泛起了三秒愧疚,但最後還是被好奇心和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給壓過去了。
半夜,秦蔻實在撐不住,困了。
一點紅帶秦蔻回了家——他開車,謝天謝地,科目二和科目三的學時都刷夠了,緊鑼密鼓地考完了試,如今他如願以償地拿到了駕照,這種時候也不必再勞動秦蔻開車了。
第二天一早,禁食期過去,陸小鳳問過護士,確認花滿樓可以吃東西之後,就出了醫院,在清晨還朦朧著一層薄霧的街道上掠過,去了趟早市,買了熱騰騰的百合綠豆粥、油茶泡麻花、流油的鹹鴨蛋、剛煎出來的酥脆蔥油餅、一份抹了一層厚厚醬汁的土家醬香餅,小菜是紅油蘿蔔絲鹹菜和炒雪裡蕻,看到有賣老酸奶的,還買了兩碗老酸奶。
拎著這些東西,又繞過一路上的監控攝像頭,訊急的掠了回來。
他進醫院大門的時候,額前的碎發上都帶上了秋日晨霧的水汽,有那麼一點潮濕,但袋子裡裝得各色早餐還是熱氣騰騰,只有蔥油餅略微軟了一些,但這種東西嘛,確實沒法子。
花滿樓大約是餓慘了,這麼一大堆東西,居然能吃個七七八八,才滿足地又重新躺下。
陸小鳳吐槽:「你這吃了睡睡了吃的樣子真的很像大橘。」
花滿樓笑眯眯說:「像大橘有什麼不好,我們橘寶多可愛的。」
陸小鳳聳肩。
上午,秦蔻和一點紅拉著小阿飛,提著剛買的海量藍莓去看望花滿樓。
藍莓護眼嘛!多吃一些,多吃一些!
李醫生過來查房,花滿樓眼睛上蒙的紗布被一層一層地揭開。
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花滿樓還在畏光的眼睛不受控制的被刺激出了眼淚。
但他不願閉上眼睛。
他睜開眼,眼眶通紅、眼淚湧出、不停地眨著眼,但他不願意閉上眼,他睜著眼睛,這樣久久地、溫柔地打量著這個熟悉而陌生的新世界。
第204章
新世界的伊始,就是這一間滿是他熟悉的人的病房。
花滿樓在現代,也已度過了好幾個月的時光,但這還是他第一次真實的瞧見現代的房屋陳設是什麼樣。
這是一間很簡單的屋子。牆壁是雪白的,天花板……啊,原來這東西就是天花板,把房梁隱藏在裡面,上頭嵌著一盞大的頂燈,如今是白天,故而不用開燈,被數個古代俠客所驚嘆過的玻璃窗就牽在牆壁上,明亮、干淨、忠實地展現出外頭的風景。
從窗戶外照射進來的陽光有點刺眼,花滿樓的眼睛很是脆弱,本就畏光,一朝窗口望去,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淚。
一點紅就在窗口旁邊,雙手抱胸地靠著牆,他不愛說話,也不激動,只是瞧見花滿樓這個樣子,就伸手一拉,把淡藍色的窗簾拉上。
室內就變得昏暗起來,花滿樓的眼睛也舒服了一些。
紅兄原來是長這個樣子啊……
黑衣、長發、白膚,神色冷漠,與花滿樓的想像相差無幾。
不過,他的人外冷內熱,十分細心,倘若他真的是個冷漠而冷酷的人,就不會一瞧見他眼睛難受就反應過來要啦窗簾了吧!
他還看見了秦蔻。
秦蔻穿著一件看起來又蓬松、又溫暖的柔軟粗針織高領毛衣,下身穿著條……深藍色的褲子,這褲子的材質看起來是有些厚且硬的,顏色是花滿樓沒概念的一一種藍,裡頭似乎還有一些白色的小顆粒?
其實這就是牛仔褲,花滿樓自己也有牛仔褲,但他只知道牛仔褲的質感,不知道牛仔褲的顏色,因此才辨認不出來。
他還是靜靜地瞧著秦蔻。
她無疑是一個可以用「美麗」二字去形容的女孩子,長發披散著,又蓬松、又濃密,她的皮膚很白,眼睛很大,輕輕一眨眼,濃密的睫毛就在顫動,像是蝴蝶正在扇動翅膀,灑下磷粉。
很……陌生。
這一個瞬間,很莫名的,花滿樓產生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他瞧著這個面容十分陌生的女孩子,又試探性地呼喚道:「蔻蔻?」
這個女孩子就輕輕地笑了起來,笑容聲是他那麼熟悉的聲音,神色也是那種他想
像之中的、又輕松愉悅、又狡黠頑皮的神色。
她眨了眨眼,說:「怎麼啦,能看見之後反而不認得我啦?」
花滿樓噗嗤一聲笑了,道:「好了,我確定了,你的確就是只有三歲的秦蔻女士。」
陸小鳳道:「那我呢?」
花滿樓當然也看到了陸小鳳。
老實說,和小時候很不一樣,他記憶裡的這個發小,真的就是個精瘦的猴子。
長大之後,他當然沒干過摸索陸小鳳的臉以想像他長什麼樣這件事,不過他們兩個一塊兒在江湖上玩,偶爾也會身負險境,他倒是拽過陸小鳳的胳膊,嗯……還是一如既往的比他瘦點兒。
結果現在一看,啊……他臉上居然有肉。
陸小鳳衝他一笑,雙頰便立刻浮出了兩個深深的酒窩,的確如他自己所言,又英俊、又可愛。
現在,花滿樓大概理解了,為什麼秦蔻會覺得陸小鳳比他瘦是件很值得驚奇的事情了。
花滿樓瞧著自己這自小到大的老友,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想到陸小鳳和秦蔻常有的那種幼稚之舉,便忍不住自己也要來一下。
花滿樓忽然伸出手握拳,在陸小鳳的肩膀上捶了一下。
陸小鳳一愣,隨即也忍不住笑了,二人相視而笑。
這大概是這世界上最溫馨、最令人感到平靜和感動的一幕了。
李醫生靜靜地瞧著,也忍不住笑了笑。
花七童是個非常英俊、溫和且懂禮的患者。
這位李醫生,與當初花滿樓第一次去門診部檢查時的那位三十來歲的小李醫生並不是同一位,這位大李醫生今年年過五十,是主任醫師,家裡有個兒子,年紀上同花滿樓應當差不多大小。
大李醫生是一位性格很溫和的女醫生,但年紀擺在那裡,總歸是個性保守沉穩的,平時也不大喜歡男人留長頭發,總覺得流裡流氣。但也不知道為什麼,花七童這個人只要往那裡一站,那個長發就是恰到好處,誰也不會認為他是個無所事事的街溜子。
總好像覺得他就該是這個樣子,溫溫和和,像是從古代壁畫裡走出來的一樣,很和諧。
李醫生對和自己孩子差不多大的患者,總是有一種慈愛在的,此刻瞧見花滿
樓這樣新奇的目光、看也看不夠一樣的神情時,便忍不住心頭一陣欣慰,笑了一下。
她說:「行,過來,我檢查一下。」
花滿樓很聽話,乖乖地湊過去。
李醫生檢查了一下,說:「角膜長得還可以,繼續打消炎針。」
後一句是和護士交代的。
又囑咐了幾句之後,她就走了,眼睛又一次纏上了紗布,花滿樓今天看到了景像,心情很是不錯,還和陸小鳳約著等出院了以後要一塊兒打撲克。
陸小鳳笑道:「我還以為你沒興趣呢。」
花滿樓亦笑道:「從你手裡賺一筆錢的感覺,我怎麼會沒興趣?」
陸小鳳:「……」
陸小鳳板著臉:「扎心了啊。」
花滿樓笑個不停。
他還興致勃勃地掰著掰著手指頭去數他想看的東西和場景,比如說想看大橘的深淵巨口啦(秦蔻:……)、想看陸小鳳他們之前吐槽過的古裝劇轉圈圈啦……之類的。
秦蔻忍不住吐槽:「你想看的東西……還真別致。」
花滿樓:︿( ̄︶ ̄)︿
花滿樓說:「唔……還想坐過山車和跳樓機,想看看那種視角是怎麼樣的。」
秦蔻攤手:「怕是不行,你這眼睛,要好好養吧,這種甩來甩去的項目可以坐麼?」
花滿樓看起來似乎有點失望。
他其實很少露出這種表情。
花滿樓,雖然在武俠迷之中有個綽號叫「花神」,用以形容他穩定的精神狀態和寬廣到極致的胸懷,但是實際接觸下來,秦蔻並不覺得他是「神」。
他能和陸小鳳成為朋友,就說明他絕對不是個沉穩守禮到極致的教科書級別的世家公子。
事實上,花滿樓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與喜愛、他的性格活潑、有時候大腦裡的想法比陸小鳳還跳脫,玩起來也十分能放得開,比如說上次狼人殺的時候,想都不想,就黑化刀掉了最相信他的陸小鳳哈哈哈。
不過,他的精神的確非常穩定、非常強大。
也許是因為七歲時失去視力的經歷,讓他早早的就明白了這世間有很多事就是不得不接受的。從七歲開始,他就一直在進行一種關於人生與命運的哲學思考,這讓他有一種淡然處之的態度,即便被上官飛燕欺騙了感情,他也能迅速地調整好自己,從不自哀自怨。
這樣強大的精神和穩定的情緒……秦蔻總覺得,他和陸小鳳之間,應該是陸小鳳更離不開他一些。
這樣的花滿樓,瞧見什麼都是樂呵呵的,很少會露出失望的表情來。
由此可見,病痛的確能讓一個人的精神變得脆弱幾分。
不過他很快就恢復活力了,只笑道:「那恐怖片總可以看叭!」
秦蔻說:「那是當然。」
花滿樓道:「那我要看《咒怨》!上次陸小鳳可是嚇得不輕,連被子都扔了,我那時候就實在很好奇……到底是什麼畫面,才能把你嚇成這樣。」
陸小鳳痛苦地抱住了腦袋:「我好不容易忘掉,你怎麼又提起這個……」
當時看完咒怨以後,秦蔻有一天正好瞧見了陸小鳳手機上的搜索記錄,全是「如何快速失憶」、「如何選擇性失憶」這種東西……
秦蔻:「……」
秦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結果花滿樓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陸小鳳回憶起了刻苦銘心的恐懼,抱著腦袋搖頭晃腦,很怨念的表示:「今晚我睡覺不蓋被子了。」
秦蔻繼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花滿樓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點紅:「……」
一點紅保持緘默,說真的,他是不理解陸小鳳這麼一個成名的武林高手,怎麼會怕鬼,還是這種一眼假的鬼……
陸小鳳冷笑:「花滿樓你也別笑,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說不准你看了之後,比我還害怕呢。」
花滿樓:「誰知道呢∼」
花滿樓:︿( ̄︶ ̄)︿
花滿樓繼續數他想看的東西,比如說想再去一次島城,看看上次大家一起玩樂的海,還邀請秦蔻同去,秦蔻答應了。
再比如說,他還想去電影院,再巨幕上看一次《弟斯拉》,那會兒那個音效真是十分震撼人心,他實在想看看幾十米高的噴激光大蜥蜴,還邀請秦蔻同去。
秦蔻表示,電影院大概是看
不到了,電影已經下映了,巨幕看不到就有點遺憾咯……不過可以一起去看看最近有沒有什麼特效很好的大片。
還比如說,花滿樓很想回家看看,看看他記憶中那個煙雨朦朧的江南,還邀請秦蔻同去,秦蔻前面已經點過好多次頭了,下意識就要點頭,忽然覺得不對,頭點到一半收了回來。
秦蔻:「……圖窮匕見是吧,誘拐現代美少女是吧。」
花滿樓:「嗯……」
秦蔻:→_→
秦蔻不說話。
花滿樓又露出了一臉失望的表情。
秦蔻:「……」
秦蔻:「好啦好啦,我去,我去還不行麼……說起來還真的很好奇銀魚蓴菜羹是什麼味道呢……」
花滿樓:(* ̄▽ ̄*)
陸小鳳:(* ̄▽ ̄*)
誘拐成功!
擊掌!
(★▽★)╯╰(☆▽☆)
秦蔻:「……」
秦蔻百般告誡:「不准告訴我媽媽哦……」
陸小鳳拍著胸脯保證:「那必須的嘛!」
秦蔻又說:「先等花滿樓恢復期過了再安排吧。」
那是肯定的,手術這東西又不是做完就萬事大吉,還要觀察、要後續復查、要恢復,等等等等。
所以花滿樓最近還是要住在現代啦。
又在醫院住了兩天,吃藍莓吃到感覺舌頭都紫了。
術後第四天,李醫生過來查房,檢查一下,說是角膜長得的確挺好的,眼睛上不必再包紗布了。
然後去辦理出院,因為在醫院裡也沒呆幾天,東西不多,只是提著一大袋子海量藍莓。
買了繃帶鏡帶上,這種醫用的隱形眼鏡,可以有效緩解眼睛裡的異物感,李醫生又囑咐了兩句眼睛別碰水,按時點眼藥水,吃東西清淡一點,建議休息三個月以上再工作,然後就讓他們出院了。
雖然現在眼睛上不必包著紗布了,但是花滿樓的眼睛還是畏光,外頭天光大亮,他一定是受不了的,好在有墨鏡,於是他手一伸,又帶上了自己的星型墨鏡,直接下了地下停車場,一點紅開車,載著大家回去了。
回家之後,就是按部就班的修養著。
醫生給開了好幾種眼藥水,每天要定時定點的滴,一天大概要滴個十幾次左右,花滿樓的眼睛畏光,一睜眼就難受,自己臥室裡的窗簾白天也不會拉開,出來的時候,一般也是帶著墨鏡行動。
老實說,他這個樣子帶著墨鏡給植物澆水,還真是比以前還像個盲人。
自然的,巨幕電影、恐怖電影什麼的還是要往後放一放,現在是看不成的。
大約在半個月的時間裡,他都是處於一種安靜修養的狀態之中的,也不出門了、整天待在家裡聽書。
中途沒回家,但是花父花母過來了一趟,看看自己牽腸掛肚的兒子,花滿樓摘了墨鏡去看自己的爹娘,眼眶一如既往被刺激的通紅流淚,半晌沒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忽然嘆道:「父親……比我印像中的樣子,老了些。」
花父笑中帶淚、淚中帶笑,道:「你這孩子,這都多少年過去你,你都這麼大了,爹我能不老麼?」
花母眼淚汪汪的,在心裡告訴自己一百次,這是件好事情,怎麼可以哭呢?但是又怎麼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花滿樓畏光、養病在家,陸小鳳和秦蔻帶二老出去吃飯,考慮到花滿樓的父母年紀確實不小了,又是江南人,吃不慣味道很重的東西,秦蔻就開車帶二老去吃了一次潮汕牛肉火鍋。
來看過花滿樓後,二老不願讓年輕人為招待自己而費心,於是就早早回去了。
走的時候,花夫人還拉著秦蔻的手,讓她一定要來江南玩,現在金秋時節,正是最好玩的時候。
秦蔻爽朗地答應了。
然後花夫人趁秦蔻沒注意,呲溜一個雜寶金鐲子就扣到她手腕上了,然後又像是害怕秦蔻會還一樣,火速後退,立馬就消失在了時空通道裡。
秦蔻:「……」
這看起來還真的是有點吃完飯飢搶著結賬的那種撕吧的勁兒了……
她的手上帶著沉甸甸的、亮瞎人眼的雜寶金鐲,跑去找花滿樓,花滿樓就寬慰她還是收下吧。
秦蔻嚴肅地說:「這是最後一次啊,真不能再給了!」
花滿樓點點頭:「嗯嗯嗯。」
半個月後,恢復良好,眼睛也不怎麼畏光了。
去醫院復查,李醫生都驚訝於這個恢復的速度,看了看花滿樓挺拔而精壯的武人身軀,她覺得可能就是小伙子身體素質太好,才會有這麼驚人的恢復速度。
秦蔻認為這可能的確和武功有關系,據花滿樓自己說,這幾日他閑來無事,的確都在打坐,在體內按照一定的法子去流轉內力。
這個時候,花滿樓已經可以摘掉墨鏡,好好的、正常地看看這個世界了。
他做的第一件事當然就是拉著陸小鳳去又看了一次《咒怨》。
精神極其強大的花滿樓在看到鬼從被窩裡面爬出來的時候都能面不改色……他只是不大喜歡這個變成了鬼之後就開始無差別殺人的故事。
只是陸小鳳,真真切切地又被嚇了一次,又開始在網上瘋狂搜索如何才能讓自己快速失憶。
第205章
其實秦蔻的膽子也不大……
從楚留香還在的時候,大家一塊兒看恐怖片那次就能看出,秦蔻完全就是殺敵一千自損一千五的類型,那天幸好是嚇到陸小鳳了,不然,她真是完全沒有娛樂到。
不過一般來說,她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網上有什麼風很大的恐怖片的時候,秦蔻都能忍住完全不跟風。
但陸小鳳這個人一向是……不肯服輸的。
他是真的不信花滿樓不會被嚇到!
上一回,花滿樓只聽著聲音,卻完全沒看到畫面,才那麼淡定,襯托的他好像丟了醜一樣。
這一次,雖然是花滿樓發出的挑釁邀請,但陸小鳳也毫不服輸的接受了挑戰!
結果很明顯,老壽星上吊嘛……
秦蔻才沒去看,秦蔻一直蹲在影音室外頭,聽著陸小鳳時不時穿出來的慘叫聲,覺得很樂呵。
不過令她很驚訝的是,傅紅雪居然也很淡定。
傅紅雪是住在影音室裡的。
這間影音室,說是叫影音室,其實面積一點兒也不小,從前裡頭是好幾張沙發床鋪滿,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大通鋪一樣,不過是有著靠枕、抱枕和小茶幾的豪華版大通鋪,睡起來和床也差不了多少,甚至比秦蔻自己的那張床還大。
住人肯定是不委屈的,唯一只有一點不好,那就是沒有獨立的浴室,所以傅紅雪洗澡需要去一樓的公共浴室。好在其他人一般也沒有使用這個公共浴室的需要,現在裡面整整齊齊擺著的,就是傅紅雪的個人用品。
傅紅雪是個很樸素的人。
所有的狼系生物好像都是這樣,相當之樸素,相當之不在意個人的生活條件,陸小鳳特別愛給自己買衣服,但一點紅的衣服只要夠穿、干淨就可以,他甚至有一排一模一樣的衣服是為了換洗的。
傅紅雪也差不多,因此好幾個月過去了,這個基本上只有他來使用的浴室依然沒有留下很多屬於他的個人痕跡,平平無奇地白色牙刷和黑色牙缸,樓下小超市裡十幾塊一大管的牙膏、兩塊白毛巾疊得很整齊,搭在毛巾架子上,洗漱鏡旁邊的小櫃子裡,放著他的洗面奶、洗發水、護發素和沐浴露。
他一開始都沒有什麼使用洗面奶的意識,用水直接干撩,用毛巾擦洗,這個洗面奶還是秦蔻扒拉一點紅的扔給了他一支。
一點紅是個很愛干淨的人,甚至都有那麼一點點潔癖的苗頭。夏天一天能衝兩次澡,每次出門回來又會衝一次澡,衣服也洗得非常頻繁,所以他身上總是有一股標志性的清潔味道,他從來不用香水,但身上的那種淡香已經非常好聞了,秦蔻特別喜歡。
自然的,這樣的一點紅在現代,會很嚴謹地給自己清潔,洗面奶什麼的也屯了幾只,秦蔻從他這裡薅東西給傅紅雪時,他們二人還沒在一起呢,一點紅面上表現的無可無不可,心裡卻又給傅紅雪這小子給記了一筆。
再說回傅紅雪。
他一直住在影音室內,影音室裡卻也沒有留下他過多的個人痕跡,比起從前沒人住的時候,也只是多了一套枕頭被褥、多了幾個用來放衣服的塑料收納箱,以及一柄總是放在角落裡的、黑漆漆的魔刀。
林詩音打算住進書房,搬走了一張沙發床之後,影音室就空了一塊兒地方出來,秦蔻給他添了一張桌子,兩把椅子,這裡才看起來更像是一個人生活的地方了。
陸小鳳和花滿樓在看《咒怨》的時候,傅紅雪就坐在那張秦蔻買給他的椅子上,脊背筆直,微微垂下頭,面色很平靜地喝著一碗綠豆百合粥。
陸小鳳的慘叫聲突破天際的時候,他正好咽下了最後一口,淡定地起身,端著粥碗要去廚房洗碗,順便還有空問一下正在看電影的二人:「你們要什麼東西麼?」
陸小鳳:「……%……¥*&&%¥%……!」
花滿樓:「不必啦,我們看完這個就去睡啦。」
陸小鳳虛弱:「我不要蓋被子……」
完全無法理解這種一眼假的鬼有什麼好怕的少年傅紅雪神色冷淡,歪了一下頭,沒做什麼表示就出去了。
出去了之後就看見了一臉一言難盡神色的秦蔻。
傅紅雪:「?」
傅紅雪垂下頭看她,問:「怎麼了?」
秦蔻一臉復雜:「……不,沒什麼。」
狼科生物的另一個共同點找到了——一身浩然正氣不怕鬼!
按照這個規律來說的話,冷血和阿飛也不怕咯?
阿飛坐在客廳裡,捧著iPad,雙手抱胸,眉頭緊皺在看一年級數學,在學十以內的加減法,他敏銳地感知到了秦蔻的目光,噌的一聲就抬起頭來盯著她。
秦蔻若有所思地瞧著他,又擺擺手,說:「沒事……啊,你要不要吃冰激凌?」
阿飛本來想下意識地說不,又因為真的很想吃而說不出口。
秦蔻哼著小曲兒,去冰箱裡拿冰激凌,結果因為拿的是朗姆葡萄干的冰激凌,雖然很好吃,但阿飛他……醉冰激凌了,吃著吃著就開始揉眼睛、打哈欠,被秦蔻趕回房間睡覺去了。
第二天,所有人都睡得神清氣爽的,只有陸小鳳,眼下兩坨青黑。
然後今天他還剃了胡子。
按照事先答應花滿樓的,他要把自己的兩撇小胡子給剃掉,完完全全、一根不留的給剃干淨。
陸小鳳很傷心、很心疼。
一年之內,這是他第二次慘遭刮胡脅迫。
秦蔻對此深表同情,她點點頭,說:「是咯……你看,我的頭發留這麼久,我可精心照顧了,誰要是讓我把頭發減了,我肯定也心疼呢。」
陸小鳳長吁短嘆,大為贊同,還恨恨地說:「還是蔻蔻知道心疼人,花滿樓那壞小子,淨知道欺負我!」
秦蔻:「……」
從陸小鳳嘴裡說出「花滿樓、壞小子、欺負我」這三個關鍵詞,總覺得哪裡違和感很強。
花滿樓微笑著不說話,無聲地催促著。
秦蔻非常好心地居中調和道:「也是,要不……咱們各退一步?小陸別全部刮掉,留一部分嘛,正巧我這裡有幾張參考圖你看一下……」
陸小鳳的心裡湧起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他和花滿樓湊過去一看——哦豁,元首胡子!
花滿樓差點笑得打跌,陸小鳳的臉拉的比影視劇裡的馬臉劍客西門吹雪還長、臉色也比影視劇裡的劍客西門吹炭要黑。
陸小鳳冷笑:「我就知道你突然對我這麼好,肯定在後面挖坑等著呢。」
秦蔻純良地眨眨眼,不說話了。
陸小鳳果斷上剃須泡,把自己的下巴和人中刮得干干淨淨。
果然,正如他所言,他刮掉那兩撇整齊到甚至有點滑稽的小胡子之後,是個很英俊的青年。
陸小鳳的英俊與楚留香……甚至與花滿樓都是完全不同的。
楚留香是個標准男性魅力的模板,五官深邃、鼻梁高挺、側臉十分優越,從各個方面,都是一股極其強烈的男性荷爾蒙在衝擊人。但陸小鳳的臉其實蠻有肉感的,嘴唇也不薄,下唇稍微有那麼一點點厚,他一笑起來,那兩個酒窩感覺和盛了蜂蜜一樣,完全沒有攻擊性,反倒是極討人喜歡。
總的來說,陸小鳳的臉是屬於很年輕的臉,可能到了四五十歲,他都一點兒不會顯老。
所以那兩撇胡子就愈發顯得奇奇怪怪的,真的很像胡子小雞……
這樣一刮掉,再換上粉色連帽衫、休閑褲和運動鞋,頭上扎了高馬尾、戴了白色的鴨舌帽,居然瞧起來像個剛從圖書館回來的大學生。就這麼去周圍的咖啡店喝了個咖啡、吃了個小蛋糕,就被一波女生以「真心話大冒險輸了」為由來要微信了。
傅紅雪也被這種伎倆要過微信。
不過傅紅雪根本就不是什麼憐香惜玉的人,他當時是坐在一家咖啡廳裡,等著秦蔻和林詩音逛完街,聽見女孩這話之後,根本連頭都沒抬一下,看都不看人家一眼。
當然咯,氣氛有點尷尬,對方也沒想到這個少年真的是個這麼不近人情的家伙,只好摸摸鼻子,說了句「打擾了」,然後轉身走了。
但陸小鳳多體貼呀,他又溫柔、又體貼,又風趣、又活潑,不但爽快的同意了,那小嘴還和抹了蜜一樣的把姑娘誇得耳根子都泛紅了,甚至還給那桌姑娘每人點了個小蛋糕,然後瀟灑離開。
他長得好,性格又好,姑娘怎能不喜歡?當下便打開了陸小鳳的朋友圈,想要看看這是個怎麼樣的帥哥。
……然後就看見了他最新一條放飛自我的朋友圈,配圖是P上了元首胡子的他。
姑娘:「……」
心頭那小一簇剛剛燃起來的愛火呀,被當頭一盆冷水給澆滅了……
不過這些,就不在陸小鳳的考慮範圍之內啦。
花滿樓的眼睛以極其快速的速度恢復著,術後的那些有可能出現的毛病,他是一個也沒出現,連著兩次復查,狀態都是極佳的,不過眼藥水還要接著滴。
他就打算回家住一陣子了。
秦蔻早答應了要一塊兒去江南瞧一瞧、看一看,幾個人一合計,商量下周一過去。
去朋友家玩耍,總不至於要空手去,秦蔻於是興致勃勃的開始給花滿樓的家裡人准備禮物。
現代特產……現代特產,其實先前花滿樓回去的時候,已經帶過一些提升生活質量的小物了,比如說功率不高的空調扇、比如說柔軟厚實的毛巾,再比如說襪子啊,背心啊、洗發水啊之類的,不必多加贅述。
搞的秦蔻一時之間還不知道帶什麼過去。
那就送點保險的吧,給花夫人買了一整套的貴婦化妝品套裝、給花老爺帶了一根極其先進的魚竿(……)和舒適的運動鞋,考慮到江南的冬天並不愜意,有一種令人不好忍受的寒冷,而皮毛的大氅又太厚太重,秦蔻又買了幾身薄羽絨服。
順便再買一點古代很難吃到的水果。
比如說正當季的秘魯大藍莓、培育出來還沒多少年的陽光玫瑰青提、菠蘿、車釐子和椰青。
其實秦蔻覺得最好吃的水果是草莓,芳香馥郁、甜美動人,和古代的中原人稱之為「野草莓」的東西,完全不是一種水果。
但可惜秋天沒有草莓。
就這麼准備了好幾個禮盒,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秦蔻在禮拜一的下午打開了時空之門。
秦蔻、陸小鳳、花滿樓、一點紅、傅紅雪、阿飛,林詩音,大橘,一塊兒結伴去了一趟古代的江南。
對於其他人(貓)來說,穿越時空,不過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古代,也是一個很普通的地方,那個地方是他們的家、或者曾經的家,他們對古代的感情有的是眷戀、有的是復雜,但他們都熟悉那裡。
只有秦蔻是興奮的,因為這是她第一次去往古代。
古代、古代武俠世界——一直以來,她其實離這個地方相當的近,在熟練的掌握了開門和關門的技巧之後,其實她隨時都可以去的,但她一直都沒有去。
她對這個書中描述的,浪漫、古樸、瑰麗而殘酷的武俠世界,既有向往,又總是覺得有點恐懼,下了好久的決心,才決定去看一看。
畢竟,不是誰都有這個機會的。
出發的時候,一點紅帶上了他的劍——不是後來買的那把表演用劍,是他那把極薄、極窄的黑皮劍鞘的劍,是一把真正的殺人劍。
而傅紅雪和阿飛也不約而同的帶上了自己的武器,傅紅雪蒼白的手又握住了那柄漆黑的魔刀,他的手如此熟稔地握著刀,如同他之前十九年所做的千千萬萬次一樣。
阿飛那柄完全不能叫劍的鐵片別在腰間,面上沒有什麼表情,盯著打開的時空漩渦去看。
在這個瞬間,秦蔻似乎又窺到了一些不一樣的魅力,一些與現代社會的安逸、平和所完全不一樣的,屬於那個遼闊、自由的武俠世界的魅力。
秦蔻有點興奮。
會遇到什麼人呢……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瞧一眼那個傳說中的劍神西門吹雪呢?或者白雲城主葉孤城?
說起來,陸小鳳第一次回去的時候,就是氣勢洶洶地去搗毀南王世子的陰謀的。
陸小鳳人聰明、武功高、人緣好,更要命的是他還開了外掛,知道後續劇情是如何發展的,那南王世子就算再是人中龍鳳,也不大可能干的過陸小鳳,在月圓之夜前的許久,就被陸小鳳摁在角落裡揭穿了陰謀。
然後葉孤城就來了。
陸小鳳猜了一百八十個葉孤城謀反的理由,但其實原因是最簡單的一個。
南王一脈對葉家有恩,葉孤城不得不幫忙。
南王世子原本是打算讓葉孤城殺了皇帝作為報恩手段的,但這個全天下第一聰明的腦袋瓜子此刻擋了路,還擋得很有可能把南王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命給送了……南王世子只好決定提前去使用這個人情。
葉孤城極不願意。
他曾說過,在他這樣的位置,其實很孤獨,朋友和對手都很少,他早已認可陸小鳳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但他沒有辦法。
這時西門吹雪出現了,這個時代最為璀璨的兩個劍術天才,提前碰面了。
決鬥提前發生了。
被知道劇情的陸小鳳一干預,葉孤城的境地大有變化——他的心並沒有那麼亂,因為他還沒有做出那樣的欺騙之舉,他面對的也不是死局,在原本的決戰紫禁之巔之中,真正的葉孤城與西門吹雪決鬥時,葉孤城原本就
因為謀反失敗而要死的。
其實葉孤城的武功本來是要比西門吹雪高一截的。
在原書之中,最後是葉孤城的劍要更快,但他一心求死,調轉了劍的方向,沒有刺向西門吹雪,而西門吹雪卻來不及控制自己刺出的那一劍,將劍身深深地楔進了葉孤城的胸膛裡。
但陸小鳳提前就找過葉孤城,他知道葉孤城的為人,同時,他也並不認為這二人必須得死一個。
這天下練劍的人何其的多,為什麼練到頂端,就要非殺了另一個人才能繼續走呢?劍之一道,難道竟然那麼窄麼?
劍道劍道,乃是人心裡的道,既然是心裡的道,那麼千萬個學劍之人,就有千萬種不同的道。
他與葉孤城對談的時候,葉孤城那雙如兩點寒芒一般的眼睛,就冷冷地盯著他。
最後,葉孤城還是聽進去了陸小鳳說的話。
他和西門吹雪都沒死。
在他們兩個決鬥的時候,陸小鳳出手,殺了南王世子,這場謀反的大戲就這麼落了幕。
陸小鳳當然很滿足,回現代之後,就把這段經歷當成是故事一樣講給秦蔻聽了。
所以……她還是有機會遇到這二位絕世劍客的麼!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並不存在的胡子,只笑道:「西門吹雪不在江南,他回萬梅山莊去了,那人一年到頭也不怎麼出門,宅得要死……葉孤城倒是有可能,他從京城出發,一路慢慢地回南海,算算時間,現下或許正從江南路過呢。」
秦蔻有點興奮,又故作平靜地擺擺手:「沒事啦,見不到也沒什麼的,關鍵還是要吃銀魚蓴菜羹呢!」
時空漩渦打開,大家一個接著一個的鑽過去,出現在秦蔻眼前的,便是另外一個全新的世界了,她將在這個世界之中度過幾天的假期。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33
第206章
姑蘇,乃是紅塵之中第一二等的富貴風流之地,鐘靈毓秀、水網密布。
此時正值金秋,江南的秋日卻與大西北的蕭瑟全然不同,綠意依然密布,白牆黛瓦之內,家家戶戶都有金桂樹的枝葉延伸到街面上、小巷裡,地上落著點點金色的小花,秦蔻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沒什麼……就是花太香了……
穿過時空漩渦,這一行人立刻就來到了江南花家,降落的地點正好就是花滿樓所住的小院兒。
自然了,花夫人、花老爺是知道小秦姑娘要來的,早早的便吩咐下去備一桌好飯。秦蔻來了之後,先是例行的送禮流程,然後眾人就在花夫人的正房之內用了個飯。
花滿樓有六個哥哥,目前為止有五個嫂嫂,家裡的小孩子也不少,秦蔻就拿出早就准備好的巧克力糖球分發了一圈,金色的外包裝blingbling的閃,最是吸引小朋友,幾個小團子眼睛都在跟著她的手轉,拿到滿手的糖果之後,奶聲奶氣地喊道「謝謝小秦姑娘∼」
花夫人失笑,對秦蔻道:「我成天喊你小秦姑娘,弄得他們也來學。」
然後又轉頭對小團子們說:「你們要叫秦姐姐。」
小團子們有樣學樣,一時之間,秦蔻耳邊嘰裡咕嚕,隨時隨地有人類幼崽跑出來「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個不停,簡直就像是樹上那擠成一排的麻雀在叫。
花滿樓的哥哥們大都不都在家。
花大與花五都是在京城做官的,花大早年出仕,花五哥則是三年前高中探花,留用戶部;花二哥與花三哥則是負責家裡的生意,鎮日走南闖北,鮮少在家;花四哥是個游俠,早年間拜在了武林中的大門派武當派門下,學成之後,便雲游四海,好不快活。
花六哥倒是在家,他的琴技出眾,年少便成了名,是當世有名的音樂名家,花滿樓小時候學琴,都是少年時的花六哥來教的。
至於花滿樓……在穿越之前,他的日子也差不多過成了個游俠兒。早在好幾年前,他就搬出去住了,他住的地方乃是姑蘇城中臨街的一處小樓,名叫百花樓。
他之所以要搬出去是因為,他認為自己自小在家,受到了太多的優待與照顧,所以他
很想試試看,他能不能一個人獨立生活,自己照顧自己呢?
答案當然是可以……雖然最後總是變成和陸小鳳的徹夜party,頗有種父母不在家我可以瘋玩的感覺。
總的來說,花家的四個兒子,有從仕的、有從商的,雖然不在家,但都算走的時比較正統的路子,而花四哥和花滿樓這樣的游俠作風,放在其他規矩比較森嚴、作風比較老舊的大家庭裡,可能就是要出亂子的。
畢竟「父母在,不遠游」。
畢竟花滿樓這搬出來住的舉動,在外人看來,似乎都是一種分家的信號了。
但是花夫人和花老爺卻都一點兒沒覺得有什麼,鎮日都是樂呵呵的。他們家之間,兄弟感情深厚,妯娌間也情同姐妹,居然完全沒有那種宅鬥文裡大家族裡的劍拔弩張、陰陽怪氣。
是個充滿親情的大家族啊……
也難怪,不是這樣的家庭,又怎麼能樣的出花滿樓這樣的人呢?
飯桌上,秦蔻見到了唯一在家呆著的花六哥花清樓,這一家子的基因都很好,花六哥也是個風度翩翩、溫潤如玉的風流公子,和花滿樓的長相有點像,就是多了幾分世外高人一樣的出塵氣質。
不過人倒是蠻熱情的。
這一頓飯吃得自然是賓主盡歡,也幸虧花家不講那種莫名其妙的規矩,要不然像紅樓夢裡面那樣,姑娘們坐在桌上,媳婦們站在後面布菜……那估計秦蔻要開始渾身刺撓了。
當晚,秦蔻一行人就住在花滿樓所住的東小院之中。
秦蔻小時候,看一些古早的冷酷王爺與神醫王妃之類的虐戀小說,裡頭的冷酷王爺懲罰女主的時候,總會做的一件事就是「把她關到院子裡別讓出來」。
這就導致秦蔻的腦子裡總是有一種錯誤的印像,覺得這種古代大宅中的「院子」很小,很壓抑。
但其實完全不是這個樣子的。
以花滿樓的小院「百花苑」為例,這是個一正兩廂抄手游廊的院子,正房三間、東西耳房、東西廂房。
即便是現代,買房子首要也是要看采光好不好,古代就更講究這個了,采光最好的一面給正房,東廂房要好過西廂房,倒座就是與正房相對的那一面了,自然而然,采光最差。
而後還有二門,二門之外,就是外書房、後樓、下人房等地方了。
花滿樓熱愛草木,他的院子裡自然景觀也是如此,有金桂一棵,有香草數株、金桂樹干上還牽有藤蔓,像是翠帶飄搖。
如今正是秋天,花是沒有的,各類的香草都褪去了嫩綠,變得蒼翠起來,隱藏在蒼翠葉片之下的,是鮮紅色的、小巧玲瓏的果實,正如花滿樓這個人一樣,新鮮可愛的緊。
X市的綠化實際上做的很無味,畢竟是西北的城市,南方那些豐富的植被在冬天是活不下來的,而耐寒且適用於城市綠化的植物就那麼幾種,這樣精巧、講究、極富生活情趣的一大片奇花異草,秦蔻真是沒怎麼見過,很是新奇。
她甚至還看到了藏在綠葉之中的,像是樹莓一樣的東西。
花滿樓笑眯眯地說:「這是茅莓。」
茅莓是生長在山裡的一種野果,因為外皮實在脆弱,其實是不大好從山裡帶出來的,帶一兜能爛半兜,在山上邊吃邊走才叫好呢,花滿樓也的確有巧思,居然把這種野生的灌木叢放在家裡種植。
陸小鳳很不見外的摘了一個,扔進嘴裡,嚼吧嚼吧吃掉了。
花滿樓也去摘——他好像覺得新鮮得很。
這個花園,秦蔻覺得新鮮,便拉了把搖椅過來坐著欣賞,花滿樓自己也覺得新鮮,他還很新鮮相機呢,拿著相機,給自己的小花園拍照,秦蔻順便說:「照片回去發我一份啊。」
花滿樓比了個ok的手勢。
摘好的茅莓輕輕衝一遍水就行了,這玩意兒太脆弱了,不能細洗,秦蔻一口一個。
茅莓的果實小小的、像珊瑚珠子一樣紅潤可愛,上面生長著很細的絨毛,味道酸甜口,但是有點澀,還能吃到一點阻塞感——與超市裡十塊錢一盒的小樹莓味道差不多,秦蔻覺得這東西應該去速凍,就像那種美洲冷凍莓果一樣,然後和冰酸奶一起拌起來吃會更好。
桂花樹下,還有一個搭起來的秋千,陸小鳳說是花滿樓小時候經常跑來這裡蕩秋千。
花滿樓:「明明是你蕩的比較多,還要我幫你在後面推。」
兩個人就哈哈大笑了起來。
還有一些花滿樓小時候的生活痕跡,比如說他小時候曾經在
正房外的石台階上跌了一跤啊、還有桂花樹上有兩道高低不一的劃痕啊……這劃痕是小時候二人比身份的時候劃出來的。
當然啦,矮得那一道是陸小鳳,高的那一道是花滿樓。
不過花滿樓自己是沒見過這劃痕的,因為那個時候他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
此時此刻,他在用一種極為新奇、極為新鮮的目光去看待這個自己生活了很多年,飽含了自己生命中很多美好記憶的地方。
他湊近了桂花樹,看著自己小時候的身高線,還忍不住伸手上去摸了摸,對陸小鳳笑道:「那時候你還吵著說以後身高一定超過我呢。」
陸小鳳哼笑一聲,攤了攤手,做了個誇張的嘆氣表情。
不嘆氣也不行呀,畢竟這個目標到現在也沒能實現,而且看起來以後也沒法子再實現了。
他們這一群人之中,楚留香是最高的,身高超過190,緊接著下來就是一點紅,絕對在185以上。陸小鳳和花滿樓差不多高,花滿樓稍微能高那麼一點點,大約183左右,連十九歲的傅紅雪個子都躥得很高,上次一量,已經超過180了。
秦蔻最矮,秦蔻170,所有人瞧著她說話都得低頭。
秦蔻只能從小阿飛身上找找偉岸的存在感……不過阿飛作為官方蓋棺定論的極品英俊少年,大約身高也會在幾年之內就躥起來。
……這就是武人的身體素質麼?
秦蔻也不是沒有過那種幻想,就是自己也練成一個身材緊實、馬甲線非常明顯的健美少女,不過她確實懶……連最愛的游泳活動都不能堅持,和每天都早起練劍的一點紅、練刀的傅紅雪形成了鮮明對比。
她感覺有點郁悶。
不過更多的還是開心啦,畢竟哪個女士不喜歡一堆身材巨好的精壯帥哥每天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呢∼這是舉世皆知的真理!
她又開始幻想自己的古代俠客健身房項目了。
秦蔻:o( ̄▽ ̄)d
當晚,秦蔻和一點紅睡在東耳房的一張拔步床上。
拔步床,一種經常在古言小說裡出現的臥具,去故宮或者某些博物館的時候,也能瞧見一二,不過用眼睛看和自己親自住在裡面,還是兩碼事。
這是一種體量巨大的床——或者說,是把床榻放進了一個巨大的架子上,床的底部有木質的平台,平台大概長出床榻的前沿二三尺,也就是六十釐米到一米的寬度,人可以坐在床榻上,腳放在底部的木質平台上,而不用接觸地面。
木質平台的四角自然分布著立柱,木質的欄圍連接著這四根立柱,床前的空間側面還鑲嵌著兩面小窗戶,床榻與床前空間是用木質的隔扇給隔開的,這就導致床前這裡像是有個六十釐米寬的小長廊一樣,小長廊兩側、小窗戶底下,還一左一右放著兩個小幾子,幾子上立著瓷白的花瓶,花瓶中插著碧綠的香草。
四面再掛上帳子,這東西說是一張床,但其實更像是一個屋中之屋,或者說現代的那種嵌入式床鋪,睡覺時感覺相當有安全感。
就是床榻太硬了……
睡慣了乳膠床墊的秦蔻不是很習慣,大半晚上沒睡好。
第二天,秦蔻還瞧見了丫鬟們早起打桂花的場景。
好幾個小丫頭,拿著長長的竹竿,雄赳赳氣昂昂地過來,在地上鋪上一塊大棉布,有節奏地一下下敲打著枝葉,整棵樹就簌簌地抖起來,如落雨一般,紛紛揚揚。
這是一場金色的香雨,桂花是香氣極其濃郁的花朵,但是在清晨薄霧之下,桂花的暖香似乎也沾上了一點冷意,被中和得很是沁人心脾。
秦蔻披上衣服到門口看一群衣著鮮亮的小姑娘們在小小聲地打出金色的落雨。
一點紅陪著她一塊兒看。
秦蔻打了個哈欠,問:「為什麼要一大清早來打呢?」
一點紅說:「早晨打花,是花落下的多,要是下午去打,就是葉子落得多了。」
秦蔻驚奇地瞅他一眼:「你居然知道麼?」
一點紅挑了下眉說:「松江府離這裡又不遠,那邊的百姓也有秋日打桂花的習俗。」
他自小在松江府長大,雖然瞧上去養成了一副對世事漠不關心的冷酷性格,但實際上自小見過了世間百態,懂得東西不少。
秦蔻點點頭,和他依偎地近了一點。
小姑娘們打了滿滿一堆桂花,心滿意足,收了竹竿,提起棉布的四角一收,打了個大大的包裹,有人瞧見東耳房門口有客人在看,還笑嘻嘻地過來打招呼,秦蔻也和她們打招呼,又過了一會兒,就有小丫頭端著幾碗桂花雞頭米糖水來招待他們。
新鮮的手剝雞頭米味道水靈鮮甜、又彈又糯的,完全不需要過多調味,□□糖與清水同煮開之後,扔進去煮個一兩分鐘,最後撒上一點糖桂花,晾涼端上來,完事!
花滿樓前不久中秋回來時,除了蓮子,還帶了一大盒雞頭米,秦蔻這種愛煮糖水喝的廚房小白那段時間天天鑽到廚房裡不肯出來,沒過多久就把花滿樓帶來的蓮子和雞頭米都消耗干淨了。
早上,喝了一碗糖水,吃了幾個精致點心,秦蔻打算上街去體會一下姑蘇的風光,順帶著,中午陸小鳳要帶大家去姑蘇最好的酒樓裡吃一頓時令的好飯。
第207章
本來計劃得好好的,結果居然找不到大橘了。
昨天晚上,院子裡的小丫鬟們被這只憨態可掬、狀似小豬一樣的狸奴給吸引了,一個勁兒地逗弄它,給他吃剃過了魚刺的鮮嫩白魚。
嚴格來說,貓喜歡吃魚是一種刻板印像。
秦蔻自家養了一只偽裝萌寵的猛寵,在古代俠客們來之前,大橘都是她負責背去寵物店洗澡的,也認識了周邊小區的一群貓咪飼主,還潛伏進了一個互相交流貓飯的微信群裡。
有些貓咪不愛吃貓罐頭——當然了,有些貓罐頭的味道也真是讓人看了就皺眉,比如說兔肉蔓越莓昆蟲罐頭。
有些貓咪喜歡吃的東西千奇百怪,比如說秦蔻知道有喜歡吃芒果的、有喜歡吃棗糕的,甚至還有喜歡抱著啃生菜跟兔子轉世似得……秦蔻還看過那種貓咪吃貓草的視頻,大為感興趣,於是研究了一番,發現貓草其實就是小麥苗。
然後就是一番辛苦的水培,綠油油的貓草長出來之後,大橘果然大為好奇,張開自己的三角小嘴,哢嚓一口咬了一口草,然後很開心地撲上來全吃光了。
大橘幾乎喜歡吃一切,也就是因為它自己沒法開罐頭,所以才形成了「罐頭裡有好吃的」這樣一種印像,因此才對吃罐罐有那麼大的執念和興趣。
也正因為它喜歡吃一切,所以昨晚小丫頭們來給它投喂鮮嫩的白魚時,它很是激動地喵嗚賣萌了一番,讓大小丫鬟們心花怒放,還大著膽子過來請求秦蔻,晚上代位照顧大橘。
秦蔻反正也是要趕它出去睡覺的,爽快答應。
然後大半夜的,丫鬟們就極為敬畏地把大橘單獨抱進倒座裡頭的一間客房了……
不過木質建築的隔音真的很爛,這一晚上的,估計住在這個小院裡的所有人都能聽見它的呼嚕聲。
還好大橘早上醒得早。
一醒來,它就發出了快樂地哼哼聲,跳起來跑出門玩去了。
帶院子的大屋子,還有不少博古架、綠藤、灌木之類的東西,對大橘來說簡直就是個天然的游樂場,它是一會兒抓著從樹上垂下的藤蔓蕩來蕩去、一會兒一個炮彈衝擊就衝進了灌木叢……然後被卡住了半個身子,整只貓劇烈地
扭動起來,灌木上紅色的小茅莓就簌簌地落下來。
這麼鬧騰,還這麼胖,本來這目標是很好找的。
可不只怎麼的,秦蔻准備帶著它出門玩的時候,它的身影忽然就不見了。
秦蔻:「???」
哪去了???
……不會是有偷貓賊吧。
在現代時,秦蔻其實最煩的就是那種一天天沒事兒干,也不知道對貓貓狗狗哪來那麼大惡意的人,張口閉口就是「對畜生這麼好不知道對父母好一點」的神邏輯,要麼更過分點的就是在寵物公園投毒、抓流浪貓搞虐貓,這種人還不少哩!
秦蔻倒不是擔心大橘的安慰,她是擔心真有一天狹路相逢,大橘嗷的一口搞出人口失蹤大案來。
那就不好收場了……
不過古代就算有這種人,估計也不會在江南花家出現,大橘應該還是在什麼地方玩忘了吧。
秦蔻一個人在院子裡轉了一大圈,光看見掉了一地的茅莓,看見兩個裝滿桂花的竹筐,什麼動物也沒找到。
於是發動大家一塊兒找。
最後還是一點紅眼睛把大橘給刨出來了。
……大橘跳進裝滿桂花的竹筐裡去了。
它當時一面跳進去,一面還很興奮地在桂花裡刨坑把自己埋了,埋得結結實實之後呢……它居然就這麼安然不動,等著和秦蔻在玩捉迷藏!
秦蔻呼喚了它好幾聲的時候,估計它心裡在暗自得意呢。
結果因為桂花太香,它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這噴嚏還是收住了勁兒打的,輕輕地「啊啾」一聲。
一點紅敏銳地回頭,盯住了放在角落裡的竹筐。
大橘繼續安然不動,還伸出梅花爪爪撥弄了一下自己的鼻頭。
然後就被一點紅徒手刨了出來,拎著命運的後脖頸拎起來,一人一貓大眼瞪小眼。
大橘的鼻頭沾了兩朵小花。
它渾身一抖,大大地「啊啾!!」了一聲。
一點紅:「……」
一點紅:「……」
一點紅:「秦蔻,找到了。」
秦蔻這時候都開始懷疑它是躲在拔步床底下了,聽到這話,
立刻衝出來,就收貨了一只桂花味的大橘。
大橘眨眨眼:「喵!」
秦蔻:「……」
秦蔻一臉嫌棄,拎過了沉甸甸的大橘,被它身上那一股過於濃郁的桂花味也給刺激地「啊啾!」了一聲。
一人一貓開始同步打噴嚏……
最後,秦蔻火速開門,帶上洗貓熟手傅紅雪鑽回了家,把大橘逼到角落裡,結結實實、雞飛狗跳地洗了個澡,用最香的沐浴露給他摸了三遍,吹風機吹最大風把它吹干。
就這,那股桂花味還是沒淡下來多少,傅紅雪身上還起碼多出七八條血痕來。
……真是一種侵略性相當大的味道啊,真是一只相當不省心的萌寵啊。
洗完了大橘,她給大橘帶上了穿著玻璃珠子的項圈。
這個玻璃珠子,當然就是秦蔻那傳奇的曾外祖母所留下的玻璃珠了,楚留香、陸小鳳、花滿樓,還有無情的身上,都有這個玻璃珠子,這樣,她就可以做到隨時與這些時空定時定位的交流了。
帶在大橘的脖子上,主要就是起一個定位的作用了。
抱著洗好的大貓,順便跟媽媽打了個電話交流交流感情,並表示自己好好地在家待著呢,掛斷電話,又一次鑽過時空漩渦,回到花滿樓家裡,一塊兒去吃午飯。
自2020年起,太湖進入了為期十年的禁漁期,自此之後,真正來自太湖上的河鮮就絕跡了,秦蔻小時候去過一次蘇州,對一種小小的,渾身透明的小魚非常有印像,那種小魚的名字叫做「銀魚」,乃是大名鼎鼎的「太湖三白」之一。
但去年再去姑蘇時,就忽然發現……這在飯店裡點到的銀魚,怎麼和記憶中的不一樣了呢?
就……怎麼這麼大?魚骨頭那麼硬,肉質也沒記憶中那麼細嫩滑口了。
……這和禁漁期也不能說是沒關系,對於一個熱愛美食的業余探店選手來說,真是嗚呼哀哉!
不過,誰讓秦蔻有外掛呢。
2020年不讓吃太湖裡的魚,那我就回一千年前吃,誒嘿!
金秋十分,正是一年之中河鮮最豐腴、最肥美的時節。
陸小鳳帶著大家來的這一家三層的酒樓,名叫「臨江仙」,正是依著姑蘇密
布的水網臨江而建,三樓建造的像是一處專門用來眺景的閣子,四面開有大窗,冬天,大窗會用白棉紙細細的糊上,牢牢地扣合在窗欞上,夏天,四面大窗便都打開,視野開闊,風景極佳,遠遠的,能望見遠處虎丘山上矗立千年的寶塔。
順帶一說,這古代的飯店裡,還真有紙質的菜單——這大概是因為識字率不高吧,況且這還是武俠世界,大字不識一個的武林高手,如果瞧見了寫滿了字的菜單,誤認為這是在侮辱他……衝冠一怒咋辦?
頭臉齊整的店小二穿著干淨的黑布衣裳,面上掛著喜慶討喜的笑容,氣口極佳地報菜名,跟貫口似得……只可惜說的是姑蘇本地話,秦蔻一個字也聽不懂。
陸小鳳抬頭,問秦蔻:「有想吃的麼?」
秦蔻:「……」
秦蔻:「你點、你點。」
陸小鳳爽快地道:「OK!」
秦蔻:「……」
總覺得在這種古香古色的場景之下,出現英文好奇怪。
陸小鳳劈裡啪啦、相當熟稔地點著菜,用的也是本地的姑蘇口音。
這是秦蔻第一次聽到陸小鳳說姑蘇口音,雖然他還是爽利、瀟灑、玩世不恭……不過這口音的確是百轉千回,尾音軟糯,叫秦蔻聽得很是驚奇……尤其是從他嘴裡說出來,實在是叫人多看一眼。
順帶一說,一點紅拒絕秦蔻的事情很少,說姑蘇話就是其中一件。秦蔻認為,他或許覺得自己要是說一口吳儂軟語,實在很毀滅冷酷殺手的形像吧。
其實她想多了,一點紅就是不好意思。
他這輩子所有「難為情」、「羞澀」一類的情緒,恐怕都貢獻給秦蔻了。
趁著點菜,秦蔻也觀察了一下這酒樓之中的人,三樓因為只是繞著這個眺景閣子轉了一圈,中間其實是中空的,因而可以直接看到一樓的大堂。
一樓的大堂裡頭,擺的就是數十張木制的方桌子,四面放著條凳,桌上擺著筷子筒,肩膀上搭著白汗巾、腿上打著白色綁腿的黑衣店小二們來來去去,特別麻利的抹著桌子,迎來送往,嘴裡說的倒不是秦蔻印像裡那種「您裡邊兒請!」「來咯!」之類的話,而是「嘰裡呱啦」和「嘰裡呱啦」……
……沒錯,她還是聽不懂。
甚至於這都不是姑蘇話了,而是姑蘇口音極重的官話。
至於店中的人呢,倒還真的是蠻有武俠風味的,東邊一桌,有勁裝疾服的鏢師們,粗著嗓子,操著一口西北口音極重的話,吃著黃澄澄的蟹粉面,大聲的說笑著,說著一些「刀口舔血」的經歷。
怎麼說呢……秦蔻一下子就幻視了那種在飯桌上大談政治的中年男性。
她正好就坐在靠欄杆的一側,頭一探,就看見了那幾個五大三粗的鏢師。
不過比起大談國際政治的中年男性……這幾個鏢師還是更有趣一些的。
他們講起昔年大破什麼太行五虎、秦嶺八傑時,那語氣是抑揚頓挫,該強調的地方強調,該放輕的地方放輕,說到打鬥的部分,那像聲詞用的,畫面感極強……秦蔻感覺整個大廳裡吃飯的人都在聽他們講故事,連幾個店小二都被吸引了。
秦蔻很中肯地評價道:「他們以後當不成鏢師的話,當個說評書的,粉絲肯定也很多。」
就比如說單田芳老爺子,秦蔻有一段時間就是聽著那個乞力馬扎羅聽書app裡的《五鼠鬧東京》來助眠的……就是這老爺子說話怎麼總覺得喉嚨裡卡了口痰呢?
這幾位鏢師大哥就很好的規避了這個秦蔻不喜歡的問題。
她真心實意的如此評價道。
在現代,這種評價其實是很友善的。比如說路上碰見一個長得好看的,就誇贊說可以去當明星,看到個業余愛好為攝影師的人,就誇獎說你這個攝影水平都能去當攝影師啦。
但很顯然……古代人並不這麼認為。
而且她還犯了一個錯誤,那就是她總是習慣性的以現代房屋的隔音程度來說話,殊不知這種木頭屋子……真的很不隔音。
況且習武之人的五感總是比普通人要敏銳很多。
所以,這句話就這麼准確無誤、字正腔圓地鑽進了幾個鏢師的耳朵。
幾個鏢師登時就很不高興,凶狠不善的眼神直衝衝地射向三樓的那一桌人。
正好這時,店小二端著菜上來了,秦蔻無知無覺地收回了視線,避開了這幾個人凶惡的目光,饒有興趣地看著擺上桌的菜。
蟹粉面當然是少不了的,這個
季節的蟹肚兒滾遠,蟹膏蟹黃飽滿得要溢出來一樣,即便蟹粉面吃過一百回了,現在也必須吃第一百零一回 ,蟹肉和蟹黃同混,加黃酒姜絲去腥,面是蘇式的細面,根根細面上沾著的都是極致的鮮。
蟹粉豆腐當然也是少不了的,熱騰騰的上來,用勺子一舀,寡淡軟嫩的豆腐也有了銷魂的鮮。
再來,就是大名鼎鼎的太湖三白了。
——白魚、銀魚、還有秀麗白蝦。
白魚拿來清蒸,說清蒸就是清蒸,連一般在酒樓裡會見到的醬色調味汁子都沒有,只用蔥姜調味,一層油光浮在白魚表面,於是它的細麟便在盤中閃著銀色的光,魚肉潔白、細嫩,含在嘴裡慢慢融化,魚味十足,但吃不見一絲腥氣。
說起來昨天,花家的丫鬟們就是用這個白魚來喂大橘的麼?
大橘一貓獨占一坐,對桌上的人類食物倒也不感興趣,它慢條斯理地舔舔爪子,往下一趴,伸爪去抓秦蔻的披帛。
秦蔻:「……」
蠢貓,山豬吃不了細糠,浪費。
另一頭,那幾個鏢師已然目光不善,瞧見了這個出言不遜的女孩子,正要教訓教訓她,卻忽然被一束陰森森、冷冰冰的目光給盯住了。
長年累月刀口舔血所練出來的危險雷達在一瞬間被激活,幾個鏢師登時覺得頭皮發麻,寒毛直豎,連脖頸都僵硬地動不了。
甚至都沒敢看這束目光的主人,他們便立刻閉上了嘴,眼觀鼻、鼻觀心,火速帶上家伙事兒圓潤地跑路了。
直到跑得距離臨江仙過了三條街,這幾人才停了下來,捶胸頓足地表示早知道剛剛就不說那麼多廢話了,連蟹粉面都沒吃完就被人趕出來了,浪費啊!!!
——蟹這種東西自古以來就不是便宜的吃食呢,鏢師在江湖之上也不屬於很風光的人,賺的錢也是辛苦錢和賣命錢,好不容易走了趟鏢,意氣風發,來吃一口奢侈的,還沒吃完……
只是喜歡吹牛的鏢頭垂頭喪氣,道:「得得得,附近還有一家好飯鋪,咱們兄弟同去,同去,再要二兩黃酒,去去煞氣,剛剛那人……殺氣好重。」
哥幾個心有余悸,再次感到江湖上真是臥虎藏龍,然後就一塊去吃第二頓了。
而此時此刻,秦蔻一面捧臉,一面吃著極其細嫩清淡的白魚魚肉,說:「誒,紅哥你看什麼呢?快來吃魚。」
然後夾了一塊魚肉放他碗裡。
一點紅收回目光,拿起了筷子,淡淡地說:「沒什麼。」
第208章
這小小的、因為口角而起的衝突,消彌於無形之間,全然沒有被秦蔻注意到。
一點紅非常淡定地收回了自己冷颼颼的目光,與她說了兩句小話,也全然沒有要提醒一下的意思。
江湖上的人,當然動輒就是把「江湖規矩」掛在嘴邊的,一點紅走南闖北十多年,什麼人都見過、什麼話都聽過,對這「江湖規矩」卻不屑一顧。
什麼叫江湖規矩?
秦蔻的發言,的確惹到了那幾個鏢師,因為說評書顯然在他們眼裡是供人取樂的玩意兒,但叫一點紅說,大家都是乙方誰比誰高貴呢=。=
況且,難道真的彬彬有禮,說話像抹了蜜一樣的人,就能在江湖上受到禮待了麼?那怎麼可能,每年死在刀口之下的人,那可是有極多都是連武功都不會、一瞧見江湖人就唯唯諾諾、恨不得跪下來喊一聲親爺爺的普通人。
說到底,江湖上的規矩其實就一條,也是最簡單地一條——那就是看誰的武功好。
誰的刀快、誰的劍利,誰殺人的技術更高超,誰的話就是規矩。
一點紅自己就是個飛揚跋扈的主兒,雇主花錢要他殺人,得恭恭敬敬地請他,他不樂意出手時,誰都沒法子要他出手,誰若是出言侮辱於他,那不好意思,管你是誰,拿命來吧。
這就是他的規矩,也就是秦蔻的規矩,該怎麼說話就怎麼說話,收斂?收斂個屁!
桌上的其他人當然也是這麼想的。
傅紅雪在現代看著再純良、再自閉乖巧,像是個沉默寡言的男大學生,他也是那個能在狂怒之下一刀削斷人耳、把人壓在桌子上一字一句地問「你服不服?」的殘酷刀客;
阿飛喜歡吃薯條炸雞,在家還會乖乖拖地掃地、搶掃地機器人的活干,但千萬莫要忘了,在原書之中,他十八九歲第一次出場時干了什麼。
——他要一個人,用五十兩銀子,買那人自己的命。
那人是個氣焰囂張的惡人,乃是在黃河一帶作惡多端的「碧血雙蛇」中的白蛇。阿飛初出茅廬,凡是都透露出一股一板一眼的、屬於執拗少年的認真來,但他的認真卻也透露出一種驚人的、冰塊一般的殘忍,因為他問的是:「你的腦袋值幾兩銀子?」
白蛇哈哈大笑,狂妄地說:「我這腦袋價值千金。」
阿飛卻是緩緩地搖頭,就像是在給他獵的白狐狸皮估價一樣,很認真、很中肯地說:「你只值五十兩。」
之後的事情自然不必多說,他不多廢話,一劍戳透了白蛇的咽喉,盯著白蛇的兄弟黑蛇,然後說:「他承認輸了,五十兩銀子呢?」
這就是阿飛,阿飛當然也是善良正直的人,但他和現代人依然有著本質上的區別。
在江湖裡,殺人並不是一件太難的事情,或者說……想要保持不殺人,才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迄今為止,也只有楚留香一個人做到了,花滿樓殺人極少,不過有一次為了救人,他還是在情急之下殺了匪徒。
但他看上去也依然很健康、心態十分穩定,並不會因此陷入愧疚與內耗之中。
至於陸小鳳……他上一個殺的人是南王世子,再上一個是他曾經的朋友,六扇門退休老總金九齡。
他看上去也依然很樂天,一天沒事就打游戲,像個現代宅男。
秦蔻不懂這些,或者說,她在書中看到過,但感受不大具體,還是按照自己在現代的習慣吃吃喝喝、說話聊天,但所有人都認為,她的確有這個資本這麼做,否則要他們干什麼呢?
觀光嘛,度假嘛,當然是怎麼放松怎麼來,至於這些不大愉快的事情,交給古代俠客們來擋住吧!
秦蔻的注意力此刻還完全集中在飯桌上呢。
太湖水淺、水質清,小型魚類眾多,銀魚乃是一種身長僅兩三釐米的透明魚類,與蓴菜一同做成銀魚蓴菜羹後,才被烹出了細嫩的白色,身形拱起,不仔細看,還當是小小的蝦仁呢!
因為小,所以肉質極其細軟滑嫩,渾身上下,只有一根魚脊骨撐著身子,然而這截骨頭也是可以輕而易舉地咬斷的,只有那麼一絲絲聊勝於無的阻力,甚至還為這軟滑的魚肉增添了一點新鮮口感,與滑溜溜的蓴菜同煮,便是一碗柔美的、愜意的羹湯了。
沒錯……就是這個,她小時候吃的毫無疑問就是這個!
銀魚與雞蛋同炒,上一道銀魚炒蛋,算是一種極其家常的吃法,秦蔻吃過很多炒雞蛋,比如說最簡單最搭配的西紅柿炒雞蛋、韭菜炒雞蛋,也有在彩雲省吃到的茉莉花炒蛋,秦蔻覺得比起彩雲省人,她的口味可能還是同江南人更合得來一點吧……
再來,便是仙靈靈的素菜,秋天姑蘇的時令蔬菜,就是大名鼎鼎地水八仙,油燜茭白、荷塘小炒、桂花糖藕、茨菇香干,另有海量的桂花味甜品填充飯桌,桂花酒釀小圓子、桂花雞頭米、桂花赤豆糊、桂花綠豆湯……陸小鳳好像是怕秦蔻吃了這頓再沒下頓似得,洋洋灑灑點了一大桌子,七七八八地擺著。
還有兩碟桂花糕。
這兩碟桂花糕還不大一樣,一碟四四方方,白白嫩嫩,顯然是蒸出來的;另一碟切成薄片,被煎得兩面微黃,吃起來蠻有嚼勁的,花滿樓解釋說,這一種桂花糕是用糯米混著粳米蒸的,質地偏硬,一般都是拿來煎的。
秦蔻:外地人長見識.jpg
不過這滿滿一桌子桂花……
……真是甜品地獄。
一點紅顯然很樂於待在這個地獄裡。
他愛吃甜的,口味上又是傳統中式甜點的口味,西式的蛋糕、蛋撻什麼的偶爾嘗嘗鮮,到了糕餅、赤豆糊這一類的東西時,就能一個人干掉一大堆。
秦蔻總是懷疑他這麼吃甜的會胖……經常沒事就很警惕地環環他的腰身,捏捏腰側……畢竟秦王好細腰嘛,這一把勁腰要是消失了她會很難過的。
崇尚極簡生活,且對美食沒有太大興趣的傅紅雪對什麼菜都是淡淡的。
此刻回到了古代,雖然並不是他所在的時代,但江湖是共通的,他自然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這氣息是由酒、刀光上的金屬味和血氣所組成的。他並不害怕這些東西,只是……
只是身邊多了一個對江湖毫無概念的秦蔻,他不得不暗自警惕。
因此,傅紅雪的習慣又回到了從前,左手穩如磐石地握著刀,刀藏在桌下,放在腿上,他只用右手慢慢的,一口菜、一口飯的吃東西。
阿飛呢……阿飛吃東西非常快。
這個事秦蔻都觀察過好多次了,阿飛吃飯的那種快還不是狼吞虎咽的那種,既快,還能做到充分咀嚼,絕不囫圇咽下。
不過今天,秦蔻還觀察出了一些別的東西。
比如說……阿飛不喜歡吃魚,因為魚要吐
刺,影響他的吃飯效率。那條清蒸白魚上來之後,秦蔻還給他夾了一塊,阿飛皺了一下眉,認認真真地挑起了白魚中細嫩的小刺。
他還發表了一番關於人類的咽喉為什麼那麼脆弱的抱怨。
秦蔻就多問了幾句,才知道他小時候見過被魚刺卡到喉嚨最後死掉的人。
山林之中,肯定是有獵人出沒的,阿飛見過,也有面熟的獵人,那人曾覺得他一個小孩子在山林中衣衫襤褸著狩獵,實在可憐,因此分他肉吃,阿飛瞧都沒瞧他一眼,只硬邦邦地說了一句「我不受人恩惠」,就走掉了。
這人經常在山林中出沒,後來卻再不來了,阿飛心中覺得不妙,下山去找,才聽人說起,這人因為吃魚被大刺卡住了嗓子,什麼吃饅頭、喝醋,各種法子都用盡了也取不出來,最後咽喉腫得一口都吃不下去,慢慢病死了。
阿飛頓了頓,轉身上山。
他想了想自己,又想了想母親,覺得如果是他們吃魚刺卡住咽喉的話,可能連吃饅頭、喝醋這種法子都用不上……所以他後來一般能吃上的時候,都不會選擇下河去抓魚。
這還真是……
秦蔻嘆了口氣,摸了摸他的腦袋。
不過銀魚他就很喜歡了,這種比蝦還要小,嫩滑如裡脊一樣的小魚對人完全沒有一丁點的威脅,也得以讓阿飛好好地體會一番美食。
吃到最後,還有黃燜河鰻。
這道菜很費功夫,鰻魚肉豐腴飽滿、鼓鼓脹脹,魚皮滑嫩,蘇式的濃油赤醬裹在上頭,比之秦蔻吃慣了的照燒鰻魚味道好得多,主要還是因為這是新鮮河鰻現殺的,酥軟入味,就算是最後上來,秦蔻早吃飽了,也忍不住多夾了幾塊。
還有一道盛在白瓷小盅裡的甜點,乃是用杏子細細切碎做果醬,上頭澆著蓮子雞頭米糖水,頂上鋪著杏脯肉、撒著糖桂花,極富巧思,也難怪臨江仙是姑蘇城中的名樓了。
這麼一套河鮮、素菜、糕餅、甜點的組合拳下來,秦蔻早葛優癱在椅子上,喝口清嗓子的茶水,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朋友們聊聊天,休息休息,再說下午的行程。
陸小鳳這個本地人就順勢說起了姑蘇的面。
都說西北是有面食崇拜的地方……老S省的食物碳水含量完全超標,
隔著一道壺口瀑布的另一個S省,那更是面食的宇宙中心,把面玩出了花樣。但其實姑蘇的面也不差的,就上午這麼一走,路過了不下十幾家面館,在現代,秦蔻還聽說過當地每年還會評選什麼「姑蘇十碗面」。
不過現在……
秦蔻趕忙制止:「別說了!下午餓了再說!」
吃飽了飯去超市都懨懨地什麼零食都不想買,怎麼可能會興致勃勃地接著談論吃的問題啊。
此時此刻,一樓大堂之中的方桌子旁、木條凳上,也已坐滿了人。
姑蘇水網密布,江南運河繞城而過,使得這座靈秀水鄉成為了南面的航運中心、交通樞紐,因此此地南來北往的商人極多,在這個武林的時代、武俠的時代,商業與武林人士是緊密連接在一起的,故而待在這座城池之中,實際上可以聽到最新的江湖消息。
而「臨江仙」又是一間極出名的酒樓,彙聚在這裡的消息,實在是多得要命。
秦蔻撐著頭,饒有興趣地聽著。
六扇門退下來的捕頭金老總金九齡就是繡花大盜這件事已經過時了,有一個人正談起這事兒,結果桌上的人一個個表示——這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你的消息也太落後了!
那麼,現下最新的消息是什麼呢?
那自然就是那九月十五,紫禁之巔的事情了。
劍神西門吹雪與劍仙葉孤城的巔峰對決!
……被取消了。
這可真是……令人大跌眼鏡。
其實秦蔻清楚其中的內幕,就是陸小鳳暴起,直接殺了南王世子,把這場聲勢浩大的造反摁死在了搖籃裡,同時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的對決就在那個院子裡進行,觀眾只有陸小鳳一人,勝負也已然分了出來。
西門吹雪在與葉孤城的決鬥之中,似乎悟出了什麼,當時他久久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手中的劍,而後返回萬梅山莊,閉關去了。
葉孤城似乎也悟到了什麼,但他並不急著回白雲城去,飛仙島在極南之地,他鮮少離開,這一次來了京城,就打算慢慢游覽著回去,順便還把西門吹雪之前的出門遛彎活動給撿走了——那就是一路追殺作惡之人。
啊這……
這也挺好的。
最起碼對陸小鳳來說,自己的兩個朋友不再想著你死我活,各自都又想明白了劍道之路上的一些關竅,也從一些有的沒的政治鬥爭中脫離出來,實在是好極了。
只可惜,這江湖上並不是每個人都和陸小鳳一樣這麼好心、這麼善意。
早在葉孤城與西門吹雪定下決鬥之約的那一天起,關於他們二人的勝負,便成了江湖上最如日中天的大賭局,有些人干脆為之賭上了自己一輩子的財富,這狂熱的程度,簡直好似是一群豺狼在盯著兩個人決鬥要流出的血。
現在,決鬥悄無聲息地取消了,賭局不了了之,賭得極大的人不必參與這樣一場豪賭,冷靜下來之後也松了口氣,但莊家卻連一釐都賺不到,其惱火程度可想而知。
於是消息彙聚在了臨江仙裡,那就是魚龍混雜、假九真一,有說葉孤城怕了的,有說西門吹雪避而不戰的,有說西門吹雪的老婆難產的、還有說葉孤城中了唐門奇毒,只能等死,不能決戰的。
最後一個說法被當即推翻,有人立刻指出,前不久還看見葉孤城在路上順帶著當良好市民,路見不平,一劍殺了太行八虎的呢。
聽牆角的秦蔻:「……」
秦蔻扭頭問一點紅:「這什麼太行八虎,不是之前那幾個走了的鏢師殺的麼?」
一點紅說:「他們殺的叫太行五虎。」
秦蔻:「……」
秦蔻:「……太行山上怎麼這麼多虎,這外號起的不覺得太雷同了麼?」
陸小鳳聳了聳肩,吐槽道:「一般都是路匪,沒念過書,不識幾個字,就喜歡起這種虎啊豹啊的外號,太行山上起碼前前後後有一百八十只老虎當過路匪,東北虎自然保護區裡都不一定有這麼多。」
他還順便銳評了一下:「而且一般他們都很菜。」
秦蔻:「……」
秦蔻:「fine。」
也算是一種獨特的江湖景觀吧。
吃飽喝足,連茶葉都喝了兩盅,秦蔻陷入了一種飯後困的狀態之中,一個接一個地打哈欠,大家就打算先去百花樓休憩,等下午休息好了,再出門去玩耍。
但誰也沒想到,就是走在路上,他們居然還能聽到有人蹲在路邊商量著准備暗算陸小鳳。
一只無辜的陸小鳳正巧路過。
不過因為他把自己的胡子刮得是干干淨淨的,這幾個人居然沒認出來,繼續在正主面前大聲密謀。
陸小鳳:「……」
人在路上走,陰謀從天上來啊。
陸小鳳板著臉,干脆在旁邊的茶攤上買了一碗茶並一碟花生瓜子,一面磕一面聽他們打什麼壞主意。
第209章
人在路上走,陰謀天上來……這其實是陸小鳳身上的常態,他早都習慣了。
好好地在客棧裡躺著,喝著酒,偏偏就有個叫丹鳳公主的人上門來要他幫忙;好好地在苦瓜大師家裡吃素齋,偏偏就有個金九齡賊喊抓賊,非要引誘他去調查什麼繡花大盜。
不過這種當面大聲密謀的場景,也的確是第一次就是了。
陸小鳳覺得荒謬得要命,下意識地伸手要摸一摸自己的胡子,然後才想起來……啊,胡子已經沒有了……
他的「四條眉毛」太出名了,剃了眉毛之後跟開了易容buff一樣……
不過……
他看了看坐在自己對面,一面微笑著搖折扇,一面慢條斯理地喝茶的花滿樓。
……這些人不認得陸小鳳,連花滿樓也不認得麼?
哦,好吧,花滿樓的顯著特征是面如冠玉、風度翩翩且瞳孔失焦,現如今,花滿樓的眼睛瞪的和銅玲一樣有神……顯然也失去了最顯著的特征。
換句話說……他們兩個都開了易容buff……
至於其他人,他們都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物,自然是誰也認不得的,就這麼光明正大的坐下,若無其事地喝茶嗑瓜子,一起聽這幾個人大聲的密謀。
這幾個人,乃是活躍於長江一帶的水匪,諢名江淮三霸,乃是一母同胞的三兄弟,手底下有些硬功夫,但這功夫,在一流的高手面前,卻也不頂什麼事兒。
即便如此,這江淮三霸,這些年來也搶了不少人,手底下沾了不少血,積攢下來的家底兒也不少。
當水匪對武功的要求,沒有當路匪那麼大。
早年間,這三兄弟便扮做船夫,一船一船的拉客,他們三個眼睛倒是很尖,很會看人下菜碟,若是碰上一看就不好惹的硬茬子,那就安安穩穩的去當擺渡,把一船人都送過江去,但若是碰到了一船老實人,那……嘿嘿!
旅客嘛,水性好的沒幾個,船只要往江面上那麼一停,那就是個孤島,人在上頭,就只如同砧板上的魚肉一般,當然只能任人宰割咯。
這三兄弟通常情況下目的只是為了搶劫,殺人的話,多是為了殺個刺頭、殺一儆百,好叫剩下
的肥羊乖乖掏錢。
況且這三兄弟還精通易容,每次出手,用的面皮都不一樣,誰也不知道他們長什麼樣。
不過……他們也干過一波大的,就在不久之前。
那一次是例行搶劫,也例行有不服氣的小年輕站起來當刺頭,江老三也一點兒沒手軟,刀一抬,就削掉了那小年輕的手臂。
那年輕人身著錦衣,頭戴紫金冠,瞧起來就是個富家紈绔,可以一宰,卻沒想到,那年輕人痛呼著倒下的時候,他身邊的一個長隨竟然脫口呵斥道:「大膽,你們知道他是誰麼!」
這……
能在水匪的地界上還這麼囂張,全然不知道自己早成了待宰肥羊,這無疑是一個很愚蠢的長隨。
但這愚蠢,卻讓江淮三霸們都警醒起來。
——能在這種時候還如此飛揚跋扈,難道,他的後台真的大得不像樣子?
這樣一想,江老三眼珠子一轉,故意用一種極其輕佻不屑、激怒人一樣的語氣說道:「狗娘養的!上了老子的船,你就是天王老子家的,也不好使!」
說著,還重重地踢了那長隨一腳。
這自然就是要激得那幾個人自報家門,看看這到底是誰家的小孩子,他們到底能不能惹得起。
可偏偏,那長隨竟是再半個字也不說,冷笑連連,爽快地將身上的錢袋子交了出來,並慢條斯理地說:「只要放我們走,再贈你們五百兩金子!」
其實這小少爺只是一個豪商家庭出生的紈绔,還是個不大受爹重視,被養廢了的紈绔,有點背景但不多,那長隨沒攔住刺頭小少爺作死,立刻心生一計,虛張聲勢,以求保命,看似愚蠢,實則是不得以而為之。
那長隨當時心中想的是——這水匪三兄弟,總不至於把一船人給殺光,他故作鎮定虛張聲勢,只要唬住了他們上了岸,那就成了。
但沒想到的是——他還是低估了江湖的殘忍,也低估了江氏三兄弟的殘忍。
他們不常屠殺,只是為了少惹麻煩,並不是因為不敢。
但是,一旦有什麼事情真切的威脅到了他們兄弟三人的性命,水匪便會露出極為殘忍的一面。
江老二惡狠狠地盯著故作鎮定的長隨,忽然陰森森一笑,不再多問,抓緊時間呵斥辱罵其余的旅客快點交出錢袋,粗暴地把有錢女客頭上的珠寶首飾拽下來,船上恐懼的嗚咽聲連成了一片。
然後,掠奪夠了的江淮三霸就大開了一回殺戒,把船上的男女老幼,全都殺光丟下了長江去喂魚了。
——反正做水匪的,殺一船人其實算不了什麼。
在江湖上,只要不是惹了眾怒,一般也不會有什麼「武林盟主」來沒事找事,江淮三霸想了半天這小紈绔的身份,連什麼武當峨眉華山都想進去了,猜來猜去猜不著,這梁子有結的巨大,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了。
這本是一步謹慎的棋,卻沒相當,那紈绔的長隨卻真的是個精通水性的人,見勢不對,自己的命要緊,跳下水就跑了,江老三當機立斷,也跳下了水,玩了命似的追,都沒追上。
原本是為了殺人滅口的,卻沒想到一船人都殺了,結果正頭戲給跑了!
自此之後,這三兄弟有事沒事搶搶劫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他們先是改頭換面,把原先的船鑿沉了,買了艘新船,其次,他們雖然每次都易容,但兄弟三個一塊兒撐船,還是顯眼得很,於是江老大獨自外出追查那紈绔的身份,江老二和江老三繼續撐船,江老大那開黑店的老婆,人稱女屠戶的柳大娘,照應著這兩個小子。
那長隨逃走後,自然沒敢再回主家,怕被打死,況且他本來也對那紈绔少爺無甚感情。只是此人生性正直,每每想到那一船的男女老少的死,都輾轉反側,徹夜不眠。
長隨發誓一定要讓這害人無數的江上悍匪付出應得的代價!
只是他就是個普通的長隨,會武功,但也只是粗通拳腳,連江家三兄弟那種江湖上的三流貨色,一刀砍下,對他來說都已是滅頂之災,那些更加大名鼎鼎的人物,對他來說簡直就好似是非人的仙人,又怎能肖想?
但……又有誰會幫助他呢?
又有誰會為那一船死去的男女老幼伸張正義呢?
這時候,他就想到了陸小鳳,四條眉毛的陸小鳳,也是愛管閑事的陸小鳳。
愛管閑事,這外號聽起來並不威風、也不氣派,反倒帶著點戲謔、帶著點無奈,就好像大家都是一個鄉裡的人,瞧見了他,立刻就同身邊的伙伴說——你看
吶,那個就是陸小鳳,愛管閑事的陸小鳳!
他聽說了很多關於陸小鳳的事情——
他愛喝酒,卻又千杯不倒;他有兩條修剪的很整齊、甚至像是眉毛長錯了位置一樣的胡子;他有一件鮮紅的披風,來去如風、風風火火;他是這個世界上最自由的浪子,也是最熱忱、最善良的浪子——
了解得越多,他就對這個人越憧憬,他只恨不得立刻就找上陸小鳳,訴說自己的冤屈。
陸小鳳居無定所,很難尋找,但他的好友花滿樓卻一直就住在姑蘇。
花滿樓也是個善良而偉大的人,他的百花樓永遠對任何人而敞開,永遠都會收留走投無路的人,而只要找到了花滿樓,就一定能等得到陸小鳳,有花滿樓的地方,好像才是陸小鳳的家。
於是,長隨立刻決定動身前往姑蘇,尋求花滿樓的幫助。
這是一個相當明智的決定,但很可惜,江老大不是傻子,他一個人出來追殺長隨,自然分析過長隨的行動模式。
首先,主死奴存,他必然不敢回主家,主家不打死這條不護主的狗才怪。
其次,他躲不了,一個三腳貓功夫、不能回家鄉、沒有盤纏走遠,操著一口口音濃重的官話的人,絕不是一個隱藏高手,在這一段水匪密布、黑店縱橫的地方,他太顯眼了,一露面,他必然會得到消息。
最後,百花樓就在姑蘇——這是一個足夠近,也足夠有力的庇護所,愛管閑事的陸小鳳……不行,一定不能讓這小子真的找到陸小鳳!
所以說長隨還是不夠了解江湖啊,江湖上的勢力分布,本身都能推導出很多信息了。
長隨一路謹慎,前往姑蘇,卻在某一日裡一不小心撞進了一間黑店,也是這長隨倒霉,黑店的主人,正好就是江老大的夫人,女屠戶柳大娘。
之所以叫女屠戶呢,自然是因為這店裡的肉包子都是用一種……額,兩只腳行走的生物剁成的,這也算是黑店傳統了吧。
長隨撞進柳大娘的店裡,簡直是倒霉透頂,柳大娘對這個送上門的冤家也一點沒客氣,又恨他令他們多生出這麼多事兒,當下就用鐵鉤子刺穿了琵琶骨,如豬肉一般的掛在了地下室,一面派人去給江老大送信,一面磨刀霍霍,就要活宰了他!
但,這段時間江南地區不還游蕩著一個莫名其妙撿起了西門吹雪愛好的葉孤城麼……
好巧不巧,這一天葉孤城剛好就進了這家黑店,也一眼就瞧出了這地方不對勁。
葉孤城不愛多廢話,甚至都沒聽柳大娘的周旋之詞。他垂下頭,一寸一寸、慢慢地拔出了劍,在長劍的寒光之下,他的雙目愈發地漆黑而漠然,身上的白衣卻潔白地如仙人一般。
他慢慢地拔劍,這並不是在心理上折磨柳大娘,而只是他的習慣而已。
女屠戶柳大娘,在葉孤城眼裡,就是個死人。
自然的,這店裡所有的人都沒能逃得脫,只有長隨幸運得活下來了。
接到消息自不遠處趕來的江老大到達的時候,瞧見的就是自己的老婆的屍體,再看見她脖子上的劍傷,然後想到進來白雲城主路過江南一路往南走的事情……他的頭皮忍不住發麻。
白雲城主見到了那個長隨,知道了他們殺的那一船人……劍仙葉孤城,會來殺他們麼?
正如同他們殺死那一船無辜的男女老少比碾死螞蟻還容易一樣,對劍仙葉孤城,也就是江湖中最頂尖的那一撥人來說,殺死他們三兄弟,也不會比碾死一只螞蟻困難多少。
江老大駭得近乎暈倒,一面暗恨那長隨的運氣實在太好,一面又在瘋狂地思索著如何才能逃生。
福至心靈之間,他居然也想到了找陸小鳳幫忙。
眾所周知……陸小鳳和葉孤城是朋友,別人的話葉孤城不喜歡聽,但陸小鳳一句話,肯定比十句還要頂事。
但問題是陸小鳳是個正直的人,似乎沒理由會阻止這種替天行道的行為。
好在……陸小鳳是個很風流的人,他有很多紅顏知己!這些紅顏知己之中,當然有不能惹得,比如說位列江湖四大母老虎的江輕霞、薛冰……不過這其中也的確有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嬌女子,比如說……名妓歐陽情!
歐陽情自遇到陸小鳳之後,就再不肯露面了,聽說最近正住在一座姑蘇的宅院裡。陸小鳳這人最是憐香惜玉,只要制住了他的心頭寶貝,難道還不仇使喚不動他?他是靈犀一指也好、靈犀一百指也好,都沒有法子!陸小鳳又是個極重諾言的人,只要他答應的事情,就算是捏著鼻子,他也會做的!大不了,他們三人跪在陸小鳳面前發誓,從此之後再也不做水匪,願意散盡家財,只求留條命在。
於是,這江氏三兄弟就結伴進了姑蘇城,也許是因為葉孤城的壓迫感實在太強,強到這三兄弟已完全慌了神,他們也不至於就在大街上窸窸窣窣地談論起來,把這件事說了個七七八八,正好就被失去本體的陸小鳳給聽見了。
陸小鳳:「……」
歐陽情……他們知道歐陽情是誰麼?
紅鞋子組織的四姐!他們三個有種找上門去,歐陽情就能直接手起刀落給他們剁咯!
陸小鳳和歐陽情自然是真的有一段兒的,這江湖上大部分和陸小鳳有關的緋聞都是真的……不過也正如同他以前的無數段戀情一樣,這段感情在幾個月內就宣告結束了。
現在呢,他們之間的關系,大概就是誰也不見誰,一見面,感覺會很尷尬,就像當初見江輕霞時一樣尷尬……
所以自然而然的,當聽見這三個傻貨要綁架歐陽情來拿捏他的時候,陸小鳳尷尬得腳趾都要扣地面了,要是他們真的撞去了歐陽情那裡,那他大概會尬死。
秦蔻……秦蔻沒什麼反應,因為她聽不懂江南的方言,她還以為大家就是在這裡喝口茶歇一歇呢!
一點紅一面聽,一面還不忘同秦蔻說些小話,說一說江南的風光與風俗,正如同任何一對熱戀之中的情侶一樣。
秦蔻對江湖頗有興趣,也很想在這個環境之中瞧見他們大展身手,尤其是提到了輕功,還同一點紅笑道:「用輕功踩在這樣的黛瓦之上,想必感覺一定和在城市裡很不一樣吧,我看你們那時候都快憋瘋了,跑到直江池上去飛來飛去。」
她說的是他們一塊謔謔低德地圖那段時間……
一點紅忍不住勾唇笑了笑,抬頭一看對面,有個賣水紅菱的攤子,便順口問:「吃不吃菱角?」
水紅菱很是脆嫩,不必烹飪,直接吃很好吃。
秦蔻說:「吃啊……但我不會剝那個。」
她體貼的男友早料到了,沒什麼表情,淡淡地道:「我剝。」
秦蔻:(* ̄︶ ̄)
而那三個又殘忍、又愚蠢的倒霉蛋,在隔壁的面攤上吃了一碗鹵鴨面,就匆匆地起身,消失在了街角。
陸小鳳和花滿樓這個級別的高手,就坐在他們身邊,光明正大的聽了一氣,但他們卻連發現都沒能發現得了。
陸小鳳面無表情地喝了一口茶水,又瞧見了另一張桌子上剝好的、白嫩嫩的紅菱角,伸手就去拿,扔進嘴裡大嚼特嚼,收獲了他的好朋友紅兄的一記白眼。
陸小鳳揚唇一笑,對秦蔻道:「既然來江湖,還得看點刺激的,你想不想看一場好戲?」
第210章
這件事簡直就是有點匪夷所思的。
但在江湖上,尤其是在陸小鳳這裡,卻又好像十分正常。
陸小鳳脾氣好、本事大、又愛多管閑事,那麼,自然而然,會有許多有的沒的人,會想來麻煩麻煩他。
他也不是沒救過這樣的江洋大盜,居中調停,讓那人最終逃出生天、金盆洗手。
不過那個人與江氏三兄弟不同,他是被當地的府官逼死了全家,逼得落草為寇的,落草為寇之後,他也只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追殺那狗官的全家罷了。
江湖上人人手上沾血,但沾血與沾血也不一樣。
血親復仇、與濫殺無辜,是有著根本的區別的。
但陸小鳳一般都不愛往外邊亂說旁人的事情,所以有些事兒傳著傳著就變味了,也就難怪這江氏三兄弟一瞧見葉孤城出了手,立刻被嚇破了膽子,居然來找他居中調停。
不過,脾氣再好,也不代表他喜歡被算計。
尤其是被這樣無惡不作的人給算計一把,一想到他們的打算,陸小鳳簡直都要冷笑三聲了。
也不知道算他們運氣好不好,居然迎面就撞上了陸小鳳,他們居然還沒認出來!
不過,真摸到歐陽情那裡,歐陽情會不會學她的姐妹們削削鼻子、剁剁耳朵什麼的,就未可知咯。
……從這個角度來說,迎面撞上陸小鳳居然還是件好事,畢竟陸小鳳現在一想到歐陽情就有點尬住了,絕不可能讓這三個傻子因為他去找歐陽情的不痛快。
江氏三兄弟就是三條小魚,並不至於讓人如臨大敵。
陸小鳳瞧見秦蔻今日饒有興趣,連酒樓裡那些人嘰嘰喳喳地說閑話都聽得津津有味,便有心讓她也瞧上一場這樣的江湖械鬥,也算是不虛此行吧。
秦蔻:「嗯?什麼什麼?」
陸小鳳:「就是這樣啊……」
嘰裡咕嚕哇啦哇啦的把剛剛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秦蔻果然皺起了眉,厭惡地說:「天底下居然有這樣窮凶極惡的人?」
一點紅淡淡地道:「這種人在江湖上才是多數。」
陸小鳳道:「所以我要去收拾他們,你去不去?」
秦蔻:「啊!去啊!替天行道!」
一點紅有點不贊同地皺起了眉,瞧了秦蔻一眼。
他是不樂意讓秦蔻瞧見這些的。
他與陸小鳳、花滿樓一樣來自古代,甚至來自於地域很相近的松江府,但他從來沒提過、也從來沒想過帶秦蔻回他的家鄉看一眼。
因為那裡還有薛笑人,他那神秘又殘忍的師父。
一點紅不是個認死理的人,認為一段緣分的了結必須是堂堂正正的打一場,你死我活,他對薛笑人沒有感情、對自己那些師兄弟也沒什麼感情,他只是單純覺得他欠著師父的恩情。
若沒有師父,他早就餓死街頭;若沒有師父,他練不成這樣辛辣的劍法,也無法躋身於江湖一流高手的行列之內,擺脫任人宰割的命運。
所以他為他賣命十幾年。
等到他覺得自己的恩情還干淨了的時候,便頭也不回地走得瞧不見了,才不會像某些蠢人一樣,還自投羅網地回去打聲招呼「我走了啊,不回來了啊」……那不是自己找死麼!
他是一個不需要「說法」的人,也是一個不需要「離開的儀式感」的人,論果決干脆,恐怕這世上沒幾個人能超過一點紅。
但同時,他也絕不會帶秦蔻回到他的世界去,去看一眼他長大的地方,因為那裡有危險,他會杜絕她身邊的所有危險。
這裡的江南……並非他所在的時代,而是百年之後,曾經給了他極大威壓與恐怖的薛笑人,此刻早已死得不能再死,只要他想,甚至能去把他的墳給掘了。
但他依然沒有松懈,他一直都很警惕。
因為……江湖的危險是無處不在的,而秦蔻在這個世界之中未免太脆弱了一點。
他無法接受失去秦蔻的危險,即便知道這種可能性很小,但一回到熟悉的江湖,他總是忍不住想起死屍,死在自己劍下的、或者死在別人兵器下的……
他的眉頭緊緊地皺著,一句話不說。
秦蔻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
一看他這樣,秦蔻就恍然間回到了他剛剛來的時候的樣子……這一言不發、渾身肌肉縮緊、蓄勢待發的模樣,簡直就像是……他第一次坐電梯時的那樣。
不過這也令秦蔻有些唏噓和欣慰,從前,他是因為現代的那些善意而應激,如今,他是因為回想起了武俠世界的危險、不想她涉險而應激。
秦蔻輕車熟路地握住他的手,一點紅那只大而修長的手反射性地緊緊抓住了她,秦蔻笑了笑,伸手輕輕在他側腰上擰了一記,一點兒也不疼,只是讓一種奇異的酥與癢順著腰側在神經裡蔓延至消失。
一點紅垂下頭看她,嘆氣道:「你想看這個……也無可厚非,只是……」
秦蔻:「不准只是!」
一點紅不說話了,只是仍看著她。
秦蔻嘆了口氣,放開他的手(期間還受到了一點阻力),把一邊蠢呼呼地、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正在追著自己尾巴玩的大橘抱起來晃了晃。
大橘:「嗷!」
秦蔻:「你看,不值得擔心吧?有大橘在呢,還有這麼多人在呢,你放心好了,我肯定不亂衝出去給自己添麻煩。」
一直安靜吃核桃的阿飛:「???」
貓能有什麼用啊?
一點紅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最後確認道:「你就在我身後,別亂跑。」
秦蔻點點頭。
陸小鳳笑道:「快點啦,不然那三個蠢東西都要撞進歐陽情那裡去了。」
一點紅冷冷道:「哼。」
林詩音自小到大都不喜歡這種用暴力解決問題的法子,她一向很排斥江湖,對這樣的事情自然沒什麼興趣,於是就先行回百花樓休息了,她武功平平,秦蔻怕她遇到什麼事情,於是便請傅紅雪陪同一塊兒回去,順便把阿飛也送回去睡午覺去了。
他們兩個也算是有默契了,畢竟林詩音每次去找藍蠍子,都是傅紅雪順帶著去當保鏢的。
傅紅雪不但是個出眾的刀客,也懂得十七八種分辯毒物的法子,花白鳳變態歸變態,也的確教了他真才實學。
這麼一安排,陸小鳳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
然後旱地拔蔥,只一個呼吸之間,整個人便已飛身而起,好似這世間的萬有引力絲毫不在他身上起作用一樣,輕飄飄的、舉重若輕地躍上了屋頂,那屋瓦甚至都沒發出一絲聲音。
他展動身形,只一眨眼,便已飄然而去,
這動作雖然很優美、很像是一片雲彩,但速度卻實在快得很。
大橘緊緊地扒住了一點紅的前胸,秦蔻趴在一點紅的背上,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脖子。
大橘:「喵!」
秦蔻:「唔。」
一點紅:「……」
渾身長滿掛件的一點紅面無表情。
花滿樓:「……」
花滿樓趕緊上前解圍,隨手買了一個小背簍,把大橘扔到小背簍裡,給自己背在背上了。
大橘從背簍裡探出頭,用兩只爪子扒住了背簍的邊緣。
然後,它就飛了起來,變成了一只用外部掛件飛翔的飛貓。
與此同時,一點紅也如一縷輕煙一般掠了出去,緊緊跟在陸小鳳身後。
中原一點紅不以輕功見長,自然比不上陸小鳳,但一個出色的殺手,各方面均衡發展,實屬六邊形戰士,背上背著個一百來斤的大活人,還能如輕煙遠上,就拉了陸小鳳四五個身位的距離。
秦蔻已經和他一起玩過很多回輕功的游戲了。
但之前都是在夜晚空無一人的街道之上,這一次卻不一樣,這一次是穿行於屋瓦之間,屋瓦如烏雲一般,一片片地自她的腳底快速後掠,那種瓦片被腳輕輕借力而發出的聲音如此清晰,風打在她的臉上,於是她立刻就感受到了一種又速度而引發的快樂。
除此之外,視野開闊,沒有高樓擋住,姑蘇的百姓似乎早習慣了武林高手在天上嗖嗖嗖的飛來飛去的情景,年紀大些的人,根本連頭都不帶抬一下的,只有小孩子們好奇地向上張望,興奮地大喊:「有俠客再飛!」
大橘也激動地大喊:「喵∼∼∼∼∼!!嗚∼∼∼∼∼∼!!」
它的毛毛都抖成了波浪線,圓圓的大眼睛都眯起來,犬齒都呲出來了。
秦蔻在片片屋瓦之間穿行,忽然發現自己原來就在城市的最高點在俯瞰,白牆黛瓦、青石板路在不斷地延伸,姑蘇城內,依舊有縱橫交錯的水網,此之謂——水路雙棋盤。
早在戰國時期,姑蘇這種水網密布的城市布局就已初見雛形,人們相信這是戰國四君子之一的黃歇君的智慧,早些時候,他們順便去了趟城隍廟,秦蔻才知曉,姑蘇人一向視黃歇君為守護姑蘇的神祇,一直供奉在城隍廟中。
一點紅輕輕一掠,整個人便如旱地拔蔥一般憑空躍起了四五丈,交一點地,又是一個借力,再次向上,便立在了一座三層高的酒樓頂部。
陸小鳳正站在屋瓦上,也不知道從哪裡抖出了件紅披風,往身上一系,然後扭頭對秦蔻笑道:「看我像不像克拉克·肯特。」
秦蔻:「……」
秦蔻心裡那剛剛燃起的一曲「笑傲江湖」,被刺啦一聲澆滅了,涼得透透的。
秦蔻特別嫌棄:「你能不能少說兩句?」
陸小鳳:「切,你嫌棄我……啊,找到了,那呢。」
他的目力極佳,過目不忘,那江氏三兄弟雖然精通易容,但人的身體習慣、行走姿勢是不會變的,陸小鳳若是連他們都認不出來,這才奇了怪了呢。
只見那江氏三兄弟鬼鬼祟祟進了間院子,這院子就是姑蘇城中最普通的那一種院子,四四方方,院中鋪著半舊的青石板,一棵古樹,樹下幾把半舊不新的躺椅,三人進了門,各自進了屋,拎了兵器,聚在一塊窸窸窣窣,不知道在討論什麼。
陸小鳳翻了個白眼,整個人已輕飄飄地落在了院中。
院中,江氏三兄弟正在討論,卻只見一抹紅色自眼前飄過。
有人來了!
這人落地時,竟然連一絲聲音都未曾發出!
這幾日如驚弓之鳥一樣的江氏三兄弟登時跳起,手持鋼刀,厲喝道:「來者何人!」
抬頭一看,便瞧見個身上穿著白衣、背上披著紅披風的年輕男人。
這男人隨隨便便地站著,似乎站沒站相,重心也只壓在左邊,肩膀也不一邊兒高,松弛地雙手抱胸,似乎沒看到三兄弟手中的刀光一樣,唇邊噙著慵懶的笑容。
更關鍵的是,這人他們剛剛見過!他們在面攤吃面的時候,這人就在隔壁嗑瓜子,哢嚓哢嚓的,好不令人煩躁。也就是三兄弟這段時日裡夾起尾巴做人了,否則非得好好呵斥一番這小子不可。
沒想到這小子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但……自己送上門的,真的是肥羊麼?此人輕功極高,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跟在他們身後,竟就這麼大剌剌地闖進了他們的落腳點……這、這……
性格最圓滑的江老大賠笑道:「不知英雄高姓大名啊?」
陸小鳳似笑非笑,只嘆道:「三位剛剛不正在計劃如何找在下幫忙麼?」
此言一出,江氏三兄弟登時如遭雷擊,瞧著這似笑非笑的青年,再瞧瞧他那光滑得好似從來沒長過胡子的人中……
江老三驚呼:「你……你是陸小鳳!這……這不可能!」
花滿樓輕輕一聲嘆息。
這一生嘆息也是憑空發出的,這三人脖子一轉,才看見了剛好堵在門口的這位白衣公子,此人手持玉骨扇、頭戴白玉冠,長身玉立、溫文爾雅、陽煦山立,乃是再標准不過的姑蘇式公子……就是背上背了個竹背簍,看上去不倫不類,奇怪得要命。
江老三又是一聲驚呼,聲音已抖如篩糠:「你……難道你就是花滿樓?」
江老大一聲爆喝,喝止了江老三這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行為,又哈哈大笑道:「你們兩個後生,敢在這裡糊弄你爺爺!」
他獰笑道:「誰不曉得,花家七公子雖心有靈秀,可惜瞎如蝙蝠,陸小鳳年紀雖輕,卻喜歡把眉毛貼在胡子上,你們二人一個眼睛瞪的比銅玲都大,一個嘴唇比黃口小兒還干淨,在這裡裝什麼大尾巴狼……好哇,好哇,既然你們要多管閑事,那就拿命來吧!」
說罷,立刻便擺出了架勢,那金環大砍刀便橫掃一刀,江老大身形高大,肌肉虯結猙獰,手臂掄圓了往下一揮,似是有撼天搖地之雄勁,能劈裂巨石,自然也能劈裂人體——
一點紅輕輕落到院中,順便還拉了把椅子過來讓秦蔻坐下,神色淡定得很。
他根本懶得上去幫忙,雙手抱胸,一副置身事外、漠不關心的樣子,還有空點評一下:「空有蠻勁,蠢笨如豬。」
膽子最大,功夫最硬的江老大,選了陸小鳳下手,那心腸最狠的江老二生平最恨錦衣華服的貴公子,一瞧見這個「冒充花滿樓」的年輕人,也厲聲喝著,要削下他一條胳膊。
而那膽子最小,成日苟在兩個哥哥身後過活的江老三呢……他竟是個欺軟怕硬的性格,一轉身,瞧見院中忽然多了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坐著,全無功夫痕跡,身邊有個黑衣人保護,便只心道:這黑衣人帶著這麼大一個包袱,豈非正是我的機會?我去攻那姑娘,這黑衣人必會露出破綻。
於是,他佯裝去攻花滿樓,攻出一半,刀鋒卻忽然轉了方向,哇啦怪叫著朝秦蔻攻去!
一點紅的目光剎那間似是結了一層陰森森的寒霜。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是吧?!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34
第211章
秦蔻在極短的世間之內,就看到了好幾場她此生以來最為精彩、最為震撼的武鬥現場。
這種現場……與從電視劇上看到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從前的電視劇也有武打戲非常精彩的,但隔著屏幕,那種真實的威壓與呼嘯聲,是絕不可能完整的傳達的。
江老大是個肌肉虯結的大漢,手握一柄金環大砍刀,一聲厲喝,好似雄獅怒吼一般。慣在水上行船的人,自然不可能衣袂飄飄、高冠博帶,此人衣襟大敞,露出黝黑油亮的胸膛,那一刀砍下時,渾身都使出了雄勁,額角青筋暴起,似是使出了千鈞之力,渾身的內勁,只注入這一擊——
那柄砍刀刀背上的金環,也因為此人的內力而簌簌的抖著,發出了一陣清脆的金屬撞擊聲,令人牙酸不止。
但陸小鳳居然瞧也沒瞧那面色猙獰的江老大,也似乎根本看不上這一柄舞得虎虎生風的金環大砍刀。
在他看來,江老大的破綻實在太多了。
一般來說,出招很少有使出全力的,因為全力出招意味著很難變招,更意味著慣性,江老大全力一刀砍下,這一刀若是砍中了他,那麼慣性就會帶著此人恐怖的體重,變成一份恐怖的力量,將他活活地劈成兩半……但倘若沒砍中,慣性就會使得這個大漢踉蹌向前,在一兩秒的時間之內,使得他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
這錯誤已足夠讓江老大死上十次了。
從秦蔻的視角去看,便只看見陸小鳳在這種威壓之下,依然保持著他懶洋洋的姿勢,他的唇角甚至還噙著一絲微笑,電光火石之間,刀光已現!
隨即,刀光停在了原地。
他只是隨隨便便的伸出了手指,也只是隨隨便便就那麼一夾,刀光便停在了原地,那股子不可阻擋的態勢戛然而止,那柄刀背極厚的砍刀,居然就這麼被陸小鳳牢牢地夾在了二指之間。
這難道還是人類的手指?
這難道是人類能做得到的事情?
這指尖之上,究竟凝聚了多大的力量,又是多麼的精准,才能在一瞬間,將刀刃上的內勁全部消彌,舉重若輕。
江老大有一瞬間的呆滯,似乎試著想要把刀抽回去。
然後,他的面皮就忽然急速地漲紅,臉上的橫肉不斷地抖動,那一雙狡詐、殘忍的三角小眼睛裡寫滿了驚懼,就好像在說:怎麼會?怎麼可能?
以及……這人真的是陸小鳳!!
靈犀一指!
這就是靈犀一指!
陸小鳳嘆了口氣,伸手在鋼刀的刀面上彈了一計,整把刀都發出一種奇異的震動聲,江老大只覺得虎口一麻,刀已脫手落地,發出「當哐」一聲。
而另一面,花滿樓的打鬥風格,與陸小鳳這種截胡型完全不一樣。
他的手裡只捏著一把折扇,玉骨折扇,折扇上用蠅頭小楷寫著一闋詞。
此刻,折扇在他手中翻飛。
折扇對鬼頭刀,自然不可能是硬碰硬,天底下沒有這種傻貨的,只有現在那些奇怪的電視劇,演員連個扇子都玩兒不好,愣用特效上,秦蔻看那個愣頭勁兒,有時候懷疑那演員手裡拿到不是折扇,是光劍。
折扇輕靈,講究借力打力,花滿樓陽煦山立,衣袂飄飄,身形展動之時,只覺得那衣袖輕拂、頗有些縹緲之氣,折扇嘩啦一聲翻開,似是一股無邊之水,輕輕那麼一裹,四兩撥千斤,鬼頭刀上的內勁與刀氣,登時消彌於無形之中。
江老二自然驚詫不已。
花滿樓立在原地,唇角帶笑,只如蘭芝玉樹一般,頭頂的玉冠被正午的陽光那麼一照射,似乎閃出了一點金光。
大橘探出頭,很不合時宜地往花滿樓的肩膀上爬。
花滿樓微微一停,身形就受到了大橘的影響,並未及時對江老二出招。江老二心頭一喜,覺得自己抓住了機會,惡毒的刀光又一次揮出,只衝著這翩翩公子的愛貓而去。
大橘:「?」
大橘:(=OWO=)
大橘:(=O皿O=)
大橘尖叫起來,毫不留情,嗷嗚一口。
江老二,卒。
大橘跌回小背簍裡休息去了。
花滿樓:「……」
花滿樓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只道:「沒事欺負小貓咪做什麼。」
不得不說,江老大雖然陰險殘忍,但也的確是個有種的人,江老二和江老三呢,簡直就好似把「欺負弱者」這
四個字寫在臉上了一樣。
江老二認為這種忽然撲上來替天行道的貴公子,個個都是菩薩心腸……而對惡人們來說,菩薩心腸好哇,菩薩心腸弱點多哇!於是他十分無恥地衝著大橘下手,要逼出花滿樓的破綻,結果慘遭制裁。
與此同時,同樣慘遭制裁的還有江老三,他選的軟柿子是秦蔻。
這可真是捅了馬蜂窩了。
一點紅本就因為不想讓秦蔻近距離接觸江湖械鬥而隱隱煩躁,而這江老三呢,著實是一點眼力勁兒都沒有。他似乎只看到了不會武功的秦蔻,認為自己有機可乘,卻完全沒想過,這個黑衣人——這個腰間別著一柄黑皮劍鞘的長劍的黑衣人,究竟為什麼會與她寸步不離。
剎那之間,江老三就對上了一雙極其可怕的眼睛。
正午的陽光之下,老樹的罅隙內,有點點光斑灑下,姑蘇的秋天並不寒冷,天氣讓人覺得很是愜意。
然而江老三一對上這雙眼睛,整個人卻好似如同被當頭潑了一盆冰水一樣,遍體生寒。
這人的皮膚極白,簡直就好似死人一樣,而他那雙銳利而漆黑的眼睛,此刻也好似在瞧著死人一樣,尖銳、精亮、惡毒、冷酷,好似毒蛇即將露出毒牙,更好似一頭煩躁的、早在等待發泄出口的黑豹!
江老三忽然覺得不妙。
然而厲吒聲已出,劍光也已現出,此刻收劍,已然成了不可能。
而一點紅的劍光也已如匹練一般襲來。
這是一道黑色的匹練,漆黑無光,甚至沒有劍鋒……等等,沒有劍鋒?
江老三這才發現,原來這個一身黑色勁裝的劍手,居然根本沒有拔劍,他這是直接在用黑皮劍鞘來刺出這一劍的。
菩……菩薩啊!
江老三心頭狂喜,只覺得自己實在是以貌取人了,誰說眼神凶惡的不是菩薩了?這人下手也太有分有寸了,簡直就是個活菩薩啊!!
面對活菩薩,那要怎麼辦呢?
自然是趁著他有底線,自己開始瘋狂無下限啊!
江老三面上露出獰笑,絲毫不以為怵,他的劍光如一泓秋水,一道閃電,也已直衝那活菩薩的胸膛而去!
他只想著要這柄長劍如破開一塊潔白的脂膏一
樣,破開他的胸膛,令肌肉被劍鋒毫無阻力的切斷,這樣的話,這個英俊、冷酷的黑衣劍手,想必會露出一種極能取悅人的痛苦神色吧!
他臉上的肌肉會不受控制的發抖,他的額角也一定會不受控制沁出豆大的冷汗,被切斷的肌肉會翻開,會抽搐,但既然選擇了做活菩薩,那就等著死吧,等著被血槽放干血而死!
然後,江老三就看見這這個黑衣活菩薩露出了一個比他還猙獰的笑容。
他還沒想明白怎麼回事時,他那又快、又毒的一劍已被輕飄飄的躲開,與此同時,這黑衣劍手已「唰唰唰」出了三劍,黑皮劍鞘不是金屬,不會反光,但江老三卻恍惚之間看到了飛舞的劍光。
這人出劍的速度,比他還要快上許多!
他出劍的姿勢,也是那麼的奇特,江老三這輩子從來就沒見過這樣出劍的人。他自手肘以下的部位,竟似是完全沒有動,只似是以手腕的力量把劍刺出來的,他似乎是個很喜歡省力的人,也是一個對力道的控制非常爐火純青的大師。
他似乎是連一點力氣都不肯多出的。
但不知怎麼地,江老三就覺得,他的劍法、他的武功、還有他對招式的理解,都比他們力拔千鈞的大哥要好得多……
事實也的確如此,江老三意識道事情不對勁的時候,是他結結實實受了那三「劍」的時候。
那不是劍招,那是判官筆的招數。
一點紅曾與姬冰雁在沙漠之中決鬥,從清晨打到了正午,整整兩個時辰,姬冰雁的趁手兵器,正是一對精鋼判官筆。
他就是在那個時候學會判官筆認穴打穴的功夫的。
劍不是劍,只是劍鞘,江老三不至於被切開肌肉,但那一剎那,他只覺得一股毒辣、猙獰的內勁,已順著劍鞘的頂端被刺進他的身體。
那是三個穴道,但又不至於是三個致命的穴道,一種如同萬蟻啃噬般的酸痛自穴道迅速擴算開來,令江老三痛呼出聲,額角已滲出了黃豆大小的冷汗!
此時此刻,江老三才驚恐的意識到,這人根本就不是什麼活菩薩,他不拔劍,並非是因為講原則、惜人命,是因為他要好好地將他折磨一番!!
他竟淪為了此人發泄怒火與玩弄的對像!
江老三嚎哭一聲,轉身欲逃,卻完全忘記了,武林中人最忌諱的一點,就是用自己的背對著敵人,幾乎沒有人會用自己的背對著敵人。
一點紅冷笑一聲。
他不拔劍,並不是因為他不想,而是因為秦蔻在看著。
折磨人的法子多的是,有專門用來刑訊的分筋錯骨手,也有用劍放血的法子。
昔年的江湖第一大幫派金錢幫之中,那劍手荊無命,便靠著一手出神入化的毒辣劍法名震江湖,他以一柄無鞘薄劍為兵器,這種劍根本就不能用來磕碰。
荊無命以這柄薄劍,去迎戰十五斤重的嵩陽重鐵劍時,曾創下了在郭嵩陽身上開了十七八道血口子的驚人記錄,荊無命殘忍、嗜殺,如鬣狗一般,而郭嵩陽高大、穩健,如雄獅人立。但最後,郭嵩陽被荊無命放干了血。
那是一場驚天動地的決鬥,那也是一場有如活生生去凌遲一人的酷刑。
一點紅也會這樣的法子,他也會使用薄劍,在對手身上不斷制造不致命的傷口,看著對手的血一點點流干,力竭而死。
不過一般來說,他都不會用這法子,只有在煩躁的殺欲已將他整個人都支配,亟待發泄的時候,他才會用這種法子去對待被他盯上的倒霉蛋。
此刻,他就很想把這不長眼的江老三給放了血。
可惜不行,他不認為秦蔻可以接受這麼殘忍、這麼血腥的畫面,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順帶著來練練上回在姬冰雁那兒學到的判官筆手法。
只是這人也太不抗揍了,這才幾下,就嚇得轉身要跑。
這也太沒出息了。
這麼沒出息,這麼窩囊的東西,居然也去江上當水匪,也能一船一船的殺人,氣焰囂張、無人去管。
這就是江湖,靠武力來說話的江湖。
一點紅冷笑著,飛起一腳,重重的踢在了此人的腿骨上,只聽哢嚓一聲,腿骨折斷,江老三哀嚎著撲倒在地,嚇得要往前爬,然後又只感覺有人一腳踩住了自己的脊柱,慢慢地施力。
脊柱會被踩斷的!
脊柱被踩斷的人會怎麼樣?半身不遂,渾身如面條一樣軟,從此之後躺在床上只能等著身上的肉潰爛麼?!
江老三魂飛魄散,連聲求饒:
「爺爺饒命!爺爺饒命!」
他的上方傳來了一聲陰森森的冷笑,踩在自己脊柱上的那只腳漫不經心地碾了碾,似是是在慢慢地品味這種把不長眼的敵人如螻蟻一般踩在腳下的感覺。
一點紅居高臨下地開口:「跑啊,你怎麼不跑了?」
秦蔻:「……」
這話聽起來怎麼……那麼像反派角色。
短短片刻之間,這張牙舞爪、作惡多端的江氏三兄弟,就已完全被制服了,除卻江老二因太過倒霉惹到了大橘而與這個世界永別了之外,剩余二人,一個被陸小鳳點了穴道扔在樹下,一個被一點紅踩住脊柱,抖如篩糠。
秦蔻一直就坐在角落裡看著。
太……太精彩了!
的確太精彩了,但如果這是一部電影的話,卻一定是一部有所敗筆的電影,因為這三段極其精彩的打鬥瞬間,竟然是擠在同一時間,擠在同一個小院兒之中進行的,這如何能讓看客看得過來?
秦蔻才剛見陸小鳳使出靈犀一指,又立刻被花滿樓的飄逸之姿所吸引,還未曾回過神來,那江老三已怒叱一聲,劍鋒帶著風聲,直撲她而來。
老實說,那一瞬間,秦蔻連恐懼都未曾感覺到。
這或許是因為,一個從未見過危險的人在驟然面對危險時,人會忽然懵掉;亦或許是因為,她是如此的信任著她的愛人絕不會令她受傷。
而再然後,一點紅的劍便已擊出。
一點紅曾與楚留香打過一場,那一場的確是酣暢淋漓的對招。
之後,楚留香選擇了回到古代,繼續這種危險與瀟灑並存的寫意生活;而一點紅如此果決,似是根本沒有動搖過一樣,選擇了留在現代,留在他愛的女人身邊,洗手作羹湯,過另一種如古井般毫無波瀾的生活。
秦蔻一直覺得他很好,也覺得他在現代過的很開心、很幸福。
但這個時候,她似乎覺得……他好像還是積攢了一些不太好的情緒,趁著這個時間,統統發泄在了這個江老三身上。
是因為在家裡沒法好好練劍麼?
他畢竟是一個劍手,一個對劍毫無感情和天賦的人,絕不能練就這樣好的劍法,不讓他練劍,只讓他鎮日都待在家中與她廝守,似乎……
秦蔻瞧著一點紅的眼神,就有點像是瞧著一只被關在籠子裡的金絲雀了。
啊……這算什麼,性轉的紅絲雀和coco霸總的故事麼?
秦蔻:「……」
一點紅發泄了一番怒氣,神清氣爽地扭頭去找秦蔻時,就瞧見了她有點奇怪、有點欲言又止的眼神。
第212章
一點紅輕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他瞥了一眼還趴在地上抽搐發抖,斷了一條腿骨的江老三,又瞧了瞧老樹下的秦蔻。
她沒有坐在那把躺椅上,而是站了起來,雙手不自覺地絞著自己手中的腰上系帶,她的神色有些復雜、有點閃躲,那雙漂亮的眼睛裡,有一些一點紅鬧不明白的情緒。
他蒼白的手指忽然蜷縮了一下,緊緊抿著薄唇,一句話也不說。
秦蔻走過來,拉住了他的手。
一點紅十分自然地反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其實不小,能玩吉他的人,手當然是越大越好。
但一點紅畢竟是個身高超過她十五公分的人,身材修長,手腳也大,這樣一個反握,就完全把她的手收進了滾燙的掌心之中,他握劍的右手雖然滾燙,但沒有汗,非常穩定。
江老大已然駭得快要死掉,他倒在地上,嘴唇翕動。那黢黑油亮的臉上居然能被人看出一點「面色慘白」的勁兒來,實在令人嘖嘖稱奇,他只不斷地慘呼著:「一弟……一弟……!妖怪!妖怪啊!!」
江老一被憤怒的大橘一口吞掉的時候,江老大正好目睹了這令人肝膽俱裂的一幕,此刻已被嚇破了膽子。
江老三則沒看見,當時他正被一點紅踩著脊柱,臉貼著地,不住求饒,生怕自己惹得這位活閻王不高興,落得個下半輩子半身不遂的下場,哪裡敢在這種威壓之下抬起頭來呢?
此刻一看,一哥居然消失了!
連一滴血都沒有流下、連他手上的鬼頭刀都已不見,整個小院裡,竟無一絲他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只好像……這個人從來都不曾存在過一樣。
江老三也不知道從哪裡迸發出的勇氣,竟面目猙獰、極其悲憤地喊道:「你們把我一哥怎麼了!你們把我一哥怎麼了!」
再看江老大,他臉上的橫肉都在簌簌地抖動,那雙陰險殘忍的三角眼中居然流出了滾燙的眼淚。
真沒想到,這三兄弟之間的感情居然還很好。
只不過,他們似乎從來不曾想過,那些被他們殺死的人,那一船枉死的冤魂,每一個人都有親朋好友,每一個人的死都會對很多生者造成傷害。
這樣的人,他們從來不會考慮這種道理。
——道理懂歸懂,但利益總歸是最重要的,殺人放火搶劫多麼的爽快、來錢多麼得快,習武十多年,不就為了這一刻作威作福、當水上的霸王麼?什麼多行不義自斃,都不過是那幫讀書人騙人玩的東西!
很可惜,作惡多端的人的確不一定會眾叛親離下場凄慘。
但這天下也不全然是黑白顛倒的,因為總有善良的人、總有正義的人,願意去做這樣替天行道的事情。
也沒有人會同情江氏兄弟。
江老三在地上掙扎著,一面要爬去與他的兄弟待在一起,一面悲憤地叫罵著他們這一群「殺人的魔鬼」,
一點紅冷笑了一聲,一點兒沒手軟,一劍戳過去,戳上了他的啞穴,順便再下個極重的黑手,用劍鞘重重一敲江老三的右手,右手的手骨就如同爆豆一般,一路碎到了腕骨。
他啞穴被點,甚至連發泄似的喊叫都喊不出來,身子劇烈地抽搐著,額頭上的冷汗大顆大顆地冒出來、流下去,眼角也不斷地湧出恐懼的眼淚……
江老大瞧見自己最小的弟弟被這麼折磨,嘶聲喊道:「陸小鳳!你一向自詡俠義,難道就是這麼縱容你的人動用酷刑的麼!」
陸小鳳才懶得理他。
說實話,他一向覺得這種人相當的奇特,自己無恥也就算了,偏偏還要去指責別人不講道義。
他們當然最喜歡講原則的人,講原則,就意味著行動上束手束腳,道德上極容易受到綁架,而他們卑鄙無恥、毫無下限,在對上講道義的人時,那優勢實在是大。
閑事管得多了,像江氏三兄弟這樣的人,自然也見得多了。
陸小鳳只問:「怎麼處理?」
現下是把人抓住了,不過後續總得有個處理的法子吧。
假如是西門吹雪……那根本就沒有什麼後續,他們三個此刻早都死在西門吹雪的劍下了。
陸小鳳殺人很少。
他不是不能殺人,但他從不趕盡殺絕,更不會像殺雞一樣,去殺兩個如今手無縛雞之力的被擒之人。
所以說江老大的確會看人,也的確明白,落在道德水准高的人手上,的確還能換回自己的一
條命,他就仗著陸小鳳不願在此刻同他計較,便如同豁出去了一樣,大聲的叫罵起來,一面說著什麼「你們使詐,有種再來!」一面又是罵花滿樓道貌岸然,看似溫柔和善,實則蛇蠍心腸,與貓妖怪混在一起吃人練功法……
大橘跌在背簍裡,打了個響亮的飽嗝。
江老大一下就沒聲了。
畢竟,小貓咪可沒有道貌岸然那一說,一生氣,該干嘛就直接干嘛了。
陸小鳳嘆道:「送官吧。」
江老大的三角小眼之中閃過了一絲精光。
水匪……尤其是他們這種武功不是很高的水匪,當然不可能不孝敬官員,況且江老大的老婆還開著黑店,店杵在那裡,跑是不好跑的,與周圍的「鄰居」自然都要打點好。
送官……送官他們還有希望!
江老大陰森森地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江老大若不殺你陸小鳳,誓不為人!
一點紅的目光陰森森地落在了江老大頭上。
江老大頭皮一麻,垂下眼睛,眼神不敢亂動了。
一點紅冷冷道:「送官可以,武功要廢。」
陸小鳳攤手:「廢啊,不然他們越獄怎麼辦,好不容易抓住了,難不成又要叫他們跑?」
一點紅道:「我來。」
陸小鳳沒什麼意見:「紅兄請。」
一點紅沒動,只淡淡地說:「先送官吧。」
他不想在秦蔻面前再多干什麼了,但他也不可能放過江氏一兄弟。
在他看來,這種一看就陰險猥瑣的小人,既然惹了,那就必須得斬草除根,殺個干淨,否則他們回過勁兒來,必定要來使絆子。
有多少英雄人物,正式死於這種恩將仇報的陰險小人之下的呢?
一點紅不講原則,他自己也是個什麼都敢干的惡人,他那「劍下一點紅」的名頭,可絕不是什麼颯爽的好名頭。
江老大認為陸小鳳很講武德,他可以高枕無憂,那就實在錯得太離譜了。
當日下午,姑蘇城的捕快出動,將江老大、江老三一人捉拿歸案。
至於江老一,由於陸小鳳與花滿樓在姑蘇具有極高的聲望,捕快與捕頭都很信服他們。
陸小鳳背著手,板著臉,只道:「江老一你們就不用管了,我可以保證,他再也無法出現在江湖上了。」
捕頭立刻不再多問,押著江老大和江老三就走了。
下午,秦蔻抱著大橘,在百花樓睡了個午覺。
她本來吃過午飯時就困倦得要命,要不是碰上了江氏三兄弟的事情興奮了一把,早就睡死了。
而這一場刺激異常的武林械鬥看完之後,她的精神頭也算是徹底用完了,哈欠是一個接著一個地打,一點紅從善如流地背著她,展動身形,把她送回了百花樓。
秦蔻是真的累了,抱著大橘睡覺,都沒被大橘那震天響的呼嚕給吵醒。
……而且大橘還一邊打呼嚕一邊打飽嗝。
阿飛還很疑惑,問陸小鳳:「它中午吃什麼了麼?怎麼這麼飽。」
陸小鳳:「……」
陸小鳳無法解釋。
一點紅交代了一句,說他要出去一趟,陸小鳳挑了挑眉,隨口應了一句。
一點紅轉身就出了百花樓。
要說,在現代待久了還真有一點習慣不好改了,比如說他出門的時候,下意識就想雙手插兜,然後插了個空……
順便放東西也方便,碎銀子裝在荷包裡,須得塞到懷裡才行,渾身上下連一個能裝東西的都找不出來。
還是工裝褲好啊……
一點紅動作很快,掠過幾座小樓,輕輕松松潛入了姑蘇衙門,輕車熟路,找到了大牢。
無論是什麼地方的牢房,總是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難聞氣味的。
這氣味,是常年不見陽光的潮濕、是地上發了霉的稻草、還有長年累月無法洗澡的犯人身上的污垢所結合形成的,實在令人作嘔。
一點紅皺了皺眉,又恢復了那種面無表情的樣子,一閃身,就從兩個獄卒背後閃進了大牢,動作輕靈無比、悄無聲息,那兩個獄卒還清明得很呢,卻連一絲聲響都沒聽見。
江老大和江老三當然已被關起來了。
江老三斷了一條腿、一只手骨又是粉碎性骨折,姑蘇衙門的老爺雖收了孝敬,對他們這等人卻也不會有什麼禮待,照樣往大牢裡一扔,熬鷹吧!
熬得你們兩個小子,把這些年江上賺來
的銀子全孝敬上來,再看能不能放你們一條生路了!
因此江老三的哀呼聲不斷,江老大的咒罵聲也不斷,一點紅沒廢什麼功夫,順著聲音,就找到了這一人。
然後,這一人的聲音就戛然而止了。
一點紅一句廢話也沒有說。
江氏兄弟只看見了他們在這世上看到的最後一道劍光,又快、又急,劍光自這黑衣人的手中刺出來,就好似是爆裂的火星,又如同冷色的匹練,剎那之間,便刺入了一人的咽喉。
只刺入了三分,便已足夠。
黑衣殺手神色冷冷,收回了劍,多連一眼都沒有看這一人,如輕煙一般掠了出去。
只剩下這絕望的一兄弟,他們的眼睛均是瞪得如青蛙一樣大,額頭又滲出了豆大的汗水,不斷地順著額角往下流,江老大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咽喉,忽然狂吼了一聲,撲倒在地,抽搐了兩下,不動了。
而後,數秒之後,同樣在窒息中掙扎的江老三喉嚨裡冒出了血泡,沒斷的那一只腳在地上用力踹了兩下,也不動了。
殺了人、滅了口,解決了潛在隱患的一點紅此刻心情卻沒見得有多好。
因為那衙門大牢實在是……好難聞。
他在裡頭干脆利落地解決了事情,迅速的撤離,整個過程恐怕都沒超過兩分鐘,但仍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是一股不大好聞的味道。
江浙一帶水網密布、交通便利,乃是行商的必經之路,姑蘇乃是商業大城,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來來往往。由此,街面上的澡堂子倒是也不少,一點紅隨便找了一家,拐了進去,花了幾錢銀子,買了兩大桶熱水,結結實實地澆在身上。
澡豆子放在竹編織的小籃子裡,細細一聞,能分辯出裡面加了白芷、地骨皮、酸石榴皮等藥材。
他細細的用澡豆子洗了頭,又捏了幾顆,把自己身上也洗干淨,又只覺得頭發衝過水之後實在有點干澀,卻沒有法子。
此處當然也沒有吹風機,一點紅拿過大的麻布巾,把長長的頭發緊緊絞住,布巾吸水,能令長發不再沉重。
但這樣的布巾,吸水性當然不可能比得上現代的速干毛巾,於是只能換,換干燥的麻布巾再絞個兩三回,頭發裡的水被絞干淨,不會再有水滴不住往下流。
然後,其實該去院子裡晾頭發的。
但一點紅不大想在外頭呆太久,於是又換上了剛剛花了一錢銀子在成衣店買的一整套新衣,腰帶一勒,長劍一別,垂下頭去,用一根平平無奇的發帶把濕潤的頭發高高束起,抬腳踏出了澡堂。
一陣金秋的風吹來,送來幾星金黃色的小花,與一陣醺人的桂花甜香,他的身上穿著漿洗得很干淨的新衣,潔淨的皮膚上散發出一點只有自己能聞到的、隱秘的藥材清香,這令他覺得很滿意。
但唯一不滿意的是……
一點紅又想到了中午他教訓完江老三之後一扭頭,看見秦蔻的神色……那是一種欲說還休的神色。
……她是害怕了麼?
一點紅的肌肉忽然止不住的縮緊,他仰起頭來,閉了一下眼睛,喉頭滾動著,吐出一口長長的濁氣。
街面上,青石板路在向前與向後的延伸著,昨夜下了一場如牛毛般細的小雨,經過半日的太陽,此刻的青石板路上,已全然沒有了濕潤。
清風拂面,帶來一聲長長的、蒼老的吆喝,原是個上了年紀的老阿婆,肩上扛著扁擔,兩個竹筐一晃一晃,在賣熏魚與腌漬金花菜。
一點紅上前,用一塊碎銀子,帶走了一點用來配粥的腌漬金花菜與一片荷葉包著的熏魚,姑蘇的熏魚不屬於正菜,若要說定位,可能與川省的冷吃兔一樣,是冷盤。
這種熏魚酥松鹹香,鹹中帶甜,拿來下酒下粥做零嘴,都是不錯的選擇。
一點紅拎著用麻繩捆好的兩個荷葉包,又走幾步,便又聽見了買赤豆糖粥的聲音。一碗香濃的白粥,煮的開花軟爛的赤豆糊澆上去……只可惜古代的確不如現代方便良多,這粥只能在鋪子上喝,因為這賣糖粥的夫婦一人,一共也就只有瓷碗七八個。
沒有一次性塑料碗,真是不大方便。
一路走去,又碰上了買酒釀餅和梅花糕的。
這東西在現代也很常見,乃是自古就有的傳統小吃,只不過現代人似乎不大滿足於只吃小吃,還非得編點美食小故事來。於是一點紅十次出門去小館子吃飯,有八次都能看到牆上那洋洋灑灑的小故事,其中有七次主角必是乾隆在下江南,吃到個白菜湯都能驚呼比宮裡的好吃。
酒釀餅的故事就比較有心意了,來源於元末張士誠救娘……此故事真假不知,反正一點紅自小到大都吃這種酒糟餅,但沒聽說過什麼張士誠救娘的故事,對這種美食小故事也不感興趣,好吃就行。
這家的酒釀餅裡有赤豆沙餡……總之姑蘇人吃甜點,大約是少不了桂花與紅豆這兩味了。
然後又買了一包蟹黃殼小餅,一點紅身子一拐,拐進百花樓去了。
第213章
百花樓是一座臨街的三層小樓。
一般來說,這樣臨街的小樓,多是做商鋪用,前頭用以待客,後院便是一家人的住處。百花樓的格局也是一樣,只是百花樓的牌匾之下不做生意,單純只是江南花家的七公子喜歡熱鬧罷了。
家裡,自然也是熱鬧的。
花老爺與花夫人,都是心地良善之人,養出七個成器的兒子。放在旁人家裡,可能是「甜蜜的煩惱」,因為一山不容二虎,七個兒子個個成器,早為龐大的家產鬥成烏眼雞了。
但花家二老居然還真有這個本事,不但養成了七個好孩子,這七個好孩子之間的兄弟情誼還是那麼的真摯,連帶著家中氛圍極好,家裡的丫鬟們個個都過得無憂無慮,春日去挖春筍、夏日裡剝蓮子、秋日裡打桂花、冬日裡自釀一些冬釀酒,還在院中玩起了沽酒女的游戲,好不快活。
不過家中再熱鬧,與外頭卻還是不同。
百花樓的選址決定了它絕不可能是個幽靜的小院兒,每日晨起,天才蒙蒙亮起時,街面上便已熱鬧起來。
最先起的,便是做苦力的「短衣幫」了,這些人一早起來,要吃個大飽,如此才有力氣做活,撐到中午,於是他們去的都是街角旮旯裡的小飯鋪,一碗疊得滿滿的糯米,上頭澆上一勺油亮的肉汁,這肉也不會是貴價的肉,多半是價賤的豬肉,如此,便是一頓難得的美味了。
短衣幫之後,街面上的早點鋪子二二兩兩的就開了,鮮肉湯團、大肉粽、縐紗餛飩、生煎、湯包、鹹豆漿……
豆漿,自然是一種極為傳統的飲品,中原人自古就種植豆類,五谷之中的「菽」指的就是豆,或許自石磨發明以來,這種乳白的、有著濃郁豆香的飲料就被端上了人們的飯桌吧!
不過……花滿樓第一次喝到秦蔻家的豆漿時,還是被驚訝到了。
因為她往豆漿機裡加可可粉,不過那喝起來倒是也別有一番濃郁的滋味。後來花滿樓在現代呆的久了,喝了不少飲料,發覺蔻蔻正是無師自通地掌握了一種無乳糖版本的可可蒸汽奶。
姑蘇人的早餐餐桌上自然也有豆漿,不過這豆漿與X市加了砂糖、蘸油條吃的那種豆漿不大一樣,姑蘇人愛
喝鹹豆漿。
在豆漿中加榨菜、醬油、蝦皮、豬油渣,再泡上被炸得脆而胖大的油條,才是花滿樓的習慣口味。
一般來說,花滿樓都是個早睡早起的人,除非陸小鳳又跑過來煩他了。
早晨到了這個時候,他便會坐在二樓的陽台上,澆澆花,聽聽樓下那些嘈雜的聲音,聞著隨風而來的各色早點,自己也出門吃上一碗泡著油條的鹹豆漿,感受著姑蘇城內鮮活的煙火氣。
而後的時間,要麼是彈琴、研究音律,要麼是研究棋譜,要麼是順帶著路見不平一下,要麼是和陸小鳳一塊兒出門去玩。
這就是花滿樓去現代之前的日常生活。
這一次回來,看似什麼都還一樣,但一切又都不一樣了。
人間煙火還是那樣不緊不慢的人間煙火,但它忽然有了一個具體的模樣,街角賣腌漬金花菜的老阿婆,她臉上的皺紋忽然也有了道道深刻的含義,而不只有那一聲聲拉長的、蒼老的叫賣。
花滿樓輕搖折扇,坐在二樓的陽台上,沏了一壺雨前龍井。
說來,花家雖然號稱「天下地產之最」,實際上也涉及很多生意,花家也賣茶,在現代時,花滿樓喝道了這個時代並沒有的一種茶,那便是用閩地茉莉所窨制過的龍井。
他覺得這茶葉很不錯,於是打算看看這生意能不能在這個時代也坐起來。
而與此同時,秦蔻也醒了……被大橘的呼嚕聲給驚醒的。
她迷迷糊糊一睜眼,就看到她懷裡睡得二五八叉的大橘,尾巴搭在她腰上,呼嚕聲聽起來像秦蔻早就過世的爺爺,甚至還睡出了鼻涕泡泡。
剛還做了一個紅絲雀與coco霸總美夢的秦蔻一下子從那種旎綺的氣氛中被嚇清醒了,迅速推開了大橘。
大橘:「喵……呼……喵?」
大橘迷迷糊糊地睜開一線眼,粗神經的它並沒有注意到自己最喜歡的coco面露嫌棄之色。它翻了個身,露出滾圓的肚皮,兩只前爪曲起來,尾巴尖尖愜意地晃動了兩下,二角嘴微微張著,若有若無地露出兩側的小尖牙,呼嚕打得更響了。
秦蔻:「……」
她不太高興地戳了戳大橘圓滾滾的肚皮。
大橘滾了半圈,睜
開眼,鼻涕泡泡「砰」的一聲破掉了,它醒來張望了兩下,親親熱熱地往秦蔻身上蹭。
秦蔻:「……」
秦蔻皺著眉把它趕下了床。
大橘委屈地嗷嗚一聲叫了出來,傷心地跑走了。
它因為體重的原因,跑起來像是一只肥美的小炮彈,甚至能把木門撞開,秦蔻睡覺時沒插門栓,她懷疑如果插了門栓,說不定大橘能把門撞出一個貓型的大洞來。
秦蔻發了會兒呆。
她在拔步床上大大地伸了個懶腰,下床來時,發髻都亂了。
衣服還要重新穿,一層層的,真是麻煩人。
要說她穿的還怪不倫不類的,因為覺得繡花鞋穿著實在不大舒服,她最後還是換上了自己的白色板鞋,旅游嘛,走的又是青石板路,穿著底子不舒服的鞋還怪累的,不如不穿。
秦蔻笨手笨腳地把自己的發髻整理一下,隨手在頭上插了一朵花滿樓置辦的珠花,一推開門,往後院去了。
後院裡,陸小鳳正愜意地躺在搖椅之上,大橘攤開肚皮,躺在地上曬太陽,阿飛蹲在它身邊,伸手摸了一下它的肚子。
大橘又打了個響亮的飽嗝。
阿飛狐疑地瞧了它一眼,又扭頭去瞧秦蔻,淡淡地說:「你醒了。」
秦蔻道:「嗯呢。」
又問陸小鳳:「紅哥呢?怎麼我走了一路都不見他。」
陸小鳳嘴裡叼了根草,此刻雙手枕在腦後,慢慢地嚼著,懶洋洋說:「他出門了。」
出門做什麼去了,陸小鳳心知肚明。
一點紅的作風是斬草要除根,他對江氏二兄弟做下的惡事可以說是毫不關心,那份極強的殺意來自於——他認為他們看到秦蔻了,倘若這一口氣讓他們緩過來,那麼很有可能會給他們帶來麻煩。
其他人尚且有處理麻煩的能力,但秦蔻……一點紅絕不允許有任何威脅秦蔻的東西存在。
所以他不是去廢人武功去了,他是去殺人的。
陸小鳳很明白,也沒有要阻止他的意思。
同時,陸小鳳也很明白,一點紅為什麼不當場殺人。
為了不讓秦蔻曉得。
這個男人的心思啊……還真是…
…
他看著冷酷到了極致,好似這世上任何一件事都不能使得他在意、動容,但實際上,他卻是一個很容易想東想西的人。
陸小鳳也忍不住在心裡嘆息:愛情真是能改變一個人良多!
所以,他自然不會對秦蔻說真話。
秦蔻有點疑惑:「他趁我睡著出門去了?」
陸小鳳胡謅道:「是嘛,畢竟他也是江南人,自己出生的時代又不好回去,許是起了鄉愁吧。」
秦蔻:「唔……」
秦蔻若有所思地坐在陸小鳳身邊,托著腮。
鄉愁……麼?
紅哥會有鄉愁麼?
怎麼可能不會呢?無論外表看上去多麼冷酷無情,他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過去、有童年、有喜歡吃的東西。
過去二十多年之中,他幼年時顛沛流離、居無定所,少年時心無旁貸、一心練劍,壯年時叱吒江湖,四處漂泊。
秦蔻知道他為什麼會喜歡自己,會愛上自己。
因為他過的太苦了。
自由不過是一無所依的代名詞,他落魄的流浪,看似瀟灑,實則空虛,因此在見到她之後,就像是瞧見了以前從沒見過的寶貝一樣,繞著她瘋狂打轉,認為只要得到了她,就得到了從前夢寐以求的那種安定、安穩、幸福的生活。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想的其實沒什麼錯,他也的確很喜歡現在的生活。
但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他畢竟是個自由慣了的人,這習慣真的能因為愛情而徹底改變麼?他的灑脫是只有在江湖上才能形成的灑脫,也只有在江湖上,他劍手的天性才能得到充分的釋放。
現下,他們才在一起二個多月,正是情意綿綿、愛火最盛的時候,做出什麼都不為過,為了自己愛的女人……放棄掉自己的一切也不為過,尤其一點紅還是個苦慣了的人。
在別的方面,一點紅性格沉穩可靠,很是富有經驗,即便是在現代,經過二個多月的學習之後,他也能生活得如同一個真正的現代人一樣了。
但在談戀愛方面,他實在不如秦蔻良多,秦蔻的經驗比他豐富、思想也比他成熟得多。
她很明白,這種無底線的遷就,放棄自己的一切……並不是
一種好做法。但她最近太幸福了,幸福到根本沒有空去想這件事,此時聽陸小鳳這麼一說,心頭就忽然沉下去了。
秦蔻板著臉,陷入了沉思之中。
陸小鳳:「……」
陸小鳳:「?」
等等,他不是在試圖掩飾一點紅的殺人滅口行徑麼?怎麼掩飾著掩飾著秦蔻還消沉下去了?
你在消沉什麼啊!
陸小鳳戳戳秦蔻的胳膊。
秦蔻不理他。
陸小鳳又戳戳秦蔻的臉,把她臉上戳出一個人造酒窩。
秦蔻還是不理會他。
陸小鳳惡從心中起,伸手捏住了她臉上的肉……別說,還軟乎乎的。
秦蔻瞪他一眼。
一點紅就是這時候回來的。
他拎著幾包零食,腰間別著他的長劍,頭發還很濕潤,濕潤的頭發自然而然,將他肩頭還有後背的薄衣打濕,有些濕冷地貼在他身上,不大舒服。
他一回來,就看見陸小鳳把秦蔻的臉捏圓搓扁,那兩根鐵鉗一樣的靈犀一指還把她的臉捏出紅痕來了。
一點紅:「……」
陸小鳳爽朗地道:「喲!紅兄你回來啦!」
秦蔻的手「啪」的一下拍掉了陸小鳳的爪子,揉了揉自己的臉。
大橘學著她的模樣,用爪子揉了揉自己的大臉盤子。
一點紅眯了眯眼。
秦蔻站起身來,強打起精神,過來拉住了他的手,又瞧了瞧,詫異地說:「你去澡堂子了?」
一點紅靜靜地垂眸瞧著她,伸出手,用手指腹輕輕地蹭了一下她臉上被捏紅的地方,低低道:「嗯。」
他破天荒地主動解釋了一句:「天熱,路過就進去了。」
秦蔻拉了拉他的馬尾,有點濕潤,但也不至於很濕。
一點紅自澡堂出來的時候,已經用麻布巾絞了數次頭發,絞干了水,按理說在這種陽光明媚的午後,很容易就晾干了,只不過他迅速就把頭發給扎好,順著路買了一串零食。
秦蔻說:「那把頭發拆下來晾晾吧。」
一點紅點了點頭,把零食放在一面的小石桌上,一面垂下了頭,秦蔻踮起腳尖,幫他把頭發
拆下來。
陸小鳳從旁邊探出頭來:「紅兄這是買什麼好東西回來了?」
一點紅掃他一眼,淡淡地說:「在路上有碰見買金花菜和熏魚的,買了點回來。」
陸小鳳撫掌笑道:「很好很好,蔻蔻呀,我們姑蘇的熏魚酥香鹹鮮,好吃得很,你來試試。」
他頓了頓,又立刻道:「誒!我曉得旁邊就有個老阿婆,賣糖粥的,你們等著啊,我去買幾碗來吃!」
說罷,人就不見了。
秦蔻忍不住笑了,一點紅拉了把椅子過來給她坐,秦蔻打開熏魚包,用手捻了一塊吃,果然十分酥香,那種煙熏的味道不是很重,但讓她很喜歡,就是有點鹹……
一點紅輕輕笑了一下,道:「這東西拿來配粥不錯,單吃確實鹹,你試試這個。」
他從另一個荷葉包中拿了一個蟹殼黃給她。
蟹殼黃和蟹沒關系,這是一種發酵面的點心,看上去是個圓圓的小餅,因為其色黃似蟹殼而得名,上頭灑滿芝麻。
甫一拿出來,便散發出一股面粉混著油酥被烘烤過之後的香氣,咬上一口,果真是又酥又香,這個小餅裡頭有包著的是芝麻糖餡,剛剛出鍋,咬下去還能流出糖漿來,甜甜燙燙,糖漿裡還有未融化的糖粒,吃起來沙沙的。
好吃誒!就是有點甜……
秦蔻看看手裡的餅,再看看桌上的熏魚,又吃了一小塊熏魚,開始了甜鹹永動機式吃法。
一點紅坐在她身邊,唇角輕輕地勾了一下。
第214章
陸小鳳帶了幾碗熱氣騰騰的桂花赤豆糊回來。
古代沒有一次性塑料碗、更沒有塑料袋,不可能像現代一樣方便的拎來拎去。
至於食盒一類的東西,這是大店才會置辦的東西,小店是不會有的。
因此,陸小鳳是空著手去,兩只手上長滿了東西回來的……他一只手上起碼端了兩碗糖粥,像是在玩什麼超高難度的指尖陀螺一樣,小指上還勾著兩個荷葉包,包的是另一種小餅兒,名叫「襪底酥」。
這也是一種用油酥和面混在一起所制成的點心,薄薄的,沒有餡,吃的是面粉經過烘烤之後的原味和那種酥酥薄薄脆脆的口感,在茶館之中是很是常見的點心,芝麻烤過之後的香氣極其霸道,只要街角有人賣,這一整條街都是香的。
陸小鳳玩著超高難度的指尖陀螺,風風火火的回來,啪啪啪啪放下四個碗,又輕車熟路地往後院的廚房摸去,摸出四個光潔的白瓷勺來,秦蔻招呼一邊玩貓的阿飛一塊兒過來吃。
阿飛去灶房裡舀了一瓢水,洗了個手,抱著劍出來,坐在石桌旁。
阿飛因為常年生活在荒野之中,經常過著飢一頓飽一頓的生活,還曾創下了連著三天不吃喝的記錄。
他在現代生活了一段時間,平時看上去,不過是個長得十分好看的長發小朋友,頂多也就是神色看起來有點不近人情,唯有在吃飯的時候,才露出一點又認真、又敬畏的神色,乖乖把自己面前所有的東西都吃掉,是個能讓所有大人都喜歡的不挑食小孩。
還有點像小野獸進食,吃得很香,無論是什麼東西都能吃得很香。
秦蔻瞧著他吃這一晚熱騰騰的桂花赤豆糊,他似乎拿這種滾燙的食物格外的沒有辦法,只能很耐心地攪一攪,舀起幾個軟乎乎糯嘰嘰的小圓子,連帶著濃濃的赤豆糊一塊吹一吹,用嘴唇碰一下,試探一下,這才嗷嗚一口吃下去,眯起了眼睛。
這樣愜意的姿態,還能吃東西吃得很快……看上去真的很神奇。
秦蔻一面攪動著自己碗裡的東西,一面觀察阿飛吃東西,忍不住心想:不知道搞一個涼拌折耳根給他,他能不能吃的這麼香甜呢?
啊……真是好邪惡的想法!
秦蔻:>w<
阿飛警惕地抬頭,瞧了她一眼,秦蔻眼神閃躲,去用筷子夾腌漬過的金花菜吃。
一點紅就躺在旁邊的躺椅上晾他的頭發;林詩音與花滿樓在小樓二層的陽台上,一塊兒喝一壺雨前龍井;傅紅雪抱著他的刀,坐在小院兒的屋瓦之上,秦蔻叫他下來吃東西,他也只是搖了搖頭,繼續瞧著遠方。
陸小鳳依然那麼快活,一面吃粥,一面笑道:「對了,街角有家賣雞爪的……這東西是邊角料,登不得大雅之堂,不過短衣幫常去的店子,好味也不少,那東西用一大鍋燉了,真是又香又糯……啊,不行了,我去叫兩個閑漢來,幫咱們去跑個腿。」
閑漢,也就是幫閑,就是那種沒有正經事兒要干,天天蹲在酒樓門口,有客人來比店小二還殷勤周到,對吃喝玩樂無一不精通的年輕男子。
這樣的閑漢,也多集中在姑蘇的幾個名樓,名樓店大、人多,店小二難免忙不過來,不夠周到。況且這樣的名樓時常有外地人慕名前來,外地人不懂本地飲食的精妙,有這幫精通吃喝的閑漢在,也算是能給酒樓帶來些不可替代的好處。
除此之外,在街面上的小娃娃也有愛幫人跑腿買東西的,掙個幾個銅板,這樣的小娃娃自然不可能是富貴人家的孩子,他們的父母多是在街面上開鋪子的。
百花樓的主人花滿樓乃是江南花家的七公子,眼睛又盲,自一個人搬出來住之後,便有許多幫閑、小孩時常在這附近晃悠,想著這花七公子眼睛瞧不見,做事不方便,總有要他們跑腿幫忙的時候。
花滿樓貴公子當的久了,也的確沒有做什麼都親力親為的習慣,時常會花錢請這些人來跑個腿。不過他不樂意多理會那些年輕幫閑——這種人可不是單靠得人賞錢為生的,他們大都是想靠著這樣的機會結交富家子弟,攀著關系陪著富家子弟去玩樂。
說白了,這是一群專業的陪玩。
花滿樓又不是紈绔,又不需要陪玩。
不認得花滿樓的人,經常在傳得愈發離譜的傳聞之中,認為他是個從不拒絕任何人的活菩薩,渾身都散發著「快來宰我」的大冤種聖父氣息,但花滿樓若真的是這樣一個人,也就不可能安安穩穩長這麼大,安安穩穩地游歷江湖、享受生活了。
因而,在百花樓住的這幾年,他倒是和這些街面上的小孩子們關系不錯,只可惜去年姑蘇出了一起駭人聽聞的慘案,那凶手殺了好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流浪小孩,此後,街面上的孩子都少了。
所以陸小鳳只能去叫附近的閑漢。
過了一會兒,那閑漢端著滿滿一大碗鹵雞爪回來了。
秦蔻這才有空瞧一瞧這種「幫閑文化」中的幫閑。
這人的模樣倒是也很周正,沒有秦蔻刻板印像中那種賊眉鼠眼的樣子——這也很正常,古代其實是個非常看臉的社會,要當官還得看儀表,長得鬼迷日眼的人,再有才能,也恐怕很少能有機會施展,至於史書之中偶爾會克制的誇贊一句的「美容止」,那都是漂亮得驚天動地的人物。
這人的衣著也很得體,幫閑不干苦力,不穿短打,反倒是一身長衫,文質彬彬,唯一讓人很疑惑的是,他一進門,居然連一個好臉都沒有。
陸小鳳用那種逗小狗的語氣,發出了「嘬嘬」的兩聲,還伸出手來招一招,說:「老兄,這邊這邊。」
那幫閑板著臉,哐當一下,重重地把裝滿雞爪的陶盆放下,對陸小鳳冷冷道:「你吃這麼一盆子雞腳,也不怕撐死!」
一點紅躺在躺椅上晾著頭發,本來像貓一樣眯著眼睛,此刻卻忽然睜開了一只,冷冷地瞧著那幫閑。
在發現那幫閑是在罵陸小鳳時,他的眼睛又眯上了,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陸小鳳被一個幫閑凶了這麼一記,居然也不生氣,悠然一笑,只道:「我撐不撐死,你老兄不必掛念,哎!拐三條街去,自甜水巷往裡,右邊第三家李記面館,來三……啊不,五碗面,來三碗禿黃油的,另外兩碗要鹵鴨面……哎,蔻蔻,你來的實在不是時候,如果夏天來的話,就能吃我們姑蘇最有名的三蝦面啦。」
三蝦面的確有名,姑蘇人吃得精細,吃蝦也精細到令人發指。
每年五月,河蝦抱籽,這個時節就是吃三蝦面的好時令了,所謂三蝦,指的是蝦籽、蝦腦與蝦仁,在現代,一碗三蝦面的價格在七八十到三百元之間,貴的不是抱籽的河蝦,而是這超精細的人工。
蘇式細面,澆頭現炒,蝦籽與豬油同炒,鮮香逼人,
慢慢拌在雪白的龍須細面之上,蝦腦緊實,蝦仁嫩滑,相當有吃頭,乃是蘇面一絕。
那一頭,陸小鳳或許是花了錢了,還在對這個樣貌周正的幫閑劈裡啪啦地加任務,說是要東邊老街口上的酒鋪裡,再弄二斤溫好的黃酒……秦蔻看著他這樣子,總覺得像那種極致壓榨員工的掛路燈資本家……
秦蔻:「……」
這是在干嘛.jpg
那個幫閑本來就扳著一張臉,此刻聽著陸小鳳的要求越來越多、越來越過分,他的臉就拉的越來越長、越來越長。
幫閑陰惻惻地說:「黃酒沒有,人中黃管夠,你要不要?」
陸小鳳悠然道:「你小子不是愛裝幫閑麼,我這不是要你體驗個夠麼。」
幫閑氣呼呼:「我看你就是上次打俄羅斯方塊輸給我不高興,在這裡報仇!」
秦蔻:「……」
秦蔻不可置信地扭過頭瞧著陸小鳳:「你居然打俄羅斯方塊輸了?!」
這家伙手速快的可以去玩俄羅斯方塊世界錦標賽了好不好!
陸小鳳恨恨地說:「我又沒這小子這麼無聊!我還有黑魂和塞X達要玩呢!誰知道這小子為了贏我,愣是在家裡窩了七天七夜,練了七天七夜,就為了要我喊他一聲大叔!」
幫閑也氣得跳起來:「好你個陸小雞,去了神仙地方,有那麼多好玩的東西,就扔給我一個俄羅斯方塊,你打發叫花子呢!」
陸小鳳板著臉:「叫花子比死小偷可愛多了。」
秦蔻:「……」
你敢當著阿楚哥的面這麼說麼?
這幫閑與陸小鳳顯然又是那種為人所熟知的損友關系,他們兩個絕對是熟到不能再熟,秦蔻乃是個看過原著的外掛人士,自然一下子就猜出了這人的身份,撐著頭笑道:「你是司空摘星麼?」
那是自然咯,喜歡易著容來作弄陸小鳳的人還能有誰呢?
他驚奇地瞧了秦蔻一眼,福至心靈,忽然道:「啊!我明白了,你就是那位千年之後來的朋友,是不是!」
這是個極其自來熟的人,即便這桌子上只有陸小鳳一個人是熟人,他也一點兒不見外,拉了把椅子就坐下來,伸手就去拿鹵雞爪吃,還用筷子給
秦蔻也夾了一個,眨眨眼,笑道:「好朋友,你別看他一臉虛相,別的不行,吃喝玩樂上卻是很行,他說好吃的,一定不差,你來嘗嘗。」
陸小鳳:「……」
陸小鳳氣得差點跳起來:「誰一臉虛相,你這猴精說誰呢?」
司空摘星悠然道:「石砸狗叫,誰激動我說誰。」
陸小鳳:「……」
陸小鳳冷笑:「早知道我就不教你現代詞彙了,呵呵。」
司空摘星:攤手.jpg
司空摘星說話頗喜歡帶擠兌陸小鳳的私貨,不過他有一句話倒是說的很公允,陸小鳳是個非常會吃的人,一般來說,他能記得住的店、能記得住的吃食,鮮少有不好的。
雞腳這種啃起來不大美觀的邊角料,就如同烤雞架在沈陽的流行一樣,一定有著一些平民美食的智慧,這一家店子的鹵雞爪,又香又糯,豐腴如膏脂一般,尤其是雞爪中間的那個肉窩窩,又有皮、又有軟爛的肉、還有富有嚼勁的筋,實在叫人啃了就放不下。
司空摘星一面啃,一面還幽幽道:「我看你這麼喜歡吃雞腳,所謂以形補形,你這靈犀一指可別是吃雞腳吃出來的絕技吧。」
陸小鳳淡淡道:「你可以試試一天吃三頓,看看能不能練成。」
司空摘星冷笑:「我看你是那店子的托。」
陸小鳳不理他,只道:「我說你帶著個人皮面具吃東西,你不難受麼?」
說著,順手要去扯這幫閑的面具,幫閑嘴裡叼著個雞腳,手上還拿著一個,呲溜一聲就上了屋頂,占了傅紅雪的地盤。
自這人出現之後,傅紅雪冷冰冰的、居高臨下的目光就總是在他身上掃過,似乎在評估這人有沒有危險。
此刻他上了屋頂,傅紅雪一動不動,只是目光如冷電一般盯住了他,司空摘星歪了歪頭,又灰溜溜地從屋頂上下來了。
陸小鳳哈哈大笑,對傅紅雪道:「小傅,謝啦!」
司空摘星板著臉:「你沒事怎麼那麼喜歡交西門吹雪一樣的好朋友!」
陸小鳳:「西門吹雪有什麼不好,人家劍又練得好、家裡的糕餅店還好吃、對朋友也客氣周到,有什麼不好?」
司空摘星道:
「那我怎麼知道,我一看見這些冷冰冰的劍客刀客,渾身就好像都開始發毛了,天老爺!秦姑娘,你家居然一口氣養了三個,你的寒毛還好麼?」
他說的三個指的就是一點紅、傅紅雪和阿飛吧,大中小三個號碼。
一點紅原本對這種完全沒有營養的廢話應該是一點興趣都沒有的,但他居然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秦蔻正在瞧著他。
她一瞧見一點紅那雙黑漆漆的、瞧不清情緒的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總是想到他放棄的東西,竟然一時之間眼神閃躲了一下。一點紅瞧見了她不同尋常的反應,手指輕輕地蜷縮了一下,然後就被秦蔻的那只干淨的手給拉住了。
一點紅反握住了她的手,她就在他的手心裡輕輕地搔了一下。
她頗有些甜蜜地回答司空摘星:「有麼?我覺得很好呀。」
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比猴子都精,心明眼亮得要命,哪裡會看不出這兩個人一對視上就暗湧的情潮。
他只是有些納悶,不大明白女孩子為什麼會喜歡上這種悶不做聲的死人臉……就好像他也不明白峨眉派的孫秀青怎麼就能看上西門吹雪那個活僵屍一樣。
不過他好歹也是個有眼力見的人,不可能當面直接這麼說,也只好長嘆一聲,坐在樹上幽幽道:「也不知道你們這些女孩子都在想什麼……」
……喜好怎麼那麼古怪呢。
秦蔻忍不住笑了。
她又有點好奇司空摘星的面具是個什麼樣子,司空摘星看在俄羅斯方塊游戲機的面子上,很是大方,吃完了雞爪,去洗了個手,就把面具扯了下來,給秦蔻玩。
秦蔻研究了半天,覺得這東西有點像是橡膠產物……但又不大像,司空摘星還很耐心地和她解釋了好一會兒,哇啦哇啦地說話,最後秦蔻得出結論——和內力一樣,人皮面具也是一種無法用科學解釋的東西……
果然,武俠世界其實就是中國版的古代魔法故事……
司空摘星也對現代很感興趣,問東問西的。
秦蔻說:「你這麼感興趣,不如隨我回去瞧瞧啊。」
司空摘星苦著臉,搖了搖頭。
秦蔻很詫異:「你居然不願意去?我又沒說要你永遠留在現代?」
司空摘星長嘆一口氣,只道:「陸小鳳都同我說啦,你們現代有一種叫攝像頭的東西,密不透風的,天老爺,我可是個賊,最怕的就是見官,你們那裡的官差管的那麼多、那麼嚴格,我去了可真的是要憋死了!假如我忍不住偷了東西被抓住,可不是要一輩子留在現代了。」
秦蔻:「……」
秦蔻:「不去算了。」
司空摘星:「不過能不能給我帶一個游戲機,要比陸小鳳手裡那個更好的!」
陸小鳳一巴掌就拍在司空摘星肩膀上了,嫌棄道:「去去去,別總麻煩我們蔻蔻!」
司空摘星回了他一個鬼臉,呲溜一聲就跑了,一邊跑還一邊喊:「陸小雞,鐵公雞,游戲機都不借給我耍!遲早我要給你偷咯!」
陸小鳳:「……」
陸小鳳翻了個白眼,對秦蔻說:「別理他,這人是真的無聊。」
秦蔻說:「我看你沒比他好到哪裡去。」
陸小鳳:「切!」
第215章
當日傍晚,眾人在姑蘇的街道上慢悠悠地散步,就如同不久之前他們在島城時那樣。
不過,這裡與島城當然是完全不一樣的風光。
來到這裡,秦蔻就大概能夠理解,為什麼現代那些冠之以「XX古城」的地方,一般都會修不大好走的青石板小路了。
姑蘇的路也是高矮不平的青石板路,一些身著短衫的婦人偶爾吱呀一聲推開自家的屋門,從裡頭拿了木盆出來,在門口流過的小河溝裡洗衣,浸濕了衣裳,敲碎了皂角,便用木棒一下一下的敲打著衣裳,敲出泡沫來。
路上行人如織,有挑著扁擔賣完了貨的小攤販、有趁著夕陽匆匆歸家的孩童、最值得注意的,恐怕還是三三兩兩的江湖人,有勁裝疾服的俠士,也有錦繡羅衣的豪客,剛剛自秦蔻身邊路過的,還有三四個梳著高髻,身著薄紗宮裝的女客。
這樣的女客自然也是江湖人士,古代畢竟是階級社會,是有服制的,尋常百姓誰沒事會穿著這種明顯僭越的衣裳大搖大擺的走在路上呢?也只有天生放蕩不羈、不畏威權的江湖人了吧!
等到天色再暗一些時,姑蘇城便倏地沉寂了下去,黛色的瓦片如片片烏雲一般,低矮地罩在這秀美的富貴鄉之上,今夜的月亮很大、也很圓,使得人們能夠瞧清前後的路。富貴人家點上了羊角燈,所謂羊角燈,就是用將羊角煮成膠質,再灌到模具之中去,冷卻之後,便形成了半透明的燈罩,比起紙燈罩來說,更免於起火的危險,也更透明、更顯光亮。
這天晚上,秦蔻見到了歐陽情。
歐陽情原本是京城的名妓,陸小鳳在追查金鵬王朝一案的時候,就與她狹路相逢,只不過那個時候陸小鳳並不喜歡她,還曾奚落了她一番,兩個人不歡而散。
後來,陸小鳳才突然發現,歐陽情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一個人,她竟是紅鞋子組織的四當家,與公孫大娘、薛冰、江輕霞等人互稱姐妹。薛冰與江輕霞位列江湖四大母老虎,與這樣的女孩子互稱姐妹,可想而知,歐陽情或許也是一只又漂亮、又刁蠻的老虎。
他們兩個人為什麼走到一起去,陸小鳳已經有點想不起來了,他們兩個又是為什麼分開……這倒是沒什麼不好想的,陸小鳳天生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天生就在一個地方呆不住,不是個安穩的人,而他一旦離開某個地方,就也差不多會將某個地方的人忘個干淨。
……說忘個干淨或許也不大准確。
准確來說,秦蔻認為,陸小鳳似乎沒有能夠維持親密關系的能力。
他是個極其富有魅力的可愛男人,本事又大、人又溫和、性情可愛,有時候會顯得有點天真、有點頑皮。這反倒是很對女孩子們的胃口,這天底下自詡「大男人」的男人太多啦,但他們大都只是一些自尊心極強,又無趣、又自大的人罷了,實在叫人提不起什麼興趣。
只可惜,這個人似乎有一些性格的缺陷。
秦蔻偶爾會覺得,他並不是喜歡流浪,他只是需要去流浪,他似乎很渴望一個家,又似乎……很害怕有一個家,從那些只言片語之中,秦蔻可以聽出,陸小鳳少年的時光或許是有一些陰霾的,而這陰霾必然來自於他的家庭。
家庭,一種以血緣和責任為紐帶的緊密組織,帶來愛,也會帶來痛苦。
花滿樓擁有一個極其美滿的大家庭,因此他的情緒與性格都相當的穩定,秦蔻的家庭關系也極其圓滿健康,因此她能從家庭的關系之中得到無限的支持,形成了現在這樣樂天又健康的性格,從不畏懼與人建立親密的關系,也從不會被失敗的親密關系所打敗。
但陸小鳳……他的家庭一定不是這樣的。
他或許出生在一個有愛也有痛苦的家庭之中,自小就有些排斥這種的家庭關系,在他十多歲的時候,他的家庭徹底破碎了之後……他卻又痛苦得恨不得跳河死去。
現在他看起來很樂天,很健康,但種種跡像表明並非如此。他渴望聯結,又不喜歡太緊密的聯結,友情或許是他唯一能接受的親密關系,所以他對任何人都像是對朋友一樣……朋友嘛,那就是在一起時開開心心的玩,遇見苦難時兩肋插刀的幫忙,要離別時,那就只是抱拳,一句後會有期,便可以瀟灑走人。
但問題是,愛情對人的要求不是這樣的,陸小鳳是個好朋友,卻不可能是個好愛人。
浪子的本質啊……
秦蔻攤手。
不過反正……他是個足夠好的朋友,這對秦蔻來說就足夠了。
他們是在面館裡瞧見歐陽情的。
歐陽情是個非常清雅秀麗的美人,一席白衣,如輕煙籠罩,傍晚醺人的風一吹,她便一伸手,攏了攏她的蟬鬢,露出了皓腕之上的一抹富貴金紅。
她秀麗的面龐有些蒼白、又有些冷漠,走進這家店時,她黑沁沁的眼睛瞧著陸小鳳,眼裡有些驚奇,似乎不大習慣這個失去胡子的陸小鳳,又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忽然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這反倒使她輕煙一般的人物形像落了地,變得鮮活了一些。
陸小鳳似乎不大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得摸了摸自己並不存在的小胡子;歐陽情卻也不大想理會陸小鳳,她兀自走過去,七七八八地點了吃食,自顧自地吃,看都不看陸小鳳一眼。
倒是陸小鳳實打實的又尬住了,如坐針氈地吃完了一頓飯,是笑得也不爽朗了,碗裡的吃食也不香了,一頓飯摸了大橘估計得有個一百八十下,給大橘都摸掉毛了,貓毛滿天飛。
大橘:「?」
大橘有氣無力地癱在陸小鳳腿上,嗷嗚嗷嗚的叫。
秦蔻很是嫌棄地看了陸小鳳一眼,忍不住說:「你別倒著摸行不行,順毛順毛,哪有你這樣逆著毛摸的!」
陸小鳳:「啊……抱歉抱歉。」
秦蔻不由分說,一把奪回了她的大橘,抱在懷裡細細摸,大橘很快被擼舒服了,發出兩聲愜意的呼嚕聲,趴在秦蔻身上當厚重掛件。
秦蔻揉了揉它的肚子。
花滿樓瞧了陸小鳳一眼,無奈地搖搖頭,道:「你呀……」
他沒再多說什麼,秦蔻也沒在多說什麼,這或許才是陸小鳳能接受的「家庭」和感情。
秦蔻一直覺得蠻驚奇的,她能溝通古代與現代兩個世界,能把他們送回古代之後,陸小鳳居然沒有怎麼離開。
反倒是花滿樓,很是想念古代,想念家裡,時空隧道一開,立刻回家住了好一陣子,只是逢年過節約定回來玩一下,只是最近因為眼睛的事情才多住了一陣子。
這才像是一種正常的對待朋友的態度嘛。
陸小鳳簡直有種……把現代的那個屋子當家的態度。
秦蔻抿了抿唇,瞧了瞧低下頭唏哩呼嚕吃面的陸小鳳,無聲的嘆息了一下。
略微有那麼一點不太健康啊。
不過她和紅哥的感情其實也沒那麼健康就是了。
花滿樓接過大橘,開始在它身上施展自己的盲人按摩大法,雖然他現在已經不是盲人了。
大橘:「呼嚕呼嚕。」
花滿樓:( ̄▽ ̄)」
秦蔻:「……」
個人有個人的毛病,只有花滿樓是個情緒健康的六邊形戰士,永遠散發聖光……
吃過晚飯,大家一塊兒回百花樓,不過秦蔻不打算再住在古代了,拔步床哪裡都好,還讓人很有安全感,但就是沒有柔軟的床墊,實在太硬了……
所以秦蔻決定回家住,第二天早晨再過來。
陸小鳳就不回了,他好久沒住百花樓,還有點想念這裡,想念自己之前一直住的那一間屋子。
秦蔻是躺在床上渾身被硌得慌的時候做出這個決定的,林詩音、傅紅雪和阿飛都也已經各自歇下了,秦蔻不想把他們叫起來,就只和陸小鳳、花滿樓打了聲招呼。
大橘因為花師傅按摩技術好,扒著花滿樓不肯下來,不肯回家去睡。
秦蔻才不理會它,秦蔻還樂得輕松呢。
她只伸手敲了大橘的腦袋瓜子一下,小小聲罵了一句「小傻蛋。」
大橘的爪爪扒住花滿樓的衣服,睜著圓圓的眼睛看著她:「嗷?」
秦蔻:「好啦,我走啦,明天回來。」
打開時空漩渦,她和一點紅一前一後走了進去,大橘一瞧見這個,還以為秦蔻不要它了,嗷嗚尖叫了一聲,一下子跳下來,嗖的一下追進去,也不見了。
花滿樓失笑。
另一邊,秦蔻很詫異地被大橘撲了個滿懷,大橘情緒很激動地尖叫了一聲,毛毛都炸開了。
秦蔻:「……」
秦蔻:「說你是小蠢蛋,果然就是。」
她連衣服也沒換,就盤腿坐在客廳沙發上,抱著大橘撫摸起來,大橘趴在她懷裡,兩只前爪抱住她的手不肯放開,看起來真是相當的蠢萌可愛,秦蔻忍不住揉了揉它,大橘夾著嗓子叫了一聲,又把她嚇得不輕,真恨不得立刻把這個大漢音胖貓咪給丟出去。
揉了好久,還開了兩個罐罐給它吃,大橘才放下心來,跳在地上玩自己的尾巴。
秦蔻:「……」
秦蔻嫌棄地看著這只起碼傳了四代、心智一點兒沒進步的宇宙貓貓。
好吧,安撫完這一只,該安撫下一只了。
秦蔻起身,去換衣服,一點紅早回房間換下了他身上裹著的古代勁裝,此刻又去衝了個澡,秦蔻進屋的時候,正巧就看見他才套了條寬松的褲子,精赤著上身,剛把T恤套在頭上,聽見開門聲,他下意識地扭了一下身子,於是秦蔻就看到了他腰側清晰的腹斜肌。
他套上T恤,輕輕呼了一口氣。
現在,他換了一條純棉的黑色束腳運動褲,腳上踏著拖鞋,身上穿著寬松的黑色T恤,漆黑柔順的長頭發及腰披散。
這一身衣服都是秦蔻給他置辦的,這種寬松的束腳運動褲也很合適他穿,再冷一點,上頭配個連帽衫,頭上壓上鴨舌帽,甚至會有點像那種休閑的明星街拍呢。
而且,他顯然已經有點不習慣穿古裝了,一回來,迅速就換上了她買的衣服。
這令秦蔻的心裡忍不住泛出了一點自得,好像是自己在和那個假想的古代敵人爭搶著一點紅的所有權,現在她占據了極大的優勢一樣。
秦蔻開始解起了自己層層疊疊的衣服,一面解,一面抱怨道:「我明天過去不要再穿這樣的衣服了,真的就……只適合拍照,麻煩死了。」
一點紅的眼睛裡浮出一點笑意來,問:「你今天拍了麼?」
秦蔻:「啊……忘掉了!」
她捂臉:「今天光顧著吃這個小吃那個小吃了,完全忘記要拍照了!」
好不容易去一趟真實的古代姑蘇,行人都是景色的一部分,富貴紅塵、秀麗婉約,超適合拍寫真的……就是怪異的行為舉止可能會讓古人側目圍觀。
而且歐陽情真的好漂亮一個大美人,想拍幾張,還想讓她來當coco漢服工作室的模特,更像讓她幫忙參謀漂亮的服裝搭配……如果漢服工作室能開起來的話。
結果今天一路逛吃,看見漂亮的古裝美人也光顧著看和跟陸小鳳一塊兒尷尬了,根本忘記拿相機,更別說給自己拍一套漂亮寫真了。
秦蔻托著腮,說:「算啦……到明天再看吧,我去洗澡。」
一點紅:「嗯。」
秦蔻躲到浴室脫內衣,把自己上上下下洗了一遍,換了新買的白桃味沐浴露和洗發水,舒舒服服地衝干淨泡沫,裹著浴巾,才發現自己沒帶換洗衣服進來。
她不大在意,取下吹風機吹頭發,那股甜美的、還帶著桃皮微澀的香味濕漉漉地鑽進她的鼻子,讓她覺得很愉快。
吹完頭發,她就這麼裹著浴巾開門出去,一點紅正半靠在床上看書——對,他還挺喜歡看書的,看世界各類武術研究、還有摩托車、體育、美食、烘焙的書。
自從吃了秦蔻做的芝士焗玉米之後,他似乎對自己做甜品也起了一點興趣。
他聽見浴室門開,便抬起眸來瞧她。
秦蔻只裹著一條浴巾,跳上了床,躲進被窩裡,然後在被窩裡窸窸窣窣地把浴巾給扔出來,愜意地呼了一口氣。
水洗棉,好柔軟,非常適合這樣子睡覺。
她一點兒都不羞臊,就在被窩裡這樣子扒在了他身上,她那頭柔軟豐茂的長發泄出來,和一點紅漆黑如緞子一樣的長發交融在一起。
一點紅放下書,從善如流地抱住了她,低下頭去,輕輕地擷住她的下唇。
與以往相比,他要溫柔得多,也要……小心翼翼得多。
秦蔻的手順著他的脊背攀住,忽然說:「紅哥。」
一點紅沙啞道:「嗯?」
秦蔻摸摸他的背,把頭擱在他的肩膀上,說:「你今天不高興,是不是?」
一點紅沉默了。
他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秦蔻也好一會兒沒有說話,他的胸膛和她貼的很緊,所以秦蔻能感覺到他的胸膛在不穩定的起伏著,他的心緒在此刻也似乎很不穩定。
秦蔻有點不安地攀緊了他。
過了好一會兒,一點紅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似乎有點遲疑地說:「蔻蔻,你……」
秦蔻:「嗯?」
他把頭埋下來,似乎有點不太敢看她,語氣聽著也有點悶悶的:「你……別害怕我,行麼?」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34
第216章
一點紅身姿修長,比秦蔻高不少,秦蔻在女孩裡也算是格外高挑的類型了,但和他窩在一起時,卻總能被完全收進懷裡,小鳥依人一般。
此刻,一點紅的頭埋在她的脖頸側,黑發如瀑布一般流下來,柔軟地窩在她的身上,由於身高的原因,他的脊背只能弓起來,脊柱自皮肉之間凸起,像是一節一節的骨鞭一樣,貫穿他的整個身體。
他的語氣又悶、又沉、又遲疑,像是不知道該怎麼說這話一樣。
他的確不知道該怎麼說出這件在他心裡盤旋的事情,這一個下午,他似乎想了很多,想他的過去、想他一直以來那種狠辣與凌厲的作風、想江湖上的人看他時那種畏懼的眼神。
他是個怎麼樣的人,這是很難一言以蔽之的事情,甚至於他自己都回答不出來。他只知道從前自己落魄極了,像是一條永遠居無定所的野狗,對著人呲出鋒利的牙刀,他完全沒有任何在乎的東西,包括自己的性命,所以做事橫行無忌、殘忍冷酷到令人心驚。
他才不在乎別人會不會怕他。
那時候的他,大概是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這樣在乎吧。
在乎……但沒辦法。
想要一個人的命很容易,想讓一個人不怕他卻很難,他自小就很明白如何讓其他人的畏懼,他也一直生活在高壓的恐懼之下的。但此時此刻,他卻發現,破壞很簡單、建造卻很難;讓人心生恐懼很簡單,讓人心生親近卻很難。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能用最蠢笨的法子,用完全無用的法子,好似是仗著她還在喜歡他一樣,撒嬌一樣的說出了這句話。
說完之後,他的胸膛劇烈的起伏著,就好似這句話耗費了他的大半體力一樣。
秦蔻的呼吸停了一瞬,似乎很詫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古怪地道:「你今天不高興是因為這個麼?」
一點紅沒有說話。
他默不作聲地側過頭,蹭了蹭她的耳垂,不知道為什麼,秦蔻從這個動作裡看到了一些很原始的動物性。
紅哥就是一個靠野性和凶性生存的人,他離群索居,在認得她之前,並沒有與旁人建立過如此緊密的親密關
系,陸小鳳是不能處在這種關系裡,一點紅卻是不會。
他什麼都不會,只憑借一腔熱忱去愛她,毫無技巧,毫無保留,在遇到了難以解決的困難時,也只好這般無力、挫敗的懇求她,別怕他,不要害怕他。
這……
有多少年沒見過這麼純情的男人了!
秦蔻忍不住回想自己的初戀——十五歲時談的第一個男朋友,現在去想,對方的身形早模糊得不像樣子了,也沒什麼好值得懷念的,那個時候的青澀……其實就是蠢,到處都透露著蠢兮兮的感覺,要說真誠……真誠麼?她不記得了,主要是太幼稚了。
一點紅很……很成熟,他畢竟是個二十九歲的成年男子,在江湖上摸爬滾打多年,情緒一般來說很穩定,看到什麼都很淡定,又很懂得做家務、照顧人,在體貼程度上來說,誰也比不過他。
但他同時還很……青澀,一直以來,他的感情都是被秦蔻牽著走的,還沒在一起的時候,秦蔻話裡話外的引誘他,在一起之後,她又設了個套,把他圈在裡面吃干淨。每一步都是秦蔻主動,拉著他的手,然後他沉默又安靜地跟著她走。
這種成熟與青澀,冷漠與熱情,在他的身上融合得如此自然,總令秦蔻很是著迷。
說到底,這種極其獨特的氣質,是因為他獨特的成長生活環境。假如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現代人,長成這個樣子,絕對不會愁找不著女朋友,說不定二十九歲的時候,早就是個成熟的、經歷過很多女人的男人了,絕不可能是現在這個樣子的。
秦蔻感受著耳旁細密的觸感,感到他的呼吸聲有那麼一點微微發抖,似乎是因為……她沉默的時間太長了。
這讓她想到了小時候家裡短暫養過的一只小狗,她一表現得生氣了,它就可憐巴巴地趴在地上,是耳朵也耷拉下來了、尾巴也搖不動了,一下一下抬眼看她,喉嚨裡嗚嗚咽咽的,也不知道要表達個什麼意思。
那只小狗最後因為大橘實在不喜歡,整天衝上去衝人家貓貓拳,外婆怕哪一天小狗就被迫到宇宙空間裡奇幻漂流去了,所以把它送給朋友去養了。
秦蔻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緊緊地攀住了他的脊背,他的脊背縮得緊緊的,背肌顯露無疑,好似在等待什麼即將落下來的鞭子似得。
秦蔻抱著他,說:「今天……我看見你在那個小院中的樣子時……」
一點紅的手指忍不住蜷縮了起來,呼吸聲變得不太穩定。
秦蔻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接著說:「我覺得你很酣暢淋漓。」
那種舒展的身軀,靈敏矯捷、極富張力的動作,仿佛紓解了渾身上下所有的戾氣。
秦蔻深吸了一口氣,說:「我沒有害怕你,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太拘著你了。」
一點紅「噌」的一聲就抬起頭來,緊緊地盯著她,神情還有點微愣,他很少露出這種有點呆的表情,好像是完全沒反應過來事情竟是峰回路轉。
秦蔻從這個自下而上的角度瞧著他,不免就覺得這樣的紅哥可愛得很,於是掙扎著抬了一下頭,在他側臉上啾了一下。
一點紅追問道:「你當真不……不怕我?」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說:「我看現在是你比較怕我,怎麼這麼小心翼翼呢?」
她踢了一點紅一腳:「重死了,走開走開。」
一點紅從善如流,抱著她順勢往旁邊滾了半圈,兩個人的姿勢就變成了秦蔻縮在他懷裡。
他穩穩當當地躺在床上,秦蔻伸出腳,踢了踢被子,一點紅就伸手捻起被子,往兩個人身上裹了裹。
秦蔻說:「所以我那時候就在想啊……我是不是太拘束你了,紅哥,在現代呆著是不是處處都是桎梏?」
一點紅立刻說:「沒有。」
秦蔻斜眼瞧著他,說:「真的沒有麼?」
一點紅……一點紅不說話了。
秦蔻不輕不重地擰了他的腰側一下,嗔道:「都學會在我面前說謊了,是不是?」
他長嘆一聲,乖乖受了這一記擰,解釋道:「我只是不願讓你……擔心。」
秦蔻不贊同地擰住了眉,又在他胳膊上掐了一記,他的胳膊上迅速地浮起了一個紅色的小月牙。
秦蔻說:「說什麼蠢話,你不願意讓我擔心,難道我就不擔心了麼?」
一點紅啞聲道:「……抱歉。」
秦蔻嗔怪道:「又抱歉,你總是這樣。」
一點紅張了張嘴,習慣性地抱歉二字似乎有要說出口,
又被他強行吞咽回去。他乖乖地躺在原處,秦蔻一會兒擰他一下、一會兒咬他一口,上下其手,看起來簡直是把他當一個滾燙的湯團來看待的,四處晃悠,琢磨著怎麼吃才不燙嘴。
半晌,秦蔻忽然道:「幼稚鬼。」
一點紅挑了下眉:「你覺得我很幼稚?」
秦蔻悠然地躺下,懶洋洋地說:「我不是覺得,我這是確信,你就是個幼稚鬼。」
一點紅用沉默來表示自己的不認同。
秦蔻說:「傻子,你明明就覺得這樣子不夠舒暢、桎梏太多,為什麼從來不說,你這樣下去能開心麼?」
一點紅沉默了片刻。
他長長地吐息著,似乎是在組織自己的語言,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閉上了眼睛,沙啞地道:「我已經……得到很多了。」
是的,他認為他已經得到很多很多了。
從前從沒想過的愛,他得到了;從前從沒想過的家,他也有了。曾經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渴望什麼,因為他對美好二字根本就沒有概念,直到他在這裡安了家,他才知曉……原來自己渴望的,正是這樣一種生活。
當然,他不可能全然的滿足。
他是生活在江湖上的人,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就是自由自在的,來到現代,有了安定的生活,有了心愛的女人,必然要放棄以前他一個人獨來獨往時的習慣,必然也會覺得有些桎梏。
其實這本來就是很正常的事,人類的本性決定了人本身就是想要兩全其美的,只是客觀條件做不到既要又要的時候,就得自己做出取舍了。
一點紅是個非常果斷、果決的人,他早已毫無保留的做出了選擇,也明白他未來會過著怎麼樣的生活。
他甚至會為自己的不滿足而感到愧疚。
一點紅啊一點紅,你原本什麼都沒有,如今有了她,你竟還不滿足,你有什麼資格去不滿足?
他這樣想著,就把自己的需求壓制下去,繼續若無其事地生活著。他掩飾得很好,直到這一次,陰差陽錯之下被秦蔻敏銳的意識到了。
他盯著天花板,只道:「我不該要那麼多,我已經有你了,我滿足了。」
秦蔻靜靜地瞧著這個男人。
半晌,她說:「你現在這麼想,以後可不一定會這麼想。」
一點紅皺眉道:「你不信我?」
秦蔻說:「咱們倆在一塊兒,我不能叫你開心,反倒是讓你委曲求全……我是什麼?我又不是薛笑人。」
一點紅道:「你怎麼忽然提起他……你和他……當然是完全不同的。」
秦蔻嘻嘻笑了:「我知道啊,不過我可不願意讓你受一點委屈,你看,鳥在家裡憋得久了都會掉羽毛,我們紅哥這麼委屈巴巴,以後萬一脫發怎麼辦,可不能脫成地中海!」
一點紅:「……」
一點紅被秦蔻鬼才般的說話藝術給震撼了一下。
他干巴巴地解釋道:「……我也沒有委曲求全。」
秦蔻:「嗯?我們紅絲雀沒有委屈巴巴麼?」
一點紅狐疑:「……紅絲雀?」
秦蔻打了個哈哈混過去:「啊沒事啦,你接著說,所以你有什麼打算?」
一點紅伸手,敲了敲他放在床頭的雜志。
秦蔻趴在他身上撐起身子去看——摩托車的雜志。
秦蔻挑眉:「你想去玩摩托?」
一點紅說:「……怕你擔心,還沒決定。」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說:「我才不擔心呢。」
這有什麼好擔心的,這群古代俠客們簡直個個都是奇葩,寧願肉包鐵,不願鐵包肉。他們第一次坐上她的車子的時候,就對安全帶發表了一些不大符合常識的看法,認為安全帶在關鍵時刻很危險,由此,副駕駛的位置還成了他們最不喜歡坐的位置。
他們個個都是騎馬的好手,摩托車,可不就是現代的鋼鐵巨馬麼?
而且紅哥騎重型機車……
秦蔻在腦內想像了一下他帶頭盔、穿黑色皮衣,長腿跨在摩托上的模樣。
秦蔻:>w<∼∼∼
一點紅眼睛亮了一下,那既視感,令秦蔻感覺自己看見了一頭大毛茸茸,忍不住又啃了他好幾口。
秦蔻抬起頭,又不確定的問:「這樣夠麼?」
她一下子又覺得紅哥像是那種精力超級足的大型犬,只弄輛摩托車當玩具真的夠消磨麼?
一點紅含糊地道:「還行。」
秦蔻肯定地說:「還行的意思就是聊勝於無。」
一點紅又閉上了嘴。
說實話,他不是舌燦蓮花型男朋友,根本連個謊都說不好,一被秦蔻揭穿,立刻就不聲不響,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秦蔻很得意地笑了起來。
她說:「紅哥啊,不如……」
一點紅:「嗯?」
秦蔻提出她的想法:「不如,我們在古代也買一套房子吧,我們每周都能去度假,這樣你練劍也方便點。」
他還是要練武的,像是傅紅雪和阿飛,也是要練武的。
她家雖然大,卻也沒有足夠容納他們練武的地方,畢竟那劍一舞起來,劍氣充溢,指不定就把牆面給弄出一道來,人還不能靠近,露台吧……這露台說大也不大,每天還被阿飛和傅紅雪搶著用,真是看著就覺得有點寒磣。
還是有個大院子好啊,不說像是江南花家的府邸那麼大,只要有花滿樓住的小院兒那麼大就行了,順也可以不住城裡,在山上別苑隱居,這樣的話,天大地大,想練劍就練劍,想跑馬就跑馬,豈不快哉?
自然咯,他們會把時代就選在陸小鳳的時代,誰會沒事找晦氣,回到薛笑人還活著的時代去薛笑人眼皮子底下買房啊,反正,一點紅的朋友也只有楚留香一個,他們想見面也容易得很。
一點紅怔了怔,才意識到她做了個什麼樣的決定。
他張了張嘴,說:「好。」
秦蔻說:「說實話,我也很喜歡那樣的院子呢……可是在現代,那都不是有沒有錢能買得到的問題啦。」
想要一座隱在山間的別苑,天大地大只此一間,在現代……恐怕不大好找,山裡可不是能隨便開發、隨便修別墅的,就算修,開發商也是修一整個別墅群,不大符合秦蔻的需求,且那種房子買來真的也不保險……
還不如去古代買呢,甚至去度假還比在現代開車要方便。
一點紅想了想,道:「好,我身上家底也不少,我來買,你不要動用你自己的錢。」
秦蔻:「好咯,你的錢還有大批珠寶呢,我的錢可都是人民幣,過去可不是廢紙一張。」
秦蔻就開始掰著手指頭來數自己想要的東西:「我也想在院子裡栽一棵古樹!我還想要一張吊床呢……這樣中午我就可以抱著大橘在吊床上睡午覺了,但是不能要桂花樹,桂花開花的時候太香了……真是受不了。」
一點紅眼角含笑,道:「好,我去請教花滿樓。」
秦蔻說:「我還想做高一點的回形游廊,下雨的時候就坐在游廊裡面,咱們放過小茶幾,煮茶喝咯。」
一點紅又道:「好。」
「啊……還要有月洞紗窗,我小時候看電視劇最喜歡月洞窗啦,外頭要是四季分明,從裡面看景色一定好的很……」
第217章
這場小小的、隱藏在平和日常生活之下的小矛盾就這樣被無聲的化解掉了。
不過,秦蔻還頗有些感嘆。
果然,他們兩個之間的感情一點兒也不健康。
一點紅是個極其果決的人,但與果決所相對應的詞彙,大概就是偏執了。
他很偏執,偏執的認定了她之後就不肯放手,這種奇異的執拗被隱藏在他的成熟、體貼與平靜之下,直到今日才暴露出來。
而她居然很享受這樣不健康的感情。
秦蔻談了這麼多年的戀愛,感受過很多種不一樣的愛情,也在網上看過了很多關於「健康關系」的心靈雞湯。但她其實不大相信那些東西,她見過真正健康的愛情麼?似乎也沒有。
健康的感情是什麼樣的呢?理性的愛麼?但愛情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把自己的喜怒哀樂交到另一個人的手中,因為對方的快樂而快樂,因為對方的悲傷而揪心。
——把自己的心捧出去,做無意義的給予,這本身就不是理性的行為啊。
或許愛情根本就沒有健康這一說,或許人們根本就是渴望著不健康的、充滿偏執與忠誠的糾纏。
秦蔻感覺到自己的內心被填滿了,又覺得有些愧疚,她在享受一點紅長久以來受到磨難後所養成的性格……
秦蔻:「嚶……」
一點紅:「?」
一點紅:「怎麼了?」
秦蔻沒說話,充滿愧疚感與滿足感的啾了他一下,扒著他不肯放開。
一點紅晃了一下頭,有點不太明白女朋友忽如其來的投懷送抱是為了什麼,不過這種事情嘛……男人哪有不喜歡的,他垂下頭,緊緊地抱住了她。
這天晚上,窗外又下了雨。
一開始,是淅淅瀝瀝的小雨,逐漸的,雨珠連成了線,在窗外形成一片銀色的雨幕,雨線砸在地上,濺出了蝴蝶一般的水花。
深秋,芭蕉早已移到了屋內,想要聽一聽雨打芭蕉落葉聲,在地處西北的X市,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這一晚,秦蔻聽著天然的白噪音,睡得很香。
不過話說回來,她的睡眠倒是一向不錯。
一點紅的睡眠也一向不錯,而且他的睡眠絕技還不少,他天生精力充沛,並不需要太長時間的睡眠,因而早上通常醒得很早;他在任何環境、任何地點都能毫無障礙的一秒入睡……這倒是讓秦蔻很是嫉妒。
因為她……還蠻認床的。
昨天在江南花家,她其實蠻喜歡那張極其漂亮的螺鈿拔步床的,可惜,大腦喜歡,身體不太喜歡,折騰了大半夜都睡不著覺。
今天提到要去古代買房,她就順便提出自己的要求:「那我也要拔步床!不過我們在現代買個乳膠床墊送過去吧,還有枕頭,這樣子古今合璧才好嘛。」
一點紅道:「好,床可以找木匠去打,姑蘇是個富貴地方,愛享受,想來找個好木匠也不難。不過床墊的尺寸恐怕都不大合適。」
拔步床那屬於屋中之屋,床鋪大得兩個人都可以在裡面玩捉迷藏了,和現代一般床的尺寸根本不一樣。
秦蔻撐著下巴輕飄飄道:「定做咯……到時候床打好了,量量尺寸,我去定。」
一點紅道:「嗯。」
秦蔻又說:「誒?說起來以前紅哥住的環境是什麼樣,其實我也想在家裡再裝一個房間出來呢,弄得古香古色的,也免得你呀,什麼時候就忽然犯鄉愁啦。」
一點紅居然跟她開了個玩笑:「那簡單得很,你只要找一把稻草垛給我就行了。」
秦蔻一點沒被震住,反而舔了舔嘴唇,臉還更紅了,說:「稻草垛……不好吧,這個是不是太狂野了點。」
一點紅:「……」
一點紅:「……你這個人。」
秦蔻張狂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二天,秦蔻一如既往地賴床。
一點紅倒是醒得一如既往很早,秦蔻半夢半醒之間往旁邊一撲,撲了個空,迷迷糊糊睜開眼,才發現已經十點多了。
起床,洗漱,換衣服。
她今天不打算穿古裝了,換了條對古人來說也不算很刺激的長款連衣裙,外頭套了件厚針織外套,腳上踏了雙白色休閑板鞋,把頭發梳成一個丸子頭,順手把阿楚哥送給她的珠花插頭上,算是尊重一下古代人民。
反正昨天看上去,街上穿什麼奇奇怪怪的都有,今天也不打算去拍照了,懶……
收拾好了下樓,一點紅正好從廚房出來。
他昨天晚上用空氣炸鍋烤了個巴斯克蛋糕,巴斯克熱著的時候不好吃,於是在冰箱裡冷藏了一晚上,此刻正好切成小塊,放在白磁盤裡端出來,除此之外,還有前兩天走之前沒吃完的吐司面包……
隔夜吐司,那就得用到特殊的剩飯處理法咯。
把吐司用牙簽扎小洞,浸泡在蛋奶液中,一點紅近來新學了幾個花樣,此刻便用上了。他把蛋奶液中的牛奶換成了桂花米酒,白砂糖換成了黑糖,就這麼把面包浸透,再給面包片上撒一層細細的紅糖,就這麼用黃油去煎,能煎出一層焦糖脆殼來。
最後再從冰箱裡找了個奶油冰激凌,舀出一個冰激凌球,和滾燙燙的吐司一塊兒蘸著吃,就是一頓熱量超高的早餐了。
秦蔻看看面前色香味俱全的蛋糕、焦糖吐司和冰激凌,再看看對面一點兒都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勁、正准備開餐的一點紅,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陷入了沉默之中。
一點紅:「?」
一點紅用叉子叉了一塊兒酒釀焦糖煎吐司吃掉,很是無辜、很是茫然地看著秦蔻,不明白她在消沉什麼。
秦蔻:「……」
秦蔻:「……」
秦蔻默默起身,去冰箱裡翻了一袋冷萃咖啡液出來,給自己衝了一杯熱量為零的冰美式,企圖讓自己嘴裡的酸苦味來衝淡一下罪惡感。
不過……
好吃誒!
現在收回一下紅哥在做菜的天分上不如宋甜兒這句話!甜兒姑娘再好,也沒法子天天在她跟前研究新菜式呀,從實用主義的角度來說,還是紅哥最好∼
秦蔻:捧臉.jpg
秦蔻:「可惜其他人吃不到這麼好吃的東西。」
一點紅面無表情:「這東西簡單得很,他們可以自己做去。」
說著,還給大橘扔了一塊。
大橘嗷的一口就吞進去了。
和吃其他任何東西一樣,它欣賞不大來,但也給足了面子,特別愜意地往地上一躺,搖起了尾巴。
吃完了早飯,一點紅回屋換了個衣服,他還是換
了古裝,因為古代的那種勁裝疾服是專門為了打鬥而設計的,手腳處都收的很利落,不會影響動作,現代裝……他的秋裝好多都是連帽衫,那帽子真的很煩人。
秦蔻抱著貓,兩個人一塊兒穿回了古代。
正巧,今日百花樓的諸位起得也不怎麼早,也正坐一塊兒吃早飯呢。
桌上七七八八地擺了一桌子,玫瑰豆沙餡兒的酒釀餅、幾碗赤豆糖粥、加了榨菜的鹹豆漿,還有鮮肉的湯團。
秦蔻一過來,陸小鳳就招呼她:「來,蔻蔻,嘗嘗這個。」
說著,給她夾了一片煎糕來吃,還道:「這是我們姑蘇的名點,豬油糖年糕,放過夜之後裹上雞蛋液微微一煎,外頭又脆、裡面又軟,好吃得很。」
秦蔻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沒忍住嘗了一下。
中西處理剩下的主食的智慧其實出奇的一致啊……而且都同樣的好吃。
秦蔻:>w<
秦蔻克制地吃了一塊,就放下了筷子。
陸小鳳給自己卷了一個「荷葉包死人」(蛋餅包油條),一面吃,一面含糊地道:「你飽啦?家裡紅兄又給你做什麼好吃的了?」
秦蔻:( ̄▽ ̄)」
秦蔻:「是很好吃的東西,你去求求紅哥,讓他把食譜給你∼」
一點紅挑了下眉,眼裡浮出一抹笑意。
陸小鳳狐疑地瞧瞧這個,再瞧瞧那個,忽然也笑了起來。
秦蔻:「嗯?陸小鳳,你在笑什麼呢?」
陸小鳳含混地說:「我想起高興的事情。」
看來這兩個人之間那種隔閡已經沒問題了!
陸小鳳自己的感情問題相當不順,但他很希望自己的好朋友能順順利利的。
今早瞧見他們兩個重歸於好,他的心情相當不錯,多吃了一碗湯團,然後因為太撐,剛吃完早飯就去後院的搖椅上摸著肚皮躺平了。
秦蔻吐槽:「你不胖真的是沒天理。」
陸小鳳瞪她一眼:「什麼沒天理,我昨天不是用了靈犀一指嗎!」
秦蔻一呆:「啊?」
秦蔻狐疑:「……靈犀一指可以消耗熱量麼?」
看起來……就是兩根手指那麼一夾啊。
陸小鳳一臉嫌棄地看著秦蔻:「去去去,不懂武功的人不要說話。」
秦蔻:╭(╯^╰)╮
秦蔻拉了把椅子,也坐在了樹下,這時候,花滿樓開始了自己的日常保養植物的工作,傅紅雪找了個角落在練刀,阿飛雙手抱劍在一旁觀察,雙眼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是否這劍道與刀道之間有什麼秦蔻瞧不出來的共通之處。
林詩音今日穿了一席白衣,蟬鬢處裝飾以新鮮的白芙蓉,花瓣之上,似乎還有露珠在微微顫動。她幫著花滿樓一塊兒澆了一會兒花,又去泡了一壺上好的雨前龍井來,端到小院之中分與眾人。
秦蔻就是在這個時候宣布自己的古代買房計劃的。
花滿樓坐在桌旁,輕輕抿了一口茶水,幫她出主意:「那不若就買在姑蘇,你與紅兄只是想來此處度假,不在這頭的時間多,買了院子,有我和陸小鳳在,也可照應一二。」
也是。
想買一個很好的別苑,有月洞紗窗、有亭台水榭、有回形游廊、又小橋流水、有枝枝蔓蔓,這些東西是需要維護的,最簡單不過來說,園中的花草若不打理,沒過多久,就是雜草亂長,一片蕭瑟了,再有,月洞紗窗上的紗,也要隔一個月換一次,否則紗舊了,顏色就美了,來住的時候怎麼會有好心情呢?
這當然可以通過雇佣工來解決,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主人家長時間不在,雇工人難道不會起私心麼?人又不是被定好了程序的npc,出什麼問題都是有可能的,秦蔻打消林詩音親自去古代開店時,用的便是這個理由。
所以,買在姑蘇,有朋友們照看著,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秦蔻說:「我和紅哥商量過了,主要我們還是想買到山水之間去,不大想住在城裡。」
陸小鳳道:「虎丘山啊,對了,最近虎丘山的掃葉別墅,是不是在找下家?」
——此別墅非彼別墅,現代的別墅便是指秦蔻外婆家那樣的獨棟建築,但在古代,別墅指的是建在郊區、山水之間的別苑、也叫別業,占地面積可比現代的別墅大得多了。
掃葉別業,取清清淡淡的掃葉二字,暗含清靜無為之意,足見前主人的淡泊。此處又在千年名勝虎丘山之中,虎丘山青蔥雄偉,遠遠望去,正成猛虎蹲踞之勢,山頂之上,虎丘塔與姑蘇城遙遙相對。
虎丘山上,還有傳說之中的試劍石與劍池。
傳說吳王闔閭請來干將莫邪二夫婦為其鑄劍,期滿之日,闔閭以此石試劍,將此巨石一劈為二,故此得名。闔閭身死之後,為他殉葬的寶劍三千,均藏於此劍池之中。
百年之前,虎丘山上的一大江湖勢力,乃是當世第一大劍客李觀魚所創的擁翠山莊,只可惜李觀魚一世英雄,卻有個不成器且缺德的兒子,和不怎麼長命的兒媳婦,這二人就是李玉函和柳無眉夫婦,他們正是活躍在楚留香所在的時代。
楚留香回程時,正是為了救他三個困在擁翠山莊之中的妹子。
他得了劇透,自然不可能中這夫婦二人的毒計,徑直救下了口不能動、眼不能斜的李觀魚李老前輩,李觀魚聽說他的不孝子干出這種事,當下便氣得要打死兒子,趕走兒媳。
當然,最後還是沒打死的。
不過聽楚留香說,雖然他反復向柳無眉解釋了她身上毒發的症狀其實是罌粟上癮,但她死活不肯相信,最後還是活活把自己嚇死了,李玉函傷心欲絕,這二人的下場,居然與原著相差無幾。
之後的事情,楚留香自然不曉得了。
但身在百年之後,秦蔻現在已經曉得了。
柳無眉死後沒過多久,李玉函也因相思病而死,李觀魚李老前輩一輩子就只有那一個獨生子,兒子死後,李觀魚消沉避世,從此擁翠山莊便沉寂下去。偌大的莊園幾經轉手,主人換了三茬,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園子風水不對,這三戶人家竟是都沒能繁榮昌盛,漸漸沒落了。
如今,擁翠山莊只有幾個老僕人在照看著,昔日的名園,風采早已不在。
不過,這和秦蔻又有什麼關系呢,她只是很興奮自己居然可以擁有一片虎丘山上的房產!
虎丘山!五A級景區啊!
天啊!想一想她如果把爸爸媽媽外婆接過來住幾天,她爸爸一定會笑的見牙不見眼,可能連腮幫子都疼吧。
外婆是肯定要穿著旗袍來好好拍幾張美照的,她肯定還會遺憾沒辦法帶姐妹們過來。
媽媽呢……額,安寧老師肯定第一個想法是罵她一頓,居然自己
跑來古代玩,真是不聽媽媽的話!
陸小鳳壞笑道:「不過那掃葉別墅實在大的很……蔻蔻哇,我怕你和紅哥兩個人住,你大晚上要害怕的。」
秦蔻莫名其妙地瞪他一眼:「都置辦別苑了,哪有就住兩個人的道理呀,詩音,你住不住?」
林詩音笑著幫她倒了一杯茶,嗔道:「我自然是要住的,蔻蔻的度假別墅,難道我不值得有一個屋子?」
秦蔻說:「是嘛!」
花滿樓亦笑:「我就是不想去,恐怕蔻蔻你那滿院子的花花草草,也由不得我不去。」
陸小鳳突發奇想,忽然一拍手,道:「那我們為什麼不合買那座別苑呢?反正蔻蔻一個人也住不下,而且那地方也絕算不得便宜,何不大家一塊掏錢,一塊兒住來的好?」
秦蔻瞧著陸小鳳。
陸小鳳亦瞧著她,唇角含笑。
秦蔻笑了,說:「那當然好啦,我們家的錢,是紅哥掏,你們個人出多少錢,我可不管。」
陸小鳳擺擺手,滿不在乎:「這等小事!有何難處?」
秦蔻說:「各家出多少錢是小事,不過我看倒是有件大事還要商量。」
陸小鳳:「什麼大事?」
秦蔻笑了,說:「人家前主人閑雲野鶴、清淡無為的,所以才叫『掃葉』,咱們幾個能把屋頂都給吵翻天了,再叫這個名字就很不合適啦,要改一個應景的才好。」
陸小鳳笑道:「那好辦,就叫富貴山莊咯。」
花滿樓噗嗤一聲笑了,搖搖頭,嘆道:「你這是起得什麼名字啊……」
陸小鳳搖頭晃腦,悠然道:「你不懂。」
花滿樓不懂,那是因為花滿樓沒有看完古龍全集過。
秦蔻卻懂,因為她看過那本名叫《歡樂英雄》的書。
富貴山莊,是一片樂土,在這片樂土之中,住著王動、郭大路、燕七和林太平。他們曾是素不相識的人,他們卻成為了最好的朋友;他們是一輩子的朋友,又是一輩子的、自己選擇的,最好的家人。
陸小鳳啊……這個又真誠、又頑皮的人,他此刻是在隱晦地向大家表白呢。
——他們也是一輩子的朋友,他們也是最好的家人。
秦蔻定定地瞧著陸小鳳,忽然無奈地笑了。
陸小鳳瞧見了她的笑,便也對她眨了眨眼,又跳起來道:「不行,我們得把阿楚哥找來,叫他也掏一份兒錢!」
第218章
想找阿楚哥來一塊兒掏一份錢的主意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可,但不是現在,現在人家阿楚哥正忙著冒險呢。
這件事在下個月楚留香回來聚會的時候得到了他的同意,不過秦蔻的腦袋瓜想的事情一向比較清奇,她福至心靈,忽然就想玩那種時間線電影裡的玩法,非不收現銀,要阿楚哥把錢埋在他那個時代的掃葉別墅地下去,然後自己再去陸小鳳的時代去挖出來。
可憐這個寵妹妹的盜帥,原本是踏月而來、留香而去,結果愣是變成扛著鋤頭而來,在別人家的院子裡貓貓祟祟的挖坑……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這一天,大家一塊兒去看了掃葉別墅。
這果然是一處很清幽的輞川別業,藏在虎丘山深秋的郁郁蒼蒼之中,只有幾角飛檐自密林中斜飛出去,清涼瓦舍、水磨磚牆、清瓦花堵徐徐展露,一陣林中的清風吹過,掃葉樓前的那棵高大的桂花樹便發出了簌簌的響聲,幾星桂雨紛揚落地。
至於秦蔻想要的月洞紗窗、回形游廊,自然是一應俱全,掃葉樓的月洞窗蒙著一層半舊不舊的銀紅窗紗,像是一個玫瑰色的夢一樣,籠住了外頭的綠意。
桂花樹……算啦,桂花樹也很美妙。
秦蔻喜歡死了,一個勁兒的搖著一點紅的胳膊說:「就買這個就買這個就買這個。」
一點紅忍不住笑。
陸小鳳和這座別業的上一任主人也有一定的交情,這裡他一定來過好幾次,輕車熟路地帶著大家轉悠。
這是一處有三進院落的宅子,三進院落,對於大家族來說肯定還是小,不過對於秦蔻來說,這地方已經大得很驚人了……莫說是三個人練武,就算是十個人都能練得開。
院子大了,人的心緒也忍不住開闊,坐在掃葉樓的屋頂上,一眼就能望見外頭的青蔥深林、流水潺潺。掃葉別墅的選址很妙,四周正好被一條溪流環抱,入門處就有矮矮的小橋,小橋旁有一座四角飛檐的亭子,上提名「抱溪亭」。
這樣的景色,與站在X市的二十七層所遠眺的,差別實在很大,心緒也有很大的不同。
秦蔻看著自己的大院子,忍不住說:「這麼大的院子,拿來養一條小狗肯定很不錯。」
陸小鳳瞧了她一眼,差點沒忍住脫口而出:你現在養得還不夠多麼?
不過他還是有理智的,只敢在群狼環繞之下在心裡腹腹誹、吐吐槽。
花滿樓奇道:「原來蔻蔻是想養狗的?」
秦蔻有點憤憤地說:「我也想貓狗雙全啊!」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那並不存在的小胡子,莫名其妙道:「……怎麼忽然感覺到一股那麼大的怨氣呢?」
秦蔻攤手:「我家小時候養過小狗,還是一只特別可愛的邊牧呢,結果呢,差點變成大橘的盤中餐。」
不錯,大橘……其實像大部分貓科動物一樣,與犬系不大對付。
就說冷血吧,冷血是很明顯的例子,大橘對待冷血,那可真是翻臉不認人,有罐罐在前面誘惑的時候,就很例行的往地上一趟,隨隨便便地叫兩聲,意思是——「行了,摸吧,一個罐罐五分鐘啊。」
超過五分鐘冷血還沒表示,大橘就要發飆了,當然不超過五分鐘,要是它不高興,那也要發飆。
冷血總共也沒在秦蔻家呆幾天,結果回去的時候,兩只胳膊上全是貓爪子抓出來的血痕,慘得都沒法說。
不過這屬於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大橘之於冷血,就好像飛盤之於大狗,有一種命中注定般的吸引力,就算被大橘抽了一萬個貓貓巴掌,他還是……蠻開心的。
秦蔻當時:「……」
她當時還拎起大橘嘰裡呱啦地教育了一通,大橘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張開它的三角嘴,看起來很呆,最後也沒聽進去,該怎麼打冷血還怎麼打冷血。
其他的犬系……倒是好一點,主要是因為其他的犬系也沒那麼喜歡它。
像是一點紅,他一般沒事才懶得去擼大橘,他要擼就去擼大橘的主人……唯一和大橘親密接觸的時候,都是拎著它的後脖頸把它丟出房間的時候。
大橘:敢怒不敢言.jpg
沒辦法,誰叫這個男人成功搞到了兩個有力的後台呢。
一點紅,既是楚留香的至交好友,又是秦蔻蔻的摯愛男友,而這兩個人嘛……又是大橘最喜歡的人TAT
傅紅雪大橘也不喜歡,主要是因為傅紅雪總是負責在家裡
給它洗澡,這家伙明明是只跛腳犬系,結果動作敏捷得不成樣子,任大橘怎麼在浴室裡上躥下跳,他都能一把抓住,摁在澡盆裡就開始衝水……
至於阿飛,阿飛覺得大橘是蠢貓。
——人好,貓蠢。
阿飛是這麼想的。
大概是因為覺得貓蠢,阿飛平時對大橘還蠻照顧的,比如說昨天,他就懷疑大橘肯定是因為太蠢了亂吃東西才把自己搞得一直打飽嗝的,結果大人們還個個都眼神閃躲,不肯告訴他它到底吃了什麼髒東西。
真巧,大橘的想法也差不多。
——貓好,小孩沒用。
大橘是這麼想的。
所以他對阿飛還挺寬容的,沒因為阿飛像冷血一樣經常過來擼毛還不給吃罐罐的行為做出什麼激烈的反應,但也懶得起來迎接他,就那麼趴在地上,矜持地揣起兩只爪爪,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晃一晃,很是傲嬌。
與此形成強烈對比的是阿楚哥……大橘一看到阿楚哥,那簡直是激動開心到渾身發抖,眼淚汪汪地努力夾出夾子音。
它也蠻喜歡花滿樓的,經常扒在花滿樓身上不下來,可能是因為喜歡花師傅盲人按摩的手法。
不過它對人形犬系的不喜還處於一種很隱晦、很克制的態度之中,他對真正的狗……那可真是毫不手軟,秦蔻小時候外婆家接來那只可愛小邊牧,大橘的日常生活就變成了吃飯睡覺毆打邊牧。
小秦蔻:「……」
你又不是真貓為什麼要處處都學貓的習性啊啊啊啊!!!
幻想著貓狗雙全的小秦蔻氣鼓鼓地看著小邊牧被送走,好幾天都不想理大橘,大橘小心翼翼地湊上來討好她,還抓了蟲子給她當禮物,小秦蔻嚇得驚聲尖叫,大哭一場。
後來她就斷絕了養狗狗的想法了。
而且她其實不喜歡小型犬,她喜歡大一點的狗勾,起碼體型也得像邊牧、柯基那麼大,再大一點的金毛、耶耶和德牧她也喜歡∼∼
但中大型犬需要的運動量也大啊,要好好的溜,不然整天憋在家裡,對狗來說也不是見好事,但秦蔻人又懶,她每次半夜下班回家看見在街上被溜著跑的大型犬主人都很慶幸自己沒養……
不過!現在似乎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了!有這麼大一個大橘院子,狗勾可以自由自在的跑來跑去,玩來玩去,還不用擔心和大橘經常見面鬧得不愉快……大不了,她來古代玩的時候把大橘扔外婆家嘛哈哈哈哈。
秦蔻:計劃通!
秦蔻:捧臉.jpg
陸小鳳摸著下巴嘀咕:「我怎麼覺得你這行為……就很像在養外室呢……」
大橘本來在院子裡撲蝴蝶玩,忽然很警惕地停下,目光朝這邊掃過來,舔舔爪子。
秦蔻瞪陸小鳳一眼:「瞎說什麼呢!」
她繼續美滋滋:「那我還想再買一只漂亮的布偶貓呢……大橘真的,可愛雖然很可愛,但橘貓看久了就會想要新的大漂亮嘛……」
大橘炸毛:「嗷嗚!!!」
秦蔻訕訕收聲,伸手擼了兩把大橘。
主人不愧是主人,大橘面對冷血的時候那麼凶,人家百般討好也愛搭不理的,換了秦蔻,都說出想再養一只大漂亮貓咪的傷感情話了,它被擼了兩把,照樣親親熱熱地要抱抱。
秦蔻心猿意馬地抱抱自己的原配。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不過富貴山莊這名字實在太富貴了,最後還是作罷,先繼續用「掃葉別墅」四個字吧。
中午,他們一塊兒吃了一頓羊肉。
姑蘇菜很講究時令,四季的菜色全然不同。金秋時分,蟹的黃金季節還沒過去,精細的蟹粉面還有的吃,羊肉是冬天的菜色,不過凡事都無絕對,陸小鳳就知道一家做羊肉做的很好吃的酒樓,昨天新得了羊羔肉,今日正好去大快朵頤一番。
秦蔻是西北人,西北人也愛吃羊,像是X市,最有名就是羊肉泡饃,再來就是得益於某電視劇而出名的水盆羊肉。
水盆羊肉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就是羊肉湯……不過和姑蘇這邊的白燒羊肉很不一樣。白燒羊肉燒出來是一鍋奶白色的湯,羊肉酥而不爛,白湯鮮美的很;水盆羊肉則講究湯清肉爛,再配兩個烤得外殼酥脆的白吉饃,把羊肉夾在裡頭吃,湯裡蒯一勺子油潑辣子澆上去,那味道,美得很。
姑蘇的羊也不差,冷盤的白切羊肉是秦蔻以前沒怎麼吃過的,再有就是羊糕,其實做法很類似於肉皮凍,只不過是把豬肉換成羊肉,拆碎的羊腿很實在地堆在盤子裡,澆上凝結著膠原蛋白的羊湯,讓每一個縫隙都被羊湯填滿,自然冷卻之後就可以切成小塊的擺盤上桌了,吃起來一抿就化,鹹鮮十足。
這個菜式做起來復雜麻煩,關鍵是耗時,必須前一晚就動工,因而每日限量供應,要提前定好才有的吃,陸小鳳顯然是昨天就安排好了今天,早早定下了一大盤羊糕,好叫眾人吃個痛快。
坐在虎丘山下,又飲了二兩溫好的黃酒,舒服得感覺天靈蓋都酥酥麻麻的。
結果居然在這一間清幽的酒樓之中,看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也不是意想不到,其實這個人秦蔻早就想慕名見一見了,只不過是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見到他。
他就是白雲城主葉孤城。
葉孤城自於西門吹雪決戰之後,似乎不大急著回白雲城,一路從京城慢慢地往南面走,近日正好就到了姑蘇,虎丘山乃是千年名勝,又有習劍之人都聽說過的劍池,來拜訪一回,也很正常。
秦蔻只是沒想到葉孤城這個人居然沒什麼排場。
現在想起來那本原著的《決戰前後》,她印像最深刻的片段,除了兩大劍客決戰紫禁之巔外,就是葉孤城那美女開道、鮮花滿地,白衣飄飄的奢侈出場方式了。
……真的很騷。
雖然在理性上知道他那時候是為了南王世子造反的陰謀估計那麼做的,但在感情上還是很難不做出這種評價……
所以,當她看到葉孤城一個人進來的時候,她還有點驚訝。
他穿著一身干淨的白色長衫,衣袂被風吹起來的時候,就好像是一片輕飄飄的白雲在飄動,只不過這顯然是一片很富貴的白雲,銀光一閃而過時,秦蔻才看到他的衣服其實很有講究,兩道銀線做的緄邊,衣服上也繡著白雲紋樣,只不過因為用的是銀線,所以不大好發現罷了。
但這個人可完全不像是輕飄飄的雲,他那只用來握劍的手、與他沒什麼表情的面龐,都像是被大理石鍛造出來的一樣,干淨、冰冷、堅硬、潔白。
他雖然外號叫劍仙,但穿衣卻不是那種縹緲的風格,反而合身的很,他的腰帶很寬,勒出一把得體的勁腰,腰帶正中,嵌著一枚紋樣古樸的羊脂玉。
正因為衣著非常合身,所以能瞧得出他的筋、骨、肌肉,都具備一個武人所應該具備的一切。
簡而言之……秦蔻感覺他給人的感覺更像是那種古希腊式的潔白大理石雕塑,非常完美、非常克制、也有種超脫人世的冷漠。
然後,秦蔻就看見陸小鳳放下筷子,非常自來熟地招呼這尊移動大理石雕塑:「誒!葉孤城,這邊這邊!一塊兒吃點啊!」
葉孤城瞧見了陸小鳳,那雙寒星一般的眼睛裡,居然也泄出了一點愉快的笑意來。他瞧見這一大桌子人,居然完全沒有表現出一個世外高人對熱鬧場面所應該有的排斥,反而抬腳就過來了。
秦蔻:「……」
秦蔻:=口=!!!
陸小鳳,江湖妲己,果然名不虛傳啊……怎麼什麼人都能勾到手!!
第219章
葉孤城其實不是一個拒人於千裡之外的人。
他和陸小鳳相識的時間並不算太長,說來,也不過是幾個月的時間,那時候南王府上遭了繡花大盜的搶劫,直接搶到了王府的寶庫之中,還刺瞎了王府總管江重威的雙眼,不可謂不囂張。
不過那個時候,老王爺倒是也沒有非常大的心思放在緝盜上,因為他們在籌劃著造反。
自然而然的,作為造反計劃之中的武力值擔當,葉孤城也離開了南海,前往廣府,住進了南王府之中。
那時候南王府的新任總管金九齡已走馬上任了。
葉孤城先是認得了金九齡,又通過金九齡認得了一塊兒來查案的江南花家七公子花滿樓,金九齡極其熱情地同他講起了奇人陸小鳳的兩根手指,花滿樓也點頭附和著,而葉孤城也十分順理成章地,對這兩根手指產生了一點好奇。
他一好奇起來,就忍不住想要試一試,他只想要試一試,看看這兩根傳說之中的手指,是不是真的連什麼都能夾住……其中到底包不包括他葉孤城的劍呢?
這種……我好奇所以我要玩你一下的心態,意外得很像貓。
而他的性格裡又的確有說一不二的冷酷,他既然這麼想了,他就去這麼做了,他並沒有真的想要殺死陸小鳳,但倘若陸小鳳實在接不住,那……反正死人是沒有名字的。
這冒犯的想法!
陸小鳳就在這種「我好奇所以要玩你一下」的惡趣味中與葉孤城狹路相逢了,當然,他福大命大本事大,沒死。
……一個本事不大的人,是沒有辦法交到這麼多又危險、又富有魅力的朋友的。
不過那天晚上陸小鳳得知是花滿樓坑了他一把,還是明裡暗裡地表示了一番自己被傷透的心。
葉孤城:「……」
葉孤城是毫不愧疚的,能秉承著「如果你真的死了你就不是陸小鳳」這種想法的人,干什麼都挺理直氣壯的。
不過呢,他還是陪陸小鳳喝了一會兒水酒——他喝水,陸小鳳喝酒。
喝了一肚子水,他飄然而去,結束了這一次(他認為)很愉快的會面。
第二次會面,就是在京城了。
決戰之前。
陸小鳳氣勢洶洶地跳出來,就跟開了天眼一樣地把南王世子隱秘的計劃給揭穿了,也不知道他身上到底長了幾雙眼睛,居然連他們在宮裡的內應都曉得——那時候他們甚至還沒開始和內應接頭呢!
……這家伙多少有點多智近妖了。
不過,他很感謝陸小鳳。
陸小鳳橫插一杠子,不僅令他擺脫了這無法拒絕的挾恩,也令他與神交已久的西門吹雪安安靜靜地完成了一場劍道上的對決。
葉孤城他自成名以來,其實與不少劍道高手決戰過,殺的人更不少,他的行事雖然算不上低調,但也絕不會大張旗鼓。
這一場原本應該很嚴肅的決鬥,那時候竟變成了京城裡最炙手可熱的賭局,無論去到哪個賭場,無論瞧見哪個賭鬼,他們都在興衝衝地討論著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的名字……從那樣的人口中聽到自己、以及自己尊敬的對手的名字,無疑是很令人厭惡的。
但葉孤城並沒有什麼法子。
甚至於決鬥都只是一個吸引人注意力的幌子,他的任務是殺死帝王,看著南王世子李代桃僵,第二日一早上朝的時候,坐在皇位之上揮斥方遒的,就已經換了一個人了。
在原定計劃之中,西門吹雪是要被溜著玩的,如果計劃順利,決鬥會延期,等南王世子順利登上皇位之後,他們大可以再換個時間去決鬥,那時候,世子的這位葉師父的死活,也就沒什麼所謂了。
計劃的好壞葉孤城懶得評價,他只是很難接受令一場嚴肅的決鬥變成一場陰謀的幌子。
所以他才感謝陸小鳳,感謝陸小鳳可以讓他安安靜靜、認認真真地與西門吹雪切磋。
西門吹雪比他年輕幾歲,二人都是不出世的天才,難分高下,年歲的不同帶來了經驗與心境的不同,況且西門吹雪心中還有掛念的妻子,輸給他,不奇怪。
幾年之後再比,結果可就說不定了。
決鬥之後,西門吹雪若有所悟,飄然而去。
葉孤城心境平和,一路向南游歷。
順帶著瞧一瞧那些氣歪了嘴巴的莊家,他感覺心情很是不錯,路過姑蘇時,還順帶著殺穿了一個黑店,原本打算把這件事徹底解決,卻沒想到昨晚就接到暗樁的消息——江氏兄弟惹到了陸小鳳,被丟進了大牢,又被一個神秘劍手挑了脖子,已歸西了。
那就是再用不著他出手了。
葉孤城是個對很多事都漠不關心的人,比如說他根本就不關心那個殺了江氏兄弟的神秘劍手是誰。
不過,路過姑蘇,總免不得要同陸小鳳見一面的。
陸小鳳昨夜就請人送行給他,要他今天到虎丘山下的飯莊一聚,還說要「介紹他幾個有趣的好朋友」來認識一下。
葉孤城:「……」
I人葉孤城很顯然對認識新朋友這件事不大感興趣。
當然,這並不是說,葉孤城不需要朋友。
事實上,他是個很寂寞的人,偶爾也同陸小鳳表達過,他的人生之中朋友很少這件事。
一個人既然能說出這樣的話,那當然是因為他在內心裡還是渴望友情的。
陸小鳳毫無疑問也是一個渴望友情的人……不過他們倆的「渴望」某種程度上來說完全是南轅北轍。
友情,對陸小鳳來說,是日常生活之中的必須品,就像是柴米油鹽醬醋茶一般,一個人若是三天不吃鹽,那他鐵定是要沒力氣的,陸小鳳要是三天不見朋友,他整個人也會蔫巴巴的,看起來像是一只被掛在風干爐裡的小公雞。
但友情對葉孤城來說,更像是一種……他很喜歡的調劑品。
一年十二個月,葉孤城可能十個月都沉浸在劍道與白雲城城務之中,而且他估計還會覺得這樣的生活挺不錯,沒什麼不好的,剩下兩個月,可能是因為天氣轉冷、可能是因為團圓的節日一個接著一個的過,他的心態才會產生一點變化,感覺到一點寂寞。
也只有這個時候,他會想到友情,想到朋友,想到人世間那些不得不存在的聯結。
然後過了這段時間,啪得一下,他又開始變成了一個莫得感情的機器人……對交朋友這件事再也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了。
陸小鳳正巧就是在他需要調劑品的兩個月之中認識他的,所以他們很快就成了朋友,不得不說,這也是一種緣分的體現。
而秦蔻與葉孤城顯然也是具有一定的緣分的,這體現在葉孤城連日來的心情居然都不錯,以至於陸小鳳雖然提出了一個離譜的攢局邀請,他居然也沒拒絕,還准時赴約。
陸小鳳:<( ̄︶ ̄)>
秦蔻:盯……
她翻來覆去地看,想看看陸小鳳這人的魔力究竟在哪裡,怎麼會像個男狐狸精一樣……誰都能勾搭上。
而且她總在思考如果陸小鳳和楚留香一塊兒出現在石觀音眼前,石觀音到底會選哪一個作為她征服的對像呢?
秦蔻:盯ing……
而葉孤城一過來,居然也冷冷地盯著陸小鳳看。
陸小鳳:「……」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並不存在的小胡子,苦笑道:「你為什麼用那種見了鬼一樣的眼神瞧著我?」
葉孤城拿起茶杯,淡淡地抿了一下,他喝得不是茶,是白開水。
他淡淡地說:「因為我的確感覺我瞧見了鬼。」
陸小鳳挑眉:「什麼樣的鬼?」
葉孤城道:「剃掉了兩條眉毛的鬼。」
陸小鳳:「……」
陸小鳳撓撓頭:「……你這是在和我開玩笑麼?」
葉孤城的目光從陸小鳳身上移開,花滿樓只微笑道:「一別數月,葉城主別來無恙?」
葉孤城瞧著花滿樓的眼睛。
數月之前,葉孤城見到這位江南花家驚才絕艷的七公子時,也曾遺憾對方的眼睛瞎如蝙蝠……然而現在……
他挑了下眉,道:「看來這數月間,你有奇遇。」
花滿樓微微一笑,喝了一口清茶,道:「何止是奇遇。」
陸小鳳還沒回過神來,兀自懷疑之中:「……你剛剛真的是在和我開玩笑麼?」
葉孤城:「……」
葉孤城開始有點後悔剛剛說了那句多余的話了。
他沉默地、冷冷地看著陸小鳳,終於把他看的有點訕訕的,陸小鳳本想再摸一摸胡子,又轉而學起楚留香,摸了摸鼻子。
楚留香摸鼻子時的姿態,的確有一種很奇異的魅力,就好像一個成熟的、冷酷而粗獷的壯年男子,忽然露出了他孩子氣的一面一樣。陸小鳳有點僵硬的學習楚留香,秦蔻覺得阿楚哥如果看見了,可能會強迫自己把這個小習慣給改掉。
不過陸小鳳總是一個很難感到尷尬的人,片刻之間,他便已經恢復了那種勁勁的活力,先是作為一個極其潤滑的潤滑劑,把朋友們引薦給葉孤城,葉孤城表情很淡,但是對他們這些人也不乏有興趣。
比如說一點紅——葉孤城剛瞧了他一眼,就知道這人一定是個一流的劍手,而「一點紅」這名字……
與百年之前,盜帥楚留香的至交好友,那個突然消失在江湖上隱居的中原第一殺手同名。
他只能理解為這個劍手有崇古之風,喜歡模仿古人。
再有就是這個叫秦蔻的女孩子。
葉孤城只是平時表現的對俗物比較漠不關心,但他本身是南海飛仙島的島主,一個島、一個城的事務都是從他手裡過的,且他身份高貴,什麼樣的奢侈之物都見過,因此一眼就能瞧出這個女孩子身上所穿戴之物的奇異。
他沒做什麼異樣的表示,對對方點了點頭。
陸小鳳笑道:「你還記不記得,那時候我揭穿了南王世子的陰謀,你認為我實在是多智近妖?」
葉孤城眯了眯眼。
南王世子的陰謀,到現在為止,還是一個不為人所知的陰謀而已,陸小鳳挑選了一個隱秘、安靜且無人打擾的夜裡去揭穿此事,為的是什麼,葉孤城很清楚。
然而現在,他卻大剌剌地在這一桌子朋友的面前說出了這件事。
而這一桌子的人,聽見這消息之後,也沒有一個人表露出驚訝的神色,這或許意味著他們早就知道……他們和這件事有什麼關系?
葉孤城道:「不錯,因為你當時指出我下一步的行動是要殺公孫大娘。」
事實上,殺公孫大娘是臨時決定的,自他決定要殺這個人到陸小鳳跳出來指出,中間的時間不超過兩個時辰,這家伙簡直就像是會讀心一樣讀到了他的想法……說是多智近妖,實不為過。
他一直都想不明白這件事是如何暴露出去的。
陸小鳳壞笑道:「你很好奇?」
這時,店小二過來,撤下舊菜,上了新菜,葉孤城慢條斯理地執起筷子,吃了一塊顫巍巍、透亮亮的羊糕,道:「你今天約我出來,是為了告訴我為什麼?」
陸小鳳哼笑了兩聲,故作玄虛道:「這件事還要從兩個月前,我與花滿樓出門摸魚一事上說起……」
葉孤城顯然是個很不錯的聽眾,他沒有做聲,靜靜地聽著陸小鳳將一個離奇的故事慢慢展開……
擁有著溝通時空之力的女孩子,意外踏入時空漩渦的俠客,在千年之後,他、他們與傳說中的江湖人物共聚一堂,盜帥楚留香、中原一點紅、姬冰雁、胡鐵花、飛劍客……一段不得不在一起生活的經歷,以及……
以及,一個筆名為古龍的偉大先知與他寫出的,數十本精彩而浪漫的話本。
在那個光怪陸離、豪奢得近乎虛幻的千年之後,他和他們,都是一套小說裡的人物。
而陸小鳳是如何得知南王世子的陰謀的呢——很簡單,因為那套小說用整整一本的篇幅講了他的故事,那個故事裡,他最後死於與西門吹雪的決鬥,原因是他在求死。
葉孤城的神色非常平靜。
聽到穿越時空,他也只是用手指輕輕地扣了兩下桌面;聽到偉大先知熊耀華,他也只不過是挑了挑眉;聽到自己原本的結局是在紫禁之巔上被西門吹雪的劍穿胸而過,他也不過是抿了抿唇。
陸小鳳嘰裡呱啦,一口氣說完,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茶水,才道:「現在你明白,為什麼我會多智近妖了吧?」
葉孤城沉默不言,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陸小鳳反倒是一呆,道:「你竟然不懷疑是我在誆你?」
葉孤城淡淡道:「你是我的朋友,我當然信你。」
陸小鳳怔了怔,忽然笑了起來。
或許是因為談到了死亡,令桌上的氣氛稍微有點凝重,陸小鳳不大喜歡這種有點凝重的氛圍,眯了眯眼,忽然笑道:「你來猜猜看,這本先知寫的話本子,叫什麼名字?」
葉孤城也眯了眯眼。
他看起來居然還真的有在饒有興趣地想這件事。
話本麼……
葉孤城沒怎麼看過話本子,只能憑借自己樸素的思維去猜,略一沉吟,道:「江湖群俠傳?」
真是個老土且正派的名字!
秦蔻憋笑。
花滿樓微笑。
陸小鳳哈哈大笑,道:「錯啦,不是這個,是……《陸小鳳傳奇》!」
他雙手叉腰,極其膨脹地宣布道:「我,主角!」
陸小鳳:<( ̄︶ ̄)>!
第220章
可惡啊!這小人得志的樣子!
秦蔻:「……」
秦蔻還想說如果有一本俠客反穿日常她肯定是主角呢!哼。
葉孤城:「……」
葉孤城瞧不出什麼情緒地盯著陸小鳳看。
他這個人是這樣的,或許是因為練劍太久,以至於連眼神都是寒冷不失凌厲的,尋常人若是被他這麼盯著瞧,估計會覺得脖子涼颼颼的,忍不住想要摸一摸看看腦袋到底還在不在脖子上。
不過陸小鳳又不是尋常人,硬是盯著這種目光還能含笑瞧著葉孤城。
半晌,葉孤城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陸小鳳道:「你明白什麼了?」
葉孤城語氣很平淡地道:「有一些人,或許他的武功不是天下第一,或許他的財富和他的權勢都不是天下第一,但他的人足夠得可愛、朋友足夠得多、身邊的故事也足夠精彩,這樣的人,無論放在哪裡,都可以是主角。」
「人足夠得可愛」這樣的話自葉孤城嘴裡說出來,還真是讓人大跌眼鏡。
不過他的語氣足夠的平淡、神色足夠的漠然,也顯得這句話竟只像是一種公允而抽離個人喜好的評價。
陸小鳳似乎也沒有想到會聽到這樣的話,他愣了一瞬,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道:「誰知道呢,或許這只是因為古龍同我一樣愛喝酒、一樣愛交朋友呢。」
葉孤城的眼睛裡,也浮現出了一抹淡淡的、愉悅的笑意。
舊菜撤下,新菜上來,白切羊肉冷而緊實,羊糕帶著顫巍巍的鹹鮮,又上了個羊肉菘菜的鍋子,羊肉、羊血、羊肚、外加被咕嘟咕嘟冒泡的湯汁煮的軟爛爛的菘菜梆子,鍋子這種食物就少了一點姑蘇的婉約講究了,反倒是很像粗獷的西北會吃的食物,比如在延市下屬的某個縣城裡出名的「羊雜碎」。
這吃食的名字甚至聽起來有點像是在罵人……
再有就是熱菜了,什麼紅燒羊肉、大蒜燒羊肚,一盤接著一盤的上,讓秦蔻感覺比較驚奇的是——葉孤城的口味清淡,但也沒有非常清淡,比如說,他不肯食用味道非常刺激的佐料,但是像是紅燒羊肉、煎糟青魚這樣的東西,他也並沒有很排斥。
秦蔻忍不住說:「我以為像你這樣白衣飄飄的劍士,或許都是吃水煮豆腐、白煮蛋過活的呢。」
葉孤城看了秦蔻一眼。
現下,他已經知曉,她就是那個可以溝通兩個不同時空的奇異女子了。
花滿樓的眼睛,是用千年之後的醫術所治好的。
陸小鳳說話漫談天地的,自然也不會錯過花滿樓的復明過程,在他的口中,未來的世界是個對戶籍管理非常嚴格的世界、但各地的人口可以隨意流動(這在葉孤城的常識裡應該是矛盾的兩件事),想要治療眼睛,必須得到他人死前捐獻出來的眼睛……
所以,治好眼睛這件事,並算不得一件容易的事情。
葉孤城認為秦蔻有俠氣。
俠氣,當然不單單是指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有俠氣的人也不一定非得是武功高強之人。
——為了一個萍水相逢的異世界旅人,東奔西跑,克服了很多麻煩,令他重見光明,這份堅定的心性與瀟灑的性情,正是俠氣的體現。
葉孤城對於他所欣賞的人,就會比平時多一份耐心……但他其實也不大明白為什麼她會問出……這麼沒常識的問題。
葉孤城的語氣聽不出情緒:「……人不吃鹽會沒力氣。」
秦蔻:「……」
秦蔻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啊,你們武林高手還怪講科學的。
陸小鳳道:「你該不會是因為看到西門吹雪殺人前吃白煮蛋,所以認為他一直都吃白煮蛋吧?」
秦蔻感覺自己膝蓋中了一箭,臉色微妙。
陸小鳳哈哈大笑:「別介,他要是天天只靠吃白煮蛋為生,那他估計就不是西門吹雪,而應該改名叫西門痛風了。」
秦蔻:「……」
秦蔻:「……你說話真有趣。」
陸小鳳道:「他那是認為殺惡人是一件很神聖的事情……故而動身之前,要沐浴齋戒,平時他又不這樣,你知道的,他們家還開糕餅店的。」
葉孤城眯了眯眼:「……糕餅店?」
陸小鳳:「是咯……他們家的生意做的還不小,明明萬梅山莊在北方,店子居然還開到姑蘇來了。」
葉孤城淡淡道:「那是暗樁。」
陸小鳳聳聳肩,道:「那是自然,不然他是怎麼知道江湖上最近的大惡人在什麼地方。」
是了,江湖之中的大小勢力,都有自己的情報網,否則有效消息是絕無可能傳的這麼快的。
開鋪子就是一個很好的選擇,鋪子藏於市井之中,酒樓客棧又是消息彙聚的地方,人們來來往往,隨手就能把要緊的消息傳出去。
被西門吹雪盯上的人,通常都會有一種十分見鬼的體驗,那就是無論跑到哪裡去,哪怕是裝成短衣幫去碼頭上扛大包,這西門吹雪都能像鬼一樣的找上來……
他們當然不知道,合芳齋開在大小市井之中,且每一家合芳齋的老板,都極愛與老街坊們攀談,東家招贅西家嫁女,當地什麼事情都瞞不過這些和氣生財的老板。
這個大而隱秘的情報網絡,乃是西門吹雪的父親,也就是已經亡故的西門老莊主留下的,西門吹雪一心向劍,但身為名門子弟,處理這些事情對他來說輕車熟路。
賣糕餅倒是其次了,萬梅山莊的主要收入來源,還是地的產出。
不過……他家糕餅的味道還真是好,這些情報頭子一個個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對自己兼職的這份兒工還真是挺有熱忱,賣的棗花酥乃是京城一絕,還曾出現過因為生意太好必須增加人員,不然連情報都沒法收集的無釐頭事件。
這些事,與身為莊主友人的陸小鳳關系不大,他只關心合芳齋的點心好不好吃。
至於西門吹雪日常的口味嘛……他的口味說來和葉孤城還挺像的,都是滴酒不沾,也不喝茶水,吃飯偏清淡口,但這個清淡,和姑蘇的清淡、或者說粵省的清淡差不多,只是不愛放特別多味道刺激的香辛料。
葉孤城生在南海,經常去廣府,廣府的燒腊、白斬雞之類的東西經常吃,而西門吹雪也不討厭蟹粉豆腐、清蒸白魚、白切羊肉這樣的食物……反倒是不怎麼愛吃加了安息茴香的肉餅,這樣說來,西門吹雪身在西北,其實是個姑蘇胃口?
陸小鳳:陷入沉思.jpg
總而言之,這頓飯吃得還是滿盡興的,葉孤城人冷、話不多,但脾氣並不怪異,且心情愉悅,偶爾也搭腔一兩句。
或許是因為古龍大師格外中意去描寫冷面的劍客,以至於這桌子上杵著三四塊不大愛說話的冰山,好在大家都已習慣了……秦蔻和陸小鳳是一個類型的人,都愛哇啦哇啦說個不停,兩個人愣是說出了一種十個人一樣的熱鬧,花滿樓在一旁笑眯眯地補充,偶爾也會蹦出幾句驚人的搞事之語……這氛圍裡,葉孤城的那一兩句搭腔,就顯得格外像個捧哏。
秦蔻仗著多喝了一兩黃酒,腦袋酥酥麻麻的,還提出了想和葉孤城合影的要求。
葉孤城:「……」
合影是什麼?
他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了,杵在一邊當大理石雕塑,秦蔻面色紅撲撲的,似乎人還是蠻激動的,湊過去比了個V。
哢嚓一聲,照片定格,負責拍照的花滿樓拿去給葉孤城瞧瞧看,倒是把見多識廣的白雲城主也驚訝到了,拿著相機瞧了片刻,才把這東西還給花滿樓。
花滿樓提議:「相機都拿出來了,不如我們一塊兒拍一張?」
秦蔻:「可是沒帶三腳架呀……」
花滿樓忽然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掏出來個三腳架,笑眯眯道:「帶了!」
秦蔻:=口=!!!
你到底是什麼時候帶上的啊!!!
花滿樓的嘴巴比蜜甜:「因為怕你想拍寫真啊,順便就帶上了。」
秦蔻:(* ̄▽ ̄*)
三腳架架好,設定好自動計時拍照,眾人隨意地坐在桌旁,目光望向相機,陸小鳳擠在最前面,毫無疑問的,他一個人又能占據四分之一個鏡頭,比起V字,哢嚓一聲,照片定格。
秦蔻湊過來查看照片。
自然而然的,這種拍聚會的照片,肯定沒那麼講究構圖,看上去也沒多好看,不過,這不是為了留念嘛。
秦蔻查看完照片之後,還遞給葉孤城看,說:「等我們把照片洗出來,給城主也送一份過去吧。」
葉孤城垂眸瞧著那張照片,既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這種時候自來熟的秦蔻都會認為對方是在說好!哈哈哈哈哈哈!
吃過午飯,葉孤城無意多留,飄然而去。
眾人回到百花樓,秦蔻昏昏欲睡,又睡了個午覺,陸小鳳和花滿樓處理事情的速度快得很,上午
剛去看了別苑,看得很是滿意,終於就能把事情辦結。
這也是因為,掃葉別墅的前主人與陸小鳳之間很是熟絡,進來此人家中出了家變,急需用錢,陸小鳳這時候帶錢上門,正為他解了燃煤之急。
秦蔻睡醒,還癱在床上保持一種大腦痴呆態的時候,這三進的、處於5A景區虎丘山之中的院落就已經……歸陸小鳳了。
——在這個時代,秦蔻和一點紅都屬於黑戶。
雖然說武俠世界裡黑戶很常見,黑戶置辦房產除了沒文書之外也沒別的問題(畢竟這裡歸根到底是靠武力值的地方),但是呢,既然還想要正正經經的房契地契,也能走這程序,為何不走呢?
秦蔻對於房子歸於誰的名下這種問題是一點兒不在意的,她只是很驚奇……陸小鳳和花滿樓居然一個中午就能拿出那麼多銀票來……
那房子,可不便宜呢。
代入現代來想一想,資產多的人不少,但不是每一個富豪都能在半天之內全款買下一棟地段非常好的別墅的,因為可支配的流動資金沒那麼多,手頭上的資產多是固定資產。
像秦蔻昨晚提出這個想法的時候,還僅僅只停留在「先看看」的想法上。
結果沒想到啊……
秦蔻捏著手裡的房契,看著一派悠然的陸小鳳,體會了一把像是買包一樣買隨意買豪宅的快樂……
她看看房契,再看看陸小鳳,最後再看看她的紅哥。
一點紅神色如常,好像也不覺得這件事有什麼。
說起來,按照一點紅的身家,想賣一座宅院對他來說也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無論在哪個世界,無論是哪個行業,能做到「中原第一」的人,只要他想,是絕不可能缺錢的。
有時候秦蔻也會想……這家伙這麼富有,怎麼會自己把日子過的那麼清苦,那麼沒有世俗的欲望呢?
他的錢似乎都花在她身上了……
一點紅從古代取錢回來的時候,還給她置辦了一套非常奢華的頭面,一打開那盒子,黃金與紅寶石交相輝映,險些閃瞎人眼,再一掂量,好家伙……重煞人也!
秦蔻充滿敬意的收起來了。
但是他自己就……穿衣只求方便,住的地方,按他自己來說,睡一張柔軟如羽毛般的床與睡稻草垛對他來說根本就沒分別……
當然,秦蔻那張又大又柔軟的床鋪例外,一點紅很喜歡睡在那裡,前提是有她躺著,如果是大橘躺在床上,他立馬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了。
所以,聽說一點紅打算買摩托車,秦蔻還挺高興的,這意味著他與這個世界的聯結終於不僅僅是秦蔻一人了,透過她,他終於也開始享受生活、享受生命了。
既然房契、地契已然到手,院落也已是他們的了,那還等什麼呢,直接過去吧。
掃葉別墅並非廢園,園中的一草一木,屋中的一桌一椅,均經過前主人的精心打理,並無絲毫破敗,花滿樓從花家找了十幾個伶俐的丫鬟小廝,從此之後,就專門負責打理這處新莊園了。
當日下午,眾人在掃葉別墅一聚。
竹簾卷起,外頭便是溝通一正兩廂屋子的回廊,回廊之上,掛了秦蔻從現代帶來的玻璃風鈴。
古典建築之中,正堂通常情況下是采光最好的屋子,多用來待客,待客的屋子布置嘛,那就是案、桌、椅,掃葉別墅也不例外。
不過這屋子現在買來,只是為了讓老朋友歡聚的,待客不待客的都是其次,規不規矩地更是扯淡,秦蔻從現代扒拉來了懶人沙發,就這麼懶洋洋地坐在卷起的竹簾之下,身邊放著小茶幾,茶幾上擺著一碟炒豆、一碗剛剛煮好的桂花酒釀。
大橘趴在她懷裡,它下午在院子裡瘋玩一氣,現下累得不想動彈。
一點紅在桂樹下舞劍。
薄劍,比一般的劍要窄上三分、薄上三分,劍光如匹練、劍氣如長虹。他是個精於控制的大師,這樣的劍,尋常人拿在手中時,劍身都會微微顫動,但他卻不同,他出劍有如毒龍出洞,停止時又好似克服了一切慣性,倏地戛然而止,劍身佁然不動,手腕穩若磐石。
而那種凌厲、狂暴與殘酷,卻也絲毫不因為他的招式克制而有所減損。
一套連招終了,他倏地收劍,此時此刻,樹上的桂花才似是被劍氣所驚擾一般,香風金雨,紛紛揚揚。這個裹著黑色勁裝的劍客靜靜地站著,似乎在享受未盡的劍意。片刻之後,他的目光倏地抬起,落在了坐在回廊裡的秦蔻身上。
秦蔻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
他利落地收劍,朝這邊走來,順手拿過她放在一旁的厚針織衫,輕輕地蓋在了她的身上。
大橘蠕動著從針織衫裡探出了頭,輕聲細語地喵了一聲。
一點紅心情很好,伸出一根手指,揉了揉它的腦袋。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34
第221章
接下來的幾日,秦蔻過的十分悠閑。
這恐怕是她度過的最慢悠悠的假期了。
秦蔻的家庭條件好,從小到大,出門度假過無數趟,她小時候就和外婆一塊兒坐飛機去滬市,看望外婆的老姐妹;大學四年,每逢假期,也時不時就安排一趟歐洲游什麼的,大學的時候她和她的樂隊意氣風發,還曾經包過大巴,做過一次全國的巡演。
不過這一次,的確是她生活節奏最慢的一次。
歸根到底,是因為這裡沒有信號。
沒有信號,就意味著與世隔絕,意味著除了享受面前所有的一切之外,別的東西統統沒有。坐在桂花樹下的躺椅上時,秦蔻有時候會下意識地想掏出手機來玩,停頓一下,方才作罷。
在這樣慢悠悠地節奏之中,她還嘗試了許多事。
比如說——練功。
近來現代的年輕人團體之中,不都流行起了打八段錦健身的風潮嗎?
在家裡的時候,秦蔻真是懶得動一下,她是個很有閑錢跟風的人,這幾年,舞力全開流行的時候她買了舞力全開,健身環大冒險流行起來的時候她買了健身環……結果就是通通吃灰中。
順帶一提,這個健身環大冒險的最長運動時間還是陸小鳳打出來的。
他那時候雖然已經習慣了掌機游戲,不過還是對健身環所表現出來的黑科技感到驚奇,所以研究了一個下午。
但是也就是只研究了一下午而已,就這,比秦蔻一年打出來的時長都多。
自然而然的,秦蔻是全家最弱雞的一個——指身體素質。
沒得手機玩,她突發奇想要練功……一點紅彼時又練了一個時辰的劍,剛自井中提起一桶井水從自己頭頂潑下去,就聽到了這個要求。
一點紅:「……」
如果一點紅是個卡通人物的話,此時此刻,他的額前一定有三根黑線。
不過他可不是那種習慣性會貶低、挖苦自己伴侶的男人。
那樣的男人通常既沒什麼本事、又自視甚高,自戀與自卑一體兩面,從別的事上得不到成就感,唯有通過貶低、挖苦愛著自己的人才能得到一點可憐的優越感。
一點紅挑了挑眉,問:「你想學什麼?」
秦蔻說:「輕功。」
一點紅:「……」
他有點為難似地皺了一下眉,說:「要先從馬步開始練起。」
這是基本功,一個人若是下盤都不穩當,絕無可能練出成果。
秦蔻:「emmmm……」
說起來,在秦蔻上小學的時候,蹲馬步還屬於著名的體罰項目來著,一般都被用來懲罰那種皮猴兒一樣的小男孩,不知道現在還會不會這樣這樣。
假如還會的話,阿飛去上學如果被這麼體罰了……那豈不是……能氣歪老師的鼻子?
秦蔻忽然感覺那個場面一定很好玩。
不過要她自己來……
秦蔻很果斷:「那還是算了吧,有你帶我飛就行了。」
一點紅的眼角流出一抹柔和的笑意,他知道秦蔻沒有手機正抓心得難受呢,於是提議道:「我帶你上桂花樹上坐一會兒?」
秦蔻的鼻頭抽動了一下,眉毛也皺了皺,說:「……我不要,樹上可能會有蟲子。」
她最討厭蟲子。
一點紅想了想,又提議道:「那去不去跑馬?」
秦蔻眼前一亮:「這個好誒!」
一點紅面上浮起一絲淡笑,道:「好,等我換個衣裳。」
他身上還濕淋淋的呢。
在這樣的金秋時節,就算是姑蘇,天氣也有點涼下來了,武人真不愧是武人,他們兩個住在這個小院子裡,他就直接赤著上身,一桶冰涼冷水就澆在自己身上了,看著都讓人心驚。
不過秦蔻沒管,她不操那麼多閑心,一點紅是個有分寸的成熟男人,他做的事情他自己知道好不好。
這就是和一個成熟的人談戀愛的好處了,換個不成熟的人吧,那真是……談戀愛跟養兒子一樣,有時候社交網絡上會流行那種女OL配男大學生的「姐狗戀」,秦蔻完全不屑一顧,她壓根就不喜歡年紀比她小的男人。
從這個角度上來看,還是幸好她遇到的是一十九歲的一點紅吧。
一點紅抬腳進了內室,擦干身上的水,換了套勁裝出來,要跑馬,秦蔻也去換了條更方便點的牛仔褲,不用套外頭的裙子。
這就是住在山間的好處了,人少,不像是姑蘇城,如果就這麼穿的話,肯定要引來原住民不太友好的目光了。
翻過後山,正好有一片可以跑馬的馬場,一點紅雖然沒有馬,但是花滿樓卻把他的馬騎過來了。
這是一匹菊花青。
菊花青,也既是青驄馬,自古便是名馬。花滿樓喜愛與陸小鳳一塊兒游戲江湖,總不至於真的是用自己的兩條腿去走,俠客們出行代步,自然也不可能總做馬車——那多沒意思呀!
秦蔻遠遠地就瞧見了花滿樓策馬過來。菊花青的皮毛是深青色的,遠遠望去,就能看出它四蹄強健、體格均勻,雙耳高高豎起,直到近處,秦蔻才瞧清楚,這優雅馬兒的肩部、肋部遍布著灰白色的菊花斑點,相當優雅又神氣。
就是……扎了一頭蠍子辮。
秦蔻:「……」
一頭小辮兒的菊花青穩穩停在了她的跟前,秦蔻用死魚眼非常譴責式地盯著花滿樓。
花滿樓今日一身騎裝,輕快地下馬,瞧見秦蔻的死魚眼,忍不住無奈地一笑,道:「陸小鳳他……」
秦蔻眯起眼:「陸小鳳他……?」
花滿樓一攤手:「他似乎是那幾天我住院時扎小辮扎上癮了,回來非說自己手癢,我又不肯給他禍害,他就出門去了,沒想到今天一早……就這樣了。」
受害馬打了個響鼻,垂下頭來瞧著大橘。
大橘也抬頭瞧著這個比電視劇裡的西門吹雪臉還要長的四蹄生物,十分好奇地人立起來,伸出爪爪,似乎想要碰一碰菊花青垂下來的小辮子。
菊花青赫然又打了個響鼻,側頭一躲,躲過了大橘的梅花爪,大橘歪頭,重新四爪著地,喵喵叫了起來,菊花青低下頭,居然從裝著自己飼料的桶中擷出了它的干料,放到了大橘面前,然後拱了拱大橘的身子。
它居然在投喂貓咪!
大橘嗷嗚叫了一聲,哼哧哼哧、十分爽快地把馬飼料給吃光了。
花滿樓:「……」
一點紅:漠不關心.jpg
花滿樓憂心忡忡:「……大橘吃這個,會不會有問題?」
秦蔻:「?」
秦蔻一臉莫名:「它吃人都不會有問題,吃馬飼料怎麼會有問題?」
花滿樓:「……」
花滿樓:「……說的也是。」
三個人繼續圍觀。
大橘一面吃,菊花青一面給它加。
這匹漂亮的馬兒顯然有一個溫和又慷慨的性格,它的睫毛很長,一扇一扇的,眼睛又大又亮,就是或許是因為視覺盲區的原因,大橘太矮了,它想仔細觀察這只毛茸茸的小生物時,就很容易斜眼睛,結果導致白眼一個接著一個的翻,牙還呲出來了,比人的牙都白、都整齊。
大橘吃完,打了個響亮的飽嗝,又人立起來,想上來摸一把馬兒,馬兒垂著頭沒拒絕,還蹭了蹭大橘柔軟的肚皮。
大橘表示很滿足。
花滿樓笑道:「蔻蔻若是想試試跑馬,就騎它吧,它的脾氣好得很。」
秦蔻說好。
當然,騎是不可能一個人騎的。
一點紅雙手扶住她的腰身,輕輕一托,就把秦蔻托起來放到了馬上。
隨即,他自己也利落地上馬,落於她的身後,雙手持韁,這樣的姿勢,就好像是秦蔻正縮在他懷裡一樣。
其實一點紅一般騎馬,都不會這樣子兩手持韁的,他對馬沒有什麼特殊的愛好,平日不過是做緊急時刻的代步之用,他來去如風,時常連馬鞭都不用,只用劍鞘打馬而去。
這無疑是一種非常粗暴的做法,對待友人的愛馬、馬背上還馱著自己的愛人,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這樣做的。
秦蔻把自己的背緊緊地靠在了一點紅的胸膛之上,也學著一點紅的樣子,用兩只手握住了韁繩,不過她不用力。一點紅輕輕一夾馬腹,馬兒便信步走了起來。
秦蔻對馬術沒感過興趣,唯一一次騎馬的經歷,也就是小學時候出門旅游坐在馬上拍照了,因為緊張,照片上的小秦蔻比V字的時候臉都是皺的,那笑得簡直比哭還難看,這張照片被陸小鳳翻出來的時候,還被大贊了好幾聲可愛呢。
秦蔻:→_→
不過這一次,她就不用怕啦。
馬兒的腳步又輕又快,面前是拂面的清風,略有些涼意,身後是男人的肉軀,滾燙炙熱,她全然地信任著這個心性與武藝俱佳的男人,
愜意地靠著他,享受著馬兒均勻的步伐所帶來的那種左右的晃動,她伸出手來,撫摸馬兒那深青色的、在陽光下流動著光彩的皮毛,馬兒眨眨眼睛,馬尾巴一晃一晃的。
過了一會兒,秦蔻覺得速度有點慢。
這可是頂級坐騎呢,就讓人家這麼走兩圈麼?這豈不是相當於開著超跑但是限速三十碼?太浪費了!
她對著一點紅撒嬌:「紅哥∼快一點嘛。」
一點紅說:「身上會顛得不舒服的。」
秦蔻:「就一會兒嘛!」
一點紅嘆了口氣,道:「那你不要坐實了,踩住腳蹬,身子前傾,雙腿用力,虛虛坐著。」
秦蔻:「好∼」
話音剛落,一點紅一夾馬腹,菊花青嘶鳴一聲,忽然跑動了起來。
這與被人背著,又是另外一種不同的感覺,馬有四蹄,跑動起來的時候,是用一種格外規律的韻律去晃動的,但騎馬毫無疑問並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與開車也沒有什麼可比性,因為真的……顛得很厲害啊!
騎手騎馬時並不是放松的,而是會和馬兒晃動的頻率保持一致,如此,消掉大部分的顛簸之後,人在馬上才不會被晃得頭昏腦漲。
秦蔻自然不懂,一點紅無法,只得從後頭壓上來,一只手松開韁繩,自她腰間牢牢一摟,帶著她一塊兒,按照那個節奏晃,如此,堪堪跑了十分鐘,秦蔻已經覺得渾身的肌肉沒一塊不緊繃得難受。
一點慢慢拉著韁繩,令這匹神氣的菊花青慢慢停下,陸小鳳正在另一旁,興致高昂地教阿飛騎馬,阿飛的手腳和悟性就比秦蔻強得多了,此刻已能一個人騎著馬慢慢地溜兩圈了。
至於傅紅雪,他的騎術本來就很精湛……但他對騎馬沒多大愛好,只是把它當做一種交通工具,在現代,他對自行車也是這個態度。
不過他這個人天生很優秀,之前有一回還騎著共享單車超過了一群騎專業自行車的,惹得那群小子大為不服,玩了命的追,傅紅雪當時根本沒反應過來那是在追他,只是一路正常發揮而已……
秦蔻……的運動神經很一般,所以她現在手腳發軟。
她再次確定,騎馬……是一項不大適合她的運動,她還是回去游泳去吧……
不過菊花青卻很可愛。
馬兒很溫順,秦蔻用手撫摸它的頭的時候,它還會主動過來蹭一蹭她。
一種很漂亮、也很令人著迷的生物呢。
秦蔻和一點紅坐在馬上,花滿樓給他們拍了張照片。
這一次,她笑起來的樣子就比小時候那次要快樂多啦。
快樂的代價就是當天晚上,她渾身都酸痛得要命。
硬質的床鋪是完全睡不了,只能哭唧唧地跑回家去睡自己的乳膠床墊,癱在床上唉聲嘆氣,一點紅伸出魔爪,好好給她按了一回摩,按得她是哭天搶地、哀叫連連,慘得像是大橘被抓起來洗澡。
一點紅都……不忍心下手了。
不過最後還是一面輕聲細語地安慰她一面按完了全套,按完之後,秦蔻身子一滾,背對著他,不肯理他了。
一點紅相當無奈,輕輕扳著她的肩膀把她扳過來,摟在懷裡問:「明天早上想吃什麼?」
秦蔻抽了抽鼻子:「……想吃蒜香法棍,還想吃土豆泥和肉丸子,像宜家肉丸子的那種。」
一點紅哭笑不得,低低道:「好。」
不過這一天大橘居然沒跟著一塊兒回來,它還扒著花滿樓的衣服不肯放開。
第一天,秦蔻在家躺了半天,一會兒指揮紅哥給她倒飲料,一會兒指揮他過來當自己的人肉靠枕,休息到下午,才穿回古代去溜一圈,整兩盒西門吹雪他們家出品的糕餅吃。
然後花滿樓就給她看了個有意思的東西。
是一段錄像,今天清晨的錄像。
還是在跑馬的那個地方,還是那匹優雅強健的菊花青,菊花青飛馳,它背上沒人……不過為什麼有個毛茸茸的鼓包?
直到鼓包開始發出興奮的喵喵聲,秦蔻才發現……額,那是大橘。
大橘扒在菊花青背上,菊花青帶著它飛馳起來起來,它渾身的毛毛都抖成了波浪線,聲音一聲大過一聲,興奮得要命……
而且還很穩……
跳下來的時候也很生龍活虎……
秦蔻:「……」
秦蔻:「……」
可惡,大橘的運動神經都比我好TAT!
第222章
在古代的姑蘇連著呆了一周,呆得那是神清氣爽。
秦蔻還試了試打桂花。
打桂花,就是她之前在花滿樓家裡的院子裡見過的那樣,是拿著長長的竹竿子去打桂花樹的枝葉,將花朵兒打下來收集,後續或是曬干做干桂花,或是蜜漬做糖桂花。
這桂花打起來也頗有講究,比如說要找大清晨去打,若是下午打,落得葉子多,花反而少了;再比如說,竹竿子要從枝葉的側面去打,這樣才能又省力、打得又多,胡亂揮一氣,反而不好。
不過再省力也省力不到哪裡去。
竹竿子很長,重量上雖然還好,但是很長的東西要想控制就得額外花力氣,秦蔻仰著頭,笨手笨腳地揮舞了好幾下,就覺得這竹竿子揮舞起來阻塞得很,完全沒有那種得心應手的感覺。
最後還是在一旁練劍的小阿飛看不下去了,過來幫一幫她。
秦蔻:(* ̄︶ ̄)
秦蔻當然無所謂啊,她只是過來體驗一下,現在體驗過了,發現自己的確不行,就交給別人來弄咯。
最後收集了滿滿一筐子,她嚴防死守大橘再跌進去。
小丫頭們笑嘻嘻地把這一筐子桂花給背走了,說要做成糖桂花給她吃。
大橘很心急地催促她一塊兒去跑馬場。
大橘喜歡菊花青,菊花青也蠻喜歡大橘的,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試圖擼小貓,秦蔻覺得很新鮮——原來馬兒也會覺得貓咪可愛啊!
短短幾天之內,這兩種動物(大橘也算動物的一種)就建立起了小伙伴一樣的友誼,大橘扒在菊花青頭頂催促它跑的時候,菊花青也不生氣,最多打一個響鼻,四蹄就信步走了起來。
現在想來,那天大橘扒在花滿樓身上當掛件,非常反常地不肯同她一塊兒回家,恐怕是因為它當天就惦記上馬兒了呢。
秦蔻從現代帶蘋果來給大橘的新朋友吃。
古代沒有這種紅彤彤的大個蘋果,不知道馬喜不喜歡吃蘋果呢?
花滿樓看她興致盎然,還教授她一些喂馬兒吃零食的小貼士,比如說喂蘋果的時候,用掌心托送,不要用手指托送,這樣就不容易被咬到了。
秦蔻變戲法一樣地從伸手掏出一雙手套來,說是專門從她學過馬術的朋友那裡薅來的,專程用來給馬兒喂東西。
菊花青很喜歡吃蘋果。
不過他不愛吃皮。
於是秦蔻就看著它用一口大白牙哢嚓一口咬了半個,嘴巴動來動去、先朝左邊歪、再朝右邊歪,感覺用牙在做一些很精細的活兒,然後就是「tui」的一下,蘋果皮被它吐出來了。
然後大嚼特嚼。
秦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菊花青的鄰居一直不停地往這邊瞟。
馬雖然是一種優雅又強健的生物,不過因為面部構造的原因,其實很容易出表情包。
比如這個鄰居,羨慕地一直往這邊瞟,但是又不怎麼轉頭,以至於看起來像是在努力地翻大白眼,菊花青大嚼蘋果,順便回了一個大白眼,那邊的馬兒兩只前蹄在地上跺來跺去,瘋狂暗示秦蔻。
秦蔻就給它也喂了一個。
這個倒是不吐皮,吃得相當開心。
後來秦蔻就發現……它何止是不吐皮……
那天她帶了一袋子橘子過來給菊花青加餐,把皮剝了扔一邊了,鄰居快樂的噴了個鼻息,一口把橘子皮吃了,嘴巴動得很歡快。
菊花青冷艷高貴地翻了個大白眼給它。
秦蔻:「……」
看把孩子苦的……
於是從水果市場批發了好多水果送來給花滿樓,順便帶著自家的大中小三狼X支部一塊兒當苦力來搬運。
在所有的水果中,菊花青最喜歡吃香蕉,一見了香蕉,兩只耳朵就豎得高高的,不斷過來蹭蹭她的手。
但它居然不喜歡吃哈密瓜。
秦蔻把切好的哈密瓜放在它鼻子下面的時候,它的鼻子動了動、牙呲了呲,然後不著痕跡地側開了頭。
秦蔻:「?」
秦蔻:「你嘗一嘗嘛,很甜的。」
菊花青把頭偏向另一邊,繼續拒絕。
秦蔻不死心試圖繼續喂……
菊花青的頭在空中開始畫圈躲避秦蔻……
秦蔻很是遺憾,只能把哈密瓜喂給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心急地朝這邊瞅的鄰居了。
大橘繼續和它的新朋友一塊兒廝混,甚至住到馬廄裡去了,秦蔻把它從草堆裡拎出來的時候,這家伙滿身都是草屑,髒得令人眼前一黑。
秦蔻:「……」
大橘:「嗷!」
秦蔻冷酷地說:「等回去你就知道了。」
然後把它扔在馬廄裡不管它了。
現在先玩吧,現在洗了澡反正也是個繼續髒的結局,還不如一次性髒到底,之後再洗。
最後還吃了一頓很講究的蟹宴,光是冷盤,就又醉蟹、冰糖蟹、糟蟹、蟹醬……正菜有蟹粉裙邊、翡翠蟹糊、雪花蟹鬥等等,雪花蟹鬥是以蟹殼為盞,裡頭鋪的是潔白微顫、如雪花一樣的蛋白,蛋白底下鋪的是清炒蟹粉。
雖然名字裡都帶有「雪花」二字,但是雪花蟹鬥與雪花雞淖的做法的確不大一樣。
吃蟹,自然配的又是在小泥爐上溫著的黃酒了。
姑蘇人九月吃母蟹、十月吃公蟹,過了金秋十月,蟹的季節也就過去了,這一味時令菜從餐桌上端下去,母油船鴨、糟青魚等冬季時令菜也就該一一上桌啦。
不過,這一切還要等下一次來度假時再說。
在古代的姑蘇游玩了一周多,吃了好吃的、買了大豪宅、見到了江湖奇俠,還跑了馬、打了桂花、游了虎丘。
滿足!
打算回家好好工作啦。
十月開始到年底,各家的樂隊巡演開始頻繁起來,這些合同都是早早就定好的,現下不用談,不過還就是那些日常的工作要做好,順帶著到了深秋,酒品飲料也該更新。
再有就是,中秋那會子辦的國風小展會很是成功,在網上也打響了一定的知名度……雖然這知名度一定程度上都是由阿楚哥這個焦糖色大酷哥沽酒郎帶來的……
以及無情和一點紅。
無情是因為人實在過於俊美,氣質又過於安靜冷清。
一點紅呢,主要還是因為那天他出了一把大風頭,他的樣貌自然沒有無情這種驚天地泣鬼神的美男子這麼優越,不過他身上那種與現代社會格格不入的野性、殘酷與冷漠的氣質,倒是格外的引人注目。
所以最近慕名到她店裡來的客人裡,有那麼一大半是為了找酷哥員工的。
酷哥員工三去其二,還剩一個在給女朋友當苦力,吭哧吭哧搬酒中,搬完了酒,女朋友正忙著呢,沒空理會他,他只好自己一個人去旁邊的咖啡廳裡吃蛋糕,結果又被拍了。
長發酷哥穿著柔軟的半高領薄毛衣,袖口挽起,箍在小臂中央,能看到他手臂上的肌肉鼓鼓囊囊,線條流暢,筋骨之中蘊含爆發力。眼神一撇,銳利得像是刀片一樣,叫人心裡一涼,不敢多看。
但是這樣一個酷哥,居然喜歡吃小蛋糕!而且吃得很認真,看起來相當享受。
……這不是反差萌是什麼?
於是立刻被po上了網,有人還把他之前在livehouse戲弄懂哥的視頻剪輯在一起,熱度破了十萬。
一點紅就是在這個時候申請了賬號,發了一段視頻。
視頻是在古代的姑蘇拍的,從秦蔻坐在廊下,去拍桂花樹下的他舞劍。
薄劍出鞘,有金屬嗡鳴之聲。劍光訊急,如匹練飛襲、毒龍出洞,凌厲、克制、殘酷、暴力……在這種極端的暴力美學之上,是金秋十月,收劍之時,他的肩膀、頭發和衣服上,都沾了幾點溫柔的黃色小花。
視頻發出,熱度一晚破了十萬,粉絲增長的速度也快得像是坐了火箭一樣,一直不停得漲,一點紅沒怎麼玩過社交網絡,對這種賬號的粉絲增長速度並沒有什麼概念。況且他曾經當過「中原第一」,這樣的人外表不顯,實則傲氣十足。
也就是說——他根本就沒考慮過自己做不成的可能性,粉絲增長的快,那是很正常的。
秦蔻倒是抱著手機縮在床邊一直不停地刷新,興奮得眼睛都亮起來了,一點紅湊過來抱住她,頗具暗示性地用手指腹去磨挲她的耳垂,結果秦蔻噌得一聲從床上跳下去,去開電腦,扭頭和一點紅說:「我們下一個視頻發這個嗎?」
一點紅:「……」
他一看,是很早之前在露台上他和楚留香打的那一場,拳拳到肉、冷厲訊急。
那會兒他還只是……有那麼一點覬覦她。
這個視頻是陸小鳳拍的,以他那稀巴爛的拍照水平,拍不出什麼好東西來,不過演員的極致表現的確讓這個運鏡不怎麼好的視頻拍出了極致的張力——剪掉其他的角色扮演游戲情節,光這一段打戲,秦蔻都一個人回味了好久呢。
一點紅忍不住笑了,又請教她:「視頻要多久發一次?」
秦蔻想了想,說:「現在東西太少,不如一周一發,等把號養起來之後速度可以慢一點。」
做網絡自媒體也不容易的。
網友嘛,總是喜新厭舊的,某個東西第一次看的時候覺得非常新鮮,但是多看幾次,就容易厭倦了。但他們的厭倦……又不是完全厭倦,要是你真的換了一個全新的風格,反而可能被排斥的更厲害。
簡而言之,就是要創新,但不能太新,要在粉絲們的舒適區之內找新刺激……
一點紅現在覺得一切都得來的很容易,但是之後會怎麼樣還很說不准。
但這畢竟是一點紅的工作,他早已不是那個剛剛來現代、第一回 坐電梯都會忍不住渾身緊繃的古代俠客了,他做事總是考慮得很清楚,說要做起來,也絕對不會三分鐘熱度,半瓶子晃蕩,秦蔻並不擔心他。
而且,打了個開門紅,總比連這個門都入不了的要好得多吧?
總而言之,一切都在穩步上軌。
另一個值得說道說道的事情,就是阿飛終於有學上啦!
當初上戶口的時候,秦蔻還有秦建國先生,就都認為這件事得一次性辦妥,千萬別後面又來麻煩,因此幾個人落戶都落了城鎮的集體戶口,等之後買了房再換。而阿飛的戶口就落在了秦家。
阿飛今年不過八歲,八歲的小孩子……不上學干什麼呢?肯定是不行的。
戶口落在秦家之後,秦建國先生也開始上心這件事,安寧安老師是在高校系統之中呆的,她們學校正好就是有附小的,秦蔻小學就是上的這個附小,她家在附小旁邊也買了房子。
就是落戶的時間已經錯過小學報名的時間了,又花了一點時間,才讓阿飛成功插班——二年級。
所以小阿飛,大名沈飛的未來頂級美男子,就要被秦蔻打包去上學了。
去上學之前,秦蔻還帶著阿飛去學校看了一圈。
多少年沒進過小學,而且附小後來改建過一回,新增了一座樓,舊樓也重新粉刷裝修過,操場也像模像樣地弄了塊假的草皮,升國旗的台面倒是一如既往地立在原地,令秦蔻忍不住回想起了每周一升國旗時要早一點去學校的噩夢。
看她這個作息就知道了……她從小就覺多,而且小學的時候,家就是住在學校附近的,每天早晨她都是聽到學校裡的鈴響了,才急急忙忙地起床刷牙洗臉,每天都卡著點進教室,那時候班上還流傳著一個傳說……那就是早上起來如果在路上碰到了秦蔻,那就說明距離遲到只有幾分鐘了!!
這簡直比見鬼還可怕。
但她就是很神奇,基本每天都能踩點進去,唯一翻車的時候是周一,她經常急急忙忙地進教室之後發現空無一人,趕緊背上書包往操場跑……
手裡還順便拎著路上買來的早飯,偷摸著吃兩口。
此時此刻,正值上午,從各個不同的窗口裡,傳出了不同的老師和學生們的聲音,阿飛沒什麼表情的掃視了一圈,高高扎起的長發被風吹起。
他沒表示什麼。
阿飛其實是個挺有主見的小孩子,他畢竟是個自母親死後、一個人在山上獨自生活一年之久的人,性格之中有堅韌、執著的一面,秦蔻要送他上學來之前,是和他商量好的。
阿飛識字,他認得的這些字是他母親教給他的,那時候她已經很疲憊了,手蒼老得像是一截樹的枯枝。
她覺得自己很對不起阿飛,沒能讓他受到更好的教育。
劍術也是,她自己雖然以前也是個成名的高手,但已完全沒法子再教阿飛什麼了。
所以,阿飛明白,「教育」是一件好事。
也是母親死前的一個心願。
所以他願意接受。
但未來是否就要在現代定居生活呢?他其實還並沒有決定,而且……他在古代還有事要做,他要尋找他的父親。
現在先這樣安排吧,如果安排不合適,那就到時候再說。
另外還有一點,就是入學需要把長發剪掉,那天在學校的時候,老師也提過這一點。
秦蔻原本還很為難,以為阿飛會不願意,畢竟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但沒想到完全沒有……因為阿飛其實根本就是個小野人,白飛飛叫他認字的時候,根本就沒教過他這些東西,他根本沒概念。
秦蔻和他解釋之後,他也只是垂下了頭,半晌,他冷冷地道:「假使這樣的話,一點紅也不該刮胡子。」
秦蔻:「……」
秦蔻:「那我們去理發吧。」
阿飛的頭發漆黑油亮,去理發店時,理發店還提出要收他的頭發,秦蔻沒理會,直接拒絕了,理發師用小皮筋把頭發扎好,然後齊齊剪下,秦蔻把他的長發放進小包裡,交給他自己處理。
阿飛珍之重之地收下了。
第二周,准時去上學。
阿飛看起來適應很良好。
不過,他剛去上學沒幾天,因為人實在太過顯眼,居然遇到了校園霸凌事件。
第223章
校園生活對於阿飛來說,的確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全新體驗。
第一個體驗就人——人太多了,烏泱泱的全是人。
阿飛第一次去附小的時候,正好是上課的時間,學生們都乖乖坐在教室裡,阿飛跟在秦蔻後面,雙手插褲兜,面無表情地自一個開著門的教室前走過,瞧見裡面滿屋子的人。
——有點像私塾學堂。
阿飛是見過學堂的,自母親身體狀況惡化之後,家裡換鹽、買布之類的事情就都交到阿飛手中了,自小路下山之後走五六裡地,就能路過一個村子,這個村子裡就有學堂,阿飛瞧見過一次。
不過……這裡比學堂的人要多多了,僅僅這一個教室裡的孩子,就比那個整個私塾裡的人都多。
然後去上學的那天,正正好是上午十點——是跳廣播體操的時間。
然後,阿飛就看見起碼有四五十個這樣的教室裡都湧出了小孩,他們烏泱泱的湧到了操場上,然後開始……做起了一些奇異的、絲毫不具備功能性的軟趴趴的動作。
阿飛:「……」
阿飛冷冷地挪開了自己的視線。
當晚,秦蔻問他第一天上學感覺怎麼樣的時候,阿飛才提到了這個事情。
秦蔻說:「這是廣播體操,是讓學生們保持一定的運動量的。」
阿飛面無表情地盯著她,重復道:「一定的運動量?」
秦蔻窩在沙發裡抱著抱枕:「在你看來他們都是三腳貓咯。」
飛劍客是誰?
即便是在小李飛刀的時代,在有著百曉生兵器譜的時代,阿飛甫一橫空出世,就可傲視天下英雄。
秦蔻雖然因為林詩音的緣故,不大喜歡李尋歡的為人,但她也不得不承認,作為一部武俠小說的主角,李尋歡是個一出場就擁有壓倒性戰鬥力與超人的眼光的人,他在與阿飛只有幾面之緣的情況下,就對他做出了極其精准的評價——
再有三年,他只要在補足自己的經驗三年,天下將無人可以掠他的鋒芒!
要知道,阿飛可是完全沒有師承,他的劍法全是自己琢磨出來的啊!
簡而言之,阿飛不僅是板上
釘釘的絕頂英俊美少年,更是板上釘釘的武學天才。
這樣一個天才人物在低武現代,那可不是看誰都是三腳貓嘛。
但阿飛居然眯了眯眼,然後緩緩搖了搖頭,道:「他們不是三腳貓。」
秦蔻:「嗯?」
阿飛冷冷道:「他們像氣球人,商場門口的氣球人。」
秦蔻:「……」
他想說的應該是那種充氣的、四肢很長的玩意,經常用來立在剛開業或者做活動的商場門口開始狂亂舞蹈,非常魔性也非常顯眼。
秦蔻:「……fine。」
開始有畫面感了。
而對於「學校裡的人很多」這件事更有體會的時候,則是在……中午放學,食堂開飯的時候。
阿飛也不知道怎麼形容那種場面,因為他壓根就沒見過那麼一群喪屍出籠,烏泱泱一群想往食堂衝,然後老師們拼命維持秩序,在食堂外排成長龍。
秦蔻說:「哈哈哈哈……是不是像流民圍城。」
阿飛很嚴謹地說:「我沒見過流民。」
也是,他一直住在罕無人跡的荒原之中。
但他還是說:「但我覺得沒飯吃的流民沒法跑那麼生龍活虎。」
被餓的皮包骨頭的野獸都會連捕獵的力氣都失去,四處乞食的流民,想來走起路來也是如行屍走肉一樣的裹挾而行吧,實際上並不會這個樣子,一面嘴中發出怪叫,一面群魔亂舞,衝向食堂干飯。
阿飛:「……」
干飯一向很積極的阿飛也覺得很誇張。
秦蔻抱著抱枕笑個不停。
不過學校裡的餐倒是挺不錯的。
第一天中午的午餐是蒸小酥肉、圓蔥炒木耳、椒鹽炸平菇和腊味蛋炒飯,一碗淡的和水一樣的紫菜蛋花湯,水果是每人一個蘋果,不太甜,但是蠻脆的。
吃飯的方式是拿著餐盤排隊,食堂阿姨們一勺一勺打,不可以自選。
早晨和中午的課間還發酸奶和水煮蛋,一些小孩輕車熟路地從書桌下面的抽屜裡拿出兒童醬油或者方便面調料包,另一些沒有這些調味品的人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別人有滋有味的吃起來,要麼就是小小聲地說:「你的調料包借我撒一點兒吧……」
阿飛沒有調料包,也不起找別人借調料包,但他也吃得蠻有滋有味的。
事實上,他無論吃什麼東西,都是一副看起來很香的樣子,叫別人瞧見了胃口都要大開。
早飯也可以去學校吃,這個家長也可以選擇不買,所以早上食堂人不多,花樣可以選擇。
第二天,阿飛早餐吃了那種油炸的小麻團,甜甜糯糯的,外面沾了一層白芝麻,然後還有剛炸出來的油條可以泡豆漿,主食可以選蛋炒飯或者炒粉,旁邊還有窗口可以拿肉燒麥或者小籠包。
阿飛對食物充滿敬畏,他拿了什麼就一定會吃完,一丁點都不會剩,中午吃菜剩下的菜湯,他都會用饅頭蘸著吃干淨。
但是呢,他其實並不大在意自己吃了什麼。
他對吃的東西好像也沒什麼特殊的愛好,無論吃什麼,只要可以吃飽、能補充到營養,那就都沒問題。
他之所以記自己吃了什麼記得那麼清楚,是因為秦蔻晚上回家會問。
秦蔻似乎覺得,吃東西是與幸福感息息相關的一件事,所以總是會問他這樣那樣的問題,阿飛早就發現這件事了,所以他是刻意把這些事都記下來的,就等著她晚上問起來的時候和她分享。
至於除此之外的校園生活嘛……那無非就是上課、學習、混進一群氣球人裡做廣播體操(阿飛很抗拒)之類的事情了。
阿飛其實是個很聰明的人。
他的聰明幾乎是體現在方方面面的,秦蔻教他拼音的時候就發現了。
網上其實有很多那種父母輔導小孩輔導崩潰了的搞笑視頻,秦蔻也看過幾個,真的是……
為什麼就是說不通呢?難道小孩子的大腦真的就是一種很混沌的東西麼?問一加一等於幾時可以說二,問一加二等於幾時他就敢說四!
如果說輔導小孩是一種游戲的話,笨小孩大概就是那種讓人想毆打游戲策劃的經營類游戲,完全體會不到游戲樂趣、肝得令人暴躁且不得解脫。
但是阿飛不一樣,阿飛屬於放置類游戲。
就像是旅行青蛙一樣,你給青蛙買好了食物,它就會帶照片回來給你。
阿飛是:你只要准備好學習視頻給他看,他的學習進度自然
而然會開始增長……
不僅語文是這樣,數學也是。
而且阿飛的天賦之中還有一項,就是超乎尋常的注意力。
他一旦開始干一件事,就能絕對專注,無論周圍有什麼樣的聲音,都可以充耳不聞,不受影響。
這種絕對的專注力,大約就是在山野中狩獵時所訓練出來的,而放在學校裡,這種專注就表現在他可以在上課的四十分鐘之內絕對專注,完全不走神,且寫作業真的很飛快。
這放置類游戲的體驗簡直極佳!
秦蔻就得以不去體驗那種輔導作業時的崩潰情緒了。
但其實她本來也沒打算去輔導,她從一開始就想好了,假如阿飛真的是個笨小孩,她就把陸小鳳、花滿樓和阿楚哥輪流叫過來體驗崩潰的感覺哈哈哈哈哈。
至於為什麼不是一點紅和傅紅雪……因為秦蔻害怕他們真的打起來。
按照未來的劍術成就來看,飛劍客的劍法應該要強於中原第一殺手,不過現在,中原第一殺手顯然可以輕松暴揍幼年狀態的飛劍客。
還……還是算了。
好在這種情況沒有發生,無論是好脾氣的楚陸花三人組,還是關系不好的狼系X支部,都不需要受到折磨。
當然,學校是像牙塔,但不是烏托邦,偶爾也會發生令人不愉快的事情,霸凌事件,就發生在阿飛來到學校之後的第二周。
這件事還要從阿飛剛剛插班進來的時候說起。
八歲的阿飛,雖然還十分年幼,但他已經展現出了足夠大的潛力,早在第一次被秦蔻帶著出去買衣服的時候,就被服裝店的店員懷疑是不是童裝模特。
秦蔻否認之後,店員還很真心實意地說:「你們家弟弟做模特肯定沒問題的。」
來上學前,秦蔻帶著長發版阿飛來學校裡轉了一圈,然後正式送他來上學的第一天,門衛大爺一眼就認出他來了——「哦,上回那個長頭發的,特別漂亮的小男孩啊。」
如果臉長得不夠吸引人,那麼注意力就一定只在長頭發上,剪了頭發,當然就會泯然眾人,但是阿飛不一樣,阿飛出眾的足以讓所有人第一眼就記住他。
青松一樣的小少年,脊背挺得很直,他走起路來絕不像同齡人一樣的冒冒失失,他走路很慢,但絕不停頓,也絕不回頭,旁人看他與不看,他的神色都沒有絲毫的變化,冷漠、堅韌、倔強,但又有點嬰兒肥。
臨近十月,阿飛也不冷,第一天在學校的時候,他就脫掉了外面的校服外套,只穿著裡面的黑色T恤。
附小的校服就是那種寬寬大大的運動服,手腕和腳腕是收起來的,這種衣服穿在身上,就會讓小孩子——尤其是長得不太高的小孩子看起來像一個口袋。
阿飛身高在這個年歲的孩子裡絕不算矮,四肢頎長,渾身覆蓋著一層薄而精悍的肌肉,T恤下擺扎緊,褲子不長也不短,雖然有點太寬,但好在有束腳的設計。
這一身就讓這個如標槍一樣挺拔的小少年看上去像是那種時髦的少年漫畫裡的男二號。
就是那種有著超高人氣的男二號,秦蔻在有限的程度內把他打扮起來時,就覺得他看上去很像是HXH裡的殺手少年奇犽,如果把頭發染成銀色,那估計就這麼直接去漫展宣布他是在cos奇犽,也完全沒問題。
總而言之,阿飛一去了班級裡,就成了最顯眼的那個崽。
而且分同桌的時候,他正好分到了全班最可愛、最文靜的小女孩身邊。
小女孩挺好的,沒什麼問題,現在的課桌也都是單人單桌了,同桌不過就是兩張桌子並起來而已,不像是以前那樣的一張雙人長桌子,還有三八線糾紛。
但是這個小女孩很顯然有顏控屬性,旁邊這個小酷哥長得好看,所以她分他吃零食,吃蔓越莓小餅干。
阿飛……完全不開竅,冷冷拒絕。
而且因為他實在拒絕地太生硬了,還把人家小女孩給整的有點尷尬,委屈巴巴地掉了幾顆金豆子。
晚上回來例行和秦蔻分享學校趣事的阿飛就說了:「我真不明白,為什麼要哭。」
這神經粗大的!
……但是這其實也不能怪阿飛,因為在此之前,他接觸到的同齡人,也就只有在沈氏祠堂裡流浪的那些小孩了,那些孩子……唔,他們被人搶了吃的,大概也是不會哭的。
至於阿飛自己……他記得很清楚,自己上一次哭是因為母親死了,他沒有工具去刨坑,用手刨得太痛了。
那大概不是因為手痛所以哭,而是因為他一偏頭,看見了母親形如枯槁的臉和緊緊閉上、再也不會張開的雙眼。
他比同齡人經歷的苦痛要多太多了。
在現代,他的同齡人們,甚至都不知道「苦痛」兩個字都意味著什麼。
所以他很早熟,他早早地就長大了,班級裡的所有人對他來說都幼稚天真得過頭了,他對這些人漠不關心,並不感興趣,也並不想和他們交朋友。
秦蔻:「唔。」
秦蔻也沒有要勸說他找朋友的意思。
早熟就是早熟,聰明就是聰明,不喜歡融入就是不喜歡融入,那又怎麼樣呢?又不是每個小孩都外向開朗,所謂的孩子王,那不也是一個班才能有一個麼?
秦蔻說:「隨你,你不想理會她就不要理。」
阿飛:「嗯。」
後來同桌小女孩又試圖送他小零食吃,阿飛頭都不抬起來一下就拒絕了,不過小女孩忘記帶橡皮的時候,阿飛倒是很慷慨地把自己的橡皮借給她了。
她偷偷觀察,發現沈飛不是針對她,他就是誰的小零食都不要,不管是辣條、鍋巴還是棒棒糖,他統統不感興趣。
但是呢,他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又總是一副干飯干得很香的樣子。
……好奇怪。
小女孩:觀察.jpg
阿飛:漠不關心.jpg
本來,這也相安無事。
但是這一切,卻又引起了另外一群小男生的不滿,這群小男生的頭領,就是二年級三班的孩子王,一個皮猴子一樣的小男孩,名叫陳宇澤。
學校不是烏托邦,小孩也不可能是樣板一樣的「天真無邪」,其實仔細觀察這些小社會,就會發現,霸凌事件從來都是存在的,只是有程度嚴重與否的區別。
比如說,故意撕壞別人的作業、往別人的文具盒裡放毛毛蟲、故意去踩髒別人的新鞋子,這就是一種霸凌。
再嚴重一點,全班人都不理會一個人,全班人都會因為一個人的舉動而爆發出哄堂的大笑,這就是一種集體霸凌。
再嚴重一點來說,那就是辱罵,要求別人給錢(這種行為在秦蔻小時候被稱作「下錢」),然後升級為肢體上的推搡、毆打……再發展下去,就會變得非常觸目驚心。
而這些被盯上欺辱的倒霉蛋們,他們被選中的理由千奇百怪。
或許,他是一個時常拖著鼻涕的邋遢小孩;或許,她是一個有點土裡土氣的小女孩;或者,因為他父母離異,是個「沒爸爸的小孩」;或者,是因為她沉默寡言,像個包子一樣的內向。
總之,他們不一樣,他們被揪出來和這個團體裡的人不一樣。
而阿飛(明面上的)身世也頗為離奇;他長發的造型曾經也被班上的小男孩們看見過;他冷漠得要命,獨來獨往,就算是別人叫喊他,他都不理會。
……簡直好像是在一個人霸凌一個班。
好臭屁的人!
孩子王陳宇澤看他很不爽,決定要給他一點教訓嘗嘗!!
第224章
每個班裡了,都會有一個孩子王。
這個孩子王不一定是家裡最富有的,也一般不是班上學習最好的,但是他能跑能跳,性情開朗,天生就有一種自帶的魅力,能讓周圍的人形成以他為圓心的圓。
通常來說,這類孩子即使調皮,老師也不一定會討厭。
但是呢……一旦孩子王開始針對某個人的時候,事情也就開始變得有點麻煩了。
陳宇澤第一次對沈飛有印像,就是秦蔻帶著阿飛來看學校那天,阿飛穿著件半高領的毛衣,下身套了條黑色束腳運動褲,長發高高扎起,自教室門口路過,一眼都沒朝裡面看。
陳宇澤當時正好就在教室裡喝水,就看見這個「女孩子」過去了。
對……陳宇澤當時以為阿飛是女孩子。
其實小孩子認識世界,很多時候都是從刻板印像開始的,比如臉上有皺紋的要叫爺爺奶奶,短頭發的是男人,長頭發的是女人……這樣的刻板印像。
就是這女孩看上去稍微有那麼點怪怪的。
陳宇澤說不上來是哪裡怪,不過他之後溜到辦公室裡去問老師了,知道這是下周要來的插班生。
回到教室,陳宇澤就故作熟稔地說:「誒,你們看見剛剛那個女生了麼,老班跟我說……」
周圍就有好幾個小孩轉過來聽他說話,陳宇澤也不免生出了一種「我消息很靈通,我和老師關系很好」的優越感,眾小孩又嘻嘻哈哈地打鬧一番,放學的時候,他的朋友大喊:「陳宇澤,晚上打王者!」
陳宇澤哈哈一笑:「打啊,再拉個誰一塊開黑……」
朋友說:「付經緯?」
陳宇澤的鼻子都皺起來了,誇張地說:「不帶他不帶他,上次帶他開黑,第二天他媽來找我,讓我以後不要打擾他們小寶打擾他學習,搞笑死了!」
「小寶∼∼」陳宇澤捏著嗓音說。
兩個人哈哈大笑起來。
但是很快,陳宇澤就體會到了被打臉的感覺。
沈飛,是個男的。
他剪了短頭發。
這個短發和其他男孩子刺蝟一樣的短發區別很大,沈飛的頭發又軟又蓬,不完全剃掉,而是看起來像是電視裡那些大人們留的一樣……還有那種空氣感十足的劉海,他垂下頭的話,就看不清眼神。
雖然在小男孩們的認知中,劉海也是女孩會留的頭發,但沈飛——毫無疑問就是個男的!
陳宇澤覺得尷尬,很尷尬,尷尬到甚至覺得自己的臉都火辣辣的。
之前他為了顯示自己的消息靈通,故意在大家面前宣布,下周有插班生要來,是個頭發很長的女孩子呢……
結果……
結果……
陳宇澤和阿飛(單方面)的梁子,就是這時候結下的。
為了先發制人,找回面子,陳宇澤故意在那天下課之後就大聲地嘲笑了阿飛,說他是男孩子還留長頭發,羞死人。
阿飛:「……」
好蠢。
阿飛從之前就一直覺得這地方的小孩一個個都很蠢……怎麼說呢,應該說一個個的都有點像他以前見過的那種富家小孩,長了一副不愁吃穿的樣子。
但也確實,這地方的小孩,本來就很少有愁吃穿的。
吃得好不好,穿得是否高檔,那是另外一個問題。但最起碼,沒人會有餓死的風險,那種蝕骨的飢餓應該沒有人再體會過了。
是好事兒。
就是……真的好幼稚。
阿飛看也沒看陳宇澤,也沒對他的嘲笑做出任何反應,漠然地從他身邊經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陳宇澤一拳揮到棉花裡,尷尬程度直線上升。
幸好這時候上課鈴響了,拯救了陳宇澤。
再之後,陳宇澤就各種看阿飛不順眼,但女孩們很顯然對這個樣貌非常優越的小酷哥感興趣,班上最漂亮的小女孩還正好成了阿飛的同桌!可惡啊!可惡!
得益於互聯網和智能手機的普及,現下的小孩其實比以前更早熟一點,時常熟稔地去玩什麼「完了,芭比Q了」之類的爛梗,三四年級的小女孩就有可能會在手機上去看一些你愛我我愛你你嬌寵我虐戀的言情小說了。
陳宇澤毫無疑問就是比較早熟的小男孩,他隱隱地對阿飛的小漂亮同桌有好感,但是又不太清楚應該怎麼做,天天沒事就過去搶人家的橡皮,導致小漂亮對他觀感很差勁,
反而對阿飛這種冷冷的不理人的類型有好感。
這就導致陳宇澤看阿飛更不爽了。
但阿飛總覺得自己和他們不是同齡人……他覺得有點煩,每天這麼多人,一下課整個屋子裡都要被吵翻天了,哇啦哇啦哇啦哇啦,嘰裡咕嚕嘰裡咕嚕,小孩子怎麼會比夏天樹上的蟬還要吵?!
他簡單粗暴地把同班同學全部劃歸到了夏蟬的行列裡,自然不屑於和昆蟲(?)計較。
陳宇澤數次嘲笑阿飛像女孩,均被冷漠的阿飛完全無視掉了,小孩子會嗅氛圍,但是嗅得比較淺層,像是這樣的情況,就理所當然地會認為阿飛敢怒不敢言,不敢反抗。
再加上阿飛確實不理人,誰都不理會,原本班上還有一些因為阿飛長得好看所以心生親近的小孩,在他冷冰冰硬邦邦的拒絕之下,這些小孩碰了一鼻子灰,有些也開始不喜歡他了。
而且氛圍這個東西,的確很是微妙。
當班上絕大多數人都在孤立同一個人的時候,即便有人其實並不想這麼做,他也不敢冒著得罪大部分的風險來接觸這個被孤立的人。
當然,到這個程度為止,到底是阿飛在孤立一整個班的人,還是一整個班的人在孤立阿飛,這都不好說。
但是行動很快就升級了,陳宇澤往阿飛的文具盒裡扔了一只蟲子,想試試看這個「女孩」怕不怕蟲子。
阿飛倒是沒嚇到,小漂亮同桌嚇到了,她倏地發出了一聲尖叫,眼淚就湧出來了。
阿飛面無表情地伸手捏住了那只蟲子,甚至都沒弄死它,扔到窗外,把它放走了。
轉身回來,他用紙巾擦了擦手,目光倏地盯著了他的同桌,冷冷問:「你很害怕?」
這還是他第一次和同桌搭話。
同桌小姑娘的鼻子抽一抽,說:「蟲子好可怕,它長得好惡心啊,你不怕麼?」
阿飛淡淡地說:「沒什麼好怕的,不過……」
他又倏地轉過頭,冷冷地盯著了陳宇澤。
這目光簡直如冷電一般,又好似出鞘的利劍一般,閃著雪亮的劍鋒。陳宇澤被這目光盯住的一瞬間,簡直感覺自己的身體好似被什麼東西打透了一樣,渾身上下都冷到了骨髓裡,頭皮一陣一陣地發麻,甚至都感覺有點喘不過來氣。
但是,大家都看著呢!
面子不要的麼?
陳宇澤挺起胸膛,大聲地說:「看什麼看?娘娘腔!」
阿飛冷冷道:「別再有下一次。」
陳宇澤下意識地耍賴皮:「是我扔的麼?你看見了麼?你有證據麼?」
陳宇澤的好朋友也來幫他壯聲勢:「沈飛,娘娘腔,你有本事哭鼻子啊,告老師啊。」
陳宇澤:「……」
告什麼老師,你這是在拱火麼!
但是阿飛懶得理他們。
他的文具盒是秦蔻買的,書包還有各類小東西,都是她拉著他一件件一樣樣的買的,雖然阿飛覺得用什麼都是一樣的,但她還是堅持要他挑選自己最喜歡的。
而且秦蔻也害怕蟲子。
所以他很不高興,不高興到需要出言警告。
倒是他的小漂亮同桌,忽然憤怒地對陳宇澤叫道:「是你放的?你這人怎麼這麼討厭!討厭死了!」
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的人,都停下了動作,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看。
陳宇澤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徹底下不來台了。
偏偏他那不識眼色,只會拱火的小伙伴這時候又跳出來了:「劉梓玥喜歡娘娘腔!劉梓玥喜歡娘娘腔!」
劉梓玥就是阿飛的小漂亮同桌。
她的臉色也紅一陣、白一陣的,明顯受不了這委屈,她是個特別文靜的小姑娘,咬著下唇掉眼淚。
阿飛收回目光,正巧到了課間操時間,他懶得多說,也並不覺得自己應該去安慰兩句被氣哭的同桌,只是雙手插兜,扭頭就要走。
出了這樣的事情,當事人們還都在原地尬著呢,阿飛卻可以當做無事發生一樣,要飄然而去,陳宇澤氣得不行,脫口而出:「沈飛,你是爺們咱們中午放學小樹林見,你敢不敢!」
阿飛:「……」
阿飛還從沒有什麼不敢過的事情。
不過這樣也好,他也煩了這群人整天沒事要來找他一下茬。
小少年倏地轉頭,冷冷道:「這是你說的。」
陳宇澤:「咋,就是我說的!」
阿飛淡淡道:「可以。」
阿飛的小漂亮同桌說:「沈飛,你別學他們打架……」
阿飛沒理會她,扭頭就走了。
陳宇澤的朋友:「哇!好囂張,咱們要給他一個教訓嘗嘗!」
朋友二:「就是!就是!」
陳宇澤:「……」
年僅八歲的陳宇澤就體會到了什麼叫做被架著下不來台。
而且他是孩子王……
自然而然的,孩子王打架,會有很多人去圍觀,不僅有本班的,還有「外班」的。
在這個年紀,認得「外班」的小朋友,也是一種「人脈廣」的表現。
於是大中午的,在大多數小朋友都回教室裡趴在桌子上睡午覺,大部分老師也都在辦公室裡休息的時候,學校後面的一片小樹林裡熱鬧非凡。
陳宇澤帶領著四五個小男孩過來,阿飛這邊就他一個人,外班的一些小男孩也來了,還有幾個高年級的男生,一口一個「小孩」,看見阿飛的小漂亮同桌也擔心地過來看的時候,還非常流裡流氣地吹了個口哨。
小漂亮同桌感覺渾身不適。
她有點覺得沈飛和陳宇澤打架這事兒也有她的一定責任,但她又很猶豫,畢竟告老師這件事屬於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做了以後在班上都可能抬不起頭來了……
但她又擔心沈飛,所以找了經常和自己一塊兒上廁所的小姐妹一塊兒來看看。
阿飛神色漠然,瞧了一眼陳宇澤和他的四五個跟班,說:「你們一塊兒來吧。」
陳宇澤:「……」
陳宇澤脹紅了臉,大聲說:「你他媽的找打是不是!」
誰說要打群架啊?而且小漂亮也在呢,陳宇澤也不是沒動過圍毆的心思,但是有女孩看著,總覺得四五個人上去打一個人很不好看,有點丟人。
結果阿飛一點面子也不給他留,他雙手插兜,語氣依然很冷:「還不動手?」
況且他決心畢其功於一役,一次性解決問題,今天就算只有陳宇澤一個人動手,他也決定要把這幫小屁孩一個個打怕了再說。
周圍的人開始起哄。
氛圍都烘托到這個程度了……除了動手,還有別的選擇麼?
陳宇澤揮起了拳頭。
然後就被阿飛揍了。
阿飛甚至只伸出了一只手,另一只手好端端地放在褲兜裡呢。
但是……他那只手為什麼就和鐵鉗一樣呢?而且為什麼就是打不中他呢?他明明看起來……都沒動啊?
沒看過武俠小說的陳宇澤不會明白,哇啦哇啦跟著一塊衝上來准備打群架的其他小孩也不會明白,反正他們唯一明白的就是,啊……痛哇!!!
順帶著連剛剛起哄、吹口哨的圍觀群眾也沒幸免於難,一個個被揍過去,剛剛對著阿飛喊「小孩」,對著小漂亮同桌吹口哨的那幾個高年級學生被揍得尤其慘。
陳宇澤:「……」
跟班:「……」
小漂亮:「……」
因為這裡過於吵鬧而聞訊趕來的校工:「……」
一堆皮猴子一樣的小男孩東倒西歪地坐在地上,有的捂著肚子,有的捂著臉,那個長得非常好看的轉校插班生一個人站著,活動了一下五指,發出幾聲細微的「嗒哢」聲。
這是什麼東西?你們一群人已經被我一個包圍了??
校工:「?」
校工:「???」
太魔幻了。
小男孩打架這事兒太正常不過了,但是這種架他真是這輩子沒見過。
校工一面懷疑人生,一面挨個給班主任們打電話,本來在辦公室裡睡午覺的班主任們一聽學生打架了,頓時垂死病中驚坐起。
嗤!又打架!
二年級四班——也就是阿飛和陳宇澤所在的班級的班主任感覺自己頭都大了!天爺,打群架,陳宇澤那小兔崽子干什麼啊,帶著人去打沈飛!
再一想沈飛那張好看到未來可能會去做模特的臉可能被打得鼻青臉腫的,班主任就感覺頭更痛了。
她氣若游絲地從辦公室裡飄出去,然後……
然後就看到了淡定且依然非常漂亮可愛的阿飛和一堆被打成了豬頭的大小男生。
班主任:「……」
班主任:「?」
她的腦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現出了一句話——
我、要、打、十、個!!
第225章
不管是不是葉問,總之都得叫家長。
於是coco秦小姐,人生中第一次,在被家長一事中,扮演的不是那個蔫頭巴腦的闖禍小孩。
秦蔻小時候還蠻愛闖禍的來著……
其實闖禍也不是闖禍,秦蔻小時候長得可愛,打扮得也好,就會有那種沒長眼的小男孩時不時過來搶她橡皮啊、拽她辮子啊之類的,小秦蔻的選擇是……抓住暴打一通。
小學嘛,其實女孩子發育的和男孩子根本差不了多少,打起架來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劣勢。
自然而然被叫家長,自然而言……沒被秦建國先生罵。
他還覺得女兒打得好哩!
秦建國先生的育兒理念就是:誰欺負你你就揍誰,沒是,有爸爸在後面給你收拾爛攤子呢!
小秦蔻:叉腰!
總之就是一戰成名。
後來稍微大了一點兒,上初中的時候,正好是千禧年的第一個十年,夏天,班上女孩流行穿那種露半個背的,在脖子上系綁帶的背心和喇叭褲。
女孩子們流行墊發根,男生裡流行的風尚是那種「非主流」式的爆炸頭。
不過女生的短頭發墊發根還能在教導主任面前混過去,但是男生想留爆炸頭是不可能的了,一律短短刺蝟頭。
這群刺蝟頭們也很煩人,喜歡去解這種小背心上的交叉綁帶,人很虎的小秦蔻又是連著追了幾條過道把人捶了一頓,繼續被叫家長……
後來就沒這種事了,秦蔻出落得漂亮、高挑,當時學校每個月都在禮堂辦小晚會,秦蔻因為有才藝,還經常登台演出,她開朗熱情,成了學校裡的風雲人物。
後來很少打架,也很少被叫家長。
她總覺得自己還小。
身邊的人——無論是爸爸媽媽外婆,還是紅哥阿楚哥陸小鳳,也都令人覺得無憂無慮,讓秦蔻覺得自己年紀還小,偶爾,她聽說了同齡人的經歷……比如說王思雨時,才會有點恍惚。
現在她被叫了家長,也有點恍惚。
秦蔻:撓頭.jpg
還……還有點小興奮怎麼回事!
一點紅開車,帶上秦蔻,
兩個人一塊兒去一趟學校。
去了學校之後,事情跟她想的也差不多,阿飛是不會主動挑事的,他是被動打架,又被這群皮猴子給惹煩了,想著一次性解決算了,於是一個人揍了一群,挨個揍,誰也沒落下。
這事兒吧……說大不大。
陳宇澤的媽媽是個爽利的女人,她一看就是被請家長的專業戶了,接到老師電話,頭皮一麻,下意識問:「老師,陳宇澤又干什麼了?不嚴重吧?」
班主任:「……」
班主任:「啊……不是,陳宇澤被揍了。」
陳媽媽:「……」
陳媽媽還納悶呢,是哪裡來的托塔天王,把他們家這個皮猴子給拾掇了?
來學校一看,頓時無語。
你們……你們十幾個打一個,被人家揍成這樣?
陳宇澤更羞憤。
打架!打架是男子漢的勛章,打輸打贏都沒關系!
但是他可沒讓自己帶的那群小跟班上啊!結果對面的沈飛跟吃錯藥一樣瘋狂放嘲諷,不僅如此……圍毆還打輸了。
……太丟人了。
陳宇澤媽媽都覺得丟人。
像陳宇澤媽媽這種,知道自己小孩子什麼德行的家長其實很好說話。她很知道這事兒怪不了沈飛,問清楚事情之後,熟練地和老師賠不是,熟練地和對方當事人家長溝通。
陳宇澤:「……」
陳宇澤垂頭喪氣,兀自沉浸在自己被沈飛一只手摁在地上暴揍的羞憤之中。
陳媽媽一巴掌糊他後腦勺,打了一下不解氣,又來了一下,一面打一面說:「不好意思啊沈飛爸爸,這事怪我們家小孩,沒事,打架的事情打就打了,他被教訓教訓也挺好的,跟他爸一樣,欠揍。」
陳媽媽說的沈飛爸爸,是指一點紅。
其實他們兩個長得一點兒也不像……
但是這一大一小站在一起,那種孤傲冷酷的狼類特征,簡直一模一樣。
一點紅:「……」
一點紅懶得解釋什麼,況且他真的是第一次處理這種問題……於是木著一張臉,言簡意賅地從喉嚨裡擠出一個「沒事」,反而讓陳宇澤媽媽噎了一下。
阿飛倏地抬頭,冷冷地盯著一點紅。
秦蔻的手放在了他的頭頂揉了一下……阿飛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很輕的冷笑聲,沒當場反駁。
其他幾個和陳宇澤玩得好的小男孩,家長也知道他們孩子什麼德行,至於高年級男生,那就更沒理了,你說你沒事湊什麼熱鬧?湊什麼熱鬧?閑得慌!
一般這種狗見了都嫌的小孩的家長,對自家孩子什麼樣都很有數,況且阿飛真的長得很可愛很好看……
就……人見到漂亮的和小天使一樣、看起來又沉默、又乖巧的小孩,都會寬容一點的。
所以大部分孩子的家長都說沒事,小孩打架,不是大問題。
但是,這件事說小也不小。
問題出在一個人身上——付經緯。
付經緯,也是二年級四班的學生,陳宇澤曾經提到過他。
之前他們一塊兒開黑打過王者,然後第二天早晨,付經緯媽媽一大清早,就來到班級門口,用手指點著陳宇澤的頭,說你再打擾我們家小寶學習就跟你沒完。
雲雲。
這叫個什麼事兒啊!
打個王者,你媽不讓你打,你不打不就完了麼?第二天讓你媽來學校堵我什麼意思啊?
當天,陳宇澤就在教室裡開始「小寶」、「小寶」的陰陽怪氣,引得班上的人一陣大笑,付經緯的頭低到了胸口,悶聲悶氣不說話。
這件事之後,陳宇澤根本不帶付經緯玩了。
因為付經緯媽媽堵在門口的事情,付經緯在班上的男生群體之中很受到鄙夷,一直想融入但不成功,還曾經在班上哭過一回,班主任為此很是頭疼。
不頭疼不行呀……因為付經緯媽媽就是那種……很一言難盡的人。
就這麼說吧,班主任肯定是有班級微信群的,裡面都是家長,有時候也私聊,但私聊一般也就是某某家長說某某小孩生病了,今天請假,之類的事情。
但付經緯媽媽不一樣,付經緯媽媽一天能發十條微信給班主任,而且開口就是「小寶」。
不是……小寶是誰啊?能不能說大名啊?難道當小學班主任還要把班上每個學生的小名都記清楚麼?
而且她的要求簡直就讓人心梗……甚至還包括讓老師看著他們家小寶一天上幾回廁所。
班主任:……救命啊!
所以班主任看見陳宇澤心態很穩定,看到付經緯也跑去欺負沈飛被反過來制裁,簡直眼前一黑。
果然最後,付經緯媽媽成了最難纏的一個。
她進來就大呼小叫,瞧見他們家的小寶臉上青了一塊就氣得不行,不依不饒,完全都不問事情的起因是怎麼樣的,就開始嚷嚷了。
這完全就是個無法溝通的人。
班主任也是剛工作沒幾年的小年輕,年紀估計比秦蔻都小呢,臉色發青地說著什麼「付經緯媽媽你冷靜一點」之類的話,突出的酒是一個蒼白無力。
付經緯媽媽能聽進去才怪呢!她一看見阿飛,伸手就要去戳阿飛的額頭,一面還說「你家長呢?你家長在哪裡?有沒有一點家教!」雲雲……阿飛厭惡地皺著眉,側頭避開了她。
但……他似乎給秦蔻添麻煩了。
這個心不在焉避開地舉動,更加地激怒了付經緯媽媽,她的聲音陡然尖銳了起來,就要找沈飛的家長,看這是不是個「沒爹沒娘的野孩子」才教成這樣。
班主任的臉色變了。
因為阿飛在這個世界的身世,的確是「被收養的孤兒」,秦蔻在名義上是他的姐姐。
阿飛的臉色也立刻變了,他倏地抬起頭來,死死地瞪著面前的中年女人,薄唇緊抿、身體緊繃、脖頸側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迸起,眼瞼也痛苦地抽動了起來。
秦蔻的臉沉了下去,忽然提高音量,說:「你冷靜一點。」
她抬起下巴,略微示意了一下一點紅。
一點紅心領神會,也不知什麼時候擰了瓶礦泉水,看似隨意地喝了一口,靜悄悄地在手指上沾了一點水。
屈指一彈,付經緯媽媽的聲音戛然而止,張著嘴瞪著人,一個音也發不出來了。
秦蔻帶上假笑:「冷靜下來就好,那咱們讓付經緯說說是怎麼回事吧。」
躲在他媽媽後面的付經緯:「……」
付經緯唯唯諾諾,吞吞吐吐,溫吞得要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這種很明顯被養廢了的小孩,手挺賤,人是一點擔當都沒有,只會躲在媽媽身後。
秦蔻仗著他媽媽被一點紅禁言了,一點兒不心慈手軟,連環追問,步步緊逼,差點把他給問哭了。
最後,付經緯吞吞吐吐地說他是跟著陳宇澤一塊兒去打沈飛的。
其實陳宇澤根本不可能叫上付經緯,但是誰叫付經緯向混進人家的小團體呢?
然後他媽媽一來,這個很明顯已經快被養廢了的小男孩就開始甩鍋了。
秦蔻意味深長道:「哦,是跟著陳宇澤一塊兒來欺負沈飛的啊……」
本來想開溜的陳宇澤媽媽頭皮一麻!
秦蔻在心裡冷笑:想走,想得美!
陳宇澤這種小孩實在很常見,小孩也有小孩自己的社會,但凡是個人類的集合群體,難免會有強勢方和弱勢方,會有試探、欺凌、衝突。要說這衝突有多嚴重麼……阿飛只拿他們當一群聒噪的猴子,根本懶得在意。
但是呢,你陳宇澤還是欺負了人的吧?罵人的是你,打架的也是你,打架還帶人來圍毆的還是你吧?
那就沒什麼好客氣的了,你陳宇澤媽媽態度再好,今天你也免不了要脫層皮!
秦蔻示意一點紅解開禁言狀態。
付經緯媽媽的喉嚨裡卡出幾點聲音,她有點驚恐地四處張望,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秦蔻沒給她什麼反應時間,意味深長地說:「哦,所以付經緯看沈飛人安靜好欺負,就五六個人一塊兒過來圍毆他……」
付經緯炸了:「你這是什麼態度?就算是小朋友之間的衝突,他下手也太重了!」
秦蔻叉著腰加入戰場:「謔!你們五六個人合伙過來欺負沈飛,天老爺!你講不講理,你兒子老實,老實到圍毆同學是不是!可老實死了!」
吵架這種事,說白了就是想辦法占據道德制高點。
比如說王思雨去鬧她大姨,就是死死咬住「介紹了一個渣男」這一點不放,把自己牢牢定位在受害者的身份上,直把她大姨鬧了個沒臉,一架成名,再無人敢惹。
當然了,把自己牢牢定位在受害者的位置上,並不是說要讓人學包子,說兩句就先把自己氣哭,眼睛一紅流眼淚,這在真正沒素質的人面前根本沒有用。
簡而言之,有效吵架的精髓,就在於:在戰略上把自己送到道德
制高點,牢牢占據受害者的定位,在戰術上卻要高聲的理論,變著花樣、翻來覆去地抓著這個關鍵點不放。
而且五六個打一個,還沒打過,你說這丟人不?你們家小孩沒吃飯啊?弱雞!
秦蔻自小就能說會道,溫柔起來說的話比蜜都甜,吵起架來也是雙手一叉,比聲高誰不會啊。
順帶著再數次提到陳宇澤這三個字。
付經緯媽媽不占理,說話罵人又沒有秦蔻這麼流暢,節節敗退,轉身一扭頭,果然如秦蔻所願,開始糾纏著陳宇澤媽媽,大呼就是陳宇澤這個沒教養的壞孩子帶壞了他們家小寶!
陳宇澤媽媽眼前一黑,頭都大了。
秦蔻吵架大獲全勝,順利完成一次驅虎吞狼,神清氣爽地和老師打招呼:「那我們先走了啊,沈飛下午請假,不來了。」
班主任:「……」
班主任目瞪口呆。
班主任還得繼續在辦公室受苦,苦著臉點了點頭,說:「沈飛姐姐,那咱們再聯絡。」
秦蔻:「嗯,有事再聯絡。」
然後帶著阿飛一塊兒去學校外面的綿綿冰店裡吃草莓綿綿冰。
粉紅色的綿綿冰像小山一樣堆起來,上面澆上草莓果醬和涼絲絲的青稞,口感就好像是草莓味道的雪,軟綿綿、涼絲絲,一進嘴就化,也可以舀一大勺爽快地咬下去,那時候就會有一種雪被擠壓的奇異感覺。
青稞的口感也很好,有嚼勁,被糖漬過,一粒一粒,外面滑溜溜的,吃起來口感有點像薏仁。
阿飛繃著臉,吃掉最頂端上的大顆草莓。
嘶……草莓好酸。
秦蔻心情一點兒沒受影響,說:「唔,這家店的涼面也很好吃,阿飛,你吃不吃?」
阿飛垂著頭,啞聲道:「抱歉。」
秦蔻:「嗯?你道什麼歉?」
阿飛道:「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秦蔻瞧著這個小少年。
小少年垂頭喪氣的,眼睛垂下去,似乎都不太敢看她,很明顯陷入了愧疚之中。
他其實根本不知道打個架會有這樣的後果……
秦蔻說:「這算麻煩麼?說起來,咱們兩個每天晚上都聊你在學校的見聞,你從來沒說過,有人在欺負你。」
阿飛說:「那不算什麼。」
秦蔻嘆了口氣:「既然你根本不認為那是不愉快的事情,那為什麼要瞞著不告訴我呢?」
阿飛抿著唇,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秦蔻也不說話,就那麼看著她。
半晌,阿飛說:「我以為我可以……解決。」
秦蔻說:「你解決了啊,他們這群小孩就是欠收拾,暴打一頓什麼事兒都沒了。」
阿飛沉默片刻,道:「但我給你惹麻煩了。」
他不想給秦蔻惹麻煩,他與她……不過是兩個沒有關系的人,他已經受了她很多很多的情。
秦蔻嘆氣:「所以,如果你早知道事情會這樣子發展的話,你就打算忍著麼?」
阿飛定定地盯著她,用一種平靜到冷酷地語氣說:「比起冰雹、大雪、野獸、飢餓、寒冷來說,這實在不算什麼,忍耐對我來說……本來就已成習慣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34
第226章
小少年的眼神黑漆漆的。
這是一雙……很引人注目的眼睛,阿飛的睫毛很長、眼睛很大。
因為在秦蔻家這幾個月吃得很好,營養跟上了,他的面頰沒有原本那樣瘦得凹下去,反倒是長出了一點肉,有那麼一點嬰兒肥。
這個年紀的小朋友,不像小孩兩二歲時那樣,嬰兒肥真的能誇張到蠟筆小新那個程度,但是一側過臉,面頰有點肉嘟嘟的,他人生得又很白淨,漂亮可愛得簡直無法形容。
但他的眼睛卻是冷酷的。
冷酷、堅韌、倔強,似乎對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漠不關心——但他最漠不關心的,恐怕就是他自己。
只要看到這雙眼睛,任誰都知道他說的話全是真的。
換一個小孩,坐在這裡說什麼「冰雹、大雪、野獸、飢餓、寒冷」,或許只會讓人覺得好笑,覺得這小孩故作大人模樣的說一些深沉的話十分可愛,但是阿飛……
即便是一個不認識他的人,也不會覺得他是在故作成熟的。
他說的全是真的。
他出生於這個世界上才短短八年,但已經歷過太多太多的災禍與苦痛……忍耐本就是他人生的底色。
遇到大雪,快要凍死,也只能努力地去找柴禾,努力地把所有能裹上的東西都給自己裹在身上;母親死了,痛苦得恨不得把心都給挖出來撕掉,但也只能用手給母親刨出一個可以容納的地下之所。
阿飛也曾問過自己,憑什麼?
憑什麼他要忍耐這些東西,憑什麼……憑什麼要吃不飽、穿不暖?憑什麼他沒有父親,要看著受盡折磨的母親咽下最後一口氣?
但是老天不會回答他,呼嘯的大雪不會回答他,山間的清風與樹葉也不會回答他。
天地都無法回應他憤怒的質問。
這憤怒最後也只能在無限的壓抑中被壓縮到極限,變成一顆悲憤的種子,被他囫圇地一口吞下,像是在吞一枚又酸又苦的果子。
於是阿飛早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沒有憑什麼。
沒辦法呀!不忍耐又能怎麼樣呢?不忍耐就只有去死了啊。
阿飛有時候不想活,但
真要到了快死的時候,他又怎麼也不肯去死。
他看著結著果實的樹葉,看著山間奔跑的野獸,只一遍一遍告訴自己:老天為了養活你,讓樹上結出這麼多可口的果子,老天為了不讓你凍死,讓野獸生出皮毛……老天給了你這麼多,你是怎麼回報老天的,你怎麼可以去死?
就是靠著這樣的念頭,他才撐過了母親死後的頭二個月。
阿飛在原著之中,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他一旦說話,總讓人覺的,他說的話又質樸、又真誠、又富有自然的道理……
這自然的道理,就是在這種極端的痛苦之中悟出來的。
也正因為他實在很懂得忍耐,所以……
所以他才會覺得愧疚。
——明明,他什麼都可以忍耐的。
但來到這裡,來到這裡僅僅才幾個月,他就變得驕縱起來了,從前他想都不會多想一下的事情,如今卻讓他覺得很聒噪、很吵鬧、很煩,他明明就可以忍的,但在答應陳宇澤的干架挑釁時,他卻一點兒都沒想著要忍耐。
要……為了秦蔻去忍耐。
她那麼好的,她為自己做了那麼多的。
阿飛的睫毛輕輕地顫動了一下,整個人都似乎無法忍受一樣繃住了,放在桌上的拳頭緊緊地攥住,難過與愧疚將他整個人都揪住了,但他又從來都沒有處理過這樣的事情——他也知道,自己和秦蔻的關系,就是沒有關系。
他們二人在血緣上是沒有任何關系的,如果不是阿楚哥和秦蔻的善心,他們是完全無法在一塊兒產生聯結的。
所以,他的心裡,總是有一種隱隱的不安全感。
一個人不可能真的對什麼事情都漠不關心的。
他對秦蔻,對那棟兩層的大屋子,對阿楚哥、大橘,甚至他並不是很喜歡的一點紅和傅紅雪,似乎都產生了一種感情,這感情對秦蔻尤為的深,令他的胸中有時會產生一種激蕩的、炙熱的情緒。
他很驚訝,因為他以為這樣的情緒,這樣的感情永遠都不會出現在自己身上了。
所以,他好矛盾。
他一方面總是想到母親死前再二的教誨,讓他不要欠人人情,好似這是一種全天下最難還清的債,而另一方面,他真的很不確定,他們這種……這種不由血緣而起的聯結,究竟能維持多久。
是不是就是因為不安全感,所以、所以他是故意這麼做的?
欠得再多一點,把這種全天下最難還清的債再多欠一點,這樣他們的聯系就更緊密、更不可分離了。
但,就在剛剛,阿飛突然驚覺,其實不是這樣的。
欠了債,人家不一定會想收回去的。
留著他,還要被更多的麻煩所包圍,與他日後能還的相比,這些麻煩是這樣的具體、瑣碎、惹人心煩。
假如她不想再給予了呢?
假如她覺得……真的很煩呢?
一種即將被拋棄的恐慌忽然之間就占據了阿飛的內心,他雖然無數次告訴自己,人要知足……其實現在他拿到的,已經很多很多了,但……真到了這種時刻,他才發現,原來自己的確已經被秦蔻慣得很驕縱了,像是那些曾經欺負過他的紈绔子弟一樣的驕縱。
他根本不可能知足,所以他害怕被拋棄。
母親也拋棄了他,因為她太累了。
他隱隱約約知道,母親……早就想好在那個時候死去了,她是一心求死的人。
別拋棄他,別再拋棄他。
阿飛沉默著,無聲地瞧著秦蔻,嘴唇緊緊地抿著,似乎連一個字也說不出。
他一向如此,很沉默,很自主。
沉默倔強的孩子,總是讓人搞不清楚他在想些什麼的。
但是秦蔻……秦蔻或許是因為與狼系生物相處得久了,擼狼狗擼出經驗了,瞧見阿飛這個樣子,她的腦海中一下子就出現了前不久,紅哥伏在她身上,又悶、又有點不知所措地說「你別害怕我,行麼?」的樣子了。
簡直……一模一樣。
秦蔻看著阿飛,又斜眼瞧了一直平靜地當背景板,慢悠悠吃綿綿冰中,只看了一眼阿飛,似乎對他的心態了然於胸,但他對此的反應是……面無表情,懶得多理會。
秦蔻:「……」
好叭,狼類X支部的塑料關系只能支撐起一點紅做飯的時候丟西紅柿給阿飛吃這種程度……
一點紅抬眼,還很平靜地瞧著她。
秦蔻收回目光,又看向了兀自陷入難過之中的阿飛,忍不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阿飛的睫毛也因為她的嘆氣而猛地一顫。
秦蔻說:「阿飛啊……」
阿飛垂下眼眸,眼眶甚至有那麼一點發紅,語氣還故作冷靜鎮定:「嗯。」
秦蔻張張嘴,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半晌之後,那些深藏於胸中的,似乎可以說的千萬種復雜的憐愛情緒,也只化作了一句:「我不會不要你的,阿飛。」
阿飛倏地抬眸,眼睛倏地亮起,好像尾巴突然搖起來、耳朵突然豎得高高的一樣。
他似乎立刻就要追問一句「真的麼?」,但是又不知道因為什麼情緒在作祟,他又立刻把這句追問給咽到肚子裡去了,只是眼睛亮亮地看著她,又忍不住問:「……你不怪我麼?我本來沒必要惹這麻煩的。」
秦蔻說:「其實你已經是個夠懂事的孩子了。」
阿飛一怔。
秦蔻說:「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你看?我是什麼人呢?詩音在古代過不下去了,我是不是也可以把她接到現代來?紅雪在古代沒有家,我是不是也可以讓他在現代有個歸處?阿飛,你也一樣的。」
她又笑了笑,說:「而且,我是大人啊,你是小孩子,很多小孩子處理不了的問題,大人看來卻不是什麼大問題,我在現代,處理問題的手段比你多,哪裡用得著你去委屈求全,幫我著想呢?」
她一揚眉,說出了那句自己小時候爸爸經常跟她說的霸氣台詞:「誰欺負你你只管揍,揍完有我呢!」
啊!果然好爽!
秦蔻:>w<∼∼∼
阿飛定定地瞧著她,久久不言,嘴唇抿得死緊,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他的眼眶居然慢慢、慢慢地變得通紅,秦蔻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阿飛這才驟然回神,猛地側過頭去,不願意再看她了。
真奇怪,遇到野獸、遇到雪災,被紈绔子弟吊起來打……他都沒委屈,怎麼這個時候,突然覺得這麼委屈呢?
阿飛抿著唇,覺得心髒處有一種酸酸的、酥酥麻麻的感覺在蔓延,人生之中,他很少體會到這樣的感情,也從不曾覺得這樣脆弱的情緒是他應該擁有的。
半晌,這早熟的、堅韌的小少年才悶悶地說:「我不是小孩子。」
秦蔻破功,哈哈大笑。
就是這種突如其來的孩子氣,才會讓人倏地想起他還是個小孩子呢。
阿飛:「……」
阿飛聽見她笑,就又有點不服氣了,但不知為什麼,在聽見秦蔻這樣又快活、又愉悅的笑聲的時候,他的心裡也一下子就放松了,面上的神色也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秦蔻毫不留情地笑話了阿飛半天,才一面撫著胸口,一面停下來,道:「好啦……快吃,綿綿冰很容易化掉的。」
阿飛:「唔。」
阿飛低下頭去,舀了一大勺粉紅色的落雪,一口吃掉。
嘶……牙齒好冰。
他又忽然抬起頭來,說:「我對你的時代……現代不夠了解。」
秦蔻挑了挑眉,無情地指出:「其實你對古代、對江湖也不夠了解。」
不然也不會傻乎乎地打完了人在原地等著人家搬救兵,最後差點在大冬天變成了一條倒吊著的冰棍。
阿飛:「……」
阿飛:「唔。」
秦蔻:「但我明白你什麼意思,對,在學校裡做了出格的事情,會被叫家長。」
阿飛皺眉。
他說:「我本來想著一人做事一人當。」
秦蔻笑了,說:「其實就是古代,你這個年紀出去闖蕩江湖,即便展現出了超人的武功,也一樣會有人問,你父母是誰,是誰教你這麼說的?」
阿飛的眉頭簡直都要擰成個疙瘩了。
半晌,他才有點不高興地說:「當小孩子真不好。」
秦蔻笑眯眯:「是咯,但我們阿飛和別的小孩子可不一樣。」
這一句輕飄飄的安慰,似乎並沒有安慰到阿飛什麼,他咬著勺子,兀自陷入了思考之中,半晌,才郁悶道:「所以,我一做了什麼事,就會有人來找你麼?」
秦蔻說:「你不想這樣?」
阿飛:「……嗯。」
而且後續是像今天這樣,是一些磨嘴皮子的功夫的話,他實在是……不喜歡。
秦蔻意味深長地道:「這也很簡單,只不過你太直來直往啦。」
阿飛皺眉:「直來直往?」
正巧,這時候付經緯媽媽居然帶著付經緯出來了,秦蔻他們就在學校對面的一間綿綿冰店裡坐著,隔著透明而敞亮的大落地窗,立刻就瞧見了這對母子。
付經緯唯唯諾諾地跟在他媽媽後面,垂著頭一言不發,付經緯媽媽卻一直絮絮叨叨,他們兩個人剛走到這條街面上,秦蔻就聽到她聲音很高的咒罵聲了。
「不要臉的小碎慫,帶壞我們家小寶!誰是故意要打他的啊?沈飛他是誰啊,誰沒事故意要去打他,碎慫動手也太重了,不講道理……你爹又不知道死哪裡去了,你出了事,他連問都不問一聲……一開口就是讓我別鬧,我鬧,我鬧什麼!還不都是為了你!」
前言不搭後語的,但知道前因後果的秦蔻明白她在說什麼。
前半句是在甩鍋陳宇澤,咒罵陳宇澤帶壞了他們家的寶貝疙瘩,中間那一段是罵阿飛的,後面又轉而怨氣衝衝地轉向了那不知道在哪裡的付經緯爸爸。
也許是那個年輕的班主任終於開竅,一個電話打給了付經緯的爸爸,估計今天這事兒還沒這麼早結束。
付經緯垂著頭一言不發,也不知道此刻是什麼心情。
秦蔻說:「喏,你討厭她,是不是?」
阿飛冷冷道:「她的兒子可以去欺凌別人,即便欺凌了,那也是老實孩子、乖巧孩子,全怪外人帶壞,而別人若是一還手,那立刻就是罪該萬死,好像全天下的人,也權該被他踩在腳底下。」
秦蔻戳了戳一點紅。
一點紅瞥了她一眼,又掃了仍然一面走、一面絮絮叨叨地發泄怨氣的付經緯媽媽一眼。沒說什麼,面無表情地站起來,去櫃台處點單,只道:「在要一份藍莓的。」
櫃台前的小姐姐說:「好的好的,不過客人下次在桌上掃碼點單就行了哦∼」
一點紅淡淡地說:「知道了。」
這時,路過綿綿冰店門口的付經緯媽媽忽然一個趔趄,膝蓋一軟,居然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摔了個大馬趴,周圍的路人都吃驚地瞧著她,她狼狽極了,膝蓋和手肘都疼得很,連手背上也蹭破了皮。
這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繩子專挑細處斷啊,付經緯媽媽本來就一肚子怨氣,如今又在大街上丟了醜,偏生付經緯被養得呆呆木木的,站在原地,看著他媽媽摔倒了,也不知道上手拉一把,關心一下,就這麼站著,一動不動。
因為她不是在店門口的雨棚裡面摔倒的,而是隔了一段距離,就在人行道上,綿綿冰店當然不會自找麻煩地去處理,而基於她剛剛的罵街發揮,路人躲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招惹這樣一個瘟神,萬一她把脾氣發在自己身上怎麼辦呢?
付經緯媽媽坐在地上,看著自己不爭氣的兒子,又氣又急,面皮都漲紅了,感覺自己沒臉極了,終於忍不住坐在地上大哭起來,一面哭一面指著自己的兒子痛罵白眼狼。
這時,一點紅已經拿著機打小票淡然地回到了位置上。
阿飛自然看清了一點紅的手法。
秦蔻說:「這就叫下黑手,你下了手,都讓別人不知道去找誰的麻煩。」
阿飛皺了下眉。
他不大喜歡這樣的行為,但是似乎……也沒辦法。
如果事情是他一人做事一人當,那他是絕不會選擇這樣下黑手的法子的,如果有人要殺他,他就一劍給對方的喉嚨上開個血洞,如果有人要搶他的皮子,那他也最好掂量掂量自己的手還想不想要了。
但學校裡的事情,真是……
算了。
阿飛說:「我明白該怎麼做了,但我不認得穴道。」
秦蔻戳了戳一點紅,暗示意味頗為強烈。
一點紅果斷把鍋甩出去:「傅紅雪是這方面的高手。」
是了,他甚至還學過魔功,知道該怎麼轉移自己的穴位。
一個人能做到這種程度的事情,足見他對人體穴位的了解,已經超過了江湖上絕大多數的高手,一點紅雖然不大喜歡傅紅雪,但也不得不承認,這人認穴打穴的功夫,絕對要在專門使判官筆的姬冰雁之上。
秦蔻:「……」
秦蔻:「好叭,我去拜托小傅。」
阿飛小小聲:「……哼。」
秦蔻:「……」
救命啊,你們這塑料關系!
她該感謝這二人還保持著很塑料的關系,沒打起架來打一嘴毛麼?
秦蔻心情微妙,拍了拍小狼崽的腦袋。
外頭依然聒噪,阿飛皺著眉,朝外掃了一眼,就看到呆呆木木、不知所措的付經緯,忍不住道:「廢物。」
秦蔻輕飄飄道:「可不是嘛。」
小孩子來到這世上的每一天,都是去向周圍伸出認知的觸角的一天,在這個過程之中,肯定會做錯事、也肯定會有衝突,這都非常正常。
每一次做錯事,只要被教育了,他就能知道,這是錯的,以後不能做。
但付經緯的家顯然不是這樣的,付經緯剛被阿飛暴揍一頓,他本來可以學會以後不要亂心賤手賤的。結果呢,他媽媽哐哐一頓操作,他的認知就又退化回那種以自我為中心了。
——這小孩廢掉了。
阿飛收回了目光,漠不關心,新的藍莓味綿綿冰做好端上來,藍莓果醬的味道又酸、又甜,一點紅去點單原本只是為了好下手的,現在也不想吃,直接推給了阿飛。
阿飛又拿起了勺子,舀了最頂端的藍莓,送進了自己嘴裡。
不酸,很甜,冰冰的。
他眯起了眼睛,放松地享受這一點甜味。
門外,付經緯媽媽走掉了,陳宇澤媽媽面如菜色,帶著安靜如鵪鶉一樣的陳宇澤回家。
陳宇澤一扭頭,就隔著玻璃瞧見了堆得和小山一樣的藍莓綿綿冰,和正在吃綿綿冰的沈飛了。
沈飛很敏銳,倏地側過頭,冷冷地對上了陳宇澤的熊貓眼。
陳宇澤脖子縮了縮。
陳宇澤媽媽一巴掌就糊他後腦勺上了,虎吼:「組織打群架啊?帶頭欺負別人啊?你個小兔崽子你能耐了啊?!你再試著欺負一下別人你試試看啊!二天不打上房揭瓦,皮癢了是不是?」
然後又是一個巴掌糊後腦勺。
陳宇澤:「媽媽我錯了,沈飛我錯了……」
他錯不錯的,沈飛都並不關心,他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冷漠地移開了視線,根本懶得多看一眼陳宇澤。
陳媽媽:「走!回家!」
陳宇澤:TAT
陳宇澤:「沈飛都可以吃綿綿冰,媽媽,我……」
陳媽媽:「我看你長得像綿綿冰!」
陳宇澤:TAT!
第227章
打架事件,對於秦蔻來說簡直不值一提。
而對於一點紅這個cos了一把沈浪的人來說,他的想法是:……就這?
就這就這就這?
按照他的想法來看,決鬥就是決鬥,既然都提出決鬥了,那被人怎麼對待都是自找的,死在別人的劍下都沒話說,結果這些小孩一個個的……決鬥是他們提的,只是受了點皮肉之苦,就非要鬧到秦蔻面前。
哼,富貴嬌兒,沒擔當。
阿飛呢……阿飛被秦蔻這樣那樣的開導一通,順毛呼嚕呼嚕地擼了一氣,總算一洗沮喪,重新振作了起來。
秦蔻:︿( ̄︶ ̄)︿
真是的,怎麼X支部裡到處都是缺乏安全感的狼團子,擼完那個擼這個,可忙死她了!
當晚,陳宇澤吃了好一頓掃帚炒肉,他自己覺得自己是大孩子了,不能一被家長揍就掉眼淚,結果陳媽一看你小子還強,一下子免了他下個月的零花錢。
陳宇澤當場破防,哭得好大聲。
陳媽:呵呵。
陳爸:呵呵。
沈飛……沈飛在虎丘山後的跑馬場裡騎了一會兒馬。
有山間的清風,有落日的余暉,有四蹄強健,富有活力的生靈,如此,還有什麼煩惱呢?
跑完了馬,帶著大橘去和菊花青交流友誼,順便帶了一兜子削好皮的蘋果給菊花青吃。
菊花青很滿意,哢嚓哢嚓,一口半個,露出閃亮整齊的白牙,耳朵豎得高高的。
晚間,在馥桂山莊(原掃葉別墅)裡吃了晚飯,一小碗蟹粉面、一小碟冷盤熏魚、一碗仙靈靈的桂花糖水雞頭米、一碟腌漬金花菜,還有一碟切得薄薄的、裹著蛋液煎過的豬油糖年糕。
打的是同一場架,待遇卻完全不同呀∼
第二天,陳宇澤帶著兩個碩大的腫眼泡來了,這還是他早晨起來拼命用雞蛋滾過之後的結果……
哭成這樣,他覺得好丟臉,想掙扎一下說要不今天不去學校了吧,再看他爸他媽的臉色,就知道不可能……這輩子都不可能TAT
與此相對的,沈飛依然很淡然。
雙手插在褲兜裡,沒什麼表情,依然一副酷酷的模樣,身姿挺拔,他不喜歡穿寬大的校服外套,所以進門之後,就脫下了外套,露出裡面的黑色T恤來。
陳宇澤昨天挨揍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家伙身上怎麼一團一團都是硬邦邦的肉,胳膊也不粗,跟他差不多,但是一只手壓著他打的時候……怎麼就掙脫不了呢?怎麼會這樣呢?
想不通哇!想不通哇!怎麼都想不通哇!
陳宇澤(自以為)眼神很復雜地盯著阿飛走進來,班上倏地一下安靜下來了,小朋友們都伸長了腦袋看著這兩個人,陳宇澤就有點下不來台,總覺得沈飛可能一過來就要放兩句嘲諷。
結果人家沈飛根本就沒理他。
他就是那麼神色如常,一只手拎著書包、一只手拎著他脫下來的校服外套,面無表情,看都沒看陳宇澤一眼,就從他身邊過去了。
陳宇澤:「……」
又尬住了。
但是陳宇澤小朋友通過昨天那頓竹筍炒肉,已經非常深刻的理解到,面子有時候什麼也不是。
非要找面子的行為或許……可能……也許……只會讓他丟掉一個月的零用錢TAT
而且陳宇澤是真的很好奇啊……大家都是細胳膊細腿的,怎麼就沈飛一個能打十個?!
陳宇澤:陷入沉思.jpg
之後的日子,阿飛一戰成名,再沒有人往他的文具盒裡丟蟲子了,也沒人再敢當面罵他了,班上的氛圍……也有了一些改變。
小孩子嘛,總會有一種非常神奇的集體榮譽感,阿飛一戰成名,幾個高年級的學生都被他打得嗷嗷直叫喚。結果事情就越傳越離譜了,比如說什麼沈飛的爸爸是武林高手、是特技演員,沈飛以前在少林寺練過武、沈飛是深山老林裡出來的狼孩……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這樣,有人在碰到二年級四班的學生時,就會好奇的問一句:「你是二年級四班的啊,沈飛是你們班的麼?」
這時候,二年級四班的小朋友就會很驕傲地挺起胸脯,說:「對啊,沈飛是我們班的。」
……全然不記得自己之前還不太喜歡沈飛呢。
結果現在,沈飛成了二年級四班的名片了,人人都可以談上兩句沈飛,比如說:「沈飛爸爸真的是武林高手麼?」
見過一點紅的小孩就有話要說了:「對啊!真的和電視劇裡一樣,還留長頭發呢,人好高好高的。」
補充一句:「比體育老師還高!」
還得故作熟稔地說:「我上回問沈飛借東西,他還說balabala……」
與此同時,還有高年級的大膽女生跑到二年級來,要看看沈飛。
有些跋扈的女孩,還會跑腿一樣的叫二年級四班的小朋友:「誒,你叫沈飛出來一下。」
被叫住的小朋友撓撓頭。
誰都知道,沈飛脾氣可怪了,他能被叫出來才怪。
但是二年級的小朋友,又不是很敢直接說我不去,就只好唔唔嗯嗯地含糊兩句,一進教室,縮著不動了,也沒去叫沈飛,那兩個高年級女孩在門口等了五六分鐘,再不回教室要上課了,悻悻地走了。
還有直接叫住阿飛的。
再重申一次,阿飛真的非常漂亮可愛。或許是因為他自小運動量就很大,所以身高其實在這個年紀的小孩裡並不算矮,每天都穿得像個殺手少年一樣,雙手插兜在路上走,實在是特別顯眼。
原本他來上學兩周,都已經有很多二四年級的小朋友去打聽這個格外好看的小少年是誰了,現在,謔,倒是不用打聽了。
所以就會有奇怪的高年級男生來說:「你就是沈飛,你小子很厲害嘛。」
還有會高年級女孩喊他:「誒,沈飛,你打不打王者!加好友麼?」
阿飛:「……」
怎麼感覺打了一架,非但沒解決問題,反而周圍變得更吵了?
阿飛面無表情,誰也不理,既不和男生一塊兒打王者,也不和女生一塊兒打王者。
陳宇澤銳評:「他那人就那樣,臭屁得很。」
陳宇澤因為下個月零花錢被沒收了,所以現在沒空去羞恥自己被沈飛打得哭天搶地這件丟臉事。
阿飛的桌子上開始收到別人的棒棒糖和小零食。
沈飛叫不出來,上回那個高年級的女生就順手抓一只路過的二年級四班的小朋友,把那種一圈一圈,很大的彩色棒棒糖送到沈飛的桌子上去。
然後她就走了。
結果沒想到,當天下午,沈飛來她的班級了,他拿著那個棒棒糖,放在她桌子上,語氣真是冷冰冰、硬邦邦,只說了句:「我不受別人恩惠,我不要你的東西。」
然後轉身就走了。
高年級女生:「???」
沈飛他是不是有點……
……酷?
而且好像get到了跟沈飛搭話的技巧?
之後阿飛的桌子上就堆了很多別人送的糖果和辣條……不知道為什麼陳宇澤笑得很開心。
阿飛:「……」
阿飛很煩惱。
當天下午,無憂無慮的coco秦小姐剛從店裡出來,去商場裡逛了逛,正好看到時間到了下學時間,就跑過來接阿飛下學了。
她和阿飛兩個人走在學校附近的街道上。
這是一條飯館兒很多、一二元小商店也很多的街道。
一般學校附近的街道都是這樣,最靠近學校門口的,必然是小賣部。小賣部一般占地面積都不大,但是裡面的商品可謂是琳琅滿目了,從辣條到冰棍到飲料,還有各種各樣的筆和漂亮的筆記本。
秦蔻記得她小時候,就很喜歡逛小賣部,去買筆。
尤其是自動鉛筆,那時候她的自動鉛筆帽上有只小兔子,可愛極了,價格也比樸素的自動鉛筆要貴。
還有文具盒,她的文具盒是芭比公主的文具盒,磁吸式,兩面都可以開,上面還帶著小鏡子,連橡皮盒都是單獨的,高級得要命,十分惹人羨慕。
然後再大一點,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文具袋才是大孩子應該用的東西,在文具盒上貼貼紙好幼稚。
結果現在,她在自己的電子筆筆盒外頭貼了好多貼紙,干得事情和小學二年級的時候一模一樣哈哈哈哈哈哈。
秦蔻也是附小出來的學生,這條街在她小時候就有,只不過如今大變樣,小吃店自然是換了一批又一批,還多了好幾家店面很大、有著落地玻璃窗的連鎖店,什麼魏氏涼皮啊、姐姐家麻辣燙啊、泰西家紫菜包飯啊……
下學之後,就有很多不回家吃飯的小孩子背著書包擠在這些店裡,坐在正對著落地窗的長排桌子上,吃著碗裡的食物,偶爾還能與門外的路人對視。
阿飛看見了一碗剩了大約一多半的飯放在桌子上,眉頭就皺了起來。
他不喜歡這樣的浪費行為的。
秦蔻拎著她買的衣服,對著那家姐姐麻辣燙,想了好一會兒,說:「這裡以前好像是一家賣豆漿油條的小鋪子呢。」
她兀自陷入了回憶之中,還對著阿飛比劃:「那時候可沒有一次性紙杯子呢,要帶走的豆漿都是裝在那種長條型的塑料袋裡,上面綁的很死,然後就這樣一只手拎著,然後把習慣插進袋子裡喝。」
她有點快活地笑了,說:「那真的很不方便的,因為豆漿裡的糖都沉到最底部了,上頭都不甜,就要用吸管攪一攪底部,讓糖快一點融化,但是這樣呢,又很容易把袋子戳破,啊呀……那可真是好狼狽。」
以前她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裝在塑料袋裡的,又滾燙、又鼓鼓囊囊的豆漿了,因為真的總是害怕它會漏出來。
二十年過去,塑料袋裡的豆漿早就不見了。
上次去島城的時候,去島城啤酒廠裡買了最新鮮的原漿啤酒,居然是用塑料袋裝,秦蔻買來的時候,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小時候一邊拎著豆漿袋子,一邊用吸管吸著喝的時候。
阿飛靜靜地聽著,並沒有插話。
這是屬於秦蔻的回憶,秦蔻小的時候……自己應該還沒出生吧?
不對,這麼算也不對勁,因為他生活的那個年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
所以……他應該比秦蔻大?比秦蔻的祖宗還大?
……這麼說好像也有問題。
阿飛:「……」
阿飛:蚊香眼.gif
阿飛徹底被繞暈了,決定不去思考這種不重要的問題。
秦蔻說:「唔!有鍋盔買誒,回憶家鍋盔……阿飛你吃不吃?」
阿飛靜靜地瞧著她,搖了搖頭,說:「我不餓。」
秦蔻:「……」
秦蔻:(個_個)
阿飛:「?」
阿飛不明所以:「怎麼了?」
秦蔻嘆了一口氣,說:「一般我問你吃不吃的時候呢,其實是我自己想吃……」
阿飛:「……」
阿飛鎮定地點頭,說:「好,我餓了。」
秦蔻:「那我去買兩個!」
阿飛說:「我有零用錢,我去買。」
秦蔻擺擺手:「你的零用錢拿著自己花吧∼」
說著就鑽到那家小店裡了。
鍋盔,外地人的理解就是「S省八大怪」裡的一怪了,說是鍋盔大得像鍋蓋,在坊上賣的鍋盔的確如此,特別大一個,得有個成年人的四指那麼厚實,和疆省的馕區別非常大,吃起來……吃起來沒什麼味道。
就是一個密度很大的餅,別說當干糧了,甚至在上面穿個繩,都能提起來當盾牌用。
但是這家鍋盔不是的,其實這家就是炸油餅。
一口鍋架起來,油在裡頭冒著細細密密的小泡,把餅扔進去炸到外層酥黃,用大筷子夾出來,然後旁邊的另個人手也不怕燙,油紙一包,一刀從中間切開,在裡面加炸好的開花火腿腸、蘑菇和煎過的擀面皮。
對,擀面皮這種東西是可以煎的,白擀面皮是寶鴨市的名吃,黑擀面皮是聖地延市的名吃,黑擀面皮厚實,耐造,被煎過之後,有點韌韌焦焦膠膠的,在刷上特制的醬汁,口感真是很奇特,好吃得很。
但是秦蔻還是不明白這玩意為什麼不叫炸油餅,要叫鍋盔。
不管啦!
買了兩個,夾得鼓鼓囊囊,吃起來難以下嘴。
秦蔻站在路邊,試了兩回,總覺得不大雅觀,嘴巴一定要張得非常大,面頰上一定會沾到醬汁。
……還是回去吃吧,她今天穿的是一整套的粗花呢小香風套裝誒,頭發超級法式的,優雅成這樣,不想毀滅形像!
只好把袋子系緊,悻悻提在手上。
阿飛說:「我來。」
秦蔻:「嗯?」
阿飛:「你袋子好多,我來提。」
秦蔻:「唔。」
秦蔻一點兒沒客氣,給阿飛分了兩個購物袋,阿飛抬眸,瞧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把她手上所有的購物袋都拎走了。
秦蔻是不可能搶得過阿飛的。
她唔了一聲,沒說話,又問:「吃雪糕麼?」
阿飛搖搖頭。
兩個人繼續往前走。
自然的,這樣很多小學生的街道上,就會長出很多的二輪車路邊攤。
路邊攤自然賣的東西就五花八門了,比較常見的就是烤冷面和煎餅果子,還有賣水果的、賣涼皮的、賣涼皮卷的、賣炒酸奶的,前一段時間還有年輕人賣暴打檸檬茶的,不過現在天氣涼啦,已經沒什麼人會買加了很多冰塊的檸檬茶了。
小孩子對這種攤位簡直沒有什麼抵抗力。
當然,不包括阿飛。
兩個人慢慢地走著,路過左右兩邊的小攤販,阿飛例行回憶起今天在學校裡發生的事情講給秦蔻聽。
秦蔻一面和他說話,一面又覺得這好像回到了自己小時候一樣,全世界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爸爸媽媽接她放學的時候,她開始說自己今天遇到的趣事啦。
秦蔻忍不住笑了起來。
突然,有小攤販喊:「城管來了!」
然後整條街的小商販都動起來了,跨上車子開始狂騎,絕塵而去。
然後一個熟悉的小孩子忽然也狂奔著過來了……是陳宇澤。
陳宇澤一邊狂追前面的烤冷面小車,一邊悲憤地大喊:「我錢都付了!我錢都付了!你怎麼做一半就跑啊!!」
秦蔻:「……」
阿飛:「……」
第228章
總覺得陳宇澤這小子最近有點倒霉……
秦蔻心情略微有點復雜,又有點想笑。
阿飛漠不關心地收回自己的目光,拎著秦蔻的二四個購物袋,兩個人一塊兒慢慢地走著。
阿飛講到了學校裡的銀杏樹。
很漂亮,樹葉的形狀很漂亮,滿目的金黃也很漂亮。晚風一吹,那一片片的銀杏樹海,好似一片簌簌響動的秋金色雲海,阿飛看見有人去撿了銀杏葉子回來,夾在厚厚的字典之中。
如果是在學校裡認得阿飛的小朋友,肯定會很驚訝,沈飛居然還會有說這麼多話的時候。
秦蔻說那是在制作干葉的書簽,她小的時候也會做。
她小的時候,班上還有段時間流行干花書簽呢,為了做干花書簽,秦蔻還特地去花店裡買了一大捧各色花朵回來,最後全枯萎了。
阿飛還忍不住提起了令他有點煩惱的事。
他皺著眉說:「我不願受人恩惠,所以才找過去還東西,可他們卻……這樣對我。」
秦蔻:「……」
秦蔻:「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小語氣!
怎麼個對你啊?說的好委屈,好像人家是在欺負他一樣。
不過對阿飛來說可能確實算是在欺負?畢竟這小孩,拿別人一樣東西跟要了他的命一樣,秦蔻剛認識他的時候,也是花了不少心思順毛擼呢。
秦蔻懶洋洋說:「他們這時覺得你會還回去,就有了和你接觸的機會。」
阿飛:「……」
阿飛很無語:「怪不得零食上還貼小紙條,寫著班級和名字。」
秦蔻:「……」
秦蔻忍笑:「這不是人家替你省事,不想讓你浪費打聽的時間麼?」
阿飛冷冷道:「我真不明白,為什麼要和我接觸。」
看起來也不像是想找他打架的意思啊。
秦蔻憋著笑瞧瞧身邊的小少年——頭發漆黑柔順,蓬松自然,手長腳長,肌肉纖薄,脊背像是青松一樣的挺拔。
即便拋開臉來說,他也是鶴立雞群的。
就像是那種自小學習舞蹈的孩子,在孩子堆裡特別顯眼一樣,這些經過訓練的人的體態,十分挺拔優美,走起路來,也和旁人不一樣。
阿飛沒系統的練過武,他的劍法和步法都是野路子,沒辦法用別人的模子去套,但似乎練武的人都會有一套格外相似的省力之法,他和「沈飛爸爸」一點紅的走路方式竟然還有點像。
他們走起路來時候,身上的肌肉是完全放松的。
但這種放松,又絕對不是一般人想的那樣吊兒郎當、沒個正形一樣的放松。
他們的肌肉雖然完全松弛,但脊背仍是筆直,他們走起路來既不快、也不慢,這是因為他們一向認為,寶貴的力氣是不能花在走路上的,他們走起路來時,都有一種奇異的節奏,與呼吸完全同步,所以他們日常走路時,其實也相當於休息,這節奏只要不被破壞,就能夠一直的走下去,永不疲倦。
傅紅雪不大一樣,傅紅雪得花費更多的力氣去走路,因為他畢竟有一條腿是廢掉的。
這樣的阿飛,即便蒙住了臉,即便生得樣貌平平無奇,但他甫一出現,就一定是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個。
說抽像一點,就是氣質。
小孩子當然已經開始明白什麼是美、什麼是醜了。二年級的陳宇澤還是個傻瓜,他只是隱隱約約知道自己喜歡和沈飛的小漂亮同桌一塊兒玩,所以嫉妒沈飛。
二四年紀的女生,或許就開始在手機上看言情小說了。
秦蔻小的時候,也有一段時間沉迷於那種包裝很精美、還會帶數個小禮物的言情小說,什麼魅力文化啊這啊那啊的。
那個時候,一本這樣的小說價格也在二二十元左右,並非普通小朋友可以買得起的,所以無論是小學還是初中,在某個犄角旮旯的地方總是會藏著一些租書店,借一本書,一天兩毛錢的租金。
言情小說秦蔻買得起,但她也喜歡逛租書店,因為裡面有很多書店裡買不到的書,比如台版的漫畫啊、灣灣的言情小說合集啊之類的,那時候的灣灣言情小說……真的比內陸要直白刺激很多……
第一次看那啥戲就在灣灣言情裡。
小秦蔻:從指縫裡偷看.jpg
所以啊,其實小孩子一直都是很早熟的、很開竅的,像秦蔻小時候,五六年級的時候,班上就有不少人開始談戀愛了呢。
現下學校裡有這麼一個漂亮且有個性的小男孩,女孩們來爭相搭訕,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嘛。
況且阿飛現在在學校裡很火。
所以,爭相與沈飛搭訕這件事,其實也並不涉及什麼爭風吃醋,更多的像是一種流行活動。
就好像是某一本小說火起來之後,大家的話題都是「你買了麼?」、「你看了麼?」是一樣的,不買不看的人都插不進話題,趕不上時髦。
阿飛——一款新鮮出爐的時尚單品。
如果是別的小男生有這待遇,估計都得意的開始翹尾巴了吧,比如那個咋咋呼呼的陳宇澤。
不過阿飛顯然……一點兒沒開竅,還覺得很煩,甚至覺得這些人是在欺負他。
秦蔻憋笑。
打架的時候沒覺得煩惱、文具盒裡被丟蟲子的時候沒覺得煩惱,這時候反倒是氣鼓鼓的。
又轉念一想,這種硬得跟石頭一樣的少年,難道只有那種特別會、特別懂的女孩才能俘獲?
Emmmmmm……不要,不要林仙兒!拒絕!拒絕!
秦蔻委婉暗示一下:「說不定,她們都是喜歡你,想和你做朋友呢?」
阿飛皺眉:「我不需要人喜歡,我也不想和他們交朋友。」
秦蔻:「唔……」
阿飛掃了她一眼,居然一本正經地道:「我只有你一個朋友就夠了。」
秦蔻:「……」
這是什麼幼稚鬼發言!秦蔻自小學畢業之後就再沒聽到過這種話了好不好!
但也不對,阿飛……小學還沒畢業呢。
秦蔻忍笑,又上手摸了摸他的頭發。
阿飛的頭發其實很柔軟,秦蔻雖然沒摸過小狼崽,但是她覺得,狼類的皮毛應該會比較硬實扎手。
阿飛的頭發柔軟得像小貓。
阿飛垂著頭,乖乖地被她揉一揉,等她把手收回去的時候,他才淡淡地解釋道:「別人不知道我的過去,我也不願意講給他們聽,倘若連真話都說不得,這朋友還有什麼好做的?」
也是。
秦蔻說:「不想交就不交咯,既然如此,你可以當
著大家的面,把那些東西全扔垃圾桶,這樣那些送你零食的人覺得沒臉面,就不會再來了。」
阿飛皺眉。
阿飛說:「那是食物。」
食物是不可以亂丟的。
秦蔻一時語塞。
這就是她的富裕病又犯了。
阿飛不同,阿飛總是時不時的就表現出過去所受過的那種飢寒交迫。
秦蔻說:「那怎麼辦……你不願接受,不如轉送其他同學?」
阿飛抿著唇不說話。
也不合適,他是不想受人的恩惠,把東西全轉送了,那不就還是等於收下了麼?收下才有資格轉送啊。
秦蔻撓撓頭,說:「那不如就給老師送去吧,就說是不知道是誰落在你桌子上的咯,不過這樣的話,大家就不會覺得你很酷了。」
阿飛面無表情地說:「酷是什麼?」
秦蔻:「算了,沒什麼。」
阿飛淡淡地嗯了一聲。
於是,從第二天開始,那些算盤珠子都能崩人臉上的送零食的小姑娘們就發現……她們的算盤直接被人砸了。
班主任收到了沈飛同學冷著臉送來的一箱子各色零食。
班主任:「……」
阿飛:「有人不小心落在我桌上的。」
班主任:「……不小心,落了一箱子?品類這麼全?」
阿飛面無表情:「嗯。」
班主任:「……不小心,上面還寫了名字和聯系方式?」
阿飛面不改色:「嗯。」
班主任:「……」
你小子是不是以為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哇!!
班主任一臉一言難盡的神色盯著沈飛,沈飛回之以冷淡而平靜的眼神。
他的眼神……其實總是讓人有點下意識的想躲開的,班主任和他對視了兩分鐘,終於受不了了,敗下陣來。
班主任:「行吧,就放我這裡吧,你回吧。」
阿飛:「嗯。」
然後手插著兜轉身就走了。
班主任:「嘖嘖嘖……」
這小子,cool∼
這一箱子零食……怎麼辦呢?
首先,肯定是不能分給班上的小朋友們吃的,因為班上有付經緯,付經緯背後有付經緯媽媽。
要說付經緯被班上的人逐漸孤立這件事,該怪誰還真是很不好說。
之前付經緯的同桌給了付經緯一個小餅干,當晚,付經緯媽媽就在家長微信群裡大發雷霆,艾特了同桌的家長,激動得要命。就說他們孩子給小寶吃垃圾食品,平時他們家小寶是一口都不會沾這種東西的,裡面的添加劑不知道有多少雲雲……
這……
至於麼?
班主任小劉老師不明白,付經緯同桌的家長也不明白,正常人都不會明白的。
班主任小劉是個九五後,參加工作已經四年了,帶過兩個班的班主任,和剛工作時比起來,她的心態也逐漸地趨向於了一個「老油條」,她不再認為所有人都是可以溝通交流的,也不再會做一些聽起來不錯,但可能會惹麻煩的事情。
就像付經緯同學的家長,就告訴他家孩子,以後不要和這個小孩來往。
所以發零食給孩子們吃這種事是萬萬不行的,要是家長裡還有幾個隱藏得很深的付經緯媽媽,那小劉老師是真的想去跳樓了。
哎……想想她小時候,老師夏天還主動掏錢,買了一大兜冰棍,一人給發一根呢。
那種大家一起坐在夏天的教室裡,嘴裡舔著一樣的甜味,說說笑笑的場景,或許如今已經無法再復刻出來了吧!
小劉老師有點惆悵,另外一個老師快步走進了辦公室,瞧見她桌子上放的一大箱子零食,笑著說:「哎喲!收獲這麼大?你去你班上沒收零食了?」
小劉老師說:「那哪兒能呢!就那個小孩,特漂亮那個,沈飛,你知道麼?」
對方哈哈笑:「誰不知道你們班有個葉問啊∼」
小劉老師憋笑:「人家可受歡迎著呢,可惜小男孩又不貪嘴,又沒開竅,這可不就便宜咱們了麼?來來來,想吃什麼自己挑啊。」
雖然沒辦法分給班上的學生吃,但是分給辦公室裡的同事們,增進一下同事之間的友誼,那還是完全沒問題的!
就是箱子裡東西太多了……這箱子蹲個小孩都沒問題,也不知道沈飛到底是怎麼樣一只手搬動的,他剛從門裡擠進來的時候,小劉老師都震驚了。
那頭的另一個老師呢,年紀也差不多大,她們兩個人是同一年參加工作的,關系比較親密,人家也不客氣,拎了兩包辣條走了。
小劉老師:「哎哎!你多拿點啊,這麼多呢!」
對方說:「不啦不啦,剛食堂回來吃了飯,飽著呢。」
小劉老師又挨個發了一圈零食。
發完了還剩一大堆,干脆就放在辦公室飲水機旁邊了,誰餓了自己過來翻點吃吧。
第二天,沈飛又拎了一塑料袋零食過來了,反正又是「別人落下的」。
小劉老師心情復雜地收下了。
兩次之後,送零食的外班女孩們也就知道,靠著這條路子和沈飛說話,行不通了。
大多數的人,不過就是趁著這個潮流的風向湊湊熱鬧而已。現實不是偶像劇,沒有那種帥哥一出場,路兩邊兩排女的探頭對著帥哥發花痴的場面。
秦蔻自己作為一個美人,從小到大認識的帥哥也多,真心覺得電視劇……好誇張。
美人是會受到很多特別關注的,帥哥去打籃球的時候,也是真的會有女孩子結伴去看的,有人會鼓起勇氣要聯系方式,有人會偷偷的注意,和自己的小伙伴說:「那個誰誰誰真的好帥哦。」
除此之外,就沒有了。
所以大家知道沈飛油鹽不進之後,也就歇了心思,該干嘛干嘛去了,沈飛這兩個字,頂多也就是被大家在茶余飯後談論的校園風雲人物而已。
有那麼幾個跋扈的高年級女生,覺得自己被拒絕了很丟面子,卻也不敢在沈飛面前放狠話,說什麼叫我哥來打你……主要是怕自己的哥被胖揍一頓。
生活歸於平靜,阿飛很滿意。
但是陳宇澤卻不滿意了!
他甚至還很著急,主動和阿飛搭話,問他為什麼誰的零食也不收。
阿飛:「?」
阿飛斜眼瞥了陳宇澤一眼,冷冷地說:「這並不關你的事。」
這還是沈飛自約架的那兩句話之後第一次和陳宇澤說話……啊,不如說沈飛是個惜字如金的人,通常情況下,一整天都聽不見他說幾個字。
陳宇澤:還感覺有點高興是怎麼回事……
陳宇澤含糊地說:「怎麼不關我的事,這和我關系大了。」
阿飛轉過來,與他正臉對正臉,黑漆漆的眼睛盯著他。
陳宇澤被盯得頭皮發麻,沒再敢多糾纏,一溜煙跑走了。
與此同時,小劉老師辦公室。
同事詫異地說:「誒?陳宇澤?劉老師,陳宇澤是你們班那個小皮猴不是?他不是和沈飛打了一架麼,他也送零食給沈飛吃啊?」
小劉老師:「?」
小劉老師走過去,接過箱子裡的那張紙條,紙條上是用鉛筆寫的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好吃辣條便宜賣!童sou無qi!二年級四班陳宇澤,有現貨,一包一塊五包二塊!
小劉老師:「……」
小劉老師:「……」
小劉老師:「……」
於是乎,剛安生了沒幾天的陳媽媽就又被老師打電話了,原因是因為他們家陳宇澤在學校倒賣辣條,主要賣給要給沈飛塞零食又忘記買的高年級女生。
陳媽媽:「……」
這就叫孩子靜悄悄必定在作妖麼?!
第229章
陳宇澤還挺振振有詞的:「你都把我下個月零花錢免了還不許我自己掙麼!爸爸不是常說,不掙白不掙,反正沈飛把我打得嗷嗷叫,用他掙點零花錢怎麼了!」
陳媽:「……」
陳爸:「……」
……這小屁孩,小詞還一套一套的。
陳爸陳媽對視一眼,心情復雜。
其實陳爸陳媽是做生意的。
陳爸是X市本地人,陳媽是S省北邊農村出來的姑娘,一開始在X市給人洗盤子,後來在商場裡賣貨,死命要留在城裡。
後來和陳爸結婚之後,兩個人合伙做生意,開內衣店,就靠著這開在居民區外面老舊的小店,十多年過去,生活也像模像樣了,房子車子都買了。
所以……看到兒子二年級就有這個頭腦,兩個人真是又氣又好笑,心裡還總是泛著那麼點高興,真是,罵都不知道怎麼罵!
最後也只好不鹹不淡的說兩句。
陳宇澤:撓頭.jpg
本來以為又免不了一頓胖揍,結果居然沒有。
lucky∼∼
而且靠賣辣條賺了五十塊,哈哈哈哈哈哈,沈飛,好兄弟,謝啦!爺知足啦!
陳宇澤翹著尾巴,快樂開溜∼
另一面的阿飛還不知道自己被人拿來賺了一筆,五包辣條三塊,這才幾天的時間,陳宇澤就賺了五十,足見阿飛收的零食之多,在學校裡的受歡迎程度之大了……
不過,酷小孩他不在乎∼
此時此刻,晚上七點半。
距離從姑蘇城度假回來,也已經過了三周的時間,一點紅的X音賬號是在度假回來之後開的,第一周,就上傳了一個桂樹下舞劍的視頻,粉絲一周之內突破了五萬。
第二周放了和楚留香在露台上打鬥的視頻。
這一周,正好有東風可以乘,平台居然出了個熱門話題叫「踢瓶蓋挑戰」,一點紅一面搞不明白這東西到底有什麼好流行的,一面毫不留情地蹭了一回熱度。
粉絲增長速度嗖嗖的,現下已經十多萬粉了,每個視頻底下都有催更的,還有讓他開直播的。
秦蔻癱在沙發上看一點紅的視頻。
身上穿著她最喜歡的那件黑色的半高領貼身毛衣,多連半點皮膚都不漏出來,又冷、又禁欲,面無表情地把手機往桌上架,把水瓶子放在手機前面,然後一個旋風飛腿!
wow∼∼∼∼
這力道、這張力,這男性荷爾蒙,簡直可以衝出屏幕!
秦蔻:>w<∼∼∼
秦蔻反復回味了好幾回,順便點進他的主頁,看了一下那個粉絲的增長速度,心滿意足地關掉,愉快地哼著曲兒進了廚房,一點紅正在切香菇。
修長、潔淨、有力、骨裡凸出。
手起刀落,刀光如殘影,輕松自如。
鍋裡咕嘟咕嘟煮著黃燜雞,切成滾刀塊的土豆在還未收汁的鍋中翻滾,蓋上蓋子,慢慢地燜軟、變得面面的、沙沙的,很入味。
香菇丟進去,豆腐皮最後放,米飯煮在電飯煲裡,電飯煲最頂端的小孔有白色的蒸汽擠出來,帶著米的香味。
一點紅閑下來,心道:再弄一個涼菜好了。
他斜眼一看,對秦蔻說:「待會兒就好,你出去玩吧。」
秦蔻:「嘿嘿。」
一點紅:「嗯?」
你在嘿嘿個什麼勁兒?
秦蔻捧臉,一句話沒說,飄走了。
一點紅:「?」
秦蔻:嗷嗚∼∼∼
啊!被這麼多人喊老公prprpr的男人,是我的!他還洗手作羹湯耶∼
哎,膨脹!哎,虛榮!
膨脹完之後,她又很是愧疚地反思了一下:秦蔻哇秦蔻,你怎麼能沉浸在如此低級的趣味之中呢?虛榮帶來的快樂,都不是真正的快樂呀!
這時候她寬肩窄腰的紅哥掛著她的紅白格紋圍裙出來了,手上端著一個大砂鍋的黃燜雞,對她說:「吃飯。」
秦蔻立刻又快樂起來了。
哎∼co適之啊co適之!明天,明天一定要做一個有高級趣味的人!
林詩音和傅紅雪又去古代了,這一次去的不是李尋歡的時代,而是陸小鳳和花滿樓的時代。
林詩音決定在這一邊,同江南花家也做一做生意。
李尋歡的時代與陸小鳳的時代,中間相差一百多年。
林詩音賺錢沒那麼大的欲望,只是為了自己夠花、有個事情做就行,於是她與藍蠍子的合作規模其實並不大,賣的最多的是各色的運動文胸與舒適的純棉內衣,光是江湖女俠這個藍海,就足夠吃了。
除此之外,她還賣過指甲油。
古代也有美甲,古代的美甲是用碾碎的花汁來染色的。
自然的,古代的美甲也處於一種有想法,但礙於技術很多東西實現不了的階段。
於是各色指甲油迅速就在有錢有勢家庭中的女眷和江湖女俠之間開始作為奢侈品而流行起來。
都不用林詩音順帶搭著賣美甲的工具,不多時,和梳頭娘子類似的「蔻丹娘子」就已經被演化出來了,只是這美甲因為沒有紫外線照射燈,時間格外的漫長,須得兩三天才方能完工。
藍蠍子作為第一且唯一的經銷商,自然也找了個城中出名的蔻丹娘子,做了個藍綠色的美甲。
藍寶石色打底,上頭盤著只銀蠍子,蠍子眼睛直接用的是非常小粒的翡翠珠子,一眼瞧去,這美人膚白勝雪、十指纖纖、輝藍與碧光交相輝映,奢侈美麗、又充滿了嬌艷的危險。
林詩音回來之後和秦蔻說:「好看,是真的好看,怕是比現代的美甲師技術還好呢。」
秦蔻也很好奇,古代的蔻丹娘子到底技術能有多好呢?而且該不該把藍蠍子納入朋友圈,讓她也試著來現代玩玩呢?
藍蠍子是個很亦正亦邪的女人。
在小李飛刀的原著之中,她出場的次數並不算太多,卻足以給人留下最深刻的印像。
她可以在路上隨便跟一個男人搞在一起,也可以在需要展示武力時,毫不留情地殺死這個與她溫存過的男人,她的那條藍瑩瑩的兵器上,淬滿了見血封喉的劇毒,被蜇上一下,基本等於生命宣告結束。
她怨憎分明,出場時,是為了與自己相處多年的姘頭青魔手伊哭報仇,而後又因為李尋歡放了她一條生路而意圖報恩,殺死了大歡喜女菩薩的大弟子,最後,她也因此死在了大歡喜女菩薩的手中。
如今,沒有李尋歡、龍嘯雲和林詩音的三角戀,也就不可能再有誣陷李尋歡為梅花盜的事情。
阿飛在現代被養出了嬰兒肥,秦蔻正暗搓搓地想教他千萬不要被林仙兒騙,那麼自然,未來的阿飛就不可能為了林仙兒去殺死青魔手伊哭,這青藍二人組看樣子還能逍遙快活很久……
藍蠍子為人亦正亦邪,她姘頭伊哭都估計是那種可止小兒夜啼的恐怖片畫風了……啊不,止大人夜啼都沒問題。
算、算了吧。
最後還是沒把她劃進可以兩邊來往的朋友圈子裡。
扯遠了。
總之,林詩音在小李飛刀的年代穩定的賺著錢,而在百年之後的陸小鳳年代,主要還是因為她在馥桂山莊之中住的時日比較多,自然帶了很多日用品,又時常與花夫人、花家的幾個嫂嫂來往,一來二去,就給她們也帶了些現代的貼身內衣。
花三哥的夫人也是江湖名門出身,頗有見識,便說百年之前,的確有一種被稱作「女兒甲」的奇異寶貝,乃是用一種十分罕見的料子制成,似是從天山西域而來。
這種珍貴的衣物雖沒有金絲甲那般刀槍不入的奇特效果,但卻貼身得不可思議、又極富彈性,男人用不上,對女子們的行動倒是大有益處,風靡一時,只是數量太少,流傳到百年之後的,就更沒有了。
花三嫂還頗為驚奇:「沒想到林姑娘居然手中留有這樣寶貝麼?」
林詩音:「……」
林詩音有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後來,花三嫂才知道了自己七弟的奇遇,也知道了這種百年前的珍貴衣物……其實就是林姑娘賣出去的。
花三嫂:「……」
花三嫂也有一種很微妙、很神奇的感覺。
花三嫂試探著問:「那……林姑娘這生意,在這裡還做不做?」
林詩音:「啊……」
花三嫂:「我家裡也有一二姐妹在江湖闖蕩……」
林詩音:「啊……」
最後這生意還是,不做白不做了,秦蔻多賺一份錢,自然也無可無不可。
她感覺自己可以靠這個異能吃一輩子哈哈哈哈。
因而近來林詩音和傅紅雪在那頭的時間多了一些,今日正好不在家,陸小鳳這周最近也在古代,跟秦蔻約好了下個月來玩。
陸小鳳:「走啦,蔻蔻別想我,你小鳳哥下個月就來看你∼是不是比阿楚哥要愛你多了?」
秦蔻:「去去去,滾滾滾!回來發配睡沙發!」
陸小鳳:「切∼」
陸小鳳:(‾▽ ̄∼)
然後就手裡端著一碗厚切炒酸奶,吊兒郎當地消失在時空漩渦之後了。
花滿樓也先回家住一陣子,到了復查的日子再來。
所以,現在家裡就只有秦蔻、一點紅和阿飛三個人。
……看上去就的確像是關系不大健康的一家三口。
畢竟,紅爹不愛崽,紅爹郎心似鐵∼
秦蔻:「……」
秦蔻被自己莫名其妙蹦出來的內心os給囧到了。
但其實這兩個人的關系……倒是也沒有說互相看不順眼到離譜,這或許是因為還有一個中間年齡層的傅紅雪,他們倆屬於隔輩(?),一點紅只是懶得照顧阿飛罷了。
比如說現在,他會很自然地給秦蔻去舀米飯,幫她舀一勺帶著湯汁的黃燜雞蓋在米飯上,但是絕不會對阿飛也這麼照顧。
倒不是因為故意針對,是因為他就沒有這概念……他總覺得阿飛也是江湖人,於是就拿他自己的經歷去套——他八歲的時候有人照顧麼?沒有,OK,你自己搞定吧。
不過好在阿飛是個被人照顧一下能渾身難受半天的體質,要是一點紅真的違心地去關照他,他估計會立刻毒發身亡吧。
……這也算是有緣分的一種表現吧。
秦蔻也沒有非要撮合人相親相愛的意思,她覺得這樣也挺好的,反正阿飛有她愛,紅哥也有她愛>w<∼∼
秦蔻吃了一口黃燜雞。
土豆已經完全燉面了,用筷子一壓就成了土豆泥,湯汁稍微有那麼一點稠,澆在米飯上,從上到下,把米飯都浸得油油亮亮的,把筷子放下,直接用勺子舀著吃,配菜比雞好吃,雞皮比雞肉好吃,超級下飯。
黃燜雞是用網上買的調料包做的,味道和稱霸外賣平台的黃燜雞米飯差不多,不過配菜更豐富,雞肉用的也更好。
一點紅嘶了一下,耳根子紅了。
唔,因為這個料包買的還挺辣的。
秦蔻笑他:「貓舌頭∼」
吃東西又怕燙、又怕辣的。
一面笑他,一面起身去拿東西給他喝,正好又補充了一批口糧酒,開一瓶冷藏過的白葡萄酒吧。
阿飛就算了,阿飛只能喝可樂。
淡金色的酒液倒進杯子裡,甘甜的氣泡從液體的深處輕快浮起,又在微微蕩漾的表面破碎,釋放出了白花與蘋果的芬芳,秦蔻伸出酒杯,阿飛和一點紅的杯子就心領神會地湊過來,輕輕地碰一下,發出一聲清脆的玻璃碰撞聲。
喝一口,愜意地舒一大口氣。
葡萄酒要配餐,這並不是偽知識,正確的食物搭配正確的酒,的確能令人身心愉悅。
秦蔻開的這一支,是一支半甜的雷司令,酸甜脆爽,空口喝的話,那種清爽的酸味會更明顯,但是一面吃味道很重的菜,一面再喝這一支酒,甜味就一絲一絲的沁出來,入喉柔得不行,甚至還能喝到一點奇異的奶香味。
秦蔻:「啊∼∼」
飯後,拉著大小狼一塊兒出門遛彎,路過若干小吃店,心如止水,看也不看一眼。
樓下有小孩在玩滑板,阿飛雙手插兜,目光掃了過去,盯著那個滑板看了幾秒,什麼也沒說,收回目光,然後就看到秦蔻若有所思地瞧著他。
阿飛立刻說:「我不想要。」
秦蔻:「嗯。」
阿飛強調:「我真的不想要,你不要破費。」
秦蔻:「嗯嗯嗯!」
阿飛閉上了嘴,不肯多說話了。
晚上回家,秦蔻縮在床上,又看了一眼一點紅的賬號主頁。
很好,粉絲漲幅很不錯。
再翻一翻評論,秦蔻躺在床上又開始膨脹了。
一點紅從浴室洗完澡出來,就看到的是一個在床上滾來滾去的蔻蔻。
他不由分說把她截住,蠻不講理地一把掀翻,超級狂野∼
過了一個多小時,外面又下雨了,秋天的雨真是下起來沒完沒了的,不過秦蔻很喜歡這樣的白噪音。
外面是冷而潮濕的秋天,她卻躺在溫暖干燥的被窩裡,被子柔軟、她渾身上下都暖洋洋的,舒服死了。
秦蔻說:「我沒想到,你還蠻會看風向的嘛。」
一點紅:「嗯?你指什麼?」
秦蔻說:「指你會看X音的熱搜榜,還知道自己該怎麼選題啊。」
一點紅失笑:「你以為我不會懂?」
秦蔻說:「沒有咯,咱們可是當過中原第一的人,傲視群雄∼」
一點紅忽然道:「我是認真的。」
秦蔻:「嗯?」
一點紅輕輕勾唇,笑了一下,卻道:「沒事,你累不累,要不要喝點酒?我去拿。」
秦蔻不依不饒:「認真什麼嘛?說話說一半你要急死我麼?」
一點紅失笑。
他道:「我是認真在做這件事的。」
但這並不是因為他喜歡互聯網,喜歡被人追捧、關注,其實他並不大喜歡互聯網上那些過於直白的話,他總覺得那些愛與恨都給的太輕易,卻又說的那麼真。
這或許就是古人與現代人的一些差別了,他可以很好的融入,但他不是出生和生活在這裡的,他還是不大習慣……這樣的表達。
但也並不討厭,最起碼,不會像從事殺人這份職業時那樣厭惡自己了。
他只是把這件事當做一件「工作」來看待,他對自己工作的要求,也就是認真二字。
而這句話還有更深一層的含義。
他是認真與她一塊兒生活的,他是認真地想要在現代落腳,與這個熟悉卻依然陌生的時代產生更多聯結,他想要讓她能夠安心的、快樂地和他永遠在一起。
二人對視了片刻,秦蔻忽然笑了出來,甜蜜地說:「睡吧,困死了……」
第230章
一夜好眠,夜夜好眠。
第二天早晨,一點紅買好了胡辣湯。
胡辣湯這東西不是S省所特有的,一說到這東西,更出名的應該是與S省相接的某農業大省,稱之為逍遙鎮胡辣湯,和X市坊上賣的那種,區別其實蠻大的。
總的來說,X市胡辣湯,勾芡更稠,裡面會加土豆、牛肉、包菜之類的東西,而逍遙鎮胡辣湯呢,感覺裡頭更多會放切成絲的豆腐皮。味道上也有一些微妙的不同,逍遙鎮更辣,不是那種油潑辣子的辣味。
秦蔻自己私心覺得人家的好喝,自家的不好喝……
就……她雖然是個土豆十級愛好者,但還是覺得這種本來就面呼呼的稠湯裡放土豆很一般,不大搭配。
一點紅知道她的口味,知道該買什麼。
再配上剛從油鍋裡炸出來的油條,底部金黃的水煎包,水煎包兩種餡,加了洋蔥的牛肉餡和韭菜雞蛋粉條餡。
胡辣湯配素的好吃。
咬開一個小口,把濃稠的湯蘸到餡上,往裡面灌一點再吃。
另有鹹鴨蛋兩個,從中間一劈為二,蛋白顯然不是鹹鴨蛋的精華,口感是滑而微澀的,鹹得很,沒什麼好吃頭,蛋黃就不一樣啦,沙沙的、橘紅色,往外冒油。
小時候,秦蔻就記得她爸爸是愛吃鹹鴨蛋蛋黃配饅頭的。
他們家的張阿姨蒸的一手好饅頭。
可別小看這個,北方也不是人均面點大師的,饅頭這種大道至簡的東西其實做起來尤為不容易。秦蔻外婆也會,時常蒸了一鍋熱氣騰騰、白白胖胖的大饅頭,當即用籠布一蓋,就出去送一圈去了,鄰居們都說好,是非常適合拿來增進鄰裡關系的好東西。
剛出鍋的大饅頭是圓圓胖胖的,又暄軟、又白淨,像是小胖孩子的肚子,用手指戳一戳,戳出一個小坑來,還能慢慢地彈起來,最外層的面衣嗷嗚咬一口吃,那種又蓬又輕的口感,那種被唾液所分解出來的、由原始麥香所帶來的淡淡甜香,是秦蔻記憶中最幸福的味道。
外面賣的機器制作的饅頭根本不是這味道,一點不暄軟,而且也已經出鍋多時要回鍋了,根本體會不到那種蒸過一開,滿屋子都是軟軟乎乎的香氣的感覺。
這是只有自制、只有守在廚房裡才能體會到的幸福滋味。
大白饅頭直接吃就很香,或者王致合家出的玫瑰腐乳,一絲不苟的塗在饅頭的橫截面上,也是非常好吃的。
那時候,她爸爸就總是喜歡吃鹹鴨蛋,用刀從中間一劈兩半,用筷子去夾一點沙沙的、冒油的蛋黃,抹在饅頭上吃。
那時候秦蔻其實是不怎麼喜歡的,長大後也不知道為什麼,慢慢也愛上了鹹鴨蛋的味道,時不時就得吃兩個,蛋黃都吃了,蛋白……唔,蛋白就那麼放著,放著放著就壞了,那就只能遺憾地扔掉了。
阿飛來之後,蛋白再沒扔過。
阿飛不喜歡飯菜被剩下來的樣子,就連菜湯,他都能用饅頭蘸著,吃得干干淨淨,秦蔻偶爾會覺得這樣子像誰,觀察了半天,哦!想起來了,像她的爺爺奶奶。
秦蔻的爺爺奶奶去世得早,在她初中時就去世了,記憶中,二老也是這樣,吃不完飯菜,覺得很浪費,不肯丟掉,第二頓還要熱一熱接著吃,非得把盤子吃到精光不可。
這是過過苦日子的,飢一頓飽一頓的人就會這樣子。
不過阿飛還是要好點,畢竟阿飛干飯還是挺猛的,根本不可能留下剩飯。
一般早晨這個時候,秦蔻都是睡得二五八叉的,根本不可能能醒得來,一點紅也就懶得費心去買早飯,自己起來隨便弄點,阿飛的話,通常就是去學校裡吃了。
今天,她破天荒起得很早,因為有件小事要做。
於是一點紅下樓去買早飯。
露台之上,阿飛在深重的秋露之中練劍,昨夜下過雨,露台上的地磚潮濕,清晨的風也帶著濃濃的冷意,小少年上身只著緊身背心,劍光一現,他纖薄的背肌收緊,出劍極快,秦蔻這個普通人,是根本瞧不見他的劍的,只能看到他的身影。
的確很像一只小獸,不過怎麼感覺……有點束手束腳的?
和紅哥那天在山莊裡舞的那一場相比。
秦蔻穿著珊瑚絨的睡衣,在深秋時分繼續堅持端著她的冷萃冰咖啡,站在自己臥室的推拉門裡面,朝玻璃外頭瞧著。
再一看她家露台的格局……額,明白了。
露台上不僅有室外沙發,有茶幾,還有遮陽傘、編織躺椅、燒烤架子和秋千椅……
東西挺多的,阿飛為了不一劍削斷她的秋千椅,所以才這麼收著吧。
秦蔻:「唔……」
阿飛練了一個小時,時間差不多,推開門走進來。
深秋時節,他就套了一件黑色背心,皮膚表面被凍出了一層魚肉似的白,但面色紅潤、氣息勻長、手腳靈活、渾身都是熱的。
慣例收劍,下樓鑽進房間去洗澡,套上T恤吹干頭發,肩膀上搭著條毛巾走出來。
一開臥室門,門口放了個大包裹。
秦蔻悄悄咪咪地溜上樓。
阿飛遲疑地盯著那個包裹,直到秦蔻從樓梯口探出來催他拆。
……滑板,很漂亮的新滑板。
阿飛:O—O
阿飛別扭地說:「你不用破費,這東西……」
秦蔻的頭縮回去,輕車熟路地一套連招:「買都買啦,來都來啦,怎麼辦呢,又退不掉,我也不會滑,好浪費呢∼」
秦蔻好早以前,就聽她爸爸這麼對付她的爺爺奶奶了。
現在要拿來對付一個八歲小孩,真是!
阿飛抿著唇,半天,才拿起了滑板,秦蔻哼著曲兒下樓吃早飯,阿飛忍不住說:「下次不要這樣了。」
秦蔻:「嗯。」
阿飛:「我真的不需要……」
秦蔻:「嗯嗯嗯!」
阿飛:「……」
阿飛又閉上了嘴。
他發現自己對很多事都沒有法子,比如說對秦蔻,就完全沒有法子。
但是這種沒有法子,與他以前遇到的那些無奈的、痛苦的、沒有辦法的事情比起來,又那麼甜蜜,那麼幸福,讓他在心裡泛著一點一點的高興,臉上卻別扭地不肯笑一笑。
基礎的用滑板代步很簡單,根本不用學,上手就來。
阿飛於是帶著滑板去上學。
考試出了成績,沈飛同學遺傳了他父親和母親的聰明和智慧,這樣子簡單的知識,輕輕松松拿了第一名。
風雲人物指數繼續up。
好看、冷酷、能打、成績還令人發指的好……這,這簡直!
怎麼說呢,身上兼具了「別人家的小孩」與「校園扛把子」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很難評價。
陳宇澤:>皿<!!!!
陳宇澤仰天長嘯。
這倒並不是因為他又看阿飛不順眼了,反正他也一直沒看阿飛順眼過。
況且他這個小孩還挺沒皮沒臉的,打架打輸了,被揍得鼻青臉腫了、被喊家長了、在班上丟人了……隔一個禮拜就不emo了,又是個呲著牙笑的小屁孩了。
他仰天長嘯是因為他進的辣條最近賣的不太好了。
小孩子其實很會察言觀色,而且一些試探的本能,原本就是寫在人類的骨子裡的。
舉個例子來說,班上來了新老師,假如這個老師是個性格很溫和、不發脾氣的人,這些小朋友就會心照不宣地開始得寸進尺,上課的時候不聽講啊、鬧哄哄的啊……停在哪一步,要看這個老師所不能忍受的底線在哪一步。
所以說,看人下菜碟、看態度行事,實在是不用教都刻在本能裡的東西。只不過小時候面對的關系比較簡單,小孩能玩得轉,長大之後……有些人的心性和智商還沒長大,那可不看起來就很蠢麼。
陳宇澤呢,他爹媽對他賣辣條這個事兒表現出的態度很讓人玩味,他也很敏銳地接收到了這個信號,就當無事發生一樣接著賣,結果賣了幾天之後,發現生意還真不是那麼好做的……
學校門口也賣辣條,怎麼你陳宇澤的辣條就要更貴呢?你的辣條更好吃麼?似乎也沒有啊。
哦,你說你這個是在學校裡直接可以買到,白天又出不去校園,沒法子去外頭買零食。
這也的確是個需求點,陳宇澤現在的辣條也的確是靠這個需求點來賣的,只是很可惜,他這點子商業頭腦吧……還真不是只有他一個人有。
高年級的學生也有人在偷偷賣咯,人家還順帶著賣干脆面呢,零花錢多的高年級學生們,也不必非要跑來你二年級買吧?
之前他生意那麼好是因為沈飛……現在人家沈飛擺明了誰也不理會,他就一下子慘淡起來了,比他預計地還要慘淡很多。
辣條,只能自己含淚吃了。
連著吃了好幾天的辣條,上火了orz……
陳宇澤現在吞口水都覺得喉嚨好痛……
不賣了不賣了,哎!錢難掙,屎難吃!
——這老氣橫秋的話是和他爸學的。
賭氣把辣條全扔家裡,結果今天就有人來找他買了……更扎心了有木有!
算了算了,人生無常、人生無常。
生意失敗的陳宇澤瞧見沈飛雙手插兜,一只手臂裡夾著個滑板就路過了。
滑……滑板誒……
只在電視上見過的很酷的東西……
當天下午,就看到沈飛熟練地操縱著滑板當成代步工具,雙手插兜,在人群中靈活得像是游魚一樣滑走了。
啊……這小子還真有點酷啊……
啊啊啊啊啊!!好帥!!我也想要!!!
陳宇澤:(☆—☆)
回家他就不怕死地提出了這個請求,結果再次喜提「我看你長得像個滑板」一句。
陳宇澤:「……」
為什麼沈飛的家長那麼好啊TAT
沈飛:冷漠臉.jpg
沈飛現下在糾結一個問題。
眾所周知,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武之一途,更如逆水行舟。
當然了,退不退的程度也是有區別的。一點紅習武二十多年,技術早已爐火純青,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浸透了氣力與控制力,他一周不握劍,再握劍時,那種肌肉的記憶也能瞬間被激發出來,熟稔到如同沒離開過江湖一樣。
但阿飛年紀還小,阿飛的肌肉記憶還沒有那麼深刻,他是極愛劍的人,但他的劍法,與一點紅的劍法,卻一點兒都不一樣。
一點紅雖然殺過很多人,但他年少時練劍,是按部就班的訓練出來的,基本功極為扎實。
阿飛不同,阿飛的功夫就是在荒原上自己摸索出來的,他的忍耐力是觀察白鶴與蟒蛇纏鬥時學到的,他蓄勢待發、出手如閃電的手法,是同捕獵的蟄伏黑豹學習的。
家裡這個場子,實在太小了。
學校裡的體育課,更是可笑到讓他覺得待在那裡都是在浪費時間。
秦蔻那天觀察到的,覺得他有點束手束腳的,就是這問題的表像之一。
秦蔻提議:「
你可以早起去公園看看,那地方是大的。」
阿飛皺眉:「公園?跳廣場舞的地方?」
秦蔻說:「也不是,早上沒有跳廣場舞的。」
廣場舞阿姨都是下午才出動呢。
她說:「都是鍛煉身體的。」
一點紅在旁邊呵呵冷笑兩聲,陰森森的,也不知道在笑什麼。
阿飛才懶得理這個陰森森的大人。
第二天一早,他抱著劍就去了,劍是秦蔻特別為他定制的不開刃款。
然後一去了,就看到秦蔻說的「鍛煉身體的人」了。
有在空地上打露天羽毛球,有些圍城一圈踢毽子,有些在比劃著太極的姿勢,有些……啊,那是在耍刀麼?
那大刀片子,風一吹,嘩啦嘩啦響,舞起來那叫一個……塑料啊。
而且這些鍛煉的人,年紀看起來都在六十歲以上了。
老頭老太太,覺少啊,這麼鍛煉完之後,順便就能垮上籃子擠公交。全市所有的大中小超市哪天哪個蔬菜打折賣,他們全都門兒清,到點跟特種兵似得。
阿飛抱著劍,板著臉,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總覺得自己和這裡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不過阿飛就是阿飛,他的畫風其實一向和別人都不大一樣的,三秒之後,就很淡定地抱著劍找了個僻靜角落。
然後就被圍觀了。
老年人嘛,本來就多愛孩子,這麼一個漂亮極了的小男孩板著一張小臉,身邊沒有大人跟著,一個人手上提了把看起來還很沉的劍在公園裡走著……這本來就很引人注目。
然後這孩子一舞起來,謔!
那個在公園裡教太極拳的大爺眼睛都瞪大了,隔壁拎著塑料大砍刀的大爺們也忍不住往這邊看,沒多久,阿飛周圍就喂了一圈人,那有拿著手機拍的,時不時爆發出一聲「好!真好!這娃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哇!」
阿飛:「……」
……怎麼這麼渾身刺撓呢,甚至還更束手束腳了。
關鍵是刀劍不長眼。
這可不是開刃沒開刃的問題,阿飛用一截子竹竿,稍微削一削都能直接戳死人,現下這劍,只是沒開刃而已……但劍鋒仍是劍鋒,劍尖仍是劍尖。
這些老人裡還有挺沒有眼力見的,愣是往前擠,阿飛收劍及時,凌厲的劍氣才沒傷到人。
他只好倏地站定,倏地把劍收到身後,皺著眉冷冷地一暼那老頭,然後……
老頭帶頭開始鼓掌了。
老頭老太太們好不吝嗇掌聲,期間還夾雜著「好娃,好好練,以後為國爭光啊!」、「就是說麼,咱們傳統滴武術,這不比什麼跆拳道、泰拳要好看多哩?」之類的誇獎。
一點危險意識都沒有的老頭啪啪鼓掌,還問:「娃娃,你家裡人嘞?這麼小的娃咋能一個人出來,再厲害也不行啊。」
阿飛呆了呆,不知道為什麼,在一片掌聲中耳根子有點紅,火氣也沒了,抱著劍莫名其妙地走出了老頭老太太的包圍圈,然後看見了……一臉目瞪口呆的陳宇澤。
陳宇澤:=口=!!!
阿飛:面無表情.jpg
陳宇澤真心實意地說:「飛哥,你之前沒打死我,真是你對我好,你是我親哥!」
阿飛:「……」
阿飛惜字如金:「……沒事。」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34
第231章
從那天起,阿飛就發現,迷弟是真的很煩人……
他進教室,陳宇澤星星眼;他去食堂,陳宇澤星星眼;他脫外套,陳宇澤星星眼。
不星星眼不行啊!因為沈飛真的超級酷的!
哪個小男孩沒玩過塑料劍?哪個小男孩沒有謔謔哈哈過?現在的塑料玩具裡甚至都有蝴蝶刀了,陳宇澤還在家裡亂舞過呢……
陳媽媽看見就想罵人,陳爸爸還樂呵呵說,他上學的時候正流行武俠小說呢,有好些同學還會玩雙節棍。
陳媽斜眼:「你也玩雙節棍?」
陳爸哈哈一笑,說:「我那會兒是運動健將,玩撐杆跳的。」
陳媽:「嗤!」
陳宇澤:「我也想學武術!」
陳媽:「我看你長得像……」
陳宇澤:「……武術?」
陳媽虎目一瞪,小孩脖子一縮,果斷認慫中。
不過他還是好向往好向往……主要是很想摸摸看沈飛那把劍,好酷!!
所以最近這陳宇澤對阿飛那是異常殷勤,連帶著和偶爾會來接阿飛放學的秦蔻也混熟了臉。
有些小孩生性靦腆,見了大人就和老鼠見了貓一樣,恨不得縮成個鵪鶉。有些小孩見了大人卻像老鼠見了香油(……),笑嘻嘻就湊過來了,陳宇澤這種神獸級別的自來熟當然就是後者啦。
而且他居然都不害怕一點紅。
沒錯,這天這下,一點紅居然來接阿飛下學了。
三點多的時候,一點紅開車幫秦蔻店裡送物料,順帶著在她店裡拍了個踢劍的視頻。
Livehouse嘛,賺的是音樂現場演出的錢,平時宣傳的需要還不少,店裡自然有專門的攝影師,就是那個叫宋紅梅的姑娘,攝影技術蠻不錯的,秦蔻想著反正都要請攝影師來拍,不如找個相熟的,看看她願不願意兼這份工咯。
當然,兼職工資日結,一點紅來出。
宋紅梅哪有不樂意的,正好今天來試拍,就在cocolivehouse的院子裡拍了。
拍完,秦蔻准備去接阿飛放學,一點紅和她同行,順路一塊兒。
一點紅身姿如松,精壯修長,長發高高扎起,與秦蔻站在一塊兒,兩個人被陽光一照,簡直都要白到發光,如此氣質的俊男美女,在人流中出眾得很。
阿飛滑著滑板,背著書包,雙手插兜,從學校裡往出走的人流之中左鑽右鑽、小巧騰挪,一路滑到了秦蔻面前。
秦蔻剛要開口說話,忽然身邊鑽出來個小刺蝟頭,呲牙一笑:「嗨!飛哥!秦姐!叔叔!」
秦蔻:「……?」
陳宇澤:自來熟.jpg
那天在小劉老師的辦公室,陳宇澤是見過秦蔻的,也見過一點紅,而且還知道他們的名字。
秦蔻有點好笑地瞧著這小孩:「啊呀,是你呀。」
陳宇澤撓頭:「是啊,秦姐記得我不,上次被飛哥打了一頓。」
秦蔻:「……」
秦蔻忍笑:「那當然記得,怎麼樣,你身上好了沒有?」
陳宇澤挺起他小雞仔一樣的胸膛,大力拍了兩下:「飛哥手下留情,我早好了!」
阿飛:「……」
阿飛似乎有點嫌棄,站得離他稍微遠了一點。
秦蔻覺得這小孩很有意思,故意問他:「你管沈飛叫哥,管我叫姐,管姐姐的老公叫叔叔啊?」
一點紅的目光倏地一下子凝到了她臉上。
陳宇澤:撓頭.jpg
其實這個年紀的小孩,一般也不大懂怎麼叫人,看見成年人,脫口而出就是叔叔阿姨。
只不過陳宇澤早熟,機靈,他經常去他媽媽照看的那家店待著,偶爾他媽媽出去上個廁所、買個東西,他就肩負起了看店的責任,來了客人,就負責向客人解釋大人出去上廁所了,馬上回來,請客人先自己看看。
內衣店嘛,女客人多,陳宇澤叫誰都是姐姐。
男的就……按照正常習慣叫叔叔了。
——主要是他管沈飛叫哥,再管沈飛他爸叫哥好奇怪。
Emmmm……嗯?!等等,剛才漂亮姐姐說沈飛他爸是她老公?!啊這……那應該叫……什麼來著?
陳宇澤徹底錯亂了,陷入了糾結之中。
秦蔻看著這小孩一下子呆住好像在思考的樣子,樂得不行,從兜裡掏出個糖給他,陳宇澤唰得一下接過來,大聲道:「謝謝秦姐!」
算了,不管了,就叫姐姐!
秦蔻說:「你爸媽不來接你麼?」
陳宇澤說:「看店呢,沒時間,我自己能走,我走了,回見!」
揮了一下手。
秦蔻又樂了,她一直覺得小孩最好玩的地方就是故意模仿大人的言行舉止,特別可樂。
秦蔻說:「你回吧,不送!」
她也揮了一下手。
陳宇澤瀟灑地轉身就走,剛走了兩步,忽然想到了一個剛剛沒注意到的盲點!
他扭頭又回來了。
秦蔻還樂呢,問:「怎麼了?」
陳宇澤問:「秦姐啊,你和叔叔都姓秦,怎麼沈飛姓沈呢?」
啊……這個嘛……這其中當然有著很復雜的原因。
阿飛與秦蔻偶爾交心,提到母親,卻很少提父親。
他心裡對父親是一種又向往、又有點憎怨的狀態。向往是因為白飛飛並不恨沈浪,她活著的時候,偶爾對阿飛提到沈浪時,語氣之中並無怨懟,反倒是一種悵然、一種欣賞,還有阿飛看不懂的復雜情緒。
而憎怨則是因為,一直到母親死去時,他的父親,那個傳說中的名俠沈浪都沒有出現過。
他明明應該是……很無所不能的,但為什麼不要母親、不要我呢?
——阿飛會這樣子想。
他不明白,秦蔻卻明白,每一個看過《武林外史》的人都明白。
沈浪根本不知道自己有阿飛這個兒子。
白飛飛無疑是個瘋狂而執拗的女人,她把沈浪軟禁起來,用藥物去控制他,只為了要一個孩子。
她說:「這世界上最正直、最智慧、最俠義的男人,和這世界上最狠毒、最邪惡的聰慧女人,生下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子呢?」ヾ
這孩子終究是出生了,他出落的很好,他繼承了父母的聰慧,也繼承了習武的天賦,他擁有正直、天真而執拗的性格,他在荒原上長大,無人教授,卻仍能成為最偉大、最傳奇的劍客。
但他的出生,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是受到期待的,反正沈浪肯定是不怎麼期待。
在生命的暮年,白飛飛或許終於明白她執拗而瘋狂的性格,才是令她後半生悲慘的真正源頭。但這個時候,她已經像是一截枯枝,再也沒有力氣活下去了。
阿飛不知道他出生的這段故事,秦蔻也希望他最好永遠都不要知道。
在去辦身份證之前,阿飛從來沒提到過自己的姓氏,他似乎就覺得自己天生姓「阿」。
在辦理證件的時候,秦蔻問他,要不要和她姓,叫秦飛。
阿飛倏地抬頭,說:「沈飛。」
母親為他取名的時候,他就叫沈飛的。
秦蔻說:「好。」
於是他落在證件上的名字就是沈飛了。
他原本還是很抗拒別人叫他沈飛的,結果在學校裡天天被人叫天天被人叫……居然脫敏了。
這就是阿飛名字的故事,其中內情錯綜復雜。
其實但凡是個大人,一看這種特殊的情況,那肯定是能避開就避開,絕不可能多問,但八歲的陳宇澤……他再怎麼猴精,那也是八九歲,他哪裡懂這種人情世故?
阿飛的脊背僵硬了一下。
秦蔻伸手揉了揉阿飛的頭作為安撫,順口對陳宇澤胡謅:「姓氏不一定要和父母一樣啊,原則上來說,只要有正當理由,姓什麼都可以的。」
陳宇澤:O—O
陳宇澤似信非信:「……真的麼?」
秦蔻含糊地說:「理論上來說是這樣的。」
這話也不能說是錯,因為理論上來說是這樣的,意味著現實基本不可能是這樣唄哈哈哈哈。
陳宇澤面上一喜:「真的啊!那我想改名,我要跟我爸媽說,我要改名南宮宇澤!」
說完,快樂地跑走了。
秦蔻:「……」
阿飛:「……」
秦蔻銳評:「我覺得他今天回去免不得又要被揍一頓。」
阿飛:「嗯。」
秦蔻完全沒有忽悠小孩的罪惡感,高高興興地說:「那咱們回家吧!」
說罷,一面牽著阿飛的手,一面牽著一點紅的手,朝反方向走了。
不過紅哥總覺得有那麼一點不對勁?
秦蔻:歪頭.jpg
一點紅:恍惚.jpg
這股恍惚勁兒一直到回家吃完飯都沒消停下來。
一點紅其實是個很警惕的人。
即便他在做飯,或者是在看手機、看書,沒抬起頭來,只要走近他身邊,任何人都會有一種很明顯的感覺……那就是他注意到你了,你的一舉一動,已然被他全部洞悉了。
而且他晚上真的特別容易醒,一有個風吹草動立刻清醒。秦蔻翻個身,他都能立刻知道,秦蔻要是起床想要喝個水去,還沒翻身坐起來,就會聽到他低低地說:「我去幫你拿。」
這警惕勁兒……所以才說像犬類生物嘛。
所以他一旦恍惚起來,就格外明顯。
大晚上的,一點紅坐在床頭,長腿伸展,隨意地交叉著,腿上放著一本書,手上拿著手機,卻什麼都沒在看,盯著浴室的門,若有所思、又好像心思已經飛走了。
秦蔻在裡面吹頭發。
吹完頭發,一絲不苟地上護膚品,把自己塗抹得香噴噴,穿上黑色的吊帶小睡裙,踏拉著拖鞋,推開浴室的門,就看到了她紅哥眉頭微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一直等到她走過來,他的神情也沒有變。
秦蔻俯下身子,觀察一只心思飛掉的紅哥,一點紅抬眸瞧著她,看起來好像在瞧她,但是心裡又好像再想別的事情,總之,令秦蔻覺得有點新奇。
她伸出魔爪,捏了捏一點紅的臉。
一點紅的臉上沒什麼肉,沒有阿飛和陸小鳳的臉蛋好捏。
她又捏了捏一點紅的耳垂,嗯……耳垂還是有那麼一點厚度的,有福之人、有福之人哇!遇到她可不有福嘛∼
她又……好吧,她干不了什麼了,因為一點紅伸出手把她的手腕給抓住了。
秦蔻笑眯眯:「你在想什麼呢?這麼出神。難道我們這麼快就要開始同床異夢啦?」
一點紅:「……同床異夢?」
秦蔻:「嗯哼∼」
一點紅若有所思地瞧著她,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你……今天,為什麼會那麼說?」
秦蔻:「嗯?怎麼說?」
一點紅定定地瞧著她,抿著唇不說話。
半晌,他才聽不出語氣來地說:
「……你不記得了?」
秦蔻:「什麼呀!你別打啞謎好不好!」
一點紅的眉毛擰住了。
他冷著臉瞧了秦蔻好一會兒,秦蔻縮了縮,伸手把他腿上放的那本《烤蛋糕的藝術》給拿開,自己占據了那個位置,不聲不響地坐著。
半晌,一點紅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沉聲道:「沒事。」
……語氣莫名還有點奇怪的委屈感是怎麼回事。
秦蔻:警惕.jpg
是不是該順毛了?
但是……從何順起呢?
秦蔻伸出她的兩只手,捧住一點紅的臉,朝左晃一晃、朝右晃一晃,一點紅佁然不動,肌肉放松,非常乖巧,像個玩具一樣被她晃來晃去。
秦蔻又試圖用兩只手擠壓一下他的雙頰,看能不能擠出一個金魚嘴來……陸小鳳臉上有肉,這樣雙掌一拍,嘴就不由自主嘟成金魚嘴了。
一點紅:「……」
一點紅的撲克臉根本不動。
秦蔻悻悻地收回爪子,說:「紅哥鬧小脾氣了。」
一點紅:「……沒有。」
秦蔻斜眼:「真沒有?」
一點紅:「……」
一點紅不說話了。
秦蔻嗷得一聲抱住他晃:「說嘛說嘛說嘛∼」
一點紅遲疑道:「你……」
秦蔻:「……我?」
一點紅:「你今天下午,在那孩子面前說我是……嗯。」
秦蔻:「……嗯?」
嗯什麼嗯?
她的腦內開始回想,今天下午那孩子,唔……那孩子指的是那個叫陳宇澤的孩子,她在陳宇澤面前說紅哥什麼了……?
陳宇澤叫他叔叔,她想逗逗那小孩,所以……
秦蔻恍然大悟:「老公?」
一點紅:「嗯。」
秦蔻:「所以,你一下午在走神,就是因為在想我叫你老公?」
一點紅側開頭,不肯說話了。
秦蔻拉住他的長發晃一晃。
一點紅說:「……你居然不記得。」
怨念。
他下午一聽那話,眼神立刻就黏死在她
身上了,結果她光顧著逗那小孩,完全都不注意他。
怨念。
而且回來之後,她就一直該干嘛干嘛,也完全沒有要解釋一下的意思……
一點紅總覺得秦蔻的心思有時候十分難以琢磨,她有時候說話是富含深意的,一句話後面跟著十八個暗示和二十八個連招,就在那裡等著他呢,有時候說話又很單純,嘴上沒把門,什麼都胡說。
他當然想娶秦蔻……成為她真正的丈夫,但也知道,他們在一起的時日還短,他還在「被考察」當中,考察多久,怎麼個考察法,那都得看秦蔻是怎麼想的。
所以,今天她特別自然的說出那話的時候,他的心裡又很甜蜜、又鬧不清楚她到底是不是認真的,還是在撩他。
結果就思考了大半天……
結果還真的是嘴上沒把門就胡謅啊,而且自己還完全忘掉了,只有他像個傻子一樣想半天。
一點紅:「……」
一點紅抿唇,不大高興的樣子。
秦蔻哈哈大笑起來,帶著他一塊滾到了被窩裡,老公老公喊個不停,給一點紅刺激得不輕。
接下來的日子,依然是風平浪靜的。
陸小鳳又在江湖上破了個大案子,而這一回的幕後黑手當然毫無疑問地還是他的朋友——哦,對了,這案子不是《陸小鳳傳奇》裡的案子。
陸小鳳有點傷心,過來喝了好一頓酒,酒後還拽著秦蔻問:「我是受了什麼『朋友都是爛人』的詛咒嗎?」
秦蔻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個腦瓜崩:「你清醒一點,什麼朋友都是爛人,你罵我麼?」
花滿樓也感覺自己被掃射到了,也跟風上來,嚴肅地給了陸小鳳一個腦瓜崩。
陸小鳳眼神迷蒙,打了個酒嗝。
……看來是真醉了,算了,那就原諒他的酒後無邏輯失言吧!
秦蔻還耐心地安慰陸小鳳:「不是啊,不是因為你朋友裡爛人多,而是因為你愛交朋友啊,別人一輩子交五十個朋友,你能交五百個,那可不是發現爛人的概率就提高了嘛,你說是不是?」
陸小鳳醉醺醺地小雞啄米:「嗯嗯嗯嗯嗯!」
秦蔻嫌棄:「你啊!學學概率論吧!」
陸小鳳繼續小雞啄米:「嗯嗯嗯!」
然後他就在現代癱著療傷了,花滿樓最近也沒事,就也陪著他一塊兒。
誰知道,沒隔了幾天,他們居然認識了新朋友。這兩位新朋友,是來自全新的異世界,也是兩個現代人十分耳熟能詳的名字。
這兩個人的名字是展昭和白玉堂。
第232章
新朋友來之前,日子就是這樣一天天的、踏踏實實地過著。
一點紅接到了廣告,終於賺得不是視頻打賞和創作激勵那三瓜兩棗了,他的粉絲在一個月之內突破了三十萬,廣告的報價自然也按那個來。
結果第一個廣告……居然是烤箱?
一點紅:「???」
是因為他沒事終於試了一下直播,全程不說話在廚房裡做了個飯麼?
那回其實只是試試。
他把手機架在廚房,甚至都沒對准自己的臉。剛打開直播的時候他湊近屏幕去調試一下,然後猝不及防就看見了條彈幕:【紅紅二十萬粉了不女裝麼?】
【女裝!女裝!】
【臣附議!】
一點紅:「……?」
不,拒絕。
什麼愛好!
他沒說話,格外迅速地遠離了開始狂飄彈幕的手機屏幕,然後直播裡就只能看見廚房的台面、台面上的案板與蔬菜,還有一只熟稔地、穩定地握著菜刀的手。
【主播這是打算直播做飯?】
【紅紅,紅紅,你怎麼不說話?】
【說起來還一直沒聽過紅紅說話呢,不知道是什麼聲音。】
【低音炮吧嘿嘿嘿】
【拉倒吧,真是低音炮一個月了都不開腔,說不准是公鴨嗓。】
【臥槽,有道理!】
【隊長,別開腔,是我!】
【嘶……居家型猛男,這是什麼神級反差萌,我的口水……】
【演的吧……】
【怎麼哪裡都有演的怪,做飯怎麼演?他這切菜熟練成這樣怎麼演,服了!】
【臥槽,這個大烤箱好貴的,紅紅也做烘焙麼?】
【幾個菜啊……一個人能吃完麼?】
【主播家裡有別人吧,剛剛好像聽到廚房外面有動靜。】
【待會兒做好飯是打算吃播一下麼?好耶!我也准備吃飯辣∼】
主播不打算做吃播,主播做好飯之後,像征性地在鏡頭前晃了晃自己做的青椒肉絲、西紅柿炒蛋、清炒西藍花和拍黃瓜,然後就關掉了直播。
這個直播被人錄屏又發,順便還和他平時殺氣騰騰、刀光劍影的視頻剪成了對比視頻,帶話題#居家型猛男##上得江湖,下得廚房#
這年頭,誰不喜歡居家型男啊?
就像男人們心中都有一個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女神賢妻夢一樣,姑娘們也希望能有一個上有六塊腹肌、下能六菜一湯的完美男友啊∼
所以……一點紅的無心之舉,又莫名其妙的給自己漲了一波粉。
以及一個賣烤箱的甲方。
這個賣烤箱的甲方就是秦蔻家裡的那一台烤箱的品牌方,秦蔻平時用的不多,都是一點紅在用,烤魚啊、烤肉丸子啊、還有最近秦蔻迷上了魚子醬烤土豆,就是把土豆洗淨直接放進烤箱裡烤得軟軟綿綿的,再上面再抹上一層那種網上買到的加了魚子醬的千島醬……或許該叫明太魚?
總之,就是一種熱量爆炸、幸福感也爆炸的東西。
在一點紅來了之後,這台基本閑置了好幾年的大烤箱,終於有了用處。
但是是好幾年前的款了。
品牌方大手一揮,送了一個最新的版本,還加了風爐功能,廣告報價也不錯,在同粉絲級別的up裡算是廣告報價比較高。
於是一點紅就用烤箱烤了個蛋糕——畢竟他的確買過烘焙書,什麼《烤蛋糕的藝術》之類的。
當然,要好好利用反差這一點。
這位前第一殺手冷酷無情地思索著收割流量大法,和他的攝影師宋紅梅討論了幾天,拍了個「殺手不太冷」類型的視頻放上去當廣告,反響很好。
總而言之,真的當過天下第一的人,武功、心智、聰明、堅韌,樣樣都不差,不必擔心他的工作。
陸小鳳繼續躺屍中……
其實過了那一陣兒的難受勁兒,他也就看開了。說真的,他交朋友的確是五湖四海、魚龍混雜,他既能與江南花家、萬梅山莊、白雲城這樣的豪門有著深切的聯系,也可以在廣府之中,七拐八拐,找到當地的地頭蛇,吃一碗鮮美無比的蛇羹。
這樣的人,朋友裡出幾個野心家的概率也的確會比較大。
但那能有什麼辦法呢?
陸小鳳只能苦笑著自嘲:「看來我要一輩子被朋友坑啦。」
一輩子被朋友坑,他自己卻能一直保持赤子之心,從未算計過任何人。
倒霉的陸小鳳、可愛的陸小鳳、令人敬佩的陸小鳳。
他的胡子已經長出來了,又修剪的極為整齊、極為講究。到了深秋,沒法子穿痛衫T恤,他的穿衣品味居然直線上升——米白休閑褲、粉紅襯衫和淺色皮夾克,配上半丸子頭,居然還頗有一種流浪藝術家、游吟詩人的感覺。
順帶一提,陸小鳳去剪頭發了,原本是及腰長發,現下只到上背部,所以扎半丸子頭才不顯突兀。
就差耳釘了。
秦蔻興致勃勃地買了耳夾給他。
順帶一提,一點紅打過耳洞的耳朵到現在還會時不時的發炎,耳垂經常紅紅的……他這個人或許並不是很合適做殺手,因為他的身體體質根本就不是那種特別糙的。
這幾天,陸小鳳的日常活動就是去附小門口接阿飛回家。
這麼一個浪蕩藝術家,英俊、修長、講究,在附小門口就像個顯眼包。
阿飛對陸小鳳沒什麼排斥,在姑蘇,陸小鳳還教他騎馬來著,他們之間,也是一種朋友間的關系。看見陸小鳳等在門口,阿飛淡淡一點頭,說:「嗯。」
花滿樓雙眼復明,除卻要定期去醫院復查之外,近來的日子都是在大學裡蹭課度過的。
植物學的課。
植物園是不大好逛了,X市地處西北、四季分明,本身植被就沒有南方那麼豐富,一到深秋、落葉落完,枝椏光禿禿的,像是一只只朝天空伸出的枯手,植物園也有很多植物都已落完了,不大好逛。
所以他開始去大學裡蹭課了,順便還去人家的圖書館裡坐著,偶爾和陸小鳳一塊兒來接阿飛下學。
阿飛沒多大反應,牛皮糖陳宇澤的反應比較大。
陳宇澤覺得沈飛家裡人一個個都好酷。
就是……很說不出來的那種酷!
而且這個陸叔叔還喜歡和他們一塊兒逛學校門口的小賣部!
陳宇澤超級熱情,衝上去當導購,務必要把每一種辣條的好吃點都給陸叔叔講清楚!
陸小鳳:「哈哈,哈哈哈。」
花滿樓失笑。
也挺好的。
十一月初,天冷,落葉掉光,秦蔻換上了襯衫、背心、卷邊休閑褲、工裝短靴和毛呢大衣。
風不大的日子可以帶貝雷帽,不過這種帽子只是用來裝飾的,配她新做的羊毛卷倒是很合適。
林詩音審美傳統,認為柔順的黑色直發最好,不大喜歡美發店的各類項目,現在,她有空時,還會接著綰古代發髻。她人生得本就有一種含蓄的古典美,古代發髻+現代時裝的組合,走在路上還被街拍過好幾回,也被搭訕問過是不是網紅。
……這年頭,似乎是個好看的人就會被問這個問題。
但林詩音其實不大考慮往這方面發展了,總的來說,她是個生性愛靜的人,平時閑來無事,去找她的熱縮簪娘小伙伴學手工玩兒,看看書、下下棋,去馥桂山莊小住幾日,這才是她向往之中的生活。
展昭和白玉堂來的那一日,其實也怪秦蔻手癢。
手癢嘛,而且還很好奇自己隨便閉著眼睛開能開到什麼地方去,大晚上的躺在沙發上,手在那裡一晃一晃的,然後……
——然後就掉落出來一紅一白兩個人。
紅衣的那個面容俊朗、劍眉星目、一襲圓領絳紅衣衫,頭帶官帽,瞧著像是個古代當官兒的,但腰側別著把寶劍、身形如修竹一般,修長勁瘦、動作英姿勃發,敏捷之中又帶著分寸,盡顯武人風範。
相比較之下,另一個白衣人的氣質就要更華美一些,這人白緞玉冠、劍眉入鬢、此人面容白皙,樣貌極好,像是個精雕細琢的玉人一般,只是一雙璨璨桃花眼微微一抬,又讓人覺得滿目都是靈動風流……比玉雕刻出來的雕塑要妖孽太多。
這人下手就更狠一點了……
之所以秦蔻能看出誰下手有分寸、誰下手更狠,是因為他們兩個從天花板掉下來的時候在打架,打得難舍難分的……
秦蔻:O—O
紅衣人:O—O
白衣人:O—O
這……這時空漩渦怎麼開到天花板上去了……
當然,一般的現代房屋的層高也就三米左右。
武人要是從三米高度掉下來能摔倒,那武功得是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他們兩個人穩穩落地,只是
在落地之前,還不忘再過兩招,落地之後,他們的動作倏地停下,和秦蔻大眼瞪小眼。
那一紅一白兩個帥得慘絕人寰的帥哥倒是頗有默契地對視了一眼,紅衣那個遲疑著開口道:「姑娘……此處是……」
秦蔻清了清嗓子。
陸小鳳衝出來哇啦哇啦開始解釋……
秦蔻:「……」
秦蔻又閉上了嘴,只招呼他們在沙發上坐一坐,然後問:「橙汁還是可樂?」
紅衣人溫和一笑,只道:「姑娘客氣,不必了。」
白衣人一揚眉:「可樂?」
秦蔻:「那就可樂!」
扭頭走了。
去廚房裡扒拉冰箱,從一堆各色飲料中找到易拉罐裝的可樂,拿出去的時候,陸小鳳就已經解釋完並且互通過姓名了。
紅衣人是展昭,在江湖上被尊稱為南俠,與北俠歐陽春齊名,前些年投入公門,因在耀武樓演武,被官家御口親封為「御貓」,意為「除盡天下鼠輩」。如今任職開封府四品帶刀護衛,乃是包拯包青天的得力下屬。
而白衣人則姓白名玉堂,金華人士,乃是陷空島五鼠之一。這陷空島五鼠,乃是江湖上知名的俠義之士,江湖外號之中都帶一個鼠字,故稱五鼠。這白玉堂少年華美、生得極好,因此得了個「錦毛鼠」的外號。
因衝霄樓演武賜名御貓一事,展昭與陷空島五鼠結下了梁子,錦毛鼠白玉堂更是夜鬥御貓,聲稱要「氣死貓」。
當然啦……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件事早已平息下去,御貓繼續當他的御貓,錦毛鼠繼續當他的義士,二人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總是有著特別的緣分,才讓他們總是有機會見面……
一貓一鼠,關系怎麼說呢……很微妙,白玉堂好幾年前放話出去要氣死貓,一直到現在也沒真氣死,但他顯然又真的很喜歡逗貓氣貓,看見展昭不高興他就高興,看見展昭高興……他就得找點麻煩給他了。
今天呢,情況其實倒是也很簡單。
就是白玉堂和展昭一塊兒上白玉堂奶娘那裡吃飯去了,白玉堂的奶娘江湖人稱「江婆婆」,年輕時也曾叱吒江湖,乃是一方的風雲人物,年老之後,避世而居,安度晚年。
但這晚年好像真的不怎麼好安度……尤其是自家的便宜小子帶了個朋友回來還一直試圖暗搓搓地挑釁掐架這件事。
江婆婆忍無可忍,祭出絕招——友情快樂索!
說錯了,是捆龍索,把兩個人的手捆在一根繩上了,沒江婆婆的手法,這繩只能越纏越緊,根本解不開。
白玉堂:=口=!!!
展昭:「……」
這是要干嘛!!
江婆婆冷笑兩聲,把這一貓一鼠給踢出門去了。
白玉堂:「……」
展昭:「……」
白玉堂冷笑:「你別跟著我!」
展昭:「……」
額角爆出了井號鍵。
展昭還有公務在身呢!早知道就不和白玉堂當飯搭子了!
總之,最後因為走哪條路的問題白玉堂一直不配合而打起來了。
打著打著,腳下突然一空,就……emmm,掉到這裡來了。
秦蔻:「……」
秦蔻:「……」
秦蔻盯著兩個並排坐著的人……手腕上纏著的一條金色的繩子,這繩子是條很多股的編織繩,被燈光一照射,折射出一種奇異的、星星點點的金光,倒是還分外好看。
不過……
秦蔻狐疑:「捆龍索??我怎麼感覺這玩意兒應該是封神演義或者哪吒傳奇裡才會有的東西?」
陸小鳳淡定地說:「這有什麼,他們那邊骨灰燒的烏盆還會說話伸冤呢。」
秦蔻:「!」
白玉堂揚眉一笑,一雙桃花眼甚是流光溢彩:「幡旗還會把人吸成人干呢。」
秦蔻:「!!!」
你們是從鬼片片場裡走出來的麼!!!!
秦蔻立刻對這兩個帥哥退避三舍,怕沾上什麼靈異的氣息。
第233章
對展昭而言,這自然也是一場非常不同尋常的經歷。
展昭,字熊飛,乃是常州武進人士,早年間多在江南活動,故而才得了個「南俠」的美名。
不過自受封四品帶刀護衛,供職開封府之後,他聽到南俠二字的場景也就從「久仰南俠大名」變成了「呔!展昭,江湖人尊稱你一聲南俠,我看你卻是朝廷鷹犬」。
……當然了,幾年之前,這話多是白玉堂在說。
後來他們不打不相識,又算是一笑抿恩仇。
白玉堂行事雖說是放蕩不羈、心狠手辣、頗具邪性,但他本性極好,狠辣手段只對惡人惡事,也是個俠義之士。
——很傳統的俠義之士,就是那種看見當官的會先喊「狗官」的俠客。
所以白玉堂當年跑來開封府,有聽見「御貓」之名被惹毛了的成分在,也有覺得展昭是個沽名釣譽的小人的原因在。
展昭為人如清風朗月,修竹寒梅,一派正義之心,誰都能瞧出。
所以他們二人最後才能一笑抿恩仇,心高氣傲的錦毛鼠,也不再對「御貓」二字慪氣。
當然,朝廷鷹犬時不時還是要罵一罵的。
只說不許用刀砍死貓,卻沒說不許用垃圾話氣死貓啊。
對此展昭表示:「……」
展昭這人脾氣其實是極好的,溫文爾雅、清風霽月,頗具儒俠風采,但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一見到白玉堂,額頭上就會不斷冒出井號鍵,感覺腦瓜子嗡嗡的。
包大人還笑呵呵地覺得挺好的。
展昭嘆氣。
不過白玉堂雖然罵他罵得很歡,卻不大允許旁人這麼罵他,一旦聽見,展昭不會有什麼反應,他卻提刀而起,非要「教訓教訓」那些出言不遜的東西。
展昭無奈失笑。
總而言之,他們兩個人的關系大概就是朋友,而且是損友類型的。
只有面對朋友,展昭成熟的行事、日漸周到的作風,才會突然一下子卸下來,偶爾,展昭對白玉堂的那種反唇相譏,若是被外人聽見了,免不得要驚訝一番——溫潤如玉的展護衛,居然、居然這麼會陰陽怪氣?!
那還不是因為白玉堂那家伙真的很欠!
所以這一次被捆龍索捆到一塊兒,被迫綁定,還一塊兒來到了這千年之後,這件事還真的很……奇妙、只能用奇妙兩個字來形容。
這的確是一間非常奇妙的屋子。
不是瓦屋,也瞧不見木梁,地面上鋪著光潔大塊磚石,似是瓷質,四面也是雪白的牆壁,活脫脫像是個雪洞般的屋子。
與一般人想像的不一樣,其實在宋朝,瓷器的確算不得非常名貴的東西。百姓家尋常多用瓷器,而王公貴族多以金銀器、漆器為尊,因此展昭掉下來的一瞬間,瞧見這光潔的大塊瓷磚時,倒是並沒有生出一種「如此豪奢」的感覺,反倒是落地時下意識地使了個巧勁兒,免得把這地磚踩破。
陶瓷易碎。
再一瞧,這雪洞般的屋子裡住的恐怕不是什麼不食人間煙火的雪妖,大塊的、透明的琉璃茶幾之上,擺著幾碟吃食,一碟黃澄澄的小蜜橘,一碟叫不出名字的干果,還有一碟正散發著甜香的糖炒栗子,桌上堆著小山一樣的栗子殼。
幾子之後,是半邊坐具,這坐具鼓鼓囊囊、形狀飽滿,看起來軟乎乎的,一看就很舒服。
而頭頂則是一盞明燈,散發出宛如千萬盞燭火聚集在一起才能迸射出的光亮。
就是這份壓根不可能在人間得到的光亮,才讓展昭驟然生出了「這並非是在人間」的感覺。
不過那個歪在軟乎乎坐具上的姑娘……emmmmm,這是妖怪麼,身上穿的衣裳毛茸茸的,感覺像貓妖。
身邊還有一只異常嬌憨的橘色狸奴左護法。
——若是換了旁人,此刻心中或許早已經驚濤駭浪了,但展昭是誰?他可是見過烏盆開口伸冤、血雲幡扒在人身上吸血的人。
所以展昭稍一驚訝,就立刻接受了此處不是人間、或許是什麼妖居的設定。
結果這裡也不是妖居,是……千年之後?
他端坐在這個名為「沙發」的軟乎乎坐具之上,手裡端著一杯沁涼沁涼、冒著氣泡的棕黑色中藥(?),鼻尖縈繞的是一股糖炒栗子所散發出的秋日甜香,聽一個長著四條眉毛的可愛青年來講一個關於一個可以穿越時空的少女和一個千年之後世界的故事。
說真的,說這裡是千年之後,倒是比這裡是山野精怪的居所還要讓人驚奇。
……千年之後的百姓,生活得這麼好了啊。
但他還是心態很平穩的接受了這件事,一點兒也沒有露出太過驚訝的表情。
白玉堂也一樣……白玉堂似乎小時候就真的撞見過靈異事件,所以面對什麼都很平常心。
……但是那位被展昭誤認為是「大貓妖怪」的異能少女秦蔻反應卻比他們大多了。
陸小鳳挑眉,有點不可思議地問她:「你自己都這樣了,你居然怕他們?」
秦蔻非常不著痕跡地黏緊了她家的紅哥,對陸小鳳說:「什麼叫我都這樣了……我都怎樣了啊?」
陸小鳳:「你都能各個時空嗖嗖亂竄,大橘都能一口一個小朋友了,你怎麼好意思怕別人?」
阿飛:「?」
什麼?等等,什麼叫大橘一口一個小朋友?小朋友是什麼新型貓罐頭的品牌名麼?
大橘:「嗷∼」
大橘聽到陸小鳳喊自己的名字,探出脖子看了一會兒,發現對方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於是懶洋洋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懶洋洋地重新趴回懶人沙發上了。
貓比人懂懶人沙發的好,自從買了這個懶人沙發之後,它一天能有十六個小時在這裡趴著。
秦蔻說:「這不一樣——我這個是科學,見鬼什麼的屬於靈異,這能一樣麼?」
陸小鳳雙手抱胸,挑著眉道:「我倒是覺得你這個比較奇怪,有鬼……emmm,還挺正常的吧。」
秦蔻:「???」
花滿樓也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
白玉堂一臉玩味地伸手,似乎想要摸一摸他自己的下巴,不過他的慣用手右手和展昭的左手困在一塊兒,下意識抬手的時候,就帶著展昭的手一塊兒抬起來了。
展昭與他對視一眼,白玉堂冷笑了一聲,放下了手。
而秦蔻這邊呢,她居然發現連一點紅都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似乎當真覺得這世上有鬼才是合乎情理的事情。
秦蔻:「……」
好吧,其實這也很好理解。
中國的古人要說根深蒂固的信仰,恐怕既不是玉皇大帝、也不是福來佛祖,而是祖先,中國人是有祖先崇拜的。
祖先可以保佑家族,祠堂乃是一個宗族之中最莊嚴、也是最神聖的地方之一,年年歲歲祭祀祖先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情,而斷子絕孫在那個環境之中,也是對人最惡毒的詛咒。
祖先崇拜成立的前提就是祖先真的是有靈,如果否認鬼神的存在,那麼祭祀祖先的行為就是毫無疑義的。
對此,古人的態度是「子不語怪力亂神」。
也就是敬而遠之的態度。
相信它的存在,但不把鬼神掛在嘴邊,不要去理會他。
一點紅沒有宗族,他連自己本來姓什麼都不知道,對這個底層的邏輯當然不甚清楚,但是他在古代生活了那麼久,這些東西,即便不明白底層邏輯,也被潛移默化的影響著。
現代就完全不同咯,現代人打心底裡相信科學。
以前有「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這樣的話流行,小孩兒的理想脫口而出會是「以後想當科學家」,這都是科學崇拜的體現。
當然了,崇拜科學,不一定代表明白科學的底層邏輯,但這也不影響大家覺得所有的異常現像,都可以用科學來解釋。
秦蔻一直以來都是用平行時空的科學概念來解釋她的能力的,從來也沒考慮過她其實是王母娘娘的親閨女或者是無限宇宙之王之類的酷炫東西……
這也算是古今人不同的解釋世界的視角帶來的差異吧。
總而言之,事情就是這樣。
仗著自己連通的是武俠世界的平行時空就隨便亂開門的秦蔻決定,以後還是少連通不熟悉的地方……天哪,武俠故事為什麼會真的有鬼存在!!!
秦蔻:>皿<!!!
算了……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展昭端坐在沙發之上。
秦蔻家的沙發是很柔軟舒服的,任誰坐上去,都會很想舒舒服服地癱一會兒。
比如說陸小鳳,他隨時隨地都是一副標准的葛優癱,以前,一點紅倒是一板一眼地坐的很端正,不過後來他就放松下來了,坐沙發的時候也習慣性地會靠在靠背上,看書或者看電視。
白玉堂很顯然也是個坐姿很隨意的人……
但是他沒辦法,因為展昭坐得很端正,他要是一癱下去,手就會被拉起來,顯得有點滑稽。
白玉堂很嫌棄他:「貓兒,你該不會自己一個人在屋子裡的時候也這麼坐吧?」
展昭瞧他一眼,道:「五弟隨意便是。」
白玉堂懶得理他,身子朝後一靠,順帶著腹誹一下:感覺展昭這廝,晚上躺在榻上睡覺,估計都是雙手交疊在胸前,規規矩矩地平躺著的……
展昭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展昭在和秦蔻還有陸小鳳一塊兒研究捆龍索。
不過秦蔻對那個捆龍索倒是相當感興趣。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這繩子的確看起來像是什麼高精端的新材料,金色編織繩,但繩體看起來卻並不粗糙,反倒是有點玉質的冰冷。
陸小鳳也湊過來,摸著胡子說:「感覺和金絲甲的材質有點像?」
金絲甲,就是在小李飛刀的時代,引起無數人爭奪的一件寶甲,據說是用西域產出的某種天絲制成、柔軟、輕盈卻刀槍不入。
但是誰也沒聽說過金絲甲穿身上就脫不下來了啊。
到底是什麼原理,才能讓一條繩子纏在人身上下不來?
秦蔻試探性地伸出了手,然後試探性地抬頭看展昭。
展昭自然一下子就感知到了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垂頭瞧著她。
展昭是一個非常英俊的男人,而且是那種周正的英俊。
劍眉斜飛入鬢,眼睛有神如天上漆星、又好像是那種水頭很足的墨玉一樣,鼻梁高挺卻秀氣、下頜骨線條利落干淨,卻又不會顯得過於冷硬,輕輕一笑,就好似春風拂面。
……是特別會被老爺爺老奶奶喜歡的長相。
秦蔻真心實意地說:「如果你是個現代人的話,說不定會被選去當央視新聞的主播……」
展昭:「?」
展昭一揚眉,十分謙虛地道:「央視新聞是何物?展某見識短淺,還請姑娘賜教。」
秦蔻:「唔……沒什麼,這個捆龍索,我能摸摸嗎?」
展昭是左手被捆的。
聞言,他伸出右手,輕輕一撩左手官服的寬大衣袖,將手腕露出,溫聲道:「自然,請便。」
古人的衣服都是一層一層的,外衣裡面有中衣、中衣一面有裡衣,總之不可能一撩開衣袖就露肉,展昭的官服是件絳紅色的圓領長袍,腰間豎著腰帶,勒出一把勁腰。
中衣就是交領了,一絲不苟地緊緊裹著,自絳紅官服的領口處露出一點白色交領,中衣的袖口就收的很緊了,像是打綁腳一樣的做了收束,外頭又裹了個頭層牛皮加機括所特質的袖箭機關,三只寒森森的袖箭被收在機括之中,閃出了金屬冰冷的光澤。
秦蔻一愣。
其實展昭與花滿樓的氣質倒是有點類似,都是溫潤如玉掛的,不過展昭不是富貴錦繡堆裡長大的,沒有花滿樓身上那一股松弛愉快的公子哥氣質,他顯得更颯爽、更英武一些。
花滿樓的兵器也用的很柔和,要麼是玉骨扇、要麼是他的流雲飛袖。
但展昭的兵器卻是劍和袖箭,盡顯銳利,他供職於開封府,說是帶刀侍衛,也會進宮去輪值,但更多的時候,展昭不是在緝凶、就是在緝凶的路上。
秦蔻忽然就想到了無情。
哎……不知道無情現在在做什麼?他想要換個皇帝的計劃到底有沒有在順利地進行呢?
她還記得自己和無情的三年之約。
其實她既然可以用時空漩渦溝通不同的世界,那就意味著在她是可以選擇時間維度的,直接一下子開一個三年後的通道就好了。
但是她不太敢,她就怕自己一開了,對面沒人出來。
所以,她寧願等,也寧願去讓時間衝淡她與那個身陷在輪椅之中,心居於明月之上的清冷青年的友誼。
她的神色不由地飄了一下。
展昭道:「秦姑娘?」
秦蔻回過神來:「啊……」
展昭劍眉微蹙,輕聲道:「抱歉,這袖箭……是否叫你不適?」
秦蔻擺擺手:「沒事啦……」
她伸手去觸摸捆龍索。
冰冰涼的。
雖然是編織繩,但是摸上去居然是光滑的,有一種又堅硬、又柔軟的感覺,秦蔻試著用手去拽了一下,繩子居然像是活的一樣,在展昭手上纏得更緊了些,展昭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縮了一下。
秦蔻趕緊把手收回來。
展昭寬慰她:「沒事,我與玉堂早這麼干過了,現下是纏得緊了些,過一會兒就好了。」
他還開了個玩笑:「畢竟江婆婆只是想叫我二人關系好些,又不是想叫我二人把手給剁了。」
白玉堂哼笑了一聲,懶洋洋道:「別費勁了,我奶娘的東西我能不知道,這捆龍索除非她老人家來解,旁人是萬萬不可能的……你們這電視機倒是極巧妙的東西。」
他剛剛一直沒說話,看來的確對解開捆龍索沒什麼指望,一直坐在沙發上研究電視。
僅過了五分鐘不到的時間,就已經在花滿樓的指點之下,學會了用遙控器換台。
他揚唇一笑,只道:「貓兒,你瞧我發現了什麼好東西。」
什麼好東西,包青天1993麼?又是喜聞樂見的劇透環節麼?那……那也行吧,反正每個人來了,都是免不得這一遭的。
秦蔻下意識地抬頭一瞧電視機,然後看到了……《貓和老鼠》。
第234章
秦蔻:「……」
貓……貓和老鼠。
秦蔻總感覺,「貓」「鼠」這兩個字就像是什麼可以觸發白玉堂興奮閾值的開關一樣,他一看見這個,立刻眼睛就挪不動道兒了,反倒是《七俠五義》四個字,還須得反應一下。
——白玉堂兄弟五人,在江湖上稱「五鼠」,又因為行的是俠義之事,所以又稱「五義」,不過這五義倒是很少有人去叫。
七俠則是江湖上的七位俠客的統稱,不過細說起來,這是寫書的人的叫法,但在書中人看來,江湖上的南俠北俠、東俠西俠、大俠小俠,那可實在是多了去了,在其中只取七人濃縮成那個時代,又該取誰好呢?
還不如貓和老鼠顯眼呢!
展昭與秦蔻、陸小鳳一塊兒研究捆龍索,順帶著秦蔻還說什麼「用電鋸也割不斷麼」的時候,白玉堂就一直在研究電視機。
這方方大大,只有二指寬的黑盒子,裡頭居然有人!而且還會動!
一向見多識廣的白五爺也忍不住在心裡倒抽了一口冷氣,心道:這難道不是法術?這必然是法術吧!
原來千年之後,人人都修習法術,那麼這位秦姑娘能搞出跨越時空的奇事,倒是也有跡可循了……只是不知道此世之人能不能飛天遁地?又是不是人人都能降妖伏魔呢?說起來,剛剛那陸小鳳似乎說,這只胖大狸奴可以吃人?
白玉堂:「……」
白玉堂和大橘大眼瞪小眼。
大橘歪頭。
大橘不喜歡犬系生物,那對鼠系……?
大橘親親熱熱地叫了一聲,撲上來玩白玉堂束在金冠裡的頭發,翻起肚皮,四爪齊用,扒著白玉堂的發絲上嘴啃。
白玉堂:「……」
少年華美、金相玉質的錦毛鼠,在宇宙奇幻大貓貓面前,似乎也是一只小白鼠玩具。
他斜著自己那一對極其妖孽的桃花眼,頗為嫌棄地乜著大橘,大橘粗著嗓子嗷嗷喵喵叫了兩聲,像是個大漢,明明不萌,還非得學狸奴叫喚來強裝可愛。
白玉堂被這兩聲喊得頭皮發麻、異常刺撓,伸手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的頭發給救出來,
順帶著把窩在身邊的大貓給撥弄開。
大橘:O—O
他不喜歡大橘……
大橘不甘心地又蹭上去,白玉堂失去了耐心,也不管它到底是不是可以一口吞人的妖獸,伸出自己的魔爪就抓住了大橘柔軟的後脖頸皮,把它扔遠了點。
大橘:O—O!!!
他居然真的不喜歡大橘!!
胖大嬌憨的橘貓不忿地叫喊了兩聲,非常不高興地去找花滿樓,瓷瓷實實地往花滿樓的腿上一趴,喵喵叫著催促他趕緊來個全套的盲人按摩安慰安慰它。
花滿樓失笑。
花滿樓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大橘的腦殼,嗔怪道:「你真是霸道死了,難道每個人都得伺候你不成?」
大橘不忿且激烈地叫起來,白玉堂斜著眼睛瞧它,也沒有要過來哄它的意思。
當然啦,其實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愛大橘,比如說一點紅,他對大橘的手段可以堪稱是粗暴了……
但是大橘也不喜歡他嘛……那就扯平了。
但這一回,它明明很喜歡白玉堂,還主動湊過去求蹭蹭,結果對方郎心似鐵,不為所動,令大橘很不開心。
相比較之下,冷血的待遇真的是最差的……
花滿樓一面笑話宇宙貓貓被養得越來越驕縱了,一面也不吝嗇自己的勞力,兩下就把大橘擼得呼嚕呼嚕、舒服得眯起眼睛。
順便再教教白玉堂如何去玩轉電視機。
電視的原理,花滿樓沒研究過,也說不大明白,那就簡單粗暴地當做是法術就行了,只是這法術的名字,叫做科學。
裡面的山川湖海、男男女女,也好解釋得很,這又是另外一種可以將人像記錄下來的科學法術了。
白玉堂:點頭點頭.JPG
所以看見動畫片之後,他倒是十分無師自通,只對花滿樓道:「這就是令皮影戲更生動的科學?」
花滿樓笑道:「這倒不是,科學還是刻錄的科學,但需得用畫紙一張張描畫出來錄上去,而後再快速放映,這皮影兒才能如此這般的生動起來。」
就和那種快速翻動的小人書是一個原理。
所以2D動畫的成本比3D要大很多。
小人書這東西,是陸小鳳這個ACG達人收的二手收藏品,流行於二十年前秦蔻的小時候,如今有短視頻、有手機、有王者,動畫片更是隨時可看,小人書這種翻過一次就夠了的東西,哪裡還有市場呢?
白玉堂聽聞此言,倒是有點詫異地挑了挑眉,道:「我以為這東西就是法術一點,就可自動,竟須得這樣麻煩?」
花滿樓微笑道:「科學正是如此,能做到種種不可思議之事,好似神仙點化,然而細究起來,卻皆是人力在後,並無甚捷徑可言。」
白玉堂又瞧了一眼頭頂的明燈,瞧了一眼透亮潔淨的玻璃窗,玻璃窗外,是亮起了點點燈火的鋼鐵巨塔,似是上元燈節在東都汴梁之中隨處可見的火樹銀花。
這也並不是神仙心隨意動,縹緲瀟灑就可隨手點化出的東西。
如此一想,他又不覺得千年之後人人都會法術、人人都能修成神仙了。
白玉堂把注意力拉回電視機,拉回貓和老鼠。
展昭看了看電視機,又看了看白玉堂。
白玉堂左手一拋,遙控器在空中轉了三個圈,又被他隨手握住,在指尖像個指尖陀螺一樣連著轉了好幾圈,他揚唇一笑,好似璨璨桃花盛開。
這璨璨桃花說:「不換台,就這個。」
展昭:「……」
展昭還能說什麼呢,展昭無話可說。
他也不能不看,因為友情快樂索……啊不,捆龍索。
展昭抬頭瞧著電視。
其實要說皮影戲是早期的動畫形式,也很合適,皮影藝人們制作出四肢可活動的皮影人,在白色幕布後操縱影人動作,為表達出合適的情緒,往往一面用當地所流行的曲調唱腔去配音,一面操縱影人做出誇張的動作。
而貓和老鼠作為一部基本上連台詞都很少有的動畫,更是把配樂、誇張的表情與戲劇化的動作運用到了極致。
無需任何多余說明,也可以無視地域、年代、日常器具的差異,只需一瞧那畫面,瞧瞧那貓與老鼠鬥智鬥勇的情節,任何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麼,連古人都可以毫無理解障礙的去欣賞。
這就是好的藝術。
就是……這藍貓看起來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
比如說狂追老鼠結果還被老鼠狠狠地踢了屁股。
再比如說鑽進各種奇形怪狀的管道裡然後變成了各種奇形怪狀的模樣。
這動畫片不該叫貓和老鼠,而應該叫智慧而尊貴的老鼠大爺和他愚蠢的大貓咪玩具。
白玉堂:樂.jpg
白玉堂:樂不可支.jpg
白玉堂:哈哈大笑.jpg
白玉堂意有所指,一語雙關:「這蠢貓兒!」
展昭:「……」
展昭:「……」
展昭無奈地抿了抿唇。
白玉堂整個人八風不動,安然且愉悅地坐在沙發上,似乎是今晚就打算坐在這裡不挪開了,非得看電視裡的愚蠢藍色展昭出上一百個洋相才算完。
而且展昭日常不穿官服的時候,的確是經常穿著件簡譜的藍布衫,白玉堂一直覺得那衣服似乎都快要洗發白了……開封府俸祿這麼低麼?蠢貓連件衣裳都買不起?
其實還真沒有……開封府四品帶刀侍衛的俸祿其實不低。
作為京城,汴梁城寸土寸金,普通官員的俸祿想要京城落地生根是不大可能,租房的房價也不甚便宜,但是展昭住的是開封府的官舍,平日裡吃喝都在府衙之內。
他生活簡譜,頭上也不帶冠,日常都只用個布條一綁起來就了事,至於什麼折扇、跑馬、賭戲、瓦舍,都是一概不去的,連酒都不怎麼喝,酒樓都不怎麼去。
哦對了,大宋規定官員不得入酒肆。
也沒見別人這麼懂規矩,偏生展昭這四品武官兒,在官場被文官排擠得沒邊兒的人,倒是一絲不苟,說不進酒肆、就不進酒肆,哪裡還有一絲豪俠的味道?
按理說他的俸祿存下來的應該也不少……不過這倒是想岔了,展昭是個月光族。
……他的錢都拿來安頓各種案件的受害苦主了。
每次都是身上有多少就給多少,偶爾白玉堂同他一塊兒時,看見他這作風,免不得要大翻白眼,奚落兩句:「就你那點銀子夠做什麼?」
然後自己給錠大的。
白玉堂也喜歡散財,不過他有的是財,散不散的對自己的日常生活根本沒什麼影響,哪像展昭,衣裳都洗得發白了,還渾然不知,根本不記得要換。
這麼一想,倒是覺得他真的有點蠢了。
蠢貓蠢貓,氣死蠢貓∼
白玉堂樂呵呵地看《貓和老鼠》,展昭因為和他的手捆在一起,也只能乖乖坐在沙發上,不能扭頭就走。
而且這白玉堂是真的幼稚……
展昭瞧了一眼自己這位沒承認過的損友樂呵呵的側臉,忍不住無奈地勾了勾唇,輕笑了一下,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電視上。
——既然來了,那也的確該領略領略千年後的風采,況且這影戲還當真很有趣。
秦蔻坐在沙發上,坐在陸小鳳和一點紅中間的位置,一面喝橙汁,一面吃一點紅剝的暖乎乎糖炒栗子,一面也在看貓和老鼠。
這動畫片就很神奇啊,無論從哪一集開始看都能毫無障礙的看下去,無論是從什麼情節開始看,都能讓人在三分鐘之內被吸引住。
誰小時候能不愛看貓和老鼠呢?
她還記得小時候自己和外婆一塊兒看,咯咯笑個不停,她爸爸回來,西裝外套往衣架子上一搭,瞧了一眼,然後……不動了。
接下來就變成了三個人一塊兒看,她又聰明又精英的大學教授媽媽回家來,看到的就是三只對著老鼠打貓嘿嘿傻笑的哈士奇。
安寧老師:「……」
安寧老師沒忍住笑了,把衣服換了,給女兒倒一杯橙汁,自己也坐在沙發上,四個人一塊兒享受靜謐歡樂的動畫片時間∼
現在的場景也差不多啦。
而且白玉堂不知道在腦內腦補什麼,在代入誰和誰,總之笑得異常開心,見牙不見眼的,就差當場和褐色聰明小老鼠傑瑞義結金蘭,從此陷空島五鼠變六鼠,管叫御貓跑不了∼
展昭與他並排坐著,一面搖頭無奈地笑,一面端起放在面前的橙汁兒喝一口。
陸小鳳之前沒看過這個,此刻也津津有味的看著。
這倒不奇怪,陸小鳳看什麼東西都很津津有味,在路上瞧見一只蛾子都能看半天。
讓秦蔻覺得神奇的是,一點紅和阿飛居然也被吸引了。
阿飛抱著一桶秦蔻塞在他懷裡的薯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電視機,顯然完全被這詼諧誇張的動畫片
給吸引了,兩只眼睛裡都倒映的是電視的光。
秦蔻見慣了他十分早熟且冷淡的老成模樣,這樣偶爾表露出來的小孩心性……上一回還是在秦蔻第一次帶他去吃炸薯條的時候。
秦蔻覺得這樣的阿飛可愛極了,所以才時不時地去買炸薯條去投喂他,結果後來阿飛的反應就平平了。
切,真是喜新厭舊的小孩子!
而一點紅一開始就隨便看了兩眼,主要的注意力還是集中在給秦蔻剝糖炒栗子上。
但是那個背景音樂當真很……怎麼說呢,就很吸引人的注意力,一點紅從殺手轉行自媒體,本來就在研究如何吸引人的注意力……所以他的目光就自然而然地轉移到電視上了。
看見愚蠢的藍色大貓變成了個茶杯頭的形狀,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會心的微笑。
秦蔻:「……」
秦蔻:「噗嗤。」
一點紅回過神來,問:「我接著剝?」
秦蔻像只三花貓一樣親密地蹭蹭他,說:「不用啦,我都吃好多了,一塊兒看電視嘛。」
一點紅微微一笑,本來想上手摸摸她的臉,但一抬手,手上一股糖炒栗子的甜香,那還是算了。
他的手又放了回去,找了張濕巾,仔仔細細地把自己的每一根手指擦干淨。
秦蔻把目光轉回電視,順便從茶幾下面的小抽屜裡拿出薯片、肉干、巧克力和果凍來,分給新朋友一塊兒吃,展昭朝她微微笑了一下,並沒有拒絕,只是溫聲道:「多謝。」
展昭其實是一個處世非常周到的人,也非常明白如何去讀氛圍,他不是那種刻板的「不拿百姓一針一線」的人。
甚至面對比他等級要低的官員,他還知道怎麼用自己的官威去壓人。
曾經,展昭為了震懾一個草菅人命、還敢出言糊弄他的狗官,竟是反手一掌,重重摑在那人面上,令那人顏面盡失、肝膽俱裂,最終因為慌張而自露馬腳,被展昭逮個正著,押到開封府喂鍘刀去了。
所以在這麼和樂的氛圍之中,他又怎麼會拒絕主人家的好意呢?
他與白玉堂分食薯片,這種脆脆的、帶著油香且有鹽的原味的零食大大地征服了白玉堂,他哢嚓哢嚓嚼個不停,順帶著配上味道
頗有些奇妙的冰可樂,認為這是最妙的搭配。
秦蔻總覺得自己好像回到小時候了。
她大大地喝了一口果汁,愜意地縮在沙發上,順帶著用手機搜一搜展昭和白玉堂。
——畢竟,這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風靡的東西,且七俠五義與古龍金庸還不同,原著三俠五義的作者是清朝人,那會兒子的白話小說對現代人來說,閱讀起來趣味性不強,即便是熱愛武俠小說的秦爸爸,家裡也沒有這套書。
在評書盛行的地方,與包公、三俠五義有關的故事,是用評書講出來的《五鼠鬧東京》,故事最後以白玉堂喜提編制內工作為結束。
但是X市不流行評書,X市老一輩人聽秦腔。
秦蔻呢,秦蔻小時候估計是看過幾集《包青天》的,對那個經典的包公形像印像深刻,除此之外,還總記得他們升堂時候的畫面。
黑黢黢的包公、白花花的公孫先生、綠油油的張龍趙虎王朝馬漢,還有紅拋拋的御貓展昭……往明鏡高懸的牌匾底下一站,好似一排五顏六色的熒光棒,又不自覺地聯想到美發店前面的那個旋轉彩燈……配色看的人眼睛痛!
除此之外,就只記得展昭超帥了。
再偷偷看一眼坐在沙發上、如青松修竹一般的紅衣青年,秦蔻在心裡暗暗點頭:嗯,不錯,小時候的印像沒有錯,展昭的確超帥!!
第235章
展昭不僅帥,脾氣還很好,人也很有耐心,還會回答秦蔻莫名其妙的問題。
比如秦蔻問:「包大人的額頭上真的有小月牙麼?」
展昭俊秀的面龐上就露出了一抹困惑之色。
但他還是點了點頭,說:「有,是胎記。」
秦蔻撓撓頭:「所以,包大人真的像傳說中一樣黑黢黢的麼?抱歉,包公美名流傳千年,我真的很好奇包大人長什麼樣子呢。」
展昭失笑。
展昭道:「唔……秦姑娘若要問這問題的話,那的確是……」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似乎在思考自己該怎麼來形容自己的上司,半晌,他斟酌著語言,委婉地道:「半夜倘若包大人身著黑衣,那的確是叫人難以發現,只叫人覺得有個小月牙在憑空漂浮,或者是一排白牙忽然出現消失……」
而且包大人或許是因為斷案壓力比較大,這二年來身形的確胖大了不少,文官掐架的時候沒少因為黑且胖被別人唾沫橫飛的罵,回來之後氣得連飯都吃不下了。
秦蔻:「……」
白玉堂:「噗嗤。」
秦蔻:「……我覺得你可以不用這麼委婉。」
這聽起來比直白的說包公是個黑炭還要殺傷力大得多。
展昭輕輕一笑,沒再多言。
秦蔻又問:「所以,包大人夜審鬼案的時候,額頭上那個小月牙真的會發光麼?」
她總記得自己看過這種特效,而是幾十年前的特效嘛,看上去就像是包公頭頂上有個車前燈。
展昭:「……」
展昭失笑:「這倒沒有。」
秦蔻:「唔……」
諸如此類的無聊問答,展昭一點兒沒覺得冒犯,一一作答,白玉堂舒舒服服地靠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露出靴子底上鑲的玉石來,一派珠光寶氣的作風,順帶著咬了一口小奶糕。
秦蔻家的雙開門大冰箱,一打開,裡面全都是各色飲料啤酒雙皮奶綠豆沙,冷凍層呢,一大堆一大堆批發來的冰激凌占了足足兩層,剩下兩層,才拿來塞各種冷凍速食。自一點紅這個居家型男常駐之後,冰箱裡的
肉蛋奶之後的東西才逐漸多了起來。
這冰箱看上去像是家裡有個非常受到溺愛的小朋友似的。
小朋友阿飛表示並不接這個鍋。
奶糕是最近買的,原因是秦蔻突發奇想,想要回憶童年,於是買了一堆大白糖、糯米糍、小奶糕和鹽棒冰塞滿,正好今天拿出來款待新朋友。
白玉堂顯然是一只牙口非常好、根本不怕凍的白老鼠。
毫不客氣地一口咬下,外層被凍出透亮冰晶的方形小奶糕便被咬下來一塊。這被咬下來的截面是一絲一絲的,東西含在嘴裡,用牙齒去咬,能咬到非常緊密的奶味。
北宋商業極其發達,東都汴梁夜夜笙歌,夏天想要吃一口冰飲子,選擇實在是很多:紫蘇水、荔枝膏、冰雪冷元子、甘草冰雪涼水、水晶皂兒ヾ……與奶油相關的東西倒是少了許多,多是昂貴的細點,倒是沒有這樣緊密、濃郁的凍品,叫白玉堂也吃了個新鮮。
他順手又拿了個糯米糍吃。
這裡頭倒是有他熟悉的東西——糯米。
糯米似乎自古以來就被人們做成甜品,芝麻白糖的湯圓要用糯米來包,白白胖胖,軟糯粘牙,裡頭的黑芝麻餡加了豬油,更顯得香氣濃郁;汴梁的夜市上賣的冰雪冷元子也是,此物是將綠豆蒸熟,脫皮碾成泥與糯米粉一塊兒和起來,團成小圓子再煮,煮熟後浸入冷水之中沁得冰涼,吃時便是澆上蜜水、各色鮮果,要是去大酒樓裡,也能吃上一碗加了酪漿和櫻桃的冷元子。
這糯米糍看起來更像是一個被錘扁了的大湯團,不過裡頭的餡料不是豬油芝麻,也不是白糖五仁,而是充滿奶香、又柔又滑的奶油——就是或許此物的確在冰窖之中被凍了太久,奶油裡有被凍住的冰晶,吃起來還能聽見嘴裡偶爾響過的咯吱聲。
其實現代人都明白這其實是因為奶油的質量不好,裡面肯定加水了,所以析出了冰晶,不過在古人看來,這倒是顯示出了此地冰窖極有規模,才能常年保存這樣的冷凍奶制品。
再轉念一想,連皮影都能動起來,連人都能出現在那二指寬的「電視機」裡面,有個極其神奇的冰窖又怎麼了?正常得很。
白玉堂懶洋洋地接受著投喂,忽然眼睛一眯,壞笑道:「你只問包大人如何如何,為何
不問問我盧大哥如何?」
那還不是因為你的盧大哥的確沒什麼存在感麼!
秦蔻正要說話,忽然覺得不對勁,脖子一轉,瞧了白玉堂一眼。
白玉堂金相玉質、白緞金冠、劍眉入鬢、瀟灑不凡,活脫脫就是個瀟灑俊秀的富家公子哥兒,只是他手上捻了個……五毛錢的中街冰點糯米糍,嘴角還沾了一點白色的糯米粉,讓他看起來有點詼諧。
秦蔻眯了眯眼睛,狐疑地說:「你在套我的話麼?」
她以前是對這樣的套話一丁點的概念都沒有的,因此在還未曾想清楚如何同楚留香坦白的時候,就被當面問出了「秦小姐是不是認識我們」這樣的話……
幾次下來,她的雷達已經十分敏銳了。
突然提什麼盧大哥。
包拯,包文正,這是歷史上的大清官,名垂青史的人物,秦蔻對他感到好奇真是再正常不過,多問展昭兩句,也十分正常,但是,盧大哥是誰呢?
盧大哥,是白玉堂的結拜大哥,陷空島五鼠之首——鑽天鼠盧方。
這名字放在他們那個時代的江湖,自然是赫赫有名的,然而再有名那也只是一介平民,基本在史書上撈不到什麼記載,除非做出了不小的成就,那或許能在《食貨志》上瞧見。
白玉堂冷不丁地來這麼一句,或許是在試探他們五鼠到底有沒有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
又或許是因為她對展昭與白玉堂的態度太過熟稔,就好像是那種「啊!原來你們是長這個樣子的啊,久仰久仰」的態度,這才讓他產生了一定的疑慮,非來上來試探試探?
……估計是後者。
白玉堂勾唇一笑,並未否認,而是直接地道:「我看秦姑娘瞧著我們二人的神情不似瞧見陌生人。」
展昭沒說話,但面上卻也沒露出驚奇的神色,顯然與白玉堂的想法是一致的,只是他剛剛瞧見秦蔻的興致太高,不願直接問出口罷了。
秦蔻:果然如此.jpg
這就沒什麼辦法了,這些在江湖上、朝堂上混的俠客們,一個個都跟人精似得……說句實話,像展昭擱現在,高低得是個國家級的刑偵專家,還得是經常上電視的那種專家,說不定還會去各種學校裡開講座……
要讓她在這種人面前反偵查是不是太難為她了?
況且她本來也沒打算瞞著。
秦蔻一指陸小鳳:「你來解釋!」
陸小鳳:「……怎麼又是我?」
秦蔻笑眯眯:「因為你能說會道、長袖善舞啊。」
陸小鳳不屑地說:「……切,盡給我帶高帽子。」
話雖如此,他還是清了清嗓子,開口了。
於是展昭與白玉堂就又得到了一個驚人的答案。
——他們,居然是一本武俠小說裡的人物。
當然了,嚴格來說,其實《七俠五義》並不能稱得上是一本武俠小說。
武俠小說的發展,最早要從《唐傳奇》說起,其中虯髯客、李靖、紅拂女並稱「風塵三俠」,放蕩不羈的江湖異人虯髯客如神人降世一般,或許可稱得上是最早的俠客形像了。
而後至清代,方有《七俠五義》,有了南俠展昭與錦毛鼠白玉堂的形像,時間再往後走,有平江不肖生《江湖奇俠傳》,還珠樓主《蜀山劍俠傳》如驚天霹靂出世,影響深遠,而後才是風靡一個時代的金古梁溫。
七俠五義時期,只能說是具有了一點武俠小說的雛形。
這就導致這本古典小說其實與大多數現代人腦海裡的「俠以武犯禁」有著一定的區別。
展昭在耀武樓前為皇帝演武,難免瞧起來叫人不大爽快,白玉堂初期不忿,在東都汴梁鬧下大案,但最後喜提編制,也供職於開封府,連帶著他的四個哥哥們也各有官職……
展昭的確是沒那麼酷的。
比起瀟灑寫意的令狐衝,比起將皇帝的屋頂當做決鬥樂場的西門吹雪與葉孤城、比起小偷中的佳公子、強盜中的大元帥,他的確沒那麼酷。
但他的風骨、如朗月清風般正直的心、溫潤周到的為人處事、還有那一抹無論在何時、在何地都能叫人心悸的絳紅身影,在上個世紀,也曾落在無數人的心尖,成為儒俠典範,一代男神。
不錯,這熱潮正是由1993版的《包青天》所引起的。
陸小鳳沒看過《七俠五義》,但他涉獵極其廣泛,的確在電視上看過幾個不同版本的開封府故事,此刻解釋起來,倒是也沒什麼讓人聽不懂的。
……這比穿越時空什麼的要惹人震驚得多。
展昭一言不發,接過iPad,細細去看陸小鳳提到的那小說的目錄。
也剛巧,這《七俠五義》是章回體小說,每一章的標題都是概括此章內容的兩句對仗小詩,想要知道書中寫了什麼,不必像無情和冷血一樣,苦哈哈地埋頭苦讀大半夜還只讀出一個「下面沒有了」的結果,展昭只需掃一遍目錄,此書的內容,自然就可知道個大概了。
他也的確是這麼做的。
不過越看,他倒是越疑惑。
包大人、公孫先生、四大校尉,陷空島五鼠,這都是熟人。
五鼠鬧東京,這也是有過的事情,不過再往之後來看,事情的發展與書中就開始不同了。
三鼠並未上金殿試藝,錦毛鼠也未曾受封四品帶刀護衛,與他成為同僚。
事實上,白玉堂因在汴梁作亂一事,被他的兄長們一齊送上京來賠罪,包大人既往不咎,在官家面前力保錦毛鼠。
當今的官家脾氣好得不得了,在書房議事時,包大人太激動唾沫橫飛,噴了官家一臉,他也能面不改色地一抹臉,接著聽包大人輸出。
這樣一個官家,自然不會動輒喊打喊殺,見愛卿包拯力保,也就松松放過了。
官家的確欣賞白玉堂的武功與氣度,想要給他封個官,不過白玉堂不卑不亢、進退有度地婉拒了。
婉拒就婉拒了唄,朝廷倒是也不大缺人。
於是白玉堂繼續做他的錦毛鼠,在江湖上行俠仗義,展昭繼續留任開封府,在朝堂上助包大人一臂之力。
與書中所寫截然不同。
另外說到開封府,開封府近年來辦了好幾個大的案子,先是鍘了拋妻棄子、欺君罔上的駙馬陳世美,又是破了真假狀元的大案,之後又破血雲幡一案,將這件可怕的寶貝徹底封存。
但是,血雲幡一案,在這書中卻全然沒有蹤影。
展昭平時不大愛看話本子,不過偶爾也在茶樓聽說書先生說過書,大致知曉這類話本是什麼樣的東西,自然是以驚險刺激、引人入勝的情節為佳。就說那血雲幡一案,一經傳出,事情之離奇可怖,立刻便引得全汴梁的說書人都開始說這一段兒故事。
展昭與那血雲幡一案的主犯連彩雲有過一段無疾而終的隱秘感情,連彩雲於公堂之上死在他的懷中,令他那段日子心情郁郁、不能釋懷,偏生一出去巡街,滿大街都在討論血雲幡,實在令他難受,還是白玉堂半夜翻進開封府,把他從官舍之中拖出來喝了一夜的酒,他醉後吐露了個干淨,這才舒服一些。
但說書人口中那段真真假假的故事,也的確自此風靡汴京。
這樣一段故事,本該是最引人入勝的情節,怎會不記錄在書中?倘若他們真的是書中之人,怎麼會有這樣一段空白?
展昭壓下心頭的疑惑,接著往後看,眼神快速地掃過一行一行的小詩。
忽然,他的目光定住了。
他的脊背似乎也在一瞬間僵硬。
白玉堂在用吸管喝酸奶。
他其實不願與展昭表現得太過親密,不大願意與他同看一書,想著等展昭看過,自己再看也是一樣的,因而此刻還正瞧著二郎腿靠著沙發呢。
感覺展昭不對勁,白玉堂眼睛一斜,挑眉道:「貓兒?」
展昭不動,也不回應他,潤如墨玉一般的雙眸緊緊地盯著那一行令他心神震動的小字。
白玉堂狐疑道:「你瞧見什麼了?怎麼這個反應,總不能是五爺我死了吧。」
說著,伸手要去拿那iPad,展昭面無表情,拿著iPad手一揚,躲開了白玉堂的手,沒讓他拿到。
……他還真說對了,展昭瞧見白玉堂死了。
——那一章的回目,叫做「三探衝霄玉堂遭害」。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35
第236章
……衝霄樓是什麼?
白玉堂身形輕靈如風,精通機關,進皇宮都如同說著玩一樣,這衝霄樓究竟是什麼地方,竟能讓玉堂三探衝霄而最終……遭害?
展昭的眉頭緊緊地擰了起來。
白玉堂挑眉。
他吸了吸嘴裡的吸管,酸奶盒子發出一聲空響,這是裡面的東西被喝完時才能發出的聲音,白玉堂隨手把空盒子扔進了垃圾桶裡,隨即,他的左手忽然動了。
白玉堂的慣用手是右手,但他的右手此刻與展昭的左手捆在一塊兒,不大好動彈,於是他便使左手。
即使是平時不慣用的手,他出手也是極快的,只見他不由分說,伸手便搶,展昭反應極快,捏著iPad與他過了幾招。
不過白玉堂可太懂他了。
雖然他和展昭掐架都掐出習慣來了,若換了平時,必然要好好地與他對上幾招,不過這裡這麼多人,他倒是也沒有要當眾賣藝的意思。
只見白玉堂面色不變,搶東西的攻勢卻忽然凌厲了幾分,大有一種——你不給我,我就直接撕票的感覺。
被撕的票是秦蔻的iPad……
展昭無聲嘆息,倏地停止動作,手心向前一送,主動認輸,把iPad送入了白玉堂的掌心。
白玉堂揚唇一笑,毫不客氣地受了這份禮。
然後他就看見自己死了……
白玉堂:「……」
白玉堂:「……」
白玉堂驚了:「……我這嘴開光了?」
展昭:「……」
展昭望天,無奈道:「玉堂,認真些。」
白玉堂這個當事人的反應比展昭要淡定多了。
這似乎是俠客們的通病。
他們通常來說,對自己的生命看得並不是那麼的重要,像是隨時准備為他們心中理想的事情而獻身一般,但對朋友的性命卻看得非常重要,倘若要他們為朋友去死,他們也只會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照做。
倘若今天這書中記載的未來,是展昭死於非命,那麼展昭一定也是面不改色的,白玉堂卻一定見之色變、拍案而起。
所以,白玉堂這個淡定的反應,還真是相當的正常。
白玉堂斜著眼乜了展昭一眼,就看見自己這位未曾承認過的好朋友抿著薄唇,劍眉微蹙。
白玉堂道:「我說貓兒,你該不會考慮著哪天真的遇到了衝霄樓,你要替我進去探一探吧?」
展昭:「……」
還真是!
這,這簡直就是俠客們刻在骨髓裡的做法!好像大家都不大喜歡商量著來,亦或者是因為,商量來商量去的,總得有人去赴險,爭來搶去,還沒由來叫人心煩,實不爽快!
與其如此,不如自己代友前往。
所以展昭看到那行字的第一個想法,當真是若遇到了衝霄樓,他是寧死也會攔著玉堂,自己進去一探究竟的。
所以白玉堂來搶iPad的時候,他下意識的反應就是要躲、要瞞,不要叫玉堂知曉此事。
不過這也只是一瞬間的下意識想法罷了,無關理性,均是感性在作祟。
展昭的臉上浮起了一絲被看透的窘迫之色來,隨即握拳抵在唇邊,有點掩飾性地輕咳了兩聲,才道:「……我當然不會這麼做。」
他正色道:「此書的內容……與你我所經歷之事有相同之處,也有迥然不同之處,既然如此,書中所言,有可能不會發生,卻也並不能當做玩笑置之不理。」
白玉堂道:「這是自然,你當五爺我是誰?兩眼一蒙睡大覺的蠢漢?」
展昭放松了些,面上浮起了一點笑意,又道:「況且你我既然提前得知了這衝霄樓之事,自然要好生研究,哪有不提前准備的道理。」
白玉堂道:「我方才翻看了一下,實在不明白……這衝霄樓既然是機關重地,怎麼我會只帶一袋子飛蝗石就進去,我看此書可以看,但不可盡信。」
展昭無情吐槽:「你那藝高人膽大的性子,還真保不准。」
白玉堂冷笑:「哼。」
展昭抬頭,去瞧坐在沙發另一側的秦蔻,道:「不知秦姑娘是否可以將此……此寶鏡暫時借與我二人一觀?」
秦蔻說:「沒問題啊,你們當然是想看多久就看多久,也可以在這裡想待多久呆多久。」
展昭意圖伸手作揖,一牽動手,
立刻又想起了有只白老鼠的爪子和自己連在一塊兒呢,因此只得作罷,只是溫聲道:「如此,展某謝過姑娘。」
秦蔻剛才聽了一氣,大約也知道發生了什麼,於是便說:「所以,你們打算研究如何破了衝霄樓?」
白玉堂道:「樓內的機關自然要研究的。」
白玉堂精通機關,一聽見自己未來會死在重重機關之中,不免有些不服氣,只心道是:倒叫五爺好好看看,究竟是何等厲害的機關,可千萬別是個假把式!
展昭道:「這衝霄樓既然機關良多,構造精巧,恐怕早就動工。我雖沒看文章,不知曉這衝霄樓究竟是何方神聖所建,不過探衝霄樓終究只是手段,重要的還是為何要探,倘若提前就能得知陰謀,提前就能截斷陰謀,這衝霄樓不探也罷。」
展昭又不是楚留香。
如果是楚留香的話,他是必定要進去探的,因為他那個人好奇心太強,江湖上一旦出了什麼新奇的兵器,不管有多麼危險,他總是想要見識一二。
常言道:好奇心害死貓,結果在秦蔻這裡,御貓倒是矜持有度,不多看不重要的蟑螂一眼,但盜帥卻像只時刻瞪著圓溜溜大眼睛的大貓一樣,東奔西跑,隨時准備伸出他的爪子去扒拉扒拉自己不認識的東西。
要說阿楚哥像大貓……
鋼、鋼鐵雄貓。
秦蔻:「……」
秦蔻被自己的內心os給雷到了。
展昭又道:「只不過,展某還有一事不明。」
秦蔻:「嗯?什麼?」
展昭便說了他們的經歷與書中大不相同的事情。
其他的事寫不寫的,倒是也沒什麼,但白玉堂的人生軌跡實在偏離得太多,書中他是四平帶刀的白護衛,與他一紅一白兩道熒光畫棒戳在公堂上,現實卻是白玉堂仍瀟灑人間,並無半點想要踏入公門的想法。
秦蔻沉思了片刻,忽然問:「你剛剛提到了殺人的幡旗?」
展昭道:「不錯,那是件頗為邪性的寶貝,名叫血雲幡,號稱是殺一人、救一人。倘若有人在它周圍流血,它便會無風自動,好似一張裹屍布一般,將人緊緊裹住,吸成干屍。」
秦蔻:「……」
聽起來很像是什麼逼人強行獻血的午夜靈異獻血車一樣。
但是她總覺得在哪裡聽過「血雲幡」這個名字。
陸小鳳一面摸著自己的胡子,一面道:「血雲幡……血雲幡……啊!我想起來了!」
這不就是93版本的包青天裡的一個單元麼!
還有捆龍索,他好像也似曾相識,在網上略一搜索,就搜出來了。
是另一個版本的《七俠五義》電視劇。
兩個版本的展昭,均是絳紅官服、黑色官帽,劍眉入鬢,清風朗月。
只不過其中一個瞧著正值壯年,渾身都散發出一種成熟男人的魅力,另一個五官極為精致俊秀,演員年紀看上去有點小,不免顯得有點面薄腰纖,雖然行為舉止溫柔穩重,與前一位演員相比,卻難免叫人覺得滿是青蔥歲月。
而真正的展昭本人呢,自然也是一代儒俠,既如春風般和煦,又盡顯武人英姿。
陸小鳳:「……」
陸小鳳滿面嚴肅地盯著自己的手機。
他這樣的表情其實是很少見的。
展昭在開封府任職多年,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他認人是極為准確的,一瞧見陸小鳳,便知道這是位可愛的人,與玉堂的性格在爛漫的方面有些相似,但又比玉堂要松弛許多,不論見了什麼事,也能用輕松的心態去面對。
所以……這樣的人,露出這樣嚴肅的神情,那顯然是出了一些大問題的。
展昭苦中作樂地想:不會是我也死了吧?
秦蔻倒是比展昭還緊張,問:「……怎麼了?怎麼了?你看見什麼了?」
陸小鳳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忽然長嘆一口氣,道:「沒看到什麼,我只是在想……」
秦蔻:「嗯?」
展昭:「嗯?」
白玉堂一只手撐著自己的腮幫子,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滑動著iPad的界面,懶洋洋跟風:「嗯?」
陸小鳳嚴肅地說:「為什麼展昭的選角個個都是帥哥。」
而他就千奇百怪的!!!要麼是看起來四五十歲的中年陸小鳳,要麼是滿頭髒辮的街頭aka陸小鳳,要麼是超搞怪版讓人做噩夢版陸小鳳……要不是有那個特別可愛英俊的版本,他估計是對這
些改編版都要產生嚴重的心理陰影了。
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在心裡把無辜地西門吹雪拉出來,仔細回想那幾個不應該叫西門吹雪,而應該叫西門吹炭、或者西門馬面的演員拉出來,以此獲得一點「還有人比我更慘」的低級快樂。
也可以回想一下性轉版本的無情大師姐,再想想正牌的無情大師兄在看到性轉版的自己在和小師弟談戀愛時的那個復雜至極的眼神。
頓時就覺得其實自己不算太慘,畢竟也沒有人把他性轉成一個紅披風的小姑娘,對著司空摘星嬌嘟嘟地喊「司空大哥∼∼」。
也沒有人給他塞一個明明六十非說二十的西門無恨乖女兒……
結果沒想到展昭的演員一個賽一個的俊秀風流、英武過人TAT
人比人真是氣死人o(TωT)o
陸小鳳:>皿<!!!
秦蔻:「……」
展昭:「……」
白玉堂的目光一轉,從他手中的iPad轉到了陸小鳳的臉上,似乎覺得他這人極為有趣一樣。
秦蔻一臉嫌棄地看著他。
展昭遲疑道:「演員指的是……」
陸小鳳道:「喏,就是這個咯。」
電視劇嘛,很好理解的,展昭也不是沒瞧過唱堂會戲的,每個戲班子,不都有一個扮關公的,也都有一個扮曹操的角兒?異曲同工之妙罷了。
只不過千年之後的娛樂,從茶樓戲樓轉到了電視機上。
展昭倒是不甚在意千年之後扮演自己的人到底俊秀不俊秀,只瞧著那兩部劇集的單元與簡介,看了片刻,道:「這裡頭……似乎都有在我們身上發生過的事情,也都有杜撰的情節。」
那或許就是……展昭與白玉堂生活的那個北宋,其實並不是單純書中世界的平時時空,而是一個更加復雜的,糅合了多種民間傳說、電視劇集的平行時空。
所以,展昭與白玉堂若是想更多的被劇透一下,光看原著,可能遠遠不夠,還須得把這些大小劇集一籮筐地給看完,別人看劇集,那是當做魔改來看的,主要求的就是一個辣腦袋,但他們卻不大一樣,他們必須認真地對待所有的傳說故事、電視劇集,並且認真分辯,什麼是有可能發生的,什麼是不大可能發生的。
再一看93版的包青天,236集!
……得虧來的不是什麼XX布袋戲裡的布袋戲人偶,不然一看,好家伙,一千多集,都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開始下嘴,那還不得當場就眼前一黑呀!
說起來,布袋戲也算是武俠世界觀麼?假如真的開到布袋戲,出來的到底是人還是會動會說話的人偶?
秦蔻:「……」
莫名有點恐怖谷。
算了,以後不手賤就完事了,武俠開盲盒游戲這幾個月內她玩得太多了,暫時也再打算去認識新的朋友了。
膽子不是很大的秦蔻小姐以非常細微的幅度又朝一點紅靠了靠,依偎了一依偎。
對展昭、白玉堂二人的死活漠不關心的一點紅一直都很盡職盡責地當她身邊的一根柱子,感知到她細微的動作之後,一點紅側頭瞧了一眼,也以非常細微的幅度朝她靠了靠。
而另一面的展昭,自然也已決定要把這些浩瀚如煙海一般的各色資料全都看完。
不過很顯然,他們只能呆在這裡看。
畢竟,總不好把人家的電視機搬走吧。
秦蔻也很大度,她總覺得,不認識歸不認識,但是既然認識了,那就總歸是一種難得的緣分,緣分擺在這裡,能幫則幫。
所以展昭與白玉堂二人順理成章的就留在了這裡,展昭是個為人十分克己復禮的人,似乎覺得住在一個陌生女孩子的家中不大好,但事發突然,又實在沒有辦法,他心中歉疚,連著說了好幾聲抱歉了、叨擾了之類的話。
白玉堂倒是比展昭自來熟多了,並不覺得有什麼,況且一個人剛被劇透未來會死,即便表現的不甚明顯,心緒也難免會有一定的影響。
秦蔻無甚所謂,她家現在其實更像是一個俠客旅館,來來回回,總有人來住。
她輕車熟路地安排住宿——花滿樓與陸小鳳一向是住在一間屋子的,這不用動;自阿楚哥走了之後,阿飛就一直住在另外一件客房裡,影音室現下被改造得像是另一間功能齊全的臥室,歸屬於傅紅雪,不過傅紅雪現在不在。
所以秦蔻就把阿飛趕到傅紅雪的地盤去休息了,因為展昭和白玉堂被物理綁定了,客房裡
的床更大,睡兩個人是絕對沒任何問題的。
阿飛人很乖,並不會像尋常小朋友那樣耍小脾氣,他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不過他抱著自己的被子進影音室的時候,還是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似乎是不想進入他人領地。
秦蔻狐疑眯眼,阿飛飛快地扭頭瞧了她一眼,然後一言不發地推門進去了。
大晚上的,又因為要理清這些事花了不少時間,現下已然已經凌晨。
秦蔻打了個哈欠,教了教這二人如何使用淋浴頭和自來水,心中不免很是自得地想:熱水和蓮蓬頭,那簡直就是古人虜獲機,百試百靈,當時一點紅多麼冷酷一人,洗了個熱水澡,立刻舒服得看起來像只翻出肚皮的大貓。
……這顯然是記憶的美化作用在作祟。
但她今天想岔了,展昭和白玉堂一個也沒享受上這偉大的現代科技,因為他們關系再好,也不可能一塊兒進浴室,因為這個友情快樂索,他們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思來想去,不管是一塊兒進浴室還是一個人蹲在門口等,那都奇怪得很,遂放棄。
生活水准本來相當高的白五爺開始感覺不滿。
第二天早上,因為在洗漱台無法同時站兩個人一塊兒洗臉,而又來了一場鼠貓大戰。
……主要是因為白玉堂昨晚上看了貓和老鼠,對掐架這件事更熱衷了點。
早起准備練劍的阿飛不但不阻止,反而在旁邊瞧得十分入迷,就好像幾年之前,他在荒原之中,瞧見白鶴大戰蟒蛇一般,這場貓鼠過招,也令他若有所思,好像又悟到了什麼自然界動物大戰中的深刻道理。
大橘嘴裡叼著陸小鳳之前給它買的老鼠玩具一臉無辜地路過。
白玉堂停了一瞬,盯著大橘嘴裡那只毛絨絨白老鼠,無視了展昭的停戰請求,掐架掐得更凶了。
第237章
這無疑是一個非常不錯的早晨。
昨夜又下了一夜的秋雨,秦蔻入睡時,聽見敲打在玻璃推門上的雨聲。先開始是零星幾點滴答,逐漸變成淅淅瀝瀝的細雨,而後,雨連成了細密的雨線,連成了一片白噪音的雨幕,除卻看不見新月之外,一切都很好。
秦蔻一向喜歡聽著雨聲入睡,這總是令她感到天地也似乎被雨幕所阻隔,只剩下了這個房間、這個被窩和她……他們。
她睡得很好,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金色的陽光透過墨綠窗簾的罅隙,在她軟乎乎的被子上落下一道光欄。秦蔻懶洋洋地把自己的腿伸了出去,令那一道光欄落在她的小腿上,似乎感覺到了一丁點來自太陽的溫度,但又似乎沒有。
一點紅早起了,他是天生不需要那麼多睡眠的人,無論折騰到多晚,第二天早上,依然能精神抖擻、早早地就起來。
在傅紅雪和花滿樓都不在的日子裡,他會接過照顧她的花花草草這一任務,他跟傅紅雪連眼神交流都欠奉,但居然也能因為這個話題說上一兩句話。
秦蔻第一次看到他們兩個人心平氣和地交流的時候,甚至覺得她在做夢,還伸手在自己的胳膊上掐了一下,「嘶」了一聲,才搖頭晃腦地走掉了。
今天這事兒不歸一點紅管,今天花滿樓在呢。
花滿樓對待植物就好似修煉成精的龜背竹妖怪在面對他愚蠢的徒子徒孫一樣……
秦蔻睜眼的時候,她的冷萃冰咖啡就已經放在床頭了,顯然是一點紅閑著沒事兒做,順便幫她把咖啡端上來了。
不過現在其實也不是早上了,打開手機看一眼時間,早上十點二十五分。
秦蔻端莊地平躺著,忽然扭曲著身體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然後慢騰騰地爬起來,隨便從長滿了衣服的椅子上翻了一件長袖T恤裙給自己套上,一面撓頭一面進了浴室。
十分鐘後,滿血復活,出來喝咖啡。
今年大家似乎對□□的需求終於進化到了一種喪心病狂的程度,開始把兩大□□來源——茶與咖啡結合在一塊兒來喝,秦蔻這樣一個走在時代尖端的弄潮兒,自然也要嘗一嘗。
說實話,想法是好想法,但實踐起來都不咋地。
譬如某連鎖咖啡店出的茉莉茶咖,喝上去一股濃重的茉莉味道,在嘴裡久久不散——咋說呢,就是真的喝泡得濃濃的七窨茉莉銀針,都不可能能喝到這麼重的茉莉花香。
所以,科技的味道。
再比如說,X市著名的本地奶茶連鎖品牌也開始涉及茶咖,味道上來說還行,不過對於秦蔻這種血液裡都流淌著咖啡的重度上癮者來說……那玩意兒頂多只能算是咖啡味的飲料,在她心裡的地位和冰箱裡的苦咖啡雪糕差不了多少。
不過最近她倒是買到了一個不錯的茉莉茶咖的咖啡液,淺烘焙耶加雪菲加茉莉綠茶,做冷萃相當不錯,果香明亮、柑橘風味,咽下之後,回味有絲絲仙靈的茉莉花香,充沛自然。
玻璃咖啡杯外壁凝出一層淡淡的冷霧,秦蔻一只手端著杯子,一只手「嘩啦」一聲拉開了窗簾,門外露台上的地磚已經七七八八地干了,足見這場深秋的雨,並未足足下滿一夜,晨起的陽光一照射,潮濕便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只余下一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
秦蔻把頭發在腦後綰成一個高高的團子,喝完咖啡,端著咖啡杯出臥室。
今天正好是禮拜天,阿飛不用上學,秦蔻一下樓,就瞧見阿飛正坐在餐桌上做作業,一點紅剛剛買菜回來,一只手插著兜,一只手拎著塑料袋往廚房裡進去,聽見腳步聲,他探出個腦袋來看了她一眼,道:「你醒了。」
秦蔻:「唔嗯。」
正面無表情寫作業的阿飛抬頭瞧了她一眼,非常淡然地點了點頭,又把頭底下了。
都說養孩子像開盲盒,那養到阿飛這樣的孩子,無疑就是開到了限量版盲盒,完全不用別人多操心。
白飛飛與沈浪都是絕頂聰明的人,阿飛很好地繼承了父母雙方的優點,擁有著過目不忘的能力,在別的小屁孩為了背課文而要死要活的時候,他就完全處於一種莫得感情的情緒之中。
而且他的確超有效率、且一心一意。
客廳裡,大橘不知道為什麼,今天非常熱衷於玩陸小鳳給它買的老鼠玩具,那個老鼠玩具被它叼在嘴裡,長長細細的尾巴拖在地上,隨著大橘的動作甩來甩去,然後大橘把它扔在一邊,開始練習飛撲。
飛撲、摁倒,再飛撲,再摁倒。
秦蔻雙手抱胸,觀察了它一會兒。
……這是在練習什麼寵物貓一般都不大會的捕鼠技能麼?
而且這個玩具自陸小鳳買回來之後,就一直被大橘無視,它看起來也不是很喜歡這種卡通老鼠,原因是秦蔻小時候買過一個發條老鼠,上了發條之後會在地上飛快地滑動,大橘那天從院子裡玩回來,剛一進門,差點被嚇得四腳朝天。
後來它就對鼠玩具不大感興趣了,倒不是因為怕,是因為每次一看到鼠玩具,就會想起四腳朝天的自己。
所以秦蔻的鼠標從來都沒遭殃過。
……今天它怎麼了,怎麼忽然這麼熱衷在電視機前面玩老鼠,而且還挺刻意的,動作不大自然。
秦蔻:狐疑.jpg
秦蔻:觀察.jpg
展昭和白玉堂正坐在沙發上看包青天。
白玉堂單手抱胸(另一只手沒法動,展昭不配合他),板著一張俊秀的臉盯著電視看,大橘在他面前跳來跳去、喵來嗚去、飛撲、用四只爪爪上下其手,用牙齒咬住毛絨鼠玩具的尾巴晃腦袋……
白玉堂:額角爆出青筋.gif
展昭:「……」
秦蔻:「……」
……不是,它是故意針對白玉堂麼,為什麼啊?
秦蔻開始回想昨天晚上大橘在干什麼。
睡覺、四腳朝天、吃罐罐、被突然從天花板上掉下來的展昭白玉堂嚇到爪爪打滑、故作鎮定、揣著前爪趴在懶人沙發上、看白玉堂有趣所以衝過去玩,被白玉堂無情扔開……扔開……扔開……
秦蔻:「……」
秦蔻:「……」
秦蔻盯著大橘。
大橘喵嗚一聲,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她,耳朵尖動了動,扭頭繼續飛撲毛絨鼠玩具。
秦蔻衝過去把它拎起來。
大橘抗議:「嗷嗚!」
秦蔻嘿嘿冷笑:「你還怪記仇的啊。」
大橘像征性地在蔻蔻的懷裡扭動起來。
秦蔻一面把大橘抱離客廳,一面嚴肅地教育它說:「你跟白五爺計較什麼呢?你多大歲數了,他才幾歲呢?」
大橘:「嗷!!!」
白玉堂:「……?」
什麼意思?
什麼叫你幾歲,他才幾歲??等等,這的確是只貓,而不是只王八吧?
白玉堂與展昭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同樣的困惑。
算了……不要在意這些小事。
秦蔻把大橘扔到她臥室床上讓它睡覺去了。
自一點紅來之後,大橘已經鮮少能爬上秦蔻的床了,好不容易有一回,半夜還被丟出去了,此刻甫一被秦蔻扔上她的床,立刻忘卻了要挑釁白玉堂,呼嚕呼嚕地打起滾來,縮進她的被窩裡揣起前爪。
秦蔻笑罵:「記仇!」
然後關上門下樓去了。
今天她打算親自動手下廚。
當然啦,也算不得完全親自動手,她不大會切肉,所以一點紅鑽進廚房,提前替她把買好的五花肉切成一塊塊的,他閑著也是閑著,順帶著把餅也給切了。
菜刀飛快地起落著,兩面被烙得微黃的烙餅被切成粗細均勻的絲。
餅是從農貿市場裡買來的,農貿市場不但賣菜賣水果、各色調料、還有袋裝的魚香肉絲、酸菜魚的料理包、老式白脫奶油蛋糕、柔軟蓬松的老面包、各色粗細不等的手工面條、一塊錢一個的白饅頭,等等等等。
近來農貿市場裡還來了一對操著S省北部口音的中年夫婦,攤位上賣的是一種黃色的炸物,樣子看起來像是甜甜圈,又像是一串一串的銅錢被穿在竹竿子上,江湖諢名換做「油饃饃」。
一點紅買過兩個,吃起來的確油很大,這東西是用軟黃米面發酵做成的,沒有加糖,吃起來有一種發酵出的特殊甜味,甜味與油香交織,味道是不錯,就是油真的很大,吃一個能清心寡欲大半天。
今天這幾個餅也是在這個攤位上買的,一點紅買東西的時候,老板娘還提醒他回去要放在鍋裡炕一下再吃。
不過他們是拿來做燜餅的。
北方人吃面食是這樣的,餅是餅,但餅也完全可以作為其他菜式的原料來用,譬如說羊肉泡饃、再譬如說炒餅、炒饃、魚頭泡餅、豆角燜餅等等。
秦蔻今天就是要做五花肉豆角燜餅。
今天人多,不大想讓紅哥炒那麼多菜。
餅切成餅絲備用,稍微腌過的五花肉和白豆角同炒,炒得差不多了,一層菜、一層餅絲的鋪在電飯煲裡,加點水,然後開電飯煲等著就行了。
味道上沒的說,就是家常味,這一種烙餅因為用的是沒發過的面,不會很暄軟、也並沒有疏松多孔,因此不會吸收很多湯汁,也不會在出過的時候變成軟趴趴的一團糊糊。
再弄點魚子醬土豆好了。
這東西也簡單得很,面土豆洗淨仍烤箱,出來的時候配買好的芥末魚子醬就好了。
然後弄個白灼生菜,這就得紅哥來了,她不擅長這種需要看時間的菜式,總覺得自己會不小心把生菜給弄老了。
交由一點紅代勞,她自己去弄自己的拿手涼菜火山蓋雪。
期間,阿飛進廚房一次,嘴裡叼著一塊撒了白糖的冰冰涼西紅柿走了。
陸小鳳進門一次找活干,被秦蔻扔出去看烤箱了。
花滿樓今天早上打理完他的徒子徒孫們就出去了,發微信來今天中午不回來吃了。
順帶一說,花滿樓眼睛復明之後,對表情包的熱衷比陸小鳳還大,經常性地發一些極其魔性的表情包,配上「龜背竹公子」這種詭異的微信昵稱,讓人根本無法想像手機那一頭站的是一個如此溫柔俊秀的翩翩公子。
倒不如說……這個翩翩公子的真實性格真是讓人難以想像的歡脫。
展昭拖著白玉堂進廚房兩次——大概是發現看起來很富有的秦蔻小姐還須得自己進灶房為他們做飯,所以有點不大過意得去想進來幫忙吧。
秦蔻盯著他們的友情快樂索看了三分鐘,展昭就自動地、圓潤地走出去了,出去之前,兩個人也被塞了兩塊撒了白糖的西紅柿。
味道很好,是千年前的北宋所從來沒有過的多汁水果(蔬菜?)。
吃了一頓家常的飯,展昭主動提出要洗碗,白玉堂被他強行拽著站在那裡,也嗯嗯了兩聲。
秦蔻十分感動,並帶他們觀賞了一下洗碗機的工作過程。
大橘端坐在掃地機器人上面,一面視察它的領地,一面督促它的坐騎好好工作,白玉堂的目光隨著它轉過來,轉過去,神情看上去有點古怪。
現代真的是……很神奇。
這看起來的確和法術沒什麼區別了。
下午,根本在主人家找不到什麼活干的貓鼠二人坐在沙發上,面前擺著冰涼涼的小青檸汁,繼續看電視劇。
看著看著,展昭臉色逐漸古怪起來。
這電視劇裡的展昭,的確也是個英姿颯爽的男人,這電視劇裡的劇情,也的確與展昭所經歷過的大差不差。但是怎麼總覺得……有些情節看起來點怪怪的?
比如說,他被人刺中吐血了。
比如說,他中毒吐血了。
比如說,他被迷暈五花大綁起來了。
比如說,他被人惡狠狠折磨且吐血了。
……他怎麼又雙叒吐血了?
展昭:「……」
展昭想不通,展昭怎麼都想不通。
他只好一扭頭,頗為困惑、又頗為郁悶地問秦蔻:「秦姑娘,難道展某在這個時代的人心中……竟是如此弱不禁風?」
他雖然經常和危險打交道,受個傷什麼的也是家常便飯,但是這麼頻繁吐血可還真沒有啊!!
在現代人心裡,他究竟為什麼是這種形像啊?
不懂,真的不懂。
白玉堂:「嗤!」
白玉堂無情嘲笑。
秦蔻:「……」
秦蔻撓頭。
這……這該怎麼解釋呢。
就……倒不是形像不形像的問題,而是興奮不興奮的問題,據說當年《包青天》的收視率,那是展昭一吐血,立刻高一高,展昭再暈倒,觀眾眼放光,展昭三中毒……那觀眾就是吃這一套嘛!!!
美強慘,一款百試不爽的收視密碼罷了……
結果正主看到之後大為不解。
秦蔻只好試圖解釋:「啊,這個,其實不是因為大家覺得你不厲害,其實正是因為大家覺得你實在是無所不能所以才……」
展昭依然很迷惑:「……才讓我不停地受傷流血暈倒?」
白玉堂:「嗤!」
秦蔻在手上比劃比劃:「就是很無所不能的人,大家就會想看到他脆弱的一面嘛,而且強大卻脆弱隱忍的人,豈不是既能滿足人的慕強心裡,又容易讓人心生憐愛、想要呵護的麼?」
啊∼∼極品∼∼
人人都愛美強慘哇!
秦蔻:>w<∼∼∼
差點都把自己說興奮了!
展昭沒聽過這麼直白的分析人隱秘喜好的話,一時之間耳根子有點發紅,以拳抵唇,頗有些掩飾性地輕輕咳嗽了兩下,不肯再糾結這個問題。
倒是一點紅,頗為若有所思地瞧了秦蔻一眼。
第238章
展昭對美強慘的體悟仍有點不明所以。
誠然,這個電視之中的紅衣男子的確是俊秀英武的,吐起血來神色也沒有猙獰得很難看,非要說的話,在那個有點糊的畫質之下還真能讓人品出幾分美感來……
這時候展昭還不知道好的演員隨時都知道怎麼把自己最優越的一面展現給鏡頭,也不知道什麼叫做表情管理。
但是呢,一旦知道電視劇裡這個人演的是他自己,他就覺得心裡怪怪的,對秦蔻剛才意味深長的「你一吐血,收視率都高了」這句話顯得心有戚戚然。
倒是白玉堂頗有興趣地摸著自己的下巴品鑒,感覺眼珠子恨不得貼到電視上去。
展昭無語,左手動了動。
金色的捆龍索晃了晃,白玉堂的語氣中帶著促狹的笑意:「貓兒,收視密碼啊。」
展昭:「……」
展昭詛咒:「玉堂休要幸災樂禍,小心待會兒你自己也……」
白玉堂表示很無所謂。
吐血就吐血咯,收視密碼就收視密碼咯,誰跟展昭似得,看見個什麼都要耳根子紅一下、害羞一下,嘖嘖嘖。
比起這個,他倒是更好奇,究竟是什麼人,才能將他白五爺的瀟灑風流演出三分來?哎!真是想不到哇!
錦毛鼠少年華美、器宇不凡,這乃是江湖定論,倒是展昭,其實一向也不以英俊外形出名,想來,這電視劇集,要找個比展昭的演員更俊秀的人來演吧!
就是這一連幾十集過去,怎麼還不見他白五爺登場呢?
當然了,這故事是以開封府為主視角來徐徐展開的,那自然,他們陷空島上發生的事情著墨不多,但這是不是也……著實……太慢了……一點呢?
白玉堂:不滿.jpg
當電視劇又過去三集的時候,他忍不了了,抄起遙控器擺弄起來。
白玉堂聰明絕頂,電視機遙控器又不是什麼高深且難以琢磨的東西,上頭的快進標非常明顯,昨天晚上他就知道這個標是拿來做什麼的了。
白玉堂其實並不是一個非常急性子的人。
事實上,他是個成熟的江湖俠士,不會像初出茅廬的毛
頭小子一樣,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砸。他做事足夠縝密耐心,只是一旦出手,一般不留余地,比展昭狠辣許多。
江湖人既不大喜歡展昭這樣投身公門的人,瞧見他這等心狠手辣的武生員亦會生出畏懼,故而他的名聲雖響亮好聽,但叫人一聽見,總是免不得要害怕。
而且他是生活在古代的人啊。
他雖然有價值千金的名駒,但自松江府到汴梁城,還是動輒半月的行程;他雖然能請得起鏢局,但鏢局送一趟東西也不得以月為單位?
哪裡和現代人似得,快遞超過四五天不來,就開始覺得很慢;坐一趟動車要四五個小時,也覺得十分辛苦;甚至看一部兩個小時的電影,也覺得實在太慢,不如去看解說。
這就是耐心被現代的科技給養刁了。
所以秦蔻瞧見他們居然不二倍速,而是一集一集仔細觀賞的時候,還挺驚訝白玉堂也有這個耐心的。
古代人和現代人對於「耐心」二字不一樣的看法吧。
不過呢……人再有耐心,那也是有限度的。
看見死對頭在電視機上以絕對的C位上躥下跳、活躍了整整幾十集,自己卻連個影兒都不見……白玉堂這種心高氣傲且在展昭身邊立刻年輕二十歲的人,心裡的火要是能壓得住,那才奇了怪了。
所以白玉堂不由分說,抄起電視遙控器就快進,展昭在一旁試圖阻止他,後來還是閉嘴沒阻止。
就這麼又快進了幾十集……
還是沒有白玉堂的身影……
白玉堂:「……」
白玉堂:「……」
白玉堂板著臉不說話。
展昭:「……」
展昭貼心地提議:「不如,我們先看旁的電視劇?」
反正與他們二人相關的傳說、電視真的是浩瀚如煙海。
白玉堂板著臉,從喉嚨裡擠出一個「嗯」字。
展昭無聲地嘆了口氣,拿過遙控器,切換到了下一部電視劇上。
這部電視劇裡的展昭,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劍眉星目、神清骨秀,行動起來不徐不疾、自如颯爽,甫一開場,絳紅衣袂就自屏幕上滑過,隨即一個劍花,這長身玉立、身姿如
修竹般的美男子就出場了。
白玉堂:「……」
垮起個鼠鼠批臉.jpg
好在這部電視劇的編劇似乎沒有那樣厚此薄彼,把高光全落在展昭身上,不過多時,一席白衣、倜儻俊秀的白玉堂閃亮登場。
白五爺單手抱胸、眯著眼睛,仔細審視。
這個電視上的白玉堂……
樣貌……是俊秀的,桃花眼……也是有的,氣度……也的確不錯,就是看起來為什麼……有點黑呢?那雪白的衣裳穿在身上,怎麼就襯得膚色古銅,宛如在太陽地底下曬了三個月、翻來覆去、覆去翻來的焦糖色黑人呢?
白玉堂:皺眉.jpg
陸小鳳正巧路過,就看見了這個白玉堂。
陸小鳳:「……」
陸小鳳不鹹不淡地說:「白衣服顯黑啊……顯黑啊……」
這就讓人不由想到西門吹雪了。
西門吹雪的確愛穿勝雪一樣的白衣,但他常年宅在自己的萬梅山莊之內,根本不出門,皮膚自然也和個宅男一樣,像是瑩潤潔白的大理石、又像是蒼白的雪一樣,只有比白衣更白,總不至於被衣裳襯得那麼黑。
這位白玉堂白五爺,神清骨秀、唇紅齒白,雖然說聽起來他也挺喜歡四處亂跑的,但還是一派錦繡公子哥兒的做派,穿上他這身緄蔥綠雙道邊兒的白衣,只更襯得他更如玉人一般通透。
顯然……這種肌肉玉雪的人不好找,演員更不好找,這才造成了西門吹雪與白玉堂這過於相似的悲劇。
不過演白玉堂的這位演員,樣貌倒是也很英俊……最起碼不是馬臉。
坐在沙發上的白玉堂如鯁在喉,捏著鼻子接受了這個英俊程度只有「展昭」80%的「白玉堂」。
接著看吧,還能怎麼樣?總不能把人從電視裡拖出來打一頓吧?
看著看著,白玉堂又忍不了了。
白玉堂吐槽:「這小子是失憶了麼?怎麼回回上來都這樣!」
他指的是這個電視劇的劇情……
眾所周知,93年版的包青天是單元劇,五六集為一個單元,故事線完整,可獨立觀看,沒看過前後都不打緊。
而此時他們看的這一部94年拍攝的電視劇,也采用了單元劇的形式。
這本來倒是沒什麼,錯就錯在白玉堂這個總和展昭唱反調的角色在每一個單元裡都有出場,這就導致這劇集裡總一個讓人看著非常奇怪的現像……
每個單元一開場,白玉堂粉墨登場,頻頻口出戲謔之言,譏諷展昭為朝廷鷹犬,實不配與他們五義相提並論,展昭每每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又無法解釋,只得將這些非議與苦楚悉數咽下、默默承受。
然後,劇情便陡然激烈了起來,這展昭與白玉堂二人,必定會在命運的指引之下,在同一件事之中扮演著不同的角色,數次相遇,數次摩擦,隨著劇情推進,這江湖俠士白五爺也逐漸瞧出了展昭的赤子之心,對他的看法,也自不屑變成了欣賞……
這流程本來也很對勁……
這心路歷程的轉變,與白玉堂本人也極其相似,他看第一個單元的時候,還認為這電視劇之中對於這種英雄人物之間惺惺相惜的感情刻畫的相當之深刻……
然後這過程就又來了一遍,電視劇裡的白五爺,像是突然被外星人抓走洗腦,選擇性的把展昭這個人全忘了一樣,在下一個單元開始的時候,進度陡然清空,繼續開始不屑地放嘲諷:「你展昭這朝廷鷹犬……」
白玉堂:「?」
白玉堂:「……」
連續來上四五回,怎麼看怎麼像大傻子。
展昭:「……」
展昭失笑,只道:「看來觀眾的口味倒是一直很固定,很愛看展某人吃癟。」
畢竟天天被白玉堂放嘲諷誤會也算是吃癟的一種吧……
秦蔻正好路過,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說:「虐主流、虐主流。」
白玉堂:沉默.jpg
白玉堂:>皿<!!!
白玉堂:「展昭,看招!」
展昭無奈:「五弟,停手。」
白玉堂冷笑:「你喊誰五弟呢?」
展昭:「……」
展昭嘆了口氣。
兩個人又開始貓鼠大戰了。
阿飛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臥室裡出來了,立在一旁,悉心揣摩,不知道又在揣摩什麼野性的道理。
一點紅也出來了,一面單手抱胸,一面用另一只手輕輕磨挲自己的下巴。
秦蔻:「……」
秦蔻知道這大概是武人在觀戰……
白玉堂和展昭,也是成名的英雄,看來他們只是隨手打鬧似的過招,其中也有許多幽微精妙之處,能引得人的興趣前來觀戰。
但是……
這樣子怎麼看都有點像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秦蔻撓撓頭,倒了杯水,問阿飛:「你下午打算做什麼呢?」
阿飛說:「附近有個滑滑板的場地,我去探探。」
秦蔻:「小心點哦,不要受傷。」
阿飛輕輕勾了勾唇,沒反駁,乖乖地說了聲「好」,完全沒有平時在學校裡的那種冷傲的模樣。
滑板比馬駒要好控制得多,滑滑板與騎馬比起來,對阿飛來說也更簡單,他要是在這件事上也能受傷,那真是白在荒野之中生活這些年了。
但是呢,有人關心他,有秦蔻關心他,他還是感到了愉悅。
秦蔻歪了歪頭,又問:「紅哥下午做什麼?來幫我去店裡搬東西啊。」
一點紅嗯了一聲。
秦蔻說:「好∼」
兩個人一塊兒上樓換衣服。
十一月初,再過幾天就是立冬了,X市雖然說是四季分明,但其實冬天也不大冷,沒有S省北部那種一到冬天零下十幾度的壯觀場面,因而時下雖然溫度降低,卻也勉強能說一句深秋時節,秋高氣爽。
秋冬季的秦蔻打扮起來都很端莊……
這是因為前幾年的時間,她突然愛上了收集古著,收了不少十年前的大牌秋冬款,各色優雅連衣裙、大衣外套和女式西裝。
這幾年,她逐漸失去了這個興趣,但是衣櫃裡這些曾經精心淘過的衣服還是很好看的嘛∼
今天因為要去搬東西,穿了條直筒翻褲邊的西裝褲,搭了短靴,上頭疊穿了襯衫、粗編織毛衣背心和薄毛呢的大衣。
在鏡子前轉一圈,很滿意。又忽然福至心靈,想:誒,等等,這不就是今年正流行的什麼美拉德色系麼?
……時尚就是新瓶裝舊酒呢。
一只手挎上包包,另一只手挎上紅哥,准備出門∼
一點紅雙手插兜,瞧了她一眼,說:「包我來拿,給我吧。」
是個很大的托特包。
秦蔻說:「這裡面根本沒裝什麼東西,我拿來凹造型的嘛,才不給你拿。」
一點紅挑眉,嗯了一聲,不說話了。
走到一樓,秦蔻又囑咐展昭:「你們在家看電視吧,冰箱裡有酸奶和可樂,想喝就喝,茶幾下面的抽屜裡有薯片呢,拿來下電視也挺好的,餓了讓陸小鳳教你們怎麼點外賣,冰箱裡也有速凍餃子,叫他出來給你們煮吧。」
這語氣,像是照顧小孩子一樣。
他只好說:「秦小姐不必擔心我們二人的。」
秦蔻:「唔。」
然後又說:「……不要亂碰電插頭。」
展昭哭笑不得:「知道、知道,遇見不會的東西,先問陸兄,你們該忙什麼就忙什麼去吧。」
秦蔻:「唔。」
秦蔻:「那我們走了哈∼」
白玉堂揮揮手:「回見!」
秦蔻也揮揮手。
兩個人出門,一點紅開車,秦蔻坐副駕駛,她把一只手搭在車窗內側的沿兒上,撐著自己的頭,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著車載廣播裡的音樂哼起來。
一點紅忽然道:「你有那種愛好?」
秦蔻一呆:「啊?哪種?」
一點紅面無表情、語氣淡淡地說:「中午你對展昭說的。」
秦蔻:「……」
美、美強慘那一段嗎?
啊這……這該怎麼說呢?
倒也不能說沒有……
畢竟,這種無情者動情、桀驁者卑微、剛強者示弱、浪蕩者純情的反差情節,原本就能引發人類的刺激心理與隱秘的窺私心理——他在別人面前XXX,但在我面前卻XXX,這刺激點簡直永不過時好麼——不然怎麼那麼多人喜歡反差萌呢?
秦蔻這種趣味很低級的人自然也逃不過……
像是前一陣子,秦蔻就很著迷於看一點紅的賬號主頁,主頁裡那幾個視頻翻來覆去都快被她盤包漿了,一點紅還很納悶——真人就在眼前,何必看那些至多幾分鐘的表演呢?
那當然因為要看反差咯!
看他那種殺氣騰騰的眼神、利落無情的劍法,然後再拿開手機,看看系著圍裙在廚房做飯的紅哥、看看和她一塊兒窩在沙發裡幫她剝栗子殼的紅哥……那爽感,啊∼∼令人迷醉∼∼∼
美強慘也是一方面嘛,而且很難說她一開始喜歡上一點紅沒受到這方面的影響。
英俊、沉默、堅忍的青年男人,身上的道道傷疤都是他苦痛過去所留下的陰魂,他什麼也不說,但他有點自卑,還認為她會害怕這些,急切地想要把身上的疤痕給藏起來,殊不知這卻讓秦蔻更加產生了憐愛的感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但其實很多愛情的起點並不是愛,而是一些其他的東西。
憐愛也好、欲念也罷,這只是一個注意到對方的引子。
……但是這引子說出來,就感覺有點奇怪了,有種自己的癖好被當眾揭穿的窘迫感。
於是秦蔻立刻就開始眼神亂飛,心虛異常,以拳抵唇,一面咳咳咳個不停,一面顧左右而言他:「……是什麼呀,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呀,啊,這個那個、這個那個……」
一點紅佁然不動,目光直視前方擋風玻璃,隨時注意路況。
他的語氣隨意地就像是在說今天的天氣怎麼樣一樣:「你不知道?那當我胡說好了,我以為你會喜歡那個……艾斯愛慕。」
秦蔻:「!!!」
秦蔻:O口O!!!
秦蔻立刻激動地臉色通紅,義正言辭道:「怎麼會呢?我……我是那樣的人麼?你想的也太多了……不過、或許,嗯,如果你想試試的話,我也不是……嗯……不可以的嘛……」
說到最後,她的音調低得像是蚊蚋一般,心虛地移開了目光,用手搓了搓臉,裝模作樣地玩起了手機。
一點紅噗嗤一聲笑了。
第239章
好巧不巧,今天居然早早的堵車了。
轎車緩緩地減速,緩緩地停在車流之中,路面之上,就響起了一些不合時宜且根本沒有用的喇叭聲,估計是出自一些有著路怒症的狂躁司機。
一點紅不是這樣的人,他脾氣沉穩得很。
他一只手扶著方向盤,另一只手也搭在車窗的內沿兒上,扶著方向盤的那只手的手指輕輕地、一下下地敲擊著方向盤,似是悠然自得、心虛平靜。
他身邊副駕駛上坐著的秦蔻卻臉色爆紅,像極了一個正在噴氣的蒸汽火車頭,她先是心虛羞澀地搓了搓自己的臉,又佯裝若無其事地低頭玩手機,過了好一會兒,還覺得車內的溫度似乎都提升了,悄咪咪地把車窗降下來,吸一口可能充滿著汽車尾氣的清涼空氣。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嘟囔道:「你真是……越來越時髦了,連這個都知道。」
一點紅含糊地說:「這個說來話長。」
這還得追溯到很久之前。
那時他剛剛來現代沒多久,秦蔻帶著他們去澡堂子玩,他搓澡的時候,出於一種野獸般的直覺,認為搓澡大爺的話中似有機鋒,不適合告訴秦蔻,於是一直到現在秦蔻也不曉得,其實這個世界上的奇怪游戲他很早就知道了……
就是沒想到她身上還真的有隱藏的這種屬性。
當然,對於一點紅這樣的人來說,意外窺見了自己女朋友與溫柔美麗的外表全然不同的隱秘癖好,他只會覺得「哦∼原來如此」,她還有這樣一面啊,真可愛。
對護妻狂魔來說,老婆沒什麼是不好的。
既然她喜歡,他就會考慮去滿足,況且,他血氣充足、內勁充沛、身體精壯,比她不知道健康強壯了多少輩,其實根本也不怕痛的,滿足她這樣的小癖好算得了什麼?甚至來說……他其實還蠻認同愉快與苦痛本就是一體兩面這個觀點的,就像人在極端的冰冷之中會感覺到灼熱一樣。
所以他覺得拓寬一下游戲的邊界也不是不可以……
情人之間,本就是如此的。
這世上是不是有柏拉圖式的愛情?那或許是有的,但絕不是秦蔻、也絕不是一點紅。一點紅充滿野性,秦蔻更是誠實,他們互相之間都愛對方,也愛對方的身體,或許這只是一種不大高級的趣味,但……那又有什麼關系呢?
愛情在衛道士的眼裡,也曾是很低級很低級的趣味。
甘願為女人洗手作羹湯,在很多「大男子漢」眼裡,也是一種自甘下賤的行為。
車流緩緩地動了,秦蔻一只手撐著頭,忽然說:「我覺得這個主題拿來拍視頻也不錯啊?」
或許是因為覺得自己的發言好像有點歧義,她立刻又說:「啊,我是指,美強慘這一點,或者可以畫個戰損妝拍一個?」
一點紅說:「……不大想。」
秦蔻:「嗯?」
拿來討好女朋友是一回事,拿來發在網上是另一回事,他暫時還沒想明白他這種排斥的心理是怎麼回事,不過他不肯委屈自己。
他賺錢,他認真地在現代賺錢,並不是因為他缺錢。
他在古代出賣自己、出賣自己的劍所換來的金錢,那些銀票所換來的璀璨珠寶,此刻正躺在秦蔻臥室裡嵌入式的大保險箱之中,他畢竟曾經是中原第一快劍、中原第一殺手,當過「天下第一」的人,身上的錢財足以是普通人一輩子也賺不到的。
他在現代找個職業,認認真真、勤勤懇懇地工作,不是為了賺錢,是為了在這裡生根。
但他也不願意委屈自己,他喜歡用一些法子去勾引秦蔻,激發出她內心的隱秘小愛好,並不代表他同樣願意這麼去激發別人……
這些念頭,他不說,秦蔻自然也不知道,她只是很隨意地唔了一聲,說:「不大想就算了唄。」
一點紅:「嗯。」
下午,去店裡搬東西,順帶著在店門口的小黑板上換上本月來巡演的樂隊名單和日期,一點紅試著寫了寫粉筆字——居然寫的還很好看。
仔細想想,也不奇怪,一點紅不是大字不識的人,他沒刻意練過書法,但起碼也是讀過書、寫過字的,那時候寫字都是毛筆,毛筆這玩意兒放在現在都是興趣班的才藝內容了,屬於提高班。
他的字走筆龍蛇的,不控制起來,簡直就囂張得好像能透破宣紙,撲出來咬人似得,要試著寫宣傳板,就只好收起他的隨性,慢慢地、一筆一劃的寫,寫完一個黑板,一看時間,居然寫了大半個小時。
這時,已經下午六點多了。
今晚也有演出,這一類音樂演出的時間十分固定,通常都是晚上八點開始,但是稍有名氣一點的樂隊,觀眾為了占一個前排觀演的好位置,六點多已經排隊排了很多人了。
一點紅寫完看板,鑽進洗手間去洗了個手,雙手插兜出來的時候,就聽見有人在他身後小聲地說:「誒?那個人是網上最近很火的那個古武博主麼?他真人好高啊,而且身材真的好好,他今天也來看演出麼?」
另外一個女孩也小聲道:「什麼啊,你不知道麼,他最開始火就是因為那個見義勇為的視頻嘛,地點就在這裡啊,而且很多人都說白天來這兒就有可能偶遇他呢。」
「啊?他是這家店的員工?」
「你猜大膽點行不行。」
「……老板?」
「是老板的老公啦!這家店的老板是個長得賊好看的小姐姐,以前是樂隊主唱呢,你看,就這個,這張樂隊宣傳照是不是拍得賊美?」
「哇,真的誒,俊男靚女,般配哦∼」
一點紅慢慢地走著,這些話雖然刻意地壓低了聲音,但仍然逃不過他的耳朵,他臉上的神色沒什麼變化,不過聽到「老公」和「般配」的時候,眼角還是流過一絲愉悅的笑意。
這時,第三個人的聲音傳來。
「誒,我在附小門口見過他,他和他老婆還有個兒子誒,七八歲,長得特別可愛的一個酷小孩,才那麼點兒大,滑板滑得可好了。」
一點紅:「……」
他眼角流露出的愉悅笑意瞬間消失了,嘴角向下瞥。
秦蔻背著包從後台走出來,瞧見他,說:「走啊,回吧。」
一點紅:「……嗯。」
秦蔻:「?」
秦蔻狐疑:「你怎麼了,怎麼感覺有點郁悶?」
一點紅:「……沒事,回吧,去吃東西麼?」
秦蔻:「去啊……唔,去吃什麼好呢?」
一點紅提議:「天氣冷了,該吃點暖和的東西。」
秦蔻:「你說得對呢……所以不如去吃……」
一點紅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替她說出後頭的話:「火鍋。」
秦蔻笑了。
她一面笑,一面挽住了男友的手,說:「火鍋算啦,今天去吃別的吧,豆皮涮牛肚吃不吃?」
豆皮涮牛肚是X市的名吃,想吃,隨時都可以吃的到,不過這個名吃的起源估計不會超過十年,無法與傳統名吃水盆羊肉、羊肉泡饃相提並論。
而且開涮牛肚店的老板們好像人也挺實誠的,不肯編一個乾隆下江南之後吃到涮牛肚,立刻驚為天人的美食小故事。
不過這不妨礙它好吃。
濃稠的芝麻醬,上頭澆上特制的油辣椒,是X市人民最喜歡的組合搭配,別稱「蘸拖鞋也好吃」醬。把已經煮熟的牛肚、豆皮、切的很薄的土豆片穿在細細的木簽子上,再把又香又辣的芝麻醬汁豪氣地澆上去,就是一份香得讓人連舌頭都想吞下去的好東西了。
也有另外一種,濃稠醬汁放在鍋裡,用簽子穿過去的菜放在鍋裡去涮,像吃火鍋一樣的吃,這吃法也最正宗,不過一個起源不超過十年的東西似乎也沒有什麼正不正宗一說。
秦蔻請客,請大家去她家附近不遠的一家老S省菜館吃飯,包了個大包廂,叫了好些菜。豆皮涮牛肚是一道,除此之外,葫蘆雞是不能少的一道。
葫蘆雞也是X市的名吃,但是這雞的做法與葫蘆沒有任何關系,這雞其實是先煮後蒸最後再炸出來的,甚至旁邊也不配個清炒西葫蘆,取這個名字是因為盛雞的容器是葫蘆形狀的,旁邊配了兩個小碟,一個碟子裡裝的是干海椒面,一個裝的是不辣的粉末蘸料。
這道菜的歷史大概就比較久了,秦蔻小時候去X市飯莊吃飯,就吃過這道菜,外皮酥香,筷子一動,骨肉分離,內裡的雞肉鮮嫩多汁,沾上辣椒面,別提多香了。
而且X市飯莊的「八碗」禮盒,真是她從小到大的記憶。
不過近些年,雖然飯館兒越開越多,什麼X市大牌檔啊這啊那啊的店都把它作為招牌菜推出,但秦蔻去嘗了好多家,都是又干又柴,好好一只雞,連雞翅膀都能做成雞胸肉的口感,真是罪該萬死!
所以她朋友來本地旅游,問她本地有什麼好吃的的時候,她是萬萬不肯推薦葫蘆雞的,因為涼皮肉夾饃這些東西能隨便找家店就好吃,葫蘆雞好吃的店卻太少了。
她家倒是個很不錯的風水寶地,附近的好館子還不少哩!
展昭和白玉堂手上被捆龍索束縛著,換不得衣服,昨晚都是和衣而睡的,兩個人至多只能脫了鞋襪,展昭最多也只能再把帽子給摘了……
出門也只好穿著古裝。
他們也瞧清楚了現代人的裝束,總的來說,現代人受禮法的束縛似乎相當之少,露胳膊露腿,穿著露腳指頭的拖鞋都十分稀松平常。
而且拖鞋當真是一種穿起來令人舒服到極點的東西,比什麼千層底的鞋底要柔軟得多。
昨夜,白玉堂甫一換上秦蔻剛剛叫跑腿去買來的四十三碼運動拖鞋的時候,就陷入了沉思。
展昭問他在沉思什麼的時候,他就說,不知道用頭頂上的金冠來多換幾雙拖鞋回去行不行。
嚇得秦蔻立刻說這玩意如果換算過來,在他們那邊,可能只是五六十、頂多一百多個銅板就能換來。
白玉堂還很遺憾,說他身上不帶銅板,銀票也沒用,只有金冠。
秦蔻表示大家相逢即是緣,我直接送你吧。
這種用金冠換拖鞋的行為……已經超過秦蔻這個空間倒兒爺(娘?)的道德底線了。
白玉堂和展昭不一樣,他不別扭,聞言也不推辭,松松一拱手,揚唇笑道:「多謝啦,蔻蔻。」
蔻蔻二字一出,不僅引來了展昭的側目,連那個一只話很少的的黑衣男人也冷冷瞥了他一眼。
白玉堂挑眉笑道:「我看別人都這麼叫你,秦姑娘來秦姑娘去的,這麼客套,實在沒意思。」
他居然還是個很自來熟的人,而是是個很理直氣壯的自來熟。
秦蔻也很自來熟,於是她就應了一聲。
白玉堂還不懷好意地揶揄展昭,問他難道還要繼續死板地叫什麼「秦姑娘」麼?
展昭:「……」
展昭鎮定地道:「當然不。」
白玉堂:「哦……」
展昭對著秦蔻也拱了拱手,道:「秦小姐。」
白玉堂:「……」
秦蔻:「……」
兩個人面面相覷,白玉堂忽然感覺被戳到了什麼笑點一樣哈哈大笑
起來,過了好一會兒,白玉堂停下來,看著展昭,左看右看,嘆道:「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這人,到底是板正呢,還是松弛呢?」
當時,秦蔻的心裡忽然就詭異地浮現出了「嚴肅、活潑、團結、緊張」八個大字……
總之,白玉堂雖然白得了幾雙舒服的拖鞋,出門的時候卻不能穿,因為現在是十一月,就算是大俠,腳恐怕也不想白白受凍。
當然了,其實腳受凍不受凍倒是小事,白玉堂主要是覺得不搭,實在不搭,他頭戴金冠、身著玉袍,腳上若是踏上一雙拖鞋出門,不倫不類得令他無法忍受,只好又穿上自己的白色緞面官靴。
他對自己的形像真的非常注意……
也好在現在是十一月,不用每天換衣裳也行,不然白玉堂估計又要和展昭大掐兩場。
不過這才是錦繡堆裡長大的公子哥的常態嘛,像花滿樓那種可以頂著兩條麻花辮,臉上掛個星型墨鏡拍照的人那才奇怪呢。
總之,兩個人出門的時候,還是穿著全套的古裝,本來以為這般打扮一定會引得路人驚奇,不過他們著實想多了,在X市,路上穿古裝逛街的人簡直比賣涼皮的還多……
當然啦,回頭率還是很高的,畢竟穿古裝的人多,但是長得這麼俊就很少了,而且他們的打扮辨識度還挺高的,一紅一白,紅衣的那個帶著官帽,白衣的那個衣袂飄飄,還被好些人拍了照發了X音。
有眼尖的人就認出來這兩個古裝帥哥身邊的那個黑衣長發男是新晉的網紅古武博主一點紅,於是就猜測這是不是他的一整個團隊啊,或者是他也想來做網紅的朋友,一點紅要扶持扶持?
不知道。
一點紅也不知道他的粉絲在想什麼,他一般沒有抱著手機刷評論的習慣。
花滿樓接到微信,背著書包從X大圖書館出來,打車去飯店。
眾人說說笑笑,進了包廂,秦蔻也不客氣,劈裡啪啦地自己點菜,先把S省的名吃都點了。
豆皮涮牛肚、葫蘆雞是提前就想好要點的,除此之外,又點了延市的小吃擀面皮夾雞蛋、子長煎餅、麻辣肝碗托、白糖蘸炸油棗糕、酥酥脆脆的炸饃片、涼拌牛筋面、蘿蔔素丸子、炸丸子、烤羊肋排來一個、再弄個全國人民都愛的下飯菜魚香肉絲、白灼西藍花,最後在弄個非常家常味道的雞蛋拌湯(其實就是西紅柿雞蛋疙瘩湯)。
點完之後,她忽然發現……啊,碳水大省,真的感覺碳水很超標,蔬菜嚴重不足……
第240章
碳水能給人帶來什麼呢?
那當然是帶來快樂啦。
這些七七八八擺在桌上的食物,不單單只有X市本地的名吃。S省很大,南部與川省接壤,人的口音聽起來不像西北人,倒是有點像川省人。北與蒙省接壤、那邊有大片的高原,羊肉不錯,大棗不錯。
一般來說,能出產大棗的地方都很窮,因為土地實在干旱,很多作物養活不了,S北人吃小米、吃糜子面、吃各種土豆相關的食物,土豆攪團、洋芋饃饃、洋芋擦擦,一聽就很敦實管飽……感覺吃完直接可以去干農活了。
不過這裡沒有什麼需要去干農活的人。
羊肋排帶骨,被順著骨頭砍成一條條的,在燒烤架上被烤得滋滋冒出羊油,肥瘦得當,撒上粗鹽粒、孜然與辣椒面,顆粒狀的調料被羊油浸濕,被羊肉上的燒烤熱度激發出香氣,然後熱熱的送上來,就這麼趕緊吃,這玩意兒一涼了,那可就不好吃了。
展昭和白玉堂都是南方人,南方吃羊肉也是講究的,沒這麼粗獷。
秦蔻:「……」
秦蔻古怪地問:「為什麼大俠都是南方人?」
至少她這裡的大俠南方人比較多。
花滿樓和陸小鳳這一對兒自小一塊長大的好朋友,都是正正經經的姑蘇人,一點紅自小在距離姑蘇不遠的松江府長大,傅紅雪……傅紅雪久居深山,地理其實並不大好,但是按照他偶爾的描述來看,當年花白鳳帶著他,應該是藏身湘西一帶的大山之中——特產是金銀花的地方。
再加上展昭和白玉堂……展昭是常州人士,白玉堂是金華人士,都是江南一帶。
楚留香就更不用說了,那種焦糖膚色北方的日照是曬不出來的,當然啦,廣府那種地方,在人家正統江南人士看起來是不能算「南方」的,那地方得叫「蠻夷之地」。
所以說,南方人含量真是超標。
不過如果有個關陝大俠……
……會不會一開口就是「爛慫大雁塔」?
秦蔻:「……」
她心裡那點小火苗又「刺啦」一聲被冷水給澆滅了。
江南人好啊,江南口音那麼柔和那麼軟,從大俠嘴裡說出來會讓人覺得很有反差萌,但關陝大俠一開口,只有反差沒有萌。
她大概明白為什麼作家們喜歡讓俊秀風流的少俠們出現在江南了。
陸小鳳正在啃羊肋排,作風很豪爽。
他在X市待久了,口味上居然也十分習慣了,吃著灑滿濃重香料的羊肋排,沒有任何不適,只道:「我呀,我四海為家,來了蔻蔻家就是蔻蔻家的人∼外婆要多一個孫子不要?」
一點紅莫名其妙地瞧了陸小鳳一眼。
他不是那種草木皆兵、喜歡嫉妒的男人,只不過覺得陸小鳳有時候那怪裡吧唧的口氣真的……很怪。
秦蔻也在啃羊肋排,一面啃一面說:「你多幫我外婆去花園裡除除草,我看行。」
陸小鳳笑了笑,說:「我看外婆的花園改個樣子倒是很好,跟你這裡一樣,做成盆栽,免得要收拾地。」
秦蔻擺擺手,說:「她舍不得她那些菜嘞。」
韭菜就是外婆地裡種的,還有芹菜,這種自家種出來的菜格外的有菜的味道,芹菜拿來炒個腊肉,比外頭買的芹菜要香多了。
陸小鳳嘖了一聲,道:「我明天就去,花滿樓,你去不去?」
花滿樓嘴裡咯吱咯吱咬著丸子,沒空理會陸小鳳,用左手比了個ok的手勢。
白玉堂吃東西倒是很矜貴,一只手伸筷子,一只手輕輕地壓著自己的衣袖,姿態瞧著相當之悠然自得,還會給人(像征性的)布菜,當然了,他布菜的對像不可能是展昭,是另一面的小少年阿飛。
阿飛:「……」
阿飛不願受人恩惠的毛病令他立刻又渾身刺撓了起來。
不過,經過這麼久的社會化訓練,現在的阿飛看起來比書裡剛出場的那個十八九歲的少年人要更懂得如何處理這些事一點。
他只說了句「多謝」,然後僵硬且迅速地也幫白玉堂夾了一筷子菜,權當還清,再不管他。
白玉堂斜眼瞅了一眼阿飛。
他發現這裡有趣的人還真是蠻多的。
他也不理會阿飛了,繼續吃自己的。
他現下左手拿筷子,可不就是因為他右手和展昭綁一塊兒了麼,慣用手上帶了這麼大一個人形掛件,他看見展昭就來氣。
但其實他們手上那條繩子的質感還蠻奇怪的,一天過去,中間留出來的繩長居然長了不少,纏在兩個人胳膊上的部分在回縮,真的就好像是活物一樣。
這長度,看來明天他們就可以在現代洗上熱水澡了,一個在門裡洗澡,一個在門外蹲著,當然,前提是把他們身上的衣服都給絞了。
秦蔻:「……」
把衣服剪了之後,換什麼衣服上去呢,這倒是個重點,那條相連的胳膊怎麼看都沒辦法啊,那就只能穿背心?把一邊的肩膀掛帶剪開,綴上扣子?
她忽然就想起了陸小鳳和花滿樓剛來的時候去洗澡,穿著背心從浴室出來時候的樣子了。
花滿樓比陸小鳳身材更精壯,讓她實在大吃一驚。
所以……這回可以看到貓鼠二人的身材數據了麼?
秦蔻:(個_個)
一點紅:「?」
一點紅給她夾了個炸丸子。
炸丸子他們點了兩種,一種是蘿蔔的素丸子,一種是用豬肉做餡的肉丸子,素丸子在S省北部的延市其實不大會單獨作為一道菜來吃,更多的是穿成串兒,吃串串的時候去煮。
這個串串不是川省那種看起來和紅油火鍋差不多的東西,而是一種用各色香料粉末混合出來的復合調料,單看的話,看起來像是一袋子加了辣椒的十三香,拿來當蘸料使,但其實是直接倒在鍋裡去煮,一滴油也不放,煮開,涮菜。
延市很小,哪裡開了家新店,總有人去排隊嘗鮮。
秦蔻有個師兄,常年去延市做業務,經常看見占據了大半個廢棄停車場的串串店,桌椅板凳都很矮小,三五成群的人坐在小板凳上,圍著個炭火爐,上頭架著小鍋子,鍋子裡咕嘟咕嘟地煮著串串湯,大家左手拿著裝著芝麻醬的一次性紙杯,右手拿著簽子,進鍋裡去涮兩下,拿出來蘸蘸芝麻醬,然後就開吃,連筷子都不用。
蘿蔔素丸子特別適合煮在這種鍋裡吃。
豬肉炸丸子呢,那就更適合空口吃了,拿來煮湯未免浪費。
這種炸丸子與X市的汆丸子區別非常大,因為豬肉糜裡不僅加了雞蛋清增加滑嫩的口感,還加了大概與肉糜等重的的饅頭末,給丸子增加了一些支撐似的口感,吃起來脆脆的,像是在吃什麼小零食一樣,如果看電視的時候能抱著一碗這樣的炸丸子來吃的話,一定和吃薯片的快樂是差不多的。
秦蔻咯吱咯吱地咬丸子,有點心虛地別開目光,不大敢和一點紅對視,似乎是覺得自己在男朋友身邊還去思考別的男人的身材數據這件事還是有點難以啟齒的。
於是她轉而問:「能吃的慣麼?」
問的不是一點紅,問的是展昭和白玉堂。
這二位都是南方人的嘛。
一言以蔽之,展昭的口味是很清淡的,他喜愛味道淡淡的食物,譬如竹筒飯、蓮花茶、荷葉蒸雞這樣的東西,不過大致上來說,他不挑食,且是非常之不挑食,無論是塞給他一碗禿黃油蓋飯,還是一張街邊小店買的胡餅,他都不覺得有什麼區別,可以直接吃下。
況且,他早已經離開了江南。
汴梁城是整個中原最大的城市,人口多達上百萬,商業極其發達,在汴梁,自家開火做飯的少,在外吃飯的多,因此飯店酒樓如雨後春筍,多得數不勝數,隨便找一家小店,花個十幾文錢,就能吃飽飯,就連包大人每日上朝的時候,通往皇宮的御街之上,都有賣胡餅的小販。
自然的,這樣的大都市包羅萬像,什麼都有,又因為運河的緣故,每日都有源源不斷的各地特產運往京城,在七十二正店、三千腳店之中被店小二們端上了桌。
所以,展昭的口味現下已經在汴梁城被弄得很雜了。
秦蔻還說:「我們北方菜就這樣子,油鹽調料放的多,不大吃東西的原味。」
展昭面露詫異之色。
白玉堂笑道:「長安城我也去過,老實說,關中這一帶的土地確實貧瘠,連麥子都不怎麼重,多種粟米,這地方太干旱,養羊也多,吃喝上倒是沒什麼,不想千年之後,口味居然這麼名貴。」
說名貴是因為調料撒得多啦……
西北自古就是貧瘠之地,自唐之後,長安再也沒能成為過首都,原因很多,但其中有一條就是:關中平原上的土地無法種出養活這麼多人的糧食。唐朝曾數次出現皇帝帶著文武百官「逐食」的記載,足見這座古都的窘迫。
關中至少還是一片平原,再往北走,黃土高原之上,那就是徹頭徹尾的貧瘠了。
白玉堂生於江南富貴之家,又慣常走南闖北,也涉足過西北苦寒之地,結果這一次的神奇經歷,令他忽然「嗒叭」一聲掉進了千年之後的西北,然後這地方居然還變成一個富貴窩了!
西北姑娘的面皮奶白、十指蔥蔥,嘴上還破有一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們這裡沒什麼好東西,就這些,你們湊活著吃。」
結果低頭一看,香料復雜的讓人心情也很復雜。
這感覺,就有點像對方一臉歉意地說「東西不好」,然後一看,發現她端上來一碗南海珍珠在炫富一樣……
時空的錯位還真是讓人感覺很神奇。
不過,他這吃客倒是什麼東西都能品,就是吃了一大堆重油重鹽的碳水,開始出現了後遺症……
好困……
白玉堂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角也開始滲出了一點困倦的淚花。
展昭失笑。
秦蔻也困了,干飯一向很猛烈的阿飛也困了。
阿飛困了,都要忍住不打哈欠,努力地睜大眼睛,走路的姿勢還是和以往一樣,全然沒有一丁點區別,只是接過了服務員遞過來的薄荷糖吃掉了。
秦蔻困了,卻順勢就往一點紅背上一趴,把男朋友當牛馬來用,理直氣壯地指揮他背著她走。
一點紅自然欣然從命。
其實這裡距離家真不遠,走兩步路的功夫而已,秦蔻也不肯自己走,她在這個有點寒冷的深秋之夜裡吃飽了飯,那種撒嬌的心情立刻就跳脫了出來,連一步都不肯自己走了。
大家一行人一塊兒出了飯店的門,展昭與白玉堂依然是並排行走,一點紅背著秦蔻墜在最後面,如果是眼力見好的人,那自然要在這時候,把這兩個人當做是空氣,最好在漫談天地的時候,完全無視他們,讓他們直接自身自滅去吧。
但是陸小鳳顯然不是這種眼力見好的人。
他一面摸著胡子,一面觀察面色紅潤且懶洋洋的秦蔻,說:「你怎麼一吃飽飯就這樣子,像大橘。」
秦蔻打了個哈欠,忍不住笑了,說:「紅哥對大橘才不會這麼好。」
他只會面無表情地把身上的貓掛件給扔掉,理都不理。
一點紅:「哼。」
陸小鳳哈哈大笑,說:「對了,過兩天的漫展,你們去不去玩?」
秦蔻說:「啊呀,你不知道麼?」
陸小鳳:「知道什麼?」
秦蔻:「紅哥被主辦方邀請了誒,那我們肯定要去玩啊,那邊似乎還有武俠街道。」
陸小鳳:「武俠街道,好哇好哇好哇,我也去。」
秦蔻好心地提醒他:「武俠街道上都是賣周邊和同人本的耶……」
聽到「同人」兩個字,陸小鳳突然臉色一僵。
他說:「……是我想的那種同人本麼?」
秦蔻:「差不多。」
陸小鳳:「……」
陸小鳳擺了擺手,嘆氣道:「算了,阿楚哥說的對,有的時候人的確不應該有那麼多好奇心。」
一提起阿楚哥,秦蔻也不由地有點想他了,說:「不知道他在干嘛呢……那個沒良心的家伙,也不知道回來看看我,看看咱們。」
一點紅失笑。
陸小鳳也失笑,揶揄道:「大小姐,他每個月都過來見你,你還不滿意?他的好朋友左二爺,或許一年才同他相聚一次呢。」
秦蔻從鼻子裡輕輕地哼了一聲,拒絕認錯:「不管不管,他沒良心!再這麼沒良心下去,大橘都要把他忘光了。」
此刻在家裡的大橘繞著它的白老鼠玩具轉了兩圈,把玩具抱在懷裡癱倒了。
而遠在時空的另一邊,海上升起了如彎鉤一樣的明月,楚留香沒躺在甲板上曬月亮,他安安穩穩地待在自己的屋子裡,待在自己的床鋪上,一面感受著自己無比熟悉的規律晃動,一面閉上眼睛。
他喝了二兩黃酒,帶著一點醉人的微醺,一只腳曲起,一只手枕在腦後,舒舒服服地睡著了,渾然不知時空對面的人正在大罵他沒良心,連個噴嚏都沒打。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35
第241章
展昭和白玉堂最終還是沒換上秦蔻准備的緊身背心裝。
白玉堂這個極為重視自己外在形像的錦毛鼠那是完全不樂意,展昭呢?展昭其實是秦蔻目前見過最端方正派的君子。
他一瞧見那緊緊的、如同女子小衣一般的黑色背心之後,耳根子紅得像是被一斤辣椒給腌過,整個人的動靜大得像是一條在砧板上撲騰的魚,一面拖著白玉堂連連後退,一面口中還為難地道:「秦小姐,這……這……展某……」
秦蔻:「……」
秦蔻忍不住說:「你別這樣,你這樣我感覺我好像在強迫你跳魔力麥克秀。」
展昭:「……對、對不住。」
好奇小白鼠白玉堂:「魔力什麼秀?那是什麼東西?」
秦蔻傲然道:「你們接受不了的東西!」
展昭:「?」
白玉堂:「?」
秦蔻抬起下巴,一點兒不肯解釋,身子一扭,傲慢地走了。
白玉堂和展昭對視一眼。
當晚,白玉堂利用自己拿到的新玩具iPad,把輸入法切換成手寫,輸入了這個他從來沒聽到過的、只屬於現代的名詞。
他走筆龍蛇的寫字,結果發現這輸入法蠢得很,居然認不出他的書法,只好冷哼一聲,重新寫正楷。
他一面寫正楷,一面喝水,搜索結果一出來,噗得一聲他就噴了,緊接著就是一陣撕心裂肺地咳嗽聲。
展昭和他躺在一間房裡,當然也看見了iPad的屏幕。
對於端方君子來說,這驚嚇簡直令他的寒毛都根根豎起……
這其實倒不是古人不古人的問題,楚留香也是古人,但他看見這東西,大概不會嚇得連頭發都豎起來,頂多尷尬地把他的鼻子摸禿嚕皮。
這大概就是人浪不浪的區別吧。
這麼一看,風流俊秀、華美不凡的白玉堂白五爺也瞬間變成一只純情的小白鼠了。
要是一點紅看到……
唔,他估計不會被嚇到,但是眉頭皺得或許都能夾死蒼蠅了。
總而言之,因為展昭與白玉堂都不肯換上特制背心,所以到了第四天,白玉
堂再也忍受不了不換衣服的感覺了,要拉著展昭去找他的奶娘,這一次一定要把這破玩意給解開。
秦蔻自然是隨他們。
他們走時,帶了一套原著的七俠五義,又把許多不同版本的與開封府相關的電視劇的分集劇情打印出來帶走了,不過這四天的時間,他們已經把最主要的兩部劇集基本二倍速刷完了。
秦蔻照例,送給他們作為自己信物的玻璃珠子,並說,或許什麼時候還能再來串串門子,展昭微微一笑,收下了那物,朝秦蔻鄭重其事地拱手作揖,溫聲道:「秦小姐,後會有期。」
秦蔻也學著他的模樣作揖,說了句「後會有期」。
時空漩渦打開,這二位最初的俠客,也肩並著肩離開了。
秦蔻總覺得他們挺慘的。
別人來,都或多或少地享受了很多值得一試的現代產物,譬如說洗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啦、換一套純棉的家居服啦之類的,結果這兩人完全沒體會到,連睡覺都是穿著全套的古裝睡覺的。
別人來是度假,連無情與冷血來,都度過了很愉快的一個假期,結果這兩人走的時候真是憔悴……
當然啦,這也不能怪秦蔻,這只能怪捆龍索那種神奇到奇幻的東西。
秦蔻:攤手.jpg
展昭和白玉堂走了,這一次,或許白玉堂終將可以免去在衝霄樓之中萬箭穿心的下場。
秦蔻的日子倒是沒有多大的變化。
轉眼就到了冬至,餃子館裡擠得水泄不通。
秦蔻才不挑今天去餃子館裡和別人擠來擠去呢。
——所以今天家裡包餃子。
餡兒是兩種,有肉餡有素餡,素餡是秦蔻外婆最拿手的那種韭菜雞蛋土豆。
外婆一年三百六十天裡,大概有一百八十天都在外頭玩,本來她是想端著碗和一大家子人一塊兒去外婆家吃軟飯的,結果外婆說,她的老姐妹團邀請她一塊兒出國玩呢,拜拜拜拜∼
秦蔻敲碗等投喂的計劃就此宣告破產。
中午回家和爸爸媽媽一塊兒吃了飯,下午和紅哥一塊兒弄餃子餡兒,外婆走之前,秦蔻問好了比例。
土豆上鍋蒸熟,蒸熟的土豆有一股十分平淡的味道,這是一種非
常包容的主食,加什麼東西的味兒都好,秦蔻突發奇想,打發陸小鳳去露台上,把自天冷下來之後許久不用的燒烤爐子拉出來,再把放在角落裡的炭翻出來,用炭火去烤小土豆。
土豆烤熟了,由內而外散發出香味來,秦蔻拿著一個土豆,燙得是左手扔右手、右手再扔回左手,來來回回好幾趟,小心翼翼的掰開,蘸了蘸不鏽鋼盤子裡的孜然海椒面。
熱乎乎地吃下去,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陸小鳳那名動江湖的兩根修長手指,此刻穩穩地捏著掰開的土豆,蘸了蘸辣椒面,也送進嘴裡。
秦蔻斜著眼睛看他。
陸小鳳慢條斯理地嚼著嘴裡的土豆,也斜她一眼,說:「你怎麼了,突然看我干什麼,難道突然發現我英俊可愛得無以復加?」
秦蔻:「……」
秦蔻對著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陸小鳳嘿然道:「切,你居然對我翻白眼。」
秦蔻一面吃、一面含糊不清地說:「怎麼啦?我翻不得?」
陸小鳳傲然道:「哼!對我翻白眼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幾?」
秦蔻:「……」
秦蔻吐槽:「不是,你能不能不要用這麼驕傲的語氣說這麼泄氣的話。」
陸小鳳攤手,悠然道:「沒法子,這或許正是我這人的可愛之處吧。」
秦蔻冷笑道:「哼,愚蠢!你這人的可愛之處何止這點!」
陸小鳳:「……」
陸小鳳和秦蔻面面相覷,忽然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揣著爪爪,端坐在編織藤秋千椅上的大橘聽見動靜,伸長脖子,看上去像是一只被好奇心害死的大鵝,秋千因為它的體重和動作發出嘎吱嘎吱的晃動聲。
這時,花滿樓也溜上樓來,從露台門那裡探出一顆腦袋來,笑眯眯問:「你們在偷吃什麼好東西呢?」
秦蔻說「快來快來,嘗嘗這個。」
花滿樓快樂地飄過來,在寒冷的冬至,三個人一塊兒圍著炭火的路子吃滾燙燙的烤土豆,誰都知道,吃燙的東西對食道不好,不過這時候也就無所謂啦。
秦蔻突發奇想,問:「為什麼你的成名絕技叫靈犀一指?」
陸小鳳:「嗯?怎麼了麼?」
秦蔻正色道:「你看,明明是兩根手指啊,其實應該叫靈犀二指?」
陸小鳳:「……」
陸小鳳板著臉:「我還可以用整只手抓呢,按你這麼說,我這得叫靈犀鷹爪?」
花滿樓笑眯眯補充:「非也非也,靈犀雞爪。」
陸小鳳:「……」
陸小鳳:「……」
陸小鳳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你這個人。」
秦蔻:「噗哈哈哈哈哈哈。」
花滿樓:「噗哈哈哈哈哈。」
花滿樓:「對了,蔻蔻,紅兄叫你別光穿毛衣在露台上呆著。」
秦蔻:「啊。」
秦蔻:「我去送小土豆給他吃。」
花滿樓:「我接著幫你烤小土豆∼∼∼順便要收一半做勞務報酬哦。」
秦蔻:「阿楚哥就快來了吧。」
陸小鳳道:「唔,約定的是六點?」
秦蔻:「嗯哼∼」
秦蔻小心翼翼地用夾子夾了兩個滾燙的小土豆,帶著一小碟蘸料,就衝向了樓下。
樓下,餡料已經制作好了。
早就蒸好的土豆壓成土豆泥,炒好的雞蛋也是碎碎的,和韭菜拌在一塊兒,加入調味料,秦蔻鑽進廚房的時候,一點紅正垂著眼眸,用勺子把餡料拌勻稱,聽見聲響,他舀了一勺餡料,就這麼送入了秦蔻的嘴巴,問:「怎麼樣?」
秦蔻咽下去,說:「很好。」
然後說:「張嘴。」
一點紅垂下頭,乖乖吃掉她掰下來的那一小塊熱乎乎的土豆,她的手指尖被炭火烤的土豆給燙紅了,一點紅輕輕含住她,蜻蜓點水,才神色自然地放開她,說:「陸小鳳號稱靈犀一指,你去幫我叫他下來包餃子。」
秦蔻:「噗嗤。」
一點紅:「?」
一點紅挑眉,問:「你笑什麼?」
秦蔻:「沒什麼咯∼」
她笑陸小鳳今天因為他的兩根手指,不但要被花滿樓奚落成「靈犀雞爪」,還要被一點紅無情地抓過來當壯丁。
她又說:「紅哥我也來幫你∼∼」
一點紅瞧她一眼,沒說話。
於是今天就又是一個大家一塊兒擠在廚房裡、熱熱鬧鬧的日子了。
一點紅調完了餡兒,揉完了面,被陸小鳳和花滿樓聯手趕出廚房去了,說是今兒他還是歇著吧。
陸小鳳之前包過餃子,他的手也的確靈巧得不像話,花滿樓呢……在家的時候他倒是沒怎麼進過灶房,不過自來了秦蔻這裡之後,倒是覺得和朋友們一塊兒做做飯、吃吃東西,也是相當好的消遣。
阿飛在廚房裡晃蕩了一圈兒,企圖找事做,沒找到,繃著一張小臉兒出去了,秦蔻塞給他五十塊錢,讓他出門買點東西回來。
秦蔻最後還是沒包到餃子,那就算啦,她准備和紅哥一起,就在餐桌上弄個蛋糕吃。
蛋糕這種東西其實自准備到吃上,還是得花挺久的,畢竟一進烤箱,動輒都是四五十分鐘起步。
不過今天他們兩個在一塊兒弄提拉米蘇,最簡單不過的東西。
拿個大碗,手指餅干刷上咖啡酒,一層手指餅干、一層馬斯卡彭,就這麼一層層堆起來,碗面抹平,秦蔻細細地把可可粉撒在表面,大橘跳上椅子,探出半個腦袋來,好奇地看它最喜歡的蔻蔻在干什麼。
蔻蔻把碗放進冰箱。
凍涼了,就可以吃了。
林詩音和傅紅雪從姑蘇回來了。
這位曾經痛苦不堪、找尋不到出路的女孩子,如今已煥發了新的生機,女孩子們並不是只因為愛情才痛苦,痛苦是因為沒有其他的路走。
如今,她找到了新的路,她已一天天地自痛苦之中走出來了。
傅紅雪依然蒼白、冷漠,他跛著腳、一步步地走,連走路都在耗費著他的力氣,姑蘇的冬天不大冷,但也絕對不是很熱,因為他的身上依然充滿了如他的膚色一樣蒼白的冷意,他的名字之中有一個雪字,而他的人也真的好像是雪做的。
回到這裡的時候,他的睫毛顫動了一下。
緊接著,他就聽到了秦蔻快活而愉悅的聲音:「冷不冷呀?快回屋去,洗個澡,換件衣裳,餃子快下鍋了,一會兒你們出來就能吃。」
傅紅雪抬眸,凝視著她,眼底那種亙古不變的冰雪似乎忽然就在此刻笑容了,他面色不變,語氣很稀松平常。
「帶了點東西回來。」
秦蔻:「哦!我看看。」
她接過那個三層的食盒。
第一層是糕點,碼得整整齊齊的豬油玫瑰糕、赤豆豬油糕和柔軟的小饅頭,饅頭裡面是有餡兒的,毫無疑問,肯定是赤豆沙餡的,林詩音說裡面加了陳皮,味道很是不錯,所以帶回來給大家嘗嘗。
第二層是湯團,圓圓白白的,很大一個,還沒下鍋,像胖小孩兒的肚腩,秦蔻總忍不住想要伸手戳一下,最後還是放棄了。傅紅雪說這裡頭有黑芝麻餡兒和鮮肉餡兒的。
秦蔻覺得今天桌上的東西都不少了,這個不如留著明天早上去吃吧,於是就把大湯團們塞進了冰箱裡冷凍起來。
第三層塞的是蘇式的拆燒和各色的鹵味,油光發亮,正適合擺到桌子上,當下酒菜吃。
而且他們也真的帶了酒回來。
酒,是飲料一樣的蘇式冬釀,兩個月前,本年度的新糯米收獲,浸泡、蒸煮,加酒曲,靜靜等待,兩個月後,加黃梔子染色,加干桂花增香。
這一種酒,秦蔻其實早聽過大名。
在她剛剛遇見楚留香與一點紅的時候,她帶著他們一塊兒出門吃火鍋,邀請他們平常現代人不可或缺的氣泡飲料,那時候,楚留香就說,姑蘇的冬釀也有氣泡。
現在,她喝到了來自古代的氣泡飲料。
甜甜的,氣泡咕嘟咕嘟地往外冒,酵母應該還很活躍,比起酒來說,更是是一汪液體的活潑桂花糖,甜蜜順滑,適合大家一塊兒來分享,連阿飛都分到了一杯。
阿楚哥也回來了,他像是一只焦糖色的姜餅人,一回來就露出一口閃亮的大白牙。
秦蔻撲上去,親親熱熱地和他擁抱在一起,大橘卻矜持地不過來,舔著爪子,晃著尾巴,給愚蠢的焦糖姜餅人一個冷艷高貴的背影。
楚留香滿面笑容地拿出准備好的香酥小魚干。
大橘的鼻子抽動了一下。
楚留香又拿出蘇蓉蓉親手為它縫制的可愛小羊玩偶。
大橘的爪爪挪動了一下。
楚留香溫柔地叫它:「大橘,想我沒有?」
大橘再也忍受不住,喵嗚撒嬌,轉身飛撲,直接撲到楚留香臉上,cos毛茸茸胖乎乎版本的抱臉蟲,楚留香的臉埋在它的肚皮裡,笑個不停,聲音在別人聽上去悶悶的。
晚上,大家一塊兒吃餃子。
楚留香說起了他最近的經歷,他又見了好幾種很少見的武功路子,又結交了幾個性格迥異的朋友,還對著一點紅說:「那小子的脾氣比你還古怪。」
一點紅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阿飛快要期末考試了,秦蔻問他寒假要不要回古代去江湖上待一陣子,阿飛眼睛一亮,立刻就答應了。
孩子在現代真是憋壞了。
於是,阿楚哥好不容易回來和朋友們吃個飯,結果最後又被強塞了一項寒假帶娃的工作,忍不住苦笑起來,摸一摸鼻子、再摸一摸鼻子。
花滿樓吃完這一桌餃子,就得回家去,和家裡人一塊兒喝一鍋熱乎乎的羊湯了,在姑蘇,一向都有冬至大過年的說法。
陸小鳳卻不回去,他在姑蘇沒有家,也不願意在這個團圓的時候去花家,他今晚要通宵打游戲!
陸小鳳:握拳.jpg
晚上的時候,秦蔻穿著薄羽絨服,大家一塊兒上了露台,圍著爐子溫黃酒,配上傅紅雪從姑蘇買來的拆燒,圍爐夜話。
陸小鳳頗有些悵然,他瞧著親親密密,像兩只小動物一樣依偎在一起的秦蔻和一點紅,忽然嘆了口氣,道:「我感到一陣孤獨。」
秦蔻說:「你這個人,好像總是感到孤獨。」
陸小鳳一只手撐著頭,灑脫一笑,突然跳起來大聲道:「孤獨不孤獨,也沒有什麼,我這樣的人,或許天生就是定不下來的!」
楚留香無奈地瞧著他,又輕輕地嘆了口氣。
這天夜裡,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十點鐘的時候,天上突然飄起了零星而沉默的雪花。
秦蔻臉紅紅的,枕在一點紅的肩膀上,伸出手去接雪花。
她喝得渾身都暖洋洋的,手指尖也是熱的,無聲的雪花落在她的手指上,留下一絲絲柔軟的涼意,然後立刻消融了。
這一年的時光,也無聲無息地消融在了過去。
大家都很懷念它。
第242章 番外一【二更】
求婚那件小事
***
晨起,秦蔻的身體弓得像一只在沸水裡起起伏伏的蝦仁,她把自己縮起來,懷裡抱了一只柔軟的小羊抱枕,迷迷糊糊,摸索著伸手去摸手機。
一看時間,早晨十點。
一摸肚皮,咕嚕咕嚕。
秦蔻:(-.-)
秦蔻:(~O~)
打哈欠.jpg
打完哈欠伸懶腰。
懶腰伸出去,就有一種似有若無的酸痛,像是被一只手揉著一樣慢慢地揉進她的肌肉裡面,腰有點兒L酸,腿有點兒L軟,她的鼻子輕輕嗅了嗅,只能聞到晨起的床鋪上那種安然的、屬於家裡的味道。
她揉了揉自己的頭,又大大地打了個哈欠,眼角閃出淚花,然後又被自己的手指抹掉。
打開微信,找到那個昵稱萬年不變的家伙。
美少女壯士coco:今天吃什麼好吃的呢~
回復立刻就來。
一點紅:米線。
一點紅:你醒了?現在煮麼?
美少女壯士coco:稍等會兒L吧,我要洗澡。
一點紅:嗯。
一點紅:起得來麼?我上來幫你?
美少女壯士coco:…………
美少女壯士coco:你這個人,報復心好強烈。
一點紅:。
美少女壯士coco:鬼臉.jpg
距離那一場在夏日午夜發生的時空亂流,已經整整過去了兩年,兩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阿飛同學頭腦極其聰明,並沒有一直泡在學校裡,現在的線上課程發達,甚至於學校教育本身就教的少,需要其他補習班來輔助教育。阿飛同班級裡那些小屁孩沒什麼好聊的,學習上又專注力十足,無需非要待在學校的那種環境裡。
所以,在二年級的寒假、從楚留香那裡回來之後,他就和秦蔻說了自己的想法。
阿飛是個天才,天才是不能以常人的行事來論斷的。
秦蔻沒什麼意見,在學校裡常年請假,問就是在武校閉關訓練,期末最後一個月回來上一個月的學直
接期末考試,成績依然可以拿第一,在學校裡還挺傳說的。
那個曾經企圖欺負阿飛,然後又被阿飛的王霸之氣(……)給征服的小朋友陳宇澤,最後也沒能同阿飛成為好朋友。不過自那一次之後,他倒是也對武術有了興趣,周末早上起得早早的,去公園裡同大爺們一塊兒L打八段錦。
而阿飛此刻呢,他正與陸小鳳一起,在江湖上行走,看長河落日、看梨花溶月,在刀光與劍影之中,將劍法磨礪得更加銳利迅捷,將心境捶打得更加堅定。
他自己是想回去他自己所出生的年代去獨自闖蕩的,但秦蔻不放心他,於是阿飛讓步,秦蔻也讓步,說等他十五歲的時候,就可以回去那邊了。
陸小鳳仍是一個游戲人間的浪子,他破的案件越來越大,名聲也越來越顯,但他還沒有見到沙曼,沙曼在一座島上,他還未曾漂流到那裡去。
花滿樓復明之後,江湖上有大大小小的人都在打探,可惜花家人的嘴巴閉得死緊,穿來穿去,倒是有人傳說,花家七公子有奇遇,去過仙境,法術一點,雙眼通明。
江湖之上,刀劍無言,缺胳膊斷腿的、瞎眼聾耳朵的人何其之多,這傳言自然給百花樓帶來了不少不速之客,花滿樓為了躲避麻煩,倒是中途和陸小鳳一塊兒L在現代呆了三個月才回去。
這三個月他居然還參加了一回自考,考了非全日制本科……
花滿樓無辜表示:閑著也是閑著,看看書什麼的順便就去了唄。
而且還真的考上了X大……
秦蔻:「…………」
秦蔻:=口=!!!
天才真是一種很抽像的東西,秦蔻有時候覺得很嫉妒。
而兩年前二十九歲的一點紅呢,自然也正式踏入了三十大關——這個年紀,在人均壽命不怎麼長的古代,都可以自稱一句老夫了。
當然了,對於武人們來說,這仍然屬於體力上的巔峰與經驗完全補足的年紀,如果一點紅仍在江湖,第一殺手的位置或許仍是他的,如今他不在江湖,江湖上便流傳起了他的故事。
有人說,他這人作惡多端,多行不義必自斃,如今早已經死得不能再死。
有人說,他金盆洗手,並不願再做殺人的職業,瀟瀟灑
灑,退出江湖了。
金盆洗手說並非空穴來風,因為這位神秘殺手在出道十年間所賺取的金錢,的確不翼而飛了。
江湖上有很多的傳奇人物、神秘人物,每天都有人出現、也每天都有人在消失,中原一點紅這個名字,也只是這些神秘、浪漫而詭譎的傳說之中的一個而已。
而秦蔻捧著自家成熟男友的臉,左看看、又看看,又說:「你都三十了,感覺很危險啊,行不行啊……」
一點紅:「…………」
一點紅冷著一張臉,額角爆出青筋,顯然很不高興,用行動回復質疑。導致秦蔻早上餓得肚子都咕咕響還懶得爬起來,身上的酸痛都被人揉進骨頭縫裡了。
啊!真是頹廢而低級的日子啊!
秦蔻;O(∩_∩)O
秦蔻慢悠悠爬起來洗澡,洗完澡,故意換上吊帶和短褲,踏拉著拖鞋就下樓了。
一點紅坐在沙發上看書,聽見聲響,抬頭瞧她,就瞧見她棗紅色的針織吊帶背心、奶白豐饒的身軀和上面分布的……
一點紅:「……咳咳。」
秦蔻瞪了他一眼。
一點紅說:「我去煮米線,餐桌上有蜜漬樹番茄,你想吃就去吃。」
秦蔻盤腿坐在沙發上,不理會他。
一點紅的唇角勾起了笑意。
兩年過去,他的變化其實並不大。
頭發剪短了點,但並沒有剪成現代男人常有的發型,只是從及腰長發剪短到了上背部,這樣扎半丸子頭也好看,身材沒什麼變化,並沒有被現代飲食給腐蝕了,大概是因為隔一段時間,他們就會去馥桂山莊小住一陣子吧。
寬肩窄腰、四肢頎長,他仍然喜歡穿黑色的貼身衣物,結果這樣的衣服還被網上的人說是在搞那種軟性的擦|邊,在媚粉。
只是因為行動方便的一點紅:「…………」
秦蔻卻說,這樣子的確很有誘惑力,最開始她被他迷住,也不乏有他穿衣風格的幫助呢。
而且衣服很薄很貼身的話,把手掌放進去,衣服都能撐起一個非常明顯的手掌,就很喜歡啊。
秦蔻:o(*////▽////*)q
他沒多大變化,秦蔻也沒多大
變化。
人的變化其實不完全是因為年齡的增長的,年齡是一方面,經歷是更重要的一方面,秦蔻順風順水半輩子,吃得最嚴重的苦就是樂隊解散和開店前期。
成熟,但成熟的不太多,沒經過不好的事兒L,整天還是一副開開心心的模樣,連她店裡新招聘的,剛大學畢業的小姑娘也說,真羨慕秦姐,每天過的都很快樂,很幸福的樣子。
幸福難得,幸福的人也難得,所以才惹人羨慕。
一輩子都處於幸福包圍之中的秦蔻此刻盯著一點紅記上圍裙,忽然說:「啊……紅哥。」
一點紅挑眉:「肯理我了?」
秦蔻:「…………」
一點紅趕緊:「怎麼了?」
秦蔻撐著頭,若有所思道:「想看……」
一點紅:「想看什麼。」
秦蔻對手指:「想看你系圍裙。」
一點紅:「?」
一點紅詫異:「這有什麼好吞吞吐吐的?」
秦蔻繼續對手指:「嗯……就是只系圍裙。」
他身材這麼好的!那怎麼能怪她總是產生很低級的想法嘛!
一點紅:「…………」
一點紅僵住了。
兩年過去,他如海綿一般,吸收著來自現代的海量知識,現在他基本對很多東西都可以面不改色了,但是偶爾聽見秦蔻的某些突發奇想,還是會陷入到「…………」的狀態裡。
秦蔻偷瞄。
秦蔻:~(﹁.﹁)~
一點紅遲疑道:「……真的要那樣麼?」
秦蔻低下頭,對手指,盯著自己的腳尖看。
一點紅:「……晚上吧。」
秦蔻立刻笑開了:「好~~」
得虧是因為家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這二年來,一點紅在網上的粉絲突破了百萬,自然,賺廣告費也賺得盆滿缽滿,還受邀參加過武術比賽,一戰成名,又被邀請為X市的警務技能培訓教官,混得風生水起,當然,也全款買了房。
買房不是因為秦蔻要趕他出去,是因為他總覺得自己不置產,似乎很難開口再和秦蔻提想娶她。
買了房,委托了秦建
國先生裝修公司的裝修團隊來裝修,即使這樣,裝修期間要忙活的事情也不少,如今,房子正在散味之中,他住秦蔻的這棟房子住習慣了,也不想挪窩。
怎麼挪,兩個人都是想要窩在一起的啊。
林詩音也置了產,最後,她和秦蔻一塊兒L構思的那個古今漢服工作室還是開起來了,置產主要是因為在家裡真的要放很多東西。
傅紅雪現在住在馥桂山莊,他那種怪病,乃是因為他修行魔功而起,現代是治不了的,倒是在姑蘇,被一位雲游四海的名醫給一眼看破,如今正在養病,秦蔻每個月去度假的時候去看他。
故而,現在家裡只有秦蔻和一點紅兩個人,小情侶嘛,就開始搞一些別人沒眼看的東西了。
中午吃米線,番茄米線。
番茄,是秦蔻一向喜歡的彩雲省樹番茄,網購來的,這玩意兒L味道濃郁,酸度很高,雖然看起來和平時食用的小番茄差不多,但不能空口吃。
對半切開,碼在玻璃密封罐裡面,加白糖和蜂蜜蜜漬,一天以後,就是爽口酸甜的小甜品了。
然後就是拿來拌米線的爽口樹番茄喃咪,就是把樹番茄去皮、加烤過的蒜、小米辣、香菜,放在缽裡搗碎加海椒面,酸辣口,煮了米線之後過涼水,加上兩勺,正適合夏天吃。
秦蔻一向都很嗜酸,平時在家吃面,最愛的就是酸湯面,吃別的面時,倒醋都很豪放,旁邊的人都能聞到從她碗裡來的那種濃郁酸香,一入夏,外頭的陽光烈得讓人昏昏沉沉,不到晚上都不想出門,這種天氣,吃點涼爽開胃的東西最好了。
順便再煮點蝦仁丟進去,補充營養。
當然,這樣還是顯得有點太素了,所以再弄個酸辣冷牛肉,把汁子調好之後牛肉切薄片,也丟進冰箱等著就行,順便還又冷泡了個同樣汁子的檸檬酸辣雞爪,晚上當下酒菜吃。
兩個人就坐在桌子旁吃飯,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秦蔻問一點紅近期的工作安排,他只說還有一個廣告要拍,夏天太熱,他不接漫展的活動了,而且前一陣子忙著做培訓,這陣子想多在家裡和她一塊兒L呆著。
秦蔻就笑開了,嘴上卻說:「哎呀,我那麼需要陪麼?」
一點紅淡淡說:「不是你需要陪,是
我需要你陪。」
秦蔻:o(*////▽////*)q
這家伙的嘴巴,真是越來越甜蜜了,還是蔻蔻我教的好哇!
吃完一頓清清爽爽的午飯,秦蔻枕在一點紅腿上玩手機,一點紅在翻雜志,心裡卻心猿意馬的。
產也置了,工作也走上正軌了,人呢……也落地生根了。
那麼……是不是已經到時候了呢?
想娶她。
兩年前,他才剛剛和秦蔻在一塊兒L沒多久,那時候他就像是一個剛剛得到寶貝的人一樣,手裡捧著寶貝,恨不得一天繞著她轉一百八十圈,又欣喜,又隱隱約約有點害怕,害怕這個真的長著腿的活寶貝會自己跑了。
有時候還會想她要是真變心了怎麼辦。
想著想著,把自己想得十分郁悶。
所以他曾提過結婚的話題,結果被秦蔻罵流氓了。
……那時候他們估計在一起不到兩個月,出於一種古代式的「我是認真的」想法,他才這樣提起的。
沒想到古代與現代的思維真是完全不一樣,現在想想……確實,真的該被罵。
那……現在呢?
他干脆就把雜志放下,一心一意地盯著她看。
秦蔻在看愚蠢貓貓視頻合集,笑個不停,笑了好一會兒L,才發現他黑漆漆的、若有所思的目光。
秦蔻把手機放下,朝他眨了眨眼,說:「怎麼啦?」
一點紅慢慢地說:「我想聽你……那麼叫我。」
秦蔻:「怎麼叫?」
她想了想:「紅哥哥,紅先生,紅大爺……?」
一點紅:「…………」
一點紅:「不是……哎,算了。」
秦蔻不懷好意地笑了:「老公?」!
第243章 番外一【一更】
***
一點紅最喜歡聽她叫老公了。
又親密、又好像在撒嬌一樣。
他剛來的時候,秦蔻瞧起來風風火火的,她又熱情、又活潑,說干什麼就干什麼,把他們的日常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今天去外面買衣服、明天在家裡學拼音。
現在呢,她有點像一灘融化了的水果糖,這懶洋洋的樣子,又像是甩著尾巴、四腳朝天的大橘——當然,她比大橘可愛多了。
這個樣子的她嬌嘟嘟地喊他老公……那真是令人完全沒有任何抵抗力。
此刻正是正午時分,一點紅沒有絲毫要收斂自己的意思,他一面把秦蔻抱起來,一面埋進了這一灘融化的糖果裡面。
秦蔻咯咯地笑了起來,一面笑,一面還推著他嗔怪道:「哎呀……你!癢啦!」
沒過多久,她的笑聲漸漸低了下去,又小小聲地喊他老公。
一點多的時候,一點紅橫抱著秦蔻從浴室出來,把她裹進了被子裡。
夏天是這樣的,空調溫度開得很低,然後身上嚴嚴實實地裹著被子。
秦蔻從被子裡探出頭,露出一雙又大又美的眼睛,盯著他若有所思。
秦蔻:(個_個)
一點紅精赤半身,長發松松綰成半丸子頭,隨意地靠著背後的床頭軟墊,手裡拿著個黑色的扁方盒子,輕車熟路地單手打開,夾出一根,瞧見她的目光,口齒不清地說:「來一根?」
秦蔻張大嘴:「啊————」
一點紅把一根pocky喂給她。
兩個人在一塊兒哢嚓哢嚓,大嚼巧克力棒,一口氣吃光了一盒,一點紅說:「要不要按摩?」
秦蔻沒好氣,凶他:「不要啦,按來按去你這人又不知道要起什麼壞心思!」
一點紅:「…………」
一點紅側過頭,掩飾性地咳嗽了兩聲。
秦蔻嘟囔:「你今天……有話要說?」
一點紅閉著嘴一言不發,好像突然變成了一個鋸了嘴的葫蘆。
秦蔻斜眼:「嗯?」
秦蔻狐疑:「……你不對勁。」
一點紅:「…………」
一點紅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只嘆道:「昔日我獨自一人闖蕩江湖時,無人能從我臉上看出我在想什麼,如今我心中所想居然都寫在了臉上麼?」
這話似是十分悵然,又似乎是在佩服她這驚人的洞察力。
秦蔻根本不買賬,呵呵冷笑:「你別裝,你臉上明明就寫著『我不對勁,快來問我快來問我』。」
一點紅繼續:「…………」
他說:「……好吧,我要向你索要一紙婚約。」
秦蔻歪頭:「一紙婚約?」
一點紅沒有看她。
他慢慢地說:「你知道,我是一個古人。」
秦蔻的眼底出現了一點笑意,故意問:「所以……?」
他道:「古人做什麼事情,都要講究一個清楚明白,求個心安,我不求你現在就嫁給我,但我要求你給我一張婚契。」
秦蔻噗嗤一聲就笑了,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騙我,難道你以前接下殺人的活兒的時候,也會寫一張契書,甲方交多少錢乙方砍多少刀都寫的清楚明白麼?」
一點紅:「…………」
一點紅的目光倏地一下就凝注在了她的臉上。
她非常熟悉這目光,也非常熟悉他的臉。
他棱角分明,下頜骨的線條十分冷硬,給人以無情且殘酷的感覺,他的眼睛很銳利,也很明亮,眼神深邃,有時候被他這雙眼睛殘酷的鎖定時,就會讓人倏地生出一種自己正在被一只野狼盯凝。
此刻,這個人似乎再次露出了他無情的一面,好像無論她說什麼,他都絕不會改變主意一樣,簡直好像心腸都是用鐵做成的。
秦蔻的呼吸放輕了。
這個鐵石心腸,精壯結實的酷烈男人,此刻用他那種標志性的、宛如毒蛇吐信一般低沉嘶啞的聲音,說出了秦蔻這輩子都沒想到會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
他平靜的、堅定的、完全聽不出任何玩笑意味地說:「我不管,如果你不給我,我就賴在你這裡不走了。」
秦蔻:「……」
秦蔻:「…………」
秦蔻:=口=!!!
秦蔻震驚地盯著他,一點紅卻顯得相當冷傲,說完這句話後,他
就閉上了嘴,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只是靜靜地盯著她,等待著她的回答。
足足過了有五分鐘,秦蔻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她盯著一點紅,說:「……你這是在撒嬌麼?」
一點紅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卻不肯回答她的問題,嘴巴閉得死緊。
秦蔻:「唔嗯……」
秦蔻:「哇嗚我家紅哥怎麼這麼可愛!!!」
然後飛撲過來掛在他懷裡了。
一點紅自然從善如流,穩穩當當地抱著了她,兩個人緊緊地貼在一起,他的皮膚是慘白色的,但呼吸總是充滿了炙熱的血氣,充沛的勁力令他即使在冬天,也並不怕冷,秦蔻特別喜歡就這樣和他貼貼在一起。
……就是夏天如果空調不足的話就有點嫌棄他過高的體溫了。
一點紅抱著她,依然十分鎮定地說:「所以,你意下如何?」
秦蔻:「噗嗤。」
秦蔻哈哈大笑起來。
半晌,她才笑停當了,說:「那我寫,騙你是小狗,成不成?」
一點紅:「…………」
一點紅不情不願:「你真的要這麼狠心?」
秦蔻又開始狂笑不止。
一直笑到腮幫子都發酸了,她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用手搓了搓臉,說:「你想求婚,怎麼還要這麼拐彎抹角的。」
一點紅身子一僵。
由於他們二人此刻是貼貼狀態,所以秦蔻自然而然就感覺到了他肌肉突然的縮緊,她好心好意地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背部作為安撫。
一點紅慢慢放松下來。
他啞聲道:「我怕你又要罵我流氓。」
秦蔻:「…………」
秦蔻疑惑地問:「流氓?我為什麼要這麼罵?我之前這麼說過麼?」
一點紅沉默著。
過了好一會兒,他聽不出語氣地道:「……你忘記了。」
總、總覺得有那麼點幽怨呢……
秦蔻弱弱地說:「我還這麼罵過你呀……對不起哦紅哥。」
一點紅瞧了她一眼,眼神之中又流露出了那種無法控制的愛憐,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說:「別道歉,那時候是我孟浪。」
秦蔻:「現在呢?」
一點紅啞聲道:「……現在,我仍然怕你覺得我孟浪,所以才想要先索取一張婚契。」
但其實在這個時代,婚契是沒有任何作用的,它就想那種「好老公證書」、「好媽媽獎狀」一樣,只是一種用來開玩笑的東西。
即便如此,他也想要,他想要她承諾會嫁給他,他們會永遠在一起。
秦蔻卻說:「我不寫。」
一點紅登時愣住,渾身上下像是被一盆冷水給澆透了一樣,整個人都僵硬了起來,一動不動,甚至有點愣愣地看著她,像是一只……受傷的流浪犬。
秦蔻的心驀地痛了一下。
她趕緊抱住他說:「那我們就結婚唄,何必要一張玩笑一樣的婚約紙呢,又沒有用。」
一點紅似乎還沒反應過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像是被解凍了一樣,眨了眨眼,語氣很輕很輕、像是怕驚動什麼人一樣地問:「……真的?」
秦蔻失笑。
她一面覺得好笑,一面又心疼他、愛憐他。
或許是因為前半生他實在受了太多的苦,驀然幸福起來的時候,他總是會想「真的是我麼?真的輪到我幸福一點了嗎?」,兩年下來,他好像已經習慣幸福的生活著了,卻總會在最不設防的時候不經意地泄露出這種心理。
秦蔻憐惜地抱住他,安撫著摸摸他的後背,溫柔地說:「當然是真的呀,我們已經在一起兩年了,各方面都這樣的契合,當然很適合結婚啦,你說是不是?」
一點紅緊緊地擁抱住了她。
秦蔻縮在他的懷裡,聽他的心髒咚咚咚地激烈跳動。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慢慢地放松了。
秦蔻含笑看著他。
秦蔻說:「真好,紅哥都會在我面前撒嬌了。」
一點紅:「…………」
一點紅側過頭不看她:「你別說了,你這樣一說,總覺得我剛剛那樣蠢不可及。」
秦蔻失笑。
***
結婚的事情,自然而然就這樣定下來了。
對別人來說,結婚的復雜之處還在於,雙方的父母要坐在一塊兒你來我往、唇槍
舌戰,彩禮多少、嫁妝多少,買不買房,怎麼個買法,裝修誰出……等等等等。
但是呢,對於這一對准新人來說,這問題卻根本不存在。
因為一點紅父母雙亡沒有親戚。
……聽起來像是一個地獄笑話。
而且,秦蔻與他都有自己的房產,車子倒是不用買,秦蔻自己兩台車,沒需要,買什麼呢,一起開唄。
不過一點紅通常獨自一個人出門的時候都不會開車,他有兩台重型機車,出門都開這個。
至於三金什麼的……額,一點紅豈會和別人掰扯這個?
他想再打一套赤金雜寶的頭面給她,說都沒同秦蔻說,是和楚留香一塊兒商量的,陸小鳳也很知道哪裡的首飾打得好,兩個人一拍即合,花樣子是找蘇蓉蓉給設計的。
秦蔻本來都覺得沒必要呢,因為兩年以前他就送過一套赤金頭面。
結果人家二話不說,還直接是在家裡人一塊兒聚餐的時候拿出來的,紅寶金環被席間的明燈一照射,珠光寶氣、光輝奪目。
這是特地要在她父母面前顯示自己對她的珍愛和財力呢……
安寧老師很無奈地笑了。
她看人准,知道這男人是真的愛她們家的蔻蔻的。
安寧老師對武俠小說不感冒,她媽媽和她老公這麼著迷,也從不見她翻一下,結果因為女兒找了個古代俠客,安寧老師愣是把整套的《楚留香》放在辦公室裡翻,翻到書頁都卷了,就是為了研究這個一點紅究竟是個什麼性情的人。
一開始不放心,後來才慢慢地放心了,如今看見人家誠意十足,心裡又是覺得這男人傻,又是為她的寶貝女兒高興。
商議階段十分順利的過去,一點紅是一件都不願意少,於是又馬不停蹄地拉著秦蔻去買鑽戒,不過秦蔻其實不怎麼喜歡鑽戒,最後買了黑珍珠的,順便配了一套珍珠的耳環和項鏈。
婚禮的日子的話……這個倒是不大著急,證一扯,婚禮慢慢再定日子,秦蔻和一點紅雖然都是時間很自由的人,但是秦蔻還有好些在上班的朋友呢,那還是得挑個公共假期。
接下來就是去試婚紗咯~要准備定做婚紗的話,起碼得提前三個月去定。
秦蔻是很漂亮
的。
她的身材勻稱而苗條,兩條腿修長又圓潤,腰細,但沒有什麼腹肌馬甲線,富有肉感,讓人一瞧就覺得摸上去一定很很舒服,手臂也珠圓玉潤的,皮膚奶白奶白,無論穿什麼都好看。
而且她也很喜歡漂亮的衣服。
就是漂亮的婚紗裙這樣的東西,美麗歸美麗,肯定是不考慮穿著的舒適度的,總歸是走起路來不方便,不過誰也不是天天穿嘛。
秦蔻衝進一堆漂亮裙子裡的樣子看上去像是一只掉進香油堆裡的小老鼠……
一點紅在試衣間門口等她出來,店裡的顧問是個穿著黑色職業裝的漂亮小姐姐,語氣溫柔,態度專業,一件一件幫秦蔻挑選,秦蔻很有興趣地一件一件試,試出來,在一點紅面前轉圈。
「怎麼樣?怎麼樣?這件和上一件哪一個更好看點呢?」
這時,一點紅就做出了和絕大多數的男人一樣的回答:「我覺得……你穿什麼都很好看。」
秦蔻不滿意地瞅他一眼。
顧問小姐姐捂著嘴輕輕笑。
顧問小姐姐在這家婚紗店上班有五年了,見過形形色色的准新人,不過呢,男士這方面,的確沒有女士積極,其中還有一過來就玩手機的、看了幾套就不耐煩的、敷衍著說隨便挑一個的、還有干脆過來就睡覺的。
總而言之,很多准新娘都會帶閨蜜過來,她們的原話都是「帶老公出來鬧心,他又不懂」。
哎!結婚這件事呀!
這二位的確是俊男美女,男的這個小姐姐還認識,是在網上蠻火的一個博主,真人簡直比視頻裡身材還要更好、更帥一些。
他雖然嘴上說的,也和某些敷衍的准新郎差不多,都是「你穿什麼都好看」,但顧問小姐姐看的出,這一位呀,是真的嘴笨,他的心意可實在著呢。
他就一直等在更衣室前,准新娘出來的每一次,他的眼睛都是亮的,充滿了止也止不住的柔情蜜意,黏在她身上就不下來,准新娘就對著他轉圈展示,鼻子都止不住要翹起來了。
真可愛的新人~
所以顧問小姐姐相信他是真的嘴巴笨,也是真的覺得每一套look都那麼可愛美麗,根本挑不出最好的一件來。
但是秦蔻還是很
不滿意。
試了五六套,她有點累了,和顧問小姐約定明天再來,然後又轉頭呲她的男友:「你都挑不出!」
一點紅嘆了口氣,道:「抱歉……明天,我會想法子解決的。」
秦蔻說:「哼!」
兩個人甜甜蜜蜜地走遠了。
第二天來的時候,二人世界變成了三人行,一對極其般配的璧人之中,站了個……高大焦糖姜餅人。
啊不是,站了個渾身皮膚古銅色閃閃發亮、極其高大俊朗、極富男性魅力的男人。
男人長發松松綰在腦後,身上穿這件黑色的真絲襯衫,扣子從第四顆開始扣,露出仿佛潑了蜂蜜一樣的皮膚與結實的身材。這人一笑起來,溫柔俊朗地令閱人無數的顧問小姐姐都晃了神。
他說起話來呢,更是比蜜還要甜,變著法兒地誇著這位換衣服的准新娘,詞藻華麗得不行,把准新娘逗得咯咯直笑,雙頰飛起紅霞,眼睛比星星還亮。
而准新郎呢,負責在一旁當氣氛組捧哏,不停地點著頭,表示他說得對!
顧問小姐姐:「…………」
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准新娘昨天走的時候說的那句「明天我會想法子解決的。」
所以……准新郎你是找了個牛郎專門過來誇誇外包麼??!
……好怪,好怪啊。!
第244章 番外一【二更】
***
秦蔻和一點紅要結婚了!
這個消息飛速席卷,對此,大家的表示是——
……早晚的事,這有什麼好驚訝的。
花滿樓安然地坐在百花樓之中,閉著眼睛,聽著外面臨的那條街上傳來的悠長叫賣聲,面前放著一壺茉莉雀舌,茶水還是微燙的,倒一杯出來,茉莉花那種仙靈的冰糖甜隨著溫熱的蒸汽升騰而起。
他閉著眼睛,唇角卻勾出了一絲微笑,好似很愉悅的樣子。
半晌,他起身,搖頭晃腦,自言自語道:「……要找個好繡娘,再繡一身好嫁衣。」
陸小鳳正在邊陲小鎮。
這是個黃沙漫天的小鎮,小鎮的地面,似乎永遠都沒有干淨的時候,小鎮裡的客棧,也是破破爛爛,桌子和板凳全都搖搖晃晃,上頭倒是並沒有油膩膩的,可能是因為這地方本來也沒有多少油水可以榨吧。
他和阿飛正坐在一張陳舊的木桌子旁。
阿飛今年十歲。
十歲的小男孩,與八歲的小男孩,在一個不帶孩子的人看來大概沒多大區別,陸小鳳作為一個眼瞎界的佼佼者、又經常在現代晃來晃去,當然更看不出阿飛的變化,還覺得他和八歲的時候沒有任何區別。
但其實,阿飛的身高猛地竄起來一截,大概是由於這一年的營養都用來供給身高了,導致他看上去面薄腰纖,肌肉薄薄一層覆蓋在身上,他穿著粗布的勁裝,忍不住看了一眼陸小鳳。
陸小鳳——成年男人,他的性格雖然不大成熟,但身體毫無疑是在體力與體格的巔峰狀態,阿飛看著他,就又陷入了那種「什麼時候能和他這麼高,就差不多了」的想法之中。
不過,十歲的阿飛,已經隱隱能看出日後會有的魅力了。
他身高竄起來了,臉上的嬰兒肥也消下去了,一張並未擺脫稚氣的臉,但已經能看出挺直的鼻梁和深邃的雙眸,他們坐在這家小店裡的時候,便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阿飛並不在意,因為陸小鳳問他:「你暑假作業寫完沒?回去蔻蔻可是要檢查的。」
……在一間一看就是黑店的地方,突然蹦出來這麼一句話,真的很毀滅江湖氣氛。
阿飛:「…………」
闖蕩江湖也免不了要寫暑假作業是麼?
阿飛冷冷地說:「差不多了。」
陸小鳳摸了摸胡子,問:「差在哪裡了?」
阿飛說:「手抄報,沒意義的東西。」
陸小鳳:「啊……要畫畫是吧,無妨無妨,這個交給花滿樓去畫的。」
花滿樓的畫技……自然是這兩年才練出來的,不然一個瞎子很擅長畫畫這件事真的很突破人類的認知。
花滿樓還沒那麼逆天。
這二年,他不學水墨山水、也不學工筆,反倒是迷上了博物畫,他的眼睛看得見了,所以他就在十分興致勃勃、也十分懂得珍惜地在使用著他的雙眼,認真地觀察他見到的各類植物,然後兼具科學與美感,將他們記錄下來。
最近他在畫一本有關江湖奇異植物的圖冊。
陸小鳳這個粗人……他腦內的第一個想法是:啊,這的確適合給阿飛當手抄報作業!
阿飛:「…………」
阿飛沒理會陸小鳳。
阿飛說:「花童是什麼?」
陸小鳳:「嗯?」
阿飛說:「秦蔻要結婚了,她想讓我做花童。」
陸小鳳呆了呆。
他道:「你怎麼甚至不願意提一句紅兄?」
阿飛冷冷地說:「我在乎秦蔻結婚,又不在乎他結不結婚……所以花童是什麼?」
陸小鳳失笑,伸手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揉到那個短短的高馬尾,然後笑道:「是只有你這樣玉雪可愛的小孩子才能勝任的工作。」
而此刻的傅紅雪呢,他還臥在床上,馥桂山莊的床上。
院中有一顆金桂樹,到了秋天,滿院子都是甜香,但現在是夏天,桂樹郁郁蔥蔥,陽光自樹葉的罅隙之中穿過,落在地上,變成大大小小的光斑,大橘窩在樹底下呼呼大睡,時不時發出那種彪形大漢一樣的打呼聲。
大橘是來看它的好朋友菊花青的。
傅紅雪在養病。
他的病乃是由魔功而起,他練了十多年的魔功,病根種得很深,心緒一激動,他就會立刻陷入一種狼狽的痙攣與抽搐之中、像狗一樣在地上的泥坑裡打滾。
偏生,他又不是一個很冷靜的人。
傅紅雪的名字之中帶雪,生得也好似是萬年積雪,他的皮膚很蒼白、眼睛像是兩顆深夜之中的孤星一般,冰冷而寂寞,但這外表之下,他很容易激動,他的過往令他身上充滿了仇恨、悲愴與絕望。
那個時候……那個什麼都不知道,正聽從花白鳳的指揮、前往邊城的他,就好像是一個孤注一擲的絕望的人,他好似是在走鋼索,毫無退路,也很有可能隨時跌進萬丈懸崖。
這樣一個渾身上下只有一根繩索承托的人,怎麼可能真正的冷靜,所以他才總是發病。
來到現代之後,他發病的次數少了許多,他那根賴以生存的繩索,被暴力的拽斷,然後那個人給予了他一個真正的家,一份真正的生活。
如今,他已經許久未曾發病了,但他知道,病根依然躲在他體內,故而他來到馥桂山莊,慢慢地養病。
而且,他的確更喜歡古代的生活,他始終不習慣現代那種過於快速的生活節奏、過於急躁的人和過載的信息量。
這一段時間,他安靜地養病,秦蔻每個月都來看他,每次在這裡大概都會呆個一兩周左右,偶爾會告訴他,外婆想他了。
這時,傅紅雪就會垂著頭,然後低低地說:「等我病養好了,就回去看她。」
大概是因為吃的藥藥性很烈,其實這段日子他身上蠻不好受的,看起來很病態,他不想讓外婆擔心。
這時候,秦蔻就會很愛憐地摸摸他的長發,把從現代帶來的各種好吃的喂給他吃,一點紅這時候通常都處於一種眼不見心不煩的狀態,懶得進來和他大眼瞪小眼。
所以,結婚的消息,是秦蔻親自告訴他的。
傅紅雪神色淡淡的,說:「嗯,我知道你們兩個人有這麼一天的。」
他又問:「結婚……需要做什麼呢?」
秦蔻噗嗤一聲笑了,說:「你不知道麼?」
傅紅雪說:「在電視上見到過,但不大清楚。」
秦蔻甜蜜地說:「我也是第一次呢,我也不太清楚,啊呀,這個沒事啦,慢慢地弄嘛,其實領證很快的,主要是要有個儀式呢。」
傅紅雪安靜地瞧著她。
秦蔻又保證
:「放心,不會太快的,我肯定要等你身體養好了之後再辦。」
他很安靜地笑了笑,啞聲說:「好。」
那天晚上,秦蔻大家一塊兒在山莊裡吃了頓飯,秦蔻在馥桂山莊之中住的那一間屋子,經過了充分的改造,拔步床上鋪著厚厚的床墊,屋子裡還砌上了木制的地板,她舒舒服服地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吃了一碗加了新鮮紅杏的蓮子雞頭米,這才回去了。
她走了之後,傅紅雪坐在院子裡磨刀,這是近來他放松身心、修身養性的新樂趣。
林詩音知道之後,自然也毫不意外,她輕輕地笑了,對秦蔻說:「我還在想,你們兩個到底什麼時候才結婚。」
秦蔻擺擺手,說:「他想結,那就結咯。」
話雖然這麼說,但她的臉上還是出現了一種止也止不住的笑容。
就……人要是幸福的冒泡泡,那粉紅色泡泡真是到處亂發射。
林詩音失笑,問:「那要嫁衣麼?姑蘇的繡娘好,我去找兩個來,正巧咱們工作室合作的那幾個繡娘近來都閑著呢。」
秦蔻說:「花滿樓去找了耶。」
林詩音道:「多做一套也不虧嘛!正好,你來當模特,咱們再拍一套宣傳照。」
秦蔻笑:「你現在真是見縫插針的搞生意。」
林詩音笑道:「倒也不是,順便想到罷了。」
這二位閨蜜兼生意伙伴又說了幾句,掛了視頻電話,林詩音自她的床鋪上起來,打了個哈欠,去衛生間洗漱。
洗漱完畢,躺進被窩裡的時候,她才有點恍惚地想:「結婚啊。」
結婚,這個對古代女孩子來說,一生之中最大的事情,一生之中能決定後半輩子好過與否的事情。
而她曾經的結婚對像……
她後知後覺地發覺,自己好像已經很久都沒有想到表哥了,那些午夜夢回時的糾結、仇恨與痛苦,似乎都隨著時間而遠去了。
她輕輕一笑,不再糾結。
而楚留香得知這個消息……是因為一點紅來找他求助。
楚留香:「…………」
楚留香:「………………」
楚留香摸摸鼻子,說:「你不知道怎麼誇她?」
這位兩年之前,在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陰森殺手,此刻卻像是一個令人發笑的傻男人一樣,總覺得自己這裡做的不對、那裡做的不好,跑過來找他的兄弟虛心求教。
一點紅只道:「我這個人……不大會說話。」
但是人總有需要被花式誇誇的一天嘛。
楚留香覺得他這時候看起來像是一只垂頭喪氣的獵犬。
楚留香無奈地笑了,拍拍他好友的肩膀,道:「明天我同你一塊兒去?正好在現代住兩天。」
一點紅沉聲道:「好。」
二人就在他的小船上,看著黑黢黢的大海,與海面之上,宛若一團銀的滿月,二人碰了幾杯酒,一點紅居然說:「你不打算成家?」
楚留香噗嗤一聲就笑了。
他哈哈大笑,道:「一點紅啊一點紅,我實在沒想到,有一天居然能從你的嘴裡聽到這麼普通的話。」
一點紅淡淡一笑,道:「你想不到?我也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楚留香笑眯眯道:「非也非也,一個人幸福的時候,總想著要讓周圍的人一塊兒幸福,這很正常。」
前·第一殺手爽快地承認道:「不錯……你不知道我此刻的心情,我的確感覺到了一種無法言喻的成功與幸福。」
楚留香道:「這是好事……至於我自己嘛……」
他灑脫一笑,道:「我總是放不下要去冒險,我也總記得張潔潔。」
張潔潔,是《桃花傳奇》之中,楚留香的摯愛,書中的楚留香無法自拔的愛上了張潔潔,二人廝守之後,他卻逐漸憔悴下去,失去了可以自由翱翔的江湖,他似乎……他似乎沒有辦法只從愛情之中獲得養分。
而愛情又是一種如此令人忍不住擔驚受怕的東西,他這樣熱愛冒險,與危險為伍,似乎……並不太適合讓一個愛人永遠為他擔驚受怕。
現在他已認為,自己並沒有必要與人結成愛侶了。
楚留香就是這樣一個人,你初看他時,會覺得他充滿強壯粗獷的男性魅力,似乎是個冷酷而鐵石心腸的人,但他一笑起來、一動起來、一說起話,你立刻就會發現,這人的溫柔如春風拂面、這人的心腸也柔軟到了極點。
這或許就是他無意識
布下的陷阱。
倘若你愛上了他,要去追逐他、擁有他的時候,卻會赫然地發現,原來這個人的心永遠都是飄忽不定的,原來這個人的溫柔是如此廣博,不吝嗇給任何人,他雖然溫柔,但他的人卻如同暗夜裡的月華,永遠令人捉摸不透、永遠令人抓不住。
哎!楚留香!這又迷人、又可恨的楚留香!
這一天的晚上,他輕輕地笑了,十分松弛地向後一倒,枕著自己的一只手,懶洋洋地躺在甲板上,語氣輕松地說:「我啊,我還早呢!」
這一句還早,不知有沒有包括一絲絲的惆悵呢?
誰也不知道答案,就連他自己或許也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他就又是一位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大哥了,自己的妹妹要和自己的兄弟結婚,他哪能不管呢?
於是他毫無心理障礙地橫插一杠子,加入到了這對新人之中,盯著顧問小姐姐詭異的眼神,大聲地贊嘆著蔻蔻的美麗,把大拇指都豎得有點累了。
有了他,秦蔻總算是挑出了自己最喜歡的婚紗,一點紅爽快的掏錢、付賬,訂做一件完全屬於秦蔻的婚紗,秦蔻喜歡飄飄欲仙的感覺,因而婚紗上還又增添了一點細節,具體的等之後出設計稿。
顧問小姐姐的嘴角翹到天上去。
最喜歡這種客人了!
人長得好看、說話又甜,試衣服的過程中也不會吵架,試完了付賬又很爽快,這兩天的上班體驗都非常不錯呢~~
她滿面笑容地把三個人送走了。
不過就是這三個人出去的時候,中間站著准新娘,然後一邊一個大帥哥的背影,看著的確讓人生出了一種「他不是來破壞這個家的,他是來加入這個家的」的詭異感覺。
……果然還是好怪。
而秦蔻這邊呢,三個人正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並排坐著吃草莓甜筒,三雙大長腿都懶洋洋地伸出去,換來了過路人不少目光。
秦蔻吃著吃著,突然打了個哈欠。
楚留香笑她:「我們蔻蔻和大橘一樣。」
整天懶洋洋,睡不夠的樣子。
秦蔻說:「哎呀,換衣服也很費體力的嘛。」
楚留香笑眯眯:「那你覺得變著法的誇你費不費
體力?」
秦蔻不懷好意道:「怎麼,阿楚哥體力不好了麼?哎……人到中年,也沒辦法呀。」
楚留香:「…………」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嘆了口氣,道:「好吧,我看你是越來越對我不客氣了,天可憐見,我昨晚接到這任務時,還輾轉了半夜,想著怎麼能把你哄的開心呢。」
裝可憐呢。
不過他這樣的人,一裝起可憐來,那效果自然不一般,秦蔻瞧了瞧他,對上他那一雙又深邃、又溫柔的眼睛,也忍不住心虛地低下頭。
楚留香笑了。
他問:「回家麼?既然累了就回家好好歇會兒吧,要不要讓紅兄背你回去?」
秦蔻平時累了也就很理直氣壯地把男友當牛馬使用的。
結果今天,一反常態,她打了個哈欠,卻自己站起來,擺了擺手說:「不用啦,路上這麼多人看著呢。」
一點紅挑眉。
楚留香詫異道:「你居然在意路上會有人看著?」
秦蔻用成熟的語氣說:「我都要結婚了,是個成熟的成年人了,總撒嬌怎麼行呢?走吧,走吧。」
楚留香:「…………」
楚留香忽然道:「那今晚阿楚哥帶你感受天下第一輕功,你去不去?」
秦蔻眼前一亮,看著他點點頭。
楚留香悠然笑道:「那你現在撒個嬌來看看?」
秦蔻:「…………」
秦蔻捏著嗓子:「阿楚哥最好了~~~」!
第245章 番外一【一更】
***
初夏決定要結婚,七夕當天領了證,婚禮定在了十月二號。
十月二號,正值雙節放假,親朋好友們也都有空來參加。
當然啦,俠客朋友們倒是什麼時候都有空的,主要是為了秦蔻這一邊,還有秦爸爸、安寧老師和外婆的親朋好友。
這麼一算下來人是真的不少,相比較之下,一點紅這個孤家寡人,就顯得相當可憐了,秦蔻大手一揮,把朋友們都送給他了。
啊不是,是把俠客朋友們都算做是一點紅的親友團了。
滿打滿算,也坐不滿一桌,不過一點紅也不在乎。
秦蔻其實對婚禮本身並沒有什麼特別大的執念,因為婚禮就是一種……總而言之,見很多人,七大姑、八大姨,認識的不認識的,都要做感慨狀地說一聲「蔻蔻這麼大了啊」,然後就是叫人,這個是二大爺、那個是三舅子……哎!真是!麻煩!
如果可以的話,她還真的想要只是七八個人,把爸爸媽媽外婆還有朋友們叫上,找一個漂亮的外景花園,辦一場簡簡單單的婚禮。
但是呢……為了哄爸爸媽媽和外婆開心,這也是不行的。
外婆知道她和一點紅修成正果之後,高興得要命,立刻都顧不上他們,就和老姐妹們打電話去了,電話裡那種顯擺的意思,真是遮也遮不住。
她沒辦法告訴老姐妹自己的孫女婿是超厲害的古代俠客,那就顯擺自己的孫女婿是超厲害的武術冠軍,現在是很有知名度的明星哦~~
其實網紅和明星差了十萬八千裡呢。
不過說起來最近還真的有人找到一點紅,想找他出演一部電視劇的配角,是個……冷面殺手男三號的角色,就是那種最後為了女主凄慘的死在了圍攻之下的男配角。
這選角副導演的眼光不得不說非常好,一眼就看出這其實只需要一點紅本色出演,這殺手角色絕對入木三分,而且這種冷峻、默默守護、又死的賊慘的角色,吸粉能力強得很。
結果一點紅毫不留情地拒絕了,因為他要去結婚。
他不僅要結婚,還要事無巨細地忙結婚之前的所有事。
副導演大概沒想過這個坐擁百萬粉絲的博主是
真的這麼沒事業心……
而外婆的老姐妹們呢,一個個也都是時髦有閑的老太太,很了解網上的事情,外婆慢吞吞地把一點紅拉過去和她的姐妹視頻,笑眯眯說:「看,我孫女婿!」
一點紅:「…………」
一點紅渾身僵硬地叫人。
……或許是因為從小到大都沒有年長長輩的緣故,這兩年來,一點紅對同齡人、對秦爸爸、安老師這一輩的人,都能做到應對自如,唯獨對付不了老年人,被外婆拉過去視頻的那一瞬間,秦蔻總覺得他在想「我是誰?我在哪裡?我要干什麼?」
結果更尬的還在後面,老姐妹驚呼一聲,說:「啊!是你呀,我孫女兒可喜歡你了!露露,露露快來看~你蔻蔻姐姐的老公,你猜是誰?」
然後手機裡就爆發出那種屬於不超過二十歲的年輕女孩的興奮尖叫。
一點紅繼續:「…………」
但外婆的顯擺欲望顯然得到了很大的滿足。
秦爸爸當然也有顯擺的欲望啦!況且他的女兒結婚,那必須把能請的人都請來呀,要氣派!場面要大!
秦蔻還能怎麼辦呢?自家的爸爸媽媽和外婆,只是想要一個非常盛大的結婚儀式而已,與此相比,她只是見幾個不大認得的親戚,跟著嗯嗯啊的附和兩句,叫一聲三伯爺二嬸子,又能有什麼損失呢?
至於那些婚禮陋習,當然是一概沒有的。
秦蔻的爸爸秦建國先生是村子裡出生的人,後來在外辦裝修公司,辦得風生水起,村子裡許多年輕人來X市打工,那都是來裝修團隊做工人,說是親戚,其實是老板。
老板的女兒結婚,誰來上杆子找不痛快呢?
至於什麼鬧新娘、鬧伴娘之類的風俗,X市基本沒有,他們也根本不可能搞這樣的事,因為鬧新娘是男方的朋友去起哄的……一點紅的親友團還是秦蔻大手一揮送的呢,這,起什麼哄,真是無聊。
當然啦,一大清早的迎親過程還是要去的,楚留香、陸小鳳和花滿樓和他一塊兒去,把秦蔻從成江花園小區A棟二十七層迎接到……B棟十五層。
不錯,一點紅當初置產,直接買在同一個小區了……如果不是A棟沒有空置房屋在出售的話,他估計會毫不猶豫地買
在秦蔻樓下。
好吧,還省了車隊。
昨夜,秦蔻和一點紅沒有在一起。
秦蔻仰躺在自己的被窩裡,而一點紅則是待在他B棟的屋子裡。
他買的也是大平層,但只有一層。
他曾經問秦蔻想要什麼樣的裝修風格,秦蔻擺擺手,說這是一間完全屬於你自己的屋子,當然可以打扮成你喜歡的任何樣子啦。
所以這是一套非常極簡的屋子。
屋子裡沒有太多裝飾,只有最必要的東西,當然了,沙發、臥室和廚房,是最舒服和齊全的。
一點紅覺得他和秦蔻最幸福的地方,就是在這三個地方。
在廚房裡,他們一塊兒做飯,他喂給秦蔻餃子餡,問她鹹甜是否適中;在沙發上,他們兩個像是兩只小動物一樣,依偎在一起,一點紅對著電腦看剪輯好的視頻,秦蔻和她店裡的員工打電話,商量著下一次店裡活動的主題。
而在被窩裡,他們擁有彼此、享受彼此,說著溫柔的愛語,緊緊的擁抱。
他一個人躺在床鋪之中,忽然有點止不住的思念她,想要打開手機,打個電話給她,問問她現在在做什麼,卻又覺得自己這樣會不會顯得太愚蠢了一點呢?
這時,他捏在手裡的手機忽然響了。
是秦蔻的微信消息。
美少女壯士coco:紅哥~
一點紅秒回:嗯?
美少女壯士coco:想你了(ゴ ̄3 ̄)ゴ
一點紅盯著手機屏幕看,唇角忽然止不住地浮現出了笑意。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復:我也是。
一點紅:打個電話麼?
美少女壯士coco:不打,睡啦睡啦,明天要起好早呢。
一點紅:…………
一點紅長嘆一口氣,感覺自己可能這輩子都拿自己的女朋友……啊不對,現在該是妻子了。
他或許這輩子都拿自己的妻子沒有法子吧。
第二天早上,秦蔻早上五點半就被拉起來,哈欠連天地化妝換衣服,收拾停當之後,一點紅來敲門,阿飛開了門,板著一張冰雪可愛的撲克臉從門縫裡去看門外那個要娶走秦蔻的男人,不肯開門。
門外的長發男人也板著一張撲克臉瞧著他。
阿飛:(個_個)
一點紅:「…………」
一點紅按照習俗,從兜裡掏出個大紅包遞給他。
阿飛也按照習俗,板著一張臉接過了紅包,把門讓開。
傅紅雪在臥室裡陪著秦蔻,今天林詩音和王思雨是伴娘,早晨也五點半就痛苦的起床開始化妝了。
接下來就是那一套了,找婚鞋,一塊兒吃了紅棗粥,在客廳裡念禮單,秦蔻爸爸當眾掏出大紅包遞給女兒女婿、因為不用車隊迎接,所以大家直接下樓走到對面那棟樓,樓上的某些窗戶裡,有人在探頭探腦的看。
進了一點紅的家,兩個人坐在床上拍了照,接著馬不停蹄地去酒店,辦儀式、吃酒席。
吃這樣的酒席,在S省,俗稱叫「吃八碗」,八碗就是蒸碗的意思,酥肉、酥雞、燒肉、八寶飯什麼的,過年的時候桌上也會放,一般的酒席裡肯定是少不了啦。再來八個冷盤、八個熱炒、餃子、荷葉饃夾肉這樣的主食,大酒店就是這樣,菜色中規中矩,不能說非常有特色,但好吃還是好吃的。
就這樣,馬不停蹄、像是特種兵一樣地從早上五點半一只走流程走到傍晚,衣服換了好幾套,路是走了不老少,笑到臉都僵硬了。
幸好,現下也沒什麼晚上還要鬧洞房的習俗的,大家都覺得把自己家弄亂還得收拾,麻煩死了,所以把新人送回家,這一天的流程就算弄完了。
秦蔻坐在床榻上。
秦蔻:「…………」
秦蔻:(-.-)
秦蔻:(~O~)
秦蔻:(-.-)
累死了……
她衣服都沒換下來,直挺挺地往後一趟,癱在床上,像是一灘融化了的、鏟不起來的糖液,一句話都不想說,盯著天花板發呆。
一點紅把他的西服扔在椅子上,一面解開襯衫扣子,一面走過來。
他是真的很不喜歡西裝,這衣服……要說好看正式在哪裡吧,他也的確看不出來,穿上之後,還十分限制活動,偏生籌備結婚這段日子,穿了不少次的西裝。
他一回過神來,就看見像只木乃伊一樣直挺挺地躺
著的秦蔻,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一點紅:「…………」
一點紅一條腿壓在床邊,湊過來溫聲道:「蔻蔻?」
秦蔻連眼睛都直了,好像連理人的力氣都沒了,兩只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有氣無力地哼了一聲。
一點紅嘆了口氣,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臉,柔聲道:「你累了。」
秦蔻又有氣無力地哼了一聲。
她連話都說不出口了。
她的體力在普通人裡當然不錯,但普通人這樣馬不停蹄地從早忙到晚,也的確很容易累得倒頭就睡。
一點紅不一樣,一點紅的身體只能用精悍兩個字來形容。
因而,精悍有力的一點紅並不需要秦蔻說什麼,就知道他此刻該怎麼樣的體貼她,他摸了摸她的臉,柔聲說:「我換了衣裳,就幫你來收拾。」
秦蔻:(-.-)
一點紅把自己衣裳脫了,隨意地套上了條短褲,然後一條腿壓在榻上,一把把秦蔻撈進自己懷裡,秦蔻軟的和面條一樣,一點反抗都沒有。
當然了,其實這樣的人反而是比較難以控制的,因為她自己完全不使力啊,全得靠一點紅的兩只手,他還得空出一只手來幫她換衣服,今天這衣服還怪復雜的。
不過好在這事兒難不倒她的全能老公~
五分鐘後,她變成了一只光溜溜的、死不瞑目的木乃伊,頭發也被拆下來了,被一點紅橫抱進了浴室。
幸好、幸好,他在浴室裡安了個大浴缸,剛剛放好了熱乎乎的洗澡水,一點紅抱著秦蔻進去的時候,她就感覺自己渾身僵硬的肌肉也在這一刻得到解放了。
啊~有種泡溫泉的感覺~~
秦蔻虛弱地說:「卸……卸妝膏……」
一點紅一伸手,把她要的東西給拿過來。
秦蔻搓搓臉,再搓搓臉,確定把臉上所有的東西都洗干淨之後,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身子一癱,歪進了一點紅的胸膛。
秦蔻長長嘆道:「結婚好累哦……」
一點紅伸手抱住了她,低低道:「是,你受苦了,幸好只有一次。」
秦蔻:「這輩子只有一次……真好,這樣的事情多來兩次,我都
要死了。」
一點紅篤定地說:「沒有第二次的。」
秦蔻:「唔…………」
她有氣無力,話都不想說,窩在自家丈夫的懷裡,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說:「你居然在家放了個浴缸……這真不像你的作風。」
一點紅這種人,其實是不怎麼享受的。
一開始來現代的時候,他就非常警惕懶人沙發,總覺得那玩意兒會消磨他的意志力……當然了,如今他的意志力可能真的被消磨了許多,不過很多現代人會有的享受,他依然沒有。
比如說,他從來不躺在床上玩手機;比如說,他從來不睡懶覺。
這種人居然會在家裡放個超級大的按摩浴缸……
一點紅:「…………」
一點紅咳咳了兩聲,語氣愈發低沉:「因為你家沒有,我感覺……我們會用到。」
秦蔻:「啊……」
如果是平時,她一定已經心領神會,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故意對他說:是怎麼用到呢?
但今天……她什麼都沒說,她窩在他的懷裡,安靜的、舒服的睡著了。
一點紅有點無奈地笑了。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伸手撫摸著她的背部,吻了吻她的額頭,將她橫抱起來,帶出浴室,擦得干干淨淨地塞進了被窩,然後自己也躺了進去,將她收入懷中。
睡吧。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而她……已經是他的妻子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35
第246章 番外二【二更】
***
阿飛,一個被原作者蓋棺定論的極品英俊美男子。
原書之中說,即使他現在還太年輕、不夠成熟,但已經有了足夠吸引人的魅力。
說這話的李尋歡,認為阿飛是自己平生見過的最英俊的一張臉,而他發出這感嘆時,阿飛剛巧十八歲,剛剛自荒原之中走入紅塵,那個時候,他滿心都是仇恨與冷漠,他走下山來,是為了報復,報復這可恨的、奪走他母親的人間,或許……還有些什麼別的目的。
如今,阿飛依然十八歲。
半長發在腦後凌亂且隨意的扎出一個半丸子頭,鼻梁高挺、眼窩深邃,嬰兒肥已從他的臉上完全地褪去,令這少年的側臉線條利落而冷硬,他的嘴唇很薄,時常會下意識地抿一抿,但他很少笑,他的眼睛……也很少有人敢直視。
因為那是一雙非常堅定的眼睛。
堅如磐石、冷如積雪、漠不關心,他的對手在盯住他的那一雙眼睛的時候,總是會心下一涼,生出千萬種想要逃開的感覺。
十八歲的阿飛,也總算如他八歲、十歲時所盼望的那樣,身高與一點紅相仿,身上覆蓋著一層薄而流暢的肌肉,腰很細,但極具爆發力。
這樣的阿飛,自然從小到大都是「別人家的孩子」。
首先,他成績很好。
阿飛的父親沈浪與阿飛的母親白飛飛,都是全天下第一等的聰明人。
當然了,一般來說,兩個極端聰明的人,總不大可能生下另一個極端聰明的孩子——但阿飛偏偏就是這個例外。
所以他從小到大,學什麼基本都是輕輕松松,唯一他不大喜歡的科目就是英語,但非常逆天的是,他這個人過目不忘。
對,就是過目不忘,字面意義上的。
什麼東西,只要他想,他看一遍就能完全記住,所以即便語感不好又能怎麼樣呢?總歸,在小、初、高階段,他完全能碾壓學校裡的其他倒霉孩子。
不過他不跳級,因為無論是他還是秦蔻,都覺得沒有那個必要。
那麼著急做什麼呢?
而且阿飛還有其他事做嘛。
這件事就是去古代闖蕩江湖。
與一
點紅、傅紅雪不同,阿飛其實總覺得自己的根還在古代,他在古代還有需要完成的事情。
他母親白飛飛臨死之前告訴他,他的父親是一代名俠沈浪,她要求他成名、成為連他父親都能聽說過的、欣賞的名字,然後再出現在沈浪面前,告訴他,阿飛是白飛飛的兒子,他沈飛,是白飛飛與沈浪的兒子。
在此之前,他不能告訴別人自己是誰,他的父母是誰。
這也就是阿飛為什麼只說自己是阿飛,從不肯提自己姓沈的原因。
若非是因為證件的要求……恐怕他會一直不肯說自己姓什麼。
從讀過《武林外史》的上帝視角來看,白飛飛死前的這要求,正如沈浪、朱七七等人對她的評價。
——白飛飛是個怎麼樣的人呢?她到底是善良的、還是邪惡的?她的心思恐怕沒有人能琢磨的透吧!
當年,朱七七憐惜白飛飛,意圖把沈浪讓給她,白飛飛卻決絕遠去,約定要與沈浪至死不見。
她養大了她和沈浪的孩子,她沒有教她的孩子什麼叫仇恨,但阿飛卻在荒原的無數苦難與她的死亡之中學會了仇恨;她臨死之前,要這個孩子在光芒萬丈之後去尋找他的父親……
這……
這裡面似乎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惡意,很難說沈浪得知真相後會是怎麼樣一副表情,畢竟,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有個這樣的兒子,更遑論期待了。
然而,阿飛不知道。
八歲的阿飛不知道,十歲的阿飛不知道,十八歲的阿飛……也不知道。
直到自己的娘把自己的爹……了七天七夜還是太幻滅了點。
但他知道了《多情劍客無情劍》之中的內容。
他看見自己與李尋歡結成了忘年之交,看見他們在一塊兒喝第一口酒。
他看見自己奪取了金絲甲,看見自己為救李尋歡而重傷,被林仙兒所救,她是那樣的溫柔、可愛,仿佛一個甜美的幻夢,然後……他無可救藥的愛上了她……
之後的事情,就像是枷鎖了。
他在整本書之中的絕大部分時間,都在擺脫一個名為愛的枷鎖,因為愛,阿飛狼狽絕望得像是一條狗,也因為愛,他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被自己心愛的女人譏諷、
利用與折磨,期間也有一些非常令人……非常令人羞恥的隱私之事。
阿飛冷冷地盯著書頁,一雙漆黑而如冰雪般的眼睛之中,偶爾也迸射出一種激動的火光,他的表情冷得像是在看一個與他全無關系的陌生人的故事,但他的身體在看到某一頁的時候,卻緊繃到連青筋都根根迸起的狀態。
很多事情是沒辦法隱瞞的。
譬如說,秦蔻可以溝通不同的平行時空這件事,阿飛自小就在看,他當然知道自己這位蔻蔻姊姊有著什麼樣的能力。
自然了,溝通來的平行時空有藍本這件事,他也知道,他見過無情與冷血,見到他們在電視上看那些魔改版本的四大名捕,也看到他們兩個人連夜在屋子裡加班了半晚上,把十幾本洋洋灑灑的原著看完……
那麼,他也是來自一本書裡的人物,這就非常容易聯想到了。
八歲時,阿飛就攤牌問秦蔻,自己是不是也同樣是一本書裡的人物,秦蔻是不是也在很早之前就已經知道他是誰、他會經歷怎麼樣的事情了?
當時的秦蔻就深深地凝視著他,然後嘆了一口氣,說:「孩子太聰明也不是好事啊……」
阿飛不說話。
秦蔻也沒打算糊弄他,非常爽快地承認了這件事。
但她同時也說,其實嚴格來說,她也不算早就認識他,因為書裡寫的是十八歲的阿飛下山闖蕩之後的故事,他們的相遇要早很多,他們的性格差距當然是有的,而他……也不會再遇到那些事了。
臉上還有嬰兒肥的小少年定定地瞧著她,問:「什麼事,我遇到什麼事了?」
秦蔻有點為難。
她不能不為難的。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你可以先不看麼?」
阿飛平靜地說:「為什麼?」
秦蔻說:「十八歲的時候再看,好不好,成年人的世界總歸與兒童是不同的,我不想讓你過早的接觸那些事情。」
阿飛說:「殺人麼?被人欺辱麼?……我已經早早接觸到了,你難道以為我會害怕這些事情?」
秦蔻說:「不……不是這個……哎!」
該怎麼說好呢?
幸好,阿飛是個極其善解人意的孩子。
他看出了秦蔻的為難之色,也相信她是全心全意地為自己好,於是他短促且堅定地說:「好!我不看!」
秦蔻驚訝地看著他。
阿飛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會看,但……只到十年後,十年後,我長大了,你不許再攔著我。」
這時候的阿飛,好似就已經展現出了那種堅定的性格,他可以承諾,但一但承諾了,誰也不能夠毀約,他也可以讓步,但他的讓步永遠也不可能出自軟弱。
他性格之中的魅力其實已經隱隱有所呈現了,秦蔻瞧著他,忽然忍不住笑了,說:「好。」
阿飛果然信守了承諾,這十年之內,他有手機、有電腦,但卻從來也沒有動手查過,武俠小說自然在這十年內式微得不能再式微,電視上也從來沒有突然跳出來一版魔改的《小李飛刀》來刺瞎人的眼。
因此,阿飛真的是在他十八歲的時候才看到這本《多情劍客無情劍》的,也就是今天。
客廳裡只有他一個人。
秦蔻悄悄咪咪地探出頭來,像一只好奇心極其強烈的大鵝。
阿飛的目光倏地釘住了她。
十年後的秦蔻,比之十年之前,當然成熟了不少,她再不是二十多歲的女孩,而是個三十多歲的成熟女人。
時光似乎也是這樣的優待她,只在她身上留下了一種成熟的、嫵媚的、優雅的韻味,而沒有留下任何一絲不好的痕跡,說穿了,時光並不會快速地令一個人憔悴、時光中所暗藏的災禍才會。
秦蔻呢?秦蔻結婚後的這八年裡,她遇到的最大的災禍也恐怕只是一些酸裡吧唧的言論吧……
就,一個人要是幸福了,總是會有些人在酸的。
一點紅無意在賬號上刻意秀恩愛,也無意刻意要秦蔻出鏡,但是總歸會流露出一些痕跡的。
比如說十年來,秦蔻都不怎麼下廚,都是一點紅下廚,他經常性地直播他做飯,那不漸漸就有人猜——誒,博主身材又好、人長得又帥,還這麼會做飯,他有女朋友麼?
下面就有人回答:博主英年早婚了~
作為一個千萬粉絲博主、古代武術宣傳者、當地警務技能培訓教官,一點紅是很出名的,在路上碰到粉絲相當正常,而他每天的路徑也
很固定,早上起床——去菜市場。
原來博主做飯不是偶爾作秀,而是真的每天給老婆做飯啊……
然後秦蔻和一點紅還經常性地一塊兒出門玩,所以偶爾也會有瞧見他們的粉絲把自己的見聞發在網上,然後說博主超愛妻的,對別人都是不假辭色、對老婆那叫一個溫柔啊……
他老婆簡直把他當牛馬在用,累了就往他背上一趴,多遠的路也要叫他就這麼背著她走回去。
然後事情就很好懂了,這世上總有一些人見不得別人幸福,總有一些人暗搓搓地要說一些酸味非常足的話。
比如說這女的這麼驕縱遲早有一天紅紅會受不了她到時候有她哭的啊,比如說博主作秀而已誰信誰傻X誰知道他老婆過的什麼日子呢之類的。
對此,一點紅的做法是拉黑。
他後來開了工作室,賬號有員工在打理,但凡是惡意揣測秦蔻的,管他是不是鐵粉,統統拉黑。
後來幾年,一點紅逐漸轉到幕後,更新頻率下降,又從來沒有什麼不好的醜聞爆出,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這就是秦蔻這八年來所遇到的最大的挫折了,一開始看到的時候也很不高興,然後去了趟古代,斷網在馥桂山莊和朋友們一塊兒玩了一個月,什麼事兒都沒了。
所以說……歲月或許的確是偏心她的,好幾年前,網上流行著一個類型的小說,大概就是主角擁有著超乎尋常的好運氣,而基本上每個了解秦蔻的人,都會感嘆她是一個好命的人。
三十多歲的秦蔻,依然溫柔、可愛,充滿活力,又多了許多成熟的風韻,她探出頭來去看阿飛的時候,阿飛的目光就倏地盯住了她。
秦蔻女士:「…………」
秦蔻女士嘆了口氣,說:「……你現在明白,為什麼我之前不讓你看了吧。」
阿飛淡淡地說:「我現在明白,為什麼你時常要鼓勵我接受女孩的追求。」
阿飛這樣充滿著神秘與冷漠氣息的「別人家的孩子」,同時又生得這麼英俊,自進入初中起,那簡直是桃花一抓一大把,三五天就有陌生人來加他微信,去食堂打飯都會因為長得好而被阿姨多舀半勺。
還有一次去某電影城旅游,結果被某個選角副導演抓住,非要求他
演個冷酷小孩的角色:客串、客串,就一周,最多一周,給孩子一個體驗不同職業的機會嘛!
當時的秦蔻雙眼放光:「那就……試試?」
阿飛:「…………」
阿飛:「可以。」
他拍了三天收工,秦蔻本來也准備找個群演的活兒玩一玩,結果因為戲服太髒遂放棄。
而阿飛也成為了那部爛電視劇裡唯一值得被剪刀手鐘愛的角色,時常被動地客串各種故事裡的孤獨狼系少年。
這樣一個人,他根本都不用學習什麼「戀愛技巧」,也不用學習什麼「人際交往」,他只要往原地一杵,自然會回頭率極高,被搭訕的概率也極高的。
只可惜,沈飛這個人……他就是不開竅啊!他看見女孩子,和看到一塊路上的石頭基本上沒什麼區別!
那他為什麼一看見林仙兒就被征服了啊?
秦蔻:頭都大了.jpg
所以她曾經試圖說服過阿飛去談一場戀愛,感受一下初戀是什麼樣的感覺,結果阿飛想也不想、眼睛都不眨一下,冷厲地拒絕了她。
他說:「這事兒沒意思。」
秦蔻:「…………」
秦蔻:「……fine。」
直到今天,阿飛才知道秦蔻的行為是為了什麼。
他的嘴巴緊緊地抿著,面色很冷,身上繃的很緊,手指緊緊地攥住書頁,幸好他看的是實體書版本……否則今天又該有一個平板電腦要遭殃了。
自然的,他周身的那種氣場十分的陰沉,他的臉色實在寒得很,他很少在秦蔻面前露出這樣一副表情,但他一想到……一想到……書中數次描述他同林仙兒的邊緣那啥行為都被秦蔻看到過,他就恨不得立刻跳起來就跑,像一只陰暗的老鼠一樣躲到地底下去,最好一輩子都不見秦蔻,徹底忘掉這件事再出來。
但這話最好別說出來,說出來他更想死。
其實秦蔻早忘了,她看這書都是好幾年前了,所以她不知道十八歲的少年阿飛在想什麼……
但他永遠不可能害怕阿飛的。
她坐在阿飛身邊,說:「不過現在你已經知道林仙兒是個怎麼樣的人了,也不會被她欺騙到了,你想要回去闖蕩江湖,闖出名堂
來,也肯定不會被欺騙到寸步難行了,這就夠了呀……所以你臉色為什麼這麼難看?」
不至於吧……
他現在又沒見過林仙兒,也不可能愛上一個素未謀面的人,怎麼也不至於因為被騙的慘兮兮就心如死灰吧,這反應怎麼這麼不對勁。
秦蔻:狐疑.jpg
阿飛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冷冷地轉移話題:「我沒事,我也不是為她傷心,我只是覺得……我自己實在很傻。」
秦蔻擺擺手:「哎呀~你還小嘛~」
阿飛:「…………」
阿飛凝視著她,說:「我明白原本的我為什麼愛上她。」
秦蔻:「嗯?」
阿飛沉默了一瞬,道:「因為在母親死後,我沒有遇到任何人。」
沒有遇到任何人,沒有遇到任何愛,孤獨、艱難的求生,然後在每一個夢裡都在想念他的母親。
他是一個缺愛的人。
他太缺愛了,他也太需要感情的滋潤了,一個人終究沒法子鐵石心腸,而林仙兒,她看透他,就像是在看穿一個三歲的小孩想要玩具一樣容易。
她給了他這輩子最渴求的溫暖,令他回想起了自己幼年時那些早已遠去的「家」的感覺,所以他才義無反顧,即便知道她是梅花盜、即便知道她劣跡斑斑,他也選擇原諒、繼而選擇欺騙自己,因為他無法接受再失去一次「家」。
但現在不一樣。
他不是一個孤獨得快要死去的人,他是有家的人,他有秦蔻,有外婆,還有秦建國先生和安寧老師,有陸小鳳、花滿樓和楚留香,雖然不想承認吧,一點紅那人……也還行吧。
他什麼都不缺,他沒有那個致命的缺點了。
所以,他淡淡地說:「你放心好了,林仙兒無法再打動我了。」
他定定地說:「即便我沒有看見這本書,不知道她是什麼人,她也絕不可能再打動我了。」!
第247章 番外二【一更】
***
秦蔻定定地瞧著阿飛。
十八歲的少年,兼具了成熟與不成熟兩個方面的氣質,他的身體已經長大了,肌肉有力、血氣充沛、出劍迅捷如一道閃電,他的五官似是雕像一般,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都只能被贊嘆完美。
但他的心卻沒有完全長大,仍然那麼真誠、那樣直白地、依賴地看著她,迫不及待地要安撫她,告訴她他可以的,他完全沒有受到傷害,林仙兒再也不能傷害到他了。
李尋歡曾說:雖然他還太過年輕,但已經有了足夠吸引女人的魅力了。
但秦蔻認為他說的不對,年輕不是減分項,像阿飛這樣的人,他每個年紀都會有每個年紀所最獨特的魅力,一個男人每一階段最迷人的樣子,他都會擁有。
當他二十八歲、三十八歲的時候,他身上吸引人的點和現在是不同的。
所以秦蔻也完全能理解,為什麼林仙兒非要施展手段、令阿飛成為她的裙下之臣。
征服這樣一個少年,或許的確是一件令人十分飄飄然的美事吧。
秦蔻輕輕地笑了下,說:「那麼,你還決定要回去麼?」
阿飛毫不猶豫地道:「當然。」
回去,當然是回到他所在的時代去,因為他要完成他母親的遺願。
成功,他要成功,他要讓那片江湖上的所有人都知道阿飛的名字,然後……他要去找他的父親。
其實如果是從沒有來過現代的阿飛,如果他一直在荒野之中長大的話,他大概並不會明白母親的這個遺願之中是否包含了其他的東西,他只會覺得悲憤。
但他來了現代,接觸到了很多人、很多事物,直到這世上很多事情運轉的規律和人情世故,也好似明白了母親提起父親時的語氣。
有惆悵、有愛、有時過境遷的遺憾,也有淡淡的仇恨,在她口中,沈浪的確是這世上難得一見的仁慈、溫柔而聰慧的人,那麼,這個仁慈而聰慧的人,又為什麼會拋下他們這對母子、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呢?
《多情劍客無情劍》之中,並未給出答案,但這其中,卻必然有著一段極其曲折的、充滿了愛恨糾葛的過去,他已經隱隱猜出,或許他的出生,從未
得到過父親的期待。
他不是被期待著出生的。
多麼苦澀的事實,可這件事他必須去做,因為這是母親的遺願。
來到現代之後,他擁有了秦蔻,認識了秦蔻的掛件老公,還有一群年紀比他大了很多歲的朋友。
他擁有了這麼多,心裡被填得滿滿的,卻偶爾覺得愧疚。
母親死在冬天,死在那間永遠都很寒冷的茅草屋裡,她死的時候,他試圖去讓她暖和起來,可是他們的屋子裡只有兩床破棉絮的被子,全部給她裹上,她也暖不起來。
她活得那麼累、那麼辛苦,這個世界給了她無窮的苦痛。
她的兒子怎麼能忘掉她呢?怎麼能忘掉她的遺願令她死不瞑目呢?即便這遺願並不好完成、即便這遺願……這遺願也一樣讓他很痛苦,即便這遺願最終只能指向他那不被人期待的出生。
但沒關系,父親或許不愛他,但蔻蔻愛他。
這就足夠了,他並沒有要求所有人都愛他,他也沒有資格這樣要求。
但是此時此刻,當他毫不猶豫地做出了做出了選擇之後,他一直都很珍惜的蔻蔻卻露出了一點憂郁的神色,似乎是在擔心他。
阿飛立刻就感到了心虛。
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身上的肌肉又在一瞬間繃緊了,他有點像別開臉去,躲開她的視線,但又硬生生忍住了這一股衝動,直視著她,輕輕道:「你莫要擔心我,我不會有事的。」
他其實是個很少自吹自擂的人,但此刻,他竟然道:「你知道的,我的劍法早已快過那個江湖上的所有人。」
像是怕她反駁一樣,他又立刻接著道:「而且我已學會了點穴的法子。」
在原著之中,他剛出道時,其實也是吃了幾回苦頭的,這一切都源自於他的江湖經驗不足、不知道人心的險惡,以及他不會點穴解穴的法子。
但如今,這已完全不是問題了。
他的劍法依然訊急如閃電,他在十六歲的時候挑戰了陸小鳳,他想知道陸小鳳是否可以夾住他的劍。
事實證明陸小鳳的靈犀一指的確可以,但他也承認,這一劍的凶險程度,比得上當年葉孤城的那「天外飛仙」的劍招了。
而早在八歲的時
候,他就因為需要學習怎麼在現代「下黑手」,而去像傅紅雪討教了打穴認穴的功夫。
至於江湖經驗……說實話,這些年的暑假與寒假,他已經見過形形色色的江湖中人了,他恐怕並不會被旁人的表像所迷惑。
他這樣向秦蔻保證著。
秦蔻沉默了半晌。
阿飛甚至都開始有點坐立不安了。
他想要沒話找話說,卻突然發覺,他連這個時候應當怎麼轉移話題都不曉得,默然了半晌,他突然起身,去旁邊的沙發扶手上把搭在上頭的薄針織衫拿過來,輕輕地披在了她的身上,啞聲道:「小心著涼。」
現下是初夏,但屋子裡冷氣開的很足,她也不是沒有因為這個原因感冒過。
秦蔻的眉頭就輕輕地蹙了起來,阿飛瞧見她皺眉,心頭又是一緊。
他終於有些沮喪地說:「……我令你傷心了麼?」
秦蔻嘆氣。
秦蔻說:「那你還記得現在幾月麼?」
阿飛:「……五月。」
秦蔻板起臉:「那你還記得下個月要干什麼麼?」
阿飛:「…………」
阿飛:「高考。」
秦蔻哼了一聲,說:「原來我們的飛少爺還記得啊~」
阿飛最聽不得秦蔻叫他飛少爺,總覺得耳根子都因為不好意思而紅透了。
阿飛立刻道:「等這邊忙完了,我再回去。」
秦蔻又哼了一聲,不肯理他了。
阿飛只好起身,說:「我去學習。」
秦蔻朝他眨眨眼:「加油喔~」
阿飛也忍不住勾了一下唇,只道:「不必擔心我。」
什麼都不必擔心,他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都很清楚明白的。
***
這個從各方面來說都堪稱完美的「別人家的孩子」,高考自然也是不需要費心的。
不過最後一個月,他還是一天不落下的去上學了。
這個留著及肩長發、喜歡扎半丸子頭的少年,其實並不是家長老師們心中完美的「好學生」的樣子,其實在老一輩人看來,這樣子的發型還有點「流裡流氣」的。
阿飛其實覺得這現像挺
有趣、挺荒誕的。
在古代,他的頭發太短,一看就是經常去剪,於是總有看不過眼的衛道士,會嘟囔什麼「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孝」之類的話,來到現代,衛道士還是衛道士,不過看他不順眼的原因卻變了,因為他的頭發太長了。
有時候,一些學生家長把沈飛看做是「別人家的孩子」,總在自家孩子面前說「你看看人家沈飛」如何如何,結果一見到阿飛真人,瞧見他冷淡孤傲的神色、半長發和耳朵上的耳釘眼,就又開始視阿飛如猛虎,開始說什麼「學習好也不能那樣,他家裡人就不管他麼?太狂傲了,以後進了社會要吃虧的」這樣的話。
由此可看出,其實頭發的長短與父母根本就沒有關系,與孝不孝、家教不家教的也沒什麼關系,只與中不中庸、聽不聽話有關。
這道理無論古今,都是相通的,等阿飛想通了這一點之後,他已決心一回去,絕不會給任何人以傷害他的機會,他從一開始,就是奔著揚名立萬去的。
順便一說,關於他耳朵上打的耳洞,是因為秦蔻很喜歡。
當然啦,秦蔻從來沒有讓他也去打過耳洞,只不過她經常很開心地幫她的掛件老公挑耳釘,一點紅耳朵很容易發炎,過去幾年,仍時不時發炎,這時候秦蔻就會小心翼翼地幫他上藥。
出於一種奇怪的、賭氣一樣的心思,阿飛自作主張,自己跑去打耳洞,結果他體質超好的,從來沒發過炎,這真是……
算了,這事兒說起來還屬於阿飛十五六歲時的黑歷史,被秦蔻拿出來笑了好幾年呢。
於是,在備戰高考的最後一個月中,這個完全屬於傳說級別的風雲人物沈飛同學,終於每天都出現在了教室裡,按部就班地衝刺了一個月,然後……
然後就拿了全校的狀元。
市狀元和省狀元倒不至於,畢竟全省這麼多學生,天才的學神也不只阿飛一個呀,況且阿飛也並不是一心撲在學習上的。
填報志願時,阿飛想都沒想,就填了X市排名第一的大學。
X市高校其實非常多,好大學不少,阿飛的成績去省外當然也行,不過他毫不猶豫,並沒有什麼商量的空間。
然後,做完這一切之後,他就要回到他原本應該生活的那個時
代過暑假了。
臨走的時候,秦蔻憂心忡忡。
秦蔻:「玻璃珠帶了沒?」
阿飛伸手拽住脖子上的繩子給她看。
秦蔻說:「可不敢弄丟哦……算了,再帶兩個備用的吧,一個系在手腕上,一個掛在劍上。」
阿飛定定地瞧著她,說:「好。」
秦蔻又不放心地問:「劍怎麼樣?這劍好薄,真的沒問題麼?」
阿飛滿不在乎:「沒事的,我用削尖了的竹棒都行。」
秦蔻瞪他一眼:「仗著自己劍法好,什麼破銅爛鐵都用是吧?」
阿飛立刻說:「不會的。」
秦蔻:「哼!」
她說起話來的語氣真是……十年都不帶變的。
阿飛道:「秦蔻。」
秦蔻:「嗯?」
阿飛放輕了語氣,道:「你放心吧,我沒事的,兩個月後,我就回來。」
秦蔻沉默了片刻,說:「好,你去吧。」
該准備的都准備好了,阿飛也要踏上自己的旅程了。
時空漩渦打開後,阿飛毅然轉身,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裡面。
門關上,秦蔻悵然若失地坐在沙發上,一點紅正巧這時拎著菜開門回家,就瞧見了這樣的秦蔻。
他神色不動,把菜送進廚房裡,而後出來坐在了她身邊,輕輕將她擁入懷中。
「他走了?」
秦蔻把頭擱在自己丈夫的胸膛上,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輕輕地在他的腰側擰了一下,說:「你都知道,還問,你也不送送他。」
一點紅:「…………」
一點紅真的想說,有什麼好送的,不就是去闖蕩個江湖麼?
但,算了……
一點紅沉聲道:「抱歉,我買了甜皮鴨,現在吃不吃?」
秦蔻:「…………吃。」
一點紅笑了一下,輕撫著妻子的面龐,拉著她一塊兒去餐廳吃東西去了。
而另一面的阿飛,則進入了一片雪國。
北國小鎮,北風如刀,萬裡飛雪,道路兩旁有枯樹,如同只只直指天空的枯手,道路被厚厚的積雪所埋沒,上頭有幾條向著遠處延伸的車轍,還有
數串人的腳印。
雪還在下,而且這陰沉沉的天空,看起來這雪一時半會還停不了。
雪一直下,腳印卻是新鮮的,說明這些人剛過去不久,他舉目望去,方圓數十裡之內,只有幾座低矮的黛色屋檐,足見此處之偏僻荒涼。
腳印看上去,像是會武功的人。
阿飛只在雪地裡站了這麼一小會兒,渾身的肌肉就被凍得如魚肉一樣的雪白,他絲毫不以為意,若有所思地盯了那腳印一會兒,便忽的展動身形,順著那穿腳印,迅速地掠了出去。
萬裡飄雪之中,隱約可見飛揚的酒旗,車轍與腳印,都停在了這裡,酒家並不大、也不豪華,院中停著卸了貨的空鏢車,馬廄之中,馬倌正忙碌地喂著這群鏢師騎回來的良駒,阿飛瞧了一眼——不如菊花青。
那是必然的,菊花青是享譽千年的名馬,怎麼會去馱鏢車?
他凝目去望酒家門口厚厚的簾子,站在門口,並不進去,然後,他就聽見了室內鏢師們的談話。
鏢師也是江湖中人,還是江湖之中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他們走南闖北,自然消息靈通。
此刻,他們正談論著江湖上近來最大的事情。
——梅花盜。!
第248章 番外二【二更】
***
梅花盜是誰?
三十年前,梅花盜作惡多端,武功奇高,連點蒼派的掌門吳問天都是死在他的手裡的,此人不僅劫財、也要劫色,黑白兩道,都恨他入骨,只是此人行蹤飄忽不定,倏地一下,居然消失了。
而如今,他又回來了。
他不僅回來了,還是非常囂張的回來了,甫一現身,便做下了七八十件大案,席卷了黃河一帶的巨富人家,那劫財又劫色的作風自然未改,糟蹋了二三十個黃花大閨女,一時之間,人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鐵膽震八方」秦孝儀秦大俠牽頭,聯合了幾十家大戶人家,人人家中出一份錢,合起來便是一份巨大的財富,誰若是殺了梅花盜,這財富就是誰的,連江湖第一美人林仙兒也放出話來,誰殺了梅花盜,她就嫁給誰!
財富、美色、名聲——這些人類追求一輩子的東西,就集中在一個人身上,無數人都想著要畢其功於一役,用梅花盜的屍首來當踏腳石!
而這荒涼的北國邊陲小鎮之中,之所以聚集了這麼多的新鮮腳印,其原因還要追溯到梅花盜所使用的兵器。
誰也不知道梅花盜使用的是一種什麼樣的兵器,但死在他手下的人,胸前都會多出五個像梅花一般排列的血痕,痕跡小如針眼,但卻足以刺入人的心脈,
胸口本是武人最重視的要害之一,一般不可能露出空門,死於梅花盜手下的人,亦都是高手,這種死法……著實令人摸不著頭腦。
摸不著頭腦,但想殺死梅花盜,卻必須得想法子應對。
應對的方法,就在這裡,就在那大聲說笑的金獅鏢局鏢頭「疾風劍」諸葛雷的手邊包袱裡。
——這包袱裡裝的東西,就是金絲甲,刀槍不入的金絲甲。
阿飛只在門口站了片刻,心下便已了然,他知道的事情比這裡所有人都多,也比這個江湖上所有人都多。
他知道梅花盜的真身,就是那個江湖第一美人林仙兒。
女人自然不可能去強了女人,誰也想不到三十年後的梅花盜竟是個女人,但林仙兒正是一個這樣聰明且狠辣的人,別人想不到,她偏偏要去做,那被她所害的幾十位黃花大閨女,便是最好的墊
腳石,煙霧彈,讓人無論如何都懷疑不到她的身上去。
阿飛冷冷地站在酒家的門口,冷冷地盯著厚重的門簾,然後伸手撩開門簾,抬腳便入。
這酒家一共也就四五張桌子,均是陳舊,一個店小二就能忙得過來,桌上的食物瞧著都是這些鏢師從關外帶來的野味,什麼鹿肉、獐子肉之類的,另有小雞燉蘑菇、雞蛋烙餅之類的常見菜,酒溫在爐子上,鏢師們敞開胸襟,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仿佛在展現自己不怕冷的豪邁之氣。
但這裡並沒有一個四十來歲的、眼神憂郁的中年文士,他的身邊也沒有一個似是凶惡獵犬一般的虯髯大漢——李尋歡與鐵傳甲並不在這裡。
這也很好理解,林詩音既然在現代過的好好的,那麼在這個時間線內,她就不可能與龍嘯雲結成一對怨偶,生下一個作惡多端的紅孩兒。
阿飛看完原著之中,也曾問道,那麼李尋歡去哪裡了呢?
秦蔻回答:他去關外了。
刨除林詩音的事情來看,李尋歡的確是個很有人格魅力的人,他是一個好朋友,為友人兩肋插刀、說話風趣又幽默、武功又高、也很有智慧,這樣的人,倘若不是倒了八輩子的霉成了林詩音,恐怕人人都會敬佩他的,就連他的敵人,也不得不承認小李探花的厲害。
他的人生之中或許只做錯了這麼一件事,但這一件事卻足以將三個人的命運全部變得多舛,秦蔻並不算太討厭他,也理解有人會很喜歡這個人物。
但是……喜歡他不代表他不應該被劈頭痛罵一頓,那種愛就要連污點都無視、甚至故意給林詩音潑髒水的人,秦蔻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接受的。
現如今,她覺得這樣的結局是最好的。
林龍李三個人沒有糾纏就是最好的結局,或許是因為前置的事件不一樣了,李尋歡遠走關外,十年後也不打算回來,看來這中原並沒有他所掛念的人。
因而,這一次,李尋歡不會被林仙兒污蔑為梅花盜。
那她會找誰來當這個替罪羊呢?
阿飛並不在意,阿飛只知道,林仙兒該倒霉了。
旁人都想要美色、財富與名聲,阿飛卻不一樣,他只想要名聲,很大很大的名聲,他離開現代、寧願讓秦蔻傷心也要回來,
就是為了變得比所有人都有名的。
而這一次,他也不會再為了虛假的愛情而放棄一切了。
厚重的簾子被拉起,北風卷著飄雪鑽進來,阿飛自風雪之中來,他的神色卻比風雪還要更加冰冷,他倏地站定,冷冷地瞧著那紫紅臉的胖子。
紫紅臉的諸葛雷,原本正在大聲的吹噓,這一道直白而冰冷的眼神刺過來,卻讓他驕傲的笑容瞬間凝固在了臉上,敞開的胸膛裡似乎流動的也不是熱血,好似有些冰碴子被刺了進來,這少年人居高臨下地瞧著他,身上穿著很普通的布衣,頭上也不帶冠,只用一根看不出材質的東西束起,腰間別著一把劍——沒什麼裝飾的劍。
這樣一個少年,顯然是初出茅廬,但「老|江湖」諸葛雷,不知為何氣勢卻落入了下風。
阿飛的嘴唇抿得很緊,冷酷地瞧著他,一句話也不說,倒是這諸葛雷,額頭上沁出了大顆大顆的冷汗,頭皮止不住地發麻,臉上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故作鎮定地道:「小友高姓大名?」
阿飛並不回答,冷冷道:「『疾風劍』諸葛雷?」
諸葛雷道:「正是在下,小友有何貴干?」
他本已忍不住要說,「疾風劍」不敢當,但又只覺得這一屋子的人看著,對著這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說這話實在有點丟人現眼,於是生生忍住了。
阿飛冷冷道:「你眼紅神偷戴五的寶貝,趁他喝醉時殺了他,搶了他的金絲甲?」
屋子裡鴉雀無聲。
這神秘而憂郁的少年,這初出茅廬、連一丁點名氣都沒有的少年,居然一語道破了諸葛雷殺人奪寶的事情!
這樣的事情,平心而論,在江湖上每天都有發生,交錯了朋友、在不該炫耀的時候炫耀的人,死得都能填滿一個亂葬崗了。諸葛雷自認為自己很了解這江湖的殘酷,但這事兒要是當中被人點破……卻又完全不一樣了。
諸葛雷臉上紅一陣、紫一陣,忽然大聲地道:「哪裡來的毛頭小子,胡說八道!」
他身邊的兩個鏢師,一個叫洪漢民,一個叫趙老二,此刻也都附和起來。
洪漢民說:「小子,你得失心瘋啦?」
趙老二說:「你敢這樣空口白牙的污人清白,還有王法沒有!還有江
湖道義沒有!」
阿飛根本不理會他們。
他很明白一個道理,在江湖上,大家起早貪黑的學武,並不是為了強身健體、多活他個九十九歲,而是為了「講道理」。
誰的拳頭大、誰的劍法好,誰說的話就是道理。
因此,他瞧都沒瞧那兩個附和的小醜,只是冷冷地盯著諸葛雷。
這是一雙諸葛雷從沒見過的眼睛,裡面冷得簡直沒有任何感情,他的眼睛不像是眼睛,倒像是兩顆石頭磨成的珠子,他瞪視你的時候,就好似擺在桌上的、用石頭所雕成的神像,漠不關心、且居高臨下。
這冷酷的少年只說了一句話。
他說:「戴五,我拿走你的金絲甲,我殺了你的仇人。」
「人」字還未完全落下,他的劍已出鞘。
沒人看到他的劍是怎樣出鞘的,甚至有些人都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拔出過劍,只有白光一現,白光過後,這少年的左手又突然塞了一團什麼東西。
等眾人再回過神來的時候,諸葛雷紫紅色的面龐已變成了死灰色,他的兩只眼睛像是要凸出來一樣的瞪著,嘴巴長大了,發出咯咯的聲音,而他的咽喉上,已多了一個血洞,被一團雪所塞住的血洞。
原來,這少年一劍刺穿了諸葛雷的咽喉,又很不想要這人的血弄髒他的衣裳,因而眼疾手快,將左手手心的一團雪塞進了他咽喉的血洞裡,諸葛雷轟然倒下時,熱血融化了冷雪,血就堵不住了,在地上蔓延出了一灘殷紅。
而少年的左手依然被凍得像魚肉一樣白。
——他早就想好要殺諸葛雷,所以他在進來之前,就在地上抓了一把雪握在手心。
好快的劍!好厲害的少年!
這少年不僅厲害,而且正如一個老|江湖一般,心志堅定,認定的事情,無論對方說什麼都不會放過。
那洪漢民與趙老二嚇得兩股戰戰,忽然疾呼:「殺戴五的人是諸葛老大,我們二人沒有參與!」
阿飛聽都不聽,手放在劍柄之上,於是轉眼,屋子裡又多了兩個死人。
他用劍柄挑開包袱,包袱裡的金光大亮,寶甲靜靜地躺在裡面。
這時,預想之中的不速之客也已到達。
這是兩條細長的人影。
不知為何,他們走起路來,好似隨時隨地都在蠕動一樣,像是兩條蜥蜴突然人立行走,總想讓人把讓他們打趴下,在地上爬起來才比較對勁。
這二人就是黑蛇與白蛇,號稱黑白雙蛇,在黃河一帶作惡多端,手下死傷無數人。
他們自然也是為了金絲甲而來。
結果甫一進來,就看到了滿地的死人,與拎著包裹的少年劍客。
黑蛇的目光惡毒而銳利,緊緊地盯著阿飛,用一種陰冷得好似在蠕動的語氣說:「你殺了人,你要這包袱?」
阿飛盯著這人,只覺得這兩個人實在是滿臉討厭相,讓人多直視一眼,都覺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無可逆轉的傷害。
他懶得多廢話了,只說:「拔劍。」
黑蛇怔住了。
他或許很久都沒見過這麼人狠話不多的家伙了——或許這正是初生牛犢才有的銳利、傲慢與……不自量力。
黑蛇忽然狂笑了起來,手中抖出了一柄漆黑細長的軟劍,陰惻惻道:「把包裹交給我,我考慮留你小子一條狗命!」
阿飛笑了一下。
然後血箭衝天而起,黑蛇還是那個黑蛇,狂笑的神色還是那個狂笑的那個神色,只是和脖子分家了而已。
他臉上的表情最終定格在了那個狂妄的笑容上,他連驚訝都沒來得及驚訝,人就已經死得不能再死,與他相比,或許白蛇的命運還要更殘酷一些。
因為他還活著,他還知道怕。
白蛇連嘴唇都在發抖,一張臉全然地扭曲起來,好似臉上的肌肉都在蠕動一般,他死死地盯著阿飛,阿飛的面容依然英俊冷漠,只是有點不開心。
——衣服還是被血沾到了。
這一點不開心,讓他看上去更像是個孩子了,露出一點屬於少年人的天真,放在別處,這天真或許會讓大人們會心一笑。
但在此刻……
白蛇盯著阿飛的臉,像是在盯著什麼惡鬼一樣。
而阿飛也在盯著他看,認認真真地把他看做下一個對手,任誰見了他這樣的眼神,都知道極端殘酷的命運即將降臨在白蛇身上。
白蛇的嘴唇翕動著,忽然道:「包袱給你……我、
我不要了……」
阿飛搖頭,淡淡地說:「這包袱原本就不是你的。」
白色汗如雨下,突然用力地撕扯住了自己的頭發,轉身就跑,似是已經瘋了。
阿飛的臉上仍然沒有什麼表情,他只是忽然步法一轉,就轉到了白蛇的面前,擋住了他的去路,說:「拔你的劍。」
接下來的事情自然沒什麼好說的,阿飛的心堅定至極、他要做的事情,絕不會做不到,他要殺的人,也絕不會活著走出這扇門。
殺死這五個作惡多端的人之後,他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一個很輕松的笑容。
小店的掌櫃的已嚇得躲進了櫃台後面,阿飛走過去的時候,他簡直感覺厄運就要降臨在他的身上了。
阿飛蹲下來,直視他的眼睛,說:「這是五十兩銀子,有了這錢,你家沾過血的桌椅板凳都可以換新的,剩下的錢,給你壓驚。」
掌櫃的一愣,而這少年人已站了起來,抬腳便走,重新走回了風雪之中。
而北國之地,還有許多覬覦著金絲甲的人。
巳時一刻,金獅鏢局總鏢頭查猛、「神行無影」虞二拐子、極樂峒四童子,死於阿飛之手。
巳時三刻,薔薇夫人、「紫面二郎」孫奎死於阿飛之手。
午時二刻,千手羅剎、「花花大少」潘小安、「伸手要錢」施耀先死於阿飛之手。
潘小安身邊的兩個不會武功、也沒有參與暗算他的婢女,被阿飛放走。
而這兩位婢女,連帶著一路以來這一連串意圖搶奪金絲甲的江湖人屍首,全都將將一個信息傳遞了出去。
一個少年,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劍客,甫一出現,就連殺了十幾個高手,他身上有金絲甲,而他的目的,正是梅花盜——
殺死梅花盜,能帶來金錢、美色與名聲。
自古英雄配美人,誰又不想得到天下第一美人呢?
北國小鎮之中,有一個地方,卻溫暖如春,這地方是一個少女的閨房,這屋中有一個絕色的少女。
她的青絲如雲、肌膚如雪,笑容如同最純真的花朵,而她的美麗,也足以讓任何一個男人為她而心動。
這少女的名字,就叫林仙兒。
此時此刻,她的心裡如同吃了蜜一樣的甜。
像她這樣的女人,從來都以挑唆男人為她流血死亡而為樂,如今,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劍客,因為想要娶她,而連殺十幾人,這又怎麼不令她高興呢?
她已決定親自見一見這少年,瞧一瞧這人究竟好不好玩,該如何利用。!
第249章 番外二【一更】
***
冰雪之中,也總有幾間酒家的。
這地方是邊陲小鎮,也是入關出關的必經之路,每年,總有許多失意的出關人在此歇腳,也時不時就會有鏢師自關外趕進來,也正因為這些來來去去的人,這荒涼而寂寞的北國,才能養得活四五家酒家,這些酒家裡,也才能有一些還不錯的酒。
阿飛此刻正坐在其中一間酒店裡。
這也不過是一間小小的酒店,一個小院兒,前頭的飯鋪子裡放著四五張舊桌子,一個老邁的掌櫃在擦桌子,後頭攏共三間房,一間住的是這對老夫婦,另外兩間收拾出來,供喝酒喝多了、走不動路的客人小住。
北國的天色早早黯下去,這裡甚至沒有大族的舊祠堂或者城隍廟什麼的可以暫住,所以阿飛就找到了這裡。
一連殺了十多個人,每個人的咽喉都會飆射出一叢血箭來,他的手裡總沒辦法去捏一個大雪人,誰喉嚨破了就給誰塞一團,自然而然地,他的衣裳上也就沾了血。
……這個時候,阿飛忽然就有點好奇一點紅那「殺人不流血」的劍法了,他小時候覺得那劍法未免有點太收束了,如今卻發覺了它的妙處。
沾了滿身的血,那老掌櫃心裡縱然有千萬個不願意,嘴上也只能說「客官,裡面請」了。
於是他就順順利利地住了進來,順順利利地得到了一大盆熱水擦身,順便再把自己那件衣服洗了,因老掌櫃的拿進來一盆炭,炭火升起,想來這衣裳明天早上就能干了吧。
阿飛洗完衣服,把衣服晾起來,自己坐在了炕上,抱著劍坐在角落開始發呆。
……不知道秦蔻這時候在做什麼呢?
其實很容易猜,她應該和一點紅窩在客廳裡看電視吧,或許陸小鳳和花滿樓來了,他們四個人在打麻將也說不准。
他的唇角忍不住勾起了一絲極其清淡的笑意。
然後這笑意迅速就消失了,他的眼神重歸冷漠,倏地刺向了門口。
一只鐵青色的手,吱呀一聲推開了門。
一個人無論練什麼功,總歸不可能把自己的手練成鐵青色的,上頭還有金屬光澤在反光,因為這其實是一只鐵手套。
厚重的鐵手
套,手指的部分有精巧的機括,可令手部自如活動,同時,機括之力也可增大這只手的力氣,即便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只要帶上這只鐵手套,便可輕易將一個人的腦袋給擰成一片流著血的碎抹布。
這只手是青魔手。
而擠進門來的,則是一個帶著鐵面具的人,這人穿了一件厚重的青色衣袍,身高不高也不矮,身材不胖也不瘦。
阿飛冷冷地瞧著這人,依然保持著抱劍的姿勢,一動不動。
但他的身上是沒有穿上衣的。
沒有穿上衣,那麼每個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到他蒼白的身體之上,覆蓋著流線型的肌肉,他的手臂結實而穩定,他的脊背微微弓起,像是一只叢林裡的,蓄勢待發的豹子。
他不說話,但他的眼神再說——我管你是誰,你敢上前一步來,我就殺了你。
這帶著鐵面具的青衣人就倏地停住了腳步——比起那些一言不合就找死的江湖人,他居然還挺上道。
這時,阿飛就突然發現,透過這鐵面具,他居然看到了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像是兩顆成色極好的黑珍珠。
而這人也開口了,聲音又嘶啞、又難聽:「你拿到了金絲甲?」
阿飛冷冷道:「你想要?」
青衣人道:「我想要。」
阿飛淡淡道:「可以,出手吧。」
青衣人卻不動手,只是幽幽嘆了口氣,說:「難道……難道咱們非要爭個你死我活,才能決定出一件寶物的歸屬?我們是兩個人,並不是兩條瞧見一口肉的餓狗,必須相互呲牙才是,你說對不對?」
阿飛詫異道:「你竟然要和我講道理?」
青衣人搖搖頭,道:「我要和你交換。」
然後,他就自懷裡拿出了令人無法拒絕的寶物。
青衣人說:「寶劍配英雄……這是魚腸寶劍。」
魚腸劍被裝在一個黝黑的鐵匣子之中,鐵匣一開,寒光登時照人、劍氣砭人肌骨,青衣人的手上帶著那雙笨重的鐵手套,因此只能笨重一敲劍身,這如一泓秋水般的劍身震顫不以,發出龍吟般的聲音。
果然是好劍!
阿飛的劍其實也不是凡品,是秦蔻自現代的老師傅那裡所訂做的,
劍身經過反復鍛打,出現道道令人迷醉的花紋,是為「花紋鋼」,當然,定做的寶劍沒開刃,刃是阿飛自己磨的。
魚腸劍據說就是用花紋鋼所打造的。
魚腸劍與現代的精品劍比起來,孰優孰劣呢?
這很難說,這裡畢竟是武俠世界,武俠世界之中的名器,或許就像這個世界之中千奇百怪的特殊植物、刀槍不入的金絲甲一樣,是用極其特殊的材料打造的吧!
即便不是,魚腸之名一出,那個劍客不心動呢?
……阿飛不。
他是個劍客中的異類,冷漠如一點紅那樣的人,對他自己的劍也是百般的珍之愛之,日日擦拭。但阿飛……阿飛仗著劍法好,什麼破銅爛鐵都用,對用什麼武器根本沒一丁點執念,況且他現在手上這一把還是秦蔻送的,那麼,這就必須是比任何事物都要珍貴的寶貝了。
魚腸劍算什麼?哪怕他是九尺鴨腸劍,阿飛也懶得看一眼。
而魚腸劍一出,對看過攻略打副本的阿飛來說,這青衣人是誰,也已經很清楚明白了。
他搖了搖頭,說:「我不換。」
青衣人幽幽道:「魚腸劍的價值,要大過金絲甲許多,難道你真的這麼不會做生意?算得一點都不精明?」
阿飛閉上了嘴,一句話也不說。
青衣人嘆了口氣,道:「金絲甲是為了捉拿梅花盜的,難道你這少年人,也要捉拿梅花盜,也想要潑天的財富、名聲與那江湖第一美人?」
阿飛仍不說話,他的側臉像是永恆的雕塑,亙古不變,冷漠到可以凍傷人。
青衣人又道:「所以……你究竟是不是要去捉拿梅花盜?」
阿飛短促地回答道:「是!」
他的目光銳利而明亮,竟比魚腸劍的寒光還要更砭人肌骨,他冷冷道:「所以你是不是梅花盜?」
青衣人忽然笑了。
這時,他的笑聲就忽然起了一種極其奇妙的變化,由嘶啞難聽的男聲,變成了一種極其動聽的女聲,如黃鶯初鳴、又嬌又柔。
阿飛在現代長大,即便不感興趣,身邊也有陸小鳳那等ACG愛好者在,自然聽過不少配音演員的聲音。但與這個女聲比起來,那些聲音要麼是過於做作,要
麼是過於寡淡,全都被這個女聲比到了泥裡去。
她只道:「你……如果是你的話,我信你能捉住梅花盜。」
然後,她就摘下了她的鐵手套、脫下了她那件寬寬大大的青衣袍,手一晃,又摘掉了她臉上的鐵面具。
出現在阿飛面前的,自然就是一個美人,一個即便是在電視劇裡、在片場都見不到的美人,她的美貌在一瞬間就好似照亮了整間屋子,清雅、動人、楚楚可憐,她的身上穿著一件藤蘿紫的衣裙,只將她整個人,都襯得如新雨之後、明潭之中盛開的空谷幽蘭。
她的手白而細膩,讓人瞧了心裡也止不住地發膩。
她當然就是林仙兒,而她此刻,也已經用出了她一生之中最得意、最無往而不利的武器。
林仙兒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如何去對付男人。
具體而言,一個女人若是生的美麗,那麼男人就會輕易地認為這是一個腦袋空空的小美人,只能站在原地去等人掠奪,她提出的要求會被當做一些無傷大雅的要求,男人寵愛女人,就好似是一個人去寵愛一直貓一樣。
所以,她也學會了像一只寵物一樣說話和做事,做一些令人心癢癢的、令人放下戒備、全身全心都想著去享受的事情,一旦他們成功的享受到了,那麼距離他成為她的奴隸,也就差不了多遠了。
很遺憾,她說的很對,因為男人之中的很大一部分,的確就是這樣愚蠢而剛愎自用的家伙,這樣的人被林仙兒這種惡女折磨、利用和殺死,頂多也只能算是黑吃黑。
但是——她的惡是不分對像的。
原本的時間線中,阿飛愛她,真心愛她,但她卻出於一種陰暗的心裡,一定要作踐阿飛、要作踐死了阿飛。
當然,這對於如今的阿飛來說,並算不得什麼。
他並沒有真正的愛過這個女人,他也從不覺得給男人帶綠帽子是需要用死亡來洗清的罪孽。
林仙兒必須用死亡來洗清的罪孽另有體現。
——她糟蹋了二十多個黃花大閨女。
她是女人,無法去糟蹋女人,但阿飛曉得,梅花盜其實算是一個團伙,這個團伙的領頭人是她,她的手下依照她的意思去行動,為了隱藏梅花盜是女人這件事,她辣手摧
花,下令將那些女子侮辱,至於事後這些女子是活著還是死了,她當然不在乎,她還要把這些女子的名字散播出去,作為她身份的障眼法。
在現代,這種案件發生後,受害女性的身份如果曝光,對她來說仍有不小的傷害,更遑論是古代,他今天白天打聽一圈,那些女子許多都已經死了,至於是在侮辱的過程中被弄死還是自己跳井上吊的,不知道。
此刻,阿飛瞧見了林仙兒,不出意料地怔住了。
她仙姿玉色、皓齒青蛾,美麗得如同世間所有的靈秀都集中在她一個人身上似得,可她的心腸卻比蛇蠍還要狠毒,居然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林仙兒當然不知道阿飛是怎麼想的。她只瞧見,這少年看見她霎時就呆了。
平心而論,這的確是她見過的最英俊的少年。
他的身世家乘比不上游龍生、衣著打扮比不上秦重、手上的武器更是普普通通,比不上青魔手伊哭的兒子丘獨。然而他那張過於英俊的面龐、那種孤獨、憂郁而倔強的氣質、還有那種獨屬於劍客的肅殺之氣,簡直把那些江湖上的「青年才俊」們給襯成了地上的爛泥。
——他非常好。
林仙兒想。
這麼想著的時候,她的手指尖也忍不住發起了燙,渾身上下的每一寸,都似乎因為興奮而變得發燙。
——她最喜歡讓這種璀璨明珠在她面前變成一條失去尊嚴的狗了。
這樣想著,林仙兒的面上綻開了動人的笑容。
她的聲音也是那樣的輕柔和動聽:「你……你是不是沒有想到,鐵面具之下,居然是這樣一個人。」
阿飛冷冷地瞪著她,手卻攥住了身邊的床褥。
林仙兒幽幽地嘆了口氣,道:「我聽說金絲甲在這裡,所以就過來,想要看看能不能拿到,倘若這寶甲落在查猛、黑白雙蛇那樣的人手裡,恐怕我拼著低微的武功,也要去搶一搶,但如果是你……你殺死梅花盜,好像也並沒有什麼不好的,我……我很歡喜。」
說到後面的時候,她的語氣漸漸地低了下去,具有少女的嬌羞。
如果換一個人,他一定已要忍不住問:「你為什麼想要寶甲呢?你又為什麼會歡喜呢?」
但阿飛只是短促地
問:「你是誰?」
林仙兒的面上飛起了紅霞。
她垂下了頭,好似無意識地伸出了自己的兩只手,輕輕地絞住了自己腰間的系帶,很無措似得。
她輕輕說:「我是……林仙兒。」
她是林仙兒,天下第一美人林仙兒,誰殺死了梅花盜,她就會嫁給誰。
她方才說……你得到寶甲,我很歡喜。
這語句之中的留白,令人浮想聯翩。
她自信已使出了令人絕對無法招架的招式,也自信這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決不能抵擋她的招式。
但……阿飛是誰呢?秦蔻是誰呢?
早在阿飛沒看過原著之前,秦蔻就真的很焦慮自家的白菜會被辣手摧死,阿飛又不肯談戀愛,於是沒辦法,只能兵行險招!
言情小說,給我看!X音尬劇,給我看!
阿飛被荼毒了好幾個月都不知道自己哪裡惹到秦蔻了,非要遭到這種折磨不可……
現在他明白了……感情是在這裡等著呢?感情秦蔻的用意就是要他徹底看穿渣女三十六計麼?
好吧,真是用心良苦……
阿飛笑了。
他一笑起來的時候,整個人忽然變得非常可愛,像是春風吹過冰雪般的大地,有萬種勃勃生機。
林仙兒:計劃通.jpg
她的臉更紅了,似是霞映澄塘一般。
結果阿飛的臉色忽然一變,又重新轉回了冰冷,一雙漆黑的眼睛迸出寒光來,他冷冷地盯凝著林仙兒,冷冷地道:「你就是林仙兒?」
林仙兒一呆,道:「是……我就是林仙兒。」
阿飛道:「很好。」
他的眼神銳利地像是雪亮的刀片,似乎能刺破林仙兒美艷的面龐,直直看透她黑不見底的內心一樣。
阿飛冷冷道:「我再問你一次,你究竟是不是梅花盜?」
林仙兒愣住了。
她本能地覺得危險,卻不明白這危險究竟從何而來,她露出了有些茫然的笑容,這笑容令她的容貌顯得極其嬌艷,也令她多了幾分惹人心動的嬌憨。
她說:「怎麼會呢?梅花盜……梅花盜怎麼會是個女人呢?」
阿飛冷冷道:「我看未必!」
話音未落,他已出手!!
第250章 番外二【二更】
***
有沒有曾經對林仙兒出手過?
有。
林仙兒身在江湖,以武功低微之身攪弄風雲,曾也無數次見過險境,好在——這些險境都是由男人創造出來的。
所以她不怕。
面對懷春少年時,她是清雅動人、卻又不可侵犯的仙子,面對成熟且殘酷的男人時,她又可以是柔媚的承受一切殘酷命運的卑微美麗之人。
有很多男人曾動手打過她,這裡面有耳光也有拳頭,但他們都舍不得殺死她,他們只舍得用另一種法子去征服她,卻不知道,這反而是她反擊的開始。
但那出手……卻絕不是這樣的出手!
阿飛完全無視了她的美貌,他雖然不是奔著殺死她去的,但那動作裡卻也絕沒有半分憐惜,以及一些別的殘酷愛好,他甫一出手,就是一劍。
林仙兒大驚失色,意圖反抗、意圖逃跑。
但她的武功畢竟十分低微。
有很多江湖人,其實有一種奇怪的弱點,倘若他們看見女人,那輕視立刻多了七分,假如他們看見的還是一個武功十分低微的美麗女子,那這七分的輕視也就立刻變成了十分,絕不屑於在她身上展現任何一點武學上的絕學,好似這樣會使他們的身家掉價一樣。
所以林仙兒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好好習武,這也是她的武器之一。
但……阿飛竟是不同的。
他甫一出手,毫無保留,閃電般地刺穿了她的手腕,那兩只丘獨送給她的青魔手,也不知怎地,竟被這劍巧妙地挑了下來,再然後,林仙兒只覺得手腕一陣劇痛,尖利而凄慘地叫了起來。
隨即,慘叫聲戛然而止,因為阿飛一拳擊中了她的心口,將她打得閉過氣去,昏死過去。
阿飛收劍,不知從什麼地方摸出一對玫瑰金手銬來,像個警察一樣,嚴謹地把手銬拷在了林仙兒的雙手上。
以林仙兒的武功,自然無法把這對手銬給扯開,換了她身邊那些武功出眾的青年才俊,應該能幫上她的忙,只可惜……她也沒機會讓那些青年才俊來幫忙了。
阿飛自懷中掏出一塊手帕來,緩緩地將自己的劍擦拭干淨,回鞘之後,他又一次坐在了暖炕
上,雙手抱劍,坐在角落,閉目養神。
林仙兒悠悠轉醒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幅場景。
隨即,她的胸口傳來一陣悶痛,好似這不是被拳頭砸的,而是被什麼大鐵錘所惡狠狠地敲擊過一樣,一動,只覺得自己渾身連五髒六腑都在陣痛,同時,她的手腕軟綿綿地垂下去,連握東西的力氣都沒有,手腕上的血流的並不算多,但這男人毫無憐惜之意,用一對奇異的、冰冷的束具束住了她。
……但她好歹沒有死。
她好歹沒有死,阿飛出劍的時候,她是真的被一種死亡的冷光所籠罩住了,那一刻她的表情一定非常驚慌、非常猙獰。
但她居然沒有死……
她就這麼被扔在地上,保持著暈倒時的姿勢,屋子裡雖然生著炭火,但地面上卻還是刺骨的冰涼,她為了引誘阿飛,脫掉了身上那件厚重的青色衣袍,只穿了一件藤蘿紫的薄薄衣裙,此刻悠悠轉醒,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阿飛如冷漠神祇一般的目光倏地釘在了她身上。
林仙兒花容失色,眼眶通紅,貝齒咬住下唇,眼裡已忍不住流出了驚恐的眼淚。
一般的人——無論是男是女,在遭受了死亡的威脅,情緒極度恐慌時,表情總是要失控的,要麼顯得猙獰、要麼顯得笨拙。
但林仙兒不,她這七分真、二分演的神色,竟是如此的楚楚動人,能激發出人心底最深的憐惜之心,在她面前,就連惡鬼都得變成繞指柔。
阿飛總覺得,如果這時候她身邊圍繞著七八個攝影機在拍大特寫,這極致的表情管理才到位。
他忍不住想,如果林仙兒是現代人,她這樣的長相,去做個明星絕對綽綽有余,那她是否不會這樣作惡了?
……答案毫無疑問是否定的,人的欲望不會因為富足而得到滿足的,林仙兒已然是梅花盜,已然積累了可觀的財富,但她也並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或許,在她的眼中,攪弄風雲本身才是最有趣的事情。
阿飛冷冷地凝視著她,漠然地問:「你的下屬會來救你麼?」
林仙兒怯生生道:「什……什麼下屬?你究竟在說什麼?」
阿飛道:「很好,沒關系。」
林仙兒的眼淚倏地落下,梨花帶
雨:「求你……求你放了我吧,我、我真是怕了你了,無論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阿飛冷冷道:「達摩易筋經在哪裡?」
林仙兒的臉色倏地變了。
她怔怔地瞧著阿飛,像是不明白他究竟是從哪裡得到的這消息。
林仙兒武功低微,她天賦有限、也不想好好的練武,但她總是想要很多東西,什麼絕藏、絕學,她都想要。
於是,她勾引了少林寺的心寵大師,此人並非少年出家,而是半路出家,俗家名字叫做單鄂,心術也沒正到哪裡去,被傾城的美色一勾引,便與她、還有那江湖百曉生勾結起來,偷出了少林寺的絕學達摩易筋經。
江湖上都知道,梅花盜強了十七八個黃花大閨女,這些黃花大閨女的名字流傳得到處都是,這是她故意為之的。但少林寺丟了武林絕學,卻不能流傳出去。
不流傳出去,少林寺只能秘密的去查,但倘若全江湖都知道千年古剎少林被個梅花盜玩弄於股掌之間,少林寺被架在火上烤,畢竟要全力以赴,追查梅花盜。
少林寺的能量遠遠大過那些黃花大閨女的家庭,林仙兒能混這麼久不出事,就因為她深深地明白欺軟怕硬的道理。
這件事乃是絕密中的絕密。
他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此時此刻,林仙兒心中的驚駭已到達了頂峰,她在心中迅速地規劃著接下來的談判策略——究竟是繼續否認呢?還是就此承認的好?
片刻之後,她凄聲道:「你……你知道了?」
阿飛:「…………」
阿飛神色冷冷的,並不想廢話。
林仙兒的廢話卻很多,只聽她凄凄慘慘道:「是,達摩易筋經在我手裡,這是少林寺的絕學武功,對任何一個習武之人,都是絕對的至寶,可是……可是你瞧瞧我,難道我要達摩易筋經有用麼?」
她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面上浮出了一片病態的嫣紅,這是不久之前阿飛的那一拳所造成的效果,她咳嗽完之後,忽然掙扎著站了起來,一雙如黑珍珠一樣的眼睛裡迸射出了憤怒的火光,激動地道:「我這樣的武功,就是給我十本達摩易筋經難道有用麼!我、我是梅花盜,但我也只是梅花盜手中的工具罷了,他……他逼著
我去委身於心寵大師,利用我去偷盜經書……」
說罷,她忽然失聲痛哭起來,用那種又哀怨、又婉轉的聲音,控訴著江湖百曉生的罪惡,他簡直不是人,乃是這世上最可怕的魔鬼,他控制她、威逼她、恐嚇她,使得她恐懼到了極點,只能出賣自己的身體去換來江湖至寶。
她一直都很害怕,一直都渴望著一個如天神一般的人能來解救她……現在,那個人已經出現了,所以請不要誤會她,她也只是一個如同那些被梅花盜糟蹋的姑娘一樣可憐的女人罷了,如果他還是覺得她是個髒女人,那就打她吧,干脆就打死她吧,反正,她自己也不想活了!
這一出張嘴就來的好戲,真可謂是令人拍案叫絕,林仙兒在片刻之內,便能想到把所有的鍋甩給百曉生,把整件事重新解釋,且這解釋配上她低微的武功與動人的五官,竟然是如此的合理。
如果阿飛真的是個初出茅廬的少年劍客,不知道江湖的險惡,那麼也定然會被這套說辭所欺騙,只可惜他不僅開了掛有劇透,還隨身攜帶著錄音筆,林仙兒說了什麼,均是原原本本的記錄了下來,待以後再看有沒有使用的余地。
而此刻嘛……
他皺著眉,瞧了林仙兒一眼。
這人真的是滿嘴謊話,一有一點把人帶到坑裡的可能性,就絕不會放過,從這一點上來說,此人的心智當真堅定得不行,遠超江湖上的許多膽小鬼。
可惜,他沒學過刑訊。
……嘖。
阿飛心情有點不大好,不知想到了什麼,總讓人覺得他此刻有種少年人爭強好勝輸了之後的不爽情緒在。
……很突兀的情緒,連林仙兒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這時候他不應該憐惜嗎?
林仙兒開始後悔跑來這一趟了。
這少年劍客的腦子裡,好像被植入了什麼非常堅定的信念一樣,無論她如何表演、充滿技巧地講出層層故事,他都不相信,他好像就是篤定了……她是個十惡不赦之人,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主意,她才是首惡,旁人都只是她利用的工具。
為什麼會這樣呢?
想不通……完全想不通啊……
阿飛似乎並沒有與她繼續攀談的意思,林仙兒不是很甘心,腦內亂糟糟的,又
強迫自己冷靜的思考,正要開口說話,卻只見一塊小小的石頭朝她飛來,她的啞穴就此被點上,這一種極其有效的招式也再使不出來了。
阿飛閉上眼,繼續閉目養神。
林仙兒站在原地,簡直覺得自己站得腿都酸了,她不敢冒險走出屋子,只能默默地坐在了一邊的板凳上,阿飛並不理會她,他似乎在等什麼。
林仙兒現下已後悔自己未曾把行蹤通知旁人了。
她從未在男人身上失敗過,本以為這一次也一樣,況且,她與她的下屬們,實際上都是依靠一種微妙的恐嚇與身體上的聯系而保持著聯結的,這世上並沒有人真的對她「忠心耿耿」,也沒有人真的值得她去托付後背,她孤身一人來見阿飛,真是誰也不曉得!
落得現在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境地裡去!
這人根本就不是個男人!他……他難道是個天閹?難道或許天生就喜歡男人,瞧見漂亮女人,不似瞧見一塊肉,而是瞧見一只要同他一塊搶肉的狼?!
再定睛一看,更是昏死,這男人的耳朵上怎麼會有耳朵眼,不對勁,果然不對勁!
林仙兒越想越怕,卻又不知阿飛在等什麼,她面上顯出驚駭之色,令她如花的美貌也呈現出幾分滑稽的笨拙來。她不敢動、又無法說話,渾身上下的力都不知道怎麼去使,竟只能生生捱著!在這恐懼之中生生捱著!
她沒有捱多久,因為她很快就看見了這世上最令人震驚的神跡。
空氣在扭曲。
阿飛從炕上跳下來,一把抓住了她,鑽過了那扭曲的空氣。
扭曲空氣的另一面,自然就是秦蔻和她的家。
阿飛要一個人回到江湖上去闖蕩,秦蔻怎麼可能放心地真的兩個月不管他?之前放心,是因為他和別人一起的!
在一起生活了十年的弟弟,能耐再大,也沒有一下子就完全放手的道理,因而他們約定好了回去的時間,時不時要回去報平安。
跨越兩個時空的方便程度簡直遠遠大於從秦蔻家開車去外婆家……這倒是根本沒什麼的,阿飛答應得很爽快。
結果秦蔻甫一開門,迎面就來了個仙姿玉貌的女人,阿飛推著她出來,動作一點兒不見憐惜。
一點紅在
客廳沙發上看書呢,就在不遠處,瞧見門內有陌生人走出來的第一反應就是飛身而起,一把將她拉到身後護住,順便拎了大橘過來扔地上。
大橘:「喵喵喵喵?」(來活了麼?)
秦蔻:「…………」
秦蔻從自家丈夫身後探出頭來:「這是林仙兒?」
阿飛:「嗯。」
一點紅眯起了眼,神色淡淡地自阿飛身上掃過,阿飛也正在這時瞧他。
瞧他,又不大想瞧他,似乎有點憋氣,又有點不服輸,但又很沒辦法的樣子。
……可能是因為他自己也是張撲克臉吧,才能從同樣的撲克臉上看出這麼多東西來。
一點紅抿了抿唇,說:「你有事找我?」
阿飛:「…………嗯。」
一點紅挑眉:「有事直說。」
在一塊兒生活了十年,這兩人的關系瞧起來還是很淡,不過畢竟是一家人,兩個人只是氣場不和,兄友弟恭不起來,要說討厭到想弄死對方,那肯定也是絕對沒有的。
一點紅的年紀比阿飛大了二十歲……不愛崽歸不愛崽,也沒有要和他掐架的意思。
況且這小子這表情還真的……又不服氣又沒辦法的樣子,瞧著還挺順眼。
阿飛皺著眉,瞥了一眼身邊啞穴被點的林仙兒,語氣很沉:「她盡說謊,滿口謊話,我問不出。」
這語氣,還有點郁悶。
對這樣的惡人,下手不留情那是肯定的,但是這惡人還是個武功很低的惡人啊,他下手可以,萬一把人弄死了還什麼話都沒問出來,豈不尷尬?
而把林仙兒送去給打頭要收拾梅花盜的秦孝儀老爺子……他兒子秦重喜歡林仙兒喜歡得不得了,保准她說兩句話,梅花盜的帽子立刻就扣在了他阿飛的頭上,他能做這樣的蠢事麼?必不能的。
所以……術業有專攻,他沒辦法,只能來請一點紅出山。
一點紅呵呵冷笑。
兩個人在打眼神的官司,秦蔻從一點紅背後探出頭來,先看看阿飛、再看看一點紅,最後再看看林仙兒,林仙兒原本還在震驚此處奇異的景像,一聽這兩人旁若無人的在說什麼刑訊不刑訊的,登時嚇得快要昏厥,再看那明顯正處於壯年時期的男人,又生出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只想著——這總歸是個正常男人,他背後的是他的妻子麼,生的沒有她好看……那麼,她總歸是有機可乘的吧?
而一點紅也沒打算真為難阿飛,畢竟是秦蔻很心愛的弟弟,他今天敢冷嘲熱諷,秦蔻當即要給他臉色看。
所以,他撩起眼皮,瞧了一眼林仙兒,對阿飛說:「把她弄到排練室去,我洗個手過來。」
阿飛:「嗯。」
林仙兒被他推走了,秦蔻忍不住吐槽:「我那排練室是不是早十年就該改名叫刑訊室了?要是有人知道那裡發生過什麼,估計沒人會願意在裡面排練。」
一點紅很缺德地笑了一下,道:「她看上去並不是很絕望。」
秦蔻打了個哈欠,說:「我不管啦,我去睡覺了,大橘留給你們,你早點完事早點睡覺哦。」
一點紅淡淡道:「這要取決於她什麼時候說實話。」!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35
第251章 番外二【一更】
***
林仙兒一瞧見了一點紅,的確是覺得一下子峰回路轉,不大絕望的。
這世上的男人她見得多了,像阿飛這樣完全不看臉,一點都不迷糊的,那還是頭一回見,這樣的人就好比那金絲甲之於江湖,攏共也沒幾個,說不定就是個天閹呢——不,他必然就是個天閹!
再看一點紅呢——成熟男人,有妻子,看那親密的樣子,顯然也是琴瑟和諧的,再看那女人的模樣,雖有姿色,半老徐娘而已,哪裡比得上水靈靈的芙蓉一樣的年輕姑娘?
正常男人好哇,正常男人……哪有不愛美人的?
她反正是死活不信這種萬中無一、跟夜明珠一樣稀有的男人能同時被她碰上兩回……
只可惜,有的時候人就是這麼倒霉,她對自己的美貌就算再自信,此刻心中縱然想出了萬般拿來迷惑、勾引一點紅的說辭,也無法改變她將面對的殘酷命運。
一點紅這個人……他真的不看臉啊!
林仙兒與石觀音,乃是古龍大師筆下最美貌的女人,林仙兒年方二八,正如出水芙蓉一般的年紀,而石觀音年過五十,但因為修煉奇異功法,亦是如少女一般的仙姿玉色,更有一種無法用言語去描述的風韻,尋常人見了,等閑是要被迷昏了頭的。
在原書之中,石觀音曾戲弄過一點紅,一點紅張口就是:「我只對你有意,有意殺你。」
他當年看上秦蔻,與秦蔻好不好看也沒有半毛錢的關系,純屬就是他們兩個乃是天生一對,一點紅缺少的,秦蔻身上都有,於是沒隔了幾天就暗戀上了,沒隔了一個月,晚上躺在床上也想著她。
他說想要就是想要,半點不磨蹭耽誤,沒過倆月,就把秦蔻追到手,接下來的十年都牢牢抓著她不肯放手。老婆濾鏡大得嚇死人,莫說一個林仙兒,十個林仙兒捆到一塊兒,也比不上他又可愛、又溫柔的老婆!
林仙兒的媚眼純屬拋給瞎子看的。
秦蔻打了個哈欠上樓去睡覺,去之前還和一點紅說了兩句閑話,意思是床單被套明天似乎該換了呢,這一套看著有點膩了,一點紅一面洗手,一面應了聲好。
秦蔻在他臉上「啾咪」親了一下,然後跑走了。
一點紅忍不住笑了。
十年的夫妻,居然還這麼膩歪~
洗過手之後,用毛巾擦干,他的手仍如十年之前,慘白、修長,骨節分明,手背上透出青色的脈絡,顯示出一種奇異的冷淡與潔淨來。
但他活動一下手,手指骨節輕微發出嗒哢的聲音時,又總讓人覺得這是一雙非常殘暴的手,這雙手會創造的命運,分明是極端可怕的。
一點紅推門走進了排練室,林仙兒已經被綁在了椅子上,大橘直覺上感覺自己今天來活了,從門縫裡艱難地擠進來,安然地揣著兩只前爪窩在角落裡,好奇地盯著林仙兒。
林仙兒哪知道這是看夜宵的眼神……她自己現在還要掙命呢,哪裡顧得上一只貓?
阿飛猶豫了一下,說:「我把貓攆出去。」
一點紅很奇怪:「你攆它干嘛,你不想殺她?」
阿飛:「???」
讓小貓咪看到刑訊殺人的場面真的好麼?而且這前後句到底有什麼關系?
一點紅:「…………」
忘了,這小子根本沒見過大橘是怎麼心懷宇宙的……
算了,不要緊,一會兒再說吧。
他的目光轉回了林仙兒。
林仙兒凄凄地瞧著他,一副受了驚嚇的模樣,嬌嬌怯怯的。
一點紅冷笑了一聲,駢指如劍,解開了林仙兒的啞穴,冷冷道:「你的手下都有誰?你是怎麼指揮手下去搶人家財、強人閨女的?」
林仙兒的眼淚落下來。
她哭起來不是那種涕泗橫流的,也不知道是怎麼控制的,居然能控制得眼淚一顆一顆的往下滾,如明珠一般,哭得極美,早三十年,怕不是要去演瓊老師的戲最合適。
只聽她凄聲道:「你們既然成心要污我,那索性殺了我算了,殺了我,什麼梅花盜的名頭都能往我頭上載……」
一點紅森然一笑,並不答話,伸手又給她點上了。
他只道:「我出手,你死不了,等一會兒,自然知道是你的嘴硬,還是我的手硬。」
說著,他就朝林仙兒伸出了他的那只手。
林仙兒的眼睛驚恐地瞪大。
***
一點紅出手狠辣
,絕不憐香惜玉,且絕無廢話,根本不想聽她那些彎彎繞繞,當年他出手整治原隨雲,把原隨雲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半晚上都沒捱過去,就一股腦的全說了。
而林仙兒呢,她武功不如原隨雲良多,自小沒打熬過筋骨,根本忍不了痛。
一點紅一上來就給了她一個下馬威,把她的一只手生生地弄折了。
不是直接掰折手腕,是從手指開始,一個指節一個指節的弄折,還很注意節奏,堅決不會讓她痛到麻木,也絕不讓她開口求饒,硬生生弄了一個多小時。
期間還叫了個燒烤外賣,拿進來放在桌上吃,那時候林仙兒的整只手都已腫起來了,外面看似乎只是腫了,其實裡頭的骨頭碎得一塌糊塗,她幾度痛得要昏死過去,但昏死過去這種好事兒吧……她也想都別想,快昏死就潑冷水。
那頭,桌上擺著幾十串流油的牛肉串,肥瘦適中、上頭沾的調料都被油給浸濕,肉香混著孜然香,好聞得不得了,一點紅折磨完了人,又叫阿飛坐下,這姐夫與小舅子二人對坐吃夜宵,卻令林仙兒更加心驚。
她終於已經明白,自己是一塊砧板上的肉,想怎麼剁、就怎麼剁,屋子裡的食物香氣愈濃烈,她就愈憤恨、愈陰毒……
慢條斯理地吃完了夜宵,一點紅解開了林仙兒的啞穴,冷冷地說:「你還要接著糊弄我麼?」
林仙兒的腦子轟得一聲爆炸了,臉色扭曲成了一團,尖聲罵道:「你不是人!!你根本就不是男人!!你這挨千刀的王八!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你天閹,你根本就是條軟趴趴的蚯蚓,沒用的狗太監,你……」
一點紅面無表情,再一次令她禁言。
如法炮制了另一只手後,林仙兒哭嚎著招了。
她的手下有多少號人、她有幾個據點、梅花盜的兵器到底是什麼、如何尋得的、還有她與百曉生與單鄂勾搭的全過程,全招了。
結果一點紅覺得她說謊話張口就來,指不定這是真的假的呢,不管她的凄厲哀嚎與當牛做馬的求饒,再點上,然後順著胳膊一寸寸地敲上去,如此反復來了兩回,還不見林仙兒改口,扭頭對阿飛說:「行了,看來她說的是實話。」
阿飛:「…………」
一點紅挑眉,
瞧見這少年人一副呆滯震驚的模樣,面上露出一個譏誚的冷笑,道:「我只教這一次,你看明白沒有?」
阿飛半晌,才緩緩點頭。
一點紅:「嗯,你要如何處置她?」
阿飛沒有半點猶豫:「殺了!」
林仙兒雙目渙散,一動不動,聽見這話後,甚至都生出了一種總算給我一個痛快了的想法。
一點紅道:「可以。」
說著,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手上一使力,輕輕巧巧,扭斷了林仙兒的脖子,林仙兒無聲無息地斷了氣,半點沒見血。
阿飛面無表情。
他其實還真的沒想到……一點紅這麼凶殘,一下手就是這樣的狠辣。原本還郁悶為什麼林仙兒在他面前就半句實話沒有呢,這麼一看……這刑訊逼供實在不是什麼人都學得來的。
比方說他,方才雖然點頭,但之後會把這一套用在別人身上麼……估計是用不出來的。
他們二人氣質上有點相似,但真實的性格卻南轅北轍,阿飛天真、倔強且堅韌,一點紅呢?早年的經歷鑄就了他這個人,平時瞧上去再正常,骨子裡的狠辣卻在這時候顯露無疑。
林仙兒這輩子作惡多端,最後落得了這樣的下場,若讓那些苦主知道了,恐怕也得拍手叫好。
阿飛掃了一眼林仙兒的屍首,道:「明天回去的時候把她扔回古代。」
一點紅瞧了他一眼,又瞧了大橘一眼。
大橘矜持地過來,矜持地衝著阿飛喵喵叫了一聲。
阿飛:「?」
大橘:「啊——嗚!」
林仙兒不見了。
阿飛:「???」
阿飛:「!!!」
阿飛徹底呆住了,愣愣地瞧著一點紅,似乎在等他一個解釋。
一點紅干完了活兒,才懶得理他,雙手插兜,轉身就走了,還順便使喚阿飛:「桌上的吃食收拾了,地拖了。」
阿飛:「…………」
大橘:「喵嗚~」
阿飛低頭,和大橘大眼瞪小眼。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這家伙到底哪裡來那麼大一嘴,它的胃部到底通向哪裡啊?
然後又忍不住回想
起了偶爾,在家裡神秘失蹤的垃圾袋。
……他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負責丟垃圾袋,記得清清楚楚有垃圾消失,他百思不得其解,去問秦蔻,秦蔻就吞吞吐吐地說,你不用管了啦,保准比丟到樓下還環保。
當時的阿飛:「???」
結果沒想到事情的真相是這個樣子的…………
阿飛:「…………」
大橘:(>OωO<)
阿飛:「………………」
阿飛心情微妙,收拾了桌上的東西,又把地給拖了,大橘也不知道出於什麼惡作劇的心理,一下子撲上來,要cos一把軟乎乎毛茸茸版的抱臉蟲,阿飛眼疾手快,一把拎住它的後脖頸。
大橘委屈巴巴:「喵。」
阿飛:「…………」
阿飛感覺心情更微妙了!
他抱著大橘出去,打算洗個澡,睡個覺,明天吃了早飯再回古代,繼續處理梅花盜事件的後續。
而一點紅也去洗澡。
倒不是因為累得,而是因為吃了一回燒烤,身上都是味兒,他有潔癖,從來不肯帶著滿身的味道進被窩,從外頭回來,都不肯穿著外有的衣服坐在床榻上。
秦蔻睡著了,但是也一直惦記著一點紅,他一推門,她就迷迷糊糊地說:「弄……弄完了?」
一點紅言簡意賅道:「嗯。」
他一直都不肯把這種事的細節說給秦蔻聽的。
他進了浴室,細細地洗了澡,換了衣裳,鑽進被窩,他的親親老婆非常上道,舒舒服服就窩進他的懷抱裡了,她鼻頭動了動,忽然迷迷糊糊地說:「吃、吃什麼好吃的了……」
一點紅:「…………」
你鼻子是不是也太靈敏了點。
他失笑道:「我想吃個獨食,還瞞不過你。」
秦蔻擰了他一把,沒做聲,又睡著了。
***
第二天一早,家裡吃了油條豆漿,弄了兩碗澆了蒜汁與油潑辣子的金線油塔、一個加了火腿腸生菜的雞蛋灌餅,阿飛這才長舒一口氣,辭別了秦蔻,又回古代吭哧吭哧搞事去了。
此刻,他已經知道了和林仙兒勾搭上的人都是誰了,連林仙兒的幾
處據點都弄得清楚明白,出手自然精准無比,先在鬧市殺了江湖百曉生,又自少林之外五百裡截住了心寵大師,也就是那俗名叫單鄂的家伙。
單鄂問他所謂何事。
阿飛說,我來殺梅花盜。
然後就是一劍。
單鄂身邊帶著的小和尚們簡直都驚呆了!阿飛冷冷掃過全場,一個字沒說,轉身走了。
沒隔了幾天,少林寺之中,就傳出了女人的鬼哭狼嚎聲。
少林寺哪有女客,女聲是林仙兒。
阿飛在現代生活了十年,在面對這種罪證的時候,倘若還不記得錄音,那才叫怪了呢,前幾日白天光明正大殺死單鄂,令少林寺大吃一驚,勢要將這少年狂徒抓獲,飛劍客的名頭如雪片一般迅速在江湖上鋪開,此時,峰回路轉,單鄂居然真的和梅花盜有關。
林仙兒的罪證說的也太清楚了。
少林寺的大師一聽《達摩易筋經》的失竊被說的有鼻子有眼的,此物的所在也被清楚明白的說出,當即連這聲音從何處傳出都顧不得了,只分了一小部分弟子去尋找聲音來源,余下諸人,連帶著心字輩的三位大師,直撲林仙兒的老巢。
《達摩易筋經》與一堆綾羅綢緞扔在一塊兒,林仙兒的其中一個下屬,正好扮做梅花盜,倏地從口中吐出暗器,卻不料諸位大師皆聽過林仙兒的招供,對這暗器如何使用,十分的清楚明白,此人還未出手(口?),就被死死地拿下了。
再一看口中那黑色小銅管,與那無名女聲說的完全一致。
屋頂之上,阿飛傲然而立,雙手抱劍,冷冷瞧著院中眾人,心字輩三位大師一瞧他,就知道這正是那位殺了少林寺內奸的飛劍客,正要請他下來說話解惑,阿飛卻轉身掠起,瀟瀟灑灑地消失在了夜色裡。
自此,江湖之中,就有了飛劍客的名聲,他亦可以對得起母親的意願了。!
第252章 番外三【二更】
***
時間重新回到秦蔻新婚燕爾,阿飛年少時。
此時,秦蔻結婚一整年,阿飛仍然只有十一歲,十一歲的少年,面上終於褪去了些許嬰兒肥,身高開始猛得躥起來,由於阿飛未來是會長到一米八五的修長美少年,因而在十一歲時,他的身高就已經比同齡人要高出一截了。
身高快速地躥起來,營養全部供給了身高,身上的肌肉倒是沒二兩,面薄腰纖,標准的小男孩樣子。
秦蔻:(個_個)
阿飛:「…………」
阿飛問:「怎麼了麼?」
秦蔻:「明天去買衣服?」
阿飛:「…………」
阿飛:「為什麼又去……」
秦蔻:「走嘛走嘛走嘛……」
十一二歲的小少年也有十一二歲的小少年獨特的可愛之處嘛,和八歲那時候臉上帶著嬰兒肥還非要擺出一副酷酷表情的樣子還不大一樣。
養了一個長得這麼好看的小少年,想經常給他搞換裝秀也很正常嘛!
秦蔻的愛好很正常,阿飛的抗拒也很正常,小孩子不愛逛商場,不愛一套一套的換衣服,阿飛也不是很想聽別人誇他是個童裝模特。
但是……算了……
該去還是得去,蔻蔻高興,那就去吧。
和以往無數次一樣,阿飛雖然表現出了一定的抗拒,但卻完全沒有堅持,小小聲地抱怨了一句之後,就又恢復了淡定的神色,點了點頭,情緒很穩定地問他:「明天幾點?」
秦蔻:「…………」
秦蔻:「明天周末誒,出門玩的事情就不要這麼嚴謹啦,早一點出門,先去吃午飯再去逛街吧。」
阿飛:「嗯。」
一點紅不在,一點紅出門出差去了,這幾天首都有個大型漫展邀請他去,他就去了,下周才回來,家裡只有秦蔻和阿飛兩個人。
一點紅不在的時候,在家連廚房都不怎麼下了……
三年以前,在古代俠客們還沒來之前,秦蔻雖然不怎麼自己動手,但是基本的做飯能力還是具備的,偶爾還是自己煮煮面啊、弄點西紅柿炒雞蛋級別的簡單菜啊,雖然味道上很一般的,
但能吃還是能吃的。
結果……
結果一點紅來了之後,徹底養刁了她的胃口。
他做什麼都蠻認真的,做飯上的天賦雖然比不得宋甜兒那種逆天的選手,但比起秦蔻不知道強到哪裡去了,而且還很願意一天幾個小時泡在廚房裡,家裡的飯桌上的菜天天都不一樣。
秦蔻覺得這就是一種活色生香>w<~~~
人也好,菜也好。
所以,他出門之後,秦蔻就很不想開火,她知道自己做的東西很一般……
第二天,中午吃了久違的潮汕牛肉火鍋。
手打牛肉丸就是最棒的!特別緊實,緊實到吃上去有一種脆彈的口感,在本地,除了這種潮汕牛肉火鍋店能吃到這種東西,也就沒別的地方了——別的火鍋店買的牛肉丸都是那種澱粉丸子,松松散散,很是沒意思。
還有胸口朥,秦蔻朝喜歡胸口朥~
阿飛這個年紀正是能吃的時候呢,點了不少的菜,兩個人慢慢吃,最後果然全吃光了,什麼也沒剩下,服務員很驚奇兩個人能干這麼多飯……
下午,去買衣服。
阿飛很習慣地要往運動服裝的區域走,結果秦蔻今天並不打算買運動類的服裝。
買了西裝短褲!
西裝短褲、襯衫、馬甲三件套,然後還有小皮鞋和過膝襪!
小男孩就得這麼穿!
秦蔻:>w<~~~
阿飛:「…………」
阿飛盯著鏡子裡的人,覺得有點古怪……而且活動不開。
回家之後,順便把劍背在了身後。
……看起來就更奇怪了。
秦蔻:捧臉.jpg
阿飛把劍放下,雙手插褲兜,說:「我去滑滑板了。」
秦蔻:「去吧~」
阿飛出門。
結果因為這一套服裝真的太可愛(主要是人好看),又被某個抖主發生活動態一樣地發在自己的賬號裡了。
【文案:家人們誰懂啊,在路上碰到了特別可愛的小男孩,哇,這輩子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小男孩,還穿過膝襪!他媽媽也很懂嘛~想和小帥哥合影結果小帥哥似乎是
個社恐,一言不發就跑掉了,好可愛~(笑哭)(笑哭)(笑哭)】
底下有人回復:【誒這不是那個很火的博主的兒子麼?就那個一點紅。】
【我知道那個博主……憑借一己之力讓武俠同人又溫了一把……】
【哪裡溫了,武俠劇都撲街多少年了。】
【暈死,樓上你看清楚我說的是什麼,某綠色小說軟件,這人因為網名,一點紅這個爆冷門武俠角色愣是被捧成男主了,現在的綜武燙男人2333333】
三年之前,陸小鳳把各類奇怪同人發在群裡的時候,一點紅還是個仗糊事不關己的角色,任憑他各種雷文,反正和他相關的很少,結果現在……
這還真是件奇妙的事。
秦蔻翻到這條同城動態的時候,阿飛已經回家了。
他湊上來看了一眼,皺著眉說:「我沒有一言不發地跑掉。」
秦蔻:「嗯?」
阿飛說:「我說不行,讓她別擋著我的路。」
秦蔻:「…………」
秦蔻哈哈大笑起來。
***
日子一天天的過,林詩音和秦蔻一塊兒開的漢服工作室終於走上正軌了,秦蔻靠著異能,林詩音靠著當時空倒兒爺(娘?),兩個人每個月的進項都算不得少,再加上每個月店裡的進項,秦蔻有車有房、安安穩穩、吃穿不愁。
一點紅出差回來了。
甫一回來,他就鑽進了秦蔻的臥室裡,兩個人一整天沒出來。
阿飛繼續上學,十一歲的小朋友,今年五年級,附小一般不怎麼要求穿校服,阿飛就穿著秦蔻新給他購入的西裝短褲三件套去上學了,他的頭發養長了點,在腦後扎了個小啾啾。
這時候的沈飛桃花運已經很好了,屬於全校的風雲人物,但只可遠觀,敢和他搭話的女生少,沈飛這名字每天都出現在大家的飯桌八卦上……近期的八卦就是沈飛爸爸是超知名的武術博主。
好吧,這個誤會從阿飛進學校起就有了,屬於辟謠根本辟不動的那種,這兩天又火起來是因為一點紅去漫展的cos造型帥上熱搜了……
阿飛聽見別人說一點紅是他爹簡直渾身刺撓。
一開始,他只是皺
著眉說:「我和他沒關系。」
在阿飛看來,這無疑是一種強有力的辟謠,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話出現之後謠言居然變成了加長版本——一點紅是沈飛的爹,沈飛和他爹關系好差好差的~
阿飛:「…………」
謠言這種東西,是不以個人意志而轉移的,劍法再好,撲克臉再冷,也沒用。
秦蔻聽說了阿飛的煩惱之後,對他說:「你附耳過來。」
阿飛湊過去,秦蔻嘰裡呱啦。
第二天,秦蔻強迫一點紅去附小門口站了幾次樁,阿飛欲言又止,還是喊了一聲「姐夫」,一點紅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把阿飛接回家。
阿飛這姐夫叫得不情不願,一點紅認這個姐夫倒是蠻爽快的。
學校裡總算沒人說一點紅是沈飛的爹了……
事情完美解決~
然後,今年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這件事就是三年之約。
三年之約,是秦蔻與無情的約定。
三年之前,無情與冷血在因緣際會之下,通過秦蔻的傳送門來到了現代,並在現代度過了一個中秋假期。
時間並不長。
楚留香在現代住了兩三個月,才回到他的小船上,此後兩邊的人也互相往來,陸小鳳更是……即便能回去古代了,也賴在現代不回去,這都三年了,他的雙面生活過的風生水起,根本沒有半點要改變的意思。
但,無情是不同的。
無情與這裡的所有人都不同的。
他並不是一個享受生活的人。
這不是說,他這個人沒有生活的情趣,而是說他沒有空。
倘若他生在海清河晏的年代,假如他不是什麼四大名捕,更假如他如他們那個年代的第一名俠方歌吟一般,不管大事,只管游山玩水,他自然可以好好地去享受生活,毫無芥蒂的去享受生活。
但……他不是這樣一個人。
他生在了那個年代,他有著一顆七竅玲瓏的悲憫之心,他自認為他的確應當負起那個責任,同那個時代的很多有識之士一樣,努力地去抵擋歷史的進程,努力的抵擋著王朝即將而來的悲慘命運,即便那或許是螳臂當車。
有些人……的確天生就是勞碌命
的,只因他們胸中充滿了大的理想。
秦蔻不是,自由自在的人大都不是。
也因此,那一次中秋節的假期,恐怕是這位清冷大捕頭最後的悠閑時光了吧。
秦蔻不知道,秦蔻偶爾也會想,無情此刻在忙些什麼呢?他的理想是否已經達成了?王朝的傾覆真的停下來了麼?秦蔻是個心很小的人,無法具體的理解什麼叫做扶大廈之於將傾,也無法理解想要做成一件力挽狂瀾的事情,究竟要付出多少的時間與精力。
不過,他們來了,或許大家可以坐下來,一塊兒喝兩杯啤酒,吃點東西,聊一聊這三年之間發生的事情。
臨近約定的時期,陸小鳳也鑽過來了,他一向是極愛交朋友的人,無論是無情冷血、還是展昭白玉堂,都與他交好,朋友既然要回來,那當然就要一塊兒聚一聚啦。
約定的日子終於還是到了。
這天晚上,秦蔻買了菜回來,一點紅在廚房裡片黑魚片,片片可透光,顫巍巍、晶瑩瑩地擺了一盤,桌上七七八八地擺著菜,中間放了個火鍋,咕嘟咕嘟地煮起來。
空間扭曲,時空漩渦在客廳的正中央出現,大橘探頭探腦,想看看是不是自己最愛的阿楚哥過來玩了,秦蔻也探頭探腦,想看看有沒有輪椅從那一頭過來。
過了五分鐘,都沒人來。
秦蔻有點愣住了,一點紅皺著眉朝這邊瞧了一下,走過來握住了妻子的手。
沒人來……沒人來是怎麼了呢?
秦蔻說:「……是在忙麼?」
或者說……
在那樣一個江湖,去做那樣一件大事,想來是會擋了很多的路、礙了很多人的眼的,會不會、會不會……
一點紅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沉聲道:「你莫自己嚇自己。」
陸小鳳說:「……我過去看看?省得你擔心。」
秦蔻:「……別去!」
陸小鳳愣了一下,瞧了瞧秦蔻,不知道說什麼好。
大橘似乎也感覺到了主人不大好的情緒,它噌的一聲跳到了最前面,瞪著那個時空漩渦,大聲地喵喵叫起來,好像是在示威一樣,裡面忽然傳出了人的腳步聲……
腳步聲?無情哪裡來的腳步聲呢?
然後一個中年人就鑽出來了。
這中年人……
這中年人身著粗糙的布衣,一副落拓江湖浪客的打扮,衣襟敞開著,大剌剌地露出結實的胸膛和蜜色的皮膚,腳上打著綁腿、腰上掛著酒壺,頭發也是隨便一扎,相當得不講究。
但他身材很好,一看就是武功上乘之人,周身透露著豪爽與瀟灑的本色,只不過一出來,頓時迎接一聲充滿鬥志的貓叫,以及一只胖大的大貓撲面而來。
秦蔻大喊:「嘴下留人!!!!!不准吃!!!!」
大橘:「嗷?!」
阿飛:「嗯?!」
大橘撲了一半,掛在中年大漢的衣襟上,中年大漢被那聲嘴下留人給驚到了,又下意識地抱住了這只掛在自己身上的狸奴。
狸奴看看他、再看看蔻蔻,最後伸出爪子,把這陌生大漢的胸膛當貓抓板用,唰唰唰弄出來十幾道抓痕,讓人很是知道它該剪指甲了。
中年大漢:「嘶…………」
他完全沒發現自己剛剛差點去宇宙搞了一遭極限漂流,還抱著危險源,十分驚奇地瞧瞧看看,說:「原來無情所說的這個地方,是長這個樣子啊……」
秦蔻:「你是……」
這落拓而瀟灑的漢子揚唇一笑,道:「我是崔略商,江湖上諸位都叫我追命,無情是我的大師兄,我排行老三。」
追命嘛!
追命的腿,四大名捕之三,追三哥嘛。
電視劇裡好像這位追三哥要麼在打醬油要麼在跳街舞……沒想到真人的氣質這樣的好,樣貌雖然說不上是什麼頂級俊美的美男子,但也是相貌堂堂、英武不凡,身上這種浪蕩客的氣質也很惹人遐思,怎麼就淪落到去跳街舞了呢?
秦蔻:嘆氣.jpg
追命:「?」
秦蔻:「無情呢?他在忙麼?」
追命:「他在洗澡。」
秦蔻一呆:「啊?」
追命撓撓頭,說:「他總說這個月是他約定回來的日子,還裁了新衣,剛才進屋子裡去洗澡了,剛坐進浴桶沒多久,你就來了。他對著這天地漩渦喊了好幾聲說晚點,你這頭沒反應,所以他就讓我過來給你說一聲。」
秦蔻:「…………」
秦蔻:「好叭。」!
第253章 番外三【一更】
***
無情沒事,當然好,虛驚一場,總比驚嚇落到實處要好得多。
不過也幸虧他洗澡的時候把掛在手腕上的珠子放在案台子上了,不然要是這時空漩渦連人帶著浴桶一塊兒給掉下去……那他……那他……今天算是尷尬到腳趾都要蜷起來了……啊不對,他的腿斷掉了,好像沒法子用腳扣出什麼三室一廳……
無情:捂臉.jpg
無情自六七歲時被諸葛先生撿回神侯府中長大,他雙腿殘疾,心氣卻比普通人要高傲得多,因而才能練成絕世的輕功與令人聞風喪膽的暗器手法。
這樣一個人,當然也很注意儀表……
在去見重要的友人之前要預備一下,沐浴更衣,那又怎麼樣呢?橫豎他的動作其實很靈活,即便雙腿殘廢,平日裡那些常人所能做到的事情也難不倒他。
隔著時空,他感覺到了秦蔻的催促,於是很麻利的洗完了頭發,叫金劍和銀劍進來幫他收拾衣冠。
清冷冷的青年人坐在椅子上,如緞子一樣的黑發傾瀉而下。金劍拿了個麻布巾子替他絞頭發,半晌,頭發半干了,金劍道:「公子,去院子裡晾著吧。」
洗澡的天氣當然挺好啦,院子裡很暖和的,陽光明媚。
……誰知道這兩邊的時間還有時差呢,秦蔻那邊都是晚飯的點了,想著無情應該不會忘了他們的三年之約吧,於是就趕緊召喚他了。
而無情這麼大一人杵在浴桶裡,心裡還納悶呢,怎麼大中午的叫人過去呢?連著喊了幾l聲「晚點兒」,那頭估計也沒聽見,只能嘆氣,叫金劍去把追命喊來,要他走一趟了。
倘若他知道這一來一回十幾l分鐘的時間差差點把秦蔻嚇得連最壞的想法都出來了,估計是不會選擇在這一天洗澡了。
追命當時:「…………」
不過無情與冷血三年前的神奇經歷,他也真的很好奇,瞧了那個奇怪的時空漩渦,最後還是扭不過自己的好奇心,心一橫,衝了過去,登時天旋地轉,然後一聲貓叫,一個莫名其妙的胖東西就撲過來了。
……真、真熱情呀。
千年之後的狸奴什麼的,真上道……當年面對四師弟是不是也能這麼上道
呢?冷血喜歡小貓小狗,卻不怎麼招狸奴喜歡,這麼一只肥胖可愛的大貓要是在他懷裡撒個嬌,他估計開心死了。
當然了,追命此刻在想什麼,無情可不知道。
無情對金劍道:「直接束發。」
金劍說:「公子啊,當心著涼呢。」
無情撩起眼皮,淡淡地瞧了一眼金劍。
金劍:「…………」
金劍閉上嘴,默默地幫他們家公子束發。
平心而論,無情雙腿盡斷,不能習武,身子比起另外三位師兄弟來說自然要弱得多,但畢竟也修成了神功,即便身上肌肉不顯,也沒有比普通人更弱的道理吧?哪有因為一次頭發沒干,就風寒著涼的。
但主要是他這個人的氣質……又清冷、又遺世而獨立,一席白衣地往輪椅上那麼一坐,俊美成這個樣子,扮女裝都能混得過去,當然很容易激起人的保護欲……加之冷血的體質太逆天,渾身被捅成個血葫蘆,養幾l天就能活蹦亂跳,兩廂對比之下,金劍對他們家公子那可不比個姑娘還盡心麼?
不過公子一個眼神,他就什麼也不說了。
束好玉冠,換好衣服,無情回屋,捧著一卷書在看,靜靜地等待秦蔻接他過去。
其實……無情真的不是很喜歡這種只能等著,不能自己尋上門的事情的。
不過她是個急性子,想必很快會再來吧?
結果他就等了半個時辰……等的無情的眉頭都皺了好幾l回了,才等來了姍姍來遲的時空漩渦。
他輕輕勾唇,露出一抹非常淡的微笑,放下書,消失在了漩渦之中。
然後……
一股鹹香麻辣的味道……
自己那一向喜愛交友、放蕩不拓的追命三師弟,已然換了一身衣裳——這衣裳一瞧就是當年楚香帥留下的,黑色襯衫,這扣子從第四顆開始扣的風格……其實無情當年見了楚香帥,就感覺這是追命喜歡的風格。
只不過他胸膛上怎麼那麼多血痕?
大橘無辜地賣個萌:「喵喵喵!」
無情:「…………」
無情明白了。
而追命坐在桌前,同無情露出個笑容來,道:「你收拾好了?我們都吃了一輪了。
」
追命先前替無情過來傳個話,本來打算說兩句就走,他那頭還堆著一起子事兒沒弄完呢,結果先是可愛大貓滾在他懷裡撒嬌不停,又是這位秦姑娘十分熱情地要留他吃個晚飯。
追命鼻尖動了動,香風辣雨……這味兒果然夠勁兒!是他們那頭沒有的東西,秦姑娘又笑容滿面地拿出了幾l瓶藏在冰鑒裡的酒……嗯?藏在冰鑒裡的酒?
秦姑娘說:「來都來了,吃個飯再走嘛!」
陸少爺說:「就是!就是!」
這裡的人說話還真是直白不文。
追命揚唇一笑,欣然答應,畢竟來千年之後吃一頓便飯這樣的神奇之事,可不是誰都能碰上的……就是追命一向查案查得多,觀察力極其敏銳,總覺得這位秦姑娘有點心虛補償的意思……
追命:「?」
摸不著頭腦.jpg
大橘探出頭來,喵喵叫了兩聲。
追命笑道:「好小子,你可愛得很,追三哥抱一下。」
大橘親親熱熱撞在人家的胸膛上,追命哈哈大笑,大手揉弄大橘的小腦袋,對秦蔻說:「我四弟一向喜歡狸奴。」
秦蔻看著毫無心理障礙上去賣萌的大橘……
秦蔻:冷汗.jpg
是因為穿衣服喜歡露胸膛的風格很像阿楚哥麼?感覺大橘對追命還蠻熱情的,就是你這剛剛差點嗷嗚一口把人家吞了,現在這麼熱情真的合適麼,小貓咪就可以這麼厚臉皮麼?
看著毫無知覺的追命揉著大橘的萌萌腦袋哈哈大笑,感覺更愧疚了……
追命心裡納悶,身子動了一下,胸膛上的血痕被牽動著微痛,他恍然大悟:啊……不是因為這個吧!
哎!小貓咪抓一下算什麼呢,咱們江湖人不拘小節,哪裡會在意這樣的小事呢?哎!秦姑娘真是多心了!
追命被攆去洗了個澡,也算是體驗了一回古代俠客必游項目,十分鐘就從浴室出來了,渾身都透著舒服勁兒,還忍不住感嘆:「果然比我們那地方洗澡舒服方便得多。」
秦蔻說:「那肯定的呀……你怎麼這麼穿?」
追命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著打扮,很莫名地說:「怎麼了麼?」
主要是完全搞不清
楚這個時代的穿衣到底是什麼樣子的,無情和冷血倒是帶回來一些衣物,那種貼身的速干衣,當真很好用的,不過都是內裡穿的,至於外頭穿什麼,他們還真不知道,只知道這地方的人穿衣服就是不怎麼講究。
索性他也是個不怎麼講究的人。
結果好像他不講究到連這個不講究的時代都不是很能看得過眼……
秦蔻:「算啦,吃飯吧!」
追命哈哈一笑,並不推脫。
他坐下大家一塊兒坐下在火鍋裡涮東西吃——火鍋嘛,就是撥霞供、是鍋子,沒什麼稀奇的,桌子上的山珍海味也算不得稀奇,汴京城中什麼都有,只有這鍋子裡翻騰的紅油與辣味很是稀奇,追命原本就喜歡吃重口一點的食物,這菜倒是對了他的胃口。
過了大約一個小時,才又打開門,這一下從裡面出來的,就是坐著輪椅的無情了。
清冷孤傲、劍眉入鬢、目如寒星的大捕頭……但是來見好朋友之前非常有偶像包袱,要沐浴更衣。
追命正好站起來拿餐盤,就露出了上身穿的黑色真絲襯衫和……運動大短褲,爽朗一笑,道:「來啦?我們都吃一輪了。」
無情:「…………」
無情:「………………」
無情狐疑地問:「你為什麼這麼穿?」
秦蔻深以為然,點點頭,說:「阿楚哥的衣服我拿了好多件扔給他呢,結果他就這個挑衣服水平。」
就很像那種,夏天的電視台主播,上身西裝革履,下身大褲衩大拖鞋。
追命撓撓頭,無甚反應。
無情輕輕一笑,驅使著輪椅來到桌前——他驅使的還是三年前在現代買的電動輪椅,但他把那輪椅給改裝了,各處都藏滿了暗器。
秦蔻看看那個有點熟悉的操縱手柄,感覺這真是個天縱奇才……就在現代呆了幾l天啊,除了史書和原著什麼都沒來得及看呢,居然能成功改裝現代的東西,真是厲害到沒邊兒了。
這個厲害到沒邊的俊美青年……倒是沒什麼變化,眼神一如三年之前,冷、清冽且堅定,秦蔻瞧著他,他也瞧著秦蔻。
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說:「你……成親了。」
追命正吃菜呢,瞬間被辣椒
給嗆到:「咳咳咳咳咳咳……」
秦蔻也驚了:「啊?你怎麼看出來的?」
現代人和古代可不一樣啊,現代女人結婚了又不會梳個婦人頭什麼的頂在腦袋上,誰一看就知道了。
無情抿了抿唇,指了指放在餐吧旁邊的轉角立櫃上的一張小照片。
啊……婚紗照。
拍完婚紗照之後,秦蔻和一點紅挑了兩幅最喜歡的,做成了最大的婚紗照,一張掛在她的臥室裡,一張掛在一點紅買的那套房的臥室裡,余下小的呢,自然是各處裝點一下。
但是這是西式婚紗照啊,他們兩個人是穿著白婚紗與黑西裝的呀,一黑一白,在古代算不上什麼結婚的兆頭吧?
秦蔻繼續狐疑:「你怎麼認出來那個是結婚的時候照的?」
追命繼續:「咳咳咳咳咳咳……」
他家大師兄也蠻不講究的,十分淡定地說:「能讓紅兄笑起來的事情,恐怕就只有同你成親了吧。」
你看那婚紗照笑得,還挺僵硬。
無情和一點紅相處不大多,但也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男人,這種男人,天上地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知道一點紅以前是做殺手的,但這種殺手,你可以拿錢去請他殺人,倘若你拿錢去請他笑一個……他不一劍弄死算是對不起他的性格。
他不想笑是因為他天生就不愛笑,看這照片上的笑容……感覺已經被勉強過一百次了,都笑僵了,這麼心甘情願地被攝影師折騰,除了娶媳婦,還有什麼事兒能讓這人這樣呢?
秦蔻:「…………」
秦蔻嘴裡犯嘀咕:「你還看人挺准……」
被看穿的一點紅:「…………」
一點紅沉聲道:「盛兄。」
無情微微一頷首:「紅兄。」
陸小鳳一笑,道:「我呢?」
無情的臉上也浮現出了一點輕快的笑容,道:「陸兄。」
秦蔻不耐煩地說:「哎呀,別兄來兄去的啦……快快快,吃火鍋,剛換了一鍋新的料,你吃白鍋麼,是番茄湯,不辣的,可好吃了,在裡面煮小酥肉你絕對喜歡的。」
無情輕輕一笑。
她果然和三年前一樣,那種渾身上下透露出來的快
活勁兒……
又快活、又爽利,又熱情,只要待在她身邊,自然而然的,心情都會變得很好,覺得這裡是悠長假期、是中秋的圓月和滿屋子的歡笑。
無情輕輕地嗯了一聲,行駛到了桌前。
秦蔻說:「誒,你的頭發怎麼還沒干?」
無情:「…………」
無情面無表情:「……你好慢。」
秦蔻:「啊?」
無情冷清清的黑眸盯著她,神情異常嚴肅,居然還給秦蔻看出了一點埋怨的意思來……
無情用冷淡的表情說:「……我穿好衣服,束好頭發,等了你好久。」
秦蔻:「…………」
那不是怕你沒時間晾頭發麼!古代洗澡可是個很麻煩的事情呢。
……結果你動作還挺快。
但是這樣子的無情還挺可愛的。
秦蔻有點想笑,瞧著無情嚴肅的表情又只能忍住,用一種很奇怪的表情和很奇怪的語氣說:「好嘛……對不起嘛,下次我快點。」
追命終於忍不住了,放下筷子,哈哈大笑。!
第254章 番外三【二更】
***
總之,沒有約定好時間而導致的各種烏龍,也總算是過去了。
番茄是無情很喜歡的,三年前來的時候,他就吃過一道番茄小酥肉,番茄醬汁味道濃郁,裹著炸過的小酥肉,小酥肉的表面本是一層咬起來酥酥的面衣,在番茄醬汁裡浸泡過後,吸飽了湯汁,變得很綿軟,相當對無情的胃口。
沒想到時隔三年,她居然還記得他的小小喜好,並且親自(驅使她的丈夫)去炸了小酥肉,擺到桌子上來。
無情與眾人一同吃飯,火鍋翻騰著,送出濃重的麻辣味與番茄味,手打牛肉丸相當緊實脆彈;黑魚片被片得非常薄,夾起來入鍋子裡一燙,登時就去變成細嫩的白色,卷曲起來,入口也很嫩滑;鴨血入鍋,能吃出脆滑的口感。
茴香小油條煮番茄湯也蠻好吃的,無情意外地很喜歡吃這種碳水被湯汁泡過之後的口感——外頭一層已經是軟綿綿的了,中間還沒泡透,有點韌。
秦蔻心說:難道他祖籍是北方?這看起來很像是北方血統逐漸覺醒之後的樣子……
血統覺醒這事兒嘛,就很神奇。
比如說秦蔻小時候不愛吃面,每天都盼望著吃米飯和炒菜,看見張阿姨在廚房裡用壓面機壓面,她就老氣橫秋地嘆氣,結果長大之後,那真是,一天沒有面都不行,莫名其妙,就愛上了,吃火鍋都得下火鍋面下去,好像不吃一口火鍋面,這頓飯都不完整一樣。
今天的火鍋面是紅哥准備的,紅哥總是會准備好一切的。
面條抹了油,用保鮮膜包住放在廚房的案板上,要吃的時候再一扯,立時可以下鍋。下鍋等兩分鐘,面條被紅湯煮熟,帶著牛油鍋子的麻辣和鹹香,再往蘸料碗裡那麼一放,裹上芝麻醬往嘴裡送——
秦蔻:o(* ̄︶ ̄*)o
秦蔻:滿足.jpg
吃飽喝足,許久未見的朋友之間,也該聊聊天了。
秦蔻的這三年發生過最大的事情就是結婚了。
她在一年之前結婚,舉行了一個累得要死的結婚儀式,見了很多一輩子好像都沒見過的親戚,也不知怎麼的,這些親戚一見了面,都不約而同地說「蔻蔻都長這麼大了啊」——明明偶爾還和
她爸爸打電話,說什麼蔻蔻都這麼大年紀了該找對像該結婚了。
其他的呢,就沒什麼了,無非是再往前提半年,他們就開始准備結婚事宜了,定做了兩套很漂亮的婚紗,現如今正放在一點紅的那套房子裡呢,然後就是婚後去歐洲做蜜月旅行,真的旅了一個多月,也不著急打卡景點,就慢慢逛。
而且某法街頭上的小偷是真的……被紅哥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差點沒把那人的手骨給捏碎,結果小偷小摸還真不少,出個火車站,紅哥說起碼看見了幾十個小偷在偷東西。
秦蔻當時:「…………」
秦蔻心有余悸:「以前我沒被偷是運氣太好了吧……」
一點紅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說:「應該是。」
當然啦……火車站這種地方魚龍混雜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很多年前的X市,大家都說在火車站附近,那包包一定是要緊緊抱在懷裡的,手機也別放兜裡不管,還是緊緊捏在手上吧。
秦蔻一面喝著冰涼的小青檸汁,一邊和無情講著自己的事情。
她其實有一種蠻神奇的魔力,無論說什麼小事,都能說得很妙趣橫生,讓人覺得有趣,小偷小摸多大的事情呢?在天下四大名捕看來,這恐怕是最不值得一提的小案件了吧,可偏偏從秦蔻的嘴巴裡講出來,這件事突然就變得有趣了起來。
講完自己的平淡經歷,就該輪到無情了。
這三年,他們做了什麼事情麼?他們有成功的換掉皇帝麼?即便只是為了這目標而努力,恐怕也經歷了不少的驚心動魄的事情吧。
他們當然經歷了許多,但他們也有著旁人可遇而不可求的先機。
在他們的世界之中,武林勢力是錯綜復雜的,江湖與朝堂連接起來的後果,就是腥風血雨。歷史上的北宋,是個對文臣極其友好的時代,在宦海之中鬥爭失敗的人,最差也不過就是流放,萬萬沒有一言不合就砍人的。
但是,他們所在的「魔幻北宋」卻不是這個樣子的,權臣奸相,家中豢養了無數高手,充當他們的犬牙,無情也曾看過別的武俠小說,相比較起來,他們那個魔幻北宋的江湖之中……大家似乎都不怎麼講究江湖道義。
或者說,講江湖道義的人才比較慘。
權臣奸相依靠著依附於他們的武林高手四處作亂,殺人放火、無所不干,而這些高手們,又因為「背後有人」而無法受到懲罰,甚至於不是高手……都可以依靠權勢做出極其殘忍之事,例如那任勞任怨兩個人。
也不知道為何,各大武林勢力之中,總歸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上演著一出接著一出的無間道,這些臥底潛伏在高位,總會在關鍵時刻,上演一出絕地反擊,形勢就會逆轉逆轉再逆轉……比逆轉裁判的逆轉還多!
這是群魔亂舞的時代,道義與原則,將正義之士束縛得死死的,而毫無道義的惡人,卻能放肆的作惡,好人的鮮血染紅了大地,惡人的尖笑是這樣的凄厲而張揚。
很難說無情在看到了他們這個世界的混亂之後,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他只是……覺得很惡心。
非常惡心。
年輕花晴洲被剝掉了皮,以折磨人為樂的任勞任怨卻還活得好好的。
他們的世叔,正道的魁首諸葛先生,若是抓到了這兩人之後會怎麼辦呢?
他一定會依照法度,交由刑部。
而刑部的老總朱月明就是這一人的頂頭上司,他本來就是招這兩個酷吏來干這種活兒的,不過死了個不重要的小子而已,又能如何?
諸葛先生是正道的魁首,卻不是一個好的政治家。
堅持法度本來是沒有錯的,但一個連皇帝都爛透了、從上到下,悉數黑透的系統裡去按照規則辦事……有用麼?
對是很對,可惜沒用。
靖康之變一來,什麼都沒用了,當然了,大宋還是苟延殘喘了下來,只不過留下了永恆的恥辱,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人命如草芥,無數人死去、無數人呱呱墜地,大宋死去,大元在這片土地之上豎起旗幟,大元死去後,大明的朱家又來。
天道只是看著,它什麼都不會做,它不愛任何一個人,任何一個王朝,也沒有什麼「天佑大宋」的東西存在。
浩瀚史書看多了,很容易產生一種人如螻蟻一般的感覺,一個人究竟能做到多大的事情呢?歷史碾壓而來的時候伸手去擋,是否如同螳臂當車一樣惹人發笑呢?
但再看汴梁城。
無情自小就在神侯府長大,汴梁城
其實就是他的故鄉,瞧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沿街叫賣的貨郎,孩子們在街上亂跑,年輕的小姑娘如同城外新出的嫩柳枝一樣,還未長大,還在等待長大。
他又怎麼能不管?
三年之前,他回去之後,他便當即去尋了世叔,將自己在現代的奇異經歷娓娓道來,世叔相當驚異,卻知道無情此人絕不會說莫名其妙的話,無情又拿出了電子書,將全套的四大名捕與說英雄系列、以及宋史給他看。
世叔當晚沒有出屋子。
第一天,世叔仍坐在屋子裡,久久不言。
世叔反對以極其激烈的法子直接暗殺掉蔡京,因為他認為□□若是沒了這個領頭人,會愈發混亂與無所不用其極,會將汴京的局勢變得更加的混亂,同時,他還認為,倘若良善的人也用惡人的手段去做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那麼最終也不會得到好的結果。
但冰冷的現實像是一盆刺骨的水,當頭潑下。
再不動,就來不及了。
內憂且外患,外敵憑什麼等著你去慢慢地祛除病灶呢?敵人之所以叫敵人,就是因為他們會趁你病要你命啊。
很難說世叔當時的心情。
第三日,世叔叫了無情與冷血,問問他們是如何想的。
無情與冷血都是年輕的人,想法當然是更有衝勁的。
無論如何,先從可以挽救的去挽救。
比如說,連雲寨的寨主戚少商,會被他的兄弟顧惜朝所害,因為顧惜朝是奸相傅宗書的義子。
義子不值錢,傅宗書不知道有多少個義子,這人只是傅宗書手下的一個馬前卒而已。
顧惜朝心思深沉,他與傅宗書的往來書信非常之少,數年來,為了潛入連雲寨上層,那真可謂是「想要騙人,先騙自己」,兢兢業業地干活,他在連雲寨之內的影響力和號召力,那是實實在在的。
不過他與傅宗書的隱秘聯系,假如提前被天下四大名捕得知的話,再反過來抽絲剝繭尋找證據,就容易得多了,畢竟在一團亂麻之中發現正確的線索,和已知正確答案然後回頭去尋找證據的難度是完全不同的。
四大名捕之中,心智最為堅定冷酷的冷血,截住了傅宗書與顧惜朝的往來書信,他動身前往連雲寨,以
調查案件為幌子,秘密地去會見九現神龍戚少商。
顧惜朝本人破綻極少,但他已成功收買了連雲寨高層中的一些人物,從這些人物下手,互相試探、印證之後,戚少商先下手為強,動手剪除了顧惜朝與暗暗轉投他的叛徒。
關系著大宋邊疆安危的連雲寨保住了,息紅淚息大娘的毀諾城也保住了,毀諾城中的女子,總算不會因為這樣一個緣由而陷入殘酷的命運之中了。
三年來,天下四大名捕收攏江湖之中的有識之士,避免他們遭受既定的命運,同時將那些掩飾的很好的惡人給鏟除。
近來,他們打算對付白愁飛。
白愁飛這個人也被電視劇魔改的很厲害……原著之中的白愁飛,完全就是個不擇手段的小人,他想做出一番事業想到要發瘋了,他為了得到一門武功,居然制造了震驚武林的長空幫血案。
而他之後會與天|衣居士的徒弟王小石一塊兒入京,機緣巧合之下成為金風細雨樓樓主蘇夢枕的結義兄弟,最後蘇夢枕的死,與他當然有著一定的關系。
他盼著蘇夢枕死都要盼紅眼了,他要搶奪蘇夢枕父子的江湖勢力,他一定要做一個說一不一的人,他為了收服京城內的勢力,竟然與酷吏任勞任怨唱了一出雙簧!
——先前說到的,那年僅一十歲,生得十分俊秀卻被被活活剝掉皮的花晴洲花公子,便是因為這原委才遭受這樣可怕的命運的!
這樣一個人,當然是越早鏟除越好,神侯府不參與江湖勢力之間的爭鬥,不代表要眼睜睜看著一只豺狼去吃人的肉,喝人的血!
昔日白愁飛為奪取長空幫的絕學長空神指,制造長空幫的血案,此事他一個人當然做不到,他有內應,內應就在汴梁,這內應當然已被神侯府所控制。
而長空幫與這個時代的天下第一、方歌吟方巨俠之間有著關系,當年長空幫被滅幫,方歌吟還查了許久,只是查案方向有誤,沒想到這是因為要搶奪武功。
於是,諸葛神候找上了方巨俠,以白愁飛之事引方巨俠來京。
白愁飛此刻還剛進京城,在京城賣字畫呢,等待著自己一飛衝天的機會,但他的命運其實已然注定,想飛之心永遠不死?那你就去死吧!
而同時,四大名捕還在
秘密地收集著方巨俠的義子——小侯爺方應看的罪證。
方應看與藏在深宮之中的大內高手、大太監米蒼穹一起創立了有橋集團,這是京城之中隱藏的一方勢力。
方應看倘若遭受到了方歌吟的質問,他的惡行倘若在這位天下第一的義父面前暴露,他會遭受什麼樣的命運呢?米蒼穹米公公難道會讓方應看陷入死亡的威脅之下麼?
無論如何,這一天的米蒼穹,應該是會離開皇宮的,大內第一高手離開皇宮,皇帝趙佶的安全……可想而知。
諸葛神候已決定博擁立之功,新朝會迎來一陣子的混亂,但不破不立,這件事必須盡快,否則汴梁城破之日,又該如何挽救呢?
——不破不立,這或許說的也是諸葛神候這位正道魁首的態度變化吧。
總之,這就是無情三年來的經歷,換皇帝的事情暫時還沒有開始,他們正在等待方歌吟入京,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他娓娓道來,語氣很平靜,像是在說一個別人的故事。
他就像是任何一個溫柔而體貼的朋友一樣,把那些驚心動魄、腥風血雨輕輕巧巧的掠過,只說了他們一樁一樁的成就,只把這件謀反的大事講成了「把大像放在冰箱要分幾步」一樣輕描淡寫到違和感很深重的事。
秦蔻靜靜地聽著,大家都靜靜地聽著,無情的聲音像是從山間流淌的冷泉一般滑過,他的神色也一直很淡然,很耐心。
秦蔻默然半晌,忽然笑道:「你好像在做述職報告一樣。」
無情輕輕笑了笑——但很顯然,他這笑容的含義其實是他沒聽懂這個笑話。
半晌,他們碰了一個杯,喝了一杯酒。
無情看了一眼時間,說:「我也該回去了。」
秦蔻又陷入了一種不知名的沉思之中。
過了好一會兒,她說:「看來,你們還有很多事要忙。」
無情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是的。」
他們還有很多事要忙,他們選擇了一條漫長到看不見結局的路,這調虎離山之計會順利麼?擁立新帝之後的混亂又該如何?他們會激流勇進,會努力讓大宋的山河不要那樣的飄搖與破碎。
然而,每一個做過實事的人都知道,計劃是計劃,現實是現實,計劃得好好的,但現實卻是總有莫名其妙的么蛾子出現要解決。
無情不知道明天會面對什麼,但無論是什麼,他都要走過去,親手去解決。
追命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輕輕松松地說:「走吧。」
——走向明天。
無情點了一下頭,也平靜地說:「走吧。」
秦蔻忍不住笑了一下,對他們說:「那麼,下次再見吧,那時候你們一定又有很多精彩的故事能說給我聽。」
無情輕輕地笑了,與她做出約定,說:「下次再見。」!
第255章 番外四【一更】
「01」
是夜。
成江花園小區A棟二十七層,晚上九點半,秦蔻忙完了工作,合上了電腦,站起身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去洗了澡,換了睡衣。
秦蔻今年二十七歲,在X市經營著一家專攻音樂現場的livehouse,家庭條件好,自己名下有房有車,出了大學校園五六年,因貨真價實的白富美身份,身邊追求者如過江之鯽。
不過,她現在倒是沒那個意思。
秦蔻去樓下餐吧熱了杯牛奶,順便把自家的宇宙貓貓大橘給喂了,大橘正揣著爪爪端坐在懶人沙發上——其實它有好幾個很可愛的貓窩,但自從買了懶人沙發,它好像就認為那是自己的東西了一樣,秦蔻每次把它趕下來自己坐上去的時候,它都會發出抗議的叫聲。
秦蔻給大橘開了個罐罐,大橘興奮地尖叫一聲,從懶人沙發上跳下來,哼哧哼哧地吃起了東西,秦蔻有點嫌棄地看了它一眼,坐到落地窗邊喝牛奶。
下雨了。
而且是X市很難得一見的暴雨,往樓下一看,都只能看見一片汪洋大海,秦蔻媽媽安寧老師剛剛打電話來,意思是水都淹到人小腿往上了,好好在家呆著,別去地下車庫,更別坐地鐵,等內澇過去再說。
秦蔻嗯嗯應了兩聲。
她倒是不出門,就是樓上的陽台的那幾盆花沒法搶救了……算了,明天天晴了再說吧,她還怕一開陽台門水直接進屋子裡來呢。
喝完了熱牛奶,她伸了個懶腰,就打算去睡覺了。
變故就是在這時候發生的。
客廳裡的空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扭曲起來,迅速形成了一個漩渦狀的東西,白光一現,一個血葫蘆似的人,忽然撲通一聲掉了下來,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大橘正吃著呢,聽到動靜,警惕地抬頭,警惕地用自己圓溜溜的眼睛打量著那個血葫蘆……啊不,那個人。
秦蔻也被忽如其來的變故給嚇了一跳。
不過她自己的被動技能,她自己已經很熟悉了,倒也沒有說是有多麼的震驚,只不過這個人出現的造型確實有點……
這是個大約十八九歲的蒼白少年,漆黑的長發如墨用一根十分普通
的發帶綁起,卻看起來凌亂不堪,這少年沒穿上衣,精赤著上身,身上的皮膚也是慘白慘白的,礙於年齡,他難免有點面薄腰纖細,但已經能看出塊塊分明流暢的肌肉與精壯的體魄,只不過……
只不過他似乎被什麼人給吊起來打了,背上有十幾道皮開肉綻的鞭痕,身上還被潑了水,連黑布的褲子都濕噠噠的貼在身上,上身更是慘得不能看,這水好像還是鹽水,道道猙獰的傷口都綻開了,這少年人痛苦地呼吸著,身上不停地顫抖,但牙齒卻緊緊地咬著,似乎連一聲悶哼都不大願意發出。
啊這……
要……要送醫院麼?
可是現在這麼大的雨,連地下車庫都淹了,根本出不去啊,而且她把一個血葫蘆一樣的人會拉上電梯,攝像頭記錄了下來,她要如何解釋呢?這又不是她打的!
叫救護車?救護車能開過來麼?
秦蔻犯難了。
大橘:「喵喵喵喵喵?」(我可以吃麼?)
秦蔻一個激靈:「先等等!不慌!」
大橘扭頭繼續吃罐罐。
宇宙大貓貓對讓人類去他肚子裡做極限漂流其實也沒那麼大執念,吃人還得把嘴巴張好大好大,還不如吃罐罐,罐罐還更香一點。
秦蔻決定先觀察一下這個人,先看看他傷的重不重。
她試探性地靠近了他,才看清了這少年人的面龐。
……很英俊。
不是那種一眼看上去就是美少年的那種英俊,而是那種冷硬的、棱角分明的英俊,他的嘴唇很薄,看上去有一種相當薄情的感覺,不錯此刻嘴唇發白,還有點忍不住的在發抖,就讓人覺得蠻可憐的了。
秦蔻伸出手,要去碰一碰他,電光火石之間,這人忽然雙目暴睜,目光銳利如刀片,雙眼亮得驚人,他的手也在瞬間伸出,一下子就抓住了秦蔻的手腕,力氣大得鐵鉗一樣。
秦蔻一驚:「大橘到我身邊來!」
大橘嗷的一聲就躥過來了,對著地上的血葫蘆少年呲牙,渾身的毛全炸起來了。
少年人的目光冷冰冰的,秦蔻從來也沒見過別人有這樣的眼神。
然後,他一句話沒說,就暈了過去,手松松軟軟地落在了地上。
秦蔻松了一口氣,看了看這個冰冷又慘白的少年人,忍不住嘆了口氣,說:「警惕心好強。」
「02」
一點紅猶在夢中。
在夢裡,他似乎也總是夢不到什麼好事情,不是幼年時在街上亂竄乞食、整日挨餓受凍;要麼就是被師父收養之後練功、殺人,不停地練功、殺人……
他的人生裡好像真的沒有什麼美好的事情值得去夢一夢,他的師兄弟偶爾會說「夢到早死的爹娘了」,但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誰,長什麼樣子,自有記憶起,他就在流浪了。
……非要說他人生之中最美好的一天,那或許就是被師父帶回去的那一天吧。
一點紅睡得不安穩,他身上痛得很,傷口倒都是皮外傷,只不過鞭子是沾了鹽水的牛皮鞭,抽在身上鑽心的痛。
他出道一年,得了些許名聲,也得了諢名,這一次做事沒做好,把像征著他們組織的銅牌給落了,所以師父要懲罰他,將他吊縛在刑架上,用半套分筋錯骨手將他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好歹是養了十多年、才剛剛投入使用的工具,師父沒想著要廢了他,只不過羞辱是必須的,於是把他吊在院子裡,叫人鞭笞他,讓師兄弟們都看看,犯了錯的人,即便他平時武功在師兄弟裡是第一人,也只能被人當狗一樣的打。
他只能硬捱著。
武人身體強健,他習了十年的武,又是個極有天賦的劍客,不可能因為被這麼折磨了一回就一命嗚呼,只是他這個人體質不大好,簡單點來說……他不夠皮糙肉厚。
平時就連手指甲在胳膊上劃一道,都會起一道紅痕,被這樣鞭打一遭,鐵定好得慢。
他只覺得渾身痛極了,渾身一陣熱、一陣冷,血淋淋的背一縮緊就鑽心的疼,不收緊,背上又一陣一陣的泛起顫栗。
在夢中,他好像聞到了一股極其安寧的甜香、又陷入了雲朵兒一般柔軟的地方,這甚至不是他的想像力所能想像到的東西……一點紅驟然驚醒,猛地坐起身來。
出現在眼前的,是十分陌生的屋子和擺設。
沒有房梁,地上鋪的是……木頭?他正坐在一張極其柔軟的床上,床上有幾個軟乎乎的東西,定睛一看……是只用布縫起來的羊玩具
,只不過這布上面有一層細細的絨毛,鬧不清楚是什麼布。
……這是哪裡?
身為殺手的一點紅不動聲色,默默地觀察著、傾聽著、回想著。他暈倒之前最後的記憶裡,閃過一個極漂亮的女人的臉,他抓住了她的手腕,發現她不懂武功,然後放心地暈過去了。
低頭一看,他的上身依然精赤著,但傷口被包扎起來了,感覺被包得有點像是個粽子……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一點紅面無表情。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秦蔻在這個時候走進來,甫一探頭,就對上了一雙漆黑的、銳利的眼睛。
大橘寸步不離,趴在秦蔻的肩膀上,把她壓成了高低肩。
秦蔻有點驚訝:「啊,你醒得好快。」
這少年冷酷且警惕的目光瞧著她。
是她……是昏過去之前看見的那個人。
她的頭發是披散下來的,穿著一件樣式奇怪的衣裳,大剌剌地露出奶白色的胳膊,下身穿著……襯褲?總之外頭沒穿裙子。
一點紅的目光避了一避,嘶啞地說:「你救了我。」
秦蔻撓撓頭:「也不算吧,就是幫你包了一下,感覺你體質這麼好,本來也會沒事的。」
一點紅面上的肌肉忽然抽動了兩下,牙齒緊緊地咬住,身子也忽然繃緊,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令他難以忍受的事情,身上的傷口再次迸裂,他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身上的肌肉止不住的抽搐起來。
這樣一個隱忍而沉默的少年郎,自然很容易引起人的憐愛之心,秦蔻驚了一跳,立刻靠近他,說:「你要不要緊?要不要去醫院?」
一點紅搖搖頭,嘶啞地說:「我沒事。」
秦蔻瞧著他慘白慘白的臉色和額頭上沁出的冷汗,伸手撫上了他的額頭。
一點紅:「!!」
一點紅渾身僵硬!
當殺手的人,對他人的觸碰最為敏銳,她伸手的時候,他下意識就想抓住她的手腕直接甩開,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不會武功、還是因為她身上的香味令他聯想到了睡夢中那種奇異的安寧感覺,他居然沒有愣了一下神沒動,就這麼乖乖坐著,受了這一計。
她的手指有點涼。
一
點紅肌肉縮緊,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地死死盯著她。
秦蔻收回手,說:「發燒了。」
少年人想也不想,說:「我沒事。」
秦蔻不贊同地看著他,說:「吃點藥。」
然後起身去找自己的家庭常備小藥箱,去翻退燒藥和消炎藥——他肯定是因為那些傷口發炎才發燒的。
好在……如果是用鹽水打的話,好像還比較干淨……
精壯結實、又孤傲偏激的少年人盯著她轉身離開的背影,一句話都沒說。
「03」
來者皆是客,兩個時空之中熙熙攘攘數十億人,他們能這樣相遇嗎,說明他們有這樣的緣分,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實在是個心懷不軌的壞人,那就很遺憾了,只能放大橘。
——秦蔻一向都是這樣想的。
況且這少年人看上去比她小很多。
……還是個孩子呢,這年紀,要在現代,估計才剛上大學,或者還在備戰高考,怎麼在古代就這樣了呢?被人吊起來打,手腕上都是一圈被磨破的血痕。
身為大人的秦蔻,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產生憐惜的情緒,也十分正常。
她去尋了藥給他吃,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藥,似乎要說什麼,又什麼也沒說,默默地吃了下去,他和那種一般的孤傲小屁孩還不大一樣,那種莫名其妙地說著什麼……我不受人恩惠,然後要給他吃個藥吧,牛脾氣還死活上來不願意的人,真的很煩。
他不一樣,他知道自己不想死,就很默默地吃了藥。
秦蔻問他:「你餓不餓?」
少年做出了很倔強少年的回答:「我不餓,你不用管我。」
秦蔻笑眯眯:「我就是隨口問一下,其實我已經點外賣了。」
少年:「…………」
少年不肯瞧她。
然後吃了一大份外賣。
皮蛋瘦肉粥、白水煮蛋、雪裡蕻炒肉絲、涼拌牛肉、煎餃……反正秦蔻買的他都吃掉了,看來是餓得狠了,就是喝粥的時候不懂得細嚼慢咽、被燙了一下,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吃完之後,他愣了幾秒,然後耳根子慢慢、慢慢地變紅了。
秦蔻噗嗤一聲就笑了,溫聲問
:「我叫秦蔻,你叫什麼呀?」
少年人的少年限定版窘迫神情迅速就消失了,他垂著頭,又倏地抬頭,盯著秦蔻,說:「一點紅。」
秦蔻歪頭:「……難道你姓一?」
少年沉默了片刻,道:「江湖諢名。」
江湖……哦,好吧。
秦蔻有點好奇:「那你是做什麼的呢?」
少年人說不出話來了。
半晌,他避開了秦蔻的眼神,含糊地說:「給主家做些苦力。」
……一看就是騙人的,太明顯了!
還很嫩呢。
不過秦蔻對為難比自己小的弟弟沒什麼興趣,也不多問,只說:「你睡一覺吧,發著燒要多休息,喝水麼?」
少年盯著她,搖了搖頭。
秦蔻還是端了杯水進來,放在床頭櫃上。
一點紅:「…………」
一點紅開口:「……多謝你。」
秦蔻說:「睡吧。」
然後沒忍住,用手摸了摸他的頭,一點紅沒什麼反應,面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就坐在那裡讓她摸頭,只是她的手覆蓋在他頭頂的那一刻,他有點不受控制地抓緊了被子,似乎難以承受。
秦蔻關燈、出門、合上客房的臥室門。
少年枯坐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躺下,盯著天花板看了良久,疲倦慢慢襲來,才緩緩閉上雙眼,小心翼翼地睡了。!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3-11-8 14:35
第256章 番外四【二更】
「04」
於是,這位少年殺手就在這裡不明不白地住下來了。
現代與古代的差異極大,屋子裡的擺設、頭頂的明燈、亮起的屏幕、浴室、廚房都有不同,秦蔻並沒有打算瞞著他穿越時空的事情,反正瞞也瞞不住。
不過解釋的時候倒是發現這少年人真的……蠻淡然的。
說到「千年之後」這樣的字眼時,他的呼吸似乎停了一瞬,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倏地盯凝著她,眼神之中有點茫然和迷惑,而後他就恢復了一貫的冷淡神色,只是時不時地「嗯」兩下。
秦蔻不放心地問他:「你理解了麼?」
紅少年慢慢地點了一下頭,啞聲道:「這裡是千年之後,我得住在這裡,你會想辦法送我回去。」
說到「回去」時,他的呼吸有點阻塞。
秦蔻瞧著他,嘆了口氣,說:「你接著休息吧,身上傷那麼多,別亂動啦。」
然後就出去了。
結果沒過了兩天,他就拖著病軀下床來了。
那天秦蔻正在廚房做飯。
她做飯做得很一般,平時有事沒事去父母家和外婆家裡蹭飯吃、要麼就是下館子、點外賣,自己開火的時候極少,即便要開,也都是一些速凍水餃啊、掛面啊之類的東西。
下館子總歸是一些油比較大的東西嘛,感覺對有外傷的人來說不大合適。
所以這一天,秦蔻自己動手煮水餃,煮的是香菇鮮肉餡的餃子。
把煮好的餃子撈到盤子裡,端著盤子准備往出走,一轉身,瞧見了個黑衣的人影,無聲無息地站在她背後,好懸沒把她嚇出個好歹來,手一抖,盤子都差點飛了。
還是那人眼疾手快,一把就扶住了她的手,順手把盤子端了過去。
這動作令他背後的傷口又扯了一下……但他的神色卻一點兒沒變,連肌肉都沒抽動一下,這種程度的疼痛對他來說並算不得什麼。
秦蔻這才看清了面前的少年。
少年穿著她准備的黑色T恤和運動長褲。
要住一陣子嘛,而且還傷的這麼重,不好出門,所以秦蔻目測了一下他的身高,就出門買衣服去了,T恤什麼的,寧願大
點也別小了,免得蹭到傷口,褲子什麼的……買帶松緊帶的運動褲好了。
還買了貼身衣物,她昨天出門的時候看著躺在床上的少年,欲言又止,少年的眼神蠻困惑的,問她:「怎麼了?」
秦蔻:欲言又止.jpg
秦蔻最後說:「……我多買幾個碼回來你自己試吧。」
少年一點紅:「?」
什麼意思?
晚上他收到M、L、XL三個號碼的貼身衣物的時候才知道她的意思,耳根子瞬間紅透,咬著牙噌得回頭看她,秦蔻的嘴角翹出相當促狹的微笑來,少年待不下去去了,噌得一下像貓一樣消失不見了。
秦蔻:╮( ̄▽ ̄)╭
真害羞呀。
今天,他就穿了秦蔻買的寬松T恤和運動長褲……其實現在是夏天,穿短褲完全沒問題的,但他似乎有點別扭,不肯穿短褲。
十九歲的少年,身高已經比二十七歲的秦蔻要高出許多了,目測在一米八之上,他的頭發已經被他自己好好地束起來了,扎成高高的馬尾巴,抿著嘴唇,垂著眼眸瞧著她。
他張了張嘴,說:「……我嚇到你了。」
秦蔻瞪了他一眼:「你出來的時候,怎麼也不弄點聲響出來?」
一點紅怔了一下。
……他沒想到。
他受的訓練都是如何不弄出聲響來,為的就是無聲無息潛入、一劍就能致人於死地,從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需要故意弄出點聲響來。
他抿了抿唇,啞聲道:「我記住了。」
秦蔻伸手要去揉他的頭發,但身姿修長的少年有點抗拒,略躲了一躲,秦蔻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把手縮了回來,反而令他又有點不知道如何行事了。
「05」
自那天起,一點紅接管了廚房的事宜,因為秦蔻下午要去店裡,沒空管他,只能把廚房電器的使用方法教給他。
他默不作聲地聽,一句話也不插,只有秦蔻問他聽懂了沒的時候,他才點點頭。
秦蔻:(個_個)
秦蔻:「真的聽懂了麼?」
少年挑了挑眉,負著雙手,說:「手不要去碰電插板,煤氣用完要記得關好。」
秦蔻看了看他,若有所思的樣子。
一點紅:「?」
秦蔻伸手去拉他的手腕,少年想躲又沒躲,強迫自己放松,像是木偶一樣被她擺弄著,把手塞進褲兜裡。
秦蔻笑了,說:「這樣才好看,背著雙手像老大爺。」
一點紅:「…………」
秦蔻:「我走啦~」
然後風風火火地就消失了。
當晚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一點紅沒睡,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等她回來。
第二天早上的時候,秦蔻剛從樓上下來,就聞到了煎雞蛋的香味,再一看,他面色還是那種有點病態的蒼白、嘴唇上也沒什麼血色呢,但拿著鍋鏟在廚房裡煎雞蛋。
動作還很熟練,煎的雞蛋也很完美。
秦蔻:呆.jpg
秦蔻湊過來,有點驚訝,說:「你……你怎麼這麼早起來做飯。」
少年很冷淡地看了她一眼,說:「不早了。」
秦蔻看一眼時間,早上八點半。
秦蔻:「…………」
可惡,我這還是有事所以才掙扎著早起呢。
她撓撓頭,說:「你受著傷,還是少這樣子勞作吧,中午點外賣吃吧。」
一點紅說:「我沒事,皮外傷而已。」
少年,你痛得感覺快流眼淚的時候可一點沒有現在這種雲淡風輕的架勢啊。
不過……他的確挺能忍耐的。
他身上除了十幾道新鮮的鞭痕之外,還有一些縱橫交錯的舊傷口,背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傷痕,一看就是經常被人虐待,習慣性的逆來順受了。
明明年紀還這麼小,明明看起來是個這麼不錯的少年。
秦蔻又惆悵起來,飽含同情意味地瞧了一點紅一眼,對方垂著眼睛盯著鍋裡的煎雞蛋看,也不知道意識到她的目光沒有,反正不看她。
從這一天起,家裡烹飪相關的家務就被他全包了。
秦蔻一開始還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畢竟人家受著傷、而且年紀還比她小了這麼多,讓人家照顧自己有點……不大好意思,結果對方只是冷冷的說:「我不喜歡欠人東西。」
……這是還人情的意思咯?
人倒是很上道,就是說起話來冷冰冰、硬邦邦的,上道得有點硌牙。
但是他做飯真的蠻不錯的!刀工特別好,那只修長的手握刀之後那種刀光乍現、刷刷刷刷就利落切完東西的樣子真的是……而且他自己就默不作聲地看視頻,就學會了好多家常菜的做法,一天三頓都不帶重樣。
秦蔻一面說著「哎呀你別忙活了」一面吃得不亦樂乎。
少年坐在餐桌的另外一邊,瞧她吃得很香,唇角輕輕地勾了一下。
秦蔻問:「看不出來,你做飯還蠻不錯的誒,我聽說古代都講究什麼『君子遠庖廚』。」
一點紅淡淡地說:「我不是君子。」
秦蔻:「唔……」
一點紅多解釋了一句:「行路的時候,會自己烤東西吃。」
秦蔻:「原來如此。」
「06」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秦蔻家很大,多塞一個十九歲的少年人一點問題都沒有。
他身上的傷好的很慢,似是體質問題,因為傷口在背部,所以秦蔻經常過來幫他換繃帶上藥,這時候,少年就會對精赤上身這件事有點抗拒,但最後還是一聲不吭地坐在床榻上,背對著她,隨便她擺弄。
一個多月過去,才結了痂,不必再上繃帶,也不用每天只能擦身,不能洗澡。
這少年還……蠻有潔癖的。
因為秦蔻不准他洗澡,他有時候盯著那個蓮蓬頭的眼睛都冒著綠光,秦蔻瞧見之後差點笑死,少年很尷尬地收回目光,解釋說:「……我身上髒污,怕髒了家……這裡的東西。」
秦蔻安慰他:「傷口結痂了就去洗吧,說起來你身上的傷好得好慢啊……」
少年抿著嘴唇,有點厭惡地看了自己的身體一眼。
從小到大都這樣,傷口好得慢,若不是他忍痛的能力好,恐怕早就被師父殺了,沒用的人留著何用呢?
但她不一樣的。
她說到他身上的傷口好得慢時,語氣裡只有一種他不大熟悉的憐惜之情。一開始一點紅很不習慣,但出於本能,他隱藏了自己殺手的身份,沉默地接受了她的好意,緊接著,他就發現自己真的很喜歡這樣的感覺。
喜歡沒有鮮血、叫罵和
刑罰的地方,喜歡在廚房裡,安安靜靜、什麼都不想的做事,也喜歡坐在沙發上,聽她在旁邊翻書和呼吸的聲音。
現在,傷口不容易好,似乎也成了他留在這裡的借口了。
又過了大半個月,血痂脫落,愈合的傷口呈新鮮的粉色,橫亙在他的背部,他趴在床上,赤著上身,長發披散著,然後被她輕輕撥開,她觀察著他的背部。
寬肩窄腰,背部覆蓋著很流暢的肌肉,線條很優美,腰窩很明顯,少年抱著個抱枕,還把頭埋進了抱枕裡,不知道為什麼好像有點羞憤。秦蔻去碰新愈合的傷口,然後他忽然就抖了一下,後脖頸浮現出一片小疙瘩。
秦蔻:「……還痛麼?」
一點紅把頭埋在抱枕裡,搖了搖頭。
不痛,癢。
也不知道是因為新愈合的傷口本來就癢,還是因為她微涼且柔軟的手指尖才癢,一點紅有點不大明白自己的想法,只知道……他其實不討厭。
一點兒都不討厭。
可是面對自己這樣喜歡的一只手,他卻總是忍不住會緊張,肌肉緊繃,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他看上去很老成,很沉穩,有一種少年時就遭受了太多不該遭受的苦痛的成熟,但是他其實又很懵懂,從幾歲開始就被關在師父的院子裡,成日裡起早貪黑的練劍,練到十八歲出道了,如今也才十九,哪裡知道什麼叫情、什麼叫愛?
在這個方面,他簡直比現代的初中生還不如,初中生談戀愛的都好多呢,學校老師可一個個耳提命面地不讓早戀呢。
所以,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對秦蔻的感情是什麼,他只是有點貪,反正他從來都有過這樣的感覺,干脆……既然自己很喜歡,那就不要想著克制了。
「07」
然後接下來,秦蔻就體會了一把什麼叫殷勤。
比如說,她早晨起來喜歡喝咖啡,這幾天下樓的時候就總能在桌子上發現已經弄好的咖啡;再比如說,她不喜歡洗貓,因為大橘掙扎起來真是沒邊兒……結果一點紅就非常自覺地接下了洗貓的活兒,他本身的體質估計是有人工蕁麻疹的,兩條蒼白的胳膊上全是腫起來的紅痕,看著別提有多可憐了……
秦蔻:「…………」
秦蔻說:「……要不,帶去寵物店洗吧,洗了順便把指甲剪了。」
少年迅速地看了她一眼,堅定地說:「沒事,我可以的。」
秦蔻摸了摸他的胳膊。
他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的胳膊又湊近了她一點。
秦蔻:「…………」
秦蔻失笑。
結果家裡養了個特別會來事的弟弟,觀察力真不是蓋的,就是體貼起來吧,還是冷著一張臉,好像這些事都是無意為之,根本與他自己本人的心思沒有半毛錢的關系。
秦蔻都有點不好意思了,說:「你不用這樣子,身上傷還沒好透呢,趕緊歇著去吧。」
一點紅說:「我已經全好了。」
皮外傷而已,不打緊的。
他又立刻問:「晚上要不要吃番茄牛腩煲?」
秦蔻:「…………」
秦蔻說:「真拿你沒辦法……我要吃。」
少年的唇角輕輕地勾了勾。
「08」
表白的那天,秦蔻感冒了。
他們兩個一塊兒去外頭的游泳館游了個泳,她飄在水面上曬太陽,結果睡著了,睡著睡著就渾身發冷,被少年橫抱著裹在了大浴巾裡,放在躺椅裡面睡。
結果回來就覺得自己一陣一陣的發冷。
少年去煮了粥,又非堅持要喂她喝,秦蔻甕聲甕氣地問他從哪裡學的,他大言不慚地說電視劇。
秦蔻:「…………」
這好意怎麼能不接受呢?
喝了半碗粥,她要睡了,他卻不肯走,找了個角落靠著牆角坐了,說是要守著她,秦蔻也不管他,睡得迷迷糊糊的,在夢裡一陣一陣地發冷,後來抱住了個炙熱的東西,慢慢地睡安穩了。
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窩在人家懷裡,少年就坐在床沿上,保持著抱她的動作,有點僵硬,看見她迷迷糊糊醒來,眼神躲開了,但不肯放手。
秦蔻:(-.-)
秦蔻:「???」
秦蔻要坐起來,結果少年一只手摁住她的後腦,又一下子把她摁回自己胸膛上去了。
一點紅說:「你說你冷,所以我就……」
秦蔻:「唔。」
一點紅盯著她屋子裡的台燈,說:「我……我這樣陪陪你,行麼?」
秦蔻:「嗯……」
秦蔻半晌沒說話,手不由自主地環住了少年的勁腰,感覺他的肌肉一下子緊張起來,心中有點奇異的負罪感。
她問:「再問一次,你……今年多大了?」
一點紅啞聲道:「二十。」
其實他自己也不大清楚自己多大了,畢竟他不知道自己是哪一年聲的人,只是估算而已,想著她的年紀,就故意估算得大一點。
秦蔻:「唔……成年了,我不該有負罪感……」
一點紅:「?」
沒聽懂。
沒聽懂,但不妨礙他感覺到自己突破了一些人際交往的界限,他有點興奮、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最後,他還是往裡挪了挪,很堅定地進了她的被窩,又把被子往她身上裹了裹,說:「你再歇一會兒吧,待會我去做飯,你想吃什麼?」!
歡迎光臨 ☆夜玥論壇×§ (http://www.ds-hk.net/)
Powered by Discuz! 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