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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海)發瘋後你找到了真愛》作者:棲瀧【完結】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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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7-29 14:56
標題:
《(沙海)發瘋後你找到了真愛》作者:棲瀧【完結】短篇。
文案:
危夏知道這不正常,從「門」裡出來之後,恐懼和虛無蒙蔽了她的雙眼。只有被緊緊地抱住,不斷傾訴愛意的時刻,她才能感受到短暫的平靜。
危夏想,她需要很多很多的愛。
-
排雷:
女主角進過青銅門,然後發瘋了。感情線先黎簇後吳邪(也可能還有其他人),本人雙標型男德文學愛好者(指男主角堅貞不二,女主角隨意)。
內容標簽: 勵志 輕松
其它:沙海
一句話簡介:精神失常後你感覺精神好多了。
立意:「我記得你的眼睛,我聽見了你的聲音。」
原創網
作者:
悠于
時間:
2025-7-29 15:00
第1章
轉學不到一周的時間,危夏跟自己的同桌早戀了。
她的同桌黎簇是讓班主任頭疼的問題學生,上課從來不聽講,腦袋永遠埋在桌子裡,批評左耳進右耳出。反正他爸常年不在家,就算偶爾回來一次也匆匆忙忙不待多久便又要離開,根本分不出閑心來管教黎簇。
就這樣,還在讀高中的黎簇早早過上了自由的生活,即使已經到了高三,情況依舊沒有任何改變。
危夏直勾勾地盯著他那輪廓流暢的側臉看了一會兒,黎簇還在毫無知覺地埋頭開小差,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摸著自己細瘦的手臂,藏在校服外套下的皮膚上有好些凹凸不平的疤痕。
沒一會兒,同桌二人雙雙神游天外。
去年暑假,危夏跟著幾個朋友一起出去旅游,出去時是幾個人,回來的卻只有她,誰也不知道那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危夏回來後精神就不大正常了。
她總是抓著身邊人的手臂,神經質地說著胡話。她發瘋似的說著那些怪異的話。
危夏說,它們一直在和她說話,從早上到晚上,它們一直跟在她的身邊,她說它們在尖叫、在指引她去做一些事情。
危夏身上的傷就是這麼來的,她手掌上還有一大塊燒出來的疤,當時她一個人在家,平常根本不做飯的人卻去打開了煤氣灶的開關,然後直接把自己的手放在了火苗上。
據來做飯的家政阿姨回憶,她一進門就聽到了危夏在廚房裡尖叫,隨之而來一股燒焦的刺鼻氣味,那場面簡直把阿姨嚇得臉色慘白,事後便辭掉了這份工作。
就算發生了這種事情,危夏常年不在家的父母也沒有回來看她一眼,但也安排了人來處理這件事——處理的結果就是把她送進了精神病院。
被塞進醫院的車時危夏還在掙扎,她叫喊著自己沒有病,她說「它們」都是真實存在的,只不過其他人看不見。
眼淚簌簌地落下來,危夏死死地抓著車門不肯進去,她說自己沒有撒謊,她只是想讓「它們」安靜下來。
但如果不是因為被人阻止,她的本意其實是想把整棟房子都燒了。
到最後房子沒燒成,危夏住進了精神病院。
-
一段時間的治療後,危夏終於出院了,在她住院期間完全沒有聯絡過的父母這才想起了她的存在,問她有沒有想要的東西。
危夏說:「我想回去上學。」
她不再說自己能聽到那些聲音,出院後也沒人再問她。在醫院的那些日子裡,她學會了保持安靜,雖然這份安靜大多數時候來源於血管裡流淌的鎮定劑。危夏幾乎有些淪陷於那種感覺,那些借助藥物得來的安靜讓自己變得像個正常人,正常得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可到底不是真的什麼都沒有發生。原本的學校她肯定是呆不下去了,家裡給她找了所新學校,打點好之後,危夏就成了新學校的轉學生。
班主任早早得到了提醒,和她說話時的語氣溫柔似水,盡管耳邊充斥著嘈雜的聲音,但在醫院裡學會的保持安靜只讓危夏微微垂下了眼瞼。
她一聲不吭的樣子令班主任有些尷尬,可一想到轉學生家裡的捐款,又揚起了和藹的微笑。
黎簇就是在這叫人尷尬的氣氛裡抬起了腦袋。他雖然成績差又不聽話,但長著一張遺傳了他媽的臉,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甚至有些乖巧的錯覺,用來騙騙小女生足夠。
危夏的視線穿過人群精准地落在他臉上,黎簇後來頗有些自戀地想,或許這時候危夏就對他一見鐘情了。所以才會主動要求跟他當同桌,不顧班主任的勸說硬要跟他一起坐最後一排。
一個人孤零零坐了半學期的黎簇終於也有了同桌,他打量著對方,乍一看就覺得很白皙的皮膚,離近了更是白得晃眼。
拿書的手指瑩潤宛若玉石,不過黎簇也眼尖地注意到了對方右手上不和諧的疤痕。他一時有些恍惚,胡思亂想般猜測它的來由。
自從有了同桌,黎簇上課看漫畫的時間有所削減,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學習的時間增加了,他只是花了更多時間來發呆。
在他的觀察下,他發現同桌的上課狀態跟他也沒什麼差別,只不過她可能膽子沒那麼大,所以還要拿出書和筆來做樣子。
一整節課下來,危夏的筆沒有出過半點墨。
轉學的第四天剛好月考,成績出來後穩居倒數第一的黎簇破天荒考了倒數第二,新的倒數第一儼然是他的同桌。
面對這樣的結果,她的表情依舊沒有波瀾,黎簇難得貼心一回,安慰她道剛轉學還不適應也正常,危夏卻很直接:「我一個字也沒寫。」
她的大腦裡完全無法運行任何題目的思考,手止不住地發抖,那些聲音在她耳邊揮之不去,危夏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保持的安靜,被醫院馴養出來的習慣竟隱隱勝過了本能。
但黎簇不知道這些,在黎簇看來她是勇氣可嘉,難怪能考零分。黎簇嘆服對方勇氣的同時忍不住好奇:「你爸媽不會生氣嗎?」
危夏終於抬起了眼睛,表情和語氣都淡淡的:「他們不管這些。」
黎簇心念微動,想著他爸媽也是,他們也不管這些。所以無論他考得有多差,他爸都一點兒也不在意。至於他媽,她再婚後黎簇就很少再見到她了。
「你很在意嗎?」危夏忽然這麼問黎簇。
他愣了一下,對上了危夏的視線,同桌快一周了,黎簇還是第一次近距離地注視對方的眼睛。
危夏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但她的眼神看起來卻不快樂。黎簇由己及彼,猜想她的家庭或許也和他一樣並不幸福。十幾歲的黎簇在別人身上尋找和自己的相似之處,他輕易地代入自身,幾乎有些自作多情地跟對方感同身受。
黎簇嘴上說:「我就是隨便問問。」
但危夏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卻忽然傾過了身體,捧著他的臉親吻他的嘴唇。
柔軟的觸感令黎簇完全呆住了,好一會兒他才忽然反應過來,慌張地看向周圍,好在其他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根本沒人注意到教室最後面正在發生什麼。
教過黎簇的老師們都說黎簇是個難搞的學生,但黎簇此刻卻覺得危夏才是真正難搞,他不懂對方在想什麼,為什麼她可以這麼輕易地親吻一個認識不到一周的同學。
他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著,完全不受控制。
危夏又一次靠了過來,她將耳朵貼在黎簇的胸口,去聽他的心跳,就像是依偎在對方的懷裡一樣,抬起臉對黎簇說:「我們交往吧。」
黎簇淪陷在了對方的眼睛裡,在那一瞬間,他早戀了。
第2章
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密集的問題如潮水湧來,像實質的妖魔一樣在她眼前狂聲狂笑。危夏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了,一切都淹沒在無形的水流裡。
她在意識模糊間抓住了某個人的手,具有溫度的皮肉給她帶來了心理上的慰藉,這對危夏來說簡直就像是救命稻草一樣重要。她緊緊地抓著這只手,直到手的主人將她從夢魘中喚醒。
黎簇的臉上盤踞著怪異的神情,他對人的理解僅限於自己人生經歷的認知,在黎簇過去的那些人生經歷中,他從未見過像危夏這樣的人。
她所帶來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就像從遙遠的北邊吹來了一陣風雪,虛幻又新奇。這種新奇感讓他忽略了對方身上的怪異之處,比起「不正常」,黎簇更樂得用「特別」來形容對方。
黎簇沒談過戀愛,他其實不大清楚小情侶之間應該做些什麼事情,但少年人的自尊心讓黎簇覺得不能叫危夏看輕了他,他想著談戀愛總是避免不了要花錢的,便偷偷摸摸地去找蘇萬借錢。
蘇萬是家境富裕的富二代,也是黎簇在班上僅有的朋友,聽聞這事,很是仗義地掏空了自己的口袋來資助朋友的戀情,讓一窮二白的黎簇口袋裡難得闊綽了些。
有了底氣的黎簇問危夏,放學後要不要出去玩。
危夏的腦袋裡是裝不下晚自習的,她也不上早自習,白天能在學校老實上課已經很難得,老師對她沒有要求,家長也對她沒有要求,黎簇就更不用說,他自己都吊兒郎當。
聽到黎簇這麼問,危夏轉動了一下自己的臉,她很多時候的反應都挺遲緩,好像那種上了年頭的老舊電器,得花上幾秒鐘時間預熱才能開始慢悠悠地運作。黎簇最先發現了這點,他將其視作情侶之間的小秘密,有種隱秘的歡喜。
危夏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他,她看人的時候會抬起柔軟的眼瞼,眼神專注無比。即使已經不是第一次被她這麼盯著看,黎簇還是會覺得很不好意思。
面對危夏的時候,黎簇才發覺原來自己如此含蓄內斂。
危夏的目光落在黎簇身上,她的意識卻無法聚集在對方身上,她的腦袋裡充斥著光怪陸離的景像,意識支離破碎。
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和黎簇親上了,危夏不知道什麼叫觀察周圍環境,她一整天裡意識清醒的時間近乎於無,但黎簇不知道她這毛病,他只覺得危夏膽大包天。
為了不被人當成動物園裡的猴子那樣圍觀,黎簇拉著她躲進花壇後的小角落裡,危夏肆無忌憚地趴在他身上,捧著他的臉和他接吻。她的眼睛霧蒙蒙地看著黎簇,看得黎簇心念混亂。
她的神情如此專注,含情脈脈,甚至叫黎簇有些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具備自身都未能察覺的巨大魅力,以至於危夏對他如此痴迷。
她撫摸著黎簇的面頰,指尖摩挲著他的輪廓,同他接吻又含糊地叫著他的名字,黎簇心想自己應該應聲,但他那點聲音還未溢出來就浸沒在了唇齒之間。
危夏格外痴迷於皮肉之間的觸碰,只有實質的東西才能讓她覺得安心,她不在乎黎簇是個什麼樣的人,也無意去了解他的成長經歷與心路歷程,那些虛幻的東西並非她所在意的關鍵。
如果一定要和他說些什麼,從她嘴裡說出來的話只與愛有關。
「你愛我嗎,黎簇。」危夏抱著黎簇的腰,她靠在對方的胸口,黎簇的心髒因接吻的舉動而劇烈地跳動著,清晰地落入危夏耳中。
黎簇有些恍惚,他的心口似乎有什麼落下來了,他同時也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十幾歲的少年人過分年輕,尚未明晰愛恨的本質,但黎簇的心髒正在因為危夏而撲通撲通地跳,他想,起碼現在,我是愛你的。
這份愛既輕盈又沉重,它不具備實體,也不是能被抓住留下的東西,愛來去無蹤,甚至不留任何存在過的痕跡。危夏執著於愛,但過於虛無的愛又令她心生不安。
她需要的是更加真切的、實際的愛。
-
危夏的腦袋裡在想,人的心裡究竟有什麼?
我需要什麼?
她只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必須要有東西將它填滿才行。
危夏急切地渴望從黎簇那裡得到什麼來填充自己的心,她寄希望於對方能給予自己更多的愛以補充她所缺失的那些情感,危夏不知道自己究竟失去了什麼,但她知道自己需要什麼。
她需要許多、許多的愛。
黎簇一開始沒想到事情會到這一步,但皮肉之間的貼合讓他也變得意識模糊。
危夏在濕熱的空氣裡呼吸,她的指甲嵌進了對方的背部,她再一次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了。她的手指摸索著停在了黎簇的臉上,她摸到了對方柔軟的嘴唇,危夏迫切地想要和他接吻。
她在幾乎要令人窒息的熱意中撥開對方濕漉漉的額發,這種感覺就像是撫摸著一只掉進了水裡的小狗,小狗用濕漉漉的眼神望著她,危夏一陣恍惚,她再一次問道:「你愛我嗎,黎簇。」
黎簇不再猶豫,他的回答果斷而真切。
「我愛你。」
危夏不滿足於此,她急切地尋求更多,她想要更多的愛,多到可以填滿她失去的一切。
她要黎簇不斷地重復,一遍遍地對她訴說愛和永遠,直到生命的盡頭。直到她相信、黎簇也相信。
危夏恍惚地想,她聽說,一句話只要說上一千遍就能變成現實,但她意識模糊,數不出黎簇到底對她說了幾遍,她覺得自己像是沉進了水裡,水溫將人的意識浸沒到昏沉,黎簇的皮肉在她的手底下發燙。
「我好高興。」黎簇的頭埋在危夏頸間,黎簇在說話的間隙裡忽然聽到危夏的聲音。她的手指撫摸上黎簇的嘴唇,那裡面正在訴說著對她的愛。
少年人的愛,像是被融化的熔岩一樣滾燙。
危夏的眼淚簌簌落下。
第3章
喉嚨裡干燥得像是吞了一大把沙子,睡意朦朧時,危夏迷迷糊糊想起來自己似乎很久沒吃藥了。醫生說精神分裂停藥後一年內復發的概率高達百分之七十多,有的人甚至一停藥就會復發。
難怪最近總覺得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多了,危夏心想,原來是因為忘記吃藥了。
想起這事,她從床上伸手去夠床頭櫃裡的藥,摸到藥瓶後也不管劑量,隨手倒了一把便塞進嘴裡,一股腦就要吞下去。
但是有人掐住了她的下巴,冰冷的手指捏開她的牙關,將那些藥片從她口中摳了出來。
藥片落了一地,危夏也睜開了眼睛,她看見眼前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遲鈍的腦袋靈光了剎那,她忽然想了起來,除了平時根本不管她的爸媽之外,自己原來還有個哥哥。
「你回來啦。」危夏輕輕地說。她摟住了對方的脖子,靠進對方懷裡又閉上了眼睛。
「我聽說,你早戀了。」
危夏抬起臉,她反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怎麼知道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哥哥不覺得這是件好事。危夏不樂意聽對方跟她苦口婆心,她只覺得心煩。
黎簇拼了命地惹是生非,就是希望他爸能管他,但是他爸不在乎他在學校闖了什麼禍,也懶得去管他。危夏無意惹是生非,她爸媽也不會主動管教她,他們對她沒什麼期待,也不求她能成才或是繼承家業。
因為她上邊還有個哥哥。
危夏知道自己家是做生意的,可能還算有點小錢,但她不知道具體做的是什麼生意,她只要知道自己每個月的零花錢夠用就行,不夠用也可以向哥哥要,反正他會給。所以危夏一直沒什麼理財的概念,有錢就經常亂花。
現在他拿這事來威脅危夏,要她趕緊跟外面亂七八糟的人斷了。
危夏辯駁道:「他又不是亂七八糟的人。」
就像危夏不在乎黎簇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哥哥同樣不在乎,在他看來危夏只是年紀小不懂事,不懂事的小孩子有可能犯任何錯,錯了改正就好,他不知道危夏究竟跟對方走到了哪一步,但不管哪一步都不能再繼續走下去了。
沒錢的窮鬼是不能跟富家小姐談戀愛的,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危夏偏不願意聽這話,她嘴上答應,心裡卻不這麼想。
她偷偷給黎簇打電話,說要跟他一起私奔。
黎簇接到電話又呆住了,他總是預料不到危夏會說出些什麼話來,她或許是開玩笑,又或許是認真的,但不論是什麼,黎簇都只能對她說「好」。
危夏討厭別人拒絕她,她只聽自己想聽的話,只做想做的事,一旦不順遂她的心意她就會發瘋失控。黎簇只覺得她是脾氣大,他自己也有點這毛病,可能是遺傳了他媽,他媽年輕的時候很漂亮,所以脾氣也大,但他爸媽在他小時候經常吵架,吵著吵著就開始摔東西。
經歷過這樣的童年,黎簇原本還以為自己會喜歡上更加溫柔善良又具有包容性的女孩子,但世事無常,他已經陷進去了。他不願意和危夏吵架,也不想像他爸欺騙他媽那樣騙她,所以黎簇什麼都沒問,他只對危夏說:「好。」
聽到他這麼說,電話那頭的危夏笑了起來,她的語氣很是歡欣雀躍,輕快得就像是要去郊游的小女孩,她說自己今晚就會去把所有卡裡的錢都取出來,然後他們就一起乘大巴逃走。
因為大巴不用身份證也可以買到票,這樣就不會被查到行蹤。
危夏和他約好地點,她說會帶著錢在那裡等他,如果他不來就表示要跟她分手。危夏說:「我不想跟你分手,你也不會跟我分手吧?」
為了能跟他在一起,危夏都要跟他私奔了,黎簇感覺自己如果拒絕就太不是人了。這突如其來的私奔聽起來實在荒謬,但黎簇卻莫名覺得很刺激,他人生中的十幾年加起來都比不過遇到危夏後的幾個月刺激,黎簇本以為自己的人生就像一潭死水,但危夏突然跳了下來,拉著他開始發瘋。
黎簇立即明白了,或許對方就是來拯救他的,所以她是他人眼中的瘋子,卻是他眼中的救星。
-
危夏一直等到了深夜,她站在冷風裡,手腳被吹得冰涼,身上帶著幾疊厚厚的現金,這是私奔的資金。但是黎簇始終沒來,即使他答應了危夏會來。
直到她哥哥找來,黎簇還是沒有來。
或許他臨時反悔了,危夏覺得很不甘心,她抓了抓自己的手臂,一股熟悉的衝動再次湧上心頭。
危夏第二天就回到了熟悉的醫院。她這次比上次平靜得多,也可能是因為這次她哥哥親自來送她了,他走的時候危夏拉著他的手問他什麼時候來接她,她哥哥看著她那纏著繃帶的手臂,對她說:「等你好了就來。」
他不說明是傷好了還是腦子好了,但危夏的確聽進去了,醫院本身對她來說就像特效藥,一進來危夏就變得格外老實。她積極地接受治療,不拒絕吃藥,就像上次快出院時表現得那樣好。
其實大部分時候危夏都能表現得像個正常人,只是比正常人更加沉默。然而這份沉默在這個大部分人都不正常的地方才更顯得正常。
所以等到哥哥來接她的時候,她就又是他心目中聽話懂事的好妹妹了。
她哥哥其實也不在乎她腦袋正常與否,他只要她聽話。
危夏聽到他在客廳裡打電話,他提到「明器」「堂口」和「吳小佛爺」,掛斷電話後他抬眼看到危夏站在樓梯上,不知道聽了多久。
但她腦袋裡很亂,哥哥問她都聽到了些什麼,她也只是盯著對方看,問他「明器」和「堂口」是什麼意思。
「生意上的東西。」
私奔事件過後危夏二度休學,從醫院回來她一直待在家,哥哥有時候會出去談生意,這時候危夏總會覺得很無聊。
她又開始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她覺得耳邊很吵鬧。
危夏纏著她哥哥,要他帶她一起出去,即使他是要出門談生意。
談生意的場合裡,她只負責當花瓶,危夏一言不發地坐在她哥哥身邊,他們說的那些話她一句都聽不懂,從她左耳朵裡進,又從右耳朵裡出。
但她的眼睛看到了一張臉,看起來不超過三十歲的年輕人,身材修長,穿著棕色的夾克,氣定神閑地坐在桌子對面抽煙。
危夏直勾勾地盯著他,一如當初她直勾勾地盯著黎簇。
我見過這張臉,危夏想,原來我見到的是這張臉才對。
在「門」的裡面,是這張臉更加年輕,神情更加天真的模樣。那模樣看起來和黎簇有些相似,尤其眉眼和神情,所以危夏總喜歡撫摸黎簇的臉,她以為這就是她看到的那張臉。
原來是她認錯了,危夏心想,原來不是黎簇。她慶幸自己還好沒跟黎簇私奔成功,果然錯誤是需要被糾正的。
危夏歪了歪腦袋,那些記憶如潮水平鋪而來,占據她的視野,她叫出了對方的名字:「吳邪……」
吳邪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第4章
回憶具有夢幻般的光彩,在那不知何時的歲月裡,或真或假的迷霧之中,危夏見到了年輕時的吳邪。
那時候的他還不像現在這樣氣定神閑,大多數時候臉上都縈繞著似有若無的憂愁,無名的愁緒如陰雲般籠罩著他的臉龐。黎簇臉上也常有那樣的神色,那是一種屬於年輕人的迷惘。
危夏不知道自己的臉上是否也曾有過那樣的神情,人素來看不清自我,她只能依稀想起來自己也曾有過快樂的時光,只不過現在她幾乎忘卻了那種正常人應有的快樂。
對未來的彷徨與無措,讓人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的現實。可這樣的神情,在眼前的吳邪臉上卻見不到了。即使他的臉還是很年輕的樣子,但神情卻變得十分滄桑,叫人難以捉摸。
腦袋裡想的東西越來越多,危夏的視野又開始變得霧蒙蒙的,她估摸著大概又是因為忘記吃藥了,所以耳鳴聲也很明顯,再加上自己喝了點酒,一時間仿佛天旋地轉。
人在精神恍惚的時候做出來的事情,即使清醒後也不一定記得,更別提危夏一天到晚大部分時候都很恍惚,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究竟跟吳邪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但總之,她最後如願以償地得到了吳邪。
原來這也不是什麼難事,危夏腦袋裡忽然產生出了某種認知,對於那名為「愛」的事物,其實也並不需要懷抱多麼謹慎與小心的情緒。因為她輕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而且不止一次,這些如願以償的結局令她對本該是來之不易的「愛」失去了一些敬畏。
危夏滿意於這樣的果實,她不在乎過程如何,只是任由自身沉湎於那些親密無間的時刻。
她與吳邪相處時也和黎簇那樣,但她卻忘記了吳邪不同於黎簇,吳邪的人生長度比黎簇多出了十幾年的光陰。
況且危夏不清楚吳邪為什麼會接住她投出去的橄欖枝,她向對方伸出了手,對方便握住了。她只能理解為或許是他們對彼此一見鐘情了,所以衝動使人淪陷。
吳邪是否淪陷尚未可知,但危夏顯而易見地淪陷了。她痴迷於這張漂亮而富有韻味的臉,對這張臉的主人的愛意如虛構般野蠻生長。
她從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更甚於黎簇所帶來的情緒,那份喜悅令她有些飄忽所以,她覺得自己擁有了吳邪,這種喜悅近乎於擁有了整個世界。
然而危夏實際上並不了解吳邪,她對吳邪的認知大多來源於那些誕生於「門」中的幻覺,在幻覺裡的吳邪簡直是世上最好的人,即使她說不出對方究竟好在哪裡,但她可以將其解釋為愛本身就不需要太多理由。
危夏不需要解釋,她只需要愛。
吳邪正在抽煙,他的指尖總是夾著點燃的香煙。危夏的目光透過薄薄的煙霧落在吳邪的臉上,她驚訝於對方對尼古丁的依賴,就像她依賴於藥物來影響自己的多巴胺,據說幸福和愛也來源於多巴胺,危夏不清楚那些藥是否也會對這造成影響,但藥的確抑制了那些「幻覺」的產生。
縈繞在她耳邊的聲音已經很微弱了,或許有藥的作用,但吳邪一定也在其中有巨大的功勞。
她想要忽略一些東西,那樣她才能覺得舒服和輕松。可是吳邪也有想忽略的東西嗎?
「你有什麼煩惱呢?」危夏趴在他身上問他。
吳邪很明顯地愣住了,他的指尖微微一頓:「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危夏纖細而柔軟的手指拂過他的眉眼,她也曾這樣撫摸著黎簇,然而黎簇的臉是年少而柔軟的。吳邪雖然看起來很年輕,但他的皮肉給人的觸感暴.露了他的真實年齡。她說吳邪有時候看起來會很疲憊,雖然他嘴上從來不說,但她直覺對方遇到了某些不可言表的困難。
吳邪沉默下來,他被對方猜中了心思。這在如今是罕見的,時隔多年,他早已不像當初還跟在三叔身後那樣懵懵懂懂,他現在是道上赫赫有名的吳小佛爺,一出面就能引得無數人揣摩用意。
危夏那敏銳得有些過分的直覺,令吳邪心頭發顫。
「你想得太多了。」吳邪沉靜下來對她說,「想得越多煩惱就會越多,不如什麼都別去想,反而會輕松很多。」
「可換作是你,你能做到什麼都不去想嗎?」危夏反問道。
吳邪最終無言以對。他做不到,他心裡有不得不想的東西,言未盡、意難平。這不是他說不想就可以不想的,世上沒有那麼多順心如意。
「原來你也做不到。」危夏解讀了他的沉默,她笑了起來,噙著笑意跟他接吻。
其實吳邪的煩惱不是危夏一定要去了解的東西,吳邪在她心裡的重量跟黎簇沒什麼不同,她依賴於對方,想要從對方身上得到更多的愛,但她並不想看清對方的心,也無意於和對方分享他心中那沉重的一切。
危夏想要的只有自我的滿足,她想要變得更加輕松和快樂,所以她對愛的理解浮於表面,她此刻覺得吳邪是能給她愛的人,所以她愛吳邪。在過去承擔這個角色的是黎簇,而未來她也不知道有可能是誰。
黎簇失約後,她輕易地將對黎簇的愛轉移到了吳邪身上,理所當然地認為吳邪也會同黎簇那樣純粹而熱烈地愛她。
「你有許多可以做到的事……」危夏執著於得到他人的承諾,可這並不代表她會相信他人對自己的諾言,她所渴求的不過是此刻的真實,哪怕這只是轉瞬的歡愉。
她向吳邪尋求承諾,卻忘記了吳邪不同於黎簇,她自然而然地以為吳邪也會像黎簇一樣順從於她,因為後者無論何時都幾乎對她言聽計從。然而她忽略了黎簇本身也沒什麼執念與追求,她本就不了解黎簇是怎樣的角色,她對黎簇的認知不過是她的自我臆想。
可吳邪心底裡有放不下的東西,世事無常,他不敢輕易許諾。
人的一輩子太長,變數太多,誰也不知道未來如何,在人生中要做的事情沒做完之前,吳邪自己都不敢保證真的能活著做完那一切。他不敢再對危夏許諾,十年前的諾言已經讓他負重至今。
沒有得到回應的危夏抬起眼來看他,她的眼神空洞虛無。危夏那張蒼白而美麗的面龐上時常流露出笑容,但她分不清快樂的真假。所以她更多時候臉上都沒有任何表情,就像是一朵死去的花。
看著這張臉,吳邪忽然意識到了她的年齡,她本不該將時光虛度。
「你不用上學嗎?」吳邪問她。像他在這個年紀的時候,還在掙扎於學業之中。吳邪雖然現在干的是下地的活計,但以前他學的其實是正經的建築專業,是有畢業證的大學生。
「……我休學了。」
危夏自己也不大清楚休學了多久,現在是否已經錯過了高考,從「門」裡出來之後,這些都不再是她關心的東西。危夏說不清自己究竟在那裡面看到了什麼,她只覺得一切的重量都消失了。人生之中沒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情,她的心變得空蕩蕩的,不再有需要放在心上的內容。
據說靈魂的重量只有二十一克,她猜想或許自己的二十一克被留在了那裡面,所以出來的只是肉.體。
吳邪本想勸她多讀點書更好,但他轉念一想,這種勸學的活不該是他來干,而且她自己都不在乎,其他人說再多也沒什麼用處。
危夏依舊直勾勾地盯著他,眼神空洞得讓他甚至想起了西沙海底的禁婆。這麼想多少有點驚悚了,吳邪摸了摸她的腦袋,跟她說最好還是得找點事情干,不然一天到晚淨瞎想也不行。
於是危夏緊緊地抱住了他,這就是她找到的事情。
和吳邪待在一起的時候,就算對方什麼話都不說,她也能感受到平靜。或許是因為她在門裡看到過對方的臉,在那些不安與混沌的碎片之中,她本能地將對方當成了救命稻草般的存在。
但是吳邪並非時時有空陪她,他還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情。
他的手下黃嚴從神秘的古潼京帶回來了一些信息,那些信息被他刻在了一名少年的背上。一切都在按照吳邪的計劃進行,他的手臂上有十七道疤痕,或許這名少年會成為第十八道,亦或者他能走到其他人都沒能走進的深度。
「不能帶上我一起去嗎?」危夏不知道他要去做什麼,吳邪不跟她解釋太多,只告訴她不合適。
危夏轉而問他什麼時候能回來。
吳邪深深地注視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麼:「我會盡快。」
危夏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也沒有說話。吳邪親了親她的嘴角才轉身離開,危夏注視對方的背影,她幾乎覺得對方不會再回來了。
那種感覺清晰得令人悚然。危夏想起他一邊抽煙一邊咳嗽的模樣,她知道吳邪的身體狀況其實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好,他甚至聞不到任何氣味。
吳邪下了樓,危夏劃了一根火柴,點了根煙抽起來。煙是吳邪忘了帶走的黃鶴樓,因為聽說抽二手煙比直接抽危害更多,而吳邪的煙癮又極大,所以連帶著危夏都學到了他的壞毛病。
好在她身上的毛病本來也夠多了,不怕再多這一項。
抽了幾口之後危夏又忽然覺得心煩,便將煙放在了陽台上,煙味在露天的場所很快便散開,危夏的視線落在了樓下,以她的視力,竟也看清了吳邪在上車之前停了一會兒跟人交談。
對方一身黑衣,戴著墨鏡,舉止看起來與吳邪極為熟稔。看了一會兒,危夏撿起了沒抽完的那根黃鶴樓,腦袋裡閃爍著星子一樣虛無的念頭。
她回憶吳邪的臉,他說話的口吻以及懷抱,危夏意識到這些記憶只會讓自己愈發思念他,而思念帶來的只有痛苦與折磨。
危夏本就不是能夠適應等待的人,她需要的不是美好的回憶,而是能讓她感到真實的事物。
在吳邪離開了一段時間之後,她喝得爛醉跳進了長滿葦草的湖中,卻在窒息之前就被人撈了上來。
她濕淋淋地躺在對方的懷抱中,摸了摸救命恩人被湖水浸泡得冰冷的臉,她的手也很冰冷,簡直就像是溺死在湖中的水鬼。
危夏說:「我見過你。」
對方是那天在車前和吳邪說過話的人,標志性的墨鏡即便是跳進湖裡也沒有摘下來。
「你是吳邪的朋友嗎?」她問。
黑瞎子不知真假地糾正道:「我是他師父。」
危夏笑了起來,將頭埋在對方的懷裡,她摟著吳邪師父的脖子,笑聲漸漸明亮起來。
第5章
吳邪失蹤了。有消息說他去了張大佛爺明令禁止過九門進入的古潼京,並在裡面獲得了驚人的財富。可也有消息說,他其實早就已經死了。
「你也不知道他的情況麼?」危夏躺在黑瞎子懷裡,她仰著臉問對方,「不是說你是吳邪的師父?」
「那也不代表我就什麼都知道啊。」黑瞎子聳聳肩,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
危夏下巴抵著他的胸口,這種姿勢讓她的呼吸有些不暢,殘留在臉上的湖水影響了視力,可她依舊安靜地注視著對方——她的救命恩人。
當黑瞎子將她從湖裡撈起來的時候,危夏也問他:「是吳邪讓你來的麼?」
黑瞎子則是反問道:「你覺得徒弟可以使喚師父?」
這話是真是假,取決於徒弟出的錢夠不夠多。倘若危夏足夠了解他,便能明白世間長存著名為金錢的真理。不過,她尚不清楚對方是個怎樣的人,也就不明白這人的底線。
她只知道對方救了她的命,對方拯救了她,並且擁抱著她。那一刻他便足夠替代任何人——包括吳邪。
在這個世界上,愛是昂貴的,也是廉價的,想要得到一個人的愛,或許什麼都不需要付出,亦或許要耗費大量錢財。
危夏直勾勾地盯著黑瞎子,她的眼神直白到讓對方有些頭皮發麻。黑瞎子說你別這麼盯著我,我可沒想過要搶吳邪的女朋友。
可如果她不是吳邪的女朋友呢?
在危夏專注而認真的目光中,黑瞎子遲疑了一下。就是這片刻的遲疑,讓危夏再一次輕易得到了她所認為的「愛」。
她肆意地揮霍著她的出生所附加而來的錢財,醉倒在自己也分辨不出的地方。但無論倒在哪裡都沒有關系,因為有人會把她送回家去。
哥哥知曉了她舊愛換新歡,但這也並非是什麼大事,吳邪下落不明,自然沒法找她算感情賬,而且黑瞎子在道上有些名聲,和吳邪的交情更是長久——他們都不在意,那又何必多說。就當是花錢請了個保鏢。他並不在乎危夏想要從對方身上得到些什麼,愛也好,安全感也好,隨便什麼都好。
至少得到了這些之後,她就不會再發病,也不會再去隨意惹是生非。
在危夏醉生夢死之際,黑瞎子又收了個新的徒弟。這人她也認識,就是她曾經的同學,黎簇的朋友蘇萬。
當蘇萬有一天在黑瞎子的偏僻小院裡訓練,卻看到危夏從對方的房間裡出來時,他整個人都呆住了。
對於危夏和黎簇之間的事情,他了解的並不多,但是黎簇從他這裡借去談戀愛的錢,到現在都還沒有還給他。
之前黎簇莫名失蹤,過了好一陣子才突然回來,整個人性情大變,還收到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快遞包裹,包裹裡甚至有屍塊和黑毛蛇。這時候蘇萬就已經意識到事情走向的不對勁了,可為了兄弟之間的義氣,他還是卷進了黎簇的事情裡。
在蘇萬看來,鴨梨是他的兄弟,而危夏是他兄弟的女朋友,雖然鴨梨遇到了一些麻煩事,可他也沒說過他們分手了呀?要是沒分的話,這不就意味著是在鴨梨生死未蔔的時候,他的女朋友卻已經移情別戀了麼?
想到這裡,蘇萬的神色頗有些一言難盡。可鴨梨中途回來的時候,也完全沒有問起過危夏呀?
坐在小凳子上監督蘇萬訓練的黑瞎子師父當即朝他扔了一把瓜子殼,提醒他不許偷懶。蘇萬站直了身體正想說些什麼,卻看到危夏已經小跑過來到了黑瞎子身後。
她十分自然地趴在了黑瞎子的背上,就像做過許多次那樣,旁若無人地摟著對方的脖子,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了上去。黑瞎子頗有些無奈地握了握她的手掌,卻不是要提醒她還有人在。
「小心點,別又摔了。」黑瞎子轉過腦袋去看她,他將鼻子湊過去聞了聞危夏的臉,居然沒聞到酒味,暗暗贊許有長進,「今天吃藥了?」
沒人監督的話,危夏吃藥全靠緣分。她每次談戀愛的時候,對方都得兼任這份監督工作。
黑瞎子兩只手抓著她的手臂,防止她站不穩又要摔。嘴上則是跟她說著話,問她藥吃了幾粒。
危夏半閉著眼睛,不知道是沒睡夠還是藥物的副作用:「不記得了。」
黑瞎子嘆了口氣,起身轉過來將她摟進懷裡,一邊半抱著她往回走,一邊扭頭留話讓蘇萬自己繼續練習。他碎碎叨叨地說著抱怨危夏記性太差太愛胡來之類的話,語氣裡卻並不帶絲毫煩躁的意味。
檢查了藥瓶裡剩余藥的數量,黑瞎子倒了杯水給危夏,她喝了兩口就放下了,而後被黑瞎子塞進了被窩裡,掖好被角讓她繼續睡。
做完這些事之後,他才慢慢悠悠地晃出來,繼續指導蘇萬訓練。
蘇萬問他,那是什麼情況。
「看不出來?」黑瞎子道,「我在給人當保鏢呢。」
「陪吃陪玩還陪睡那種麼?」蘇萬忍不住問。
黑瞎子踹了他一腳:「胡說什麼呢,我們這是正經的雇佣關系,簽合同的。」
合同是否正規尚未可知,在雇佣之外還有什麼關系,也不需要向蘇萬解釋那麼多。黑瞎子又踢了踢他的腿:「八卦這麼多干什麼,還學不學了?」
拜黑瞎子為師,蘇萬是付了一大筆學費的,意識到從黑瞎子這裡根本問不到什麼,蘇萬只能自我解釋,鴨梨的事情還是讓他自己來處理比較好。
沒理會少年人復雜的心路歷程,黑瞎子冷酷地對蘇萬的錢財進行著敲詐。就算知道了蘇萬在想什麼,黑瞎子也不會放在心上,他連吳邪找來都不擔心,黎簇又算得上什麼。
送走了蘇萬,黑瞎子又進了房間,危夏睡得正沉。黑瞎子沒見過她幾次完全清醒的樣子,大部分時候,她要麼是醉醺醺的,要麼就是困倦恍惚的。
看著她處於睡夢之中的側臉,黑瞎子突然想,吳邪是否見過她清醒的樣子?他對危夏的了解又有幾分?
當一個人開始試圖去了解另一個人,並且不是出於惡意,那也就意味著一些無關於錢財和利益的情感已像苔蘚般悄無聲息地覆蓋。
第6章
「你愛我麼?」危夏總是在執著於這個問題。
她反反復復地詢問著,無論對像是誰,她總是要從對方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復才肯罷休。好在她詢問的對像們總是願意順著她,黎簇是這樣,吳邪是這樣,黑瞎子還是這樣。
他們都在順遂她的心意,滿足她、縱容她,所以更是助長了她的氣焰。
又一次從現今的戀人口中聽到想要的答復,她高興地摟著對方的脖子,親吻著對方的下巴和嘴角。她將腦袋靠在對方的肩膀上,口中訴說著一些關於喜歡和永遠之類的話。
這些話說出來,先不管聽者是否相信,至少她本人是相信的。因為她確實報以真摯的感情去開始她的戀情,雖然總是無疾而終,卻也並未打擊到她對自己能夠得到愛的那份信心。
輕易便得來的愛,所以也輕易會失去。這似乎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道理,危夏已經領悟到了其中的真諦。愛是短暫的,愛也是長久的,執著於某一個人的愛就會痛苦,但如果將範圍擴大,那就可以得到快樂。
或許在有些人眼裡危夏是個瘋子,但在黑瞎子看來,她其實是豁達的,所以總是能夠輕易地快樂起來,因此悲傷轉瞬即逝。他覺得危夏很可愛,這是否也是一種情人眼裡出西施的濾鏡呢?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又一次把危夏從床上撈起來吃藥,黑瞎子只覺得自己未免也操了太多份心了,又要監督她戒煙戒酒,還要規範她的作息和飲食,順便在合適的時間點搖醒她吃藥。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年紀輕輕就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塌糊塗的。
睡意朦朧,危夏眼睛都沒睜開,便輕車熟路地鑽進了他懷裡,摟著他的脖子去親他的下巴。黑瞎子捏著她的下巴,感覺自己畢生的耐心都用在了這種事情上。合同上給的那點錢真的值得他這麼操勞麼?
不過愛和錢從來都不衝突,黑瞎子始終如此堅信,而以錢為基礎的愛更是堅不可摧,至少現如今的狀況就能很好地詮釋這個道理。
他從來不想吳邪回來後會怎樣——即使他知道吳邪沒有死。吳邪遲早是要回來的。
而比起不知何時才會回來的吳邪,當下顯然還有其他更容易將這份脆弱的「戀情」摧毀的人存在,而這個人甚至比吳邪更有話語權,更加理直氣壯。
危夏的哥哥出面要帶她回家時,黑瞎子完全沒有理由拒絕。人家才是真正的一家人,比起血脈相連的親哥哥,男朋友又算得了什麼呢?
哥哥把她帶了回去,他告訴這個在他看來不怎麼聰明的妹妹,只有錢是不會背叛她的。危夏似懂非懂地看著他,或許是最近這段時間規律的生活習慣,讓她難得又恢復了些正常人該有的意識。
其中多少有黑瞎子的功勞,但危夏想不起來要說明,而她哥哥則認為這理所應當,在他看來這不過是金錢交易而已。只是恰好危夏比較喜歡他,而他也懶得管她這些無關緊要的喜好。
哥哥說,是因為錢,而且是很多的錢,所以她才能夠繼續做她的大小姐,整日醉生夢死,而不是變成被他人避之不及的瘋女人。
「現在有一個機會,如果我們成功了,就可以拿到很多很多錢。你自己不去爭、不去搶也沒關系,我可以幫你去爭、去搶,而你要做的就是聽我的話。」哥哥撫摸著她的臉,對她說,「只要有足夠多的錢,即使沒有愛,你也能夠過得很好。」
危夏愣住了,她怔怔地看著她哥哥。
一瞬間她的眼神似乎恢復了清明,不再是那種混沌朦朧的眸色,簡直就像是她還沒瘋時那樣。
眼淚簌簌落下,她哭著說:「我以為你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你什麼都知道……」
危夏說話的聲音很輕,字眼卻出奇地清晰,幾乎要讓人以為她根本就沒病過。她注視著她的哥哥:「你一直都知道我想要什麼,那對你來說輕而易舉,你只是不願意給。」
哭著哭著,她又笑了起來,這下倒符合她現今的狀態了。哥哥神色平靜地陳述道她又在犯病了,話音剛落便有人左右圍過來將她按住。她哥哥的表情依舊很平淡,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你真的對我沒有半點愛麼?危夏無數次想要問他,可她正常的時候不敢問,發瘋之後又不知道怎麼問了。
她流著淚被注射了鎮定劑,滿臉淚痕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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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過來,她似乎真的冷靜了許多,所以也變回了安靜又聽話的模樣。哥哥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危夏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反正她的意見並不重要,她要做的只是保持安靜。
因為吳邪的計劃,九門之一的解家現在的當家解雨臣傾盡了整個家族的力量來幫助他,但自己也在這個計劃的實施過程中遭遇了不幸。現在他死了(起碼道上都說他死了),人人都想要去分他家的一杯羹。
據說解家的地下寶庫裡保存著價值幾百億的古董,而鑰匙只有解家當家才有。
哥哥帶著她去解家吊唁,一起抵達解家的還有危夏和解雨臣的「婚約」,昔日兩家長輩們隨口玩笑的話語,卻也在這種時候被拿出來大做文章。
可解雨臣都已經死了,死人既不能承認婚約,也不能否認它。
「誰說死了就不能結親了?」
活人有活人的結法,死人也有死人的結法。她的哥哥意圖讓她跟對方結陰親,這也是一種古老的時代裡便存在的結親之法。
葬禮上的人為了解家的家產吵得不可開交,但他們說的話危夏一句都沒聽進去,她只是注視著解家古宅那紅色漆柱後落在石頭凳子上的麻雀,它有著圓圓的身體和蓬松的羽毛,像是剛在陽光裡打過滾一樣。
誰也不在乎危夏的意見,更不需要她來陳述自己的想法,她只需要站在那裡就夠了。就像她哥哥說的那樣,他會幫危夏去搶。在他看來,她的後半輩子必須要有足夠多的錢才能夠得到保障。愛遲早會離她而去,只有錢才能讓她安度余生。
家裡原本的錢雖說也是夠的,但越多的錢就可以過得越好。在條件允許的範圍內,他希望能讓妹妹過得更好。或許這也是一種難言的愛,只可惜危夏體會不到。
她只覺得一切都離自己無比遙遠,每個人都面目猙獰,甚至連哥哥都很可怕。她不由得有些想念起黑瞎子來,起碼他從來沒有朝她露出過冷酷或是猙獰的表情。許久未曾出現的耳鳴聲又開始讓她的腦袋一陣一陣地鈍痛。
在場的人裡,同為九門後人的霍有雪自認為是霍秀秀的長輩,自從霍老太太死後,她便覺得繼承霍家的應當是自己而非霍秀秀。而在解雨臣的「葬禮」上,她也擺出了長輩的架子,意圖插手解家的遺產分配。
這個燙著一頭卷發,嘴唇塗得很紅的女人用一雙漂亮的眼睛揚著她的下巴傲慢地掃視眾人,她的目光在危夏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後走向了她。
正在看麻雀的危夏被擋住了視線,她對這個陌生面孔的女性感到疑惑,但對方塗著紅色指甲油的手指卻用力地捏著她的下巴,問她是否就是傳聞中吳邪的女朋友。
耳鳴讓危夏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麼,只覺得她的指甲尖利得仿佛要戳破自己的皮膚。
她的哥哥其實也總是捏著她的下巴,但他往往是要從她的嘴裡摳出點什麼來,有時候是大堆的藥片,有時候則是煙或者酒。這種疼痛刻進了骨子裡,所以危夏其實是有些害怕別人這樣捏著她的。
霍有雪的身上縈繞著一股名牌香水的味道,她的臉湊了過來,頗有些細致地打量著危夏,而後說道:「這麼年輕的小姑娘,用來配陰親多可惜。」
危夏不明白她的意思。她也不知道霍有雪在私底下多麼勢在必得地對下屬們說:「古潼京的寶貝我要,吳邪我也要,他的女人當然也是我的。」
危夏終於從霍有雪,還有其他爭執不休的人嘈雜的聲音裡,聽到了一句話:「我們會把吳邪完好無損地從古潼京帶回來。」
她愣住了,吳邪這兩個字蓋住了耳鳴聲,仿佛連他的名字都那麼不同尋常,只要出現就能讓危夏忽視其他的一切。
她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黎簇了,仿佛這個人從來沒有出現過在她的生命中。但別人一提起吳邪,她的腦海中卻浮現出了無數張臉——吳邪的臉。他的微笑、氣憤、憂傷和平靜。
「吳邪……」危夏喃喃自語著,她的心難以言喻地悸動。
霍有雪說:「只要吳邪交出古潼京的寶物,我們絕對不會動他一根毫毛。」她趾高氣昂地發號施令,認為自己能夠統領九門的所有人。
但是霍秀秀卻說,解家寶庫的鑰匙其實在她身上,而這是解雨臣親手交給她的。
第7章
解家地下寶庫裡的東西其他人顯然是分不到了,但僅憑霍秀秀真的能夠將這個鑰匙守住麼?現如今不擇手段的人到處都是——九門的人、以及汪家的人。
不過,她說出這種話的時候,其實就是為了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來。
霍秀秀以身犯險,正是想要引出吳邪這次計劃的目標——潛藏已久的汪家人。
這些錯綜復雜的計劃與危夏無關,也不是她能夠理解的。她不明白這些人在吵什麼,也不懂他們的勾心鬥角。聽到吳邪的名字後,她便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裡,出神地沉默著。
吊唁的這一趟是否有收獲,危夏沒有問,但在這之後,她卻被關在了家裡,不再被允許出門。
她試圖抗議,甚至隱隱冒出了又要犯病的跡像,而哥哥冷冷地看著她,只說了一句話:「家裡或者醫院,你自己選吧。」
不想進醫院的話,就只能繼續被關在家裡。被關起來的這段時間裡,危夏不知道外面都在發生些什麼,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要被關到什麼時候。
她幾乎每天都在哭,可根本沒人管她。哥哥變得很忙碌,她已經很久沒見到過他了。但這個「很久」究竟是多久,她其實也不太清楚。
時間的概念對危夏來說是虛幻的,而憑借感知的判斷則更加虛幻。
直到有一天她睜開眼睛,居然看到了許久未見的黑瞎子。危夏有些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但更糟糕的是她無法判斷究竟哪些東西是幻覺。難道連去解家的事情也是幻覺的一部分麼?
她拍打自己的腦袋,動作粗魯得簡直就像是修理舊家具那樣,黑瞎子見狀連忙抓住了她的手,說她真是不知輕重。本來腦袋就不太聰明了,再打壞了可該怎麼辦,黑瞎子有些憂心。
「看來你哥哥也不太能照顧你嘛,」黑瞎子嘀嘀咕咕,「這怎麼回家一趟還病情加重了呢。」
危夏努力聽進去了他的話,這才意識到之前發生的那些事並非幻覺。可她又是怎麼離開家的呢?中間這一段缺失的記憶讓危夏忍不住焦慮起來。
黑瞎子就像初遇時那樣說著不知真假的話,他說危夏是被他偷出來的,現在誰都不知道她在他這裡,所以她可得好好聽他的話才行。
他只是在開玩笑的,但危夏的反應卻激烈得出乎他的意料。
「我難道不聽話麼?」危夏注視著他,她的表情簡直就像是要哭出來一樣,那麼難過,「我難道不是一直都很聽話了麼?」
她又想起了自己被關進醫院、關在家裡的時候,哥哥總是命令她要聽話,大家總是要求她聽話,危夏覺得自己已經非常努力了,可是為什麼他們還是不滿意?
黑瞎子這才察覺到不對勁,他意識到危夏可能已經有挺長一段時間沒好好吃藥了,所以她的情緒才會這麼不穩定。他不敢再說什麼刺激她的話,只能在危夏掩面哭泣的時候抱著她,輕輕地拍著她的背。
「好了好了,我亂說的。」黑瞎子親了親她捂著臉的手背,但她還是在哭,眼淚止不住地流。
危夏在自己家哭沒人管她,在黑瞎子這裡對方反而想方設法地哄她。他想起危夏總愛纏著他問些「愛」和「永遠」之類的話題,於是絞盡腦汁地講著她愛聽的那些話。
這種舉動安撫了她,終於讓她逐漸平靜下來。看她可憐巴巴縮在自己懷裡的樣子,黑瞎子不由得有些心疼。他嘆了口氣,心想果然藥是不能斷的,所以他再次擔負起了這一重任。
藥物穩定了危夏的精神狀態,也穩定了他們之間的感情。
有幾分清醒的時候,危夏總是會說喜歡他。她也不止一次對黑瞎子說:「我覺得你比任何人都要好。」
她補充道:「比我哥哥還好。」
聽到自己在她心裡的好居然都超過她親哥的時候,黑瞎子還頗有幾分驕傲,覺得自己這段時間真是沒白辛苦,總算落得了幾分好。
黑瞎子早早抱著她去門口的院子裡曬太陽,危夏就像只小貓那樣蜷縮在他懷裡,她又慣例地開始問他:「你愛我麼?」
她問黑瞎子會不會一直愛她,會不會一直陪著她,黑瞎子很有耐心地回答著,也不抱怨她都問了多少次了。
又一次得到她想要的答復,危夏趴在他的耳邊,用講述多麼重要的秘密那樣的口吻對他說:「以前有人告訴過我,一句話只要說上一千遍就會變成真的。」
她告訴黑瞎子,自己發自內心地想要和他永遠在一起。
黑瞎子只覺得自己的心正在仿若擂鼓般跳動著。那毫不遮掩的、直白的愛,幾乎要將人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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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與此同時,吳邪也已經從巴丹吉林回來了。
吳小佛爺聲勢浩大地帶著吳家的車隊去了長白山,說是要去那裡接一個人,去履行跟那個人十年前的約定。他說這是他人生中必須要去做的一件事情。
去那裡之前他還先去給潘子掃了墓,身後跟著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像是毫不在乎他的這種舉動會在道上傳出什麼風聲。吳邪只知道他一定要這麼做,只有做完這些事之後他才能安心地離開。
他也沒有忘記,進沙漠之前他還對一個人說過他會回來。
打聽到危夏的消息後,吳邪想的其實是似乎他就算回不來也沒什麼關系,反正她人生之中並不是缺少了自己就不行。人的一生那麼長,短暫的過客很快就能被遺忘,更何況危夏的記性本就不太好,剛跟她說過的話她可能都記不住。
只是他離開前說過的一句「我會回來」而已,恐怕早就不在她腦袋裡留有任何痕跡了。
但是從長白山回來之後,他還是鬼使神差地去了黑瞎子的住處,他想的是看看她過得如何。即便已經從別人那裡聽說了,但總歸還是親眼看看才更能放心。
吳邪沒有進去,只是站在院子外遠遠地看著她睡眼惺忪地被黑瞎子拉出來曬太陽。黑瞎子其實也是願意照顧她的,還是那句話,錢和愛從來都不衝突。
前段時間道上的局勢就大致穩定下來了。外面不像之前那麼危險,所以危夏也順理成章被放出來了。她哥哥想著與其讓她自己到處鬼混,還不如繼續找個人看著她。黑瞎子自然是最好的人選,工作經驗豐富,更重要的是危夏也很喜歡他——起碼在她哥哥看來是這樣的。
站在外面看了好一會兒,吳邪既不靠近,也沒出聲。或許不去打破這份平靜才是最好的,那就讓它這樣吧。
人也看過了,是時候走了。走之前吳邪忍不住點了根煙,但沒抽兩口就開始咳嗽起來,聲音竟然引起了危夏的注意。
真是神奇,危夏明明大部分時候都一副不太清醒的樣子,甚至別人和她說話她都不太能聽進去,但吳邪只是遠遠地咳嗽,她卻仿佛冥冥之中獲得了某種感召一般知曉了他的到來。
她興高采烈地從院子裡跑出來抱住了他,摟著他的脖子像是整個人都要掛到他身上去一樣。吳邪有些驚訝,無奈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問她是怎麼發現的。
危夏盯著他,仿佛眼裡只有他:「我聽到了你的聲音。你的聲音和別人不一樣,我一聽就知道是你。」
他的臉也跟別人不一樣,所以始終能夠橫貫在她的夢裡。雖然他不在的時候,任何人都可以代替他,但只要他出現,那就誰也比不過他了。
黑瞎子之前沒有想過吳邪回來之後會怎麼樣,危夏當然也沒有想過。但只要她看到吳邪,那她眼裡也就只有吳邪了。
被拋之腦後的人,根本就不會在她口中出現。她的記性向來如此,既不回憶過去,也不思考未來。吳邪更不會問她,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裡她是怎麼過來的,所以理所應當,她的愛又失而復得了。
危夏撫摸著他脖子上的那道疤痕,吳邪原本還以為她會問他是怎麼弄的,這真是不太好回答。但危夏只是撫摸著它,什麼話都沒有說。
但摸到吳邪胳膊上的疤時,危夏卻笑了起來,她說自己的手臂上也有很多疤,現在他們一樣了。吳邪應聲後,危夏更是高興地抱緊了他,她訴說著自己再次見到他的喜悅。
「我們可以一直在一起了麼?」危夏問他。
吳邪想了想,他說應該可以吧。
「應該?」
太過絕對的話,說出來總是有種撒謊的感覺,尤其感情方面,許下承諾很簡單,可貫徹諾言卻很困難。
好在危夏的腦袋裝不下這麼多東西,她很快就忘記了自己最初在問什麼。吳邪說要帶她回家的時候,她又變得高高興興了。
甚至都不需要跟黑瞎子道別,反正他也看到了,就在危夏原本坐著曬太陽的那個位置後邊,黑瞎子一直都站在她身後。只不過她的目光能夠注意到的地方太少,就像她的記性一樣,只要看不到,也就不會想起來。
吳邪沒有進去打招呼,黑瞎子也沒出來。
第8章
愛是快樂的,愛也是沉重的。危夏總是在追求著那些虛幻的東西,她踏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雲端上那樣搖搖欲墜。她欣喜於吳邪的回歸,卻也忽略了吳邪的異樣。
吳邪這些年來本就不太樂觀的身體狀況,在古潼京一行之後更是糟糕到了極點。
不止一次看到吳邪咳嗽的樣子,即便是危夏也覺得不太對勁了,她的臉上罕見地流露出擔憂的神色。
可是當她詢問吳邪是怎麼了的時候,吳邪卻告訴她,自己只是感冒了。
「這種小毛病就是這樣,反反復復,不怎麼容易好。」吳邪如是說道。
別人或許會懷疑真假,但危夏絕對會信,她那長時間沒有再用來思考的腦袋,很容易就能接受他人的任何說辭。尤其告訴她這話的人還是吳邪,是她最信任的人,所以他的咳嗽在危夏看來也不再是什麼大問題。
然而事實並不會因為謊言而改變,吳邪的身體狀態每況愈下。他的肺本來就不太行,再加上沙漠裡的奔波和受的傷……之前忙起來的時候憑那一口氣吊著,可塵埃落定松了那口氣之後,所有後遺症都開始顯現出來了。
就像是一根長時間緊繃著的弦,驟然松懈的時候也就是它崩裂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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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慶幸危夏現在一天到晚除了曬太陽就是睡覺麼?吳邪看著她趴在躺椅上睡著的樣子,他素來擅長苦中作樂,還有點欣慰危夏現在不像以前那樣熱衷於喝酒了。甚至因為他所說的「感冒」,這幾周她連煙都不怎麼抽。
吳邪的「感冒」實在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中途危夏也抱著他問過幾次怎麼還沒好之類的話,但都被吳邪敷衍過去了。每每說謊騙了她之後,吳邪心裡總有些過意不去。他這時候才生出些後悔來,想著自己當初其實就不該再去看她。
明明都已經知道她過得很好了,何必多此一舉呢。
可人就是這樣,不是所有時候都能從理智出發,心念動了的時刻,理智是壓不下來衝動的,所以哪怕明知道有些事情會有更好的解決方法,還是會因為一時衝動而把它搞砸。
吳邪想著自己現在就是搞砸了,所以才會陷入兩難的境地,他注視著危夏的臉,用手指梳理她那睡得有些蓬亂的頭發。
人在身體狀態差的時候總是會克制不住腦袋裡的消極念頭,而吳邪想的是,危夏如果知道他就快死了會有多難過呢?
一生之中要做的事情,似乎大多都做過了,想要看的風景看了,該遇見的人也都見了。世上的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真要細算起來,好像也沒有太多遺憾。
吳邪去巴丹吉林之前就抱著必死的信念,如果用他的命可以換一切結束,讓汪家也消失,這可是再劃算不過的買賣。但他好歹記得交代一下後事。黑瞎子當時還問他,既然都抱著這種念頭進沙漠了,那在這之前為什麼還要給別人留筆感情債。
當時他是怎麼回答的呢?吳邪回憶著。還沒等他想起來,危夏已經醒了,她歪著腦袋看著吳邪,像是在確認什麼。好一會兒之後,她才摟著吳邪的脖子說自己剛才做夢了。
「夢見什麼了?」吳邪雙手攏著她的身體,以免她從椅子上掉下去。
危夏說她夢見了他以前的樣子,那麼天真,到處摸爬滾打,看起來還有點傻乎乎的,老是被人騙得團團轉:「但是很可愛。」
吳邪只當她說胡話,雖然她說得似乎挺真切,可他以前摸爬滾打的時候危夏又才多大?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年少時天真懵懂的樣子,更不知道他當初都去過哪些地方,見識過什麼又經歷過什麼。
「我見過你的,當時我哥哥不在。」危夏認真地說。
吳邪順著她的話哄她,說是啊是啊,當時只有我們。但危夏搖頭,她說還有別人。
「還有誰?」吳邪很是有耐心。
可危夏卻說不出來了,她露出思索的神色,但很快又像往常那樣忘記自己到底在思索什麼了。吳邪早有預料,他習慣了危夏這根本不存在的記性,也不再多問。
又過了一段時間,吳邪告訴她自己要出門一趟,危夏問他要多久才會回來。吳邪於是給了她一個信封,告訴她一定要等自己走了之後才能打開來看。這回他吸取了之前的教訓,知道要是留她一個人的話她又會亂來,但是黑瞎子最近也被絆住了,因此他找上了另一個朋友。
這人危夏雖然沒見過,卻也認識。她參加過人家的葬禮。
解雨臣看著眼巴巴盯著自己的危夏:「……」
吳邪把人往解雨臣這兒一放就跑了,別說危夏,連解雨臣都沒反應過來。吳邪就是太了解他了,知道他肯定會幫忙,所以心安理得。解雨臣看著危夏沉默了好一會兒,因為他也知道當時自己的「葬禮」上發生了什麼。
娃娃親什麼的暫且不說,畢竟他小時候還跟吳邪訂過「娃娃親」,但在葬禮上還要跟他結陰親,後來聽霍秀秀繪聲繪色地描述當時那個場景時,解雨臣面上一言難盡。
實在沒想到居然還能跟「未婚妻」見面,甚至「未婚妻」還要被托付給他照顧,簡直叫人一個頭兩個大。
為了幫助吳邪完成他覆滅汪家的計劃,解雨臣犧牲了解家地下寶庫裡的三百億古董的鑰匙,那鑰匙至今還在無人知曉的下水道深處流浪,而且這輩子也撿不回來了。
三百億打了水漂,解雨臣既不遺憾也不怨恨,這種度量委實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因此,吳邪先斬後奏「拜托」他照顧危夏,他同樣好涵養的沒有生氣。
左右不過是多張嘴吃飯而已。
然而實在是他想得太過簡單了,吳邪可沒跟他說過危夏的病情有這麼嚴重,只是提了一句她精神有時候會不太穩定。解雨臣聽他這麼說,還仔細觀察了幾天,倒也沒覺得有什麼大問題。
危夏一沒暴力傾向,二能正常交流,小部分時間是纏著解雨臣問吳邪什麼時候回來,大部分時間則是在院子裡曬太陽。倘若一直如此倒也沒什麼,但問題是沒多久她就又開始犯病了。
哭都是其次,見血才是最頭疼的。在院子裡聞到血腥味卻沒看到人的時候他就有種不好的預感了,果然一推門便看到危夏滿手是血地站著,她的臉上滿是淚痕。
他大步邁過去摁著對方的手臂動脈,脫了自己的外套用袖子綁著她的上臂,基本的急救知識解雨臣從小熟記於心。打電話叫醫生的時候,他也注意到了地上的血跡旁掉落的信,信上的字是瘦金體,一看就知道是吳邪的筆跡。
醫生趕過來幫危夏消毒包扎了傷口,解雨臣則是撿起帶血的信紙,看完信之後,他總算猜出了幾分她發病的緣由。吳邪在信上說自己這回可能真的回不來了,所以讓危夏別太傷心,實在不行的話還有小花,小花是他的朋友,他會幫忙照顧她的。
很顯然,這是一封分手信。
其實吳邪寫信的時候,並不打算真的讓危夏看到。他自認為很了解危夏,知道她記性不好,過幾天可能就忘了他還給她留過信這回事,因此還特意提前了幾天給她。誰能想她居然還找得出來拆開呢?
而且她居然看懂了。
在學校課本上一個字都看不進去的人,現在都多久沒看過書寫過字了,居然還能把吳邪留的那麼長的一封信看完,簡直堪稱奇跡。
在吳邪的設想中,危夏或許會回家,也可能黑瞎子會找過來,他唯獨不覺得危夏會看這封信。危夏的記憶是短暫的,她的思緒是混亂的,她只能看到眼前看到的東西,也只聽得到正在聽的話。
所以更大的可能是她很快就會認識新的人,然後又一次墜入愛河,從此吳邪也不會再被想起——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在這種情況下,解雨臣沉默了,他是吳邪的朋友,也猜到了吳邪這次的離開意味著什麼,吳邪的身體垮下來之前早有征兆。當時一起去長白山的時候他就發現了。
但要真的接受這種事,並沒有說起來這麼簡單。都說生老病死是命中注定,可想要求長生的人無論哪裡都比比皆是。
解雨臣捏著手裡薄薄的信紙沉思良久。危夏則是一直蜷縮在床上哭,像是怕聲音傳出來那樣拿被子蒙著自己的腦袋,解雨臣有些擔心她被悶壞了,伸手過去將被子掀開了一角。
危夏被淚水蒙住了眼睛,被子被掀開一道縫時驟然刺進來的光線更是讓她看不清眼前人的臉,她自顧自地將眼前人當作是吳邪,雙臂緊緊地抱住了對方。
解雨臣沒料到還會有這一遭,他試圖和危夏解釋,但她根本聽不進去,只是一個勁兒地抱著他哭,聽起來委屈極了。解雨臣不太敢用力,怕又刺激到她,低下頭沒有放棄和她講道理的念頭,然而貼上來的卻是危夏柔軟的嘴唇。
危夏說:「我好想你。」
她甚至不去思考,她此刻親吻的人,和她想念的是否是同一個人。
不過,這似乎也並不重要。反正無論如何,她都能夠得到她想要的——得到愛。
第9章
就結果而言吳邪倒也沒有猜錯,即使過程中出現了些許波折。新的戀情開始之後,危夏果然沒再提起過吳邪,似乎真的一夜之間就把他忘得一干二淨。
她自己不提,解雨臣當然更不會提醒她。只是每每看著她手腕上日漸愈合的傷疤,他心裡難免還是會有些想法。
他的心思危夏自然是體會不到的,她那相當自我的性格,加上並不正常的精神狀態,總是會讓她自然而然忽略他人的想法和感受。她只會撫摸著解雨臣的臉,在發現他的臉上並沒有出現笑容的時刻詢問他為什麼不開心。
解雨臣抬起眼瞼反問:「不笑就是不開心麼?」
他有著一張相當柔美的臉龐,和危夏以前的戀人們截然不同。但不笑的時候,難免還是會因為年少掌權而積攢下來的余韻,以至於有些令人害怕。
危夏自然而然地將這種威懾力判斷為不高興,她只喜歡對方最溫柔最柔軟的時刻,也就是抵足而眠的那些夜晚,她的手緊緊地抱著對方的肩膀和背的時刻。
「那你現在開心麼?」危夏歪了歪腦袋,她的神色看起來有些疑惑。
解雨臣於是告訴她,並不是所有人都會把自己的情緒擺在臉上,很多時候眼睛看到的不代表就是真相。說這話的時候,他發現危夏怔怔地看著他,那種神情是解雨臣從來沒有見過的。
「怎麼這麼看我?」解雨臣露出些許她喜歡的笑容來問她。
危夏認真地說:「我覺得你很特別。」
解雨臣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她卻表現得很高興,甚至可以說是激動,她抱著解雨臣的身體,趴在他的肩膀上問他:「他們都說我瘋了,你覺得呢?」
她說無論是哥哥還是其他人,大家都覺得她病了,而且病得不輕,所以總是要她吃藥,要她配合治療。甚至還要把她送進醫院裡去。危夏說:「我討厭醫院。」
「可是他們都說只有這樣我才能夠好起來,才能夠像其他人那樣做一個正常人,你也這麼覺得麼?」危夏抬起臉來,直勾勾地盯著他,眼神裡閃爍著某種希冀的光彩。
解雨臣自然知道她想要聽到什麼樣的回答,相處了這些天他也了解了危夏的狀況。顯而易見危夏和其他人是有些不同的,她的精神狀態的確有問題,但往往這種有問題的人自己是不會承認的。
面對她這種情況,黑瞎子采用的方法是一哄二勸三強制,就算危夏不肯吃藥他也能硬塞進去。但解雨臣的手段就比他要高明許多,他把藥混進了食物裡,反正以危夏的遲鈍,頂多也就是覺得他這裡的飯比較難吃罷了。
但他這種隱晦的方法,卻間接起到了另一種作用,讓危夏覺得他和其他人不同,讓她覺得在解雨臣眼裡自己可能是沒有生病的。因為沒有生病,所以就不需要吃藥,這是很合理的邏輯鏈。
解雨臣面不改色地回答道:「你本來就很正常。」
他說謊不打草稿,危夏卻很高興地相信了,她訴說著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委屈。她說大家都不理解她,都不相信她。
「但是還好有你,」危夏的眼睛裡滿盈著歡欣和雀躍,她對解雨臣說,「只有你願意相信我。」
解雨臣便順勢問她,為什麼其他人會覺得她不正常,為什麼他們會覺得她瘋了。危夏一開始不願意說,只是抱著解雨臣講些沒什麼意義的胡話,但是慢慢的,她就開始講述起最初的那些話了。
危夏貼在他的耳邊告訴他:「我們進去了那裡面,但是那裡面不是外面的人可以去的,所以活人出不來,死人走不動……」
她的邏輯早就不存在了,所以說出來的話也沒頭沒尾的,只有最開始那幾句勉強能讓人聽明白,但解雨臣卻也從中提取出了些許有用的信息:那就是她和一些人去過一個地方,而那個地方很邪門。
邪門的地方對於干他們這行的人來說也不是什麼稀奇事,順著這個線索,解雨臣去查了她以前的事情。不過她家裡似乎很忌諱這件事,所以大部分信息都被故意隱藏了,他查起來也沒那麼順利。但總歸還是有了些眉目——在危夏高二那年的暑假裡,她和其他五個朋友一起去了西藏。
西藏……吳邪也去過那裡,為了尋找張起靈的過去,也是為了探尋汪家人的蹤跡,他在幾年之前去過西藏的墨脫,在康巴落部落裡,吳邪知曉了閻王騎屍的秘密。
至於危夏當年具體去了西藏的哪個地方,在那裡又遇到了什麼,誰也不知道。解雨臣只能查到和她一起去的朋友們都死了,只有她一個人還活著。但是從那以後她就精神失常了,並且因為經常產生幻覺幻聽而進了好幾次醫院。
解雨臣意識到這件事裡面或許隱藏著一些秘密,比如她究竟進去了什麼地方,遇到了什麼東西……但不管他用什麼方法詢問,危夏都說不出來。追問得太緊對她的精神狀態是一種威脅,解雨臣嘗試了幾次,最後還是放棄了。
現在大部分時候危夏還是勉強能算「正常人」的,刨根究底有時候或許並不是什麼好事,而且,他也不是必須要把那些事情弄清楚。就讓她這樣吧。
在這個世界上,稀裡糊塗過完一輩子的人比比皆是。有些人早早就知曉了自己的命運,背負著重大的責任。而有些人窮極一生也不會知道自己究竟要去追尋什麼。並不能說哪種情況就更好,人各有命,隨遇而安也並非壞事。
所以隨遇而安的危夏很快又能夠打起精神來了,因為她覺得解雨臣了解她,他看穿了真相,不像其他人那樣「歧視」她,所以每次和對方待在一塊兒的時候,她都覺得很開心。
雖然不止一次向解雨臣抱怨過這裡的飯很難吃,有股奇怪的味道,但每次也都被解雨臣找理由敷衍過去了。
危夏甚至都被說服了,可能是因為自己的味覺早就被酒精破壞了,所以才會覺得有奇怪的味道。這種說法其實相當合理,畢竟她自己也清楚之前自己幾乎泡在酒精裡的那些日子。
不過戒煙戒酒並非易事,再加上解雨臣其實也並不是每天都有空陪著她,所以危夏在忍耐了一段時間後又舊態萌發。解雨臣外出的時候,她也經常出門。常去的地方對她這位大客戶相當包容,危夏那對金錢毫無概念的認知就是她備受優待的根源。
哥哥並不限制她花錢,也不限制她談戀愛,他只是不想聽到她發瘋的消息,所以對於她日常花錢如流水的行徑,也總是視而不見。
解雨臣本來也不知道她這作風,直到有一回從外面回來,卻沒有在家裡看到她,才知道她的日常遠沒有他平時看到的那麼簡單樸實。
危夏捂著昏昏沉沉的腦袋回來時,解雨臣早已在院子裡等候多時,他本想發作一番,但危夏眯著眼睛還沒看清人就已經坐進了人家懷裡。她黏黏糊糊地去親他,問他怎麼這麼久才回來。她說自己一個人好無聊,本來是打算去找他的,可是又不知道他去哪裡了。
「所以我就自己出去玩了……」危夏說著說著,只覺得眼皮打架得厲害,干脆眼睛一閉就睡著過去了。
解雨臣根本沒來得及說什麼,她就已經自顧自地翻過了這篇。要是等她醒來之後再算舊賬,她又只會露出懵懵懂懂的樣子,仿佛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在說什麼。
這還能拿她怎麼辦呢,解雨臣撫了撫額。
「你又不高興了麼?」危夏問他。
解雨臣說沒有,所以他又笑了。他本以為這樣就能敷衍過去,但危夏有時候卻又有著奇怪的敏銳,在不該看穿的時候反而能看穿。
危夏說:「你有心事。」
解雨臣沉默了片刻,承認了。他說他有幾個朋友,但是他們可能都會比他先死,「死」這種字眼其實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過於直白了,所以自古以來都有避諱,大家往往用「去」或者「走」之類的字眼來替代它。
不過解雨臣總覺得說得隱晦了危夏可能會不明白。
「朋友……」危夏說,「我以前也有朋友,但是都已經死了。」她所說的朋友,就是那次陪她出去玩的那群人。
危夏注視著解雨臣,可她的眼神是空洞的,既不快樂、也無悲傷,她說:「不過沒關系,總有一天我們還是會再見面的。」
解雨臣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感,但他只能解釋為危夏精神不正常。和她討論生與死這種高深的話題,其實是不太合適的,尤其這個話題其實很可能刺激到她。
然而危夏卻忽然告訴他:「有人對我說過,門的後面存在著偉大的秘密,那個秘密,可以實現任何願望。」
說出這種話的時候,危夏聲音平靜而又柔和,她的神情甚至堪稱溫柔。
這回輪到解雨臣愣住了,他終於意識到危夏去過的那個地方可能比他想像得更危險、更神秘。他問危夏:「你的願望是什麼?」
然而危夏卻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像是根本不知道他們剛才究竟都在談論些什麼。
第10章
「你的願望是什麼?」
危夏又一次想起了那裡,她想起密密麻麻的參天的古樹,抬起頭來看不見天日的陰影。樹群過於繁茂的枝葉將日光遮擋得嚴嚴實實,不知多久未曾被人踏足的山道,放眼望去,視線內只有延綿不絕的、無比濃郁的翠色。
有人拉著她的手問她,我們真的一定要去那裡麼?
可是危夏想不起來那人的臉,她也想不起來自己說了什麼。她只知道心底裡有個念頭,驅使著她去往某個地方——仿佛那是她必須要去做的事情。
「你的願望是什麼?」
有聲音一直在詢問她。危夏忽然想起來了,是為了實現某個願望,所以她才要去那個地方。
「我的願望……」危夏喃喃著,她低頭看到自己的雙手浸滿了血,她的身上也全是血。血從她的頭頂往下流淌,粘稠而又腥熱。她走過的地方全都是紅色的。
她知道自己要離開,她必須要出去,這裡不是她應該存在的地方——生與死的概念,在這裡變得模糊。但是無數雙手卻從血液裡鑽了出來,桎梏著她的手、腳、身體,試圖將她留下來。
足以刺破鼓膜的尖叫聲鑽進她的耳朵裡,無數道聲音重疊起來,它們哀嚎著、怒吼著……
她的脖子被掐住了,她的腳也被拖住了。所以她只能在地上爬,就像是被打斷了全身的骨頭那樣,她的眼淚混在血水裡,可是逐漸干涸的血糊住了她的眼皮,讓她怎麼也睜不開眼睛。
然而有一道聲音,卻穿過了漆黑深紅的血,宛若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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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雨臣抱著危夏,他叫著她的名字,但她顯然是做噩夢了,所以渾身都在發抖。她的身體早就已經被汗沁濕了,臉色宛若從河裡爬出來的水鬼那樣慘白。
從滿是血腥與尖叫的夢境裡醒來,危夏的手指無意識地痙攣著,那種被碾碎了骨頭一樣的疼痛在她的血肉之下顫抖。解雨臣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指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每一根手指。
「只是夢而已,」解雨臣溫聲同她說著,他那用來唱戲的嗓子實在婉轉,聲線輕柔地安撫著她的情緒,他拍著危夏的背說,「沒事的,別怕、別怕……」
在滿腦子嘈雜的聲音裡危夏睜開了眼睛,她轉動了一下自己的眼珠子,視線逐漸聚焦,花了好一會兒功夫來分辨抱著她的人是誰。解雨臣的臉在她腦海中的印像其實並不深,半晌她才反應過來——這是自己的男朋友。
但她腦海中橫貫著的卻是「朋友」。朋友、朋友……從腦袋深處傳來的刺痛讓她將臉埋進了解雨臣懷裡。解雨臣察覺到她又在哭了,她的淚水時常來得很突然,持續時間也不定,偶爾還伴隨著胡言亂語。好在這些問題也都不算什麼,並不會影響到那名為「戀情」的花朵。
能夠改變它的只有心。
然而危夏的心是最容易動搖的,或許她曾經有可能去擁有一顆穩健的心,但那顆理應美麗的、閃爍著理性之光的心早已支離破碎。即使再次被拼湊起來,也不復昔日的光彩。
所以她總是會感到害怕、心生動搖。她近乎急切地尋求著可以填滿這顆心的東西,她將那理解為「愛」。
不知根源,但在她如今的理解中,愛是偉大的、愛是萬能的,如果擁有了愛,那便等同於擁有了一切。她的腦海中充斥著數不盡的光怪陸離的念頭,令她竭盡全力去追求著她所認為的「愛」。
解雨臣是理解不了她在想什麼的,但他也在盡可能地滿足她、陪伴她、安撫著她那顆並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
從噩夢裡掙脫出來的危夏試圖從他身上得到更多的、更加真實的愛。她撫摸著他的皮膚,溫熱的觸感讓她獲得了短暫的平靜,她趴在解雨臣的身上聆聽著他的心跳。危夏想,她只喜歡活著的東西。
只有活著的東西才是有價值的,死了的話就只是一堆無用的肉塊罷了,活人的身體是有溫度的,而死人連血都會變成冷的。冷的血和熱的血完全不一樣,危夏的腦海中閃爍著無數星子般空虛的念頭。
窗外月色稀疏,微風拂過樹葉發出細碎的聲響。然而危夏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她趴在解雨臣身上,手指撫摸著他的鼻梁,描摹著他的唇線。她親吻著對方的脖子和下巴,感受著對方皮肉下的脈搏,那裡面是汩汩流動的溫熱的血。
危夏閉上了眼睛,她想起粘稠的血液蓋在自己的眼瞼上,她閉上了眼睛,然而刺耳的尖叫卻止不住地鑽進她的耳朵。這讓她又開始頭疼了,她試圖用其他的聲音來蓋住這些尖叫。
「你愛我麼?」她又一次重復著這樣的問題,不分時間、不分地點,也不分對像。
她的手指抓著解雨臣的手指,撫摸著對方修長的指節。解雨臣也由著她,說著她希望聽到的那些話。
聽到有人對她說著愛之後,那些糾纏著她的聲音果然被壓過去了,危夏終於可以放松下來,她前言不搭後語地同解雨臣說話,也不管對方究竟會如何理解。
然而在說話時,危夏卻又不知怎的,忽然發現自己的手指上多出了一枚戒指——銀色的、細細的圈戒。她怔愣著,不知道它是何時出現在自己手上的,她出神地盯著自己的手指,腦袋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解雨臣本來是想過買鑽戒的,但是思來想去,總感覺鑽石戴在她手上會出事,萬一她劃傷自己就糟糕了。所以挑來選去,還是素圈戒指最安全。
危夏不記得戒指是什麼時候被戴在自己手上的,自然更是想不起來解雨臣給她戴戒指的時候和她說過些什麼話,不過想來應該是能夠讓她高興的話。
她發呆的時候,解雨臣就這樣有些好笑地看著她盯著自己的手指。而後在某一刻,危夏忽然笑了起來,抬起臉湊過來親他。
危夏捧著他的臉,將自己的嘴唇貼了上去。解雨臣回應著她的吻,滿心愛憐地撫摸著她的頭發,他聽到危夏對他說:「再告訴我一次吧。」
「告訴你什麼?」解雨臣問道。
危夏輕聲說著:「告訴我你愛我,告訴我,你會永遠愛我。」
解雨臣也笑了,他向危夏訴說著喜歡,訴說著愛,以及對他們之間的未來的幻想。危夏也很高興,她想著愛是幸福的,愛能夠給她帶來快樂。她此刻很快樂,所以她絕對是愛著解雨臣的。
「我覺得很幸福。」危夏喃喃自語般地說著。
解雨臣抱著她,他向危夏許諾,會一直讓她幸福。
至於婚期,其實他早就開始和她家裡商定了,不過危夏並未參與,她也不需要參與,只需要負責參加婚禮就行。對於他們之間的戀情,她家裡自然是不會反對的,甚至可以說是樂見其成。所以一切都是那麼的順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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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輕易便得來的愛,往往也輕易就會失去。從一而終有時候很簡單,可有時候又很困難。
看到那個熟悉的背影時,危夏完全將解雨臣拋之腦後了。無數回憶湧入腦海,那張令她魂牽夢縈的臉上浮現出來的快樂與憂愁,再一次填補了她的心。
或許她會忘記其他人的臉,可唯獨這張臉永遠刻印在她的記憶碎片裡。所以每次他一出現,危夏總能第一時間想起他來。
危夏從背後抱住了他,她的臉頰靠在對方的背上,語氣很是歡喜地說:「你回來啦。」
對方並未接話,但她已經開始訴說著自己的思念。她說自己一直都很想他,同時抱怨著他丟下自己一個人跑掉。危夏自顧自地說著那些想要同他說的話,被她抱著的人則是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摩挲著她手指上的那枚銀色戒指。
他的心裡在想什麼,危夏完全沒有去思考。她也沒有意識到對方一直摸著那枚戒指是什麼意思,因為她甚至都沒有考慮解雨臣會是什麼反應。危夏過分地自我,她冷酷地忽略他人的感受,只追求自身的滿足。
一直以來思念的人回來了,危夏心裡自然是高興的,所以她才會主動去抱他,才會和他說那麼多話。但是發覺對方一直不出聲,她又開始有些不大高興了。危夏松開摟著他腰的手臂,她的手指也從對方手裡抽了出來。
危夏站在他身後問他,你為什麼不說話?
她又問:「你為什麼不看我?」
她看著這個背影的主人終於轉過了身,露出了一張熟悉的臉龐。雖然只是幾年的時間,但儼然褪去了少年人那股青澀,遠比實際年齡更加成熟的氣質,反倒讓他和危夏思念的那張臉更加相似的。
但危夏看清這張臉時還是愣了一下,好在她沒忘記對方的名字:「……黎簇。」
黎簇的臉上看不出神色,他的神情是平淡的,眼神也不是危夏能讀懂的。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危夏,對她說:「我回來了。」
第11章
黎簇還沒有發現,他並不明白——危夏所說的思念,她的那些話其實都不是給他的。
他是黎簇,而不是危夏以為的吳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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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黎簇的出現,危夏和解雨臣之間的婚事告吹了,道上聽到風聲的人都在看笑話,這是個荒唐的鬧劇,有說危夏不識好歹的,也有人開始打探起黎簇的底細。不過外頭的流言蜚語向來吹不進危夏的耳朵,至於黎簇,他早就不是以前那個什麼都不懂的愣頭青了。
被卷入吳邪的計劃時,黎簇是憤怒和不甘的,他視吳邪為綁架犯,最初他眼裡的吳邪是個陰郁、有些神經質的瘋子。可在某些時刻裡,他卻也切實地體會到了吳邪這個人身上的魅力。
在沙漠裡,吳邪說黎簇很像他年輕的時候。但他又說黎簇很堅韌,而且比他年輕時要更加多疑。黎簇記得他說這話時的語氣,帶著些許的笑意,又好像感慨。
不過吳邪說的這些話,和他選中黎簇的原因無關。黎簇只是剛好比較倒霉,而和他一樣的倒霉蛋先頭還有十七個。
誰也不知道黎簇是怎麼從汪家出來的,更不知道他都在那裡經歷了些什麼。他能夠活著回來本身就是奇跡。吳邪的計劃裡曾經有過十七個和黎簇一樣的人,但只有黎簇成功進入了汪家。
汪家,那個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無比神秘的家族,他們在背後推動著歷史的進程,而又不被任何人知曉。吳邪幾乎走遍了大半個中國,加上他祖輩們留下來的資料,才從所有掌握到的細枝末節裡拼湊出來了他們留下的蛛絲馬跡。
想要擊潰這樣一個盤踞在黑暗深處的龐然大物並不簡單,甚至只是想要撼動它都難於登天,然而吳邪就是做到了。他的計劃成功實施,並且得到了他想要的結局。吳邪實現了他人無法實現的壯舉,理應是人人景仰的英雄——但黎簇還是恨,他心裡的恨就像是火焰那樣無法熄滅。
吳邪將他拉進了這個局裡,又將他棄之不顧,他折服於吳邪的智慧,卻又憎恨他的殘忍。那團以仇恨與不甘為薪柴的火灼燒著他的心。
誰也想像不到,像黎簇這樣毫無根基的外行人,居然也能年紀輕輕就踏進這條道上。明面上他是在小滄浪手底下做事,但實際上小滄浪也不過是他用來掩人耳目的幌子。
小滄浪是個有點本事,但是本事又不太大的人,他掛著老中醫的牌子在北京開了間醫館,也確實有點醫術,但醫館實際上是個堂口,他也是在道上混的。黎簇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搭上了這條船,借了他的路子開始做起了買賣。
他的買賣做得挺好,但外頭都以為這是小滄浪的功勞,這恰恰是黎簇的目的,他想要去做成一些事情,可以他的年紀和身份是做不成的。
說到底,他也只是個根基尚淺的年輕人罷了。理所當然會被別人輕視。
因為半路悔婚,而且悔的還是解家的婚,危夏被叫回了家裡,她哥哥的臉色挺難看的,就差罵她山豬吃不來細糠了。不過這種話太粗魯了,教養讓他說不出這種話,他只是把查到的關於黎簇的那疊資料甩在她面前,問她為什麼還要跟這小子攪和在一起。
危夏看到字就頭疼,所以她半個字都不願意看。她哥哥本來也不指望她會看,他只是想讓危夏好好聽話。
哥哥說,本來還以為她總算做成了件好事。和解家結親對她來說也是個不錯的歸宿——雖說談戀愛隨便怎樣都沒關系,但結婚就是截然不同的性質了。
「黎簇算什麼?」哥哥問她,「你覺得他能給你什麼?」
一個不知道從哪個坑裡滾了幾圈躥出來的窮小子,自以為做成了幾筆買賣、搭上了幾條路子就是道上的人了麼?家裡花了那麼長時間才洗掉身上的土腥味,她小時候都不用聞,現在反倒要眼巴巴地湊上去,簡直是自討苦吃。
哥哥問她:「你難道真的什麼都忘記了麼?」
危夏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什麼道上、土腥味之類的話,她也沒聽誰說過她們家以前在哪條鄉下小道上種過地。
但危夏曾試圖約黎簇一起私奔,可最後卻被他放鴿子這件事卻是實打實的。她哥哥都搬出了這件事來刺激她,意圖扭轉她的想法。他甚至做好危夏失去理智發瘋之後一管鎮定劑下去把她送進醫院的准備了。
就算不能和解家結親,也不該是黎簇。她哥哥想,不是還有黑瞎子麼,兩相比較之下這個選項也有了可選性,但仔細一想又覺得他也不行,因為之前就有小道消息說黑瞎子的眼睛真的快瞎了,他的命可能也不太長。
然而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不可替代的。更何況危夏的腦子不清醒,她的記性也不太好。時間可以讓人忘記很多東西,尤其對於本來就記不住什麼的人而言更是如此。
可面對家裡的反對,危夏卻表現出了異常的鎮靜。她說那都是有原因的,黎簇已經和她解釋過了,當初他是打算和她一起走的,但有人用刀在他背上刻了一幅畫,這導致他進了醫院,醒來後他想回來找她,可是又被人綁架了。
黎簇沒有提到罪魁禍首吳邪,危夏也不知道這件事裡還有吳邪的參與,她相信了黎簇的解釋,也相信黎簇和她之間的「愛」。
更加重要的是,黎簇比以前更像吳邪了。他不說話時垂下眼瞼的樣子,幾乎就是吳邪的翻版,危夏點著煙,輕裊的煙霧彌漫開來,煙霧後仿佛就坐著吳邪。
吳邪、吳邪……危夏出神地想著,她的思緒有些飄飄然。
作為初戀的黎簇,顯然並未理解到她心中縈繞著的幻影。他理所當然地認為,就算其他人覺得他像吳邪,危夏也不會這麼想。因為在危夏這裡,他才是先來的那一個。
先來後到,有時候就是這麼不講道理。先來的那一個不一定就是最好的,但因為他先出現,所以他就搶占了先機,成為了最特別的、無法被忘卻的那一個。
他一回來,哪怕危夏都要跟人談婚論嫁了,她也會堅定不移地回過頭來選擇他。黎簇心說,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麼?
因為這番風波,黎簇多少得到了些許心理安慰,他想起年少時那幾乎傾注了全部的愛,想起危夏和他說的「私奔」,想起她當初也願意為他拋下一切。
明明只是過了幾年而已,黎簇的心境卻已經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的心變得冷硬,情緒也變得內斂。可眼神卻是那麼的凌厲,就像是沙漠裡刮得人生疼的風沙。
好在危夏沒有變。黎簇想,還好她沒有變。
以黎簇現在的信息渠道,要查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裡發生在危夏身上的事情並不困難,所以他也知道了因為他的失約,導致危夏病情復發甚至入院。
當他躺在醫院裡進行手術的時候,危夏在滿心期待地等著他去赴約。當他被綁進沙漠裡的時候,危夏也被關進了醫院。
痛苦有時候也是能夠關聯的,他的痛苦也導致了危夏的痛苦。對於危夏,黎簇是愧疚的,雖然那並非他的本意,但他的確對她有所虧欠。
他希望危夏可以過得幸福,這是他的真心,但這並不代表他就必須要徹底從她的生命中銷聲匿跡,仿佛從未出現。
別人能夠給她的,黎簇也可以。他想起危夏曾經反反復復地問他是否會一直陪著她,是否會永遠愛她。
可以的,無論是過去、現在,亦或者未來,他都可以愛著她。
即使危夏不問他,黎簇也同她這麼說了,他握著危夏的手,注視著她的眼睛,對她許下永恆不變的承諾。
危夏笑了起來,仰起臉去親他。她說她相信的:「我一直都相信你。」
她不知道黎簇用了什麼辦法說服了她哥哥,但他終歸是松口了,所以危夏才能再見到黎簇。危夏手上的戒指已經摘了下來,以她的性格應該是隨手扔了,然而黎簇卻把它撿了起來,打包好給解雨臣寄回去了。
一同寄去的還有婚禮的請柬。
倒也不是真心邀請對方來參加婚禮、祝賀他和危夏,反正黎簇就是這麼干了。和危夏結婚的條件是黎簇要入贅,不過這對黎簇來說根本不算什麼條件。
而對危夏來說,結婚對像無論是誰都沒什麼區別,反正她什麼都不會去操心。要她來操心也太為難她了,危夏那幾乎記不住任何事的腦袋,但凡能記住婚禮流程都要謝天謝地了。
好在黎簇早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被摧殘著成長起來了,用鮮血與疼痛澆灌出來的成熟,讓他變得穩重、變得可靠。
危夏抱著他的時候,從他的身上感覺到了幾乎等同於昔日吳邪的氣質。
那種心事重重的、仿佛拼盡全力要去實現某個目的的氣息,宛若無形的氣流包裹著他。危夏撫摸著他的臉龐,她的心中充滿了對得到愛的幻想。
「你會離開我麼?」危夏問他。
黎簇以為她是想起了以前,想起他當初失約,他緊緊地抱著危夏,告訴她:「不會的。」
在黎簇的諾言裡,她穿上了婚紗。婚禮邀請了哪些人,並不在危夏的關注範疇之內,黎簇牽著她的手,燈光落在危夏身上,她身上氤氳著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宛若白璧無瑕。
名為幸福的謊言,名為愛的偽裝,卻在某個瞬間又被撕破了。
在那些祝福的聲音裡,危夏的目光沒有落在黎簇身上,她的視線穿過了黎簇的肩膀,看到了下方的某道身影。
她看到了那個人的眼睛,她覺得自己聽到了那個人的聲音,所以她松開了黎簇的手。過於繁重的裙擺讓她的行動有些困難,鞋子限制了她的腳步,於是她踢掉了鞋子,扯下頭紗,在一片驚呼聲中從鋪著紅毯和花瓣的台子上跳了下來。
在真相面前,一切謊言都變得無比拙劣。
危夏說:「我記得你的眼睛,我聽到了你的聲音……」
她光著腳,提著裙擺跑向那個人,她撥開人群,叫著對方的名字:「吳邪!」
第12章
黎簇看著她毫無留戀跑向另一個人的背影,他想起危夏前幾天試穿這條裙子的時候還在自己面前抱怨它的沉重繁瑣,然而此刻她的背影卻仿佛輕盈振翅的蝴蝶。
他所以為觸手可得的幸福,宛若鏡花水月,頃刻間化作泡影。
黎簇心裡是有恨的,但他的心底裡同樣還有愛,以及漫長無絕的遺憾。他以為自己還有重來的機會,以為至少還有一個人永遠給他留了位置……可他所以為的,其實根本就不像他以為的那樣。
他這時才明白,不僅是危夏不了解他,他同樣不了解危夏。
她的心裡都在想些什麼,黎簇也完全不明白。對於危夏,黎簇望向她的目光裡還帶著年少時的天真,而少年人的愛最是不講道理。
不需要理由的愛,最終化作了無盡的遺憾。那些甜言蜜語也不過是煙雲過眼,說到底又能留有幾分痕跡?
黎簇攥緊了拳頭,他想起在黑暗的小巷子裡閉上眼睛時背部皮膚被割開的疼痛,也想起在常年都能看見陽光的汪家醒來時顱骨碎掉的那一塊。
他想,原來這世上真的有這麼多的不公平。
同一件事情,因為處境不同,隨之而來的結果也就截然不同。
幸福的數量是有限的,有人得到,就會有人失去。所以黎簇失去了什麼,吳邪就得到了什麼。
危夏穿著婚紗毫不猶豫地跑向他的那一刻,他又想起了那一天在黑瞎子的小院門口,危夏也是這樣毫不猶豫地向他跑來。
那個時候危夏就對他說,你跟其他人不一樣。
究竟有什麼不一樣,為什麼會不一樣,危夏從來沒有說清楚過。但這並不影響她的選擇,無論多少次,她都會毫不猶豫地做出同樣的決定。
當選項中存在吳邪時,她的眼睛就不會再看到其他選項了。
危夏撲進了他的懷裡,用一張滿含笑意的臉龐問他:「現在我們可以一直在一起了麼?」
吳邪終於點頭:「可以了。」
因為機遇,他的病情得到了控制,起碼不用再擔心什麼時候就悄無聲息地死掉了。
他可以做很多事情,包括給危夏一個肯定的答復。人到了一定的年紀之後,過了患得患失的階段,一切都開始變得理所應當,理直氣壯。
危夏聽到他的答復笑得很開心,她緊緊地抱住了他,說自己想要和他永遠在一起。
「永遠」是一個很虛幻的概念,誰也不知道這個時間究竟有多長。年少時人總會以為什麼都可以永遠,可真正到了某一天才能體會到它的短暫。
雖說外表看起來還是很年輕,但吳邪知道自己比危夏大了多少,他下過的鬥可能比她吃過的苦頭都多。
像她這樣的小姑娘不清楚世事無常的概念很正常,而他又有不得不去做的事、不得不面對的現實,所以吳邪之前才一直不敢給她一個確切的答復。
但現在一切都告一段落,豁然開朗。
關於危夏口中所說的那些話,吳邪並不清楚她說過多少次這種話,也沒去打聽她和多少個人說過這種話。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是此刻。
原本應該在今天和危夏辦理結婚證的是黎簇,可現在卻變成了吳邪。
這種時候,他也難得生出了幾分緊張,說來也有些好笑,畢竟之前去古潼京的時候他也沒多少緊張的情緒了。
可惜婚禮暫時是辦不了了,畢竟現在正是風頭上。吳邪其實有幾分惋惜,不過危夏倒不太在乎。
她說:「婚禮上要穿的裙子太重了,我不喜歡。」
但她還是穿了,而且本來她是要穿著那條她並不喜歡的裙子嫁給黎簇的。
有些事情,吳邪從來沒有問過她,並且以後也不會問她。
他不會問她,在他進沙漠之後黑瞎子在她生命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也不會問她,當他以為自己命不久矣去尋找機遇時小花又給過她怎樣的溫情。
所以他自然更不會問她,所有人——甚至連吳邪自己都覺得很像他的黎簇,在她望向他的時刻,又在想些什麼。
人的一生中,會聽到很多謊言,也會擁有許多秘密。刨根究底地去追尋所有真相,到頭來才會發現其實這些真相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重要。
旁人看來這是場一波三折的荒唐鬧劇,但事實如何,就只有當事人才清楚了。
結婚之後,吳邪帶著危夏回了一趟老家,他也有很長時間沒見過奶奶了。老人家身體康健,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別人說起過他和危夏之間的事情。
不過奶奶既然沒有提,那就當作大家都不知道吧。
吳邪帶著危夏出門散步,在他老家附近有一條現在已經荒廢的鐵路,以前火車還會走這裡的時候,他爸總拿銀元放在鐵軌上壓成薄薄的一片給他玩。
「以前是多久以前?」危夏看著幾乎不成型的軌枕問他。
吳邪不說話了,因為他說的那個「以前」,危夏都還沒出生。
迅速地帶過這個話題,吳邪又牽著危夏到處逛。她其實是不大愛走路的,一開始還能自己走,但沒過多久就開始喊累。
吳邪嘆了口氣,在她面前蹲下身,示意她上來。
危夏半點沒有猶豫便爬了上去,摟著吳邪的脖子趴在他背上。吳邪就這樣背著她,慢慢地沿著河邊走著。
現在這邊的綠化做得很好,河道邊種著樹,圍著一圈木頭欄杆,頗有幾分畫意。不過危夏向來欣賞不來什麼美景,她只能感受到樹下的涼快。
吳邪體力還行,走了好一會兒,他感覺危夏不怎麼出聲,懷疑她可能已經睡著了,就問她是不是覺得很無聊。
「不會啊,」危夏趴在他背上輕輕地說,「只要和你在一起,就算只是聽你說話,我也覺得很有趣。」
她是真心這麼覺得,在危夏看來,沒有比能夠和吳邪在一起這件事更讓她覺得高興、覺得有趣的了。
危夏告訴他:「吳邪,我一直愛你。」
吳邪說我相信的。
他當然相信,相信危夏對他一見鐘情,相信自己永遠都是她的不二之選。
【正文完】
第13章
吳邪起床的時候,危夏還沒醒。她的作息向來不太規律,又因為她白天不需要做什麼事,也就都由著她了。
金盆洗手之後,吳邪和朋友一起在福建的鄉下辦了個農家樂。最開始時認識的人都不太看好他的生意,因為大家都清楚他做生意的本事。雖說盤口鋪到最大的時候也的確能賺不少,但那也都是靠著他三叔伙計們的本事和下地撈出來的油水。
現在洗白上岸了,吳邪也就被打回原形了。
不過他們這農家樂壽命倒還挺長,至少現在還沒有干不下去的跡像。
慢悠悠刷完牙,吳邪在院子裡打了盆水洗臉。胖子風塵僕僕地騎著三輪車從外頭回來,蹦下來時手裡拎著幾條魚,最大的估摸著得有七八斤。
自從迷上了釣魚,胖子經常跑去夜釣,美其名曰給農家樂的後廚進貨。只不過大部分時候都釣不來什麼,圖個樂子罷了。
好不容易揚眉吐氣一次,胖子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還沒進門就開始嚷嚷著趕緊把今天店裡的菜單改改,加上新鮮的野生河魚。
話是這麼說,但也只局限於口頭上而已。就這麼幾尾魚哪裡夠上菜單,最後還是倒進了水缸裡養著,留給自家吃。
現在不過節也不放假,農家樂沒什麼生意,吳邪思索出路,痛定思痛絕不再把這家店也干垮了。
胖子沒體會到吳邪的決心,他熬了大夜,吃過早飯就回房間補覺去了。吳邪喝著豆漿,眼睛關注著外頭的天氣。
今天是個陰天,很適合干農活。他前段時間弄了塊地,打算自己種點菜。
昨天看天氣預報做計劃的時候,危夏還靠在他身邊,跟他說自己也要一起去。
悶油瓶沒發表看法,吳邪則是陷入了沉默。他感覺不應該打擊危夏想要勞動的積極性,但她真的能種地麼?
好在今天她沒能起得來。
吳邪正慶幸著,便發現危夏已經端著碗豆漿跨過了門檻。她一直不愛吃饅頭,嫌沒味道,又不吃油條,嫌太膩。
辛辛苦苦做早飯的胖子簡直要憤怒拍桌,痛斥她這挑三揀四的資本家大小姐做派。好在有吳邪在那裡打圓場。
危夏喝了半碗豆漿,這就是她的早飯了。
對於她這一點也稱不上健康的飲食習慣,吳邪倒也想管,不過危夏向來我行我素,這些事上就算是吳邪的話也不太聽。
最後還是只能由著她的性子來。
躲不掉她,吳邪只好帶著她一塊去地裡。這塊地在山上,是村子裡一個大娘家的,現在大家的日子都過得好了,鄉下的人家也不像以前那樣只能在地裡刨食。大娘家在村裡還算富裕,不想再跑大老遠到山上種這塊地,聊天時提了幾句,吳邪當時也在,大娘便大方地將這塊地許給他來種了。
鄉下有時候就是這樣的,自己家不種的地,有親戚朋友願意種,就會許給人家種幾年,也有種久了就直接歸人家的。
吳邪白撿了個便宜,心裡還挺樂呵,問清楚了位置,興致勃勃地規劃著該種些什麼。
約莫是天氣正合適,危夏上山時還挺高興的,一路上偶爾摘朵花扯根草,看起來跟小學生春游似的充滿好奇心。
吳邪心想壞了,她可不是衝著種地來的。只能祈禱她不要搗亂。
等到了目的地,危夏種地的興致已經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尤其看著地裡的雜草,更是不高興。
吳邪於是脫了外套,給她鋪在不遠處的樹下,讓她自己在那坐會兒,等他干完活就跟她一塊回家。
好在悶油瓶沒多久也過來了,在種地這種事情上,他才是高手。
有了悶油瓶的加入,開荒進度大大提升。翻土時挖出了蚯蚓,吳邪早有准備,把大塑料瓶切一小半,兩邊鑽孔,套根鐵絲當提手,就是個塑料小桶了。
危夏這下又來了興致,她的膽子總體現在奇怪的地方,比如讓自己見血,再比如徒手抓蚯蚓。
悶油瓶翻土的時候,她就在旁邊撿蚯蚓,吳邪攔都攔不住,本來還給她拿小木棍折成了筷子讓她夾,結果她完全用不上。
地翻好了,蚯蚓也撿完了,吳邪帶著危夏去附近的石壁旁洗手,那裡有股小水流。水是山上流下來的泉水,在這種天氣裡摸起來有些冷了。
他仔仔細細地抓著危夏的手指搓干淨,連指甲縫也沒忘記。危夏老老實實地蹲著,任由吳邪給她搓。
「好了,回去坐著吧。」吳邪擦干她的手道。
大抵是剛才找了樂子了,因此危夏這時也聽話地回了樹下。
雖然天氣預報說今天一整天都是陰天,但它也不是完全准確的,種到了半塊地時,太陽已經完全從雲層後鑽了出來。
等到把地裡的活干完,吳邪已經大汗淋漓。他趕緊招呼悶油瓶一塊去樹下躲太陽。危夏用手給他扇風,看得他好笑。
下山的路雖說走起來比上山輕松,但因為日頭照著,熱氣蒸騰,也不比上山好多少。
走到平路時,危夏已經完全掛在吳邪身上了。吳邪認命地蹲下了身,把背朝向她。
危夏熟練地趴在他背上,就像之前無數次那樣讓他背著自己走。吳邪之前開玩笑說萬一他走得早,以後沒人背她了怎麼辦。
「那就帶我一起走吧,」危夏說,「如果有一天你快要死了,我要和你一起死。」
吳邪當時沉默了,他的本意不是要談到這麼沉重的話題。但危夏的本意也不是要和他探討人生,她只是陳述著自己最本能的想法。
對於危夏而言,生或死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只是和誰一起。
吳邪活著,她就想和他一起活,如果吳邪死了,那她也要和對方一起死。
危夏說:「你說過我們要一直在一起的。」
她看向吳邪的眼神很認真,語氣也很認真,沒有半分虛假。
所以吳邪想,如果人的一生可以長一點、再長一點就好了。
這段路上,他可以一直背著她,可以一直照顧她,縱容她。
危夏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突然親了一下他的側臉。她告訴吳邪:「我之前說謊了,你才是我心目中最好的人。」
吳邪沒有理解到她這是什麼意思,但是如果黑瞎子在的話,他就能夠明白了——她之前說黑瞎子最好是假話,因為吳邪才是最好的。
不過,就算吳邪知道了,也只是會笑笑,然後默認。
-
臨近太陽下山時,胖子也起來了,神龍活虎地開始料理他的魚。不過危夏是不吃魚的,她挑剔得很,不吃任何她覺得有腥味的東西。
胖子說她是不識貨,危夏也不生氣。她幾乎從來不生氣,起碼胖子沒見過她生氣。
吃過晚飯之後,吳邪牽著危夏出門去散步。胖子看著他們的背影冷哼一聲,跟悶油瓶說他敢打賭最後吳邪又是背著人回來。
不過,這也是吳邪自己願意的。
路上偶爾遇到幾個村裡人,吳邪一一跟他們打招呼,在這裡住了這麼長時間,他也都跟這裡人混熟了。所以雖說是外來人,卻也能得到村裡大娘饋贈的土地使用權。
只是有件事吳邪也覺得有些離譜,就是村裡流傳的八卦。
村裡人都知道吳老板的漂亮老婆腦袋有點問題,所以在八卦消息裡,就是吳老板靠臉和錢迷住了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但是又拋棄了對方,以至於她大受刺激導致精神不正常,而這時候吳老板卻突然看清了自己的真心,於是浪子回頭,最終有情人終成眷屬。
吳邪原本還以為這都是莫須有的謠言,他後來才知道是胖子在外邊胡編亂造。知道這回事時吳邪追了胖子三裡地,農家樂合伙人差點散伙。
而作為一個精神不太正常的美女,危夏能做的,只有躺在院子裡或者屋檐下睡覺。
她已經很久沒有夢見過那座山、那扇門了。
等到她從雨聲裡醒來時,屋檐下,吳邪正坐在她的身側,她身上蓋著毯子。
吳邪問她:「今晚想吃什麼?」
危夏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仿佛第一次見到他,又仿佛許多次見到他。
她從躺椅上翻下來,窩進了吳邪懷裡,摟著他的脖子靠在他肩膀上。
危夏說:「我找到你了。」
吳邪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屋檐外雨幕細密。
第14章
吳邪帶著危夏趕到飯店時,其他人都已經到齊了,圍著桌子坐了一圈。吳邪看了一眼剩下的空位,牽著危夏坐了過去。
黎簇給危夏拉椅子,危夏側過臉看他,眼神中帶著迷茫,仿佛第一次見到他似的。不過黎簇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可不是用這種眼神看他的。
他想起那天的教室,想起危夏那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神,她仿佛突然亮起來的眼睛,眼神裡閃爍著某種奇異的光彩,就好像找到了什麼罕見的珍寶。
然而後來黎簇才知道那個眼神其實並不是為他而出現的,她的目光也不是為他而停留的。在現實裡,吳邪是後來的那一個,可在危夏心裡,他卻早早占據了過多的位置。
所以即便她先遇到的是黎簇,可最後她會選擇的也只可能是吳邪。
這該是多麼不公平的事情呢?黎簇心說,真他媽的不公平。可面上他卻以一副平靜的神色幫危夏拆開碗筷。他坐在危夏身邊,但危夏的腦袋卻靠在吳邪的肩膀上。
黑瞎子在和吳邪說話,調侃他是大忙人。吳邪聽別人說黑瞎子現在在北京開出租,問他干這行生意如何。
「勉強度日吧,餓不死就行。」黑瞎子裝模作樣地搖頭嘆氣,引得其他人發笑。
霍秀秀和解雨臣偶爾也插幾句話,張起靈則向來沉默,基本不出聲。楊好和蘇萬在這種飯局裡顯得像被帶出來的小孩子,大人們的話題他們也不怎麼感興趣。
有些叫吳邪意外的是黎簇,他居然也默不作聲,搞得跟悶油瓶似的,真是稀奇。
一群人就這麼聊著天,飯桌上的氣氛倒也融洽。點的菜慢慢上來,危夏的積極性只體現在菜被端上來的那個瞬間,湊過去看一眼後又靠回吳邪肩膀上。
吳邪問她想吃點什麼,危夏不說話,他便給她盛了碗湯放在面前。黎簇看到這副場景,依舊是沉默。
這可不像他的性格,不過吳邪也沒多關注這些,黑瞎子在那裡假模假樣地哭窮,吳邪想起自己同樣欠著不少錢,原本只是附和的唉聲嘆氣不由得多出了幾分真情實感。
他可沒忘記當初小花跑來雨村把他們值錢的東西全搬走的事,不僅是吳邪,連胖子的家當都遭了殃。他們還不能說什麼,畢竟當初也確實是他們做得不地道,而解雨臣作為他們的擔保人,讓他們欠了這麼久的債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只可惜全部身家加起來也不夠抵債的。
吳邪的憂愁,危夏是從來都體會不到的,她只知道自己找到了想找的那個人,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人的一生或許總要去追求什麼,而她的追求已經實現了。
但其他人不一定這麼覺得,聽到吳邪提起他最近在山上種地,危夏也跟著他跑上跑下時,飯桌上的人神態各異,說不清到底都在想些什麼。
黑瞎子伸手勾住了吳邪的脖子,跟他說實在不行的話要不還是讓危夏回來跟他住吧,他以前也給她當過挺久的保鏢,把人照顧得還挺好的。
「怎麼能讓大小姐去吃種地的苦呢?」黑瞎子搖搖頭,「這樣可不行。」
吳邪打掉他的手,讓他別餓死自己就行了,他們家裡的事沒必要他來費心。
黎簇聽到這話,看向了危夏。危夏神色淡淡的,情緒沒什麼波動。這讓黎簇懷疑危夏可能根本沒聽進去這段對話,她或許又是在神游天外了。
你還會聽到那些聲音麼?黎簇心裡想著,但他又問不出來,感覺用這種話開頭,說完這一句之後就不會有下一句了。
對於黎簇而言,幸福總是短暫的,而美好的東西都會消失。他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留不下來。不管怎麼努力,不是他的就不是。
這麼想多少有些矯情了。大抵因為今天是中秋,是闔家團圓的日子,然而黎簇卻永遠也無法真正體會到這種「團圓」。
在這種前提下,平日裡不會有的一些情緒和念頭也都接二連三冒了出來,黎簇灌了幾杯酒下肚,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喝了點。
危夏本來也想端酒杯的,但被吳邪制止了,他說吃了藥不能喝酒,好聲好氣地哄著。
雖有些不大高興,但也聽進去了,危夏只得端著碗在那喝湯。菜沒吃幾口就放了筷子。
吳邪在那兒就跟帶孩子似的,一會兒給她盛湯,一會兒勸她吃飯、不要喝酒……一頓飯下來自己沒怎麼吃,事情卻干了不少。
不過他看起來也沒什麼厭煩之類的情緒,反倒有些樂在其中的意味。黎簇就這麼看著,他其實有想過,如果吳邪當初沒跑到婚禮現場來,事情又會變成怎樣。
他和危夏會順利地舉行婚禮,領結婚證……這是不能多想的,越想就越是放不下、出不來。
黎簇已經克制過很多次繼續往下想的念頭了,但今天喝了點酒,又是過節,再加上危夏就在他身邊,他才克制不住了。
他起身走出門外,找了個台階坐下,帶著涼意的晚風吹來,帶走酒氣的同時也給他帶來了清醒。黎簇摸了摸口袋,從口袋裡掏出了煙盒。在沙漠裡,他從窺見的吳邪的魅力之中學會了抽煙,雖然因此在汪家被折斷了幾根手指,但他依舊保留了這個習慣,並且在與汪家人的抗爭之中取得了慘烈的勝利。
火星在黑暗中閃爍著,煙霧融入其中,黎簇今天出奇地安靜,以至於蘇萬和楊好都不太敢跟他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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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夏不知道為什麼也出來了,她又是在黎簇身邊坐下,將手伸進他的口袋去摸煙盒。
打火機在這個摸索的過程中掉了出來,但危夏的夜視能力並不好,耳朵又不好使,也就沒能發現打火機的蹤跡。她摸不到打火機,便咬著煙頭,湊過去黎簇那裡點煙。
黎簇一時愣住了,模糊的光影之間,他看著危夏靠近過來的臉,他見過這張臉很多次——在不同的距離之下。危夏神情專注地點煙,然而黎簇卻盯著她的臉出神。
他想起無數次危夏湊過來親吻他時的神情,她那迷蒙的雙眼以及眉梢的笑意,黎簇曾以為他們是相愛的,但事實或許並非如此。
危夏的求愛仿佛是她的本能,而對像則具有隨機性,無論誰都是可以被取代的,唯有吳邪是例外。
「為什麼?」安靜了一整晚的黎簇忽然開口了。
他的問題沒頭沒尾的,危夏點著了煙,歪著頭看他,似乎在問他什麼意思。
「為什麼是吳邪?」黎簇將煙拿了下來,他看著危夏的手,她的手並不是能用來種地的手,黎簇想起他握著這雙手時的觸感,柔軟纖細。而且,危夏也不是能吃苦的人。
如果我們當初結婚了的話,我肯定是不會讓你去種地的。
「我討厭種地。」危夏這麼說的時候,黎簇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麼,他那句話幾乎沒有經過大腦,這肯定也是酒精帶來的副作用。
有了這個借口,黎簇變得大膽起來。但他的大膽其實平日裡才更常見,這個年輕人就像是一柄過於鋒利的劍,還不懂得如何用鞘來遮掩,以至於銳利到傷人。
黎簇說吳邪有什麼好的,為什麼只有他是不同的。
危夏沉默地抽煙,黎簇則是直勾勾地盯著她,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地開口道:「我見過他的,在見到你之前。」
黎簇說我知道。他已經知道了危夏的幻覺,她在幻覺裡看到了吳邪。
「不是的,」危夏搖頭,「我真的見過他,不是在幻覺裡,而是在現實。」
她這時候說話居然很有條理,黎簇驚奇地發現,她此刻竟然是清醒的。這可真是奇跡——黎簇以前就沒見過她這種狀態。
如果她沒有發瘋的話,是否就是現在這樣呢?黎簇怔怔地看著她。
危夏抱著自己的小腿,她把腦袋搭在自己的膝蓋上,側著腦袋對黎簇說:「在西藏的一座山裡,我們找到了一扇門。有人告訴過我,如果我想要得到什麼,想要實現願望,那就必須要通過那扇門才行。我從門裡出來的時候,全身都是血,我的眼睛本來是睜不開的,但是有人的手放在了我的脖子上,是他撐開了我的眼皮……」
「他當時對我說了一句話,我一直都記得。」危夏說,「他說,還活著麼?」
黎簇瞬間意識到了,危夏說的那個人就是吳邪。
吳邪從墨脫出來的時候看到了從門裡爬出來的危夏,她渾身都是血,躺在地上像是死了一樣。吳邪伸手去摸她的頸動脈,想知道她是否還活著,手指撐開她的眼皮,是為了確定她還有沒有意識。
正因如此,危夏記住了他的眼睛,也記住了他的聲音。
原來這才是真相。
黎簇忽然笑了起來,他這才明白原來更先來的也不是自己,而是吳邪。所以從始至終,他都只是一個像吳邪的人罷了。
他的笑聲引來了裡頭的人,吳邪走了出來,看到黎簇和危夏兩人坐在台階上:「跟你師娘說什麼呢,這麼開心?」
「師娘?」黎簇看向他,眼神頗有些挑釁的意味,糾正道,「是前妻。」
黑瞎子擺擺手,插嘴道:「又沒領證,什麼前妻不前妻的,前女友而已。」
不過這麼說的話,前女友也不是黎簇一個人的前女友了。今晚更是前男友聚會,黑瞎子看了眼解雨臣,對方面無表情,比起說心平氣和,不如說是麻木更為貼切。
然而吳邪沒把黎簇的挑釁放在心上,在他眼裡黎簇的這些行為就像是小孩子的幼稚,笑笑就過去了。
危夏慢悠悠地在台階上摁滅煙頭,起身走到吳邪身邊,跟他說自己困了。
吳邪瞬間領悟她的意圖,將後背展露在她眼前。
「黎簇問我,為什麼是你,你知道麼?」被吳邪背著走在路燈下時,危夏忽然這麼問他。
「我現在知道了。」吳邪道。
「不對,我是說,你知道原因麼?」危夏問他,「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麼?」
吳邪想了想:「因為你知道在墨脫,是我找到了你?」
他說罷,便聽到背上傳來了笑聲,危夏對他說:「原來你知道。」
早在重逢的那一天他就知道了,即使危夏當時那麼狼狽,但吳邪也認出來了,他想起自己見過她,他也記得她的眼睛。
「我會一直記得你的。」危夏告訴他。
吳邪意識到了她今晚狀態的不同,她說話很有邏輯,而且從頭到尾是能夠連上的。這是個好征兆,說明她正在逐漸康復。
雖然已經說過很多遍了,但吳邪覺得,有些話無論說多少遍也是有意義的,所以他道:「而我會一直愛你。」
危夏趴在他背上,吳邪的體溫把她帶回了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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