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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巨人)狼與人類的奇妙物語》作者:荷葉蒸蛋【完結+番外】

《(巨人)狼與人類的奇妙物語》作者:荷葉蒸蛋【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45個瀏覽者
文案:

上輩子作為天才音樂人的瑞恩?克勞德帶著系統和吉他穿越了,到了她死前還在追的巨人漫畫裡。
「系統,為什麼你業績不好的原因我知道了。」
「為什麼?」
「都是被你這能力副作用給搞死的。」
「請您加油。」
穿越到巨人世界的瑞恩想要走種田流賺大錢好好過完這撿來的一生,直到碰上了那個死魚眼的黑發小矮子。

樂乎主要更新,id:荷葉蒸蛋
WB:埃爾斯特利亞

處女作,前期文筆和角色刻畫,有些語句都十分的……令現在的我尷尬地抓地,感謝喜歡這個作品的人,留下評論的人,不論是指正還是贊美,都謝謝你們願意看著部作品{鞠躬}

內容標簽: 情有獨鐘 天作之合 穿越時空 少年漫 正劇
主角:瑞恩、利威爾
配角:韓吉、艾爾文、卡洱(等一眾人)
一句話簡介:瑞恩是一只小狼,她喜歡一個男人
立意:愛是不會消失的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 第一卷

寶藏
  
  凱尼阿卡曼丟下一個八歲半的孩子跑路了,留給她地下街的一套房子和空空如也的錢袋。別急,等會兒我會來說這件事情,但在此之前我們得先賺錢。
  
  地下街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大家都很熟悉,其中有一處通向外界的洞口,陽光好的時候就可以看到天國階梯這樣的場景。
  
  凱尼發揮了他為數不多的商業頭腦和及其強悍的動手能力將這地方好好修整了一番,以便於讓我用從上輩子世界帶來的吉他地下賣唱,錢三七分,他七我三。
  
  一開始的生意不是很好,但身處皇都的地下街,從一個洞口傳來的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卻異常動聽的樂曲,我覺得貴族小姐夫人少爺但凡有點文化或想要顯得自己有文化的人都會停下來聽上一會兒。直到第一枚硬幣順著洞口的管道落入錢袋中,我的生意開始了。
  
  美好的事物總是招人喜歡,何況是這麼好一個地段,不發揮一下上輩子的才能簡直血虧啊。瑞恩克勞德是我現在的名字,上輩子是個過勞死的舉世聞名音樂人,也許是上天看我死時太年輕,我被一個奇奇怪怪的年末衝業績系統選中穿越到了這個進擊巨人的漫畫世界中,這個奇怪系統的原話是這樣的:「為了保證您的生命安全,我給您配備了以下身份——狼女
  
  能力等級(稀釋過程是隱身的)
  初始:基本稀釋(穿過有縫隙的固體)
  一級:稀釋(穿過固體),輕盈體態
  二級:稀釋(化作難以捕捉的原子形態)夜晚加持,速度提升,力量提升
  三級:速度力量成倍提升,身體重量大幅度下降,稀釋危險系數增長,白天身體素質下降,偏頭痛出現
  四級:所有能力最高級,白天身體能力下降,過度的血腥味會使狼女變成狼的姿態喪失理智。
  以上能力的代價是您在進擊世界的十五年壽命和關於這本漫畫的部分記憶。此外您可以選擇一項物品帶入進擊世界中,物品耐久度設定是永久,請您放心選擇。」
  
  「這狼女身份不就是《血界戰線》裡的錢皇嗎,副作用都差不多……」
  
  「您猜的沒錯。」
  
  這就是我的經歷,很玄幻,很匪夷所思,值得高興的是初始設定和技能都不錯。
  
  瑞恩克勞德是一個六歲半被拐賣進地下街的貴族小姐,在地下街的名字是瑞恩卡爾。而技能升級是要完成任務,常見套路,鑒於我已經完成了前兩個任務所以只要再完成一個任務我的技能就可以升級了。大概因為這個系統業績不怎麼樣到了年末要衝業績所以才會對我這麼友善吧。
  
  一個好的故事需要起伏,人與人的矛盾衝突,觀念的碰撞,紛爭,甚至是變革,這都是一個好故事會有的。但我沒有,大概是我還接受不來上輩子優質生活到現在需要賣唱為生的轉變,我甚至不想踏出房門一步,我一眼都不想看到這髒亂差的地下街,不想呼吸外面沉悶的空氣,不想和任何人扯上關系,只想等到家族找到我然後平平安安和我的吉他過完這一輩子。所以凱尼走了之後我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出門買飯吃,就算這裡悶臭的人肉味兒會令我嘔吐。
  
  「請給我兩塊面包兩瓶牛奶。」在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明顯感到身後有一道銳利的視線盯著我的後腦勺。余光中是一個身材矮小的黑發男人,他的心情似乎在我說話的一瞬間變得很不爽。大概因為那是最後的兩瓶牛奶吧,算了,給他一瓶,誰讓我是文明人呢。
  
  「姐姐,牛奶還是一瓶就夠了,謝謝你!」小孩子嘛,嘴一定要甜。
  
  當我抱著牛奶面包一小步一小步走開時,身後傳來的是能將四月春江水都凍住的冷酷聲音,那聲音的主人要了三個面包和一瓶牛奶。
  
  我相信沒有一個人在地下街的生活能像我一樣安逸,每日中午和晚上的演奏即能讓我獲得不少金錢也能給予我靈感,好心的客人甚至會將藥品和食物贈予我來換取額外的半小時。而門窗都被我用鐵絲圍了起來,沒有鑰匙根本進不來。
  
  很窩囊嗎,我覺得這才是現實的操作,既不會打架也不敢殺人的我如何在地下街生存,只有躲著。凱尼那時總叫我珍寶珍寶,因為我就是他的搖錢樹,好像他的事業也是在撿到我之後開始起色,然後他就義無反顧拋下這裡的一切投奔事業了。這也沒什麼大不了,擱上輩子這行為也很正常,我深表理解並且祝他馬上暈倒在烈日暴曬的街頭。
  
  「……難吃。」我看著手裡的面包,一邊想著就不該把那瓶牛奶讓給身後的小鬼一邊大口吞下剩余的部分。現實的窘迫讓我急需點亮我上輩子也沒點起來的廚藝技能,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還得做啊。
  
  「請您不要忘記任務。」
  
  「沒忘,姐妹我們放輕松,先把生活問題解決了。」
  
  「請您加油。」
  
  「……哈哈。」
  
  獨立生活的一年時間裡我鍛煉了一下自己的身體能力,並且練習的根本不標准的格鬥術,出於個人興趣我倒是把房子裝修的有模有樣,甚至把那通風口的地方改造成一個小花園,還安上了玻璃板。不得不說這個稀釋的能力穿到地上是真的好用啊,別人穿越進擊是干什麼我不知道,但在我這兒大約是篇種田文。這麼想著的我看著一塵不染的房屋和花園頓時很有成就感。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三年沒有看到完整的夜空了,透過那圓形的洞口只能看到孤獨的月亮。今夜月色甚好,清輝透過洞口灑落在灰色的大地上,給這棵古樹蒙上了一層安靜的紗,我倚靠在樹枝的一角,望著那一成不變的天尋找著不知所蹤的靈感。要創作出一首曲子不難,但一首好的樂曲不簡單,寫出一首能被大家認可的曲子很難,何況是這裡的人。
  
  抽屜裡放著我這幾年來譜寫的曲章,過去的榮耀屬於過去,現在的我沒有足夠的信心說這是能被他們喜歡的音樂。我大概是需要一個契機。
  
  但我發誓我沒想要這樣的契機,只有九歲半的柔弱可欺的我看著那個黑頭發的矮子順順利利打開房門,帶著一個半死不活的人闖了進來。哦,大發!居然是利威爾和法蘭,但我還要裝作不認識他們很恐懼的樣子。
  
  我在利威爾小眼睛的威脅下一點都不慌地將他們藏到了那個花園裡,我一定沒看漏他倆眼中一閃而過的驚訝。
  
  安置好他們的我來到客廳在腦中瘋狂呼叫系統:「姐妹我們怎麼辦萬一有人拿斧頭鋸子砍刀衝進來我怎麼辦我是不是要死了我現在直接把他們兩賣了活下來的幾率大還是硬和外面人剛的幾率大?嗚嗚嗚怎麼辦哦?」
  
  「……您不是一點也不慌嗎?」
  
  「那是我要面子瞎說的。」
  
  「……看身後。」
  
  我乖乖聽話迅速回頭然後就撞進了一雙灰藍色的死魚眼中,差點沒把我嚇掉半條命。
  
  「……早上好。」大哥不愧是大哥走路和飄的一樣,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你把他們騙進來,我在這裡收拾掉。」利威爾一句廢話不多說安排好計劃後就躲一邊的櫥櫃處了。
  
  我照著他說的用純真無害的漂亮臉蛋將那幫人騙進房屋,之後就坐在一旁觀看了一場近距離武打片,不得不說那是真的牛皮。之後我將那些半死不活的人一個個拖到大街上,看著被弄髒的房屋稍微有些頭疼。
  
  「喂,法蘭,死了嗎?」
  
  「還活著……咳!」
  
  利威爾蹲下身查看著法蘭的傷勢,在我看來挺嚴重,要縫針的程度,身上大大小小傷口不計其數,也不知道他們後來是經歷了多少才在地下街混的風生水起的。我從櫃子裡拿出藥箱,將在地下街根本見不到的酒精紗布止血帶還有醫用縫針交給他之後,我又收獲了他倆驚奇的視線。
  
  「再不給您朋友處理他也許就真的死了喲。」我太愛用天真無邪的聲音說著這種話的我自己了。
  
  「嘁。」
  
  等一切處理完已經接近中午,期間利威爾一邊數落著法蘭的愚蠢行為一邊和我一起將客廳打掃了一遍,我私心這是他對我給予了藥品的感謝。但接下來才是問題,下一個系統任務之所以被我拖了一年沒有進展就是因為對像是利威爾,系統要我成為這幫在刀尖上跳舞的人的小伙伴。
  
  一臉苦大仇深的我看著變得一塵不染的地面絲毫不覺得高興,反倒是一種閑散日子到頭了的難過。
  
  「剛才就想問你了,這些藥品你一個小女孩是怎麼得到的?」
  
  一旁的法蘭支著半邊身子用和藹的語氣這麼詢問著,眼中卻流露著一些警惕。利威爾以一種主人的姿態端坐在茶幾前,環著雙臂示意我回答問題。
  
  我側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鐘,馬上就要到演奏的時間了,就索性讓他們一起來吧。我招呼他們走進了小花園,背著吉他踩著環繞巨樹的木質樓梯登上了圓形平台,揭開玻璃蓋讓地上的風吹進這片空間,陽光斜斜地灑落在青翠的樹木上。今天真的是個很好的天氣。
  
  這是利威爾從未見過的場景,巨大的古木,周身的花草,還有從地上傳來的一縷清風。這裡的一切都被籠罩在金色的沙礫中,一切都是溫暖又舒適的顏色。直到第一聲歡快的音符進入腦中,他眼中的世界第一次變得絢爛,宛如流水一般不間斷的從未聽過的樂曲在腦中盤旋,女孩兒清脆的聲音在這片空間回響著。他聽到錢幣碰撞的響聲,風吹樹葉的騷動,指尖按弦的樂聲。這也是利威爾第一次欣賞音樂,雖然對他而言足夠奢侈,但他必須承認凱尼說的話是對的了。
  
  他說,利威爾,帶著這把鑰匙去尋找地下街唯一的寶藏吧。她是自由的歌者。


摩擦
  
  「真的不能教我打架嘛?」
  
  這是我堅持不懈地第無數次問法蘭了,他搖了搖頭一臉無奈地看著我。
  
  事情是這樣的,經過利威爾和法蘭的深思熟慮以及我微不足道的建議和極其關鍵的凱尼留下的鑰匙,他們決定和我一起住在這個屋子裡了,於是我的任務也順利完成升級了。至於為什麼我會纏著法蘭教我打架……下一個任務,在利威爾手下走兩招。你還不如直接殺了我省事兒些,我對上利威爾何須兩招,半招沒出完我能自個兒躺地上。
  
  「為什麼!?為什麼不教我打架?我也想帥氣地來一個肘擊!」
  
  「然後被別人帥氣地撂倒嗎?」
  
  我側目看著用腳拉開椅子一臉「我是大爺」範兒坐上去的利威爾,心裡有苦說不出。大哥如不是要在您手下走兩招,我需要練打架嗎?
  
  「沒准,是我撂倒……別人呢……」
  
  「這話你自己信嗎?」
  
  「……哈哈,人總得有些志向吧。」
  
  我帶著極其誠懇的目光看著眼前這個油鹽不進的男人,然後收獲了一聲冷哼。利威爾不行那就法蘭!
  
  「法蘭!法蘭哥哥!法蘭帥哥!法蘭歐巴!法蘭大哥!」
  
  我衝著左右為難的法蘭不斷展開攻勢,就在我覺得他快要答應我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聲:「喂,別和叫魂一樣的亂叫,吵死了。」
  
  「…………」
  
  「法蘭,沒我同意別答應她。」
  
  好吧,看起來是沒希望了,難道我真的要一輩子停留在一級了嗎?我帶著明顯失落難過委屈的表情抱著我心愛的吉他躲進小花園自彈自唱了。為什麼利威爾不願意教我打架,是覺得我太笨了學不來嗎?就連學打架自保這麼高大上的理由他居然都沒給我通過我也是有些迷惑,不過稀釋這個技能倒很便利,今晚演奏完再去一次地上采購吧!這時候我還沒想過法蘭居然會大晚上來敲我房門,導致我被發現偷跑去地上這件事。
  
  「暈,我這個世界的母親也太強了,朵拉克勞德匠心設計,天鵝之淚晚禮裙裝……一二三四,四位數!?」這在巨人的世界裡可是天價了。
  
  我突然間對我未來的幸福生活有了展望,我甚至能有資金自己開一個琴行,創辦一個音樂公司什麼的。
  
  就在我心滿意足地采購了食材紅茶襯衫醫藥等等物品,將它們丟進圓形洞口裡,然後趁著夜深人靜階梯看守打盹的時候利用技能稀釋穿過地下街的大門飛速回家。本應該是一個完美的計劃的,可當我處於稀釋狀態看到利威爾抱著雙臂站在門口,一旁的法蘭手裡還拿著我剛買的黃瓜啃時我知道我要完了。
  
  找個小角落解除狀態,整理整理衣服,做好心裡建設,走吧瑞恩,去接受命運的審判。當我低著頭走到渾身低氣壓的利威爾面前時,我看到他抬起了手。不會吧真的要打我?這麼想瑟縮著閉上眼睛的我卻聽到頭頂上傳來的一擊悶聲。我睜眼瞧了瞧他握拳打在了我頭頂的門框上,力度很大,應該會痛。
  
  「說明一下。」地獄的惡鬼開始發問了,他會基於我的回答給我審判。
  
  「對不起,但真的挺難說明的……不不不,你別激動就是個中緣由都很復雜但我從沒被發現過……!別,別打我真的,你這一巴掌下來我估計會死……我還買了客戶推薦的紅茶和茶具呢嗚嗚嗚。」我經受不住這無形的壓力頓時可憐兮兮蹲在地上,一半是裝的一半是真的,只希望他大人有大量看在紅茶的份兒上饒了我。
  
  「……嘖,進來,你想在這兒蹲一晚上嗎?」利威爾狠狠刮了我一眼轉身走回屋內。
  
  明明是我家……跟著他走進門的我發現了啃完黃瓜穿著睡衣一臉嚴肅的法蘭。對哦,已經很晚了,為了不讓別人發現我故意等到半夜再把東西丟進洞裡的。也就是說他們一直在等我回來,在明天白天還有任務的情況下等我回來?
  
  ……傻不傻啊。
  
  我看著他倆在燈光下疲憊又嚴肅的神情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明明一個人住的時候就沒那麼多事情,真是麻煩啊……這兩個人。
  
  「我挑著大門輪班的間隙偷溜出去的,回來的時候大門沒關好,看守正在打盹我就溜進來了。」說謊說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就是形容的我這種人。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你就當它是事實吧。」
  
  利威爾眼中暗藏著怒火,原本灰藍的瞳孔在一瞬間變得更加暗沉,他緊緊盯著我像是要將我看透,但我卻正大光明。最終他沒說一句話離開了,我聽著那用力甩上的房門,第一次在這個世界感到了抱歉的感情。我深吸一口氣看向法蘭,也許是因為我救過他,他待我總比利威爾要親切友好許多,但現在的他一樣十分氣惱。他示意我跟著他走進花園,我看見那些被我順著彎道丟下來的物品被整理妥當堆在一旁,法蘭站在樹干旁邊開口道:「原本想在晚上和你談談白天不教你打架的事情,結果發現你屋子裡沒人。我以為你是鬧脾氣離開了,便和利威爾分頭找你。」
  
  「我……」
  
  「沒想到你居然有本事去到地上,我真的對你刮目相看了瑞恩。」
  
  法蘭說到這裡臉色已經漸漸好轉,沒有一開始那麼陰郁。找我?滿地下街到處跑這樣來找我嗎?這樣根本找不到,不是在浪費時間嗎,怎麼可能找到我呢。
  
  「利威爾那家伙,雖然性格差了點嘴巴臭了點,但是個講義氣的。他之所以不同意教你打架不是因為瞧不起你,是因為他覺得你的手不應該用來做這些事情,在這點上我的看法和他是一樣的。」
  
  「我和你們沒什麼兩樣,我的手也和你們沒什麼兩樣,你們不用這樣。」原來他們是這麼想的嗎?所以他們是為了我著想嗎。
  
  「怎麼可能沒有兩樣,瑞恩你原本不是地下街的人吧,你大概是個年幼被拐賣來的貴族小姐,所以才會那麼有教養,說話用敬語。你瞞不過我們的,有些人身邊的氣氛是不一樣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和他的猜想是對的。」
  
  法蘭沒想過我那麼快就承認自己是貴族小姐,有一瞬間的小小震驚。我衝他笑了笑行了個簡單的歐式禮:「我的真名是瑞恩克勞德,克勞德家的次女。今晚的事情我很抱歉,但請原諒我有不能說明真相的苦衷,不論如何請相信我不會出事的。」
  
  「……真不敢相信,貴族小姐難道個個都是你這樣?」法蘭一臉見到世界奇觀的模樣看著我。
  
  「我?我怎麼了嗎?」
  
  「克勞德家的次女向地下街的混混行禮……大小姐你這是讓我折壽嗎?」
  
  「原來你在介意這個啊,」我不由得笑出了聲,抬頭望著從圓形洞口灑下的清輝,我的心頭一次那麼平靜:「雖然我說了慌,但這次我是真心的。我把你們兩個當作我的朋友,雖然整天見面都快把我煩死了。但你和利威爾對我來說不是什麼地下街混混,是瑞恩克勞德大小姐的好朋友。我向我的朋友表示歉意而行禮大概沒有不妥之處哦。」
  
  「你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法蘭的心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了起來,我甚至能聽到好感度提升的提示音。但不管怎麼說有事瞞著他們終究是我不對,雖然這事情不能告訴他們,但也許我能慢慢讓他們相信我。
  
  第二天我們三人圍在桌上一聲不吭吃著我昨日采購回來的通心粉,法蘭在期間一直給我使眼色暗示我快點說些什麼,但我裝作看不見。我當然知道利威爾沒消氣,就我這種行為放他那兒和背叛沒什麼兩樣,還是那句話,我希望他看在我提高大家生活質量的份上對這件事睜只眼閉只眼吧,就算再找個合適的借口……他大概率不會信。
  
  「我吃飽了。」
  
  「你飯量真的很小啊,吃這麼少真的會飽嗎?」
  
  法蘭看著准備去洗碗的我發出了疑問,我當然知道他是為了緩解這個沉悶的氣氛。聰明的我當然會好好回答:「我又不用出去干活,吃的當然少,要是兩位帥哥願意教我打架的話我也許就會吃多點了。」
  
  剛說完我就接收到了法蘭「哪壺不開提哪壺」的眼神,那一瞬間我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你還沒放棄啊。」利威爾擦了擦嘴往我這兒斜了一眼,語氣中帶著一些嘲諷。
  
  「沒放棄。」不然怎麼完成任務升級技能呢。
  
  「喂,瑞恩,這個話題不是已經結束了嗎?」法蘭急急忙忙阻止我繼續說下去,他大概是不想看我和利威爾大早上就吵架。
  
  「好啊。」這是一道清冷的聲音,可是吐露的詞語卻那麼令人雀躍,利威爾果然還是一個好人!
  
  「每天晚上你那兒結束後,我單獨訓你。」
  
  「……太感謝了。」
  
  這麼說著的我強迫自己忽視腦中亮著紅燈的危險信號轉身將碗洗好放到碗櫃中。單獨訓練……今晚就開始嗎,被利威爾單獨訓練的我還能看見明天的太陽嗎?要不以後中午的演奏取消來好好休息吧,對了,我是不是還要再去買些膏藥回來啊。幾乎在一瞬間我就定下了今天要演奏的樂曲基調,悲傷的哀歌。
  
  利威爾沒想過答應這件事情,要不是昨夜這兩個人半夜不睡覺在花園密談,教那個貴族小姐打架?一輩子都不可能。當天工作時的間隙法蘭問這件事情自己為什麼松口,利威爾是這麼說的:「她自己都覺得沒關系了,那我還堅持什麼。」
  
  「你真是……誒?昨天晚上我和她的對話你聽到了?」
  
  「你是笨蛋嗎?你們兩個都太吵了,想不聽到也難啊。」
  
  利威爾手起刀落解決掉追上來的人後沒好氣地說道。
  
  「呀……我還挺感動的那會兒。所以昨晚的事就別追究了吧,她總有自己的方法,安全回來不就好了嗎。」
  
  法蘭將商品踢倒一片後跟著利威爾移動到小巷子裡,他分明看到前面男人的面部表情緩和了一點,瑞恩你這回可要好好謝謝我了。
  
  「啊,就這樣吧。」


巢穴
  
  「啊……好痛……」這是我被利威爾撂倒無數次之後的聲音。
  
  「起來,不是你想要學的嗎?」
  
  我看著利威爾就要一腳踹過來時立刻起身,同時堪堪躲過側面來的一拳。說的沒錯,自己選的路哭著也要走完。
  
  這是開始訓練的第N天,我已經記不清日子裡,只知道觀眾投下的信裡總是提到為何最近的曲調如此悲傷,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我只是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淚無法作答,同時將最近寫的樂章擬了個專題名《夜之殤》。
  
  「你是沒吃飯嗎?手給我使勁兒。」
  
  利威爾看我慢慢悠悠做著的俯臥撐滿臉嫌棄,我知道在他眼裡我是個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貴族大小姐,也是,就算在上輩子我的身體素質也是差的不行,工作之後運動更是和我無緣。但好在這具身體比上輩子要強不止四倍,這可是年幼狼女的身體啊!但在利威爾大哥眼裡依舊不值一提。
  
  總之今天的訓練又結束了,明天會給我一天休息的時間來緩解肌肉疼痛,我謝謝他了。
  
  夜晚的地下街很冷,濕冷,就算是晚春也帶不走那刺進骨頭的寒氣。訓練完了的我踩著凱尼做的小樓梯毫不猶豫坐在了平台上,希望地上的風能帶走我周身的悶熱。
  
  「你想感冒嗎?」身邊突然傳來一聲數落,已經對利威爾走路沒聲音習以為常的我還是有被他嚇了一小下。
  
  「不會的,晚春的夜風已經很暖和了。」像是要證明我話語一般,那零星的幾縷微風穿過茂密的枝葉拂過我們身前,帶著地上晚春的融融暖意,我甚至能聞到淡淡的花香。
  
  「看吧,一點也不冷。」
  
  利威爾看著我沒有說話,只是抬頭望著那一小片天空,有幾顆星星卻沒有月亮。
  
  「你既然有去地上不被發現的能力為什麼不直接回去。」
  
  過了一小會兒他問出了這個問題,是個值得人思考的問題,要不是為了任務我也不會呆在這裡,但我一定要好好回答才可以。
  
  「我想過回去啊,凱尼壓榨完童工跑路後的第一天我就想要不要自己回去了。」
  
  「那你為什麼還留到現在。」
  
  我沉默了一會兒後說出了個半真半假的回答:「那時候我太小了,我忘記了回家的路。而且我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克勞德家就算沒了我也能運轉的很好……」
  
  「而且我對家人的印像已經很模糊了,萬一回去後反而沒現在過的好呢?你看我現在吃穿不愁,還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這不是很棒。」我衝他露出一個明朗的笑來,希望快點結束這個話題。
  
  「也是,我和法蘭都習慣你這奇怪的想法了。」
  
  「我覺得我有理有據。」
  
  利威爾難得挑了挑眉,看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還敢頂嘴的我,我識趣地轉過了頭不去看他,拿起一旁擱置在平台上的吉他彈起了我早期創作的幾首鄉村民謠。
  
  音樂總是能讓我快樂,雖然上輩子因為工作而過勞死了,但我依舊熱愛這無邊的旋律。等到有一天我被家族找到,利威爾和法蘭也到了地上,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邀請他們參加一次音樂會,主辦方要是我就更好了。
  
  「呀,等有一天我到了地上賺了打錢,就要辦一場音樂會,到時候你們一定要來啊。」
  
  「啊,如果有那一天的話。」
  
  好驚訝,難得利威爾沒有嘲諷我這個有點偉大的夢想,在我側目想去看看這家伙會是怎樣的表情時,卻只看到了他轉身離去的後腦勺。
  
  平心而論我呆在花園裡的時間比呆在客廳的時間要多很多,畢竟這是個美麗的地方,而且我的音樂創作也是在這裡。所以當法蘭一臉沉重的走進來時我就知道,大概出什麼事了。
  
  「瑞恩,今天晚上有時間和我走一趟嗎?」他這麼說著,眼角低垂,帶著一絲不一察覺的悲傷。
  
  「可以啊。」
  
  「能帶上吉他的話,就更好了。」
  
  我微微睜大眼睛,這是法蘭第一次提出這種要求,直覺告訴我那位一定是對他很重要的人。
  
  當天晚上我披著鬥篷背著吉他和法蘭走在地下街潮濕的街道上,我從未出過門,除了去地上采購以外,我對地下街的氣味總是應對不來,夾雜著霉菌血腥還有人肉臭味的擁擠空間。我問過系統為什麼我對於氣味會這麼敏感,她對我說因為我是狼女,五感會比常人敏銳。在我皺著眉來到一處不遠的小房子時,我聽到法蘭喊了一聲:「母親,我把那位朋友帶來了。」
  
  我跟著他走進門,是一個狹小的空間,潮濕昏暗,搖曳的燭光所及處是一位躺在床上的老婦人。我能在黑暗中看清她蒼白的面容,和清瘦的身軀,她的雙眼已經混濁卻在聽到法蘭的聲音時冒出一絲光亮來。
  
  「是那位你曾經提到的姑娘嗎?」
  
  「是的母親。」
  
  法蘭引我走到她床前,她這才看清我的模樣。她誇我文靜可愛是個漂亮的姑娘,我禮貌地道了感謝和她寒暄起來。
  
  說實話和陌生人打交道很費精力,但我總覺得法蘭大概是預感到了什麼,才會讓我帶著吉他過來。說句難聽的,如果再晚點我也許就不會答應了,給故去的人奏哀歌並不是我的業務範圍。
  
  法蘭的母親很喜歡我,也很喜歡我的音樂,她說這是她染上腿疾後第一次覺得這麼舒服,我看著這一對母子默默地選擇退到房門外。
  
  眼前是地下街貧窮的景色,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人們到處都是,但這裡卻是巨人破牆後最安全的地方。如果以後巨人來了沒地方躲,藏到這兒也許不錯。這樣讓自己思想馳騁的我在注意到一旁伸出的手時已經晚了,那一瞬間我把提在手上的吉他輕輕撞在門框上,然後失去了意識。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我的手腳都被鐵鏈鎖住,身上被扒的只剩一件衣服。真過分啊,這是對一個才十一歲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子做什麼呢。
  
  掙扎做起來之後我環顧了四周,還有很多和我一樣大大小小的女童在這裡,一個個骨瘦如柴,身上滿是傷痕。別吧,這難道是戀童癖的老巢?其中一個小女孩似乎發現了已經清醒的我,她看向我的目光帶著點可憐的意味,還沒等我開口她就道:「你還是把自己的臉弄髒些吧,可以少受些折磨。」
  
  「謝謝你。」
  
  雖然我因為生理抗拒不願意接受這個提議但我還是對她道謝了,不管怎麼樣她也是為了我的安慰著想。
  
  只要我想逃沒有誰能攔住我,但這裡人太多了,這個能力知道的人……還是沒有的好。比起這個,和法蘭出來的時候剛剛演奏完也沒來得及吃晚飯,現在真是餓得不行啊。過一會兒該怎麼逃出去呢,借著上廁所的時間溜走可能性大嗎……
  
  可惜還沒等我想出一個辦法來我就和幾個姑娘被壓到了一個房間,裡面是極其低俗的熏香味,熏的我打了三個噴嚏。我用余光看到了坐在軟榻上的三個男人,啊,一樣的醜陋,我都快吐了。
  
  「這回你們可帶回來一個好寶貝啊。」當中的男人將目光黏在我身上來回打量著,我不想知道他心裡的齷齪想法一點也不想,不管是放在我身上的手還是那幾道不懷好意的視線都快讓我惡心吐了。
  
  「你確定她不屬於任何一方勢力?這可真是難得,這模樣的人兒在地下街居然能活到現在。」一旁的男人顯然對我有些好奇,他甚至走下來捏住我的下巴讓我對著他那張臭臉,「天哪羅爾,這等級可不是一般地下街女人才有的,看看這黑色綢緞般的秀發和藍寶石一樣的眼睛,真讓人心動。」
  
  「……」忍住,忍住瑞恩,你不能在這時候吐出來,你得一會兒吐他們身上。
  
  「嗯,不錯,你們都下去吧。」
  
  於是那幾個鉗制我們的人放開了手,恭恭敬敬地退到門後。我動了動被抓的生疼的手腕,就看到身旁兩個女孩兒已經自覺的開始脫衣服了。
  
  「你也和她們一樣,自己脫了。」為首的豬張著嘴這麼說著,用下流的目光掃視著我的身軀。
  
  我沒有回他一句話,眼神注意到第二只豬腰間別著的手槍。
  
  「喂,你想死嗎?還不快點脫!」
  
  「長的真醜啊。」
  
  「哈?!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我在他走近我的時候將他腳絆倒使了十成力氣的肘擊,同時拔下他腰間的槍上了膛。
  
  果然利威爾的訓練效果很好,雖然在他手下我依舊走不過一招,但好像對付他們……大概沒問題?
  
  這麼想著的我一個轉身避開身後人的襲擊,用槍柄砸了他的後腦勺。其余的兩名少女早就躲在一旁看著我操作了,但是我大概率撐不了太久,飢餓讓我變得有些頭暈,我的身體狀態也不是很好。
  
  一打三的局面,我從未想過我是那個一,如果利威爾他們再不來的話,我也許就只能用稀釋的能力逃到地上回到克勞德家然後和他們拜拜了。
  
  「你這個!」看起來身手好一些的男人衝我襲來,我能感受到拳風從我面門掠過,然後腳腕被一勾,那瞬間一個天旋地轉我倒在地上。
  
  完了。正如同我猜想的一樣,那男人跨坐在我身上,拽著我的頭發就給了我一巴掌,聲音很大,讓我眼冒金星,我我頭感到一陣眩暈但我的腦子從沒有那麼清晰。
  
  我很生氣,真的很生氣,我上輩子加起來都沒有這麼狼狽過,從沒有人扇過我耳光,也從沒有人會這麼對我!什麼用來制作音樂的手,我放他娘的狗屁!爺現在就想把這些個畜牲的生殖器官給剁了,再把他兩顆盯著我的眼珠子挖出來,舌頭割下來,放到長滿潮蟲的地方自生自滅!
  
  「咳……!媽的……你們這群狗娘養的瘋子。」我知道現在我的樣子一定很狼狽,我能感到我的臉已經腫起來了,那樣子一定不好看。
  
  余光中出現的是一個瘦弱的身影,她似乎找到了一個銳利的凶器,正小心翼翼地朝我挪動,我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來繼續吸引著他們的注意力:「呀!只有這點力氣嗎?嗯?看你們長的肥頭大耳一定是豬的親戚吧!怎麼樣?吃屎的感覺不錯嗎?」
  
  「你這小雜種!」
  
  就在他准備拿起一旁手槍的時候,我面露凶光接住了一旁遞來的水果刀,與此同時一聲巨大的聲響從門外傳來。
  
  我和他幾乎同時將凶器抵在了彼此脖頸處,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我身上的人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踹飛了,能使出這麼漂亮飛踢的只有一個,我大哥利威爾。
  
  當法蘭告訴利威爾瑞恩被拐走的時候,他第一次慶幸自己教了她格鬥術,循著痕跡找到他們的巢穴時已經過了近兩個時辰,在此期間誰也沒有提瑞恩生死的問題。所以當兩人破門看到衣衫凌亂的瑞恩和那畜牲針鋒相對的時候幾乎同時感到了憤怒。


開盤
  
  我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就看到法蘭解決了身後的追兵,叫著我的名字向我奔來,還將外套披在我身上,不得不說,有點小感動哦。
  
  利威爾的戰鬥力不是蓋的,戰鬥在一瞬間就結束了,他看著我被打的腫起來的漂亮臉蛋兒,毫不猶豫將決定權交在了我手上。
  
  「喂……喂!你們!我告訴你們我們可是和上面的人做生意的!沒了我們……你,你們別想拿到一點醫藥品!」被捆起來的那個為首的人大大咧咧說道。
  
  「藥品生意?是指你們從地上買來一點也沒用的便宜藥品然後在地下街倒賣嗎?這在皇都可是犯法的啊,而且這些女童夠判你們死刑了。」
  
  對方沒想過會從一個十歲的女童嘴裡聽過這種話,但他依舊很囂張:「哼!皇都?這裡是皇都嗎?你算什麼?既不是貴族也不是軍統的你算什麼?還判我死刑,笑話!」
  
  「……算了。」文化程度不一樣沒辦法交流。
  就在我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那三個人明顯的松了一口氣,然後就只剩下他們嚎叫的聲音了。怎麼說呢,我這個人很記仇的錙銖必報,說到做到,說要他們斷子絕孫就要連根也斷了。
  
  我注意到一旁法蘭和利威爾微微側過身的動作,大概是同樣身為男性看到這一幕感受到的衝擊吧。
  
  「聽好了,到時候我會接手地下街你們這一塊的醫藥生意,我會托人幫我搞到正規的渠道。」我蹲下身平視著已經半死不活的他,能從他眼中窺到一絲不相信,「所以你們可以放心地死了,關於你們說的上面的人,我也一點兒都不怕。」
  
  事情處理完之後已經是大半夜了,法蘭看出了我的虛弱毫不猶豫將我背了起來:「抱歉啊,要是我和你一起出去的話……」
  
  「說什麼抱歉,是我自己沒本事。」
  
  要是我再厲害一點,格鬥術再強一些就不會被抓走了。利威爾在一旁一言不發,但他來救我我就很感激了,不然我真的要采取一些非常措施才行。
  
  「謝謝你們啊。我明天早上要去地上一趟聯絡一下藥品供應商,晚飯也不回來吃了。」
  
  「你拖著這樣一副身體是想去哪兒?」
  
  「不遠的,就在地上附近拐個彎走一會兒就到了,那個人是我筆友好些年了。」我耐心地解釋給這位大哥聽。
  
  「你沒聽懂我的話嗎?」利威爾使勁捏了一下我紅腫的臉:「明天,哪裡,都不准去。」
  
  「痛!!!!啊啊!知道了知道了我後天去後天去嗚嗚嗚痛死我了……」破相了怎麼辦,我還挺喜歡這副皮囊的,利威爾真下手沒輕重。
  
  我在床上癱了一天,用雞蛋和冷水交替滾了好久的臉蛋,身上的傷口也用繃帶綁好,說實話打的時候沒覺得,到了上藥可真疼啊。大概知道利威爾下手沒輕重,換藥的事情就交給了法蘭。
  
  「我可是女孩子哦。」
  
  「就算是女孩子也要換藥哦。」法蘭學著我的口氣這麼對我說著。
  
  「……唉,速度結束吧。」反正我也把他當兄弟,看就看吧,反正十一歲小孩兒能有啥好看的。
  
  「你真的只是十一歲嗎?」
  
  「是說我長的老嗎?」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怎麼會懂那些……看起來很麻煩的貿易的東西?」
  
  我明白他想說什麼了,這時候就需要萬能的家族借口了:「我們家最早就是做生意起來的,孩子在很小就要讀書認字,接觸算數學會看賬。」
  
  「好的我知道了。」法蘭很識相的沒有繼續說下去,大概是覺得繼續說下去他會聽不懂吧。
  
  不過這連藥品生意都做了……難道我來進擊世界真是種田流?好像再努力一把發家致富不是夢啊,也許還能搞個科研挖掘一下島底財富,萬一在破牆之前造了個洲際導彈什麼的,是不是後面就沒有艾倫什麼事兒了?我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請不要改變巨人世界的大體走向。」
  
  「哎,知道了系統姐妹,我也就這麼隨口一說,我物理早就忘了。」
  
  「請宿主盡快完成任務。」
  
  「……再說吧。這任務都挺難的。」
  
  第二天一早,我換了身極其體面的衣服帶了合約書就跑到地上去了,享受了豐盛的早餐和溫暖的陽光後,我來到和筆友約定的地點。那是一處僻靜的咖啡屋,有一位十幾歲的男子端坐在桌前,桌面上放著一個封口袋,頭頂是灰色藍邊的帽子。
  
  「卡洱!」
  
  我率先喊出了他的名字,轉過來的男子有著朝陽一般耀眼的金發,他的雙眸是干淨的亮綠色,尚顯稚嫩的臉龐透露著溫柔的氣息。在看到我的時候他露出了禮貌的笑容:「終於見到您了。」
  
  「是啊,終於見到您了,我就是瑞恩。」我坐在他對面的位置,有禮道。
  
  「合約書帶來了嗎?」
  
  我就喜歡他這樣開門見山的性格,昨天在和他把事情經過說了一番後明顯被氣到的他當時同意了我的請求,畢竟他們家族可是醫藥世家啊。
  
  關於我和他的關系簡單概括就是惺惺相惜一見如故的音樂知己,他家世代從醫,卡倫卻對音樂十分敏感,好在他頭上還有一個兄長,家裡也就隨他去了。具他所言,他覺得內地的音樂都太過迂腐乏味單調,他想寫出不一樣的音樂卻始終找不到靈感。
  
  「你這樣做你父母那兒真的沒關系嗎?」我將合約書遞給他,不放心地又問了一句。
  
  「沒關系,其實我用的是自己的資源,我名下還有一座藥品制造廠是和家族分開的。」這麼說著的他簽了合約書同時朝我眨了眨眼,「那今天一天瑞恩小姐的時間都是我的了?」
  
  「是您的了哦。」
  
  「太好了!我把我最近創作的樂章都帶過來了,什麼類型都有您快幫我看看這些和以往的比起來怎麼樣?」
  
  是的,卡洱霍布斯是個十分熱愛音樂的人,他不會放過任何一絲機會來提升自己的水平。
  
  大家是不會想看兩個音樂迷的學術討論的,所以我們直接跳到最後。晚餐是在味道很不錯的小餐館裡解決的,卡洱請的客,最後確認了一遍交接的日期和地點後他將我送到地下街入口的拐角便離開了。而我又在街上買了些許生活用品,等到月上中天才回去。
  
  一進門便是如墨的黑暗,都睡了吧。這麼想著的我輕手輕腳地關上房門,卻正好碰到從花園出來手裡提著煤油燈的利威爾。
  
  「哦莫,嚇死了。」我大有其事的拍了拍胸口對他笑著。
  
  「順利嗎?」他將煤油燈掛在一旁,拉開凳子坐下等著我彙報成果。
  
  「很順利哦,我們發財啦。」我拉開他對面的凳子坐下和他娓娓道來:「有安全保障以及生產許可的正規藥品,只比成本價高一塊錢賣給我們,每個月九,十九,二十九半夜在我花園的洞□□接,我親自去。放心,要是洞口不夠大,我把它再鑿大點兒。」
  
  「……那你准備多少錢賣出去。」利威爾換了個姿勢頗有深意地看著我。
  
  「這個我就交給你們了,只要財政不赤字,你們想賣多少錢都可以。」
  
  如果法蘭此時走出來,大概就會看到我和利威爾一個翹著腿一個撐著頭,頗像兩個老謀深算的資本家在商議生財之道。
  
  最後利威爾究竟把價格定了多少我是不知道,我只要知道賬目上顯示我們血賺不虧就可以了。這一次真的謝謝卡洱了啊,等我出去了請他吃大餐。
  
  「你可真是搖錢樹啊瑞恩,我從沒想過能在地下街吃到肉。」這是某一年的入冬,當他倆完成任務回來時法蘭看著桌上的菜這麼感嘆道。
  
  「白痴,不是肉是土豆。」我對我這位室友的智商深表懷疑。
  
  這是我和他倆成為室友的第四年,期間我不僅在利威爾手下過了兩招,甚至完成了在利威爾襯衫上抹上姜汁,打敗法蘭一次,讓自己的一首音樂在地上傳唱等等稀奇古怪的任務,然後我的狼女等級終於到了三級。但下一個任務卻遲遲不出現,這正好讓我有了喘息的機會可以靜靜享受生活做一條小資鹹魚。
  
  「土豆?這……」法蘭不信一般的夾了一塊往自己嘴裡送去,「這是土豆?」
  
  「是土豆,沒有肉。」我再一次說明之後盛了一碗白飯給自己。
  
  「喂,你今天還是只吃白米飯嗎?」利威爾在看到我的動作後皺緊了眉頭道。
  
  「嗯,我吃飯。」
  
  其實我和利威爾的性格注定我們說不上多少話,平日裡也就管他去了,他知道我在乎他們,我知道他們在乎我就可以了。但有時候的情況就會有點糟糕,比如現在。
  
  「怎麼?貴族來的小姐吃不下地下街的食材嗎?」
  
  「利威爾,現在是冬天,大部分食材是我從地上買來的哦。」我笑著回應了他的嘲諷,卻覺得他臉色更加不善了。
  
  「喂喂喂,難得有這麼像肉的土豆,你們兩個可別打架啊。」法蘭總是在第一時間阻止情況惡劣的人,而我也總是不領情的那個。
  
  「法蘭別說笑了,我可打不過他,被他摁著打還差不多。」
  
  「看來你已經做好准備了啊。」利威爾已經臉黑的走過來想要捶我了,我急忙站起身擺出投降的姿勢並決定告訴他們我為什麼不吃菜的原因。
  
  「自從今年入夏我就吃不下這些菜了,吃一些還好,吃多了就會全部吐出來。」我實話實說毫無隱瞞,在他們發問前我一次性做了個說明:「我去找我那位朋友看過,他說我身體沒有太大問題,不會影響生命。既然不能吃菜那吃飯就好了,家裡維生素含片也很多不怕我營養不良。」
  
  「……你真的是,我和利威爾還以為你得了厭食症。」
  
  「得了厭食症可是連飯也吃不下咯。」
  
  重新回到座位上的我和利威爾再一次和平相處了。
  
  這就是我和他倆在地下街的安穩平靜的日常。直到現在想起前世的事情都會覺得是不是做了一場夢,其實我就是生在這個世界的。但那把怎麼也壞不了的吉他和關於這個漫畫世界的記憶都在提醒我,我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要懷著這個秘密欺騙所有的人然後看著破牆的劇情走來。
  
  我沒有對他們說謊,我是吃不下除飯以外的食物,但真正的原因系統已經告訴我了。因為我是狼女,已經接近成熟的狼女,消化系統已經漸漸開始轉變了。如果成年以後生活的地方沒有肉……那等待我的大概是地獄吧。除此之外的大概還有情緒化下出現的狼耳朵狼尾巴和狼爪吧,不過這些在成年之後都是可控的所以我也不太擔心。這麼一想這個身份能力雖然很強,但是限制也很多啊,先不算那個還沒嘗試過的副作用,單單吃肉這一點在巨人世界就很……困難。對這個問題有些頭痛的我選擇蓋上被子進入夢鄉。
  
  利威爾是在瑞恩完全熟睡的情況下進到她房間的。和四年前一樣她直到夜晚才從地上回來時編理由一樣,那副堂而皇之坦坦蕩蕩的表情。瑞恩是個聰明的人,說話真假摻半讓人捉摸不透,她很會利用人心的柔軟來博得寬容,比如法蘭比如卡洱。但在利威爾這裡,一切都得歇菜。他不著痕跡地檢查著整潔的書桌,半開的儲物櫃,查看盒子中的信件。利威爾一直知道瑞恩在隱瞞他們很多事情,而她的所作所為也告訴利威爾要是想知道就自己來找,她決計不會親口說出來。那很好,就讓他來慢慢找,他有很多耐心和時間。你說這是侵犯隱私,哈哈,這可不是,這只是單純的擔心同伴而進行的行動。利威爾看著手中的信,露出了陰晴不定的笑容。


引誘
  
  第二天我照樣睡到近中午起來,洗漱穿戴好開始准備以前最愛的奶酪通心粉,也許現在吃幾口還沒有太大問題,以後可能真的吃不了了。這麼想著的我決定今天中午給自己加點餐。
  
  不過很奇怪,今天從起床到現在自己的心跳就沒停過,難道……是法蘭他們出什麼事了?關掉煤氣的我第一次希望他們快些回來,好讓自己亂糟糟的心跳平復下來,可不能以這種狀態去演奏啊,最近客人的質量越來越高,這種身心狀況是對他們的不尊重。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門鎖打開的聲音,正當我轉身查看兩人狀況時,有一股異香傳入我的鼻腔,是一股讓人忍不住咽口水的,極其誘惑的氣味。我忍住的想要衝上前去一口吞下的欲望,警戒地一步步向後退著。那是肉的氣味,是肉!是肉!他們發現了什麼從哪裡找到的肉,我現在該怎麼辦,冷靜下來瑞恩,不能情緒化不然狼耳朵出來一切都完了,冷靜冷靜。但是真餓啊……從今年夏天開始,就沒有吃飽過,好餓啊……我用力掐著自己的手臂來保持理智,同時看到了碗裡盛好的奶酪通心粉。
  
  「……有了。」
  
  利威爾和法蘭在門口等了好久也沒聽到屋內有什麼動靜,直到第一聲嘔吐傳出來時,法蘭才終於忍不住衝了進去。
  
  「瑞恩!」
  
  這是我吐到快要昏厥的一次,我毫不懷疑要是我再這麼糟蹋自己的胃,我甚至會連肉都吃不下。我抱著馬桶可憐兮兮地蹲在地上,法蘭拿了紙巾和漱口杯給我,我懷著復雜的心情向他道了謝。
  
  「怎麼突然吐了?」
  
  「大概是……腸胃不好。」我清理干淨自己朝他虛弱地笑了。哈哈,要不是你們拿塊肉回來,我也不會成這樣啊。
  
  「是嘛,腸胃不好就喝點粥吧,你不是只能吃米嗎?」
  
  伴隨著利威爾聲音的是更加濃郁的香味,雖然剛剛才吐過但我還是會忍不住流口水。
  
  「……好腥啊,是肉嗎?」果然隨著我問出的問題,兩人的目光再一次犀利起來。
  
  「對啊瑞恩,今天有肉哦,想吃嗎?」法蘭的聲音很溫柔,卻帶著一絲顫抖。
  
  我皺著眉頭望向他,他在害怕我接下來的回答嗎?說真的,他們到底發現了什麼,又腦補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啊。
  
  「別騙我了,在地上都很難搞的肉地下街怎麼會有肉……」長期處於飢餓的狼居然能抵擋這樣的誘惑,我也真是了不起啊。
  
  「所以你吃嗎?」利威爾的話已經相當直接了,他根本不想隱藏什麼,也不准備解釋什麼,他總是明晃晃的將選擇題放在我面前,是或不是。
  
  「……丟了,真惡心。」這是頭一次,我來到這個世界後頭一次,內心被悲傷占領。
  
  幸好我還沒成年,要是成年了,這簡直就是地獄啊。我支起身子晃晃悠悠回到自己房間,關了門落了鎖,根本不想理他們。我的秘密有那麼重要嗎,不惜用這樣的手段來試探我,這麼說來昨晚上果然有人進了我房間,那些詢問肉類獲取的信一定被看到了。但原著中的他們在這段時間不是不識字麼?難道是蝴蝶效應導致了劇情的些許偏差?唉……今天的兩場演奏肯定不能去了,一點心情也沒有,掛個牌子說今天身體不好吧。
  
  我默默地進了花園,掛了牌子,出了花園,目不斜視回到自己的房間,關門落鎖。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蒼白纖細,精神不佳,完完全全一副哭喪臉的樣子。
  
  他們這次真是……太過分了,以為這是誰的家,是誰做的醫藥生意,誰天天給他們做飯?雖然做的一般般,但上輩子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我,這輩子來就是要體驗人生辛酸的嗎?真是服了。我帶著自己也不願意承認的委屈和難過再一次回到被窩裡,睡吧,夢裡就有肉了。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昏昏沉沉之間我總覺得有人進出我的房門,也許是我太傷心了所以一次也沒有睜開眼,我放任自己這麼沉淪下去。如果我能冬眠就好了,一覺醒來就是溫暖的春天,地下街的風也不會那麼寒冷了。
  
  在我終於睜開眼的時候,床頭的時針已經指到了晚上九點,我睡了這麼久啊,看來今天又要餓一天了。
  
  在我坐起身之後,我突然發現了牆邊靠著的人,按那身形大概是利威爾。那一瞬間睡前的委屈好像又上來一般,我翻了個白眼果斷的選擇繼續將自己蒙在被子裡。其實我也知道我挺小孩子氣的,不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說我固執的人十只手也數不過來,性格明明不好卻還要裝的很好的樣子,嘴巴硬打死不服軟,偏偏他們又干不掉我。所以到了這兒,到了能干掉我的利威爾這裡,我只能以這種小孩兒一樣方式拒絕他吧。我也不想這樣啊,誰叫你把小狼逼急了呢,兔子急了還咬人,我可是狼啊。
  
  「醒了就出來,有話和你說。」利威爾的聲音就在旁邊,隔著被子傳過來有些不太真切。
  
  我是不可能回答他的,也不可能出來的,我多固執一個人啊,說話不能直接這樣說嘛,為啥要我出來,我難道是聾了嗎。
  
  「……」
  
  在我們彼此沉默的時候我能感到床沿往下凹陷了一塊,我閉上眼睛讓自己什麼也不要想,就當旁邊坐著的是塊木頭。
  
  「昨晚是我翻了你的信,今天這個主意也是我出的。」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利威爾又沒了聲音,平常這時候我會接話的,但現在我連半根手指頭也不想動。
  
  「是我的,我太欠考慮。地下街現在出現了一些不好的傳聞和現像,可能是強壓下導致的盲目跟風……關於人吃人的事情。」他的聲音透露著一絲疲憊,也不似平日裡那麼尖銳冷酷,我幾乎忍不住想去看看他現在是什麼表情。
  
  暫且不提地下街這個人吃人的事情,那麼臭屁的利威爾居然在向我道歉?我眨了眨干澀的眼睛消化了這個事實,哦,利威爾在向我道歉。也是啊,是要道歉啊,不管是誰做了讓朋友難過的事情肯定要道歉啊。
  
  「喂……說點什麼。」他的聲音裡夾雜了無奈和些許的焦躁,看來他很不擅長這樣的事情。
  
  「……」
  
  我閉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我還在生氣,雖然道歉了但我依舊在生氣。我想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是我這幾年不夠努力沒有得到他們的信賴嗎?亂翻人的信件還用這樣的方式來試探我,是覺得我一點隱私都沒有的嗎?但我知道我不能亂發脾氣,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我聽到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要管理自己的情緒和表情,我不能將情緒發泄在別人身上,不可以,這樣是很不禮貌的。
  
  在我做了第三次深呼吸後我從被子裡面探出了頭。黑暗中我清楚地看到利威爾的身影,側對著我,我讀不懂他千年一律的表情的含義,但我知道他在等我說話。
  
  「沒事了,我知道了,我只是餓了。」我輕輕勾著嘴角對他說出這樣的話,但我知道我的眼睛肯定是一絲笑意也沒有的,正如同我的心裡其實還有芥蒂一般。
  
  「別笑了,比哭的還難看。」
  
  利威爾別過頭沒有接受我的話語,他眉心深深皺著,我絲毫不懷疑殺人放火對他比現在這一刻要簡單很多。我說過我是一個性格不好極其固執的人,我也想讓自己和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和他平常地說話,但我的想法和行為總是不能達成統一。
  
  「在你面前我的謊言總會被拆穿,你知道我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在我說我信任你們把你們看做我朋友的時候我是在說謊嗎?既然不是那為什麼還要這麼試探我呢。我的事情真的有那麼重要嗎?誰心裡沒幾個秘密呢利威爾?」我希望他明白我說這話的理由,我想讓他明白我是想和他們好好相處的,我想讓他明白我不想和他爭吵盡管我現在很想找個地方發泄一下。
  
  「你說地下街出現了人相食的現像,你擔心我會把你們吃了嗎?我是那樣的精神變態嗎?還是我餓得發了瘋失去理智?你們究竟在害怕什麼?」真稀罕呢,我居然有對利威爾說教的一天,而且他表現的還挺乖的。
  
  「不……」他輕輕應了一聲,隨後終於對上了我的目光說道:「知道了,不會有第二次。」
  
  一定不要有第二次。
  
  那之後的日子還是和以往一樣,雖然開始幾天我依舊有些賭氣,但一周後的我已經對這件事情無所謂了。這大概也是我的優點之一吧,面對朋友我總不會一直生氣的,那樣太累了。那塊肉最後我也沒有吃,關於理由就是我心中的倔強,那是宛如伊甸園蘋果一樣的物品。
  
  幼小的的狼女寧願一直餓著肚子,也不願吃因為朋友的懷疑而給予的肉塊,這可真是個好故事啊。這麼想著的我帶著吉他登上了冬日的平台。
  
  法蘭說瑞恩什麼東西也沒有吃的時候利威爾起身了,他拿出了他的看家本領打開了簡單的門鎖,然後看到了在睡夢中的安靜的女孩。他們時不時確認著她是否會因為飢餓而蘇醒,一遍心事重重地將千辛萬苦找來的肉處理好。瑞恩的睡姿很老實,不說夢話不打鼾,甚至不怎麼會翻身,就像一個剛從工廠裡做出來的精致娃娃。利威爾甚至生出她永遠也不會醒來這樣荒誕的念頭,然後他看到那雙慢慢睜開的藍色雙瞳,那麼悲傷的,像是蘊藏了無數淚水的漂亮的藍。


機遇
  
  那一天的夜晚,法蘭和利威爾帶了兩台裝備回來,法蘭的臉上是抑制不住的高興,獻寶一樣的提著裝備在我眼前比劃。
  
  「看看看!這就是立體機動裝置,第一次見吧!」
  
  我用手稍稍隔開他因為激動而晃動的身軀,目光看向他手上的一台裝置:「檢查過能用嗎?」
  
  「正要這麼做。法蘭,別一臉蠢樣的站著,來檢查裝備。」
  
  利威爾提著手上的另一台裝備大步一跨坐在沙發上,黑色的碎發遮住狹長的雙眼,看上去專注而認真。法蘭聽了也不含糊,馬上就地檢查起來,而我則做好我一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角色,給自己泡了杯咖啡。
  
  在我喝第二口的時候,兩人終於檢查完畢,並開始計劃以後用這兩件裝備馳騁地下街胡作非為。我安安靜靜聽著那兩人安排的訓練計劃,卻在系統的提示下微微瞪大了眼睛,我驚的快要連咖啡杯都拿不穩了。
  
  「任務,學會立體機動裝置使用。」
  
  「開玩笑吧,我來這兒是走種田文風的不是砍巨人啊。」
  
  似乎是看出我內心的掙扎,系統在這時候補了一刀:「如果一周內沒有學會視為任務失敗,等級降低。」
  
  「……我做。」
  
  於是我深吸了一口氣走到他倆面前,和他們一起打量著這兩件裝備。好家伙,看起來就不簡單的樣子,我可是機械白痴啊,連煤氣灶台都會裝反的女人,怎麼駕馭的了這玩意兒?
  
  法蘭大概是看出了我內心的想法,拍了拍我的肩膀寬慰道:「沒關系,不用勉強自己學的,瑞恩只是這樣就已經很厲害了。」
  
  「謝謝你法蘭,但我想學。」因為任務的關系,我必須學,最好快點教會我,這是我赤裸的真心。
  
  「唉,又是這樣啊……怎麼辦,利威爾。」
  
  我轉頭看著利威爾的側顏,和四年前第一次遇見時一樣,他灰藍色的雙眸審視一般落在我身上,似在打量我究竟有幾斤幾兩。然後他閉上眼站起來,越過我身邊給自己泡了紅茶,我聽見滾水落入過濾網的聲音,以及他的回答:「可以。明天早上跟著我和法蘭,不准賴床。」
  
  「好!」
  
  眼看著完成任務有希望的我完全忘記了他倆和我完全不一樣的作息時間。
  
  為什麼人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卻會產生時差呢?
  
  這是訓練第一天的早晨我拖著困倦的身軀來到客廳後的第一想法。難道因為我是狼女嗎,因為我是夜行動物所以才會這樣嗎?早知道昨晚上再早點睡了……好困……
  
  我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帶上兜帽跟著他們來到一處空曠的場所,怎麼說呢……巨人設定裡面的利威爾就是戰鬥全能的天才啊,這剛剛上手沒幾下就學會的天賦我大概是幾輩子也不會有了。
  
  我羨慕的看著利威爾在天上飛來飛去,同時一旁還在為平衡感而搏鬥的法蘭已經不知道摔了幾次跟頭了。
  
  「沒事吧,要不你休息會兒換我來?」在看到法蘭第五次控制不住平衡掉下來後我實在是有些擔心了。
  
  「啊……那你先來試試吧,暈了,這玩意兒真不是蓋的。」
  
  我從法蘭手中接過脫下來的裝備,有模有樣綁在腰部,確認了通氣閥門和左右手拉繩的長度後,我小心翼翼地開始了我的第一次試飛。尾部噴氣的聲音稍稍把我嚇了一跳後我一躍而上,在空中完成了一個漂亮的自由落體動作。
  
  「……果然,機械操作的技能點沒有亮起來啊。」
  
  我掙扎著從地上坐起來時,就看到已經試飛結束的利威爾以一種嫌棄的目光看著同樣菜的摳腳的我和法蘭。第一次,法蘭和我同時受到了利威爾的訓練,摔得真疼啊……
  
  最近幾天利威爾其他活動量明顯降了下來,主要原因是訓練我和法蘭兩個機械白痴。我已經記不得他向在空中喪失行動能力的我和法蘭喊了多少遍「看前面!」「用你全身的肌肉保持平衡!」「喂!你們兩個是沒吃飯嗎?!」諸如此類的話語。不過法蘭的進度比我要好一些,我的關鍵問題是手腳不協調,具體情況就是不會同時使用手和腳。
  
  我顫顫巍巍地脫下立體機動裝置,顫顫巍巍扶住快要斷了的腰骨,然後在利威爾極其不善的目光下顫顫巍巍道:「別罵了別罵了,我知道問題在哪裡,但我一上天就會忘記。」
  
  「天上和地上不是一樣,動作的時候過腦子啊!」利威爾的眉頭皺了起來,我覺得他大概是想不明白為什麼我會手腳不協調,就像我不明白為什麼他那拿茶杯方式那麼奇特一樣。
  
  「腦子它知道了,但手腳不聽使喚啊……」我踢著地上的石頭這麼小聲說著。
  
  「你果然是個笨蛋啊瑞恩。」
  
  「這叫頭腦聰明四肢簡單。」
  
  「……」
  
  我敏捷地閃過利威爾從側面踢來的一腳,同時三步並兩步跑回房間,研究起內地的商業行情來了。
  
  這是我訓練的第五天,在第五天,瑞恩眾望所歸地學會了立體機動裝置的基本操作!並且喜歡上了飛在空中的感覺!就和海盜船一樣簡直太刺激!太爽了!
  
  「瑞恩!快下來!這可不是給你飛著玩兒的!」
  
  法蘭在地上衝我大喊,然後我收斂了衝勢在空中漂亮地轉了個彎落到了他面:「好啦,給你。」
  
  這麼說著的我將裝備遞給他時卻突然看到法蘭有些嚴肅的神情,他壓低了聲線對我低語道:「最近有很多人盯上你了,以後一個人在家小心些,不要再睡迷糊了。」
  
  「盯上我了?要錢要命?」我有些驚訝和嚴肅,不會吧,就這短短出來的五天就有人覬覦我的家財?
  
  法蘭見我緊張地模樣頓時有些無語,他給我了一對完美的白眼後說:「劫色。」
  
  「變態吧?小孩兒也劫啊?地下街人的性取向那麼奇怪的嘛?」就我這一馬平川的身材真的會有人動不軌之念?
  
  「反正你最近小心點兒准沒錯。」
  
  於是在我收到第一張夾在門縫中的字條時,我其實是有些放心的。只放了字條就意味著他不想對我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大概率是因為利威爾這個殺星的緣故。那字寫的歪歪扭扭,像是第一次照著字典寫字一般,幾個字就已經耗費了十足的力氣。
  
  「我仰慕你很久,瑞恩小姐。」
  
  我看著紙上的文字,心裡不由得附和著:嗯嗯,確實,仰慕我的人上輩子也挺多的,我也仰慕我自己。這麼想著的我將這個歪歪扭扭的字條用杯子固定在桌面上,等利威爾他們回來後再決定發落。
  
  「哇,大發,終於有人發現了我們這顆落在灰塵裡的掌上明珠,瑞恩大小姐想必高興壞了吧?」
  
  法蘭一臉不懷好意地看著我,連掌上明珠這平時根本聽不見的詞語都蹦出來了,真是太難得了。
  
  「這不是很普通嗎?還會有不喜歡本小姐的人存在嗎?」我裝腔作勢地端坐在椅子上,給法蘭投以輕蔑的目光後優雅地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哇……你這個女人收到仰慕信都不會高興一下的嗎?」
  
  「為什麼?我又不認識他,除了我喜歡的人我不想收到任何人的仰慕信。」
  
  「那你有喜歡的人嗎?」
  
  「沒有。」
  
  「真殘酷啊……」
  
  法蘭再一次對我說出了殘酷女人的發言,我其實是有些冤屈的。不論從生活上還是物質上我都對他們十分友好,待人接物也是二十一世紀文明有禮的形像,更不用說平時偶爾幾次會幫著打抱不平,千年難得幫他們跑一次腿什麼的……但我肯定不是殘酷的女人啊。
  
  我在心裡否定著法蘭說的話,並在他們面前將那張字條丟進了垃圾桶。不過這麼一看地下街的人知識文化水平欠缺,不知道他們兩個有沒有學習的欲望啊,雖然平時文秘工作都是我在干,但這麼直接問是不是有些唐突啊,但為了之後著想……
  
  「你一臉便秘的表情是在干嘛?」利威爾極為敏銳的發現了我的左右為難,並用他的方式向我詢問著。
  
  「就是有些疑問……」
  
  「說。」
  
  於是在法蘭和利威爾的雙雙注視下,我猶豫再三小心翼翼地問道:「法蘭和利威爾會……會書信嗎?」
  
  「寫信?給誰?沒有這個必要吧。」法蘭抓了抓頭發一臉疑惑地看著我。
  
  「不會。」
  
  利威爾直截了當地給了我答案,而我確定他聽懂了我的意思,因為他眼中正在向我傳達這樣的訊息:「怎麼了?不會寫字會對我是地下街武力最高有什麼影響嗎?」
  
  「好的。」的確不會有什麼影響,大哥不愧是大哥,這底氣十足自信滿滿的模樣像極了上輩子的我。
  
  客廳的牆壁上有一個三層的小書架,這是三年前我一時興起動手造的。我房間內有一個更大的書架,書的內容從小說詩歌一直涵蓋到這個世界的科學技術。在沒有電子產品的時代茶余飯後閑暇時光只有讀書和音樂這兩個選擇,當然還可以選擇下棋,但我覺得他們並不懂像棋的規則所以作罷。
  
  我在第二天的采購中買了三本書,一本叫《啟蒙讀寫》一本叫《新譯詞典》還有一本叫《孤獨的狼》。我將三本書放在了客廳的書架上,和那些已經看過的書區分開來放在了最顯眼的頂端。我沒有任何用意的將選擇交給了他們,僅僅是兩本書的錢我必出的起呀。
  
  有一天的晚上我失眠了,這一定是十六號每個月月圓的時候,今晚我注定是精力充沛的。然後我推開有些老舊的門,看到客廳裡的燭光和人影,那一點燭火像被雨打的樹葉一般在我開門的瞬間晃了一晃,緊接著是一道冷冽的聲線:「這麼晚還不睡嗎?」
  
  「睡不著啊。」
  
  我走到一旁的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沒有問利威爾為什麼大晚上還坐在客廳。我想著早晨剛剛寫完的第一段曲譜,隨後決定趁著良夜將其完善,我握著水杯和他打了招呼,之後就走進了小花園。
  
  如果你們想知道我有沒有看見利威爾在做什麼,我回答你們,作為狼女的我看到了,他在學習,閱讀著新買回來的書。
  
  瑞恩是個很會照顧周圍人感受到女孩,利威爾在這四年裡不止一次這麼想過。法蘭說她性格乖僻,不可一世,她的腦袋上就像是有頂皇冠似的永遠不會垂下來。而當問起法蘭是否討厭瑞恩時,法蘭卻說他很喜歡她,作為朋友的那種真心的喜歡。是不是所有貴族小姐都和她一個樣子,真是笑話,她是獨特的,她是最應該去地上在陽光下演奏著她的音樂,抬起她天鵝般的脖頸戴著她的皇冠行走世間的人。他們是地痞流氓,手上沾了無數鮮血的人,就連呼吸也散發著惡臭,但她視若無睹,是她看到了卻不在乎。他能在她身上看到兩個詞,一個是尊重另一個是自尊。


歸狼
  
  Wolves are always alone.
  
  狼是群居動物,他們並不會孤獨,但這本書的題目卻叫孤獨的狼,由此我們可以推測出這是一個幻想色彩濃重的故事或者這不是一個寫狼的故事。
  
  這大概是一個春天的下午,我喝著咖啡坐在柔軟的沙發上看著這本《孤獨的狼》。
  
  牆壁內的文化是具有階級色彩的,三道牆壁隔開的不僅是貧富差距還有知識文化。這本書是內地的一位文人所著,描寫的是悲劇色彩濃郁的一只死了同伴家人和愛人的狼的故事。
  
  它是一匹強大又孤獨的狼,傷痕累累的心再也承受不了過多的疼痛所以它沒有加入任何狼群選擇獨自生活。
  
  挺傻的,也挺可憐的。
  
  故事的結局是那匹獨狼在捍衛領地的鬥爭中被擊倒,滿是傷痕的健壯身軀再也站不起來,它孤高清冷的眸子中映入了一輪亮白的彎月,在生命的最後一秒前它想的是那月亮比自己還要孤高還要清冷的掛在天上,永遠也沒法解脫。
  
  「……這啥呀。」
  
  我看著封面上一匹狼一個月亮的插畫內心感到深深地疑惑。
  
  「中心思想是……不要永遠覺得自己是最慘的那個?這什麼垃圾幻想文學,白花我錢真是……」
  
  「我們的大小姐又在念叨什麼了?」法蘭帶著調侃的語氣走進門內,身後是個頭很小武力很高的利威爾。
  
  「沒什麼,看了一本沒有營養的書,導致有些氣火攻心。」
  
  我將那本書塞進他懷裡示意他看看,同時拿出賬本記錄他們今天的收獲。
  
  「瑞恩你真是……跟著年紀增長的只有你的脾氣而不是身高吧。」法蘭頗為無語的將書放回原位。
  
  「啊,你說的還挺含沙射影的。」我微微笑著說出了不要命的一句話。
  
  「想死的話大可不必這樣,告訴我,我親自送你。」
  
  我能感到利威爾的低氣壓在逐漸接近,在我做完記錄核算之後我對上他陰郁的雙眸露出一個純良的笑來:「哪有,我還想長命百歲活到成為首富那天呢。對不起哦,我們利威爾是最棒的最好的,所以我才會為了你留到了現在啊!」
  
  「你演給誰看呢?」
  
  「你啊。」
  
  「嘁。」
  
  然後我挨了一擊很痛的爆栗,嘴裡說著好痛好痛面上卻笑得花枝亂顫。你看利威爾就是這麼一個嘴硬心軟的人,到現在利威爾都沒真正錘過我大概是因為我那危急關頭亂蹦的彩虹屁和他心中不知道占多大地方的柔軟吧。
  
  那天晚上我在小花園工作到很晚,說實話對於現在的我來說白天睡覺比晚上睡覺要有用很多。
  
  我的作息也漸漸開始與常人不同,飢餓感的日漸增長快讓我幾乎絕望,我知道我不能再呆在地下街了,這樣下去我會死。這是我在地下街的第八年,和利威爾他們相遇的第五年,十四歲的瑞恩准備拿回自己的姓氏回到地上生活。在這之前我要做一個萬全的准備,再給我的朋友們留下一些禮物,既然不知道他們的生日索性就把五年份的全補上吧。
  
  關於回歸克勞德家我其實有一個想法,我要露出自己的馬腳來讓他們找到我,這一切的前提是克勞德家依舊關心他們這個失蹤了八年的女兒。
  
  「你想回去?那不是很簡單嗎,明天一早我就可以隨便編個理由把你送到克勞德家的大門。」卡洱戴著他譜曲時的金絲眼鏡抬起頭對我不甚在意道。
  
  卡洱霍布斯,一個將來絕對會成為貴族小姐們夢中情人的英俊男子,他的模樣和身段是照著油畫中的王子雕刻出來的。他陽光般耀眼的金發在腦後扎成一個小揪,松綠的雙眸神采奕奕,鼻若懸梁眉似遠山,因為醫藥世家的緣故身上總有著一股子藥香味兒。翩翩公子氣質出塵,可惜了是個不通風月的傻小子。
  
  「卡洱,我想讓克勞德家親自來找到我,明白嗎?我不是巴巴的自己要回去,而是他們費勁八年時間終於找到了我這個失蹤的女兒。」我將調好音的琴還給他,順便再一次清楚說明了我的觀點,希望他不太機智的腦袋能明白我的用意。
  
  「你是想要一個關注點?為什麼?只要你把這些年的詞曲陸續出版了,整個皇都都會知道克勞德家出了個曠世奇才。」卡洱皺起了他好看的眉頭,松綠的雙眼一瞬不瞬盯著我,像在尋求一個答案。
  
  「好吧,作為我的摯友之一我只告訴你。我要干一番大事業,發展肉牛養殖。」這還只是一個雛形的想法,為了我能獲取源源不斷地肉,為了我能活下去。
  
  「……你在奇思妙想些什麼呢?」
  
  卡洱終於用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著我了,其實我也覺得這個計劃挺空蕩蕩的,但是沒關系我們可以慢慢來,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要在到了地上之後搞到錢,不是克勞德家的而是我自己的小金庫。
  
  「行吧,我不管你這瘋子之後什麼想法,只要傳出在夜晚看到酷似走丟的克勞德次女的消息就好了,這也不難。」
  
  「沒錯。」
  
  「那你得答應我一起開一場音樂會。」
  
  「等計劃成功再說吧,我知道卡洱少爺一直很仰慕我。」
  
  「你的音樂,小瘋子瑞恩小姐。」
  
  我宏偉的計劃就要開始了,但我還不知道這個計劃能不能成功,我詢問了系統帕拉迪島所處的地理位置以及氣候特征,根據數據顯示的降水情況我斷定這兒和歐洲西部差不多。北大西洋暖流沿著山脈深入內陸給沿途豐富的降水,沿海地區又有一塊極為廣闊的平原,這原本是一個很適合畜牧業的國家。但巨人的設定在這裡我們就只好在牆壁內謀生機了。
  
  那連幾個晚上我都在結合系統提供的資料研究瑪利亞之壁境內的環境條件,交通條件,之後的市場,合作方的選擇等等其他因素。然後我終於明白了錢依舊是行走世界的必需品,我也打定了要擴充自己的金庫來為之後生活做保障的決定。
  
  在和卡洱的書信中我了解到,克勞德夫婦竟然真的相信了這個缺乏考證的謠言,並重新拾起了找回失蹤的女兒的希望。我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找上門來,但我要提前准備好我的行李了,一把吉他和一打樂譜還有屬於我的那一部分錢。
  
  「你知道嗎,最近克勞德家在全城找他們失蹤了八年的小女兒啊。」
  
  「嘿,你可別說,整整八年這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
  
  「不過我聽說八年前的確有一起人販案,是拐賣了許多女童到地下街,沒准就有克勞德家的小姐呢?」
  
  「別吹牛了,要真是克勞德家的小姐在地下街也早就被折磨的差不多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是那天我和他倆去街上時聽到的訊息,期間法蘭一直以難以言說的眼神看向我,利威爾依舊面無表情但誰知道他心裡在打什麼小九九。
  
  那天回去之後法蘭就忍不住對我發問了:「如果克勞德家的人找上門來,你會和他們回去的吧?」
  
  我將鬥篷掛在一旁的牆壁上微微點了點頭:「是的,我會回去的。」
  
  「是嘛……」
  
  氣氛一時間有點沉默,我能從法蘭的語氣中了解到他的不舍和理解。那利威爾呢?我抬頭看向他,不出意料望進一雙平淡無波的眸子裡,就好像我會回到地上是他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的事情。
  
  「等我回到地上賺了大錢飛黃騰達了,可別忘了來我的音樂會。」我抬了抬下巴挑著眉梢裝作命令的模樣給他們發出了指示。
  
  「等那時候再說也來得及,你還是收拾收拾要帶的東西好好准備一下吧。」利威爾這麼說著從我身邊走過,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他好像松了一口氣。
  
  這麼多年了我見過他干淨利落的身手,也見過他面對死去伙伴時稱得上悲傷的表情,知道他對數字極其敏感,但我還是不太了解他有些話語下的意思。比如現在,我不知道他是想快點趕我走還是單純的只是提醒我好好收拾別忘了東西。
  
  不過算了,誰讓我這個人大度,他人怎麼看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麼看他們。五年的禮物花了我不算太多的積蓄,要知道我這幾年可賺了不少,一人一套定制西裝,新的牛皮靴,當然還有他倆各自喜歡的小玩意兒,但我最為滿意的還是那兩條刻著兩人名字的銀色吊墜,滿滿的高級感呼之欲出。他倆一定會滿意的。
  
  我並不擅長告別,人多的情況還好但如果是單獨的三人情況那就有些尷尬了。這是某一年的六月三號,我自然睡到中午起來將禮物一件一件分別放在兩人的臥室裡,收拾好樂譜喜歡的幾本書和吉他,將衣服曬在花園的陽光下,做了簡單的水果沙拉當做午飯,哼著歌做了最後一次一個人的大掃除,在我剛把房間的鑰匙放在桌上時我就聽到了有禮的三聲扣門聲。
  
  「您好,請問有人在這裡嗎?」
  
  門外傳來的是謙和有禮地低沉嗓音,我第一次沒有戴上兜帽去開門,入眼的是邊鬢花白的燕尾服管家。他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間,瞪大了戴著單邊眼鏡的雙眸,他顫抖著握在前胸的右手不可思議地看著我。就算他再怎麼激動,這樣的對視只持續了四秒不到,他咳嗽一聲像是在穩住自己的心神,輕輕對我說了一聲抱歉後捧起我的右手印下一個禮儀的吻:「請原諒我,克勞德小姐,您在這裡受苦了。夫人和老爺都在階梯口等您,請您收拾收拾隨我一道回去吧。」
  
  「辛苦你了……」
  
  「倫納德,小姐。」
  
  「辛苦你了,倫納德先生,感謝父母沒有忘記我的存在。」
  
  我花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再一次檢查了屋內的一切,窗戶有沒有關好,煤氣關閉,禮物就位,再確認一切都是我要的模樣之後我提著自己不多的行禮關上了我居住近九年房屋的大門。
  
  那天是我頭一次不戴兜帽走在地下街的道路上。
  
  我能感受到很多,很多視線,很多想法,很多羨慕,然後我感受到了熟悉的目光,我微微側頭便撞進了一抹灰藍,我向他倆舒心地笑了笑在管家身後比了口型:今晚沒燒飯,自己解決。
  
  在走遠之後我甚至還能聽到法蘭吐槽我的笑聲和利威爾依舊清冷的聲線,然後我提著裙擺走向了陽光,走向了鳥語花香,踩著小踏板坐進了克勞德家的馬車,同時見到了我那位泣不成聲的設計師母親和紅著眼角安慰母親的資本家父親。
  
  瑞恩走了,留下了一堆有的沒的東西,帶走了她的音樂。法蘭對這些看起來很貴重其實也的確很貴重的禮物像個傻子一樣感動的無以復加,也許對瑞恩來說五年份的禮物值得這麼多價值,但對我們這些人來說這是一輩子也不敢想的東西。利威爾站在瑞恩總是演奏的那個位置,就著朦朧的月光看著那條銀色的吊墜,精致優雅高貴奢侈,像她一樣。共同居住的五年,誰也沒有辦過慶生宴會,沒有提到過這個話題,瑞恩在走的時候給了他們五年份的禮物以此要求他們必須來參加自己的音樂會。像個笑話一樣,瑞恩克勞德是個帶著皇冠的女人,就連她提出的要求都像是一種饋贈。


夜話
  
  是的和你們想的一樣,我花了三個月多的時間學會了貴族間大差不差的禮儀,宴會上跳舞的步伐,合理的談吐和吃飯方式。我另外開了一個私人賬戶,將自己賺到的錢存了進去和家族分開。我的哥哥繼承了父親的經商頭腦,他很會在法律的邊緣反復橫跳,然後撈的滿滿全身而退。三個月的時間裡我自費出版了三張唱片,民眾反響優秀,給我的小金庫填了一筆客觀的錢,然後大家都知道了克勞德家尋回的失蹤女兒是個音樂奇才,拜其所賜我可以少上一節聲樂課。
  
  來到地上好處多多,予我來講最大的好處莫過於有肉吃,小狼她終於不需要餓肚子了,這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我在之後的一年裡過的如魚得水風生水起旭日東升,總之狀態特別好,除去那個不知從哪兒傳來的我和卡洱的曖昧關系。
  
  「沒可能。」
  
  「這是一個玩笑。」
  
  那一次的茶會上我和卡洱當著眾人的面撇清了咱倆的關系,並且宣告了近期將一起在演藝廳舉辦一場音樂會,主辦方瑞恩克勞德,卡洱霍布斯。但這不僅沒有將我兩洗白,反而把我倆拉的更為緊密了。
  
  「講真的,父親還和我說等過兩年要向你提出婚約。」
  
  卡洱身著白色襯衫騎在馬上,松綠的眸中映出眼前的藍天和不遠處的溪水。我同樣騎著馬,穿著襯衫和工裝褲,深吸了口氣對他寬慰道:「放心,如果真有那天我就去當兵躲一波,完事兒了再回來。」
  
  「你覺得以你現在在皇都的地位,那些個磨尖了牙的貴族們會放過你這塊肉?」
  
  我聽著他略帶調侃的語氣不由得看向他戲謔的雙眸,傲慢地挑了挑眉冷哼一聲:「那他們也得有把我啃下來的本事,誰吃誰還不一定呢……駕!」
  
  □□的俊馬隨著我的一聲令下在這片平原馳騁開來,四處都是陽光和青草的氣息,我將大聲叫著什麼的卡洱拋在身後加速奔向了我的目的地——瑪利亞之壁境內最大的養殖場。只要夠機靈就算是貴族小姐也能找到一百種出來的方法,況且還是和卡洱一起,不是嗎?
  
  我也覺得我的想法挺瘋的,我花了一大筆錢買下了這附近的地,然後根據我在現代的知識,以及系統的幫助下規劃了分布,搭建護欄,又花了很多錢召集人員,聯絡承包商,總之等一切漸漸開始有了雛形的時候,已經又過了半年。這期間我同時出版了兩張鄉村民謠,在瑪利亞之壁秘密開了幾場個人演奏會,總是雖然花的挺多,好在財務沒有赤字。等我構思的一切走上正軌又過了一年,算上之前的我已經從地下街出來兩年半了。今年的瑞恩是正正好好十七歲整的年齡,還有一年就成年了。
  
  你們一定想知道利威爾和法蘭的事情,敢相信嗎,我沒有給他們寫過一封信,一個原因是因為忙,還有一個原因是我給了他們每年的生日禮物和新年問候。不過確實有那麼一次,那是個涼爽的秋日的夜晚,我和卡洱以制作音樂的名義偷偷出來,其實是想單純的散散心。那天的月亮很亮,像是鍍了金的燈籠一樣閃閃發光,黑色的夜幕上綴滿了星星點點的水鑽,這是個極為漂亮的夜晚。
  
  然後我們無意間來到了那個地下街花園的洞口,玻璃罩子還是很干淨。有利威爾在的地方不可能會有灰塵,這麼想著的我對著那個洞口傻笑了起來。
  
  「想回去看看嗎?」
  
  「嗯。」
  
  「那就去吧,記得在十二點前回來。」
  
  「我又不是辛德瑞拉,難得見面我得買些見面禮。」
  
  這麼說著的我提著兩盒糕點一罐砂糖還有新上市的紅茶,和守門的人交了一些金額就下去了。真好玩,以前去地上明明不需要花錢現在去地下卻要花錢了。卡洱沒有陪著我,因為他清楚地知道到了地下街沒准是我保護他。
  
  我正大光明不躲不閃地走在地下街肮髒的街道,心裡無比慶幸穿的是過膝群而不是長擺裙。就在我帶著些許激動的心情要靠近那個熟悉的屋門時,我聽到左側傳來的聲音,我本能地側身躲避,同時勾向來者的下盤,那紅發的姑娘反應速度極快,馬上調整了身子從我背後襲來,我礙於不想砸了兩只手上的禮物只能再一次躲避她的攻擊同時大喊:「利威爾!再不開門紅茶可就全沒了!」
  
  果然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那扇門終於開了,一樣的冷漠臉身後跟著有些不敢相信的法蘭。
  
  「伊莎貝爾,回來。」
  
  「誒?可是……她?誒?!」
  
  那個叫做伊莎貝爾的小姑娘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利威爾,戰略性撤退回屋內。我將手中的東西提起來搖了搖獻寶一樣的笑著說:「年中獎勵,只有這一次哦。」
  
  「進來。」利威爾這麼說著接過我手上的兩袋東西走進門內,法蘭則終於回神一般的邊說著看看大小姐又帶了什麼好東西回來,邊跑到利威爾身旁去了。
  
  我在門口不緊不慢換了鞋子衝一旁愣住的伊莎貝爾笑了笑問候道:「晚上好,厲害的小姑娘。」
  
  「啊……晚上好。」
  
  「誒!所以我現在住的房間是瑞恩姐姐的,衣櫃裡的衣服也是你的,書也是你的,花園也是你一個人打造的,藥品生意之前也是你負責的咯!」
  
  「是的。」
  
  「太帥了!你是我大姐!」
  
  伊莎貝爾是一個活力十足的女孩兒,翡翠綠的大眼睛閃爍著明亮的色彩,那是生命的顏色。不過……大姐?我看上去很老成嗎?
  
  「我看上去很老成嗎?」我轉頭衝法蘭問出了這個問題。
  
  「不,看上去很年幼。」謝謝你法蘭,但你這麼說我也不高興。
  
  「所以伊莎貝爾叫我姐姐就好了。」我撐著腦袋撩了撩她鬢邊的碎發,露出一個調戲的笑來。
  
  「好!姐……姐姐!」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伊莎貝爾你居然也有臉紅的時候啊!」
  
  「閉…閉嘴啊!法蘭!這不是……太熱了嗎!」
  
  「現在可是秋天的晚上,你的腦子是燒壞了嗎?」利威爾悠悠喝了口我剛買回來的紅茶,良久之後評價了一句:「不錯。」
  
  利威爾說不錯那就是絕贊的好喝,我眯著眼睛看著這其樂濃濃的景像,嘴角不由得微微勾起,看樣子他們生活的不錯,那我就放心了。
  
  「那當然,特意給你買的紅茶怎麼也要是精挑細選。」我這張嘴甜起來那可是自己都覺得膩。
  
  「瑞恩小姐可別忘了我啊,怎麼說我們也是共處了五年多的室友。」法蘭在一旁笑嘻嘻地暗示著。
  
  「那必須,你以前眼饞的糕點,買了兩盒都在那兒呢。」
  
  「大小姐萬歲!」
  
  「姐姐萬歲!」
  
  「……嘁。」
  
  「低調,低調。」
  
  我們就這麼吵鬧了一會兒後,我先行退場去了那個以前天天呆著的花園。推開鐵門,裡面依舊是走時候的樣子,平台樓梯上沒有落半點灰塵,銀白的清輝透過圓孔灑落一地,像鋪上了一層細碎的白沙,我光了腳踩上那環形的台階走上那個熟悉的平台。
  
  「好久不見,老朋友。」我摸著身後的樹干緩緩低語道,我在這裡度過了數不清的白天和夜晚,掙得了我的第一桶金。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And never brought to mind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For auld lang syne
  
  And surely ye'll be your pint stowp
  And surely I'll be mine
  And we'll take a cup o' kindness yet
  For auld lang syne……
  你覺得怎麼樣?」
  
  我偏頭詢問著樹下不知何時站著的人,那雙灰藍的雙眸盛滿了清亮的月色,原本堅毅的面部棱角也在這時候模糊了起來,他沒有說話沉默著走到我面前,直到這時候他才緩緩開了他的金口:「還不差,你新寫的曲子嗎?」
  
  「不是,但很應景。那個叫伊莎貝拉的小姑娘,她的眼睛很漂亮,綠色是生命的顏色。」
  
  「是啊,可惜腦子有點笨,一激動就會誤事兒,白給她這樣的身手。」
  
  「人家還是小姑娘嘛,要是小小年紀和你一樣可就不行嘞。」這麼說著的我在利威爾兩道銳利的視線下絲毫不虛的坐在平台上晃著兩只腳繼續說著:「明明長著童顏的臉性格卻和老爺爺一樣啊,這樣可不行啊可不行。」
  
  然後我感受到了脖子後冰冷的手,以及他冷淡的聲音:「瑞恩你真的很喜歡趁一時嘴快斷送自己的明天啊。」
  
  直到那手開始用力推我我才慌了:「不不不!不是的,這兒有點高這不好吧,我也好久沒用立體機動裝置了這……啊啊啊啊啊!!!我錯了我錯了嗚嗚嗚嗚嗚,我改過自新了別嚇我啊,我膽兒可小了利威爾你別這樣嗚嗚嗚嗚……」
  
  「……叫魂一樣。」這麼說著的利威爾手一用力把我拉了回來,我感覺我活過來了,雖然掉下去不會死但我還是有點兒心慌的。
  
  「感謝不殺之恩,他日必有重謝。」我抱著樹干離平台邊緣遠了一些,害怕這凶神一個不小心把我推下去。誰知道他一臉什麼事兒也沒有的坐在我旁邊竟然和我聊起天來,這可真難得,明明幾年前住一起時都不怎麼說話的。
  
  「貴族小姐當的還習慣嗎?」
  
  「還行,錢賺的挺多。」
  
  「你掉錢眼裡了?」
  
  「人總得有點感興趣的東西吧,我就喜歡音樂和賺錢。」
  
  「不愧是你啊,瑞恩。」
  
  我聽不出來這句話是在誇我還是在損我,但介於我心情好就當他在誇我吧。
  
  「我不喜歡例行公事一樣的宴會,但我挺喜歡跳舞的。啊!我跳的很不錯哦,比我哥哥跳的還好呢。」
  
  「是嘛,看不出來啊。你哥哥怎麼樣?」
  
  「嗯……和我一樣,掉錢眼裡了但比我壞一點兒,所以我和他合得來。」
  
  「我終於知道克勞德家富裕的理由了。」
  
  「對哦,畢竟是瑞恩克勞德住的地方。」
  
  那時候我終於看到利威爾露出的一絲笑意,灰藍的瞳孔映著盈盈月光,眉間舒展嘴角微微勾起一個弧度,這是我第一次看他笑,是這麼安靜的漂亮的笑容。
  
  今天是要載入史冊的一天啊。這麼想著的同時我也和他一起笑了起來。
  
  利威爾知道瑞恩唱歌很好,音樂才能出眾,但這是第一次聽到她的清唱。整個花園都安靜了下來,銀白的月光浮在空中,在這個依靠著樹干歌唱的女孩兒面前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不見了。她的聲線清澈明亮,像流水一樣將這個空間環繞起來,將苦難暫時的從人們腦海中去除,只留下平靜和溫柔。她依舊是高高在上的模樣,利威爾甚至能看到她頭頂用月光編制的的小皇冠,不愧是她。


起始
  
  「系統,我說什麼來著,就這個島將來要是不發展畜牧業那是真的血虧!」
  
  我手中拿著每個月的運營淨利潤圖表,每個月都有往上增漲幾個百分點,我仿佛能聽到錢幣叮當入兜的聲音,眼前的牛排頓時更香了起來。
  
  現在貴族圈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克勞德家的女兒不僅是音樂天才還很會賺錢,錢還都進了她自己的小金庫和克勞德家族一點兒關系也沒有,簡單來說私人財產豐厚。說實話母親已經收到了不少貴族的婚約請求,而且再過三個月我就是成人可以婚配了。
  
  「女兒啊,你看這幾個人怎麼樣啊,有沒有喜歡的告訴媽媽啊。」黑色頭發的漂亮女子手裡拿著幾個人的肖像放在我面前,我看了看,嗯,都沒印像。
  
  「母親,你就這麼希望你的寶貝女兒嫁出去嗎?」這還沒在家裡呆熱乎就急著趕人了?不至於吧,我還沒那麼惹人嫌吧?
  
  「唉,但是你瞧人家裡的姑娘一個個都已經有了婚約,你這麼拖下去可就沒人要了啊!」母親坐在鋼琴椅的另一側,看著我在鋼琴鍵上的手又感嘆道:「你也是,性子太要強了,你這副樣子可別到時候把你老公嚇跑了。」
  
  我終於忍不住看了一眼旁邊憂心忡忡的人,說了一句:「性子強還不是隨了您。」
  
  「說什麼呢你這丫頭!」
  
  黑發的女人頓時有些氣惱,直直從凳子上站起來放了一句狠話:「要麼就和那霍布斯家的小兒子訂婚,要麼就這些人裡隨便選一個,老大不小了還耍性子。」
  
  「……」
  
  看來這下我真得去當兵了啊。
  
  最近三個月的舞會宴會是一個接著一個,沒有停歇,我又是處理公事又是陪著參加這些集會,就算我是狼人我也吃不消啊。精力耗盡的我拉過正在喝酒的卡洱,兩個人溜到二樓的陽台去吹風去了。
  
  「瑞恩小姐你這樣會加重大家對我們的誤會的。」卡洱擺出一副這樣下去可不行的嚴峻表情對我義正言辭道。
  
  「沒事,誤會就誤會吧,等我當兵了他們怎麼也不會誤會了。」我郁悶地喝了口酒,之後索性將不遠處餐車上的香檳順了過來,對口吹。
  
  「你真要去啊?」
  
  「不然呢?等著結婚然後被不知道哪個人吞了我的財產?我可不干。」
  
  我一邊望著這無邊夜色一邊對嘴喝著香檳,全然不顧一旁卡洱有些擔憂的神情。其實不管有沒有婚約我都要去當兵了,因為系統發任務了,加入訓練兵團。這樣一來我倒是順理成章也挺好。
  
  「要不……咱倆湊合?」
  
  「???別吧,雖然你帥但我對你沒那感覺。」
  
  「不是,我這善意的提議怎麼還得被你甩一次。」
  
  卡洱用他那張帥氣的面容一臉菜色的看著我,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一樣,他嘆了口氣晃了晃手裡的酒杯語重心長道:「瑞恩,其實貴族之間的婚姻都是為了利益,沒有什麼愛情的,看透了也就好了。」
  
  「那我也不要便宜了不知道是哪個犄角旮旯裡的人,自己過一輩子也不要嫁一個不喜歡的人。」
  
  「……你真是我見過最瘋的女人,但真帥。」
  
  我們在這無邊夜色下碰杯,與清風明月做伴,幾口喝光了各自手裡的酒。
  
  三個月的時間裡我偷摸著報名了不知道第幾期的訓練兵團,處理好最近的事務,給利威爾他們寄了生日禮物算上了伊莎貝拉的份,買了十足的咖啡後,我准備著去當兵了。
  
  臨走前母親哭的痛心疾首,後悔當初沒有直接和卡洱訂婚,而我們的金發王子卡洱有些尷尬的站在一旁安慰也不是狡辯也不是,只好讓我快點上馬車快些走吧。瞧瞧這就是我幾年至交的惡臭嘴臉,我揮別了一眾人,上了馬車往兵團而去。
  
  礙於我的身份,我當然是被分到少爺兵裡面的,宿舍也是比常規兵高了一個檔次,我聽著依舊抱怨著的舍友沒有說話。報道之後的第二天,就開始了日常訓練,主要內容分為立體機動訓練,格鬥術,體力訓練還有團隊合作訓練。我重新操練起了沒有完全忘記的立體機動裝置,耳邊甚至還能聽到利威爾嫌棄的吼聲,以及法蘭對我的悄悄吐槽。
  
  「瑞恩克勞德!你在發什麼呆!還不快立起你的身子!」
  
  「好!長官!」
  
  大概是因為成年狼女的體質增強,目前的訓練量對我來說一絲問題也沒有,唯一有問題的就是肉。顯而易見的一日三餐沒有肉,這是我肉牛養殖大戶也無法改變的事實,在這封閉式訓練的三年裡,我得不著痕跡地將早中晚飯全部處理掉,然後拖著飢餓的身子稀釋出去找肉吃……有點可怕哦。
  
  一周後我就沒有和少爺兵們一起訓練了,原因是我的進度太快,教練實在沒辦法統一進度只好將我放到正常部隊訓練。這對我來說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因為我終於不用假意逢迎那些貴族少爺小姐了,天天對著無聊幼稚的人會耗費我很大的精力。所以我連著宿舍也一起搬進了正常女宿,拜拜了您嘞,誰都別想成為我的婚約者搞我的錢,門都沒有。
  
  這天晚上我剛剛溜出去飽餐一頓後准備回宿舍,卻看到幾個人影在大樓的陰影處,像極了事件發生時的場景。於是本著飯後消食的想法我走了過去,果不其然這熟悉的校園霸凌情節,被欺負的是一個身材瘦弱的男生,看那打扮也是少爺兵,但估計是家族弱勢所以被盯上了吧。
  
  「你們在干什麼?」
  
  聽到我的聲音後那些人有些驚慌地回過頭,訕訕的陪著笑臉,說著只是鬧著玩這樣的渾話。我看著那低垂著腦袋,棕色頭發的瘦弱男孩,他好像還在抖。
  
  「馬上就是熄燈時間了,不想被發現就快點回去吧。」
  
  這麼說著的我走過去將那個被圍住的男孩兒拉了出來,用力在他背後推了一把:「回去吧。」
  
  我看到那名男生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後又轉頭去看那幾位持強臨弱的青年,他們臉上的表情真是足夠精彩。巧了,我就喜歡這副看不慣我又干不掉我的樣子,大快人心。
  
  第二天是點下午是格鬥術的訓練,和我對手的是一位名叫蘿拉克萊爾的和我同宿舍的高個姑娘,在開始之前她如此善意地和我小聲說道:「放心,我會下手輕一些的。」
  
  「謝謝你的好意。」我看著她黑色的像麋鹿一樣可愛的大眼睛不由得想著過會兒下手輕一些吧。
  
  格鬥剛開始的時候她果然沒有用盡全力,出拳也只是虛晃一下點到為止,但我想讓她放開了和我打以至於我在一開始沒有手軟。
  
  「你的下盤不穩啊。」當我用右手擋開她左手的拳風時,她轉過身想要反擊卻被我一腳掃向她的腳踝,接著踉蹌著被我掀翻在地。
  
  「啊痛……」
  
  我看著在地上哀嚎的女孩,像極了每次被利威爾掀翻在地的我,不由得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同時向她伸出手:「來。」
  
  她撅著嘴朝我看了兩眼,小鹿般的眼睛閃爍著滿滿的不服氣,最終還是哼了一聲握住我的手:「你不錯嘛,比那些少爺兵強多了。」
  
  「你也是。」
  
  我將她拉起之後理了理她有些凌亂的頭發,誰讓這個女孩有著小鹿一般烏黑明亮的大眼睛,是這麼惹人憐愛。
  
  當天的晚飯時間她果然來找我了,我拿著托盤和她一起走到外圍的階梯,以前這是我一個人處理食物的地方。麋鹿女孩兒雖然纖細但身形高挑,和我的食量正相反,她吃的很多也很快,沒幾分鐘就把盤裡的東西掃蕩干淨。蘿拉看著我一點也沒動的餐盤不禁疑惑道:「瑞恩你不餓嗎?」
  
  「不,我腸胃有毛病吃不下這些。」這是我幾年來慣用的借口,一開始還有人不信,但自從我有幾次吃了不該吃的吐的稀裡嘩啦之後,就再也沒有人不信了。
  
  「是嘛……原來傳聞是真的。」蘿拉用一種同情的眼光看著我,雖然我不知道傳聞傳成了什麼樣。
  
  「你餓嗎?餓的話以後我的餐就給你了。」
  
  「真的可以嗎?」
  
  「不要嗎?」
  
  我挑著眉梢裝作要拿走餐盤的模樣,她果然像餓狼一樣撲了上來:「要要要!每天訓練量這麼大,這點東西根本不夠啊!」
  
  眼前的小鹿女孩吃的眉眼彎彎,星星和月亮都掛在天上,我輕輕哼著輕緩的旋律享受著這一刻的平靜。
  
  這一天晚上,在我照常覓食完回來之後又看到了和昨天晚上一樣的場景,同樣的地方,同樣的人數。這些少爺兵的訓練看起來真的很閑啊,說實話今天我沒有心情來管這些了只想快點回去洗個澡睡覺,但當我走過時我卻聽到了我的名字。
  
  「這次可沒有那個克勞德家的大小姐來幫你了。」
  
  「她家早就自身難保了,只要我父親明天將那一份密函交給議會,馬上就會有人撤收她家的財產。」
  
  「這一次可是萬無一失的計劃哈哈哈哈。」
  
  我站住了腳步不由得再一次為少爺兵的智商感到同情。我走過去掰過說話那人的肩膀,果然是個熟悉的面孔,拉文家的二兒子。說道拉文家族,那就不得不提到他的長姐,憑借一副年輕貌美的容貌和楚楚可人的氣質成為了議員妻子,做著貪污漏稅坑蒙拐騙的勾當。誰都知道的事情,但誰也沒有證據,說實話他們家的風平真的不怎麼好,但奈何人家有權有勢。
  
  「怎麼了大小姐?聽著這話被嚇到了?要不你和我訂親吧,這樣我就讓父親不遞交那封密函。」
  
  「從沒做過的事情,我為什麼要害怕。倒是你們只敢欺負欺負這個小子,是要從他身上找回你們可憐的優越感嗎?」
  
  「這臭娘們我忍你很久了!」
  
  「………」
  
  大概就過了三分鐘,我將這幾個人打趴在了地上,同時對那個已經愣住的男孩兒輕聲說道:「今晚的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不然你就和他們一樣。」
  
  這麼說完的我沒顧上他的反應,在夜色中悄然而去。


波動
  
  在我憑借狼女傑出的夜行能力,穿過建築物來到拉文家時,我看到二樓的書房還亮著燈。我稀釋進去看著那位人模人樣的男子,他正對著一份財務報表犯愁,我靠過去查看了那份報表的數值,不得不說,這出入有些多哦。
  
  我就看著那名男子將這份報表放入了暗層然後離開了。我知道要做什麼,既然這個能力這麼適合潛行,那我為啥不來一招釜底抽薪。
  
  我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仔細核對了出入的金額,在這個家仔仔細細的找到了以往的入賬金額,收支明細,順便將那一封污蔑克勞德家倒賣藥品的密函收了起來。接下來我得仔細想想該把這些東西交給誰,無疑和我交情最好的就是卡洱,但要想訂拉文的罪僅僅是和我交情好是不行的,我必須找一個和拉文家長姐有過節的,或者說能在法庭上有話語權的人。
  
  「達裡斯扎卡裡……」要把這些交給那個男人嗎,說實話我還挺怕他的,是個極其聰明又攻於心計的男人。我得去求助一下我那個一肚子壞水的哥哥才行。
  
  來到本家的時候我直接敲響了瑞文克勞德的窗戶,意料之中獲得了他一臉見了鬼的表情,他小心翼翼開了窗戶把我放進來。
  
  「出了什麼事?你不在兵團呆著跑這兒來。」
  
  「有好東西給你。」
  
  當瑞文仔細看到那幾封東西的內容時,臉上的表情是格外精彩:「我的好妹妹,這是從哪兒弄來的?你確定這是真的嗎?」
  
  「我親自去拿的還能有假?挑個時間把這玩意兒交給扎卡裡總統,拉文家就完蛋了。」
  
  我大大方方坐在這哥的書桌前,喝了口尚未冷卻的紅茶,看著他打開另外一個密函,在看完裡面的內容後他的神情難得動搖了一次:「這……這是莫須有的。」
  
  「我知道,但我還是要好心提醒你一句。」我站起身十分嚴肅的盯著他:「世界上沒有不漏風的牆,哥哥你還是乖一點吧。」
  
  這是瑞文第一次對我示弱,平時的他就像只高傲的孔雀喜歡抬著鼻孔看人,現在的他收斂了一身脾氣這麼對我說道:「嗯,我以後會留意的。」
  
  我對我這個名義上哥哥的誠懇十分滿意,正如我知道的一樣,瑞文克勞德此人聰明果斷,是個不會將自己置身任何危險的人,也是個能認識到錯誤並改善的人,像父親。也正是這樣的教育方法,才能讓克勞德家聲名遠赫家財萬貫。
  
  第二天的我因為查寢時不在,違反了紀律被呵令在一天的訓練結束後去操場跑100圈,並且寫800字的檢討書。我有些頭疼,很頭疼,為什麼我不能在查完寢之後再去呢?我怎麼就這麼蠢?這麼想著的我整整一天都表現的極為消沉,就連蘿拉問我昨晚上去哪兒了我都不想回答她。大概是覺得我真的蠻可憐的,這個高挑的女孩給了我一個安慰的擁抱並表示會幫我也留一份飯菜。
  
  「謝謝你蘿拉,但你就算留了我也不能吃啊。」
  
  「是哦……那有什麼能幫到你的嗎?」
  
  我看著麋鹿女孩真誠的眼睛,笑著搖搖頭:「是我自己違反了紀律,受罰也是應該的,如果你能幫我把今早晾的衣服收好疊起來就太好了。」
  
  「好!」
  
  在結束一天的各種訓練後,我來到操場做了准備活動,接著就開始我的受罰了。你會問為什麼我不用狼女的能力增加速度減輕質量來跑的更快更輕松,一個原因是昨天晚上能力的消耗有些大以至於今天一天我都是偏頭痛的狀態,第二個原因就有些自虐了,我想鍛煉一下自己。
  
  400X100的距離可不是開玩笑的,就算我的體質再好,跑到89圈的時候我就已經有些虛脫了。像極了上輩子體質差的我跑八百米時候最後200的場景,想不到這輩子居然又重新上演了。我甚至覺得眼角出現了白光,我真正的父母在遠方叫著我的名字,身前是兩條樓梯,一道通往地獄,一道直升天堂。之後我腳下一個踉蹌摔在了終點處一動不動,正好一百圈完成。
  
  啊,天哪,我能不能就這麼躺著,髒也好沒有形像也好都滾蛋吧,我真的一根手指頭也動不了了,但是可惡的跑完了可不能馬上趴下啊,這樣絕對會更難受。於是在我硬撐起沒有一絲力氣的雙腿,准備走一會兒時,我看到了一雙手放在我面前,同樣響起的還有一個人膽怯的聲音:「站,站的起來嗎?」
  
  「啊……謝謝。」我借了那只手一把力重新站了起來,抬頭看去卻是昨晚上被欺負的那個男孩兒。令人驚訝的是他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矮,挺直背脊的時候還比我高了一個頭。
  
  他瑟瑟縮縮的從背後拿了一條干淨的毛巾和水小心翼翼地遞給我,像是給打完籃球的心儀男生送水和毛巾的女生一樣,那麼靦腆不知所措。
  
  我接過他的毛巾和水,大大方方用起來,我真的太渴了也出了太多汗,頭發到後來幾乎是被冷汗打濕,而我一會兒還要在查完寢後出去覓食。
  
  「……真是多事之秋。」
  
  這麼輕輕嘀咕一聲之後那個男孩兒反而抖了一下,他驚恐地抬起頭看著我,得益於此我才看清他的長相。是一張老實誠懇的臉,唯一可取的地方就是那形狀完美的鼻子,像是整過的一樣完美,讓我都有些嫉妒了。
  
  「沒什麼,謝謝你的水和毛巾。毛巾我會洗干淨還給你,告訴我你的名字和所在隊列。」我不知道我的語氣有沒有放緩一些,但剛剛跑完步極度疲憊的我肯定是沒法用太好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的。
  
  「約書亞弗森,第三隊第五列。」他說這話時終於直視了我的眼睛雖然之後馬上又低了下去。好在貴族的禮儀他是學習過的,知道和人說話要看著對方,不然我毫不懷疑他會一直低著頭和我說話。
  
  「你想一直這麼低著頭下去嗎?把頭抬起來吧。」
  
  「是!」
  
  他戰戰兢兢抬起頭望著我,我又喝了口水這才調整好氣息對他說:「你也不想一直被欺負下去吧,先把你這懦弱的性子改一改,再好好鍛煉格鬥術,最起碼可以用拳頭出出氣。」
  
  名叫約書亞的男孩難得沒有再露出膽怯的神情,他用一種我很難描述的表情答應了我,然後跟在我身後像個影子一樣慢吞吞地挪回了男寢。
  
  之後的幾天裡我處於渾身酸痛哪兒都不舒服的窩囊狀態中,這樣的狀態直到第三天才開始好轉,而我也借著一周末的假期新的樂譜帶到刻錄店,花了半天的時間錄好唱片,挑了個我喜歡的日子出版了。
  
  「不論看幾次都覺得瑞恩好厲害啊,聰明又多金,不愧是皇都的才女。」和我一起出來的蘿拉這麼說著,手裡還拿著半串烤玉米,正當我准備毫不謙虛地接下這些說辭時,這個麋鹿一樣可愛的女孩兒又說:「就是有點殘酷,嗯……怎麼說呢,太理性?沒有人情味兒?」
  
  「啊,看來蘿拉今天是沒有胃口吃肉了。」
  
  「瑞恩小姐光芒萬丈傾國傾城能文能武身懷絕技上得廳堂下得廚房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實在是天神降世造福人間!」
  
  「夠了,你說的是誰我已經不認識了。」
  
  「是您啊!」
  
  這麼說著的蘿拉笑嘻嘻地勾住了我的胳膊,一臉油膩的看著我。但我還真挺喜歡她這個樣子,和貴族小姐不同的毫不做作的可愛,所以我才這麼快和她成為朋友。
  
  那天晚上我和蘿拉在花園的通風口用吉他彈唱著,那附近最近開了一個夜市,每到這時候總是人聲鼎沸,今天更是如此。我站在通風口旁邊彈唱著我往期的作品,頭頂是璀璨星辰,身旁是萬家燈火,我能聽到合奏的鼓聲,口琴聲,以及蘿拉在一旁瘋狂為我吹的彩虹屁。
  
  熱鬧的人們隨著音樂三三兩兩跳起舞來,沒有規則的舞步,看起來就只像是在搖晃著腦袋,用全身表達心中的熱情一樣。要用一個場景來形容的話,就像《泰坦尼克號》中Rose和Jake參加的那個三等艙平民舞會那麼熱鬧。我能說這是我幾年來過的最喧囂,最恣意的一個夜晚。
  
  但總是在熱鬧的時候格外想念他們,如果他們也在聽著我的音樂的話,我希望他們不要錯過最後的一首《Auld lang syne》,唯一一首別人的歌曲,給我分別已久的兩位朋友。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And never brought to mind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For auld lang syne
  
  And surely ye'll be your pint stowp
  And surely I'll be mine
  And we'll take a cup o' kindness yet
  For auld lang syne……」
  
  利威爾和法蘭幾乎是同時推開了花園的門,只是表情各有不同,確定了那聲音的主人後法蘭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表示瑞恩真是越來越瘋了。利威爾毫不客氣地說這屬於擾民行為卻沒有離開花園,隨後聽到動靜敢來的伊莎貝爾則表示了深深的感嘆。他們真的一邊說著廢話一邊從開頭聽到了結尾,直到最後一首歌響起來。
  
  「利威爾我說啊,她的這首歌……」
  
  「不是她的歌,是別人的。」
  
  「你知道嗎?」
  
  「嗯,上次她來的時候我聽過。」
  
  「你倆不厚道啊。」
  
  這麼說著的法蘭卻笑得很開心,大概是因為那清澈嗓音中的想念和歌詞的大意。這首歌是送給他們的。


蒹葭
  
  是這樣的,人總是會排擠與自己不同的人類,更何況我也稱不上是人類。
  
  「……所以說啊,人家大小姐多金貴肯定不願和我們平民一起吃飯。」
  
  「沒准一個人躲在哪兒吃什麼山珍海味……噓噓噓,她來了。」
  
  我看著那兩位裝作無事和我問好的女生,也同樣笑著和她們問了好。還演呢,就我這狼耳朵可全聽到了。不過本大小姐也不是什麼小氣的人,就當沒聽見吧,畢竟人活一輩子哪有不被蚊子叮的時候。
  
  就這麼幾天過去了,我照樣按著自己的步調在兵團裡安安分分的生活著。值得一提的是那個原本懦弱的名叫約書亞的男生不知是不是突然開竅了,在苦練格鬥術之後狠狠揍了那些人一頓,長官在了解到詳細情況並且和我確認過之後只將約書亞關了2天的禁閉。那幾位原本處於施暴方的男生身上掛了彩,再加上之前拉文家的突然倒台,一時間他們也不敢說什麼。
  
  那天晚上我正覓食回來往女寢方向走去,卻被人突然叫住,轉頭一看正是約書亞。
  
  「瑞恩……小姐。」
  
  「嗯?有事嗎?」
  
  他似乎僅僅只是想叫住我一樣的,有些混亂的不知該說些什麼。他棕色的短發有些凌亂,衣服也有些髒,面容也很憔悴,一看就是剛從禁閉出來。他睜著那雙惴惴不安的眼睛,看我依舊站著等待他的下文時才好不容易開了口。
  
  「那,那個,也許您已經不記得我了,但我,我那天……」
  
  「我知道,約書亞弗森,那天給了我水和毛巾,之後我把毛巾洗干淨還給了你。」
  
  「是的!」
  
  他似乎很高興我能記住他一樣,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說真話我希望他講話能快一些,不僅僅是因為聽著別扭,還因為我還要趕回去洗澡。
  
  「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嗯……我是來謝謝您,謝謝您之前沒有對我置之不理,還有,我決定變得強勢一些了!」
  
  「我接受你的道謝。但變強勢……還需加強,繼續努力吧。」
  
  我笑著衝他揮了揮手,然後轉身朝女寢走去。也許你們會問我對於這樣一個看起來似乎是喜歡我的男生有什麼想法,我的想法是只要他不告白那我們相安無事,但他要是告白了那我應該就不會對他那麼友好了。殘酷嗎,是不是覺得我的性格很壞,我也覺得,但沒辦法我就是這樣的人,甚至也有些自我厭惡。不知為什麼我極其討厭我不喜歡的人對我表白,極其厭惡,從上輩子一直到現在。
  
  題外話結束,接下來我們回歸正題。
  
  再有一天的晚上,在我照例走進食堂拿了飯菜准備和蘿拉一起去哪裡解決時,卻發型原本排在我身後不遠的蘿拉不見了。我放下餐盤在食堂轉了一圈,去了衛生間和我們一起吃飯的地方,哪兒都沒有她。那麼一個高個子的女孩兒能給藏哪兒去?我找了女寢,操場,立體機動訓練場,盥洗室,哪兒都沒有她。我有些著急了,天色漸晚我甚至錯過了平時的覓食時間,然後我在只有晚上開放的女澡堂聽到了微弱的聲音。
  
  「蘿拉!」
  
  我拍著門朝裡面喊著,果然傳出了她的回應,之後我找到了管理員將澡堂打開救出了蘿拉。可憐的蘿拉已經餓得沒有力氣了,她甚至沒力氣憤怒,沒力氣向大家說明,她現在就像只飢餓的狼,和我一樣。
  
  「你慢點吃,別噎著了。」
  
  「嗚嗚嗚,瑞恩,你真好,還給我留飯。」
  
  「你吃的是我的。」
  
  「嗚嗚嗚嗚嗚,瑞恩,你太好了。」
  
  「好了,慢點吃,吃完再問你情況。」
  
  然後我看著那餐盤裡的東西以一種神奇的速度消失了,一干二淨連湯汁也沒剩下。眼前的女孩這才想到要向我訴苦,她一撅嘴巴環著雙臂,怒不可赦道:「就有幾個人啊!在我排隊的時候突然擠過來,我一個沒穩住就被不知道是誰拖走了,還沒看清楚她臉我就被蒙住了眼睛。人大概是三四個,當時情況混亂我也記不清。」
  
  「……啥也沒看見?」
  
  「沒有,啥也沒看見。」
  
  「……好。」
  
  既然蘿拉啥也沒看見,那就先不能告訴輔導員啊不對,是教官。我得等一個機會,比如我不在的時候。正巧兩周後的休息日我原定要去趟瑪利亞之壁看看我的牛牛們怎麼樣了,車票都買好了,審核也批了,就等我動身了。這可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機會啊姑娘們,你們可得好好把握住欺負欺負蘿拉,不然我怎麼人贓俱獲抓你們?
  
  兩周後的雙休,我在兵團門口乘上氣派的馬車趕往車站,同行的依舊是卡洱。我等到行駛了好一段距離才和他說明了我的打算,他表示會幫我好好檢查各項數值,並讓我一定不要手軟。前一句話我是不信的,他去瑪利亞之壁純粹是為了玩兒,後一句話我是一定會照做的。
  
  我在行駛了二十分鐘後下了車,找了個偏僻的地方稀釋然後開著疾跑直線返回。九分鐘後我到了兵團,並且找到了剛剛起床不久的蘿拉,今天我的任務就是寸步不離地守著她,然後在出事的時候一腳踹過去。完美。
  
  我懷著期待的心情以透明的姿態跟在蘿拉身後,就這樣到了下午,她們出現了。具體做了什麼我就不說明了,大概就是校霸的那些事兒。總之我在她們出現之後就已經去找了教官,之後又速度返回給了她們一人一腳,她們果然被激怒了張牙舞爪地朝我撲來,身手像小孩子打架一樣,也不知道格鬥術練到哪兒去了。我只是躲避著她們的出招然後看到我們親愛的教官來了。
  
  蘿拉驚訝於我的突然出現遲遲緩不過神,那幾個女生受到了嚴重的批評與違紀懲罰,而當天晚上我第一次在食堂吃了飯菜,並沒隔幾分鐘就把東西吐了個干淨。這下子所有不相信的人都要相信了,瑞恩克勞德腸胃有病,吃不了普通的食物。就因為這件事情,那些原本看不慣我的人再也不能說什麼,也不敢說什麼。而我也因此有了可以晚飯自己去兵團外解決的特例,不過集合時間一定要回來。我有了正當理由可以走正門出去覓食了,這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那之後又過了很久吧,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瑞恩,小姐。」
  
  「好久不見約書亞。」
  
  這是我覓食回來之後,又一次碰到了熟悉我路線的約書亞。是的,又一次。我發現了好幾次,這個膽小又靦腆的男孩總是會在我回來路上的一棵固定的樹下等著我,有時候帶著水果有時候帶著花有時候帶著糖果,但無一例外的我一次也沒有收。
  
  今天他還在等我啊。這麼想著的我和往常一樣朝他揮了揮手,他是個懂事的孩子,沒有告訴長官我總是偷跑出去,也沒有問我這麼做的理由,我喜歡他這一點,很乖很省心。
  
  「瑞恩小姐。」
  
  他巴巴的朝我跑來,獻祭一樣的將手中的東西呈給了我,原先不打算收的我卻在看到東西時猶豫了。
  
  「你從哪兒弄來的?這個季節不是應該斷貨了嗎?」
  
  「這是我父親,在斷貨前收藏的最後一批。他就喜歡茶葉,不論什麼茶。」
  
  「是嘛……那我就收下了,謝謝。」
  
  是的,現在已經是十一月中旬了,我來到兵團已經過了近兩年了。我有些意外他居然會送我紅茶,因為比起紅茶我喝的較多的是黑咖啡,雖然兩者我都愛,但後者提神,它能讓我在早上的時候沒那麼困倦。
  
  他告訴我說是問的蘿拉,蘿拉的原話是這樣的:「瑞恩去街上一定會買的東西?嗯……紅茶和糕點吧,雖然她不常喝,但她說自己挺喜歡的。」
  
  「那為什麼沒有送我糕點呢?」我只是隨口一問,卻沒想到他竟變得有些臉紅,導致我一下子就後悔問這個問題了。
  
  「因為家裡的糕點沒有茶葉好,而且也不知道您喜歡哪種糕點……」
  
  「是嘛,謝謝你。」
  
  畢竟是我想給利威爾買卻沒搶到的紅茶,既然送給我了那我就毫不客氣的接受了。不過……再給他一套掃除工具吧,還有洗潔精消毒劑,法蘭的話……啊!正好過年的時候可以給他們帶一個大些的千層蛋糕,要不再買幾套新衣服?雖然離弄到地上居住權還需要點時間,主要是瑞文,希望他不要掉鏈子的繼續往高處爬一些,畢竟政治的事情還是他比我懂。
  
  這天利威爾擦干淨匕首上的血回到家,法蘭和伊莎貝爾在處理之後的事情。正准備泡紅茶的他看著有些空了的紅茶罐,是幾個月來第一次想起瑞恩。自從一年前開始,關於瑞恩的消息就少了起來,甚至是關於她和霍布斯小少爺不知真假的婚約,原本鬧得沸沸揚揚現在卻石沉大海一般沒有聲音。茶幾前的利威爾不覺皺了眉頭,目光鎖在面前的紅茶杯上良久,這是他很少幾次感受到生活在地下街的不便之一。


夜市
  
  貴族的過年總比尋常人家要繁瑣,項目繁多,持續時間長,無聊程度大。不過今年不一樣,今年有我自己辦的音樂會!可不是像往常那樣枯燥的,大家都排排坐的會讓人睡著的模式,而是我喜歡的!有自助餐的!有舞池的!沒錯!這是我理想的音樂會!我還請了一個樂隊在我休息的時候幫我頂一下,可以讓我放松放松跳個舞吃點肉,天哪!這簡直和派對一樣!我喜歡我主辦的派對!
  
  你會問這和之前的貴族聚會有什麼不同?當然不同!觀眾不一樣啊!我特意將音樂會的時間排在了貴族年會的晚上,到時候急於在年會上表現一番或是攀結勢力的貴族們都不會來我這兒的,因為怎麼看這都是一個沒什麼用的音樂會。而我又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我可以悄咪咪給地下街三人組音樂會邀請函啊!如果有貴族的邀請函是可以免費通過階梯的,因為這條規定太過不現實所以會被人忽略。
  
  我已經感受到12月25日當晚的火熱氣氛,以至於我早早地寫好邀請函,准備在22號晚上給他們。希望他們能在24號和我在地上見面,你問為什麼是24號?朋友難得見一次面難道不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敘舊嗎?雖然規則能容忍的最大限度也就兩天,但我已經滿足了。
  
  就下來的日子我都是算著時間過的,這大概是第一次我在進擊的世界裡感到了無與倫比的熱情,以至於蘿拉甚至以為我戀愛了。在我將邀請函給了她和身邊幾個處的好的同伴後,他們陷入了和我一樣的熱情當中。不會吧不會吧,難道真會有不喜歡這種狂歡派對的青年人存在嗎?不會吧不會吧,反正我覺得他們都挺喜歡的!
  
  十二月十九號在去過養殖場之後的我直接回到了克勞德家,迎面而來的是母親悲喜參半的懷抱。我知道她反對我在年會當晚舉辦音樂會這件事,她想把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帶去年會上作為克勞德家的大小姐站在大家面前。好像我就是一個招牌,一個吸引人的看板,到時候會有絡繹不絕的小姐公子圍在說著無聊的廢話。
  
  「母親,你女兒只會寫寫歌玩玩音樂,年會這種需要家族社交的事情還是哥哥比我強。我去了也只是在一旁看著。」
  
  「……注意安全,就沒見過哪個小姐像你一樣難管的。」
  
  在爭得父母同意後,我包下了一個中型宴會廳,價格並不算太昂貴但是裝潢精美,維多利亞風格,廳內裝飾都是亮晶晶的復古的小玩意兒,十分符合我的心意。我又請來了卡洱極力推薦的一支樂隊,在我下場時給大家助助興。
  
  我將樂器擦的蹭亮,確保每一個角落都沒有落灰;我脫下已經穿習慣的軍靴,換上高跟鞋預訂著音樂會時的餐點;我將門票交給老管家,讓他一人一票公開售賣;我被母親拉著試穿了一條街的衣服,最後決定是那條她設計的深紫色長裙;我去了卡洱家請他作為我的助演嘉賓,來一次鋼琴提琴的協奏;我同哥哥練習了好幾遍舞步,直到閉著眼睛也能踩在正確的點上。最後在22號,一個星月高掛的冬日夜晚,我穿著深藍的天鵝絨長裙,戴著白色手套,下了馬車站在地下街的入口。老管家已經帶著我的信物去地下街找利威爾他們了,就這麼站了十幾分鐘後,我終於聽到了沉穩的腳步聲以及那一聲熟悉的「嘖」。
  
  我忍住想要笑的表情,裝出貴族小邀請人時候的禮儀舉止來,看著他們三人越走越近最後出現在我面前。我甚至能看到法蘭和我一樣憋笑的臉,而伊莎貝爾則完全看呆了我一身裝扮,利威爾的表情則是十分的不耐煩。算了,反正他一直這個表情。
  
  「咳咳,瑞恩克勞德正式邀請利威爾先生,法蘭先生,伊莎貝爾小姐參加於十二月二十五日晚七點整舉辦的音樂會。並且因為私人原因,想請你們提前一天就來找我。」
  
  前面我還可以忍著笑端莊大方地說出邀請的話語,到了後面就完全原形畢露了,我完全收斂不住那無限上揚的嘴角和因為笑而不穩的語調。
  
  「……噗哈哈哈哈!」好嘛,在我忍不住了之後法蘭果然也笑場了,而我知道他不止會笑他還會說:「瑞恩你真是,太厲害了哈哈哈,天哪,利威爾你看到了嗎方才她那副樣子天哪!」
  
  「快接邀請函!本小姐親自頂著刺骨寒風送來的邀請函!」
  
  我再也忍不住笑意地將三封邀請函遞給了利威爾,同時發現他有些和以往不對的僅僅是一瞬間的神情。
  
  「利威爾?難不成十二月二十五號晚上你有事嗎?」
  
  「不,那天沒事。」他接過我手上的邀請函仔細看了看,之後將剩下兩封分別給了法蘭和伊莎貝爾,「就當瑞恩小姐給我們的年終休假,我們會去的。」
  
  事實上他確實以一種調侃的語調說出了這句話,並且挑起了眉毛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像在說:讓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那24號中午瑞恩小姐在這裡等著你們哦。」
  
  我這麼說的同時看了看門口的守衛,他不敢和我對視一樣的如小雞啄米般點著頭。我知道他們是怎麼看我的,自從拉文家倒台之後貴族間就一直說著,不要試圖搞垮克勞德家,不然會被狼眼睛盯上。那個狼大概就是在說我,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傳聞會變成這樣,但當狼總比當羊強。
  
  24號的我睡到十點半後難得沒有拖拉准時起了床,天哪!機會難得,我可是最喜歡和朋友們一起瘋狂玩耍的人了。這樣的我在一番打理後開了疾跑往約定的方向衝了過去。
  
  我沒想到時間算得還挺准,就在我前腳剛剛到達入口大門沒幾秒鐘,他們就出現在我視野裡了。伊莎貝爾幾乎是跑上來看著白天街上的繁華景色,綠色的大眼睛裡滿是驚奇,法蘭一邊制止著她發出太大的聲音一邊看著街對面飄著香味的糕點屋。利威爾則不一樣,他就像已經見識過地上場景一樣的環臂和我站在一起,看著那兩個過分激動的家伙。
  
  「你不和他們一起嗎?」
  
  「我沒有和笨蛋一起胡鬧的興趣啊。」
  
  「這麼說我不是笨蛋咯?」我笑嘻嘻地頗有些得意地看著他。
  
  利威爾的目光在我臉上停頓了幾秒,之後輕輕拍了下我的腦袋邊走邊說道:「你從來不是笨蛋,是個精明的小鬼。」
  
  我揉了揉被拍的腦袋想了想他說的話,雖然十分有道理,但我還是想回他一句。所以我追上他的腳步,然後超過他,同時自信地說了一句:「呀!不是哦!我是漂亮又可愛的小鬼!」
  
  「啊,對不起,我收回前言。你也是個笨蛋啊,瑞恩。」
  
  利威爾不多見的笑容,在現在也看到了。
  
  我帶著他們來到一家我和卡洱公認皇都top. 1的餐廳,價格不是最貴但味道一定最好,不值一提的是這家店被我買下來了,現在老板是我。
  
  「看起來好好吃啊……」
  
  「實際上也很好吃哦。」我笑著衝身邊的伊莎貝爾道。
  
  「真的可以嗎?」
  
  「可以什麼?」
  
  「那個……隨便點。」
  
  我微微支起身子看著他們,原來是在想這個問題所以遲遲沒有動手點餐啊。嗯,也是,理解他們的心情。
  
  「可以哦,因為老板是我。這是我大前年買下的店,因為味道真的很不錯,不放心交給別人了。」
  
  「是嘛,那就不客氣了。」
  
  如此說著的利威爾就如他所說的一樣,毫不客氣的在菜單上勾選了起來,我甚至懷疑他早就想好要吃什麼就等我開口了,這個男人有點壞哦。
  
  那一天我們在街上逛了很久,走了很久,聊了很久,直到最後一抹斜陽消失在天際,玫紅的晚霞漸漸被墨藍的幕布吞沒。然後夜市開張,遠望過去的街上就像一條橙紅的銀河,天上的璀璨繁星綴滿了大地,連月亮都抵不過這花火人間。
  
  大概是年末的緣故,今晚的人比往常多了幾倍,恰逢皇都最熱鬧的地段,只是在首飾攤位停留的幾十秒,再次轉身時我就看不到他們三個人的影子了。
  
  「……這也太擠了。」
  
  這麼嘟囔一聲的我繼續看著那條鑲嵌著水鑽的紫水晶項鏈,是簡約又精致的,紫水晶總有一種沉寂的美,特別是這樣顏色深沉的紫色。
  
  「……真漂亮。」
  
  我戴上剛買不久的項鏈,隨著人流湧向不知是何處的地方。哦,其實我一點也不擔心法蘭他們,就算走散了最後我們也會在克勞德家集合,因為他們是要在克勞德的別墅過夜的。況且那三個人武力值那麼高,出不了什麼大事。在這麼擁擠的人群中找人實在不是我的風格,不如走到哪兒算哪兒,到點了我再回去。說明白點就是在那麼多人中找三個人挺麻煩的,我一個人逛的也很自在很開心。真對不起啊,我是這種性格的女人。
  
  這麼想著的我就繼續沉浸在歡鬧而明亮的環境裡了。逛了沒多久後目光所及的是一個面具攤,賣著假面舞會時會用到的面具。我再一次停留住了腳步,拿起一個黑色的狼耳朵半臉面具戴在臉上,還沒等我問攤主看起來怎麼樣,從右手上傳來的握力讓我驚了一下。
  
  我瞪大了眼看著突然抓住我手的利威爾,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急躁,如此反常的舉動想必是出了大事。於是我付完錢之後轉過身詢問他:「出什麼事了嗎?」
  
  「你還……!」
  
  他話還沒全部說完,就突然將我拉向他的位置,我向身後看去就看到那走路大搖大擺的有些許酒氣的男人。等我再一次回過頭時,眼前的確是利威爾緊皺的眉頭,和被火燭填滿的灰藍色雙眸。可惜還沒等我看個幾秒鐘,他就轉過去「嘖」了一聲後惡狠狠對我說道:「別放手,不然就把你扛回去。」
  
  「哦……」
  
  好像生氣了哦 我看著他矮小的背影這麼想著。
  
  利威爾的手涼涼的,放在夏天握上去肯定是很舒服的溫度。其實他拽的我有點緊,但我也不敢說什麼。就這麼相對無言地走了一會兒後,我抬頭望著難得一見的晴朗夜晚,能夠清楚的看到獵戶座和他的兩只愛犬,金牛座的畢星團和天狼星。啊,不愧是我最喜歡的冬季啊,在故鄉還能看到絕美極光的冬季。
  
  「真好看。」
  
  「哈?」
  
  「現在的天空能看見很多星星,我的星座也能看見哦。」
  
  「星座?那是什麼?」
  
  「嗯……你就當星星在天上排列的圖案。」
  
  「像小孩子才會喜歡的東西啊。」
  
  「所以能不能看在我是小孩子的份上別生氣了?我剛才都不敢和你講話了。」
  
  「你也知道啊。」
  
  他抓著我的手更加緊了緊,讓我感受到了疼痛。這次我沒說話,我沒想到他會來找我的,我已經准備和他們在別墅彙合了,是因為擔心才來的吧。我大著膽扯了扯他的手,在他回過頭看的時候說道:「謝謝你來找我,下次我會跟緊一點的。」
  
  「記住你說的話,別再走丟了。」
  
  「你說我小時候失蹤是不是自己走丟的其實不是人口販賣?」
  
  「誰知道,不過那點年紀一個人走丟到地下街也是挺厲害的。」
  
  「那當然厲害,我可是瑞恩克勞德啊。」
  
  利威爾拉著我走過了最熱鬧的一段區域後就松了手,他和我一前一後走著,時不時說上幾句無關緊要的話。最後他望著晴朗的冬季夜晚的天空沉默不語,他肯定也是覺得這是很美的景色,因為他的側顏看起來是那麼放松和平靜。
  
  在快要到別墅的時候他開口突然問我:「剛才說的,你的星座是什麼?」
  
  「金牛座,我很喜歡這個星座的。」
  
  「為什麼?」
  
  「這個星座的人很會賺錢。」
  
  「嘁,你真是掉錢眼裡了。」
  
  他帶著明顯的笑聲毫不客氣地嘲諷了我,我在他身後也跟著笑了起來,十分正大光明地承認了這個事實。
  
  我喜歡這個星座的真正原因是因為它和我喜歡過的人星座配對是滿分。但奇怪的是上輩子能讓我翻星座配對這種書的人,到了這輩子卻怎麼也記不起來了。許是在我走過那轉瞬即逝的光陰時,不小心將他落在了記憶的橋上,等我忙的昏天黑地終於有時間抬起頭的時候,我已經忘記有個喜歡的人存在了。
  
  利威爾發現瑞恩不見的時候腦中不由得出現幾年前在地下街她被拐走的場景,千鈞一發的時候才被他和法蘭救下。利威爾很理智的拒絕了法蘭和伊莎貝爾一起尋找的提議,並表示不想找到瑞恩再找他們兩個。於是就造成了他一個人忍著強烈的不適在人群中穿梭的場景,找到她的時候一定要好好說教,他是這麼想的。
  
  然後他看到了正在戴上狼面具的瑞恩,完全沒有一點警覺性的被他接近了,所以他火氣更大了。利威爾注意到了她脖子上新買的項鏈,很適合她,看來這條項鏈就是瑞恩走丟的罪魁禍首。這個千金大小姐一言不發乖巧懂事的跟在自己後面,讓利威爾原先已經在喉嚨口的說教隨著冬夜的風慢慢消散了。她知道的東西總是他從未聽聞的,雖然挺像小孩子才會喜歡的東西,但是……
  
  利威爾抬頭看著綴滿了星辰的夜空,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見到的景色,那麼安靜又盛大的美。
  
  但是他竟覺得還挺不錯的。


派對
  
  我的心情就和《FORZEN 1》裡第一次打開城門時的安娜那麼激動,當然她肯定比我更興奮一些。總是我想表達的就是——
  
  「The party is coming!」
  
  我的父母早在三天前就去往更靠近王都的住宅和我常住於那兒的哥哥准備重要的年會了,現在這個只有管家佣人保鏢的別墅就是我的天下。我可以隨意在床上打滾,在陽台上唱歌,不用穿的正兒八經,可以從扶手上滑下樓梯,不用被叮囑禮儀,可以想干什麼就干什麼!當然我只有心情好時才會這麼做,大部分時候我還是挺律己的。
  
  總之,今晚就是狂歡!
  
  「你每天都這麼吵鬧的嗎?」
  
  穿著看起來很像日常裝的睡裙的我在樓梯的轉角處遇到了從餐廳出來的利威爾,身後還有法蘭和伊莎貝爾。
  
  「不,只有今天比較特殊。」
  
  這麼說著的我突然想起了還放在客房櫃子裡的他們的禮物,在我把精心准備的禮物給他們時我看到了伊莎貝爾格外精彩的表情。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畢竟一件像樣的漂亮的正式裙裝可是很討女人歡心的。我難得沒有吐槽法蘭怎麼也打不好的領帶,反倒對利威爾看上去有心事的臉有些在意,但我的風格就是他不說我不問。
  
  利威爾穿著西裝,戴著領巾,西褲筆挺,皮鞋蹭亮,果然人靠衣裝,雖然他們每個人都很完美,但我敢說他是最有氣質的那一個。
  
  「看看看看,這是誰家的公子小姐啊,簡直完美,果然本小姐眼光出眾審美一流。再給我們伊莎貝爾化個妝做個發型,那簡直就是公主嘛!」
  
  「瑞恩你這是誇我們呢,還是誇自己呢?」
  
  「誇你呢,法蘭。」
  
  我笑著坐在沙發椅上看著他們,我給了伊莎貝爾一條和當初送他倆時一樣的吊墜,和一件新的風衣;法蘭則是他眼饞的糕點,和牛皮帶扣;利威爾是萬年不變的清潔工具,從約書亞那兒又得到的紅茶,以及一套比較高級的衝泡工具。我享受這種感覺,朋友們拆開禮物時露出的驚喜表情,不管看幾遍我都喜歡。這也許是滿足了我的虛榮心,但不管怎麼說他們開心我也開心,大家都開心。
  
  下午的時間於我而言過的很快,我跑到包下的宴會廳確認了每一個環節,提醒了卡洱不要忘記第一部分結束時的鋼琴獨奏,回家泡了澡換了服裝梳了頭,我戴上昨天買的項鏈,化了好看的妝容,之後穿著水晶鞋坐上了我的南瓜車。
  
  嘉賓都是提前半小時入場,所以利威爾他們早就離開了,現在應該已經到達了會場開始享受佳肴了。一整個下午除去中午拆禮物那會兒,我和他們一句話也沒來得及說上。
  
  等我到達宴會廳後門的時候,氣氛已經熱鬧了起來,我看著和我幾乎同時到達的卡洱,不由得相視一笑。
  
  我早就說過卡洱有著和壁畫上王子形像如出一格的英俊容顏,金發碧眼,身材比例完美。現在一身白西裝更是將他稱的人模人樣,人中龍鳳,王子中的戰鬥機。不錯,這個助演的顏值我很滿意。
  
  我挑了挑眉毛和他擊了個掌,接下來該我上場了。
  
  宴會廳內的燈光漸漸暗了下來,人們的聲音也漸漸停止,就在幾秒內,原本敞亮的大廳只剩下兩排壁燈和餐桌上的綽綽燭光。有人指著舞台上露出期待的神色,那兒是一個戴著面具的長裙女子,在昏暗中一步一步走到了舞台中央。她出現的時候舞台周圍亮起來點點星火,直到兩盞立燈亮起,人們才看清台上的場景。
  
  紫色長裙的少女摘下狼面具行了個標准的歐式禮,沒說一句話坐在兩盞立燈當中的鋼琴前,開始了她的獨奏。
  
  有人說克勞德家的小姐營養不良導致體型纖弱,個子矮小,完全沒有視覺美感。但今天坐在台上的女子有著完美的儀態,被紫色長裙包裹的纖細腰身,絲綢般的長發被扎起露出天鵝一般的脖頸。從她指尖傳出的奇妙琴聲如流水一般掠過人們耳畔,每一個音符都被賦予了生命,每一個起伏都恰到好處。
  
  她的音樂中蘊含了牆內沒有的東西,是他們從未見過從未想過從未聽過的東西,是一張沒有標注方向的藏寶圖,是迷霧中窺見形態的美人,是被層層紗衣覆蓋的雕像。然後她揚起高貴的頭顱,賜給台下所有人一個清淺的笑,那麼驕傲那麼自信。
  
  第一曲結束時台下響起了雷鳴的掌聲,等到掌聲落定一人踩著光陰從暗處走出時,不少閨秀發出了驚呼。那簡直是從畫裡走出的人兒,太陽神所寵愛的孩子,被阿芙洛狄忒吻過眉眼的男人。多少小姐心中的夢中情人,卡洱霍布斯,一個罪孽深重不知風月的男人。
  
  兩人交換了位置,卡洱坐在瑞恩方才的位置上,後者則接過提琴款款立於一旁。平和的旋律流淌出來,伴隨著悠揚的小提琴聲,這首曲目的名字叫做《夜》。今晚過後,最起碼在這場音樂會裡的人,再也不會覺得克勞德家小姐沒有視覺美感了。那脫俗的氣質和自信的舉止都在告訴他們,美人在骨不在皮這句話的道理,且平心而論瑞恩克勞德的樣貌也並不算普通。
  
  這樣一對璧人站在一起那是格外的賞心悅目,世界上哪有不喜歡美麗事物的人存在呢?
  
  「這樣一看卡洱少爺和克勞德家的小姐是真的般配啊。」
  
  「我怎麼也不相信那兩人之間沒有一點那種關系。」
  
  「這兩家的條件要是聯姻,那也是哪家都不虧。」
  
  「但不是說克勞德家小姐之所以當兵的原因就是因為不想……」
  
  這是利威爾聽了這麼多身旁人的廢話後得到的唯一有價值的信息,瑞恩克勞德因為不想結婚所以去訓練兵團避難了。
  
  看來那家伙的腦子真的和常人不太一樣。這麼想著的利威爾看著台上格外般配的兩個人,將手中的紅酒小抿了一口。
  
  卡洱霍布斯,現在依舊是利威爾接手的地下街藥品供應人,兩人也偶爾也會就供應量書信交談幾句,但了解他的主要渠道還是通過瑞恩。他是那時候瑞恩書信中署名次數出現最多的男人,瑞恩也毫不在意地會提及他的事情,說這家伙是霍布斯家最閑散的次子,唯一的興趣就是美食和音樂。作為醫藥世家的兒子卻對本家行業毫不關心,反倒有不錯的音樂天賦和鑒賞能力。這樣的人是可以控制的,貴族間的聯姻條件他的確不太懂,但就瑞恩這樣從小就聰明到現在的女人,找一個安全的歸宿是很重要的。
  
  「他們都在說霍布斯少爺和瑞恩的婚事,利威爾,這件事我們可一點也不知道啊,還有瑞恩當兵的事情。」法蘭湊過去悄聲對利威爾說著,神情是大寫的擔憂。
  
  「之後那件事我會好好問她。」
  
  利威爾的神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了下來,之後他轉過了身朝二樓的階梯走去。法蘭跟在他身後,昏暗的環境下他看見利威爾嘴型又動了動,之後便上了二樓。法蘭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一樣頓住了身形,在他漸漸睜大的眼睛中,利威爾的話回響在他腦中,他說:「他配得上。」
  
  在我演奏結束下台之後,我看到了奔向我的蘿拉和其他姐妹,我看著蘿拉吃飽喝足的嘴臉,聽著那要把我誇上天的彩虹屁不由得再一次覺得她和卡洱其實還挺配,一對活寶。
  
  「蘿拉,誇人的話說太多會失去作用,而且我不是一直很優秀嗎?」
  
  她更加膩歪地勾住我的手臂恨不得整個身子都粘在我身上,小鹿女孩對她的飼主表示的愛意嗎?我還挺喜歡。在我喂飽自己後,我注意到另一個熟悉的身影,我拉了拉蘿拉的手示意她和我一起看過去。
  
  「那不是約書亞嗎?一直跟著你的少爺兵男孩兒。」
  
  「是吧,的確是他對不對。」
  
  「嘿……瑞恩你不擅長這種事情啊!」
  
  「嗯,很不擅長,但他是個好人。」
  
  怕什麼來什麼,約書亞早就發現了我並且朝我走來。在他走近我時,我看到他眼中像是綴滿了星星,眾星捧月之上還托著一個我。他向我紳士的行禮,表達了對方才演奏的驚嘆,如果人有尾巴的話想必他現在會搖到天上去。
  
  「瑞恩小姐,您今天真的很有氣質。」
  
  「謝謝你約書亞,但我覺得我一直都是很有氣質的。」
  
  「約書亞你別誤會,瑞恩說話一直這樣,很不要臉的自戀。」
  
  「蘿拉你這張嘴真讓我又愛又恨。」
  
  那之後我們又聊了幾句,直到二樓的舞池開放,我們才停下了交談向二樓湧去。讓我有些意外的是在二樓窗口貌似站了很久的利威爾,法蘭和伊莎貝爾都不擅長這樣的舞蹈所以跑到了一樓閑聊。利威爾居然會跳舞?還是他有話和我說?我有些疑惑地脫離了人群,朝那個靠自身氣質拒人千裡的男人走去。
  
  在我走向他時他終於看夠一樣地收回盯著窗外的目光,我在對上那灰藍色瞳孔的一瞬間就知道,他有事情要詢問我,就有這種直覺,而我的直覺很准。就在我打算先開口時,身後傳來了一道熟悉的一點也不看氣氛的聲音,我親愛的卡洱哦。
  
  「瑞恩?舞會要開始了,你怎麼還在這兒?」
  
  「……卡洱,你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要學會和別的女人跳跳舞了。」我保持著微笑委婉地表示我現在沒有空,可惜卡洱總是不領情的。
  
  「天哪!你居然要拋棄你多年的擋箭牌?瑞恩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有別的男人了?」
  
  「你也敢說?你不也把我當擋箭牌?還有我哪兒來的別的男人?」
  
  「瑞恩。」在我旁邊的利威爾突然發話了,我停下和卡洱的嘴炮轉過身看著他,「去吧,你喜歡跳舞的吧。」
  
  「不哦不哦,瑞恩完全不喜歡跳舞,她可討厭這種了,每次都是舞會進行了一半就開溜……」
  
  「卡洱!」
  
  我阻止了卡洱繼續說下去同時有些生氣,他真的不明白每次跳舞都遷就男方的女伴心情嗎?利威爾一言不發地看著我,神色如常,像是在看一出好戲一樣。
  
  我真的很喜歡跳舞,但我只想和喜歡的人跳舞,我不想讓那些我不認識的公子握住我的手,搭住我的腰,所以我總是和卡洱跳舞,但他的舞蹈簡直太爛了。所以我喜歡跳舞,我甚至可以一個人跳舞,因為沒有人能給我一場真正的漂亮的能令我愉悅的舞。
  
  「我喜歡跳舞,只是你跳的太爛了,基本舞步都會錯。什麼時候卡洱少爺能不讓自己的女伴總是遷就你,那我肯定會安心的閉上眼睛。」卡洱根本沒有跳舞很爛,總是我在遷就他的自覺,甚至還以為我不喜歡跳舞,這一點令我一瞬間非常火大。
  
  他被我說的有些愣神,口中還在疑惑著自己的舞真的跳的很差嗎?然後他看到我大概要噴出火的眼睛,癟了下嘴可憐兮兮地承認自己跳舞差了。
  
  我呼出一口濁氣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原本的好心情居然會因為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如泄氣的氣球一樣不翼而飛。這大概就是我和卡洱不可能的原因,他能在舞會上把我踩死也說不定。
  
  利威爾還是那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走在我身邊,心情不好時看什麼都刺眼,平時覺得對他來說很普通的表情在這時候看著卻有些心煩。於是我加快了步伐不斷深呼吸往庭院走去,我可不想一個沒忍住做些不理智的事情,比如對一個武力值爆表的人說些不好聽的話什麼的,事後我絕對會後悔。
  
  「你有事要找我吧,這裡沒有人,可以說了。」
  
  我背對著他,用平靜的語氣講著,手上摘著那些可憐的灌木類枝葉。我的動作有些粗魯可這也沒辦法,行動和語氣總有一個會表現自己的心情。
  
  「你加入訓練兵團了,為什麼?」
  
  「不想結婚。」
  
  「你不可能躲一輩子,瑞恩,成熟一點。」
  
  「……知道了。」
  
  我的心情差到了幾點,然後我用力拽下了那一整根枝條,再把它狠狠踩在地上。現在的一切都讓我煩躁,空氣啊,風啊,樹木啊,月光啊,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令我的心情變得更加不好。
  
  成熟一點啊……哈哈。
  
  就在我准備繼續虐待那旁邊的植物時,一只手拽住了我准備繼續胡作非為的手腕,力道很大,我沒掙脫。我沒有去看他的表情,只是維持著這個姿勢等著他說話。
  
  「你准備用這已經被劃傷的手做什麼?」
  
  「不做什麼。」
  
  「嘖。」
  
  他嘖完之後就扔下我快步離開了庭院,我望著頭頂那孤高的月亮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性格差的不行,明明想改一下這種性格卻根深蒂固無能為力。
  
  那一瞬間我很悲傷,是突然縈繞在心頭轉瞬而過的猛烈的悲傷,讓我要尖叫出聲的悲傷,但也只是很短的一會兒我平靜了下來。手上被劃得傷口很多,刺刺的痛,被風吹著更痛,但卻讓我不可思議地平靜了下來。成熟一點,成熟一點……好像不論什麼時候我的行為都在被人看著盯著,這種感覺真的很差,但我的身份卻讓我必須要這樣變得成熟。
  
  其實他們都錯了,我根本不是一個理智的人,我是一個會被強烈的感情衝昏頭腦,很容易一瞬間失去理智變得控制不住自己的人,是一個看似理智的瘋子。因為是狼女的原因,在這個冬夜的庭院裡只穿了演奏時長裙的我完全感受不到寒冷。我想到了那個臨死前望著月亮的狼,第一次感受到同樣的孤獨和安寧。
  
  「你還准備一個人站著嗎?過來。」
  
  我回過頭看到原本離開的利威爾拿著酒精和紗布過來了,他手上還拿著我放在後台的鬥篷。明明是個語氣不善,面部冷峻,做著讓所有女孩子都害怕的工作的男人,為什麼還會回來啊?
  
  我慢慢走過去坐在了他身側的長椅上,披上鬥篷後把受傷的左手伸過去,意思很明顯。我覺得我挺不識好歹的,不過在看到那包扎好的手之後,不識好歹的我感覺到了一絲高興,只是一絲,卻能讓我和平常一樣說話了。
  
  「我會結婚,但也要找一個我喜歡的,如果他能喜歡我就更好。母親就像讓我點菜一樣將羅列著人名的長長菜單擺在我面前,我感到是她瘋了還是我瘋了,我甚至不認識他們。
  
  「所以我立馬決定延遲這一出鬧劇,報名參加訓練兵團。你說得對,我是在躲,我在逃避,不論我多厲害私人財產有多少聲望多高,我是貴族的小姐,只要有我父母的同意我就要立馬和一個不認識的人訂婚。
  
  「我的一舉一動都被他們看著,被一幫不認識的人議論著,像是關心自己家事情一樣關心著。我知道我要變得成熟一點,可是我真的……
  
  「利威爾,是他們瘋了,還是我瘋了。」
  
  「霍布斯家的那個少爺呢?」
  
  我聽著他的話不由得笑出聲,怎麼連他也覺得我會和卡洱在一起了?
  
  「你也看到了剛才我的樣子,和他過一輩子我得生多少氣啊,不可能的,我和他。」
  
  利威爾一臉復雜的看著我,我覺得他一定覺得我這個貴族小姐很多事,那雙灰藍的眸子裡寫滿了「你這個人真難辦」。我也覺得我挺難的,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唯一喜歡過的人還給忘了,我真是不配談戀愛啊。
  
  「我知道了,但在畢業後選擇兵團時一定要想清楚。雖然我覺得你再怎麼瘋也不會去調查兵團。」
  
  「………哈哈。」
  
  利威爾臉色頓時變了,他皺著眉緊緊盯著我,並在我的表情中窺到了什麼,之後就牢牢抓住我的肩不惜以威脅的口吻說道:「喂,我不管你之前的計劃是怎麼樣的,你只能在憲兵團和駐守兵團選一個,那群喂巨人的新兵三成死亡率可不是開玩笑的!」
  
  他表情十分嚴肅,手上的力道也在不斷加重,我覺得要是我不答應他甚至會把我的肩胛骨捏碎,但我可以在任何人面前說謊,唯獨他我做不到。
  
  「啊痛痛痛,利威爾你手勁還是一如既往的大啊。」
  
  「回答我。」
  
  「如果你想聽假話,那我就答應你。」
  
  「你是瘋了嗎?果然是瘋了啊。」
  
  眼前的男人以一種恍然大悟的表情看著我,那灰藍的瞳孔裡滿是不可置信。但我知道不論他的言語有多難聽,他只是在不坦誠的表示他很擔心我。
  
  但我不會死的,以十五年壽命抵押給系統的我就算要死也不會死在巨人的嘴裡,就算如今的我突然暴斃,死因也是十五年之後的我出了什麼事吧。但我也不能這麼和他說,更不能說我是狼女牛的一批,巨人被我吃還差不多。我敢保證聽到這話的他會立刻讓我去做精神檢查的。
  
  「你知道我挺固執的,如果母親真的要給我訂婚,那我肯定會去調查兵團。啊,終於松手了,好痛啊。」
  
  我揉了揉被捏的有些疼的肩膀,一邊打量著他的表情。利威爾軟硬不吃,油鹽不進,而我則是就算前面有堵牆也要試試能不能撞壞的倔脾氣,固執。我和他總是避免爭吵的一個巨大原因就是,萬一真吵起來那一定是毀天滅地,山崩地裂,誰都不會主動低頭的無解局面。那真的蠻可怕的。
  
  「不過我答應你,我絕不會死在巨人嘴巴裡。」
  
  「……記住你說的話。」
  
  那之後我又上台演奏了最後一首鋼琴曲,大概算是一個新作預熱,我還沒想好它的名字,但也許《月光》就很不錯。
  
  晚宴一直持續到九點半,在賓客陸陸續續走了之後我和管家進行了最後的收尾工作。等我終於走出宴會廳大門時已經十點半了。街上的人們雖然少了但依舊很熱鬧,這可是皇都的新年啊。
  
  等我坐車回到家時卻意外的發現那三個人居然還沒有走,他們換下那身禮服,就像十二點到解除魔法的辛德瑞拉。照這種說法,我大概就是他們都仙女教母?不管怎麼樣,他們馬上就要結束地上的生活回到日常中去。
  
  我換了身便裝和三人組走在冬夜的街上,一天的忙碌讓我也在夜晚感受到了難得的勞累,你問我為什麼不和他們坐車回去地下街入口。那樣時間就過的太快了,雖然我已經累的不想說話,但只是和他們一起走走看看星星月亮,琉璃燈火,也是不錯的放松。
  
  直到那個通往地下的階梯出現在他們面前,我抱了抱有些不舍的伊莎貝爾,拍了拍法蘭的肩膀,到了利威爾時他卻先我一步開口了:「你生日什麼時候。」
  
  「四月二十號。」
  
  說完我就後悔了,我說的是我真正的生日,而不是這具身體主人的生日。不過……大概不會出什麼問題吧。我收起一瞬間僵硬的表情,大大方方望進他灰藍的眼睛,在這個冬夜的夜晚結束了魔法。
  
  利威爾回到地下街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他泡在熱水中靜靜地等著身上的油煙味散去。腦中卻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見到瑞恩演奏時那宛如畫卷一樣的場景,直到現在都印刻在他腦中。年幼的黑發女孩和現在的姑娘身影重合,他似乎忘記稱贊一下她今晚出色的演奏了,然後她肯定會毫不謙虛的接受,並露出一個燦爛的過分的,並且十分得意的笑來。


序章
  
  之後的生活就十分的平淡了,是工作和休息交織的一天又一天。等到一月底到來的時候,我就又回到了兵團訓練。值得一提的是,我發現了狼女真的是很猛的生物,我成功嘗試了站在高高的樹尖上,從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樹,稀釋狀態加上輕盈體態的話甚至能在空中懸停,先天的身體條件好就不用說了,我甚至覺得我也許可以吃巨人。當然我不會吃巨人,他們長的有點醜。
  
  四月二十號那天管家突然給我送來三個包裹,我知道是三人組給我禮物了。我大概能猜出哪個是誰送的,護腕應該是法蘭,寬沿的帽子是伊莎貝爾,最後一個是看起來很精致的紫水晶手鏈就是利威爾了。我不知道他們是費了多大功夫才找來這些寶貝,更讓我驚訝的是手鏈的大小居然剛剛好。總之我很開心,也很感動,甚至比平時多吃了一塊肉。
  
  蘿拉那天晚上還擠在我床上悄悄問我手鏈的事情,她說那大概是手工制作的。我問她為什麼會知道,她說這樣想會覺得很浪漫,我當時把她踹到了下鋪,同時對勞拉總巴著我戀愛這回事深感不解。
  
  「瑞恩你喜歡怎樣的人啊?」
  
  「你這樣的。」
  
  「嘿嘿,那除了我呢?」
  
  「忘了,我以前有喜歡的人,後來給忘了。」
  
  「真殘酷啊,那個人一定很傷心。」
  
  「不,我是暗戀類型,喜歡到死也不會主動告白的類型。」
  
  「為什麼!?去告白啊!誰會拒絕你的告白!」
  
  「不。」
  
  那之後小鹿女孩兒總纏著我並且還拉著別人一起談論我的戀愛大事,我是挺喜歡這種女孩子坐在一起嘮嗑的氛圍,但話題能不能別總是我的戀愛觀呢?我真的是會暗戀到死,到那個人走也不會主動說的人,為什麼,因為太害羞了。想不到吧,但這種話我絕對不會告訴她們,其實瑞恩克勞德是個只要喜歡上別人就會連話也說不好的純情女人。
  
  「難道是因為害羞嗎?」
  
  「勞拉,你覺得這可能嗎。」
  
  「不可能。」
  
  我第一次發現小鹿女孩是個直覺可怕的女人,好在有些笨,這麼被我糊弄過去了。
  
  約書亞在最近倒是特別刻苦,性格也開朗不少,不會低著頭叫我瑞恩小姐了,說話也比以往順暢流利。之後幾次由他創造的接觸中我又知道他的年紀比我小四歲,是家中的三男,雖然家族的近況比以往要好一些但還是處於邊緣。
  
  他會在我們隊列耐力跑完後遞給我水,和我講政客笑話,照樣在那棵樹下等著我覓食完一起走一小段路。大多數時候他不再像以前一樣粘著我了,我也樂意看到他這樣的成長。對啊,不要喜歡我,去看看世界,見見別的漂亮姑娘,發現別的美麗多好。
  
  在剩下的一年多時間裡,約書亞成功的和我建立起革命友誼關系。蘿拉總是會調侃他以前的膽小怕事和跟屁蟲行為,他無奈地笑著表示那時的他沒什麼自信才會那樣,現在他有自信了,起碼打架不會輸。
  
  三年的時間過得很快,雖然白天對現在的我來說不怎麼友好,但畢竟不是完全的狼,還是可以克服的。最後系統裡面還貼心的標注了屬性,這一個選項,以前明明只有三圍身高體重資財的,我看了看那行玩意兒:格鬥術10 行動力8 意志力7 頭腦戰11 協調性8 頑固12
  
  頑固是這麼啊?頑固是多余的啊頑固,你這是強行湊個六項數據吧。系統沒有出聲,只是又蹦出個任務就休眠了。加入調查兵團,這是硬逼著我走主線啊,不是,就這艾倫後期都那麼強了就不需要再影響主要進程了吧,萬一產生蝴蝶效應怎麼辦啊?可惜系統是從來不會理我這些疑問的。我確實丟失了一部分關於漫畫劇情的記憶,但關鍵的還是沒丟,畢竟我可是追巨人漫畫更新的人。可惜了,上輩子沒追到完結就死了,這輩子我要看到創哥大結局。
  
  於是身為穩穩當當前十名的我和同樣身為前十名的勞拉和約書亞,在當晚討論起了各自的將來。
  
  「姐妹去哪兒?」我勾著蘿拉的脖子問道。
  
  「憲兵團。」
  
  「不錯的選擇,你呢?」我看了看一旁的約書亞。
  
  「調查兵團。」
  
  「那你和我一起哦,我也去調查兵團。」
  
  「哈?你們瘋了吧?新兵三成死亡率可是白紙黑字寫在那兒的。」
  
  蘿拉高挑的身子站起來時總給我一種壓迫感,何況我還坐著。她瞪著小鹿一樣的眼睛,緊皺著眉頭,嘴巴抿成了一條線,絲毫不明白我倆的想法。但她只和我對視一會兒就自己敗下陣來,她了解我,所以她知道勸不動我,而這又是個任務我得完成。我抱了抱她,讓她在憲兵團好好過,要是被那些有權有勢的前輩欺負就告訴我,能還手的就別心軟。約書亞一邊說我教壞勞拉,一邊點著頭贊同我的話語。
  
  在那天調查兵團的團長介紹完之後,人群就像退潮一般向後湧去,我站在潮水中像塊頑固的石頭。蘿拉在走前最後和我對視了一眼,小鹿的眼中帶著明顯的不安,我朝她微微一笑示意沒關系。她不適合這樣的高危職業,很容易死去,也很容易讓我傷心。
  
  那之後留下來的人不過二十名不到。
  
  那天的儀式結束後,艾爾文單獨找了我閑聊,看上去只是閑聊。
  
  「你是這屆新兵的第五名吧,很不錯的成績。」
  
  「是的,長官。」
  
  「你為什麼加入調查兵團。」
  
  「為人類獻出心髒。」
  
  我行了個心髒禮,正對著艾爾文探究的目光,以極為平靜的口吻說出了這句話。最後在漫長的沉默中,我加入了調查兵團,隸屬韓吉班。真好,我還挺喜歡她的。順帶一提約書亞加入的是弗拉克班,一位看起來挺嚴肅的長官。
  
  訓練的日子總是接踵而來的,力度和量比在訓練兵團時大了不止一倍,這對於在白天有些吃力的我簡直和快死了一樣的難受。雖然我是狼女,但狼女也會累啊。兵團結合以往的病歷批准了我三餐自行解決的需求,並允許我在用餐時間內出入兵團。
  
  挺人性化,就是時間有點趕,每一次剛吃飽回來休息了沒幾分鐘就站軍姿,也是挺難受。
  
  一個月之後的某一天,韓吉隊長突然找到了我,以科學家嚴謹的態度向我說道:「我研究了你一個月以來的各項測試數值,發現只要是晚上的訓練你的成績總比白天要好,是這樣嗎?」
  
  「是的,我在白天的身體狀況確實不比晚上好。」
  
  「這樣啊……」韓吉垂著頭沉思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樣對我說道:「這樣!我們來做一個實驗怎麼樣!如果你的夜間能力十分出眾的話,也許可以擔任夜間守衛的任務。」
  
  「夜間……守衛?」
  
  有些蒙圈的我還沒得到韓吉詳細的解釋就給放了半天的假,讓我下午好好休息准備在晚上接受單人實驗。說是實驗其實也就是做和白天一樣的內容,加上動態視力測試,模擬巨人砍殺,以及一些其他作為數據的東西。在這些結束後的我看到了韓吉極度興奮的表情,她像是看寶一樣的看著我,像是發現了奇行種一樣。
  
  對她而言,我就是士兵中的奇行種吧。這樣的測試一連了好幾天,再確認了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的結果後,我感覺到韓吉更加喜歡我了。
  
  大概是在三個月後,我們進行了第26次壁外調查。我坐在馬上,不免得有一些小緊張,韓吉卻在前方激動的無以復加,終於大門打開,屬於牆外的風拂過每一位士兵的臉龐,風中有陽光和青草的味道,同樣也有死亡的味道。夏迪斯團長一聲令下,幾百名士兵帶著他們的心髒衝向了這片富饒肥沃的土地。
  
  我坐在馬上仔細觀察著四周的情況,韓吉的熱情也在行進的安定中漸漸褪去,我們隊目前十分安全,在探索過程中沒有碰見一匹巨人。就這樣照著這個勢頭直接向集合點衝去吧,避免戰鬥才是明智的選擇。才剛剛這麼祈禱的我卻突然聽到了一絲不尋常的聲音,像是爬行的聲音……!
  
  「韓吉!西北面有巨人接近,速度很快,是奇行種!」
  
  「誒?可是……我什麼都沒有看見。」
  
  「我聽見了,相信我一次!」
  
  她只猶豫了一會兒就發射了紅色信號彈,並讓全隊進入警備狀態時刻應戰。果然不過二三分鐘,在隊伍左側出現了一只爬行的奇行種。
  
  「真有你的瑞恩,你是我的福星吧。」
  
  這麼說著的韓吉下達了作戰命令,我調整方向和上去斬殺的隊員分開站位,在那名士兵快要得手時,奇行種的手臂卻突然彎折了過來拍向了他。距離有些遠,照這個速度怕是沒救了,雖然是這麼想的我但還是用立體機動裝置飛向了他。千鈞一發之際,我拽過他的領子將他往安全的方向丟去,耳邊是呼嘯的風聲,我甚至能聞到巨人的手臭味兒,說不慌是騙人的,但我要活下去。我以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從他大拇指間的空隙中脫出,之後快速切下了後頸肉,你無了呀。
  
  那之後韓吉充分利用我極佳的聽力來偵測巨人,規避巨人,就算被追上了也能很順利的解決。那一天傍晚回城的時候,韓吉勾了勾我的肩膀姐倆兒好一樣的和我悄聲說道:「有興趣和我一起巨人實驗嗎,有了你的幫助我肯定能又新一步的進展!」
  
  「韓吉隊長,我想先回去洗個澡吃個飯,然後好好睡一覺。這件事情後天再說可以嗎?」我很餓很累也很困。
  
  「啊嘞?明明是第一次去壁外調查,居然還吃得下飯嗎?」韓吉的表情頓時又精彩了起來,她更用力地摟住了我的肩膀親昵道:「你果然不是一般人啊!瑞恩!」
  
  「哈哈,很多人這麼說過的,隊長。」
  
  壁外調查的第二天是固定的假期,所以我直接在晚上就請了假回到了父母不在的那一棟克勞德別墅,衝了個澡,吃了美味的肉類料理,泡了舒緩肌肉的精油浴,之後舒舒服服的睡到日上三竿起來。那時候的我正在處理堆積的工作,去往養殖場進行視察,處理信件,在難得的假日依舊不斷奔跑的我是不會知道自己已經被那個金發的男人懷疑了的。
  
  等我吃完飯在夜晚卡著點回到兵團報道時,生平第一次被問起休假的一天半去了哪裡,干了什麼,就像要監視我一舉一動的樣子。我看著那些長官們如出一格的嚴肅表情,將一瞬間冒出的反抗意識強壓了下來。我一五一十說了今天一天的行程,處理的工作,視察養殖場的情況,連自己哥哥頭發又禿了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也告訴了他們。
  
  等他們終於放過我讓我回宿舍時,我在女寢的樓下看到了約書亞,就像還在訓練兵團時每個我回來的夜晚一樣。不過這一次,他右手臂纏了繃帶,依靠著身旁的樹干,看上去面容憔悴了不少。直到我走到他面前,他才用那空洞無神的眼睛看向了我,星星熄滅了。
  
  我走近他,拍了拍他沒傷的那處肩膀說道:「你做的很好,能活下來就是最大的努力了。」
  
  然後這個十七歲的男孩終於抑制不住的哭出了聲,說他們那一分隊損失慘重,他親眼看著巨人吞下他上鋪的好友血肉紛飛,又委屈地說昨天晚上等了我好久也不見我回來,他怕極了擔心極了,直到今天得知我回家的消息才放心。
  
  明明是個男人卻在我面前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我嘆了口氣用力揉了揉他有些卷的棕毛,他卻哭的更嚴重了,這不是根本沒有長大嗎。他斷斷續續地抱怨著我的冷酷無情都不報個平安,我告訴他我是在知道他平安無事才請的假;他說自己好沒面子還從沒在女生面前哭這麼凶過,我安慰他說有一就有二不過我不會放在心上也不會告訴別人;他說自己果然還是個膽小鬼,我毫不猶豫地承認了。他第一次在我面前罵了句髒話,然後說我真是個殘酷的女人。
  
  「幸好蘿拉沒來這個地方,不然我可能要安慰兩個哭著的人了。」
  
  我走在擦著眼淚的約書亞身邊,在快要到男寢的時候用力拍了下他的背說道:「好了,進去吧,我就送你到這兒。」
  
  「嗚嗚,謝謝你瑞恩,活下來真好,嗚嗚嗚。」
  
  「嗯,拜拜。」
  
  這麼說著的我看著他轉身走進男寢的背影,直到他上了樓梯我才轉身回去。沒辦法,這可是我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啊。
  
  第三天的訓練還是照常,可在午休的時候韓吉果然找我討論了很久很久很久的巨人話題。作為資深漫畫粉的我當然知道一切的真相,巨人其實就是艾爾迪亞人他們自己這件事,但怎麼說呢……看到韓吉分隊長這種科學精神和狂熱的興趣,我實在不忍打斷她,況且我也不想影響劇情的發展。
  
  「巨人的體內居然是大量的蒸汽!這是我上一次壁外調查時偶然踢到巨人頭部時才發現的!」
  
  「就是說他們很輕。」
  
  「對!沒錯!而且啊………」
  
  也許是我和別人表現的明顯不是敷衍的反應大大的取悅了韓吉,我覺得她會經常來找我談論這種話題了。
  
  下午的活動是格鬥術的單人練習,以及下次壁外調查的作戰隊形調整,對我來說大概就是休息了。說實話我對軍事方面是一竅不通,排兵打仗這種事情我並不是特別擅長。但我們隊的人又貌似都很有頭腦,特別是對行軍布陣,我看著他們坐在草地上和韓吉一起嘰嘰喳喳的,一時間有點尷尬。最後我索性溜到了樹蔭底下,在這個秋日的午後看著被樹葉分割的藍天小小的了睡了一會兒。
  
  等我再一次睜開眼時卻發現身邊站著一個人,我大概是被這個人的腳步聲給吵醒的。我看著依舊吵吵鬧鬧的韓吉和隊員,又看了看這個金發碧眼的男人,果斷的選擇了後者。
  
  「艾爾文隊長。」
  
  「嗯,瑞恩克勞德,我有話要問你。」
  
  「好的。」
  
  我和韓吉通報了一聲就跟著艾爾文走向了他的辦公室。我在心裡想著大概是因為我貴族的身份,雖然他們不說但我知道,貴族們一直在盯著調查兵團,奈何他們油鹽不進是一群亡命的瘋子。現在克勞德家的小姐進入調查兵團,會不會是有其他目的。我不知道艾爾文是不是這麼想的,但換我肯定這麼想。
  
  等我到了辦公室之後,他拿出了一份測試數據對比,正是韓吉的那一份。
  
  「其實我一直有個想法,在夜間勘測巨人的活動與白天是否不同。但這個想法危險度太高,執行難度太大,所以一直被擱置。」
  
  「所以,您是想讓我成為計劃的一員嗎?恕我直言,這個想法難度很大,並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樣適合夜行。而如果在夜間組隊行動還是兩兩一對比較穩妥,我並不覺得會有多少人適合。」
  
  「如果有其他的成員加入,你願意做嗎?」
  
  我直視著他那清澈的雙眼,裡面沒有一絲猶豫,有的只有不斷向前的無所畏懼。艾爾文史密斯這個人物,是我很敬佩的人物。最後我深吸了一口氣,像是終於做出了妥協一般答應了他的計劃。也挺好,夜間行動會讓我比在白天狀態更好,也許我還不用參加白天的訓練。
  
  「你這次的壁外調查單獨討伐數是一匹。」
  
  「是的。」
  
  「你還從奇行種手中救了你們隊的士兵對嗎?」
  
  「是的。」
  
  「你來調查兵團有其他目的是嗎?」
  
  「不是。」
  
  果然,我就知道是這個問題。哪有放著好好的生活不過,上趕著送死的貴族小姐,我十分理解他們對我的懷疑。懷疑是要自己打消的,不管我說多少要是他不相信,那就沒有一點辦法。
  
  「艾爾文隊長,我加入調查兵團的唯一一個目的是因為不想結婚。我並沒有為人類獻出心髒那麼高尚的覺悟,但我向您保證我會為我的隊伍做出貢獻,我會努力保護自己和身邊人的安全。」
  
  談話在之後不久就結束了,艾爾文說這個計劃還只是一個雛形,至於能不能實施要看士兵的質量和我還未完全展現的能力,於是我過回了我在韓吉隊的訓練生活。還有一點也許你們已經察覺到了,瑪利亞之壁會在之後被鎧巨攻破,那我的養殖場怎麼辦。沒錯,這是一個比較大的問題,而我忘記了確切的破牆時間。但沒關系,我知道那時候大概是春天,而利威爾在那時候已經當上了兵長,總是我只要以利威爾當兵長為時間節點,將我的牛牛們慢慢轉移到羅塞之壁內,再花點錢圈幾塊地分散養殖。雖然到時候會有極大的可能被猜忌是不是知道什麼內情……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嘛,趁現在多刷刷艾爾文好感,到時候也許解釋起來會方便一些。
  
  嘿,我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挽歌
  
  這是我在調查兵團度過的一年多時間,利威爾他們已經不知從哪兒知道了我加入調查兵團的事情,法蘭甚至寫了好幾封信說我這是瘋子的行為。而我沒有正面回應他們的不滿,只是在寄過去的禮物中加了張小紙條,上面寫著:平安,勿念。
  
  還有一個關於狼女能力的重大發現,這是一個系統也沒有想到的地方,因為這個身份的能力居然如此強大。狼女有屬於自身的味道,因為不是人類所以巨人不吃我,而且我可以讓同伴染上我的氣味以至於一段時間不會被巨人發現。還真是和動物一樣啊。
  
  我明白韓吉隊每次都遇不上直面而來的巨人的原因了,大概是我的狼臭味兒有些大。這一年除去最開始又進行了兩次調查,我的個人總討伐數是2只,也許有點少,但我的功績主要在救人上。也許是現代文明讓我不能和他們一樣平靜的看著生命在眼前消失,只要在我眼前出現的被巨人威脅到的人,我都會去救,以至於能力使用過多。所以每次壁外調查回來我就會頭痛,痛的大小程度不一,有時候還需要打鎮定劑克服狂躁。
  
  那是一個春天,我請了大半天的假去內地處理公事,出版了新的唱片,又跑了趟瑪利亞之壁看了看牛牛們的情況。令人驚喜的是我看到了小時候的主角三人組,天哪!阿爾敏真的太可愛了!他們也是在看我的牛牛們嗎?
  
  這麼想著的我停下了准備回去的腳步,反而走向了那三個小屁孩,誰也不能抵抗主角團的魅力。
  
  「下午好。」
  
  我首先向他們打了招呼,並表示這是我的養殖場,而我不是什麼可疑人士。我給了他們一人一根牛□□,是的,這我隨身攜帶的解饞小零食。雖然這三警戒心挺大,但估計看著我柔柔弱弱又纖細構不成太大威脅,我們一路聊一路走回了主干道。
  
  「所以你是在調查兵團嗎?好厲害!」
  
  艾倫從小就崇拜調查兵團,我就是故意給他這個消息的。
  
  「但姐姐你這麼瘦弱我打的過巨人嗎?」
  
  「姐姐打不過但別人打的過呀。」
  
  「也對哦。」
  
  呵呵,小屁孩。
  
  在回去的路上我又答應會在下次來的時候帶給阿爾敏幾本書看看,我看著他雙眼放光的可愛表情制止住了我想去rua臉想法。可不能從好姐姐點形像變成怪阿姨啊,不行不行這樣可不行。
  
  之後我騎著我的小黑馬風一樣的跑回兵團,終於在夜晚集合的時候,卡點到。
  
  我看著那位總是點人頭的長官露出一個歉意的微笑,他已經習慣了我每次都回來的正正好好,但這次連馬都還牽在我手裡的模樣讓很多士兵笑了出來。
  
  這次的我被那位長官第一次因為帶著馬來訓練場的原因罰跑了三十圈,不算懲罰只是警告。我想了想決定以後還是不要貪圖主角團的魅力了,特別是阿爾敏,我要安安穩穩老實本分的做個好人。
  
  但等我跑完回到訓練場的時候我才知道教官哪有那麼容易放過我,今晚是集體拉練環山林跑,而我已經和大部隊脫節了。
  
  我看著天上的星星月亮,第一次堅定了以後不要再卡點到的想法。這麼想著的我無可奈何的往前面跑去了,我還要控制自己不要跑太快把握好距離,不然會引人猜忌。於是這樣邊跑跑邊看看風景的拉練對我來說還挺愜意。當我比正常部隊慢了大概很久很久才回到場地時,人已經都散了。夜涼如洗,繁星綽綽,我慢慢跑進訓練場地摁下了最後一個計時器。然後當我做完伸展准備回宿舍洗個熱水澡時,一道清冷的聲音從一旁的樹上傳來。
  
  「太慢了。」
  
  我著實嚇了一跳,同時對著這個跳下來的黑影表示了深深的疑惑。待我看清他灰藍色的瞳孔和利落的黑色短發時,我才反應過來,劇情線開始推進了。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我裝作有些不敢相信的樣子問他。
  
  「有些事情要處理。」
  
  他這麼說著走到我身邊,用審視的目光前前後後打量了我一遍,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在驗貨,但我知道他在看我有沒有受傷。講道理有沒有受傷單憑看的怎麼看的出來,得上手摸啊,當然這話我是不會說的。
  
  「放心吧,我可安全了,他們把我保護的很好。畢竟可是克勞德家大小姐,死了問題很大。」
  
  這話當然是騙人的,壁外調查自顧不暇哪能有時間保護別人,除去我這樣天賦異稟的。但我要不這麼說,他大概不會放心。
  
  「是嘛。」這麼說著的時候他似乎松了口氣,卻又在下一秒對上了我的眼睛,那雙總是帶著冷漠和不屑的灰藍色雙眸在這時候顯得格外認真,「三個星期之後會有一次壁外調查,別忘記你那時候答應我的話。」
  
  我這才知道他在這兒等我的目的是什麼,於是我大大方方看著他盛滿夜色的雙眸,再一次承諾道:「我不會死在巨人嘴巴裡,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那之後我和他一起走了一段路,我沒有問他們三個人來兵團是為了什麼,但我覺得既然有利威爾在那肯定不會出什麼事,他可是人類最強啊。
  
  我和他說了一些壁外調查的注意事項,事無巨細,他難得安靜的聽了一路,直到我們各自回了寢室我都能感到他的認真。
  
  我腦子裡裝的事情太多,路上又太專注地和利威爾提供壁外調查的經驗了,以至於我沒有發覺那個拿著水走向男寢的棕發男孩,以及我丟失的那部分關於巨人漫畫的記憶。
  
  三星期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在這期間他們三個總是唄單獨訓練著以至於我沒有太多時間見到他們。
  
  終於在出城的這一天,我騎著我的黑旋風,在路過他們三個的時候從法蘭和伊莎貝爾當中穿過,用力拍了拍他們的後背,在聽到那抱怨的聲音後轉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來:「死了就沒生日禮物咯。」
  
  「知道了!姐姐!」
  
  「瑞恩那家伙真是……」
  
  「聽到了嗎,死了就沒生日禮物了。」
  
  「知道了大哥,放心吧,我們要一起住在地上的。」
  
  「對啊利威爾,相信我們。」
  
  我聽著他們的對話不由得露出一個放心的微笑,等我走到韓吉身邊時卻看到了她八卦的眼神。我表示他們三個是救我於水深火熱的地下街好友,沒有他們就沒有現在的我。
  
  韓吉和我說著那個小矮子的戰鬥技術有多高超,速度有多快,以後的巨人探索會有多美好的前景和未來。
  
  在她絮絮叨叨的話語中城門打開,和第一次壁外調查時一樣的暖風拂過我的臉龐,迎面而來的是陽光和青草的味道,似乎還帶著些許花香。我騎著馬不遠不近地跟著韓吉身後,一邊扎起被風吹得有些凌亂的頭發,一邊感嘆道:真是個好天氣啊。
  
  這次的方針是保守作戰,以規避巨人為優先,避免戰鬥。一路上我們隊沒有遇見一匹巨人,但在身後的幾個分隊好像或多或少兩三只的樣子。我再一次感嘆艾爾文的機智,果然是調查兵團的大腦,將來當團長的男人。
  
  那之後晴朗的天空忽然變得有些陰沉,我們接到指令收斂了隊形,帶著潮濕氣息的風從我們身邊掠過。
  
  我的心裡有些慌,是一種有什麼事情要發生的預感,但更多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這是我第一次有這樣奇怪的感覺。
  
  風和雨水不會給我想清楚這些的機會,那不清不楚的感覺就這麼被掩蓋在暴雨的濃霧中,怎麼也看不清了。
  
  「都別走散了!跟緊點兒!」
  
  韓吉扯著嗓子在我身邊大喊,戴著眼鏡的她在此刻辨別環境也顯得較為困難。
  
  「隊長,我視力比較好,讓我去前面勘察地行吧,如果周圍安全我會放綠色信號彈。」
  
  「嗯,只能這樣了。小心點,瑞恩。」
  
  然後我便系緊帽子,拍了拍我的黑旋風朝前方一個人衝去了。感謝狼女的超強五感,讓我在霧中也能看的清楚。我解決了四匹就在周圍的巨人,反復確認四周的安全後放了綠色的信號彈。
  
  這裡距離最後集合的地點不遠了,我思來想去還是不放心約書亞的情況,決定往左後翼去看看他的情況。
  
  「駕!」
  
  我心中的空落和驚慌感沒有消退,我在不安著,我在害怕死亡帶來的悲傷。
  
  在冰冷殘酷的雨中,我看到那慌慌張張騎著馬匹的約書亞,我趕到他身邊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大聲問道:「你怎麼一個人!你隊伍呢!」
  
  「瑞恩!我走散了,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就是一個人,我以為我要死了!」
  
  「沒事,你跟緊我,我帶你回去集合點。」
  
  約書亞像是怕極了似的點了點頭,之後牢牢地跟在我身後。我一邊確認著約書亞的位置,一邊利落地解決了周邊偶爾出現的巨人,直覺告訴我這一次調查兵團的損失一定很大。
  
  就在我以為能順利的到達集合點時,右側突然冒出了紅色的信號彈,像是死亡的宣告。有人對上巨人了,怎麼辦,但還要把約書亞送過去,不能讓他一個人……
  
  「約書亞!你過來!」
  
  「瑞恩!」
  
  我一把扯下身上一直穿著的鬥篷和他做了交換,雖然雨水會衝淡我的氣味,但管不了那麼多了。
  
  「聽好!沿著這個方向一直衝!不要停!這條路很安全!你會看到集合點的標志,找到大部隊!記住不要停!」
  
  「瑞……瑞恩你去哪兒!瑞恩!」
  
  我威脅一般的瞪他一眼後,沒有去管他驚慌害怕的神情,立刻調轉馬頭往那信號彈的方向衝去。如果這時候又行動力和戰鬥力的我都不去支援他們,那還有誰會去。
  
  狂暴的雨水砸在我的身上,我的頭發已經完全濕了,身上衣服粘在一起的滋味很不好受,我的心還是不安著。
  
  等到那兒時,我看到地上流淌的無邊血水,散落的破碎軀干,和三只十米級的巨人真是災難。這麼想著的我從馬匹上一躍而起,加速衝向了那三匹巨人,在電光火石的瞬間切下了他們的後頸。
  
  等我落地時,我發現了另外三名存活的士兵,他們身上都受了大小不一的傷,看到巨人倒地時幾乎癱軟在地上。
  
  「還有別人嗎!」
  
  我看著那個女孩緩緩搖了搖頭,然後讓他們振作起來快點上馬。因為只有一匹馬的緣故我和那一個女生同乘。
  
  接下來的事情有些麻煩,我不能原路返回送他們去集合點了,那條路上充滿了死亡的味道。我饒了一個大圈子尋找合適的方向,好在這時候的天也有點放晴了。
  
  我不能冒險帶著傷員往巨人的方向衝去,必須找出一條路來。
  
  我騎著馬緩慢地走著,一點點摸索著,但身後卻又湧來了幾只巨人。
  
  「嘖……真煩人。」
  
  我加快了速度往較為安全的區域衝去,卻在衝到一半時聞到了希望的味道。我看了看身後不知何時追著的大量巨人,計算了被追上的概率,之後果斷的將我充裕的瓦斯和身後姑娘的做了交換。
  
  「你們往西南方向走,一直走,直到遇到別的隊伍,直到這場雨停了,然後去集合點找人救我。千萬別回頭!」
  
  我以強硬的口吻這麼對那幾個人說著,之後在那女孩驚恐的表情下拍了拍我的黑旋風,我在他們的哭喊聲中加速飛向了身後的巨人群。
  
  說實話,這種天氣對我的影響是很大的,我的精力在不斷透支,雙手也漸漸無力,瓦斯耗完之後我只能用狼女的力量在空中跳躍著尋找機會斬殺巨人,這是很危險的。而我的身體和精神條件並不太好使用稀釋的能力,我可能真的會死。
  
  天氣已經漸漸放晴,我身上有著濃重的血腥氣,我甚至覺得我的瞳孔都變成了一條直線。我使用了太多的能量了,期間還被一只巨人正中打了一下無可奈何用了稀釋,幸好成功了。
  
  等我將最後一只巨人撂倒在地時,我一絲一毫的力氣也沒有了。
  
  血液在我身上變成蒸汽,我看著那討厭的陽光從雲層中穿出來,作對一樣的照在我臉上,把我的眼睛照的生疼。
  
  但我真的太累了,我能預測到明天我能頭痛到瘋過去。但現在的我只想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就一會兒。
  
  等到他們找到我,或者等到夜幕降臨我自己回去,不管怎麼樣我已經撐不下去了。
  
  再見,我眠一會兒。
  
  艾爾文和利威爾的對峙大概是剛剛結束,韓吉就帶著她的隊伍回來了。
  
  「啊嘞?瑞恩不在這兒嗎?」
  
  她暗自嘀咕一聲後擦了擦眼鏡環顧四周,確認了瑞恩確實不在後走向了艾爾文。
  
  「艾爾文,瑞恩她還沒回來。」
  
  「哈?那不是你的兵嗎?」
  
  回答她的是那個原本頹廢地坐在地上的小矮子,他霍地站起來像是凶神一樣惡狠狠地盯著她。
  
  「她一個人去偵查地形了,那之後我就沒看見她。」
  
  韓吉一臉嚴肅地說出了那時候發生的事情,和韓吉前腳後腳抵達的約書亞在聽到瑞恩的名字後提供了他的情報。
  
  他身上的鬥篷是瑞恩的,他的命是瑞恩救回來的。
  
  利威爾只覺得那些話像洪水一樣灌進他耳朵裡,讓他有些耳鳴目眩。
  
  四眼說瑞恩雖然巨人殺的很少,但救人救的最多;卷毛說最後只看到她往紅色信號彈的方向去了,慌亂中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方向。
  
  三周前那瘋姑娘讓他放心的話語,這時候卻成了一根刺。
  
  伊莎貝爾和法蘭的慘狀還在自己眼前,有個聲音在問自己還能承受嗎,真的承受的住嗎?
  
  利威爾只花了不到兩秒的時間就讓自己冷靜下來。
  
  既然沒有親眼看到,那就還有機會,只要自己速度夠快,死亡就不會帶走她。
  
  他跨上馬匹不顧身後人的阻止往方才卷毛來的地方衝去,他什麼也想不了,只想著再快一點,快一點找到瑞恩。
  
  一路上他又遇到了三個被那瘋子救的人,利威爾原本是抱著希望詢問她最後位置的。但那幾個人哭喪一樣的臉和說出的話語卻狠狠砸在他腦袋上,他瞳孔皺縮,只一瞬間又衝了出去。
  
  時間從未變得那麼漫長,凜冽的風吹的他眼睛生疼,但他不敢閉眼,生怕錯過她。他的腦中一片空白,耳邊是自己急促的心跳,只有軀干還記得他原本的目的。
  
  利威爾抵達那片土地時看到的是骸骸白骨,以及那骨骸間躺著的黑發的人。
  
  他策馬走近,等那人的樣貌完全顯露後利威爾翻身而下。
  
  每一步都像走在死亡邊緣,他看到瑞恩領口干涸的血,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以及慘白的幾乎透明的皮膚。
  
  他半跪在她旁邊,麻木的雙腳幾乎撐不穩他。他拿刀砍人砍巨人都穩的不抖一下的手,在這時候卻在發顫。
  
  大概是冷的吧。他這麼想著,明明陽光那麼好,他這時候卻感到深入骨髓的冷。他不敢上前去探她的鼻息,那聲音像詛咒似的在腦中一遍一遍問自己,你真的承受的住嗎?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黑色頭發的少女就這麼躺在一片白骨之中,用鮮血點綴,陽光和青草,飛鳥和花香。這是一種殘酷的美麗,正如她一樣,殘酷又美麗。
  
  就在利威爾終於准備確認她的生死時,他看到瑞恩的眉毛動了動,之後是手,然後是身體。
  
  「……嗯?是利威爾嗎?」
  
  利威爾微微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個從睡夢中醒來的人,微眯的眼睛看向他,是他熟悉的漂亮的藍色。
  
  死亡沒有將她帶走。
  
  像是氧氣終於輸入了他的身體,他的心髒開始狂跳,四肢開始回暖。他一順不順地盯著瑞恩掙扎地坐起身,像是困極了的打了個哈欠。
  
  「哈……啊!痛……」
  
  那半個哈欠還沒打完,她就痛苦的抓住胸口的衣服。而利威爾也在這時候才反應過來,他緊皺著眉扶住她的肩膀。
  
  瑞恩緩了一會兒後才呼出一口氣抬頭望著他,漂亮的眼睛在對上他的視線後變得擔心起來,她蒼白點嘴唇動了動。
  
  「出事了吧,你看起來一臉想哭的樣子。」
  
  「………」
  
  對上眼的瞬間,她總能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放心吧,我不是答應你了嗎?不會死在巨人嘴裡,克勞德家的小姐是不會食言的。」
  
  「嗯。」
  
  而且,不管是哄騙也好事實也罷,她總有辦法讓自己安心。
  
  「先把我送回去吧,我被巨人拍了一巴掌現在胸口痛,還很困。」
  
  「好。」
  
  利威爾將她打橫抱起來,他的手腳不再冰冷,因為懷中的她是那麼溫暖。
  
  但她太輕了,這家伙有好好吃東西嗎?還是說和以前一樣吃了都吐光?
  
  利威爾將她安置在馬上,同時跨坐到她身後。為了不壓到她的傷口,只能這麼類似懷抱地固定住她的身體。
  
  「利威爾,我真的好困,我能再睡一會兒嗎?我保證不會死的。」
  
  利威爾垂眸看了看倚靠在他懷中的女孩,挺著她小巧的鼻尖正側頭望著他。她真的是累極了才會用這樣撒嬌的口吻和神情說出這樣的話,要放在平時是根本不會同他這樣講話的。
  
  「嗯,睡吧,我在。」
  
  利威爾說完之後才發覺自己的語氣似乎溫柔的有點過分了,一時間怕聰明如她發現點什麼。在看到她安安穩穩窩在自己懷裡的睡顏時,他才在心中默默松了口氣。
  
  利威爾有個秘密,原本是他打算帶進墳墓的痴心妄想。


休養
  
  我是被痛醒的,在病床上,伴隨著強烈的狂躁感,在不知道哪一天的中午。我還能認出這裡,是霍布斯家的醫院,白色的單人病房,旁邊放著呼叫鈴。
  
  我大喘著氣努力夠到那個按鈕,不久後卡洱出現在我面前。他帶著我常吃的止痛藥和注射用鎮靜劑。
  
  「快點……」
  
  腦中像是插了好多針,它們不斷的刺動我每根神經,從後腦到前額,左右兩側的太陽穴,但最難受的還是滾燙的血液和身體快要變成狼的狂躁。天哪,救救我吧。
  
  卡洱熟練地將藥塞到我嘴裡,然後將我顫抖的上臂按住,一言不發地注射鎮靜劑。
  
  血腥氣會留在我的味覺裡。我可以在戰鬥時保持清晰理智,但之後回上來的野性卻讓我難以控制。這就是我不怎麼主動殺巨人的原因,太多的血腥氣會讓我變成正真的狼。
  
  那之後我又陷入了昏睡。
  
  和你們講講為什麼卡洱知道我的事情吧。原因很簡單,那一次我一個人在克勞德的別墅度過難耐的頭痛症,好巧不巧被突然造訪的卡洱看到了我半死不會的樣子。
  
  好家伙,那時候的我完全沒有一點耐心,見他和蒼蠅一樣把我問的煩了,一氣之下就全告訴他了,除去會變成狼的事情。
  
  之後我斷斷續續地睡了好久,這一次的能量消耗真的太大了。你們可以把狼女的能力看做技能,能量看做藍條,藍條消耗光游戲裡是放不出技能,但我是會加重之後的副作用或者直接死掉。而在白天我的藍條消耗會更快一些,在夜間則是會自動回復。
  
  所以說這是個很強的高危身份。
  
  我真的太難了。
  
  之後等到我再一次完全清醒時,我看到了探進紗窗的落日余暉,那是細碎的光的碎片。我能想像外面橙紅的晚霞,街道上的面包香味,偶爾傳來的幾聲鳥叫,還有賣花姑娘手裡漂亮的迎春花。
  
  「今天的晚霞一定很好看,不想看看嗎?利威爾。」
  
  病床邊傳來起身的聲音,之後是窗簾被嘩啦一下拉開的聲音。他站在落日余燼的光輝下,玻璃窗上反射出他幽深的雙眸,他看著玻璃窗裡那個躺在陽光下的我,面色平靜。
  
  「果然很好看,明天一定是個好天氣。」
  
  「你不問問你的傷嗎?」
  
  「肋骨骨折,偏頭痛。我睡覺的時候聽到他們說話了。」
  
  「那為什麼還需要打鎮靜劑。」
  
  我知道他在忍耐,他灰藍色的眸子中蘊含了一場風雨,右手漸漸握了拳。他大概很想逼問我這件事情,但他又下不了狠心這麼逼問一個病人,有點不太像他。
  
  我不喜歡看到這樣的利威爾,總覺得不像我記憶中的那個他。漫畫中的利威爾兵長一直都是果斷的決絕的,毫不猶豫把人踹翻在地上的。
  
  在地下街他也的確是這樣的,但現在的他總感覺被什麼絆住了腳。他有心事,他有話沒和我說。
  
  而且我沒看到伊莎貝爾和法蘭。
  
  「我的故事比較復雜,我的身體和常人不一樣。它不弱,反而很強,但也很危險。」我用平和的語氣這麼說著,試圖撫平他周身躁動的空氣,「之前的我就像過載的氣球,隨時會爆炸,鎮靜劑就是為了讓我不要爆炸。之後等到一個恰當的時候……也是,總有一天要告訴你的,總讓你猜來猜去也不好。」
  
  利威爾一言不發地盯著我看了幾秒,之後坐回了床邊上的椅子。他嘴角勾起一個惡劣的弧度,灰藍的眸子斜斜地望著我。
  
  「總有一天會告訴我。是哪一天?在我們死之前的某一天嗎?」
  
  「利威爾,我需要時間來整理思緒,整理我的說辭。」
  
  「整理完了之後,來說好聽的哄騙我嗎?」
  
  「……」
  
  利威爾的語調比平時低一些,他的表情依舊很平靜,我讀不懂他現在的情緒,不像是生氣,更像是一種自嘲。自嘲?不可能吧,利威爾哪會自嘲過。
  
  不過這件事情我理虧。
  
  「上次的確是為了讓你放心才那麼說的,」我低下了頭,忽然覺得自己真是好心辦壞事,「對不起,下次我不會騙你了。」
  
  「……」
  
  利威爾這次沒有說話,他用一副平淡無波的表情看著漸漸消失的晚霞,看著星星和月亮出現在夜幕上。
  
  他的眸子動了動,轉了個細小的弧度再次看向了我,或者說看向我身側的床頭板。
  
  「法蘭和伊莎貝爾死了。」
  
  他用談論天氣一樣極其平淡的口氣說出了這句話,仿佛死的不是他類似家人的朋友,而是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灰藍的眸子沒有顫抖,沒有猶豫。
  
  我熟悉這種表情和語氣,特別熟悉。每次我掩蓋自己內心的煎熬和悲傷時,我總會這樣。
  
  但果然從別人嘴裡說出來的,到底是不一樣的。和我從小住在一起多年的法蘭,和那個有著像征生命力的綠眼睛的伊莎貝爾死了。
  
  我輕輕按住左心口,酸楚感在鼻尖縈繞,胸口悶得慌。然後我單薄的眼眶再也托不住沉重的淚水,它們從我的眼中安靜地落在被單上。
  
  好痛。
  
  我的悲傷來的很安靜,很迅速,壓的我透不過氣。我知道那份不安了,我深刻的明白了,如同我知道利威爾那時候一定比我更難過更煎熬一樣。
  
  我原不想在他面前哭的,但人終究並非草木般無情,對不起,這一次我真的忍不住。
  
  我低著頭衝他的方向招招手,示意他靠過來一些。我看見他直接坐在了床邊上,他大概以為我會質問他,會捶他,會做出一些發泄的舉動來平復自己的悲傷。
  
  但我的悲傷就像一個無邊的噩夢,會隨著時間將它的疼痛減輕,但我永遠不能抹平它。
  
  我做了一件我永遠不會後悔的事情,雖然利威爾可能不會喜歡我這麼做。我支起身子抱住了眼前的男人,他的體溫總是很冷。
  
  我感受到他瞬間僵硬的身體和一滯的呼吸,我慢慢地拍著他的背,將下巴輕輕抵在他肩膀處。雖然我很想說點什麼,但我真的很不擅長用語言安慰別人。
  
  親眼目睹著他們死亡的利威爾該有對麼悲傷,他的悲傷該是我的千倍萬倍。然後他獨自承受了那千倍萬倍的悲傷,將它們全盤接受,消化成了一句話的平靜。
  
  但悲傷是不會消失的。
  
  他放平了呼吸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但我不依不饒地抱著他,直到他讓我松手我也許還會抱一會兒再松。
  
  我沒想到他會回應我,就像一只受傷的猛獸,終於在不為人知的地方露出了些許脆弱。
  
  也許他也只是想安慰我。
  
  他的雙臂環住了我的腰身,力度很輕,大概只是虛虛一放。但擺在平時都極力抗拒與人有親密接觸的我們,這時候都沒有推開彼此。
  
  我很討厭別人碰我的腰,任何人。但我突然發現,任何人裡不包括他。
  
  他接受了我的安慰。
  
  我要在醫院裡修養近兩個月,期間卡洱帶來了我的工作文件,各類合約,財政表報,粉絲信以及其他的東西。我在醫院呆的很快活,不僅可以全天安安穩穩坐著處理工作,還不用跑來跑去覓食,更重要的是我可以睡懶覺。
  
  有一次很多人來探望我,之前被我救過的,這次被我救過的,其實我不太記得他們,因為每一次的情況都太緊急。
  
  他們不知從哪兒打聽來我喜歡吃蘋果,和車釐子,居然真的搞來了兩筐。那時候我驚訝的無以復加,第一個念頭就是他們這次破費了啊。
  
  那次集體探望活動是約書亞帶的頭,那時候的他碰著一大束花走進來,一臉感動哭了的表情將花放在我的床頭,之後便是綿延不絕的感謝。
  
  「對不起,我以前我一直以為瑞恩小姐是個傲慢冷漠的人,我錯怪您了!」
  
  「沒事沒事。」其實我挺像那種人的。
  
  「瑞恩小姐真的很感謝您的救命之恩!我,我……!嗚嗚嗚嗚嗚嗚嗚!」
  
  「啊?別,別哭啊,這不是還活著嗎?」不是,這怎麼還哭上了呢?
  
  「瑞恩小姐你記得我嗎!那次您救我於巨人口中的英姿我至今銘記!」
  
  「嗯,記得記得。」不好意思,你哪位?
  
  「瑞恩小姐我喜歡你請和我交往!」
  
  「……哈?」你踩到我雷點了。
  
  那天傍晚,我看著這群孩子向我道別,安安靜靜地走出了病房。
  
  虧他們剛才吵得那麼凶,還知道在這裡要安靜啊。我以為探病這個事件就可以就此擱下了,但我忘了我的另一個朋友。
  
  「嗚嗚嗚嗚嗚嗚嗚瑞恩啊!」
  
  我看著蘿拉睜著她小鹿般水汪汪的眼睛,像看見肉一樣朝我撲來。好在她還有點理智,知道不能壓著我的傷口。
  
  「活著呢,沒死。其實我受的是小傷,為什麼你們一個個都和我鬼門關走一圈一樣呢?」我終於向她問出了我最在意的問題之一。對啊,為什麼呢?
  
  她可憐兮兮地趴在床邊,抽了抽她小巧的鼻子,動了動她不太好使的小腦袋瓜說道:「我覺得可能是大家都很在乎你,所以不管你受多小的傷,大家都很擔心。而且……」這麼說著的她又皺起了眉頭,憤怒地看著我:「而且你這也不是小傷啊!肋骨都斷了要養一個多月呢!」
  
  她說的有理有據字正腔圓,我一時間也找不到怎麼話來反駁她。算了,誰讓她可愛又關心我呢。
  
  這麼想著的我不覺笑了起來,我第一次抬起手摸了摸她柔順的頭發說道:「嗯,謝謝你啊,我很開心。」
  
  利威爾從距離第一次來看過我之後到現在,期間又來看過我兩次,一次是在我剛剛睡醒的中午,還有一次是在我精力充沛正在處理工作的夜晚。
  
  他把我放在兵團宿舍的吉他和還沒完成的樂譜帶來了給我,我一時間激動的無以復加。甚至想馬上扔了工作摸摸我的寶貝吉他,開始我的靈感創作。
  
  可這個男人壞的很,說我要處理完工作再碰吉他,還把樂譜和吉他都放在他身邊就是不給我。
  
  切,處理就處理,就這點東西本小姐分分鐘搞定。
  
  對不起,分分鐘搞不定,有一份文件有些問題,我需要擬訂方案和解決對策。
  
  那之後我全身心投入到了工作中去,花了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擬訂了新的方案,給負責人寫信,用一些強硬的措施對付那些不按規矩來自以為是的商家,同時准備出院後請三天的假,親自去會會那些想撿便宜的商家。雖然肉產品供應商不止我一家,但我有自信說市場上50%的肉都是我家的,我有資本強硬。
  
  等我處理完一切抬起頭時已經將近八點四十五了。等等……我好像忘了什麼。
  
  我向左前方的沙發上看去,就看到了正在看書的利威爾。他安安靜靜交疊著腿坐在那兒,身邊是我的吉他和樂譜。
  
  在我處理文件的兩個時裡他就一直在那裡安靜的看書啊。是什麼書居然那麼好看,看的很入迷啊。要不問問他?
  
  就在我准備開口的時候,他「啪」的一下合上了書,起身把吉他和樂譜如約歸還於我。他先將樂譜放在床頭櫃上,然後將吉他輕輕立在床和牆壁的交接處,確保它不會倒下去。
  
  我有說過利威爾內在是個溫柔的人嗎?他真的是個很溫柔,卻總被以為不近人情的男人。
  
  做完這些事後他用那灰藍的眼睛掃了我一眼,我正巧抬頭對上了那平靜的視線。他似乎愣了一愣,然後露出一副大人管小孩的模樣,伸手揉了揉我的頭說道:「走了,你給我早點睡。」
  
  被摸頭了,雖然說話的語氣很差。
  
  我眨眨眼睛看著已經轉身准備走的利威爾,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然後決定遵從本心喊住他。
  
  「啊!別走,你等一下!」
  
  我將文件攏了攏堆在一旁,急急忙忙掀開身上的被子。正當我把腳伸進拖鞋的時候,利威爾大步流星地跨了過來,面色不善。
  
  「喂,要靜養的人現在是在做什麼啊?」
  
  他不由分說制止了我的行動,有些居高臨下地盯著我,並且施加了獨屬於他的威壓。
  
  「你難得來一次就看著我處理公務了,那多不好。」
  
  「不然呢?那是你要完成的工作吧。」
  
  「話是這麼說……我給你彈唱我的新曲,雖然第二部分歌詞還沒寫完,但副歌和主旋律都OK了!怎麼樣!」
  
  「哈?」
  
  「機會難得啊!當紅音樂人瑞恩的未發售新曲,還是第一個試聽者!怎麼樣!怎麼樣!來聽聽嘛!」
  
  他最後還是把吉他給了我,拿了椅子坐在離我不近不遠的地方。我調整好姿勢做好准備工作,不甘心的看了眼半開的窗子。
  
  「這首歌坐在窗口彈唱其實更漂亮……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開始了。」
  
  這是一首寫飛鳥和家的歌,只是偶爾的靈感就讓我寫下了這段悠揚的旋律。我覺得這首歌很適合這樣爽朗的夜晚,很適合工作完後的娛樂放松。
  
  我彈唱著這首還未完成的歌曲,在這個安靜的夜晚,在溫柔的風中,在白色的病床上,在利威爾眼中。
  
  利威爾知道瑞恩在工作時的專注,特別是處理麻煩事情的時候。
  
  病床上的黑發女子眉頭微皺,手中的筆沒有停的在紙上寫著東西,在晚上看起來更加清亮的眸子此時寫滿了認真。他從看了好幾遍的書中抬起頭,注視著處理文件的她。
  
  瑞恩是個工作狂,這是他們隊的四眼隊長告訴他的。她甚至會將自己的工作帶到兵團宿舍處理,休息日裡總是幾個地方來回跑沒有停過。就連壁外調查回來後讓士兵們調整狀態的那短短一天的放假,對這個瘋女人來說也是工作日。
  
  好像她從不需要歇口氣的時間。
  
  他看了很久,直到瑞恩放下了筆,他才又將目光投入書中。
  
  她肯定覺得只顧著處理工作對來探望她的自己很不禮貌,但那也是自己的要求。
  
  況且……利威爾垂眸看著她期翼的目光,像是揉碎的星光撒在她漂亮的藍色眼睛裡。
  
  況且他也沒有不滿足。
  
  利威爾知道瑞恩唱歌很好,一直知道。那姑娘在他面前落落大方地演奏著自己的音樂,這時候的她看起來比什麼時候都要靈動。
  
  他不知道她怎麼能唱出那麼完美的轉音,正如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同意她這個請求一樣。也許是方才她的神情太過熱切,她迫切地想找個人聽一聽她的新歌,而自己也希望找個借口多留一會兒。
  
  他來探望她,不止三次。
  
  只是另外一次被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鬼捷足先登了。他算准瑞恩起床洗漱完畢的時間過去之後,卻發現了一病房乳臭未干的小鬼。那個卷毛送了束大的離譜的花給瑞恩。她的表情有明顯的僵硬,卻還是收下了那束花。
  
  利威爾只是在門口聽著這一切,聽著那些感謝的話語,後怕的話語,仰慕的話語。最後是瑞恩毫不猶豫當場拒絕的冷酷話語。
  
  真是個殘酷的女人啊。
  
  這麼想的利威爾露出了一個有些清淺的笑容,不過他一直都是知道的,瑞恩克勞德是個沒有一點自知之明的殘酷的女人。
  
  正如那天晚霞下兩人的第一次擁抱一樣,美好的過分,也殘酷的過分。
  
  瑞恩永遠不會知道那瞬間利威爾超頻的心跳,和強忍住的顫抖。他知道這個擁抱的含義是對他的安慰,但是她太溫暖了,令他忍不住想要更多。
  
  她也不知道那時候他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沒有將瑞恩緊緊摟住,只是虛虛的環抱住她。
  
  利威爾那天走時最後看了眼被人群圍著的瑞恩,和那個被人安慰著的,失神站在一旁的男人。
  
  仿佛看到了自己。
  
  她是一場太過美麗又奢侈的夢,她頭頂的皇冠又那麼耀眼。
  
  克勞德家的大小姐不應該和地下街的痞子混混有什麼關系。


少年
  
  我是個自私的人,這是我從上輩子一直到這輩子都認定的事情。
  
  我不會在乎別人對我的評價,所以我從沒有說過在我加入調查兵團後我這個世界的父母是怎樣的對我失望。
  
  我也沒有說過調查兵團士兵們對我心照不宣的躲避,有的是害怕有的是瞧不起。我的時間總是排的滿滿的,加上約書亞一直來找我說些無聊的廢話,我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
  
  人是要過自己的生活的,而我的注意點全在以自己為中心的一個小圈子裡。裡面有我的朋友,我的工作,我的娛樂,只要這個圈子是完美的,我就可以過的很快樂。
  
  雖然我自私了一些,但我不是沒有同理心和同情心的人。所以我會去救那些和我毫不相干的人,因為他們太可憐了,雖然這一次被我救了,但下一次就死去的人肯定存在。
  
  只要牆外的巨人沒有掃清,調查兵團就是個隨時會給士兵性命畫上句號的閻羅殿。我做的只是將他們的時間延長了一會兒,能不能活到大結局,看的還是他們自己。
  
  今天是四月二十號,真正的我的生日。上輩子的我沒有時間為自己慶祝生日,這輩子我依舊不想慶祝。沒有女生會喜歡慶祝自己變老的,但慶不慶祝是一回事,收不收禮物又是另一回事。
  
  看,我就是這麼奇怪的女人。
  
  但今年的情況有些特殊,以往四月二十號的禮物有三份,今年只有一份。躺在床上小睡的我突然感到了那藏在黑暗中的悲傷,時間過去的太短,還不夠讓我消化它。
  
  所以我真的很不想利威爾今天過來。
  
  好在,他真的沒過來。只不過他的禮物到了,這讓我很高興。
  
  我接過護士小姐姐遞給我的白色包裝袋,然後在她走之後急不可耐的像拆快遞一樣拿出了裡面的東西。
  
  好家伙,還給包個盒子呢,算了,繼續拆。
  
  在我解開絲帶,打開盒子,撥開裡面的防震海綿後,我被那裡面的東西震驚了。
  
  「暈了,利威爾這家伙……上哪兒找的?」
  
  而且他怎麼知道我很喜歡這種閃閃發光的,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我手心裡托著一個直徑5cm的十二邊形紫水晶,我能看到漂亮的冰裂和裡面的棉絮。我忍不住將它拿到月光下看著,每個棱角都切割的完美,在光的折射下閃閃發亮。
  
  絕了!我太愛了!我暈過去了嗚嗚嗚,怎麼能有這麼好看的東西啊嗚嗚嗚!我要給它配個完美的底座,像女巫的水晶球底座那樣!
  
  那時候的我站在病房的窗戶前看著那漂亮極了的紫水晶,大概是面露狂喜,喜於言表,激動萬分。所以我沒看到病院樓下倚著圍欄站著的黑發男人,他環著手臂用看白痴一樣的眼神盯著在窗戶前痴迷的我,然後勾了勾嘴角起身消失在夜色裡。
  
  我生龍活虎的出院了,並且馬不停蹄請了三天假去收拾那些不聽話的想從我這兒撈便宜的商家。說好牛肉按量供應,多一點點都不行,我清楚明白的知道那些有錢人的奢侈生活,要是肉制品都給了他們,那平民怎麼辦?
  
  我的態度很強硬,頗有利威爾軟硬不吃的風範。他們依舊不服氣的看著我,試圖用他們那裡的龐大生意打動我,但是我可不只有他們那一家客源。我可不能昧著良心做生意,劃好的份額多一點也不行。
  
  然後在我回到瑪利亞之壁的養殖場視察情況時,我發現了跟在一位五十幾歲大爺身後的黃毛小鬼。
  
  我和領事交代幾句後轉身朝他們的方向走去。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那兩位在聽到我的聲音後轉身朝向了我,居然是阿爾敏和他的爺爺嗎?他爺爺居然在我這兒工作?
  
  兩位都很清楚我是這裡的老板,而工作條約上也明確說明了不能隨便帶家屬來養殖場參觀或者游玩。一時間他們的表情都不怎麼好。
  
  「阿諾德先生,您應該知道在我這兒規則是很重要的。」
  
  「是的……小姐。」
  
  「我可以給您機會解釋一下。」
  
  我瞥了眼站在一旁有些害怕的阿爾敏,他低著頭拽住他爺爺的衣擺,一動也不敢動。
  
  「是這樣的小姐,這孩子的父母已經過世,我不放心他一個人在家……」
  
  「他的朋友們呢?」
  
  「好像是被禁足了。」
  
  我環著雙臂目光在他倆之間來回徘徊,最後平靜地說出了決斷:「阿諾德先生你違反了工作條約,我會和領事說明扣你一天工資。」
  
  「是。」
  
  阿爾敏的爺爺好像松了口氣,大概是為自己沒被這個鐵面無私的老板開除吧。我再怎麼狠心也不會做開除這麼過分的事情啊,一個老人家也不容易。
  
  「您孫子我就幫您送回去了,是在希干希納區沒錯吧。」
  
  「是的,謝謝您。」
  
  「嗯。」
  
  我走了幾步之後回頭看著慢慢松開他爺爺衣擺的阿爾敏,在發現我站在遠處等他之後急急忙忙跑過來。
  
  我和他一同坐上了馬車,在我閉眼小睡回到希干希納區的這十幾分鐘裡,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馬車慢慢停了下來,我帶著他左拐右拐地進了一家咖啡店,他年幼的小臉上寫滿了疑惑,卻依舊不敢發問。
  
  難道我現在在他心中就那麼凶神惡煞?
  
  我不慌不忙點好單後將菜單遞給服務員,順便從包裡拿出早就准備好的三本書放到他面前:「不知道你喜歡看什麼樣的,就帶了我喜歡的幾本。」
  
  那一瞬間,他臉上的表情發生了劇烈的變化,從忐忑不安到驚訝到不敢置信。難道小孩子的表情都是那麼豐富的嗎?這還挺有意思的。
  
  「我,我以為那只是您隨口一說……」
  
  「嗯?不啊,怎麼會呢,我答應的事情一定會兌現的。」
  
  就在他摸著有些泛黃的書頁兀自開心時,服務員將餐點上齊了。是我喜歡的紅茶拿鐵,以及給他點的樹莓果茶和藍莓蛋糕。
  
  畢竟哪有不喜歡吃甜食的小孩子存在啊。
  
  「啊……這是……」他又變得有些誠惶誠恐,像是接受不了這樣的好意一樣。
  
  「給你的補償。剛才在那兒嚇到你了吧,但沒辦法,那是你爺爺工作的規則。」我攪拌著杯中點拿鐵慢慢悠悠地說著,「你可不能不吃哦,不然我會生氣的。」
  
  他一個人坐著苦惱了好一會兒,終於拿起了旁邊的小勺子吃了口蛋糕,喝了口果茶。
  
  「好好吃……」
  
  「對吧!」
  
  那之後他就和我聊了起來,小孩子大概就是這樣,保持著沒有丟失的天真,只要一點點甜頭就能拉進距離變得無話不談。我喜歡這時候的他們三個人,無憂無慮,沒有那麼多煩惱那麼多殺不完的敵人。
  
  「誒!所以說隔了那麼久沒來的理由是因為在調查中受傷了嗎?」
  
  「嗯,就是這樣。」
  
  「啊……」
  
  我看著他擔心的表情寬慰的向他笑了笑說道:「沒事哦,不是什麼嚴重的傷,而且還有人保護我啊!」
  
  「但為什麼……不嚴重的傷會要養兩個月呢?」阿爾敏偷偷看著我的表情這麼問道。
  
  「……肋骨斷了。」果然是主角團的智囊,從小就那麼聰明。
  
  「肋骨!」他一下子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一臉恐怖的表情,「感覺好痛……您都不怕嗎?」
  
  「怕什麼?」我看著已經見底的空杯子問他。
  
  「巨人……您不怕嗎?」阿爾敏的聲音小了起來,他面前的蛋糕已經吃干淨了,果茶還剩下一半。
  
  「怕啊,哪有人不怕那種怪物的。」我撐著頭望進他海藍色的眼睛說道,「畢竟長那麼高那麼壯,單看著就覺得壓力好大,會害怕才是正常的。」
  
  「那您……」
  
  「但我更怕朋友的死亡,因為我是個自私的人,我寧願自己死也不希望在乎的人被巨人吃掉。」雖然已經晚了,「那樣真的太痛了。」
  
  那之後我又打包了一盒蛋糕,托阿爾敏帶給他的朋友們。我將他送到他們家附近,看著他提著蛋糕安安穩穩地走進來艾倫家中,這才坐上馬車向兵團駛去。
  
  果然在我回到兵團的時候,我看到了那個在老位置等著我的約書亞。
  
  我無奈地笑著用拳頭錘了下他的肩膀:「不是說過了不用等我嗎?活的好著呢。」
  
  「這不是以前養成的習慣改不掉了嘛。」約書亞笑著揉了揉被我捶了一下的肩膀,之後看著我空空如也的兩只手頗有其事的說道:「啊!去外面玩也不給我帶禮物回來!瑞恩好過分。」
  
  「呀!我才不是去玩的!三天下來都快累死了,還不如在醫院呆著。」這麼說的我不由得想起兩個月都沒看見的卡洱來,結合那次他幫我注射時候的態度……哈,王子殿下生氣了啊。
  
  我和約書亞在夕陽下慢慢走著,他的棕色卷毛在陽光下發著紅光。我突然想著要是那時候我沒有恰好碰上一個人掉隊的他,我怕是見不到這翹的恰到好處的卷毛了。
  
  「你上次說你加入的是弗拉格分隊沒錯吧。」
  
  「啊……嗯。」
  
  這麼回應著我的他神情有些低弱,看他這副模樣我大概猜到他們隊傷亡慘重,所以我也沒有繼續問下去。
  
  「我們隊幾乎全滅……只有我和一位叫做利威爾的士兵活了下來。」
  
  「是嘛……知道了。」
  
  我抬頭望著西沉的落日,不禁想著緣分真是個奇妙的東西。
  
  我同他一起走到食堂入口,卻剛好碰見從食堂走出來的利威爾。那雙灰藍色的眼睛狀似無意間瞥了下我身邊的約書亞,後者就很怕他的模樣和我道了別溜進食堂。
  
  「你朋友。」
  
  「嗯,訓練兵團時認識的,沒想到之前居然和你在一個隊啊。」
  
  「是嘛,我沒怎麼太注意。」
  
  我和利威爾慢慢悠悠走在紅紫色的晚霞下,五月的風已經有些夏天的氣味。流雲間掩映著彎月的輪廓,和那一眼就看到的啟明星。
  
  「啊!」我看著紫色的天空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我還沒表達我對那份大禮的喜愛,「利威爾!」
  
  「怎麼了?」
  
  「我真的好喜歡那顆紫水晶!超喜歡!你知道嗎,我給它買了個超棒的底托放在了我床邊上!天哪,每天醒來看到它我的心情就好了,一閃一閃的簡直太好看了!」我毫不停歇地誇贊著那顆我床邊的寶貝,喜悅之情溢於言表,那時候我的眼睛大概也是閃閃發亮的吧。
  
  我沒管利威爾這時候在用什麼眼神看我,但反正我高興,我高興我就要表現出來,讓送我這樣寶貝的人知道我有多愛這份禮物。
  
  「呀,不過說真的利威爾,你怎麼知道我喜歡亮晶晶的東西的,還選了我最愛的紫色。」
  
  「你宿舍的書桌上都快被亮晶晶的擺設堆滿了,想不注意到也難。」
  
  「啊.……對哦,你幫我拿吉他過來的。」
  
  這麼說著的我用手梳了梳被風吹的凌亂的頭發,等我重新扎好看向一旁時,卻看到那雙盯著我手腕的帶著一瞬間訝異的灰藍色雙眸。
  
  「嗯?」我看向腕間那條手鏈,同樣是他送給我的禮物,「啊,這個我也很喜歡。但是平常我不會戴,這麼漂亮的手鏈要是磨損了我可舍不得。」
  
  「……是嘛。」
  
  「是啊,越是喜歡的不就越好好好保護呀!」
  
  「是啊,越是喜歡的就越要好好保護。」
  
  這麼說著的利威爾在藍紫色的夜空下看著我,他的神情依舊是淡淡的,但他的眼睛卻很認真。
  
  他應該是不想再讓重要的人死在眼前了。
  
  所以我露出一個理解的笑容回應了他,並表示我也會好好保護身邊的人。
  
  但他卻沒有露出我想像中的大概會有的反應,利威爾愣了一會兒後露出一個關愛弱智的眼神說道:「瑞恩你其實是個笨蛋啊。」
  
  「???」這怎麼還帶人身攻擊的啊?聊的好好的這是怎麼回事?
  
  但利威爾沒有解釋剛才那句話的含義,在我一臉困惑的表情下,給了我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揚長而去。
  
  這難道是……不是……這啥?
  
  利威爾當然知道那個卷毛,約書亞弗森,在他給瑞恩送完那束大的離譜的花之後的第二天,利威爾知道了他。
  
  他早就在食堂的窗口看到瑞恩和他走在一起的樣子,很不順眼,很不般配。所以他卡著時間走出食堂的門,意料之中和他們打了個照面。那小子很怕他的模樣,慌慌張張一溜煙就跑了,倒讓他省事了不少。
  
  利威爾承認,當瑞恩用她閃閃發亮的眼睛陳述對那塊晶體的喜愛時,自己心裡是高興的。當他看到她細腕上的手鏈聽到她說的話語時,心中又出現了一些其他的東西。就像一粒終於被發現的種子,它在一片貧瘠干涸的土地上找到了唯一的一點陽光和雨水,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萌發了綠芽。
  
  所以他嘗試了,然後這個蠢女人把重點放在了「好好保護」上,而不是「喜歡」,是意料之中的結果。
  
  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是該慶幸她沒聽懂,還是希望她聽懂,但是這樣就像個青春期小鬼的表現讓利威爾對自己非常不爽。
  
  但在他心中的一立方釐米,或者一立方毫米的地方,他想過瑞恩說出「喜歡」後跟著的賓語不是手鏈也不是水晶,而是「利威爾」這個名字。
  
  這大概是最最奢侈的一個夢了。


夜行
  
  我挑了個時間帶著卡洱最喜歡吃的香酥雞敲響了霍布斯家的大門。開門的是卡洱沉穩的好哥哥,哥哥說卡洱還沒起床需要我等一會兒。
  
  我點了點頭表示可以等。
  
  於是我就等啊等,等到下午一點,穿著睡衣睡褲的卡洱王子出現在了樓梯口。他原本睡眼惺忪的模樣在看到我時,或者說我手裡的香酥雞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能看出來他眼中閃爍著餓狼似的綠光,但礙於自家嚴肅的哥哥在,他並不好直接撲上來。當卡洱人模人樣的坐在我對面時又過了十五分鐘。
  
  我把一整只用油紙包好的香酥雞放在他面前說道:「給你的禮物,希望卡洱王子殿下能喜歡。」
  
  「?」他面色不定地看了我一眼,馬上被我的故作嬌態給惡心到了,皺著眉說著:「明天巨人要破牆了?還是人類要滅亡了?瑞恩你這是……你是瑞恩嗎?」
  
  「……給你的道歉禮物,吃不吃不吃拉倒,我都饞一路了。」
  
  最後我們把那只香酥雞送到廚房加工了一下,兩個人坐在長長的餐桌上一人一半吃著。
  
  我看著卡洱吃的油光膩膩的嘴唇,第一次覺得在這世界能有這麼一個鐵子真是太好了。
  
  「真不錯,瑞恩你下次買三只才夠我倆吃的。」
  
  「我今年的假用的已經差不多了,還下次呢。」
  
  聽我說這話他立馬吞了最後一塊雞肉,擦了擦油光膩膩的手說道:「走走走,那我們現在就去吃,這一只雞怎麼夠咱倆吃的。」
  
  我笑著丟了手裡的雞骨頭,洗了洗手漱了漱口,之後拿起我的真皮小包包撩了撩秀發對他回眸一笑:「今天姐姐請你吃個夠。」
  
  他一副撿了大便宜的模樣笑的眯起了眼睛:「我從未覺得你這麼好看過。」
  
  那之後我們姐倆好一樣的從小吃街的東面吃到了西邊,又去了甜品店飲料店,還逛了商場和飾品店。他主吃,我主玩。
  
  卡洱就像上輩子那些陪我瘋陪我鬧,醜照損事兒在他們那兒保存了一籮筐,有事沒事拌拌嘴損損對方,卻總在關鍵時刻記著我的好朋友們。
  
  最後他大包小包的回到了霍布斯家,徹底貫徹了他揮金如土敗家子的新稱號,我則將一車的東西全部運回了克勞德的別墅,兩手空空回到兵團,守住了我不貪玩熱愛工作不敗家的美名。
  
  再說一件事
  
  韓吉隊伍的成員們個個都是小天才,且不說那具有豐富創造力的奇思妙想,就說那晚飯後一小時的棋牌休閑活動,我們隊稱第二那沒人敢稱第一。
  
  這是一小部分人熱愛的休閑娛樂游戲,有時候我覓食回來的早也會參上兩腳。開玩笑我可是見識過大風大浪的女人,這種小孩兒玩的棋牌骰子游戲,呵,小場面。
  
  「三個四」
  
  「三個五」
  
  「四個五」
  
  「六個五」
  
  「開!嘿,這不就沒了嗎?」
  
  「下場下場,我來啦!我來啦!」
  
  現在的我摩拳擦掌地坐到了換下來人的位置上,看了眼另外兩個人,好家伙都是咱隊的。
  
  雖然不能罰酒,但不影響輸的人請其他兩個人吃飯。這回他們看到是我來了,登時摩拳擦掌准備痛宰我這只肥羊,就連旁邊看熱鬧的人氣瘋都炒起來了。
  
  誰不想吃有錢人請客的一頓飯呀。
  
  我自信地挑了挑眉,用熟練的手法搖起了骰蠱。上輩子我的大話骰可是連戰連勝,可惜沒玩盡興就嗝屁了,上輩子沒玩夠的這輩子得全玩回來。
  
  我看著骰蠱中的三一兩五頓時有些開心了。
  
  「四個四」
  
  「五個四」
  
  「六個四」
  
  「七個五」
  
  「八個五」
  
  「九個五」
  
  「……」
  
  別吧別吧,九個五就不敢叫下去了,敢不敢有勇氣一點繼續叫一個啊兄弟。我托著腮好整以暇地看著對面那個人,骨節輕輕扣著桌面。我看著那人糾結不定的表情……他忍不住了,他大概率會開我。
  
  「開!」
  
  果然。
  
  我們掀開了蓋子,加起來一共五個一四個五,剛剛好到我這個數。我頓時笑得和偷了雞的狐狸一樣,看著那人不敢置信的表情格外愉悅。
  
  「暈了,你這三個一?」
  
  「想不到吧∼好隊友別忘了請我們吃飯啊!」
  
  我衝他邪惡地眨了眨我美麗動人的卡姿蘭大眼睛,毫不顧忌地在他們面前露出我奸詐的一面。之後連戰了三把,我贏的穩穩當當,就連長官也過來看熱鬧了。
  
  「不是我說,就我這開過光一樣的手,就我這手氣,這沒法不贏的呀!開你!」
  
  這是我第四把最後發出的完全不顧形像的自信嚷嚷,和樓下打牌贏錢的大媽要錢時一個德行。
  
  「暈了,瑞恩你是賭王啊?」
  
  「不敢當不敢當,皇城地界第一骰王。」
  
  「那麼有自信的話跟我比一場。」
  
  我們都向那個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聲源望去,然後就看到利威爾雙手插兜酷酷地走過來。
  
  他示意要跟我兩個人單獨比一次,我笑得眼睛都彎了,在這個火熱的氛圍下開啟夜店模式衝他眨了眨眼說道:「當然可以親愛的。」
  
  登時旁邊起哄的聲音更大了。
  
  我看著他眉梢一挑,眼中帶著不屑,之後撥開人群脫了外套掛在椅背上,長腿一跨坐在了我對面。還是一副大爺的坐姿,但那扯了扯領口的姿勢卻格外性感。
  
  我依舊笑得像狐狸一樣搖起了自己的骰蠱,同時注意到了利威爾和他們完全不一樣的手法。
  
  哦豁,不愧是地下街杠把子,有點東西哦。
  
  然後我們同時落了骰,在確認了數目之後我示意他先叫數。
  
  之後他毫不客氣的環著雙臂往後一靠,一臉悠閑地說出:「兩個一。」
  
  「三個三。」
  
  我看著他笑得眉眼彎彎。
  
  「四個三。」
  
  他染上勝負欲的灰藍色眼睛不緊不慢地望向我。
  
  「五個四。」
  
  我毫不畏懼正對上他染上燭火的雙眼,四目相交。
  
  「六個四。」
  
  他終於從靠背上直起身子,用他那修長好看的手指點了點骰蠱,然後從他濃密的睫毛下抬起眼,用帶著熱度的目光掃向我,像看著他的戀人。
  
  「七個四。」
  
  我同樣撐著頭含情脈脈地望向他,嘴角勾起一個漂亮的弧度,手指在桌上慢慢的畫著圈。
  
  「開你。」
  
  當這個男人揚著眉毛嘴角微勾,用等待獵物落網的獵人一樣自信滿滿的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那股從內而外散發出的荷爾蒙差點把我的狼鼻子熏暈。
  
  太性感了。
  
  「你贏咯。」
  
  在我看到各自點數的時候,不由得聳了聳肩,一共六個四,好像怎麼都是我輸。服了,利威爾還是利威爾,打不過打不過。
  
  「一頓飯可打發不了我,我有別的條件。」
  
  這麼說的利威爾起身向我這兒跨來,他綺麗的容顏離我只有大概一指的距離,我能聞到他身上的冷香和洗發水味道。
  
  他一只手撐在我的椅背上,一只手撐在我身邊,將我禁錮在他身前。灰藍的眸子裡清清楚楚映著一個我,一個毫不畏懼正對上他幽深視線的我。
  
  「等以後再找你兌現。」
  
  他的喉結上下動了動,用磁性的低沉嗓音說出了這句話。
  
  「你這男人壞的很。」
  
  這麼輕聲說的我幫他系上之前松開的領口,回以他一個挑釁的笑容。
  
  「……彼此彼此。」
  
  說完這句話他就拿著外套轉身走出了熱鬧的人群,正如他來的時候沒有一點聲音,走的時候也沒有一絲猶豫。
  
  真是個要命的人。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荒唐的夢,那個夢裡的我挽著喜歡的人的手臂,像中了彩票一樣開心。我和他同喝一杯奶茶,一起去高級餐廳,玩遍了游樂園的刺激項目,拍了無數的照片,最後在點綴了星光的湖邊擁吻。
  
  我在下午醒了過來,依舊記不清他的名字和臉,我只記得他是摩羯座,生日在聖誕節。而且大概是個要把我帥暈過去的酷男人,夢裡我的心跳就從沒停止過。
  
  真瘋了,又不是思春期小姑娘,上輩子這輩子加起來要50歲的人了。
  
  自從我上次在壁外調查的活躍後,艾爾文好像把夜間行動組的計劃提上了行程。韓吉自告奮勇地接受了對我進行夜間特殊訓練的任務,並且對我非人類的夜行能力表示了極大的興趣。因此我也可以每天睡到下午起來,然後接受夜間的個人訓練。
  
  那天是晚上十點,我一匹不剩的切除了所有的假巨人後頸,准確報出了黑暗中動態物體的位置,更是完全躲避了隊員在叢林中給我設下的陷阱以及偷襲。
  
  總之那是一次什麼都有的綜合性夜間訓練,我漂亮的成績讓艾爾文非常滿意。
  
  但看著韓吉眼下更加明顯的黑眼圈,我真是心疼她。
  
  常人的作息時間和我原本就不一樣,我知道白天起床運動的痛苦,所以也知道在夜間他們的疲憊和原生的恐懼。
  
  有幾天我的個人訓練持續到了凌晨,直到太陽升起的時候才結束,我的確是沒什麼大問題,但真是辛苦了那些交接班的教官。
  
  「瑞恩,你真的是人類嗎?」
  
  有一天韓吉找到了在喂黑旋風的我這麼悄咪咪問道。
  
  「是啊,我是人類。」
  
  我回答的目光如炬坦然無畏,這倒讓韓吉有些困惑了。
  
  「真的嗎?或者你們家有什麼特殊的神秘血統,比如吸血鬼啊,被蝙蝠咬過啊之類的?啊!狼人也可以哦!」
  
  「真可惜,這是沒有的事情,我祖上是100%純種人類。」除了我。
  
  「這樣啊,前幾天看了神秘學的書還以為真會有這樣的生物存在呢。拿來做研究該多棒啊!」
  
  這麼說著的韓吉將手搭在我的肩上,笑著摸了摸黑旋風的鬃毛。
  
  「我一直想說了,你的這匹馬可真俊啊。」
  
  「是吧,從我回到克勞德家的第一眼我就相中它了。我們黑旋風可真俊,也很乖哦,是不是啊?」
  
  我揉了揉它高挺的鼻骨,哄小孩一樣的語氣把韓吉逗樂了。黑旋風蹭著我的手掌,一副撒嬌要抱抱的模樣真是把我心都軟化了。
  
  「啊,話說那個小矮子,不知從哪兒聽到了要讓你單獨成立一個組,最近臉黑的和炭似的。」韓吉像是想到那副表情一般後怕的抖了抖肩,「簡直和死神一樣啊死神。」
  
  「小矮子?利威爾?」我停下了撫摸黑旋風的動作,皺著眉看向韓吉:「他從哪兒聽來的,這件事不是只有我們班和高層的人知道嗎?」
  
  「誰知道,瑞恩你沒有和別人提起過嗎?」
  
  「沒有……啊!」我忽然想起來上次覓食完後遇到的約書亞,我確實和他講過最近我要夜間訓練讓他不用再等我的事情,「這樣一想,好像是我的問題……不好意思。」
  
  肯定是利威爾看我最近行蹤詭異問了約書亞我最近在干啥,然後這個看著利威爾害怕的人就一五一十全交代了。
  
  現在是十一月份,艾爾文准備在放假之前把我們組的名單定下來,來年之後就開始特訓,以及實戰操作。
  
  關於這個夜間行動組,怎麼說呢,就是游戲裡面的插眼,附帶高額攻擊的眼,同樣負責一部分運輸和偵查地形工作。我們在調查兵團需要在外過夜的情況下負責好夜間的偵查,守衛以及對巨人夜間行動的彙總報告。
  
  看樣子現在他們還不知道大部分巨人在晚上不能行動啊。
  
  「好的,我這裡沒問題。」我爽快的接受了艾爾文的方案並且表示大力支持。
  
  「這些都是我們對士兵夜間行動能力的彙總,你拿回去看一下,明天告訴我候選人員名單。」
  
  「好,那我先走了。」
  
  「嗯。」
  
  我接過那份厚厚的文件,推開了辦公室的大門,卻被站在門邊的冒著黑氣的男人嚇了個半死。
  
  「呀!你真的嚇我一跳。」
  
  我關上了辦公室門的時候看了看裡面依舊抬著頭的黃發男人,毫不懷疑艾爾文聽到了我那一聲驚嘆。
  
  「怎麼了?」我抱著一大疊文件和利威爾走在會宿舍的路上
  
  「把你的組裡面算上我。」他皺著眉頭說道。
  
  「不行啊,你不適合夜戰的。」
  
  「你知道你在和誰說這句話嗎?」
  
  我看著他那深表懷疑的神情突然間明白了,哦,利威爾適合戰鬥,不管白天還是晚上。對不起,剛才是我的表述問題,我想說的是:「利威爾,白天的戰鬥更需要你的力量,你明白的吧。」
  
  「……嘁。」
  
  果然他在那一聲不甘心的嘁之後沒有說話。我當然知道他又開始不放心我了,畢竟是住了同一個屋檐下六年的情誼,之前還斷了肋骨,現在他印像中的我應該還停留在大小姐等級吧。
  
  「放心吧,我有把握的。我們組絕對是最安全的,你們倒不如擔心一下睡在地上會不會硌得慌。」
  
  「……」
  
  「不信我啊,那我就沒辦法了,定都定下來了,你自己消化消化吧。」
  
  「喂,你這家伙是不是……」
  
  我微笑著看利威爾說到一半就突然說不下去的氣話,他的眉毛緊皺著,讓他整張臉看起來更加陰郁了。
  
  「我和你說過我的身體和普通人不一樣,夜間就是我的主場。只要太陽不出來,我就能一直砍下去,不帶累的。
  
  「但是我們組的其他人不一樣,他們都是普普通通的人,說實話我覺得我一個人就夠了,但艾爾文想要建一個組。
  
  「熬夜工作可是很辛苦的,到了白天我們就幾乎喪失行動力需要靠你們保護了吧。
  
  「所以相對的,到時候你們就睡個好覺吧,然後養足精力在白天戰鬥。到時候我可不救人,24小時無休工作,就算是我也吃不消啊。」
  
  我在冬日的暖陽下朝他伸出手掌。
  
  利威爾依舊是一臉陰郁的表情,他灰藍色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像在辨別我究竟有沒有再對他說謊。最後他深吸了口氣,用力拍響了我的掌心:「啊,知道了,白天就交給我們。」
  
  「嗯,拜托啦。」
  
  那天傍晚一直到晚上,我都被特許了不用參加訓練,反倒要好好查看每位士兵的報告,來選出夜間作戰組的候選成員。
  
  我的想法是兩兩一個小隊,要五隊,分別看管五個方向,我就在五邊形最中央的位置確認情況。一旦發現巨人就打信號,在確認接近之後前去剿滅,剿滅成功再發個信號。
  
  雖然我的想法是這樣……但其實夜間能行動的巨人真的很少,我應該擔心的是他們在夜間太過無聊而失去戒備心,等有一天真的有情況時應對不來吧。
  
  這麼想著的我看了看已經選出來的八個人,在剩下的檔案中再選十二個,然後進行夜間的適應性考驗,最後敲定十個人吧。
  
  月上中天,冬日的夜晚總適合發生各樣的童話。不管是冰霜傑克,還是阿倫黛爾公主的冒險,或者古老的北歐傳說,都是我格外喜歡的。
  
  所以在我選完人之後還剩下的半個夜晚,我決定偷偷溜去後山的湖泊放松一下。告訴你們,我眼饞調查兵團的後山湖可久了,那兒要是結冰了就是個天然溜冰場,春天的湖可沒有冬天的湖美。
  
  我用稀釋的能力幾乎一分鐘不到就抵達了目的地。
  
  所以說是這個世界已經這麼殘酷了,為什麼人們還是不能學會發現世界,發現美麗。這可是天然的月光石,這麼清亮的,如鏡子一樣的湖面,居然會在這裡無人問津。
  
  月光為這鏡面撒上了一層銀砂,我能看見沉落在湖底的星星月亮,以及周圍還未完全凋零的樹木。它就像倒映了這整個世界一樣,那麼安靜,那麼純粹。
  
  我脫了鞋坐在湖岸邊,將雙腳浸入這涼爽的水中。冷嗎?怎麼可能,我可是狼女啊。
  
  天上那輪滿月正斜斜地同我對望,它一定比誰都知道我的秘密。在每個頭痛的夜晚,覓食的夜晚,按耐狂躁的夜晚,不小心露出狼尾巴的夜晚,還有帶著黑暗情緒的夜晚。
  
  「你好月亮,今天你也很漂亮。」
  
  我愜意地在這無人的夜晚哼著歌,如果有小動物圍在我身邊那真是很美的場景。可惜了我是狼,除了我家那匹馬其他動物都怕我。
  
  我看了會兒星星月亮,唱了會兒歌,在森林裡逛了幾個來回,找了好幾個鳥窩,最後才玩夠一樣的回到宿舍,洗了個澡,鑽進我柔軟的被窩。
  
  瑞恩在晚上的精神總是很好,好的異常,這是利威爾在地下街時就知道的事情。
  
  但他那時候只是單純的覺得這丫頭白天起的晚,晚上不睡也是正常的事。
  
  直到他在夜晚偶然看見了夜訓的韓吉和瑞恩,這原本也沒什麼大不了。但為什麼需要做全兵團的夜間能力測試數據,這簡直就像要分出一個小組執行夜間計劃一樣。
  
  然後他從那個叫約書亞的小鬼口中知道了瑞恩總是參加夜訓,她的夜間戰鬥能力異常強悍。
  
  利威爾的猜測成真了,同時艾爾文也找到了他,說明了想成立一個特別作戰班的想法,那裡面肯定包括了他。
  
  那是她第一次這麼和自己說話,什麼叫定下來了沒辦法,消化消化又是什麼屁話。
  
  她真的知道這個小組的任務危險性嗎?在沒有完全摸清巨人夜間習性的情況下,居然只讓一個組?
  
  利威爾想到了他對瑞恩第一次感到生氣,在地下街的時候,唯一的一次,因為瑞恩一個人跑去了地上。他氣急了,對這個毫無安危意識的瘋丫頭,粗暴的言論就在喉嚨口,手也早就握緊了拳。
  
  可他罵不出口,更下不去手。
  
  如同這次一樣。
  
  利威爾沒有其他選擇,他沒有資格去左右她要做的決定,他只能不斷的相信她,直到有一天自己獨自承擔那相信的後果。
  
  嘛……值得慶幸的是,她總是很守承諾。


初雪
  
  「嗯,就這二十個人裡選十個。」
  
  「是嗎,那就照你的方法來做吧。我會通知他們班長讓他們今明兩晚到場地集合。」
  
  「如果可能的話,能否給他們下午小半天的休息時間。」
  
  「可以,我也是這麼想的。」
  
  以上就是我和艾爾文在中午的談話,總之,我,瑞恩克勞德,要當官了。艾爾文講了一堆話說明了我怎麼怎麼適合當這個組長,大概意思就是我身手不錯腦子也好。
  
  韓吉對我要離開她的隊伍獨自開辟新天地表示了強烈的不舍,畢竟我是願意在深夜聆聽她關於巨人科學的第一人,雖然只有一次。
  
  同時我也知道要當官的不止我一個人,利威爾混的遠比看起來要好,大概「人類最強」稱號近三年就能獲得,而特別行動班也正在籌備組建中。
  
  我和他同樣很忙,而我忙的更加不可開交一些,畢竟年末的生意總是很多,想要生活質量高總是要辛苦些啊。
  
  之後直到過年放假的時間裡,我選出了十個還算可以的隊員進行了一些磨合,而特別作戰班也敲定了下來。一切都在漸漸走向正軌,離破牆的時間也越來越近了。
  
  今天是調查兵團放假前的最後一天,但下午和晚上的時間是自由的,可以選擇直接回家,也可以選擇參加兵團夜晚的聚餐。目的地訂在一家頗有風味的餐廳,因為每次參加聚餐的人不會太多,所以人頭開銷也不會大到哪裡去。
  
  誰會想參加這種公司年會啊,和上司領導坐一起怎麼看都慌啊。於是機智的我早就打包好行李准備在下午溜回本家,當我的千金大小姐。
  
  對不起,我忘了我也是當官的之一,這尼瑪我還必須去。
  
  絕了,早知道不搞什麼夜行隊了。
  
  但有句話叫什麼,有緣千裡來相會,無巧不成書。當我穿著便服來到這家店時一看招牌,好家伙,那時候卡洱和我一人買了一家店,我是牛排西點店,他就是這家風味餐館。
  
  我真的非常不想進去,我還和他信誓旦旦地說過不會讓他賺到我一分錢,真絕了……緣,妙不可言。
  
  於是我一臉英勇就義地走了進去,上了二樓,看到韓吉朝我揮著的手和艾爾文微微勾起的嘴角。
  
  我坐到韓吉對面的位置,掃了一圈終於在邊緣處看到了那個黑色頭發的男人。利威爾這個不喜歡熱鬧的性格,還真是從小到大沒變過啊。
  
  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視線,不緊不慢地抬起了頭,然後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就和我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嗯?」怎麼感覺,他有話要說?
  
  就在我不明所以與他對視的時間裡陸陸續續來了一些人,我萬萬沒想到約書亞居然也來了。我余光中看見他帶著那副純真樸實的笑容朝我招了招手,棕色的卷發還是十分小孩子氣。
  
  「瑞恩你旁邊還空著嗎?我要不就……」
  
  「有人了。」
  
  「誒?」
  
  我看著突然拉過我身邊椅子毫不客氣坐下的利威爾,又看了看見到利威爾就有些害怕的約書亞。總覺得……有些尷尬。
  
  「約書亞,你真的想和自己的長官們坐在一起嗎?」
  
  他果然聽懂了我話裡的意思,連逃帶躥了遠離了利威爾這位煞星的位置。
  
  我看著那理所當然坐在這個位置上一副大爺做派的英俊男人,好端端的從那麼遠的地兒挪到這裡,他是有事情和我說?
  
  「你剛才不是坐那兒嗎?有事和我講啊?」
  
  「……」
  
  利威爾斜看了我一看,以他那奇怪的姿勢喝了口茶水,沒有說話。
  
  他的皮膚比普通男性要白,配上那張棱角分明的臉總會給人一種冷到極致的感覺。但看著這張冷漠臉的我卻出了一種,他是想和我坐在一起的直覺來。
  
  ……這是什麼感覺?我的心髒半跳不跳地懸在半空,像是一個瓶塞鎖住了我多余的感情。我喝了一大口酒緩解了這奇怪的心情,卻沒有消除我的疑慮。
  
  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就好像情感阻隔劑一樣,好幾次,好幾次,在不知道幾年前就發生了。總感覺自己丟失了很重要的東西,變成了一個鐵盒子,一個空罐頭。
  
  晚餐開始的比平常要早一些,人們也比平時瘋了一些。韓吉早就拿著大杯黑啤摟著我說了無數遍的福星寶貝,像是要把我帶給她的驚喜傳播給世界一樣。
  
  她棕色的眼睛滴溜溜地就轉到了我旁邊利威爾的身上,之後笑得和一個狐狸一樣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果不是艾爾文在這裡看著秩序,我毫不懷疑他會把韓吉的手給卸下來。利威爾本來就不善的表情似乎變得更加黑了,他皺著眉頭緊緊盯著韓吉那張臉,之後起身朝外走了出去。
  
  辛苦他了,在這裡忍了這麼久。
  
  一邊這麼想著的我一邊拿起眼饞了很久的紅酒瓶,一邊加入了另一個包間的游戲行列中去。
  
  我的酒量很好,在變成狼女之後更是如此。我和韓吉隊的成員繼續著我們的棋牌游戲,這次是輸了罰酒。大家都是十幾二十幾的姑娘伙子,天生有些玩樂的性子,氣氛炒的比那兒都火熱。
  
  人們臉上都帶著酒熏的駝紅,大大小小的酒瓶子被服務員收走了一批又一批,溫暖的燈光驅走了冬夜的寒冷。喊聲叫聲嬉笑聲,我身邊充滿了這樣熱火朝天不管明天會宿醉頭疼成怎麼樣的人們。他們像是瘋了一樣在狹小的地方跳起了舞,炫起了舞技,我被推搡著也上去秀了兩下,只是上輩子跟著電影裡學了一點兒的踢踏舞。
  
  我們狂歡著,吹著牛皮,喝著總也喝不光的酒,談著以後的遠大理想。那時候的我已經被酒和氣氛熏的頭腦發昏,什麼形像禮儀全都顧不上了。我高舉著紅酒瓶,擺出自由女神像的姿勢大聲叫道:「我!瑞恩克勞德!最討厭條條框框的貴族禮儀!都見鬼去吧!」
  
  「好!」
  
  「漂亮!瑞恩!」
  
  「讓它們見鬼去吧!」
  
  之後就是人們學著我一樣舉著酒杯大喊著自己討厭的事情,喜歡的事情,想做的事情,夢中的理想。
  
  順序在轉了幾圈後又轉到了我這兒,我舉起酒瓶子想也沒想繼續喊到:「我!瑞恩克勞德!要嫁給世界上最帥的男人!然後!去世界旅游!」
  
  「有你的啊!」
  
  「不錯的夢想!下一個!」
  
  我抱著空了的紅酒瓶子傻笑著坐在座位上,像是回味這剛才那激動人心的發言。
  
  然後在我沒有完全意識到的情況下,我被人一下子從椅子上拎了起來。
  
  「誒?不,誰!呀!放開我!我還要和他們玩,才剛剛開始沒多久呀!放開我!」我用力地掙脫著那只牢牢抓著我的手,然後被那人用不可抗拒的力量拽到了外面。
  
  「呀!你干嘛呀!我叫你放開我!你誰啊?!」為什麼這家伙力氣這麼大?我都掙不開?他想干嘛?強搶民女啊?
  
  我朝他生氣地大叫了好一會兒,放在平時我絕對不會這樣做,但我喝了不少酒,並且大概是醉了,我在慌亂中根本看不清他的臉。直到我們推搡地來到了街上,他甩開了手,回頭看向我。
  
  「耍酒瘋耍夠了嗎!」
  
  「……」
  
  原本氣勢洶洶的我頓時沉默著低下頭不說話了,他聲音裡帶著怒氣,那雙灰藍的眸子一定也帶著怒火。
  
  好可怕……我剛剛還那麼對他,我真是個白痴啊。
  
  「怎麼?酒喝多了玩瘋了忘了怎麼說話了?」
  
  「不,不是,我……那個,嗯。」
  
  「哈?」
  
  這一個音節則是帶著滿滿的怒火了,隱藏也隱藏不了,完了,我可能要完蛋了……
  
  眼前的姑娘犯錯一樣的低著頭沒有說話,大概是被自己的模樣嚇到了。那雙漂亮的眼睛帶著酒熏的迷蒙,此時正不安地看著旁邊。
  
  這家伙,是把自己當成酒桶在灌啊。
  
  利威爾原是在和艾爾文商量要事的,在聽到隔壁越來越吵的聲音之後再也忍不住的去看了一看,恰巧就聽到了瑞恩的瘋言瘋語。
  
  世界上最帥的男人?世界旅行?這家伙的理智什麼時候和她可憐的胸圍一樣了?
  
  正當他准備走進去時,一旁站著的服務員卻戰戰兢兢地拉住了他。那位服務員指了指坐在位置上的瑞恩對他問道:「這位是您的朋友嗎?」
  
  「啊,她怎麼了?」
  
  「天哪,您快勸勸她吧,她都快要把我們家的紅酒喝光了,這過年還是要做生意……」
  
  利威爾沒有繼續聽下去,他只想馬上把那個玩瘋了的丫頭拖出去。
  
  他的煩躁程度在瑞恩的喊聲下逐步上升,所以他第一次沒忍住吼了她。當然他之後立刻就後悔了,當然那些後悔在聞到她身上濃重的酒氣後又消失了。
  
  「你,你先別生氣,我那個……其實我酒量挺好的,而且我……」瑞恩低著頭支支吾吾地想解釋什麼,但她根本不知道現在她這個樣子沒有一點說服力。
  
  「是嘛,我給你次機會。」這麼說著的利威爾走到了另一側的商店街:「沿著直線不要停頓走過來,快點。」
  
  瑞恩抬頭看了看大半條馬路的距離,撇了撇嘴,這是她不服氣時候的一貫做法。利威爾看著她鎮定地走到街上,走到中間,然後完美的偏離的路線。
  
  還想跟他演呢?
  
  瑞恩搖搖晃晃地從利威爾的右前方走了過來,似乎還有點不服氣的撅著嘴,仿佛剛才就是一個失誤。她平時可不會這麼明顯的將情緒放到臉上,這不是已經醉了嗎。
  
  「還有什麼話要說的,酒量很好千杯不醉的大小姐?」
  
  利威爾冷冷地看著她,心中的怒火在她死寂的沉默中越來越旺。她總是這樣,一直這樣,沒日沒夜的工作,訓練,寫歌,不顧自身安危去救那些不相干的小鬼,出院後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請了三天假又去處理工作。
  
  就算上面的事情利威爾都可以理解,但現在是什麼?啊,這瘋子終於露出本性了,把店裡的庫存都要喝光了,她是把酒當水喝真不怕酒精中毒啊。
  
  他終於看出來了,瑞恩是不會死在巨人嘴裡的,她會死在她自己手裡。
  
  「也是,你之前答應過我不會死在巨人嘴裡,你做到了。之後想要怎麼死也是你自己的事情,和我沒有一點關系!」
  
  利威爾說完這句話就離開了,他背過身往兵團的方向走著,在心裡想著她聽到這句話時候會是什麼表情,大概會討厭自己了。
  
  太差勁了。
  
  仔細想想瑞恩喝多少酒和他有什麼關系,他不是她的任何人,就算她這個瘋子不惜命的真有一天把自己玩兒死了……他也沒有資格去怪她。都是自己一味的想法,也是他沒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對她發火了,說了那麼重的話。
  
  「……嘖。」
  
  果然是地下街出來的人啊,都是一個爛德行。剛才還把她一個人丟在那兒,她還喝醉了……不行,得去找她。
  
  這麼想著的利威爾剛剛回頭,卻看到了慢吞吞地一聲不吭地跟在自己身後的瑞恩。
  
  「你……」
  
  冬季的第一場雪就這麼沒有征兆地落了下來,她終於抬起了頭看著飄起雪花來的天空,然後伸出手試圖接住這些白色的結晶。
  
  「利威爾!利威爾!下雪了!是初雪啊!你快看!」
  
  她一下子激動地跑到自己身邊,睜著她有些發紅的漂亮眼睛興高采烈地對他說道。
  
  她為什麼還在這裡?自己說了那麼過分的話,她沒有一點感覺的嗎?還是說,她打心裡不在乎自己說什麼。
  
  不對……她剛剛……
  
  「喂,你眼睛怎麼了?」
  
  「啊?喝了酒之後眼睛變紅了嗎?」瑞恩揉了揉自己的眼眶這麼說著。
  
  她還是這樣,不管是喝了酒還是沒喝酒,說謊的時候總是一個樣,喝酒的紅暈和哭紅的眼眶自己難道分不出來嗎。
  
  啊,真是太差勁了。
  
  「……不是已經不說謊了嗎。」
  
  「啊!這是……我,那個,嗯。」
  
  怎麼又是這句話?這家伙真的是喝醉酒就不會說話的類型嗎?
  
  利威爾皺了皺眉,看著天上落下的密集的細雪,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脫下自己的外套兜在她頭上:「已經那麼笨了,別再給我感冒了。快走,送你回去。」
  
  還是舍不得。她還哭了,果然,自己還是不要做那些不切實際的夢了。現實一些吧,利威爾。
  
  然後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袖,他順著那只和冬天的雪一樣白皙的手看過去,就看到瑞恩依舊紅紅的眼眶。她吸了吸鼻子,看著自己說道:「我剛剛是覺得有點對不起你,就是,我知道你擔心我才會發火的,然後我就很難受。」
  
  這麼說著的她眼眶又有些紅了,利威爾突然感覺到了慌亂,連殺巨人都沒有體會到的慌亂:「瑞恩你……」
  
  「呀!聽我說完先……」
  
  「……」
  
  她這是在生氣,還是在難過呢?果然是醉了啊。
  
  瑞恩在第一下的大吼之後又恢復到了原先語氣,好像還帶了一絲委屈,她就這麼繼續說道:「我知道你擔心我,所以才發火的,雖然有點可怕。然後我覺得自己很不好,因為我讓你生氣了,利威爾平時多酷一哥啊,都不這樣的。」
  
  「………」醉的不清。
  
  「然後我,怎麼說呢,如果我猜錯了你就當我沒說吧。我感覺你應該挺失望的,然後我就覺得自己好差勁,好沒有自控力,還喜歡亂發脾氣,我就……嗯,不是因為你罵我啊,我皮糙肉厚罵幾句沒事的。」
  
  「………」真蠢啊。
  
  「利威爾,你看天都下雪了,你消消火吧,這可是初雪啊。而且剛剛你表情挺悲傷的……那什麼,我也想不出前因後果,但反正你生氣難過我都覺得挺愧疚的,也挺難過的,心情挺沉重的蠻痛的……」
  
  「………」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大概不知道吧。
  
  「嗯……我好像見不得你生氣難過哦,好奇怪……總之,對不起哦,我以後……!」
  
  他在這年冬天的初雪下,吻了那個美麗又奢侈的夢。
  
  利威爾的自制力隨著眼前人的話語而漸漸消退,他知道自己不能這樣做,他不能自己踏進深淵。但那一句句話燒的他心口滾燙,利威爾垂下眼瞼看著抓著自己衣袖的她的手,真的好漂亮。
  
  他將瑞恩卷在自己和自己的外套之間,在失去理智的瞬間凶惡地吻上那兩瓣柔軟。就算理智上線,他也控制不了自己深入的唇舌了。
  
  瑞恩的口中很熱,有濃烈的葡萄酒氣味,她的舌頭直愣愣地和她的人一樣,任由自己被他擁抱,被親吻,被吮吸。他想起了那次大話骰,在她大膽的整理自己衣領時,他就想吻上去了。
  
  和人接吻,原是這麼舒服的事情嗎?
  
  利威爾沒有喝酒,但他卻覺得要醉過去了。他慢慢離開瑞恩的嘴唇,卻沒有松開抱緊她的手。利威爾看著女孩兒悄悄紅起的耳廓,以及她呆愣的反應,不難猜出瑞恩是個沒有任何風花雪月經驗的雛鳥。
  
  瘋了一樣的滿足感在心裡肆意,這是她的初吻,是自己的。
  
  他還能做到讓美夢溜走嗎?
  
  想都別想了,他可是卑鄙的惡劣的地下街混混啊,混混想要一個女人需要她的同意嗎?哦,好像在瑞恩這兒需要同意一下,那沒辦法了,這次就讓他來捕獵吧。
  
  「誰讓你這張小嘴舌燦蓮花把我說動心了。」利威爾磨蹭著瑞恩紅腫的可憐兮兮的唇瓣,眯了眯眼又淺淺地啄了一口,「我會讓你好好負責的,總是撩完了就跑多沒意思。」
  
  利威爾牽過瑞恩的手把她送到了家,看著她她晃晃悠悠暈暈乎乎地走進來克勞德家的大門。他一點也不擔心瑞恩第二天會把所有事情忘光,就算忘光也無所謂,這和他要做的事情沒有半毛錢關系。
  
  嫁給世界上最帥的男人啊,雖然挺白痴的,但他就姑且當一下這個世界上最帥的男人吧。


新年
  
  我醒了,現在情況有點糟糕,出了一件大事。
  
  我直愣愣地坐在床頭還是不能接受突然從我腦中蹦出的大量信息。
  
  系統說我有一個隱藏任務,而這個任務在昨天完成了,之後便是任務完成後的一部分獎勵。而讓我感到糟糕的就是這部分獎勵的內容。
  
  「完了,這下真的出大事了……」
  
  我是個沒有感情不懂風月的空罐頭,然後突然間這個罐頭打開了,空氣進去了。用系統的話來說就是封閉了我原先應該有的,會產生感情,把那些感情封在罐頭外面,現在罐頭打開了,感情進來了,我就爆炸了。
  
  我不僅想起來上輩子迷的不行的男人是誰,也擁有了那些被封閉在外的感情記憶,我真要爆炸了。
  
  利威爾,我怎麼從沒有想到過,摩羯座,生日是聖誕節,酷帥強悍到世界第一的男人,我的夢中情人。
  
  「系統,我要是爆炸了你也活不了。」
  
  「我可以尋找下一家請您放心自爆。」
  
  「……淦。」
  
  這讓我怎麼面對他,這也太羞恥了,和自己忘了的喜歡的人生活了六年,相處了這麼久,這積攢下來的心情足夠把我炸到外太空去,我特喵現在滿腦子都是這個男人!這個帥的閃閃發光要把我帥暈過去的男人!系統你是真牛批呀,居然能封住我這麼強烈的感情,我服了呀。
  
  「感謝您的肯定。」
  
  「哈哈,不客氣不客氣,我謝謝了您嘞。」
  
  我拒絕世界一樣的把自己蒙到了被子裡。
  
  我說過,我知道我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子的。初中時我還曾喜歡過一個人,那時候的我在他面前簡直一句話也不敢講,緊張的要暈過去一樣,我能聽到我大的刺耳的心跳和努力控制的亂糟糟的呼吸。這是我以後在利威爾眼前的狀態,太糟糕了,會被一眼看穿,我還是逃吧。
  
  太羞恥了,天哪,我爆炸了。
  
  還有那個隱藏任務是什麼啊?怎麼還有這東西啊?搞這麼花的嗎?當我想仔細回憶昨天的每個細節時卻格外驚喜地發現,好家伙,禍不單行,爺宿醉失憶了。
  
  悲從中來,我的記憶就在最後我和那些小鬼們一起喝酒打牌,之後我就啥也不記得了,你說巧不巧。
  
  那之後的我想要逼迫自己忘記這回事一樣的努力工作,督促員工,開會協商,創作音樂,辦演奏會。總是就是越忙越好越忙越好,我就要讓自己像個陀螺一樣永不停歇,不然我就會無從消化那過於龐大的感情信息。
  
  這樣的情況在兩周後有了好轉,在好轉的同時12月25號就快到了。
  
  哈哈,你們懂得。人都送一個紫水晶給咱了,咱不能啥也不表示啊。
  
  我原本打算就讓管家送到兵團給利威爾的,畢竟25號晚上還有年會要參加。由於我也算是肉質品生意的大老板了,又是克勞德家千金,音樂天才,這個年會我是必須去的,得為我以後的轉移養殖場鋪鋪路,摸摸門道。
  
  可是還是那句話,禍不單行,你越不想來什麼就偏給你什麼,就像我開包永遠紫氣東來。
  
  當我穿著華麗的禮服挽著我萬年老搭檔卡洱的手臂進入會場,看到站在門口悠然喝著酒的利威爾時,我的大腦發出了警報。
  
  「卡洱王子,有個重大的任務交給你。」我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這麼對他說著。
  
  「怎麼了?我的公主。」卡洱很配合我的演出,這讓我安心了不少。
  
  「今天一晚上,只要利威爾來找我說話,馬上用有人找我商談養殖場的事情帶走我,要快准狠。」我嚴肅地說著,就像在布置機密國家任務的領導一樣。
  
  「啊?你和他終於打起來了?」
  
  「差不多吧,這是一個會讓我原地爆炸的局面,我暫時不想和他講話。」
  
  「暈了,吵這麼凶?壯士啊,敢和你吵架……好好好,包在我身上沒問題沒問題。」
  
  「你要是晚一步,我今晚跳舞就踩你的腳。」
  
  「???瑞恩你現在挺賤的哦。」
  
  「只對你這樣,你要感到榮幸。」
  
  之後晚會就開始了,這次調查兵團的高層也出席了,雖然我不知道這個高層怎麼就被利威爾混了進去,但我今晚都得躲著他。
  
  計劃進行得很順利,不如說我工作往來的客戶商家很多,欣賞我音樂想要與我合作的人也很多。晚會進行到現在的一個半小時左右我就沒有停過。
  
  貴族們總愛把一句話就說完的事情分三句話說,這些人似乎也因為這裡的氣氛變得和那些貴族一個樣子了。雖然我挺煩,但我也挺高興,因為這樣我的時間就沒有空隙了。
  
  之後便是例行的交際舞環節,簡單的交換舞伴之後再回到原位的舞蹈,利威爾當然不會跳這種舞,所以我放心大膽的站到了左手第三個位置,我的舞伴是卡洱,交換舞伴是……………………………!!!!!!!!!!!!?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這個男人怎麼什麼都會啊?!
  
  卡洱也是一臉焦急,他似乎想說什麼,但音樂已經想起來了!天哪,我怎麼這麼倒霉啊。
  
  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你是第二個出場你是第二個,還有時間心裡建設一下瑞恩,只是交換一下下而已很快的,瑞恩挺住不要慌!你可以的!
  
  於是我在卡洱送別的目光中強裝淡定地握住了利威爾的手……我的心髒,我命令你給我聽話一些,不然我就讓你永遠也跳不起來。
  
  好在利威爾只是純粹的跳了個舞,期間沒有說話沒有對視,而且還跳的不錯。於是回到原位的我再一次看向了卡洱,老天,我第一次覺得有卡洱這個固定舞伴真是太好了。
  
  「剛才你爆炸沒有?我看你挺緊張的。」卡洱用手背搭在我的腰後這麼和我輕聲說道。
  
  「差點爆炸,還好時間不長……右腳後退。」我一邊指正著他怎麼也不對的舞步,一邊這麼說道。
  
  「你不知道你那表情,和見到天敵一樣。」
  
  「哪有,我覺得我演的挺好。」
  
  「你上場之前的表情。」
  
  「……卡洱,我覺得我撐不住第二次,你一定要幫我擋住他。」
  
  「明白的,不過多大仇啊?你這樣躲著他?」
  
  「……我看在你是我至交好友,摯友的份上才說的,你別告訴別人。」我踮起腳尖湊近了卡洱耳邊道:「我怕他吞我財產。」
  
  「這麼嚴重?!」卡洱皺著眉一臉不可思議地說道,「我去這小子,以前看不出來啊,人模人樣的倒是一肚子壞水。」
  
  「可不是嘛,這男人壞的很。」我都怕我會把我財產拱手相讓了,這能不是吞我財產嗎。
  
  「你放心,有你兄弟在,他休想從你這兒撈一分油水。」卡洱一臉莊重地看著我信誓旦旦道。
  
  「好樣的!卡洱,不愧是我兄弟啊!」
  
  我們在一曲舞跳完之後給了對方一個信任的擁抱,之後我按照慣例上了二樓的個人休息室拿了卡洱給我准備的以防萬一用的止痛藥和鎮定劑。確定了數量之後我穿上披風戴上帽子,准備從後門提前退場。
  
  至於利威爾那份禮物……不送是不可能的,畢竟我還挑了挺久的……咳咳!總之我會在馬車上把禮物交給我的管家,然後讓他交給利威爾!這樣就沒問題了,大概,嗯。
  
  在我推門而出的時候,我的余光掃到了一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影,他站在我的門口,我的必經之路上。
  
  我能關上門嗎?我翻窗出去可以吧,雖然明天會上頭條。
  
  「你是被門卡住了嗎?開了門就快點出來。」利威爾冷淡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沒有一絲變化,但對這時候的我來說簡直是打火機一樣,他能隨時點燃我的引線將我引爆。
  
  瑞恩,是你拼演技的時候了。
  
  「啊!我正想去找你呢你自己就來了,你的禮物。」自然微笑,遞交禮物,語氣完美,你可以的,心髒堅持住!
  
  利威爾盯著我的模樣微微勾了勾嘴角,他直起身子接過我手中的包裝袋,右手無意間碰到了我的手指……危機up。
  
  「啊,不過為什麼你會知道我的生日?我從沒和你說過吧。」
  
  利威爾狀似無意地提到了這個話題,雖然我知道有可能只是我的敏感……但我總覺得他的話裡有其他東西……錯覺麼?
  
  「今天是你生日啊?」
  
  「你不知道?」
  
  我搖了搖頭說道:「本來想順路去兵團送給你的,沒想到你今天也來了。」很好!就這樣!保持這個狀態!
  
  「是嘛。」他垂眸看著手中的紙袋,不一會兒又牢牢地抓住了我,灰藍的眸中帶了些意味不明的情緒,他淡淡地開口道:「生日這天要對壽星說什麼?」
  
  我想也沒想說道:「生日快樂?」
  
  之後看到的便是他綺麗的面容上展露的更加綺麗的笑顏,我微微瞪大眼睛看著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腦袋說道:「啊,我收下了,全部。」
  
  那之後的我就愣愣地看著這個芳心縱火犯屁事兒沒有的下了樓梯,過了拐角,出了大門揚長而去。
  
  「………唔。」
  
  我關上了門終於撐不住按著胸口原地蹲了下來。
  
  天哪,要瘋了,瑞恩,你怎麼這麼沒出息啊。這以後可怎麼辦……我這心髒不會跳出什麼毛病吧,會不會死啊?天哪,我上輩子是過勞死這輩子難道要被利威爾帥死嗎?這也太丟人了吧?
  
  天哪這一點也不好笑嗚嗚嗚,瑞恩你怎麼能和十八歲懷春少女第一次喜歡人一樣?你這……我自己鄙視我自己,加起來五十的人了整成這模樣,也只有你了。
  
  我摸了摸被利威爾揉過的頭頂,不禁回想起上次在醫院時,他揉我頭的時候……和那時候的感覺完全不一樣,現在的感覺……要死了。
  
  在坐著馬車回家的路上我再一刺想起系統的話語,隱藏任務完成?這是個啥?總覺得很詭異啊,而且一完成就解鎖感情記憶……難道那晚上我和利威爾發生了什麼?
  
  難道我,我沒忍住把,把他給……給……啊!不行了,不能想下去了,太羞恥了。
  
  我一路上不斷回想著過往和他的記憶,不再是空罐頭的我再一次佩服以前自己對他大膽的言行舉止。真奇怪,只不過是過了兩周而已,怎麼什麼都不一樣了。
  
  當天晚上我將自己扔進玫瑰精油的浴缸裡,看著霧氣繚繞的天頂突然想到那份給他的禮物。
  
  帶著一絲少女敏感纖細心思的禮物。
  
  那裡面一共有三樣東西,一個是照例的紅茶一個是我選了好久的銀質胸針,另外一個是和我那條紫色項鏈只有一毫米,一微米相似的,藍寶石男士項鏈。
  
  「……噗。」
  
  「系統你是不是笑了!」
  
  「您聽錯了。」
  
  「你絕對笑了吧?怎麼了?只是在搭扣和寶石邊上做了一樣的花紋裝飾怎麼了?」
  
  「您真的是十分敏感又纖細的女性啊。」
  
  「……可惡,他不會發現吧,應該不會吧,男的不都不會注意花紋的嗎?可他連交際舞都會跳了這可怎麼辦?萬一他把華爾茲探戈狐步舞鬥學會了咋整,卡洱跳那麼差我沒理由拒絕他啊。」
  
  「您怎麼就覺得利威爾會請您跳舞了呢?」
  
  「也對哦,但總要想好對策吧?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不行,我過年就監督卡洱練跳舞了。」
  
  「您其實很想和利威爾跳舞吧。」
  
  「哪,哪有!我告訴你別亂講話,我看到他,我,我都緊張死了哪想和他跳舞,切,誰想和他跳舞。」
  
  「……呵呵。」
  
  「呀!你是我的系統!是不是姐妹了!」
  
  這大概是系統和我說話說的最多的一次,但我十分希望它和以前一樣乖乖閉嘴,老實本分做事情。
  
  瑞恩克勞德說到做到,每天都去監督卡洱的舞蹈課,並執行親自指導。我甚至不惜將工作也搬到那兒去完成,以幫助卡洱同學提升跳舞技能。
  
  那段時間我能感覺到卡洱對我的怨恨超乎了想像,但礙於格外嚴厲的舞蹈老師和同樣總是盯著他舞蹈進度的父母,他並不好對我的行為說什麼。
  
  值得注意的一點是,最近我和卡洱在人前的距離有點近,兄弟間互動比較多,導致那莫須有的我和卡洱的婚約又死灰復燃,更甚者說我們已經私定終身。我看著那個在舞蹈房不斷磕磕絆絆,像是小孩學步一樣的英俊男人,再一次質疑大眾的審美。
  
  外表的欺騙性果然太大了啊。
  
  之後我又在年末去了一次瑪利亞之壁看望三人組,阿爾敏對我帶來的世界圖鑒,以及兩本冒險小說十分喜歡。
  
  我又帶著他們去了一次甜品店,講述了北歐的民間童話,聊了聊在調查兵團的事跡,最後在店內借了一把尤克裡裡,坐在大廳的空位上彈唱了一首《Home》。
  
  小鬼們的眼睛閃閃發亮的,連平時只看著艾倫的三笠的目光此時也在我身上,像在看什麼新奇物種。之後店內的氣氛漸漸熱鬧起來,有人拿著隨身攜帶的口琴加入了我,更多的只是在跟著唱以及拍手。
  
  音樂不論在哪兒都能成為語言,拉進人們的距離。
  
  雖然世界這麼殘酷,但我還是不會放棄演奏,每天半小時的練習能讓我神清氣爽。我一直相信著,只要人心中還懷著夢想,只要人眼中還能繼續發現美麗的事物,那這個世界就不會壞。
  
  真正的自由是心靈的自由,正真的美麗是內在的美麗,能夠認清這一點的人,他眼中所看到的世界就是無比絢爛的。


初陣
  
  「我知道你們都是十分優秀的士兵,一定也有人想說為什麼會成立我們這個像是要趕著去送死的組,還偏偏背運了選上了自己。但現實是殘酷的,你們能做的就是在以後的每一場訓練中當做壁外調查一樣認真對待,盡最大的努力保住自己的命吧。」
  
  這是我在訓練第一天時對我的組員說的話。
  
  夜行組時最安全的組,也是最危險的組,這是只有我才知道的事實。普通巨人在夜間是要睡覺的,換而言之要是在夜間遇到了巨人,那一定是很強悍的奇行種。
  
  這裡的每個人都會活很長的時間,或者很短的時間。
  
  我的訓練地點選在後山湖邊的森林,高聳的樹木適合立體機動的施展,視野的遮擋會鍛煉他們的夜視能力,更重要的是我非常適合這樣的環境,能對他們發動更加出其不意的攻擊。
  
  在這些時間裡,我知道了我小組的兩名組員居然還被我救過,一個是雙馬尾的小姑娘佩恩,還有一個是高個子的眼鏡男斯維。一對雙胞胎的哥哥死在了巨人嘴裡,留下了弟弟弗蘭德一個人。出身孤兒走投無路當兵的紅發小子奈維,以及其他人的故事。就算他們不是這個世界的主人公,但他們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現在的我清楚地認識到了。
  
  「組長你的個人討伐數一定是很多的吧!」佩恩在一天凌晨訓練完後這麼問過我。
  
  「嗯……說實話我記不太清了,但肯定比你多。」
  
  我記不清了,我殺了多少巨人,救了多少人,我只記得我越來越熟悉刀割開皮肉的觸感,越來越習慣鮮血和死亡。
  
  843年的4月20號,這是第33次壁外調查,也是我們組第一次正式的執行夜間任務。
  
  我們的任務主要有兩個,確保周圍的安全以及在可能的情況下觀察巨人在整個夜間的動靜。我和我的組員決定在下午出發會合大部隊,以保證在夜間的作戰狀態。
  
  利威爾昨晚難得在女寢門口等著我,換作平時我肯定早就繞道去森林訓練地了,但今天我沒有。雖然我還是會緊張,會心髒狂跳到炸裂的程度,但我知道今晚是特殊的。
  
  他從那漂亮的睫毛下抬起了灰藍色的眼眸,似月亮般清冷的視線就這麼撞進了我的心裡。利威爾會在每個壁外調查之前的夜晚來看我,就算真的只是擦肩而過,對視一眼,這是我們之間誰也沒有提及的約定。
  
  「晚上好,今天的月亮很漂亮哦,利威爾。」
  
  「你什麼時候能換個開場白?總是星星月亮太陽晚霞,你是氣像播報員嗎。」利威爾嫌棄似的皺了皺眉,然後直起靠在牆邊的身子向我走來。
  
  每一步都走在我的心跳上。
  
  「這我可做不到,克勞德家的禮儀就是以天氣為開頭打招呼的。你就稍微忍一下吧。」我揚了揚下巴開玩笑似的回應了他的話語,與此同時他站到了我面前。
  
  「你們家的禮儀還真是別具一格啊。」
  
  「這叫獨特個性。」
  
  我看著他挑高了半邊的眉毛,灰藍的眸子中是我自信的笑容。但只有我知道,耳邊的心跳聲大的要死,我的緊張感一直沒有消退。
  
  「明天的禮物等你回來之後再給你。」他用稀疏平常的語氣說出了這句話,但他的眼神格外認真。他說,我要活著回來。
  
  「知道了,有禮物在我肯定回來,你也小心。」
  
  然後他從我身邊走過,帶來一絲清涼的風。今天的月亮和之前的月亮其實沒有什麼不同,但因為見到了你所以看起來就格外漂亮。
  
  這是昨晚的回憶。
  
  現在的我站在高聳的樹木尖上,周圍是寂靜的黑夜,我能觀察到每一位組員的情況,雖然我離得他們很遠。
  
  這是後半夜,我應該為他們感到驕傲,每個人都是精神集中的狀態,沒有一絲一毫的懈怠。之後我便發出了可以進行第二個任務的信號,按照之前說的一樣,分組行動對巨人進行觀察,我則繼續站在那棵高的離譜的樹上進行戒備。
  
  要是每個夜晚都像今天這麼平靜,那該有多好。還有兩小時不到日出,就這樣安安穩穩堅持到日出,我就可以睡個好覺了。
  
  花了半小時多的時間,組員們陸陸續續帶著自己的情況回到了崗位上,只有一組還沒有歸位。是那個雙馬尾姑娘的小隊,也許他們找的樣本比較多,回來的比較慢呢。
  
  直到又過了十五分鐘,他們一小隊才回到原來的位置,只不過兩人身上都有明顯的戰鬥痕跡。傷勢較輕的雙馬尾女孩向我報告了當時的情況,大概意思就是被一只看似睡著其實醒著的巨人偷襲了,雖然受傷了但巨人也死了。
  
  我一下子對我的組員們另眼相看起來了。不過會裝睡的巨人?這算是奇行種的一類嗎?算了,寫進報告裡吧。
  
  之後在將近天亮時,我們陸陸續續引開了附近已經醒了的巨人,給調查兵團整理物資裝備的時間。如果不出意外今天下午就會抵達他們在牆外的一個據點,到時候我們的夜間偵查也可以輕松一些。
  
  我將最後一只沒法拉遠的巨人斬殺之後才回到了集合點,那時組員們已經全部歸位,看樣子我是最後一個。站在他們身前的是艾爾文,夏迪斯和利威爾三人,我將一晚上的報告交給了艾爾文,順便還畫了張簡約的巨人疏密分布雷達圖。
  
  「嗯,辛苦了,之後也會有需要你們的時候,請多指教了。」艾爾文對我們表現了十二分的滿意,這個夜晚大概是他們在野外最省力的一次了。
  
  「好,那我和他們就先去休息了。」在回到後方馬車的路上我的組員們連打了無數個哈欠,他們真的滿臉疲憊,這可不是開玩笑的累啊。
  
  那之後其他人怎麼樣我不知道,反正我睡得很死,一覺睡到據點那種。據說前方部隊受到了巨人的攻擊,但好在損失不大,後方車隊倒是很安全。這大概就是我睡的安穩的原因吧,要是睡著睡著突然打起來,我肯定是第一個醒過來的啊。
  
  4月21號傍晚,調查兵團順利抵達牆外的據點之一,是一個廢棄的圓形堡壘。應該說是運氣好吧,直到目前為止的行軍很順利,天氣也很好能見度很高,如果不出意外一周內就可以返回了。
  
  我在一旁的河流邊取了水洗漱回來後就看到約書亞手裡拿著兩個梨在四處張望著。在我走近他時他終於看到了我,嘴角勾起一個大大的微笑:「呀!瑞恩!你是你們組最後一個醒的哦!」
  
  「……如果你是來說這個的那大可不必。」我給了他一對完美的白眼後和他一起向據點內走去。
  
  「瑞恩你吃了嗎?」
  
  「正准備吃呢。」
  
  「吃啥呀,我這兒有梨你吃不吃?」我看著約書亞那一臉討好的表情,瞬間覺得這小子肯定在打什麼主意。
  
  「又有什麼事要拜托我。」我毫不客氣接過他手上的兩個梨,一邊一口啃了起來。
  
  「啊!另一個是我的……」
  
  「是嘛,不好意思哦我看你拿了兩個以為都是給我的。」
  
  「過分……那瑞恩能不能讓我回去之後和你一起去養殖場看看?」
  
  「為什麼?」
  
  「別那麼嚴肅嘛,我就是想去看看而已,去玩一下。」
  
  我看著約書亞那一臉懇切的表情,大概是他們家管的嚴,不允許子女私自外出,所以想來我這兒找個理由出去玩吧。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我真的不習慣工作的時候還帶著人啊。
  
  就在我思考著解決方法時,我的頭被人用地圖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想也不用想,在兵團裡敢這麼對我的只有利威爾。
  
  「你還在這兒干什麼,你們組的小鬼可都在等你這一覺睡到傍晚的豬啊。」利威爾皺著眉語氣不善地和我說道。
  
  「啊,我馬上過去。約書亞,我覺得還是不行,養殖場我真的不能帶你去,但我可以把你送到瑪利亞之壁內,你就在那兒玩吧!」我快速對站在一旁想要逃走的約書亞說完後,正准備趕去我組員身邊卻又被人拉住了。
  
  這次又是什麼?我不解地轉過頭卻看到利威爾從我手中拿走了那被我咬了一小口的梨,然後咬了下去………………間接接吻!!!
  
  說實話我完全不關心他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了,大概是覺得我吃不下兩個梨,或者單純的他想吃梨。我現在滿腦子都是間接接吻這四個粉紅色的大字,還布靈布靈的發著光。
  
  要命了這男人。
  
  我盯著他臉旁邊的牆壁在他說完不知道什麼東西之後,帶著我要爆炸的心跳回到了組員們身邊。幸好頭發沒扎起來,不然這紅的發燙的耳朵是怎麼也藏不住的啊。
  
  瑞恩,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廢物啊。
  
  當晚的夜間偵查和我想像中一樣十分風平浪靜,期間發現了幾只睡的比較晚的巨人,但由於行動能力遲緩沒有對我們造成什麼威脅。這樣一直持續到了後半夜,我將守衛的任務交給了組員,去執行艾爾文給我的個人任務了。
  
  這是只有我和他還有韓吉才知道的任務,去西北面的較遠山坡嘗試叫醒一只睡覺的巨人,然後觀察它的反應。十分危險的任務,距離據點的位置也很遠,大概是怕威脅到大部隊的安全問題。
  
  我有權利拒絕這個任務但我沒有,因為就算我叫醒巨人他也不會吃我啊,在它們眼中我可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狼,雖然不知道會不會攻擊我。很奇怪吧,明明是沒有智慧的巨人卻能一眼看清我的本質。
  
  我騎著黑旋風悄悄來到後山坡上,找了一只落單的7米級巨人准備開始實驗。我踢了踢它的手,騰空跳上它的臉扒拉開它的眼皮,嗯,果然是和人類一樣的睡眠狀態。之後我拿起鋼刀往它臉上戳了下去。
  
  果然是會痛醒的哦,我堵住耳朵開啟能力躍到半空看著它胡亂的攻擊著空無一物的地面,一下子覺得很可悲。沒有人是想自發的變成巨人的,你也是一樣的吧。
  
  我站在它的頭頂等待著它安靜下來,然後輕巧地割掉了它的後頸。
  
  那之後我又找了好幾匹做了實驗,當中還吵醒一個四肢著地的奇行種,當然都被我解決了。狼女是個能力逆天的身份,單獨作戰潛行能力都強悍的不行,要是不看那很容易在白天突然暴斃的缺點,簡直就是完美。
  
  我在之後又去森林裡覓食了一下,刷了牙漱了口,踩著日出前一個半小時的點回到了據點。毫不意外的很多人已經醒了,韓吉甚至按耐不住跑到我身邊詢問了我夜間巨人的情況。
  
  「就是說巨人在夜間是類似處於睡著的狀態,只要沒有刺激性行為就不會活動嗎?」
  
  「是的,我做了很多實驗,大概除去能夠在夜間獨立行動的奇行種以外,普通巨人在夜間是不能活動的。」
  
  「哦!!!這可是一個重大的發現啊!干的漂亮瑞恩!你真的是我的小福星啊!」
  
  我看著韓吉那激動得無以復加的表情,以及艾爾文肯定的表情,笑得有一些勉強。我這應該是立了大功吧,對他們而言這個信息應該是很重要的,但怎麼說的……我低著頭走到組員的身邊,又看了看身邊或多或少都帶著傷的士兵。
  
  這個信息比起這個世界的真相,實在是微不足道。但能因為這一個信息就如此高興的他們,為了獲得更多的信息勇往直前獻出生命的他們,比起我來他們才更應該……更應該活下去。但是不能說,系統警告過不能做出影響時間線和故事進程的事情,不然一切都會亂套的。
  
  我深吸了口氣坐在了供我們組休息的馬車上,好像突然就明白了潛伏三人組的心情了。在這片純白的羔羊中,只有我是黑色的。
  
  4月26號下午三點,調查兵團第33次壁外調查正式結束,主要成果是獲得了巨人的情報以及下一個據點建造的位置。
  
  我依舊准備連夜回到克勞德住宅,然後用一天的休假處理工作。就在我將一部分帶到兵團的文件裝進背包,准備去請假時,我看到了站在女寢不遠處的利威爾。
  
  說來很奇怪,我和他在這次的壁外調查中除了那唯一一次的梨子互動,就再也沒有說過話。
  
  「你來了啊,我的禮物呢?」我當然沒有忘記出發前我們的約定,現在我活著回來了,還立了大功,沒有什麼時候可以比現在更理直氣壯地討禮物了。
  
  他沉默地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巧的白色紙質包裝袋遞給我,上面印有燙金的花體字,這個包裝……不是皇都最有名的那家高定首飾店嗎?!
  
  我驚訝地看著他,帶著些不可置信接過了那份很貴重的禮物。我打開那個質感極好的白絲絨盒子,就看到一對銀色的鹿角水鑽耳釘和一條………銀鏈的藍水晶項鏈,藍色的水晶被兩個銀色的三角圍在中間,堪稱完美。
  
  果然我的本質還是個俗氣的女人,我就是喜歡這樣閃閃發亮漂亮精致的東西,而且是他送的,我更喜歡了。
  
  「你……這,我……我很喜歡,很漂亮。」
  
  我一直盯著那盒子裡兩件漂亮的不行的首飾,所以沒看到利威爾挑高的眉毛和那一副專注地盯著我表情的樣子。等我終於讓發熱的大腦冷卻下來看向他時,我就看到利威爾環著雙臂倚在牆邊看了我好一會兒了。
  
  「怎,怎麼了?」我平復了一下心跳,看似平靜的望向利威爾灰藍的雙眸。天哪,為什麼他斜斜地看向我的時候會那麼帥。
  
  「難得看到你這樣的表情,不得好好欣賞一下。」這樣說的他又朝我這兒跨了兩步,原本清冷的聲線在這時候居然被我聽出來幾分誘導的意思,他說:「你看起來很喜歡這份禮物。」
  
  「嗯,很喜歡。」我的心髒因為他不斷靠近的距離狂跳起來,只能一邊忍住發顫的手將禮物重新包裝放好,一邊不動聲色往後退。
  
  然後我終於退無可退的抵到了牆邊,當我覺得不能這樣下去給自己做好心裡建設抬起頭的時候,我沒想過我和他的距離會那麼近……!!!!!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我能聞到他身上泡完澡後的泡澡劑清香,洗發露的薄荷味道,他的皮膚在月光下顯出不近人情的冷白色,漂亮的睫毛低垂著,比平時暗沉一些的灰藍色眼瞳中映出一個表情完全不像樣的我來。
  
  怎麼辦……我的狼鼻子要被他身上溺出的荷爾蒙熏暈過去了。
  
  「是嘛。那你為什麼一臉心驚膽顫的表情,看著我的眼睛再好好說一次,說你喜歡。」低沉磁性的嗓音近距離地撞進了我的大腦,我感覺我的腿已經軟了,天哪……求求你放過我吧,瑞恩小可憐真的頂不住了。
  
  我捏緊了手中的包裝袋,耳邊是鼓膜的振動聲響,我那該死的心跳它就是停不下來,怎麼都停不下來。這大概是只有戀人之間才會有的曖昧距離,對我來說快要逼瘋我的死亡距離。
  
  我深吸一口氣,逼迫自己直視他深邃漂亮的眼睛,同時發出了聲音:「我,我喜……」
  
  啊!!!!!求求你了我要發瘋了,我的臉一定紅透了,我要蒸發了,這太羞恥了!嗚嗚嗚嗚嗚嗚嗚,對不起,瑞恩克勞德就是這麼一個見到喜歡的人就不行了的角色真的太對不起了!
  
  「喜?不好好說出來的話,你今晚就要來不及回去了。」
  
  「唔……」
  
  可這該死的男人還是沒放棄誘導我說出那兩個字,這是什麼!這又不是輝夜大小姐的劇!為什麼會有像要逼迫告白一樣的劇情啊?為什麼!
  
  「哈!我!喜!喜,喜……喜……」
  
  「啊!瑞恩!我找你好久了!關於出去玩的事情……」
  
  天哪!是哪位天使救了我!我一下子越過了利威爾肩頭看到那個走過來的約書亞,簡直是救命恩人!
  
  「哦,哦哦哦哦!約書亞!你來的正好啊!」我沒敢去看利威爾的神情,從他右手臂的縫隙中偷偷溜了出去。
  
  「……嘖!」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利威爾你這個尺度有點大了,我我我我實在頂不住了嗚嗚嗚嗚,你可千萬別生氣啊!
  
  這是我聽到身後大的不行的一聲蘊含了滿滿怒氣的嘖之後,唯一的想法。
  
  這是利威爾第一次看見瑞恩這樣的表情。
  
  女孩兒的長發半濕不干的散在肩頸處,微微露出的耳尖已經紅透了,漂亮的藍色眼睛正不安的四處亂飄,利威爾當然沒有忽略她緊張地發顫的雙手還有同樣不穩的氣息。
  
  誘人極了,像高級紅茶散發的醇香,甚至比那還要濃烈。
  
  她真的知道自己是一臉怎樣的表情嗎?
  
  在瑞恩終於抬起眼睛望向他時,四目相對的一瞬間,耳邊是陡然加快的心跳。啊,真是不像話啊,快要30歲的人了居然還會有這種反應。
  
  不過在看到眼前被自己步步緊逼地無處遁形的姑娘,利威爾心裡生出了一種異樣的滿足感。瑞恩克勞德,克勞德家的千金,皇都個人財產最雄厚的女人,工作嚴謹毫無破綻,也是個經常被說殘酷的女人。
  
  「喜?不好好說出來的話,你今晚就要來不及回去了。」
  
  將她逼到這種境地的居然會是自己嗎?利威爾垂眸看著近在眼前的女子,這是他離這個美夢最近的一次,他迫不及待地想從她口中聽到那個詞彙。
  
  可惜,總會有些不長眼睛的人出來搗亂啊。
  
  利威爾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後,直起身子看著瑞恩那如獲大赦跑向約書亞的身影。
  
  明明差一點就會說出來了。被跑掉了啊。
  
  說起來那個叫約書亞的膽小鬼,明明平常那麼怕自己現在卻在他面前把瑞恩叫走。
  
  利威爾陰沉著臉看著那卷毛笑得一臉天真純良和瑞恩一起走向了辦公室,沒有半點攪了好事的自覺模樣。
  
  真是惹火。


美夢
  
  「所以你說你喜歡上了一個男人?」
  
  「嗯嗯!」
  
  「那個男人還很帥人氣挺高看起來很不好接近?」
  
  「嗯嗯!」
  
  「而且貌似不是喜歡風花雪月這類東西的人?」
  
  「對的!」
  
  「他只專注於他的理想?」
  
  「對啊對啊!瑞恩,我該怎麼辦,我真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他了!」
  
  這是一個普通的假日,我的小鹿女孩蘿拉睜著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和我這麼說道。啊,女孩子之間的戀愛話題啊,我喜歡!
  
  我裝作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優雅地喝了一口面前的咖啡,之後微笑著看著蘿拉道:「先告訴我那個男人的名字吧。」
  
  「卡洱霍布斯。」
  
  「噗!!!!!!咳咳咳,咳咳……卡洱?!」
  
  我張著嘴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臉紅紅的蘿拉。天哪,這孩子是發了什麼瘋才會把那些詞彙和卡洱聯系在一起。真的沒病嗎?
  
  「不是……真的是卡洱?」
  
  「嗯嗯!」
  
  「那你還是趁早放棄吧,追他的女人都排到瑪利亞之壁了,你見他有什麼動作嗎?」
  
  「難道不是瑞恩和他謠言的關系嗎?內地都傳遍了。」
  
  「呀!」我敲了敲桌子制止這個單戀中女孩的胡思亂想,同時義正言辭舉著手對她發誓道:「我,瑞恩克勞德就算一輩子不談戀愛也不會喜歡卡洱這個鐵憨憨,我和他就是一條戰線的兄弟,是一起逛街的姐妹,除此之外沒有更多的了。」
  
  「是嘛……嘿嘿,那瑞恩喜歡怎麼樣的男孩子呀!」蘿拉一下子變回了普通的樣子,和我聊扯著女子話題。
  
  我當然明白,喜歡的人和一個女人傳謠言就算對像是自己的朋友也是會在意的。所以我一點也不會在意蘿拉之前對我和卡洱關系的猜忌,倒是這個問題……要好好回答。
  
  「我喜歡長的帥的,聲音好聽的,溫柔的。」這下誰也想不到會是利威爾了,我可真是個小天才。
  
  「誒!和我喜歡的類型一樣誒!」蘿拉一下子來了興致,她一邊吃著蛋糕一邊興致勃勃地繼續問我:「那!細化一點呢!細化一下說說看嘛!第一次聽瑞恩講這樣的話題,就多說幾句嘛!誒嘿嘿,不要害羞嘛∼」
  
  「嘖,哎呀!你這人真是……服了你了,好了好了,和你說說吧。」我實在受不了她賤萌的眼神攻擊,只好嘆了口氣和她繼續下去:「我喜歡,嗯……其實我大概喜歡那種有特別人格魅力的人吧。」
  
  「人格魅力?」
  
  「對,就是在你見到他的時候,和他對視的第一眼就能體會到他和別人是不一樣的。隨著越來越多的相處和了解,就會越來越喜歡他。」我攪拌著杯中的咖啡淡淡地說著,「表裡不一,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也是一個很會隱藏情緒到讓人心疼的人。」
  
  這麼說著的我完全沒注意到蘿拉越來越放肆的笑容,我怎麼就忘記了她那准到可怕的直覺呢?直到蘿拉悄悄湊過來在我耳邊說道:「你說的這些話,其實瑞恩有喜歡的人對嗎?」
  
  「!!!」
  
  「看你的表情!對吧!大發!瑞恩居然有喜歡的人了!」她小聲地低語著,興奮著,大眼睛盯著我滴溜溜轉了好久,之後又悄悄問道:「是誰是誰?我認識嘛?」
  
  「你不認識啦!真是的,早知道不和你講了……你這丫頭怎麼直覺這麼准。」
  
  我抱怨地看著蘿拉賊兮兮的表情,打定主意不再往後說下去了,打死也不心軟說下去了!
  
  「吶吶∼瑞恩呀,是什麼人?高的矮的?在調查兵團嗎?還是貴族?很厲害嗎?強壯嗎?性格好嗎?」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啊——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瑞恩你真是,一點也不坦誠。算了,那我這個好姐妹就祝你戀愛旅途順利!」
  
  「我謝謝您嘞。」
  
  我和她碰了碰杯喝干淨了杯中的飲料。
  
  對於利威爾的感情,我是愛的,愛的不可救藥僅僅聽到這個名字就會心跳加速。但是戀愛旅途順利……我還真是一點也沒想過要和他怎麼怎麼樣,就算不順利也是情理之中。倒不如說不順利才是正常的劇情發展啊,再說漫畫裡的利威爾怎麼看怎麼感覺像是喜歡佩特拉呀,分鏡那麼多,動漫都給特寫了,能不有點什麼東西嗎?我還為此傷心了好久,為我終究是個夢的戀情。
  
  我喜歡你是我的事情,和你沒關系。聽起來很悲傷的一句話,但我覺得這是我的戀愛觀念。我不會用自己的感情去影響別人的生活,我不希望他因為我的喜歡受到一點點影響,他有自己的生活。
  
  金牛座可是最擅長暗戀的人。
  
  於此同時我馬不停蹄地開始操辦起來養殖場部分轉移的計劃,幾乎每個人都不明白我想要做什麼,但因為我是老板,給的錢也不少,所以他們都乖乖照做了。我花了近半年的時間處理一系列事務,瑪利亞羅塞兩邊跑,和主角三人團又混熟了不少。
  
  想要生活質量高,總要付出一些代價吧。於是我不負眾望地在一個晴朗的白天發熱了,還挺高,大概率是累的。那天的我難得戴了帽子,在早上出了宿舍門,我往醫務室走著的時候正巧看到了訓練他們班成員的利威爾。嗚哇,那可不是可怕一詞可以概括的,簡直就是閻魔啊,這麼一比我簡直就是天使。
  
  我拉了拉頭頂的帽子收回目光繼續往醫務室走去,在心裡不免可憐了一下他們班的成員。
  
  醫生給我配了退熱藥和其他什麼治療呼吸道感染的藥,我扶著右側的腰肌做出難受的樣子問他有沒有膏藥,因為最近腰總是很酸有時候還很痛,可能是坐的時間太久了或者累的。他一臉嚴肅地看了看我又給了我幾貼膏藥,並和我說年紀輕輕的要好好照顧身體,等到老了就會後悔之類的雲雲。
  
  在回去的路上我再一次路過了訓練場,我看到了依舊在訓練的利威爾班以及站在他們面前的利威爾。真辛苦啊……想想我們班的成員要是在他手裡……啊!今晚的夜訓可怎麼辦?
  
  就在我拿著一袋子的藥,想著要不趕緊吃退熱衝劑發身汗晚上堅持一下時,一雙蹭亮的軍靴停在了我面前。不是,為什麼利威爾這老大哥走路都沒聲音的啊?
  
  「你怎麼在這裡?」
  
  「有點發熱,沒關系的出一身汗就好了。」
  
  利威爾看了看我手裡各種各樣的藥,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一個角度,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口道:「你們組的夜訓,你准備怎麼辦?」
  
  「去啊,不然他們肯定會偷懶的。」
  
  我重重地嘆了口氣做出一副操心孩子的家長模樣,我以為我會用這樣的表演打動他讓他繼續回去訓練場,可是我錯了。
  
  「你在說什麼蠢話,把你的身子養好了再去,總是這樣折騰下去就算哪一天猝死了也不奇怪。」
  
  哇……好嚴肅。
  
  「那我們組……」
  
  「把時間地點內容告訴我,我會看著辦。」
  
  「哦……!?在你手裡他們還能活?」
  
  「哈?」
  
  「不,利威爾你一定要好好訓練他們!」然後讓他們知道我有多親切。
  
  也許是因為身體欠佳的緣故,雖然我在他面前依舊很緊張,但好像沒有平時那麼嚴重了。
  
  這天的晚上,我來到窗口正巧看見往後山走著的利威爾。月光輕巧地落在他的發梢和肩頭,朦朧的光暈勾勒出他堅毅的下顎線條。就在那一會兒,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抬頭的瞬間和我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我微微支起斜靠在窗口的身體,然後對他笑著揮了揮手。利威爾只愣了很短的一瞬間,之後就轉過身面色不善地盯著我,或者說我打開的窗戶。
  
  好嘛好嘛,關上還不行嘛,我撇了撇嘴關上了窗戶,再次看向利威爾的時候他果然又向前走去了。
  
  那之後我休息了三天,等到第四天時才重新回到我的班上。那幫小鬼見到我簡直像見到聖母瑪利亞一樣,一副熱淚盈眶感恩戴德的狗腿模樣實在把我惡心壞了。
  
  843年12月25日,年會。
  
  是的時間就是那麼快,當中過去的時間事件總體概括就是養殖場搬遷完成,壁外調查的進行,處理工作,發布新曲,訓練小鬼和幫蘿拉的戀情牽線搭橋。不得不說這兩人其實還挺投緣的,在我創造了各種見面機會之後他倆居然還真有點那啥了。
  
  於是我給了蘿拉一個克勞德小姐閨蜜的身份幫她進入了晚會,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副王子做派的卡洱。我給蘿拉比了個加油的手勢就離開了,沒關系,那麼多年的舞伴是要解散了。
  
  就在我進行完各類社交活動來到二樓的陽台,看著天邊的彎月准備逃掉跳舞環節時,一位不認識的男子走到了我身邊。
  
  「親愛的克勞德小姐,能否有榮幸和您跳一支舞呢。」
  
  我看著眼前這個衣冠楚楚的男人,長相是不錯,可惜我不喜歡陌生人的搭訕,更別提跳舞。
  
  「不,感謝您的邀請,可惜我今天不想跳舞。」我忍著心中微小的不適說道。
  
  「是因為霍布斯家小少爺的緣故嗎?」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在樓下和蘿拉你來我往的卡洱。
  
  「不是,和你想的不一樣。」我含著笑意看著樓下兩個十分相配的人,「倒不如說我覺得他們很般配。」
  
  「哦,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瑞恩小姐傷心了才會沒有心情跳舞,看來是我想多了。」
  
  那男人一臉抱歉地笑著,和我東拉西扯怎麼也沒有放棄的想法。啊,真的好討厭這種不會看氣氛的人,社交場合又不能放狠話,真是讓人煩躁啊。
  
  「這位先生,舞會馬上就要開始了,您還是快些下去為好。」我都說到這份上了,你也該識趣些滾下去了吧?
  
  「嗯,也是,那我們一起下去吧。」
  
  「………」
  
  瑞恩,保持微笑,保持微笑,不能衝動不能衝動,這兒可有各種人看著呢,瑞恩深呼吸深呼吸!
  
  「瑞恩小姐,原諒我的冒犯。」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那混賬居然還准備牽過我的手?你算什麼東西和我熟嗎也敢碰我?
  
  就在我已經控制不住自己抬起手准備狠狠拍走他的手時,有人比我更快一步牽過了我已經抬起的右手,並將我帶到他身邊:「瑞恩已經和我有約了,你還有什麼事嗎?」
  
  騙人的吧?為什麼,為什麼我進來那麼長時間都沒看見他?為什麼他會在這裡啊?
  
  這時那位男子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利威爾下一秒搭在我腰上的手給勸退了。這是這個圈裡所有人都知道點事情,就算是卡洱我也沒有讓他把手直接搭在我腰上,一次也沒有。
  
  「利威爾……」你這樣做是要對我負責的啊,那麼多人看著可賴不掉的啊?
  
  他用他灰藍的眼睛看了我一眼,一句話沒說將我帶進了舞池,我當然知道這是他的好意,但是……這下我倆是賴不掉了,絕對是明天的頭條新聞。
  
  「利威爾,你這樣做明天會上新聞的。」我環著他的肩,搭著他的手在舞池間和他說道。
  
  「什麼新聞。」他不鹹不淡看了我一眼,攔住我的腰轉了個圈問道。
  
  「嗯……就是之前謠傳我和卡洱婚約的那種新聞。」我按耐住超頻的心跳和他解釋道,「而且可能……會比那次嚴重。」
  
  為什麼他跳舞跳的那麼好?這腳步這麼絲滑的嗎?他又抱著我在空中轉了個圈,之後在我快要瘋掉的心跳下牛頭不對馬嘴地說道:「那是謠言啊,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哈?你不會酒喝多了吧?」
  
  「看起來像嗎?」
  
  「看著不像……但是說出的話像。」
  
  我覺得他應該是很討厭被傳緋聞的這類人,但利威爾現在怎麼像是個沒事兒人一樣,他都不擔心一下自己的嗎?他感覺不到周圍看著我們的視線多麼火熱嗎?
  
  「幫你解了圍的我到現在可是連一句謝謝都沒聽到啊。」
  
  「謝謝。」
  
  「不客氣。」
  
  那之後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沒有說話,我腰間那只手上傳來的熱度要把我燙暈過去,他的氣息近在咫尺,我能看到他濃密且漂亮的睫毛,白皙的皮膚,高挺的鼻梁,還有灰藍色眼眸中的一個我。
  
  「!」
  
  對視的瞬間我反射性地底下了頭,還沒等我想他肯定會發現什麼時,我的注意力被那枚銀色的胸針吸引了。是我送他的那個,我只是覺得和他很相配才買的,沒想到他居然會戴啊。那項鏈………是不是也戴著呢。
  
  「你的舞跳的很好啊,讓我有點驚訝。」我扯了個話題想要緩解一下這種氣氛。
  
  「是嘛,只要練習一下誰都能達到這種水平吧。」
  
  「練習?」
  
  「艾爾文說了,要我盡快熟悉這樣的場合。」
  
  「啊,所以你今晚也在這裡。」
  
  我頓時就明白了,艾爾文很看重利威爾的能力准備重用他,那這樣來看距離當上士兵長的時間應該不遠了,距離破牆的時間……也很近了吧。
  
  我一直在考慮關於我那剩余三分之一的留在瑪利亞之壁的養殖場,那是我為了掩人耳目留在那兒的。而做出這樣選擇的我也將那些員工的性命……也一起留在那兒了。也許因為要到羅塞內工作的緣故他們會因此得救,但現在不會了……阿爾敏的爺爺呢!
  
  我呼吸一窒忽然就沒有了原先和利威爾跳舞時緊張的心情,現在的我就像一個機器,身體和思緒並不在一個地方。
  
  人是有私情的動物,比起其他不相干的人的生命我當然更關注阿爾敏爺爺的情況。我想要救他,一個人也好,這麼想著的我心裡第一次覺得自己真是個無比殘酷的人。
  
  為了不被懷疑而留下了三分之一的養殖場在那裡,提前好久准備了搬遷的計劃以及體恤農民耕地面積的偉大理由,更多的還是對那些面臨死亡的生命的……置之不理。
  
  我真的很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但我最終還是會做這樣的事情。現在是這樣,以後更會這樣……果然身處在這個世界的話,視角就完全不一樣了,這根本就不能再當做漫畫故事來看了啊。
  
  以後我會做更多……更多看著人們一批一批的死去,只為了得到那些我不能告訴他們的情報的事情吧。
  
  我真是一個壞到骨子裡的女人啊。
  
  我才是最應該……我是罪人,是自私自利的狼,是怪物。
  
  我何德何能……可以和他跳舞。
  
  「利威爾,謝謝你。」
  
  「這個話題剛才不是說過了嗎?不客氣。」
  
  「哈哈,是嘛,我一直想和你道謝來著,一直都挺感謝你的。」
  
  「你又在想什麼?」
  
  利威爾搭在我腰間的手緊了緊,我看到他深深皺起的眉頭,還有藏在那片灰藍色中的擔心。
  
  「你跳的真的很好,這是我活著以來跳過的最棒的一支舞!」
  
  「……啊,那可真是榮幸啊。」
  
  這是我不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跳過的,最舒服最開心的一支舞。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他啊。
  
  那天之後我第一次沒有將禮物當面交給利威爾就走了,我把禮物放在了他們的休息室,進去就能一眼看到。
  
  那個晚上我沒有回到克勞德家,我露出了狼爪狼耳狼尾巴,我在夜色中跑了很久很久,一直跑到瑪利亞之壁。我稀釋了自己尋找著阿爾敏家,然後在一個拐角的地方看到了熟睡中的黃毛孩子和他年邁的爺爺。
  
  我站在月光也照不到的黑暗中,看著他爺爺臉上逐漸加深的皺紋和那雙飽經風霜的手。我的眼淚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我想起了那個世界我親愛的爺爺,他是格外疼愛我的,陪伴了我整個童年,在他離去那天我幾乎痛到窒息。如果阿爾敏……我不能,我不能這麼做啊。
  
  「阿爾敏爺爺是一個必死的結局,並且有分鏡出現,請不要改變這個劇情。」
  
  「你好煩啊。」
  
  「……衝業績系統友情提醒,您的所作所為都在系統的監視下,一切會影響劇情的行為,都會被系統強制性矯正。」
  
  「……你已經說了很多遍了,我知道啊。」
  
  這是在舞會上我冒出想要救阿爾敏爺爺時,系統在我腦中說的話。意思是就算我想要做出什麼行動,它也會讓我一瞬間失去行動力。真是……殘酷啊。
  
  我看著酣睡的他們在這個祥和的夜晚無聲地哭泣著,直到眼睛發酸,腿腳麻木。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對不起……」
  
  我的道歉不會被任何人理解,被接受,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甚至是我自己,也不能接受這樣的無力的歉意。
  
  直到我在早晨的時候,在一家皇都的有名酒吧被人找到,那時候的我其實沒喝多少酒,我只是點了很多很多酒,然後對這那些流光溢彩的酒瓶子發呆。其實我應該喝的,我想喝的,但我總覺得不能把自己灌醉,好像和誰保證過,我可是很守約的。
  
  我看著不遠處卡洱和蘿拉焦急的臉,父母擔心又憤怒的表情,圍觀人看好戲的表情,一瞬間的壓力讓我喘不過氣。
  
  「啊,不好意思,因為最近對酒吧連鎖有了興趣,所以就想著一個人去看看。沒想到真的是讓人流連忘返啊,不愧是皇都最有名的酒吧。」好累啊,但是要把這件事情解決掉。
  
  「克勞德小姐真是什麼事情都親力親為啊,這種事情明明只要讓下人去就好了。」
  
  「就是就是,唉,我家女兒要是也同您一樣就好了。」
  
  「哈哈哈哈哈,您說笑了,令千金端莊優雅才學兼備,也是十分優秀的女子。」好疲憊,為什麼他們這麼能說話,平時也不見得你們起那麼早啊。
  
  「這麼說克勞德小姐准備投資酒吧產業,那請一定要和我們合作,我們是……」
  
  「嗯,我會詳細了解一下的,至於要不要投資我還需要好好考慮一下。」
  
  我熟練地笑著應對著他們的話語,克勞德家的大小姐可是一塊肥肉,盯著我的眼睛就像夏天的蚊蟲一樣怎麼也趕不走。我不能被抓到破綻,我要一直維持這樣殘酷的無情的理智冷靜的形像。
  
  這樣的對話已經持續了多久了呢?我可是一晚沒睡啊,我可是保持著這樣罪惡愧疚悲傷的心情度過了一晚上啊,你們就不能快點結束放過我嗎,就不能體諒一下花樣少女纖細脆弱的心情嗎?
  
  眾人的口不斷的說著,父母不斷的笑著,卡洱只在一旁一臉憂心地看著我,蘿拉更是一副要溺出眼睛的心疼。我知道,他們不能過來摻合這樣的事情,他們沒法阻止我繼續這樣疲憊地笑下去。
  
  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呢,這樣疲憊又重復的每一天……但這不是我自找的嗎,我選擇的路,以後肯定會更加艱難。
  
  「瑞恩小姐不知您現在有沒有時間,能否和……」
  
  「不好意思,她現在沒時間。」
  
  我被一股不容掙脫的力氣狠狠拉過,然後倚在了誰的肩膀上,熟悉的低沉的清冷聲線在我耳邊不容反駁地響起:「兵團裡有些事情需要處理,關於你們那和貴族禮儀一樣繁瑣的事宜就等她回來再說吧。瑞恩我就先帶走了。」
  
  之後我被他灰藍的眸子瞪了一眼,以一個絕對的力量拖上了馬車。陽光在他的發梢間跳舞,我絕對沒看漏他下眼瞼的青色和沒有換下的同昨晚一樣的晚會服裝。
  
  又讓他擔心了,但是如果能就這樣直接帶著我開到荒郊野外就更好了。以往幾十年從沒有的感情在我心裡蔓延,這是我第一次舍棄了我的工作,想要不管那堆積的文件任務,想要好好玩一場。也許以後真的再也沒有機會了。
  
  那一路上我和他沉默著誰也沒說話,我是心情太沉重開不了口,他的話……大概率是在生氣,或者不知道該對我說什麼。
  
  馬車到了調查兵團門口就停了下來,沒有回家的值班人員給我們開了門,我和他一前一後走到了女寢的門口。大概所有人都在新年的第一天回家了,來這裡的只有我一個人吧。
  
  我看著他走進女寢的門,熟門熟路地來到我房間門口,之後停下等著我開門。
  
  「……到這裡就可以了。」
  
  我小聲的表達了他可以離開的委婉意見,再怎麼說也是女孩子的單人寢室啊。
  
  「別廢話,給我開門。」
  
  嗚哇……語氣不善到了最差的地步。
  
  於是我在他凶惡的眼神下顫顫巍巍開了門,和大前天走時一模一樣的干淨整潔,床褥和被子維持著疊好的樣子,桌上的亮晶晶也是一如既往。
  
  「你一聲不吭跑到不知道什麼鬼地方去的事情我之後再問你,現在給我躺下睡覺。」
  
  他幾步跨進我的寢室,拉上了窗簾轉了個身坐在書桌前的凳子上,眉間緊皺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我會睡覺的,但是你在這兒……」
  
  「哈?你在說什麼蠢話。幾年前住一個房子的事情這麼快就忘了嗎?」
  
  我看了看他不耐煩的神情和不友好到極致的語氣,還是做出了妥協。我旁若無人地脫掉了外套和長擺的裙裝,穿著白色的燈籠褲和襯衫去盥洗室簡單洗漱了一下,之後就熟練地鑽進了我的被窩。
  
  「我睡了哦。」
  
  「嗯。」
  
  「你不走嗎?」
  
  「等你睡著。」
  
  「……可是你也很困啊。」
  
  明明是要看住我怕我又溜走吧。
  
  「知道的話就給我快點睡,我等你睡著再走。」
  
  我側了個身子鑽進了被窩,在心裡算了算我的體型和利威爾體型的大小,比了比這張床的長寬,雖然……會稍微擠一點……而且他在這兒看著我怎麼可能睡得著啊。
  
  「利威爾……」我鑽出被窩小聲叫了他。
  
  「又怎麼了?」
  
  「……要不要……一起……」
  
  「哈?你說什麼我聽不清啊。」
  
  「我說要不要一起睡啊,我看你黑眼圈很重很過意不去,而且你盯著我我也睡不著,所以這個床也挺大的,我身材也挺小的就一起睡一下也沒什麼問題的,反正一起住了六年了。」
  
  「…………」
  
  我一口氣說完之後就把被子往外拉了很多出來,同時轉了個身子往裡面靠了一些。
  
  「不用的話就算咯。」我用很小很小的聲音說完這句話之後就閉上了眼睛。
  
  之後又過了大概有十分鐘吧,我已經有些昏昏沉沉了,這真的沒辦法我很累很疲憊,無論是精神還是□□。直到我身後突然鑽進一絲冷氣,以及他。
  
  天哪,要瘋了。
  
  我幾乎馬上清醒了過來又往裡面鑽了鑽,利威爾似乎很不滿意我這樣的舉動直接攬著腰把我拽進他懷裡:「別動,被子會被你卷走的。」
  
  「……哦。」
  
  天哪,主啊如來啊東南西北八百眾神啊,我做夢都不敢做這樣的。那直接在我耳邊炸開的聲音簡直要把我酥上天,這個男人究竟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我要懷疑他是不是故意在搞我了,雖然是我提出的建議。
  
  總覺得……一直是自己被吃豆腐啊?
  
  那之後我不知是哪兒來的勇氣翻了個身正對著他的臉。暈了,近距離看更帥氣了……我將半張臉藏在被子裡,感受著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他的體溫,看著他漂亮的唇線,幽深的雙眸,那是帶著一絲溫柔的好看的灰藍色。
  
  我破罐子破摔般又往他懷裡鑽了鑽後終於找到個舒服的位置,在此期間他只是抱著我什麼也沒說。我耳旁是自己越來越吵的心跳聲,不知道這聲音裡有沒有他的。
  
  「晚安,利威爾,祝你有個好夢。」
  
  「……嗯,你也是。」
  
  這是我睡過的,最幸福最滿足的一個覺了。在溫暖的被窩裡,在喜歡的人懷裡。
  
  瑞恩的樣子很不對勁,在舞會結束之後收到她管家給他的生日禮物後,利威爾更加確定了。
  
  那個女人的腦子就像個無底洞,鬼知道她又在那一支舞的時間裡想了什麼事情變得那麼消沉。更讓人煩躁的是,利威爾找不到她。他跑了很多地方,連憲兵團沒有巡邏的街道也去了,但是找不到她。
  
  她真的是一個很自私很殘酷很任性的人。
  
  他應該最討厭這樣的人才是。
  
  然後他終於在人群中看到陽光下笑得一臉憔悴的瑞恩,他不知道那幫人是怎麼想的,但他只從她臉上讀出了一個信息:誰都好,帶她走吧,帶她離開這個地方。
  
  於是他沒有猶豫把瑞恩拐走了,帶走了這個一臉想要離開這個地方的女孩。這不還是一個小鬼嗎,依舊那麼任性,依舊會一聲不吭就到處亂跑。但坐在馬車上看到她一副空空落落的表情,卻刺的他心裡發疼。
  
  她什麼時候才肯和自己說實話,明明是相處最久的人,結果自己有時卻根本不明白她那一點點大的腦袋裡究竟在想什麼。
  
  那家酒吧他分明去找過,她一定是在凌晨才剛剛回來的。
  
  懷中的女孩已經睡著了,她真的很溫暖,像只小動物一樣縮在他懷裡,柔軟的身軀隨著呼吸起伏,長長的睫毛會因為他打在臉上的呼吸而顫動。
  
  像只收了爪子放下防備的小狼。
  
  利威爾輕輕地在她額間落下一個吻,之後閉上眼睛准備讓自己享受一下這難得的白日夢。


禮物
  
  「……喂……喂,瑞恩,你准備睡到什麼時候?」
  
  「唔……嗚嗚嗚……」
  
  「………你是什麼動物嗎?」
  
  我皺了皺眉把頭鑽進了被子裡,想讓那個煩人的聲音消失。可惡啊,求求你了讓我再睡一會兒,醒了之後的回籠覺簡直不要太棒哦。
  
  「……嘖,真麻煩。」
  
  我能感覺到一雙手把我蒙在頭上的被子掀了開來,之後就是溫暖的軀體和頭頂上亂揉的手。我順手就抱住了那手感極佳的腰身,縮了縮身子繼續睡了。
  
  這個人真好,居然沒有繼續叫我起床,我一定會很喜歡他。
  
  對了,我超級無敵喜歡他。這是完全清醒後看到靠在床頭邊看書的利威爾,以及睡在他臂彎裡的,還抱著他的腰的我產生的唯一想法。
  
  「終於醒了嗎?這可真是萬幸,我以為你就要一直睡下去了。」
  
  「啊……辛苦你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著,悄咪咪把我的手腳歸位,同時捏了捏還留著他腹肌形狀的手。
  
  天哪,真棒啊。
  
  之後我在他看戲一樣的目光下慢慢坐起了身子,一副坦然無懼的樣子和他一起靠在了床頭,甚至還有心思問一句:「在看什麼啊?」
  
  這麼說呢,大概是我臉皮變厚了,都已經這樣了就算心髒超負荷也改變不了什麼了。與其害羞地逃避不如扼殺害羞的感情坦然接受,沒准還能再摸摸腹肌。嘿嘿。
  
  「你書架上的小說。」
  
  「我看看。」
  
  我湊到他肩旁看了下書的封面,啊,是這本啊,年代久遠書頁都黃了,「這本書已經很老了啊,看完了嗎?」
  
  「嗯。」
  
  「是嘛,那只狼的結局還挺唯美的。」
  
  「狼死了還唯美啊,你還真是個殘酷到沒有邊界的女人。」
  
  「巧了,我也這麼覺得。」
  
  之後我慢吞吞地去了浴室洗漱,慢吞吞地換了干淨的衣服,慢吞吞地回到宿舍,發現了同樣換了件衣服等著我的利威爾。啊,看起來要解釋昨天的事情了,逃不過啊。
  
  「說吧。」他雙手交叉靠在我的書架邊上,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看著我。
  
  「嗯,聽起來有點玄幻。」
  
  「沒事,你給我的感覺一直挺玄幻的。」
  
  天哪,你不能睡完了就不認啊,睡的時候一個樣醒了之後一個樣,這怎麼能這樣。
  
  「我跑去了瑪利亞之壁見了見我的小伙伴和他的家人並表達了愧疚之情,然後又跑回來在凌晨的酒吧坐著一直到被發現。」這可是真話,一點沒做假,我說的坦坦蕩蕩理直氣壯,信不信就在他了。
  
  「……你是認真的嗎?」果然利威爾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他一定是分辨不出我是真是假的話語了。
  
  「認真的,這次我沒騙你。舞會那時候突然心情有些抑郁了,就是因為想到了我朋友的事情。」我認真的看著他灰藍色的眼眸,沒說一句假話,但這個玄幻的真相才更像是假話。
  
  他沉著目光側頭思考了好一會兒,之後又看了看我那一點不作假的認真表情,最後說道:「你沒有說謊。」
  
  「嗯,沒說謊。」
  
  「你……終於徹底瘋了嗎?是出現幻覺了嗎?喂,你還認識我嗎?記憶還清楚嗎?」利威爾突然靠近我像是檢查病人一樣准備扒開我的眼皮,我一下子就慌了。
  
  「不,不,不是啊,我沒瘋我是說真的,我說了很玄幻那你不信我也沒辦法咯?我就跑過去然後跑回來了嘛。」
  
  那天早上利威爾的表情可謂是十分精彩,他以那麼多年觀察我的經驗肯定我絕對沒說謊,但我的腦子還正不正常他卻有點不敢保證了。他甚至勸說我接受正規的治療,配合醫生早日康復。
  
  這都是什麼事兒呀。和自己心上人美美的睡了一覺起來後,卻被懷疑腦子有問題,我也真是服了喲。
  
  如果你想要獲得什麼,那你就一定要付出什麼,不勞而獲在現實世界中是不存在的。我一直是這麼覺得的。
  
  瑪利亞郊外是一片料峭春寒,純白的日光灑落在尚未完全蘇醒的大地上,我站在山坡上看著灰綠色的大片原野,像是條絨毯直直鋪到牆壁那頭。
  
  關於我怎麼會來這裡,有一個原因是約書亞吵著要和我還有蘿拉出去聚一聚,好好玩一次,還有一個原因大概就是我想看看這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被破壞的美麗景色。
  
  一旁的小溪邊是忙著准備野餐墊以及食材的兩個人,我看著那兩位興高采烈的和小學生春游一樣的成年人,不由得也彎了彎嘴角。
  
  「真好啊,是不是?系統。」
  
  「您說的方法應該是可行的。」
  
  「我就說嘛,漫畫裡的分鏡是不能改變的,那我只要在不改變分鏡的情況下救阿爾敏的爺爺不就好了。」
  
  「我認為很困難。」
  
  「不試試怎麼知道結果好不好!」
  
  「……您就盡管加油吧。」
  
  我記得很清楚,阿爾敏爺爺的鏡頭出現過大概一頁不到,而且還是阿爾敏的回憶。我只要讓阿爾敏以為他爺爺死了,然後在分鏡走完之後挑個好的時間告訴他爺爺沒死,這事兒不就解決了嗎?我果然是個小天才啊!
  
  蘿拉和約書亞這時候已經准備好了野餐墊和食物,正招呼我過去一起用餐。我們和以前一樣坐在一起說著沒用的廢話,互相調侃著,八卦著,說著以前的糗事。
  
  「喂!蘿拉你就別總拿我以前的事情說事了!倒是你,最近和那位白馬王子,嘖嘖嘖,怎麼樣了呀?」
  
  「切!那自然是順風順水馬上就要成婚了!」
  
  「誒喲,約書亞你看看你,人家蘿拉都快要把那個憨憨卡洱搞定了,你有沒有什麼小姑娘中意的啊?沒准爺還能給你牽個線什麼的。」
  
  「這不是自從遇到了你眼睛裡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嘛,瑞恩小姐魅力無極限啊!」
  
  「我發現催吐還是你管用。平時怎麼不見得你巴結我,有事相求那就是姐姐小姐輪著叫,你可真是太喜歡我了啊。」
  
  「約書亞你不行啊,你得學學我,要一直誇瑞恩,吹彩虹屁吹到她自己都不好意思的程度……啊痛痛痛,瑞恩你別這樣嗚嗚嗚,耳朵要掉下來了!」
  
  一時間我們都互相挖苦著,像是要比誰抖摟的事情多一樣,午餐早就吃完了但我們一點兒也沒有收拾回去的打算。和朋友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會因為各種事情發笑,就算那是平淡無奇隨處可見的事情也好,只要是和他們在一起,那就是治療不開心的最好療藥。
  
  這兩個活寶加上卡洱那個憨憨簡直要把我樂死,我懷疑他們就是想把我笑死然後分割我的財產。
  
  844年的4月15號,又一次在我生日月份的壁外調查到來了。
  
  我可真是被命運選中的女孩兒啊,每一次都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迎來生日,給我無數巨人的後頸作為禮物真是大可不必。
  
  由於充分了解了巨人在夜間不能活動這一點,我們班這一次的主要任務是在夜間將一部分物資運送到新的據點,然後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支援白天作戰的部隊。
  
  我看了下新據點距離大門的距離,走直線最快三小時多就可以到了,這是別的班絕對不敢做的事情。但有我這個規避巨人小雷達在,不可能也是可能。於是這一次我們依舊是在傍晚的時候出發,帶著一部分重要物資向著新據點進發。
  
  「隊長!我們這樣直接去真的沒關系嗎?」
  
  「是啊!怎麼像都覺得……」
  
  「我們的任務是將這批物資安全的運送到新據點,不要浪費時間。」我回頭對他們這麼說著,就見著一幫小鬼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然後繼續跟著我前進著。
  
  一路上遇到的巨人數量實在是構不成威脅,我看著橙紅的太陽消失在地平線下,紫紅色的流雲布滿了蒼穹,一瞬間又想起了利威爾。
  
  他是跟著大部隊走啊,不知道一路上情況怎麼樣,有沒有遇到危險。啊,要是能和他一起走就好了,能讓他看看我的水平,也好讓我安心一些。
  
  我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用五感辨認著方向,終於我們在晚上九點不到抵達了這個據點,是一個破敗的很有高級感的城堡。我們將物資分批安置好後就發射了信號彈,雖然不知道他們具體前進到哪兒,反正放了再說。
  
  「聽好,今天目前為止大家都干的不錯,今晚我們在這個城堡的高層休息,輪流守夜。明天早上五點隨時准備和大部隊的彙合。現在解散!」
  
  這麼說完之後的我從包裡拿出我親愛的肉干肉脯牛肉粒,瘋狂補充能量。也許你們會問這真的能吃飽嗎?雖然單個質量少,但只要帶的多就完全可以補充我需要的能量了。如果實在不夠……那就只好去狩獵了啊,烤鹿肉也意外地很好吃呢。
  
  「那個……瑞恩小姐!」
  
  「嗯?怎麼了?」
  
  我看著那個雙馬尾的姑娘佩恩以及身後的我的組員,她不知從哪裡掏出了一本畫冊,然後鄭重地和我說道:「這是我們十個人一起畫的!聽說您的生日快到了希望能夠送給您!」
  
  我看著年輕小鬼們臉上緊張不已的表情,一瞬間笑了出來:「那我一定要好好接受啊!」
  
  我擦了擦手接過她遞來的畫冊,看起來十分用心地裝飾過。我打開了第一頁………
  
  「噗……」就忍不住笑出了聲。
  
  「啊!那個是奈維畫的!呀,真的是藝術啊對不對∼」
  
  「喂!我可是很用心地畫了啊!你這個女人畫的又怎麼樣!」
  
  「不錯不錯,值得鼓勵,我看下一張……噗哈哈哈,這是那天斯維睡著時候的樣子吧,哎,在樹上也能站著睡著我還說很有天賦呢。」
  
  「哈?怎麼練那個都………果然是你干的吧,佩恩?啊,這麼說來你果然對我有意思啊,連這都要畫進去。」
  
  「切,才不是,只是覺得你睡得實在太醜了才想畫下來。啊!瑞恩小姐你看,這也是我畫的!是不是超好看!」
  
  「嗯,很漂亮,陰影的部分還需要再用心一些。」
  
  「嗚哇,還是一如既往的殘酷呢。」
  
  「真是服了啊,瑞恩小姐的殘酷,啊!那是我畫的,那天看到巴拿馬衝瑞恩小姐做鬼臉時畫下來的!」
  
  「這是巴拿馬?天哪!弗蘭德你將來絕對是個藝術家!我們國家的抽像派帶頭人就是你了啊!」
  
  那個時候我們組的歡聲笑語幾乎布滿了這個小小的空間,我是真的不知道這些小鬼花了多少時間准備了多久才搞出這麼多頁的畫冊。我真的有被感動到了,因為他們每個人都是那麼努力,那麼朝氣蓬勃,就像一個個小太陽擠著湧進我的心髒,驅散那些隱藏著的黑暗陰霾。
  
  然後我還發現他們還畫了利威爾,大概是我身體不好的那三天吧。但是真的,講真的,「你們,要是讓利威爾看到這些畫,肯定會死在牆內的哦。」我忍著笑對他們這麼說道。
  
  「這也是佩恩的主意!最先帶頭的是她!」
  
  「喂!克洛蒂亞你這家伙別指著我啊!明明畫的最起勁的是你吧!那時候可沒少被他罰哦,嘿嘿,我還記得呢!」
  
  我耳邊是他們吵吵鬧鬧的聲音,手裡翻著那只有死魚眼和發型相像的利威爾各種殘暴畫面,不由得真的笑了出聲。這可出大事了,這絕對不能給他看到啊,大發,這簡直是藝術啊藝術。
  
  我帶著愈發張狂的笑容翻著畫冊,直到最後一頁是和之前畫風完全不一樣的利威爾,和一個我。
  
  「等等,這是……這是什麼時候的?」
  
  佩恩聽到我的發問走過來看了一眼後說道:「啊,是我畫的,瑞恩小姐你生病結束後回來的第一天晚上,我看到利威爾先生在您身後一直注視著。」
  
  「為什麼……啊,利威爾的話我也可能不會發現。他看了多久呢?」我用手撫摸著紙上利威爾的臉龐問道。
  
  「我也沒注意啊,但五分鐘應該有吧,畢竟我注意到的時候他感覺已經站了一會兒聊。」佩恩撓了撓頭這麼說著,之後話鋒一轉問道:「瑞恩小姐和利威爾先生在交往嗎?」
  
  「不不不不可能啊!這,這怎麼可能呢?!我和,我和那家伙這種事情,完全沒有的事情啊!」這雙馬尾小鬼問的什麼讓人心跳加速的問題,真是……
  
  「嘿∼是嘛?嘿嘿……」
  
  「切,還不快去守夜班啊!快去快去!」
  
  「好的好的!不過瑞恩小姐啊,我感覺利威爾先生他真的很重視你,眼睛裡的感情是藏不住的。」
  
  「知道了啦!快去守夜班!」
  
  在我佯怒的注視下組員們終於安分起來,訂好輪流夜班的時間後,安靜的夜晚就開始了。
  
  我裹著棉衣睡在睡袋裡,腦中不斷回放著和利威爾相處的一點一滴。佩恩說的我當然懂,我也不是沒有情商的人,利威爾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有些暗示的舉動,總是讓人想多的話語,還有他眼底深處那要將我捕獲的要命的溫柔。
  
  現在又給我一張我完全沒意識到的畫來……真是要瘋了。還真的有美夢成真這個選項嗎?會不會是我想多了,況且如果真的是這樣,都這樣了……怎麼說也要告白環節了吧。這男人是想要多吊我胃口才會滿意啊?還是說他看出來我喜歡他所以一直在等著我告白?!天哪,我怎麼感覺這個可能性很高?
  
  要瘋了,這讓我怎麼辦。我這暗戀型選手去告白?我可能還沒走到他面前腿就軟了吧。寫封信給他?那也太不正式了。說到底我現在可是在壁外調查中啊,一個人在晚上想這些粉紅色話題真的好嗎?
  
  啊,真是要瘋了。利威爾到底是怎麼想的啊?他要是想對我下手就快點下吧,我求求他了,我整天看著那行走的荷爾蒙是有多大的定力才沒有整天粘著他他到底知不知道!
  
  ……感覺自己和笨蛋一樣,都在想些啥呢。
  
  可惡,好想他啊。


絕境
  
  第二天的五點,我和小組的成員已經全部清醒過來,准備和抵達的大部隊彙合。但就在我們簡單梳洗整理好裝備,甚至吃了早飯,巨人都來了幾只,一直到六點十分我還沒看到前來的馬匹。
  
  有什麼不對勁。大部隊是在日出前三小時就出發的,最慢最慢現在應該到了,恐怕是路上遇到麻煩了。但是在不知道他們方向的情況下擅自出動,這樣一定會造成組員的危險。
  
  「隊長,地圖拿來了!」
  
  「給我,我單獨出去一趟,你們在這裡等我回來,沒有命令不准動,知道嗎!」
  
  「好!」
  
  我用立體機動裝置飛出好遠一段距離後開啟了稀釋能力,用很快的速度來到了巨人活動最明顯的一塊地方,這裡的血腥味簡直想不聞到也難。我沒有留戀又順著地上馬匹行進的方向掠去,一路上的血跡斑駁,殘肢斷臂真的慘不忍睹,最後我終於在不遠處發現了大部隊的痕跡。
  
  趕得上,得回去讓組員帶著足夠的馬匹過來,最快速度過來!
  
  我在太陽完全升起的時候回到了據點,指著地圖上方才標好的地點,命令他們帶著馬匹和裝備前去支援。我能看到他們緊張的表情和必死的覺悟,我選擇將畫冊留在了這裡。如果我還能回來……不,我一定要回來!
  
  那之後我們不要命地帶著馬匹朝地圖的方向衝去,我盡可能地在躲避巨人的同時規劃最短的路線,但這幾乎十分困難。好在我的組員怎麼說也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精神力和身體能力都是十分的棒,兩人一組的協作更是完美。可以,就這樣一口氣過去,然後……!
  
  我的眼前突然跳出一只張著大嘴的巨人,剛才太留意身後的情況所以沒注意到嗎!可惡……剎車也來不及了,要把馬保住。那時的我將黑旋風的韁繩一扯,它在急轉掉頭的時候我被慣性甩了出去,我眼前是巨人的嘴和牙,我閉上眼睛感受到周身的熱度和潮濕,然後開啟稀釋從它的後腦部穿出。這個位置,可以完美的割下後頸。
  
  「喝!」
  
  我穩穩當當地落回到馬背上,感受到身後有些驚訝的視線又吼了一聲:「現在重要的是去支援!其他的全部放在一邊!」
  
  可惡,我就知道總有一天會這樣,秘密暴露的這一天總會到來。
  
  在接近目的地時我發出了夜間部隊的特殊信號彈並馬上得到了回應。右手邊的方向啊,但明明巨人的味道左邊更濃一些,這說明有人在墊後,而且情況危險。
  
  「佩恩!你帶隊前往大部隊的方向,之後聽團長指揮,我去左邊增援。」
  
  「好!」
  
  當我策馬趕到左側時,我又一次看到了地獄。我快速斬殺了握著士兵的巨人後頸,跳上高樹觀察了局勢。
  
  這裡還剩下不到十個人,也就是說後援部隊幾乎全滅。
  
  我用立體機動固定住一側樹干,後腳跟用力將自己彈射出去,又削掉兩個後頸。雖然不知道前面的情況,但這裡的巨人實在有些多啊,不能讓這些巨人抵達突破到前方,要留給部隊撤退到據點的時間。
  
  這時候我看到了前方綠色的信號彈,方向是我們來時的那個城堡,那條路上巨人很少,大概是被我們殺的差不多了。之後我又看到了夜間部隊特有的紫色信號彈,意思是繼續作戰。
  
  知道了,我會在這裡拖住它們,所以拜托你們跑快一點,因為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會堅持不住啊。
  
  「剩下的人還有戰鬥能力的就繼續拖住巨人!負傷的騎馬朝綠色信號彈方向前進!」
  
  「瑞恩小姐!」
  
  「沒聽懂我意思嗎!?沒用的就給我走!別在這兒當巨人的口糧。」
  
  之後我面臨的就是一場十分混亂的戰鬥,我自顧不暇根本沒辦法分神保護那不到十個人的安全。我不再隱藏狼女的形態,靠著本能斬殺著敵人,我的手臂做著機械的斬殺動作,翻湧的血腥氣越來越重,眼前是滿天的紅光。呼嘯的風從耳邊掠過,夾雜著巨人的怪叫,以及同伴被啃咬的肢體碾碎的聲音,空氣中有一股濃重的腥臭味,怎麼可能一點也不怕啊。
  
  但我一定要活著回去。
  
  「喝啊!」
  
  活著回去,好好睡一覺。
  
  「唔!可惡……刀片……」
  
  活著回去,和我打組員們繼續昨晚的話題。
  
  「……已經沒有人了嗎。」
  
  活著回去,和利威爾說我喜歡他,我好喜歡他,我愛他。
  
  狼啊,是越到絕境越凶殘的生物。在紫色的信號彈再一次出現前,我不能退啊。
  
  你見過狼捕獵的場景嗎,那一點也不美麗,一點也不優雅,有的只是單純的野性和飢餓的衝動。我用著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瓦斯,用我的爪子抓瞎了每一只巨人的眼睛。指尖上粘滿了巨人眼球的粘液,那晶狀體破裂的感覺從我的手指尖傳到腦後,這是沒有刀片的我能做到的唯一的事情了。
  
  所以請你們再跑快一點吧,再快一點,快一點,讓我回去,求求你們了。
  
  我想回去。
  
  這場戰鬥持續了很久,又似乎沒有很久,因為全身集中的關系導致每一秒鐘都格外漫長。我的周圍都是蒸發後鮮血的血腥味,我小心的退到外圍不再使用那低於安全線的能量。之後在我喘口氣的同時,我看到了遠處的一抹紫色。
  
  神啊。
  
  我喚來了就在不遠處待命的黑旋風,一個飛躍跳到它身上,然後朝著那個方向直直地衝了過去。我的身上很痛,大概是刮傷抓傷或者其他什麼傷勢吧,真奇怪啊,明明剛才不覺得,現在卻好像一個勁兒全上來了。
  
  我究竟殺了多少巨人啊……真可怕啊。但是今晚肯定會熬不過去吧,今天晚上和明天,一定是我的地獄,好可怕啊。
  
  我放任自己的身體貼在黑旋風的鬃毛上,想著包裡那唯一一支鎮靜劑,那個量今晚肯定是不夠的。怎麼辦,我能自己熬過去嗎?果然還是去湖裡泡一下吧。找個時間溜出去,然後,冷靜一下……哈,真的好累啊。
  
  在靠近目的地時我收回了自己狼女的形態,我微微直起身子看著地面上圍著城堡的巨人,一下子感到了頭痛。
  
  不過英雄總是會來的,也總是最後登場的。利威爾就這麼從天而降,帶著他皺到不行的眉毛,和他帥到不行的臉,將我從馬背上一把抱起來飛上城堡頂層,以完美的姿態飛躍進去。並且是公主抱的姿態出現在大家眼前,這下咱倆洗不白了。
  
  他將疲憊不堪的我抱在懷裡走到了治療班的地方,我看到已經紅了眼睛的約書亞和我們組幾乎要哭倒在地的成員。真是,一個個都這麼讓人不省心,叫我怎麼能不回來啊。
  
  在他將我平放到擔架上之後,我伸手蹭了蹭他眼瞼下面,然後被他緊緊地抓住了手。
  
  「一臉快哭了的表情,我和你約好了不會死在巨人嘴裡的。」
  
  「啊,我記得,你做的很好。」
  
  「有水麼。」
  
  他從身上解下自己已經裝滿的水壺,小心翼翼地扶著我的肩坐起,再將水壺遞到我手裡。我毫不客氣地喝掉了半壺水,才緩解了喉嚨口的腥味。這情況有點糟糕,這樣看我不到晚上就會開始狂躁啊……
  
  團長過來問了我後援隊的情況,我說當時情況混亂我也記不清了,但如果沒有人回來的話,應該就是全滅了。
  
  我能感受到一下子變得凝重的氣氛,以及隱約的哭泣聲。不過這些都和我沒關系了,我累極了,需要好好睡一覺。
  
  我最後的記憶是利威爾把處理好傷口的我從硬邦邦的地上扶起來,在我的一臉困惑下把我安置在他臂彎處。這個姿勢很舒服,高度也正好,我的頭正好靠著他的肩膀,能感受到他溫暖的體溫,和自己陡然加快的心跳,這是最讓人安心的地方。
  
  「我睡一會兒,晚安,利威爾。」
  
  「嗯,晚安。」
  
  之後的我就這麼睡了過去。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的我是完全的狼的形態,我在原野上跑了很久很久,我的肺已經沉重不堪,我究竟要去哪兒呢?
  
  慘白的月光落在我前行的路上,像是揉碎的星光落在草地上,它們彙聚在一起,筆直的通向一個地方。我聞到春季的青草香味,還有百合花的味道,我抖了抖全身的毛向那處布滿了鮮花和青草的,被月光溫柔覆蓋的地方走了過去。在那片土地上,躺著一個面目全非,斷手斷腳的人,那人身上開著紅色的花朵,只有一只眼睛還睜著,不依不饒地望著那殘酷無比的美麗的月亮。
  
  「為,什麼……為什麼!」
  
  那一瞬間的恐懼壓的我喘不過氣,我不敢再去看地上面目全非的軀體卻怎麼也移不開視線。這是有多痛啊,這一定很痛吧……
  
  他是……他分明……他分明是!不行……只有這件事,只有這個人,我一定要,一定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啊……!」我從夢中一下子驚醒,心髒劇烈的跳動著,筋脈舒張,血氣上湧。我喉嚨中的血腥味越來越明顯,從腳底一直傳到頭頂的破壞感愈加強烈,我的狼爪子絕望般的癢著。
  
  完了。
  
  我沒有顧上身後利威爾著急地在說些什麼,大概是因為……我已經聽不清了。理智在喪失的邊緣,以及我人類的形態我顫抖著支起身子,步履蹣跚地走向不遠處的我的包,當我將已經不穩的手伸進我包中時,我終於觸到了一絲希望。
  
  拜托,拜托,救救我,求求你了。
  
  但我掏了半天,除了帶著的零食卻沒有掏出任何東西。我不敢相信地瘋了一樣的將包裡的東西全部倒在了地上,雙手依舊顫抖地,不斷的尋找著,沒有!沒有!沒有!為什麼!為什麼!我在去支援前還確認了鎮定劑的!為什麼!
  
  在看到那一地的食物後,我眼中的一切從未變得如此黑暗,我什麼也聽不見了。那一瞬間我的絕望,是被巨人圍困難以脫身時都沒有的絕望,像是一盆冷水從我的頭頂澆下,將我的身心淋了個透。
  
  我已經活著回來了……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殘酷。
  
  「誰……誰拿了我的鎮定劑!是誰!!!」
  
  我回眸凶惡地瞪著身邊的每一個人,身體的狂躁和心中的火氣將我的理智逼退。所以等我發現士兵們看向我時畏懼的神情,和拿起刀片的手後,我才猛然覺醒。
  
  我垂下頭摸了摸大概已經變樣的眼睛,停止喉嚨中野獸一樣的低吼聲,感受著他們可怕畏懼的視線,這是我第一次感到這樣的刺骨的冷。
  
  來不及了。
  
  最後我無力地勾了勾嘴角從身旁拿起了一截刀片,在看見他們一瞬間進入戰鬥狀態的表現時,我只是搖了搖頭奔向了窗口,在那裡我卻看到了最不願看到的人。利威爾守在窗口就像在等著我衝過來一樣,我注意到他沒有拿刀的雙手,一瞬間又有點酸楚。
  
  但這一次,你不能攔住我。
  
  「抱歉。」
  
  那句道歉隨著我穿過他的身體消失在漂亮的晚霞裡,散在溫暖的春風裡。我就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逃跑著,可沒有一個人會看到我,會發現我。
  
  今天的晚霞也很好看,是橙紅色的火燒雲,有點像被夕陽染紅的金色海灘。如果他還站在窗口的話,真希望他看一眼這美麗的景色啊。


危情
  
  「今天的晚霞很好看啊。」
  
  「利威爾,你冷靜一下吧。我也不相信瑞恩她居然是……」
  
  「你在說什麼,臭四眼。我只是覺得那個天氣播報員看到這樣的晚霞,肯定會這麼說啊。」
  
  「天氣播報員?啊……瑞恩她確實一直會說這種話呢。」
  
  今天的晚霞也很好看啊。她藍寶石一樣的眼睛會盛滿這鎏金的晚霞,然後帶著笑意將那一份不可多見的美麗贈給自己。而不是和自己道那不知所謂的歉,然後消失在這片漂亮的過分的霞光中,無跡可尋。
  
  真是個殘酷的女人。
  
  「等到晚上瑞恩組組員和利威爾班就分散去找她,一定要把她帶回來。」夏迪斯團長這麼吩咐著,嚴肅地掃過每一個惴惴不安的人。
  
  「不,就我一個人。」利威爾走到夏迪斯面前平靜地說道,「她膽子很小,也很敏感,那麼多人的話一定會繼續逃走的。」
  
  「但是一個人的話,找到她的幾率不大。」
  
  「地圖給我。」
  
  利威爾展開那羊皮紙的地圖,不斷思考著她可能去的地方。
  
  她的身體很虛弱,況且還受了傷,就算是狼也要找個地方休息的。方才她發狂的樣子與其說是不經意間展露的攻擊性,不如說是被逼到絕境的哀嚎。
  
  「她跑不了多遠,就算是狼體力也是有限的,而且還受了傷。」
  
  這就是你一直隱藏的秘密嗎,真是夠玄幻的啊,這個世界上還有多少事情是我們不知道的。
  
  「她一定會找有水的地方緩解飢渴,而且是叢林茂盛的地方。」
  
  利威爾看著地圖上距離最近的一處水源,那裡是一大片湖泊,周圍是茂盛的叢林,對她來說最好的休息地方。
  
  「利威爾,把她帶回來。」
  
  「啊,不用你說我也會的。」
  
  賭上命也要把你抓回來,我的小狼。
  
  這是安靜的,清涼的,祥和的夜晚,也是一個漂亮的滿月的夜晚。
  
  清醒時候的我躺在湖面上看著眼前那一輪耀眼的,漂亮的月亮,它就這麼在如霧的流雲間,在青藍的夜空中,被無限的星光托著,冷冷地看著狼狽不堪的我。
  
  那之後過去了多久呢,我記不大清了。我的記憶一直到我逃進了這一片叢林,之後就是大片的空白。不過……嘛……大概猜的出我做了什麼。
  
  我看著不遠處樹木上沒有章法的帶著血痕的狼爪印子,被我咬死的動物屍體,帶著血跡的刀片,還有狼藉的草地皮。
  
  最終還是變成狼發狂了啊……
  
  我深吸一口氣將自己泡進了清涼的水中,緩解身體裡殘余的躁動,如鏡般的湖面映出一對黑色的狼耳,和蒼白面孔上幽藍的瞳孔。我沉默地看著水中那匹黑色的狼,不近人情的冰冷目光刺的我幾乎發顫。我揮手打散那一片剪影,卻看到了還沒法完全收回的鋒利的狼爪,真是可怕。
  
  我還能回去嗎。
  
  記憶中是士兵們畏懼的眼神,刀片的冷光晃的我發顫,那見到野獸一樣驚恐的表情深深地扎在我心裡。
  
  好可怕……不想回去。
  
  「……唔。」
  
  要不干脆就這樣逃走吧,只要有肉我就能活,反正我是狼,能力還很厲害,一個人活著也沒什麼大不了。對,就像那本小說裡的狼一樣……看著月光,最後凄美的死去。
  
  「系統,陪我說說話好不好?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可惡,到底是哪個混蛋拿走了我的鎮靜劑,嗚……」
  
  明明活著從巨人堆裡死裡逃生了,我做的不夠好嗎,是我錯了嗎,我應該保守一點不砍那麼多巨人嗎?可那樣的話,他們一定會被追上的啊。
  
  我到底要怎麼做啊,那麼多刀片……那麼多驚恐的眼神,那麼多明顯的敵意……
  
  好可怕……
  
  好害怕……
  
  他們會殺了我嗎?
  
  會把我綁住做實驗嗎?
  
  會廢棄我作為人的權利嗎?
  
  他們還會做什麼,還會做什麼……
  
  好怕……
  
  我第一次哭出了聲音,在這個夜色繚繞的湖中央,在這片安靜的叢林中,在冰冷的月光和刺眼的星光下,我再也克制不住心中崩潰的絕望和痛苦。
  
  我果然還是一個敏感纖細的少女啊,不對,應該是一匹敏感纖細又膽小的狼。
  
  在這崩潰的情緒下我根本沒有注意到身後朝我游過來的人。直到我被拉進一個潮濕的帶著寒氣的懷抱,他親吻著我冰冷的臉頰,輕拍著我因為哭泣而不斷顫抖的脊背,他溫柔的好聽的聲音鑽進我的狼耳朵,讓我一瞬間泣不成聲,他說:「別怕,沒事的,我在這裡。」
  
  利威爾是在夜間出發的,他騎著唯一不怕她的黑旋風往那片叢林衝去。一路上他看到了隱約的狼爪印,點點血跡,還有被咬斷脖子的兔子。神奇的是他一點也不害怕,他只是擔心,他清楚地記得她還帶了那一節刀片,他一點也不想知道那是用來干什麼的。
  
  拜托,讓他找到她。
  
  然後他在湖邊發現了女孩兒的外衣以及那一節染著血的刀片。
  
  心涼了一半。
  
  她不會死在巨人嘴裡,她會死在自己手裡。
  
  就在他絕望的看向那波光粼粼,冷靜地反射著世間醜惡的湖面時。他看到了一個背影,一個頂著獸耳的纖細的熟悉的背影。她安靜地浮游在湖中央,抬頭看著那殘忍的月光,像失去了一切最後看著月亮死去的那頭孤獨的狼。
  
  利威爾的心在狂跳,但在看到這深不見底的湖水時,他猶豫了。
  
  太冒險了……得想個辦法讓她過來。
  
  這個想法只出現了一秒鐘就被他打消了。他覺得自己很混蛋,明明打定主意賭上性命也要把她帶回來,自己剛才是在想什麼啊。他解下立體機動裝置脫了外套,後退幾步隨之躍進了冰冷的湖面。
  
  他聽到了瑞恩的哭聲,這是她第一次哭出聲音。在這片寂靜的叢林裡,在這冰冷的湖中央,在殘忍的月光下,她的哭聲像一根刺扎在心裡,扎的他發疼。
  
  當他終於游到她身邊將她抱進懷裡時,她瘦弱的背脊在不斷顫抖著,像只小狼一樣絕望的嗚咽著。他憐惜的親吻了瑞恩冰冷蒼白的臉頰,吻去她的淚水,安撫著這頭小狼。
  
  這是要讓他多心疼才肯滿意啊。
  
  女孩兒漸漸止住了哭聲,浸滿淚水的幽藍色瞳孔在看到自己的模樣後陡然收縮,之後她帶著自己緩緩游向了岸邊。
  
  「這種天氣晚上的叢林很冷的,雖然巨人睡著了但野獸還是很多,你怎麼說來就來了。沒受傷吧?」
  
  她擰了擰潮濕的頭發後專注地看著自己道,明明她身上的傷口還在流血。
  
  「沒事,你過來……」
  
  「利威爾,你先在這兒坐一會兒,我去找點樹枝生火,這樣會暖和一點。」
  
  她站起了身,語氣和表情都很慌張,似乎在害怕我接下來會說出的話語,她以為我會說什麼呢。
  
  「沒事,你先過來……」
  
  「我馬上就會回來的,不用擔心我。我可是狼啊,叢林就是我的天下。」
  
  她清淺地笑著不斷後退,身後的狼尾巴低垂著,耳朵在不斷抖動著。
  
  她在害怕,害怕我會將她帶回去嗎。
  
  「瑞恩,過來……」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回去……我害怕,我真的好怕。」
  
  她瞪大著眼睛朝自己大聲抗議著,幽藍色的瞳孔在顫抖著。濕漉漉的小狼一邊搖著頭一邊往後退,在此期間她一直背著手不讓自己看到那無處遁形的狼爪。
  
  真的是一只被嚇到的小狼啊。
  
  他就知道會這樣,所以才不讓那些人一起過來。瑞恩的膽子其實很小,她怕蟲子,不擅長和生人接觸,對於第一次嘗試的事情總是會思考很久才動手,她喜歡一個人呆著同樣也喜歡熱鬧的環境。
  
  只是她裝的太好了。
  
  就算看到蟲子也只是會愣一下就過去,和生人的社交也是周到禮貌到沒話講,做一件事情會很細致很嚴謹,一個人呆著是因為她想要有屬於自己的時間來回復那些社交耗費的精力,熱鬧的環境是因為能給她狂歡的安全感。
  
  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是嘛,你不過來的話那就我過去。」
  
  真是一個麻煩的人。
  
  「利,利威爾?!你等等,我,我,再給我點時間,我可以解釋的!」
  
  真是一個敏感的人。
  
  「太晚了。」
  
  真是一個格外讓他心動的人。
  
  他拉過女孩兒藏在身後的狼爪,將五指伸進細膩的指縫裡,借著她後退的勁兒將她輕輕抵到了樹干上。利威爾的右手放在她濕漉漉的腦後,灰藍的眼睛盯著那依舊顫抖著的幽亮的眼瞳,果然她怎麼樣都是好看的。
  
  「睜著眼睛,好好看清楚我現在做的事,不准再逃了。」
  
  這麼說著的他准確的毫不猶豫的吻住了瑞恩同樣冰冷潮濕的唇瓣。在接觸的一瞬間,耳邊是自己大到無以復加的心跳聲。
  
  啊……果然自己真的沒救了啊。
  
  利威爾握緊了五指交纏的手,感受著眼前女孩兒顫抖的身軀,他看著那從驚訝漸漸變得柔軟的幽藍,右手將她往自己這兒帶了一下,使兩具同樣潮濕又火熱的身軀貼合在一起,讓人心動。
  
  「唔……!啊哈……唔呼,嗯……利威,利威爾啊……」
  
  真是奇怪,她的臉頰那麼冰涼,唇齒卻變得那麼火熱。利威爾眯著眼睛欣賞著瑞恩難得一見的可愛表情,唇舌交纏間發出的曖昧水聲,柔軟的身軀,溫熱的唇舌,滾燙的呼吸,撩人的輕喘。
  
  要瘋了,真的要瘋了。
  
  他們接吻了很久。
  
  不知什麼時候他們變成了緊緊相擁的狀態,不知什麼時候女孩兒開始回應著他的親吻,他的挑動,不知什麼時候這個吻開始變了味,變得暗藏情/欲,惹人上火。
  
  「……可以了,不能再繼續了。」
  
  利威爾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了這句話,鬼知道這只狼耳朵女孩兒喘著氣湊過來繼續討吻的表情有多誘人。
  
  「啊……嗯。」
  
  「……嘖。」
  
  要瘋了,為什麼這家伙會有這麼乖的表情啊。
  
  瑞恩微微離開了自己一些距離,低垂著腦袋和狼耳朵,只有身後的狼尾巴在輕輕搖晃著。
  
  那之後利威爾拉著安分下來的小狼爪子,將她帶到了湖邊,從外衣裡掏出酒精傷藥和綁帶,幫她處理起傷口來。
  
  「你帶出來的那節刀片,用來干什麼了。」
  
  「我也忘了……但我肯定不會自殘的,那樣太痛了。」瑞恩看著利威爾包扎著自己傷口的手說道。
  
  「是嘛,那就好。你要是敢做那種事情的話,」利威爾不輕不重地打了個結後,曲起膝蓋撐著手臂一臉坦然地看著她:「我就不做剛才的事了。」
  
  「!!!!!」
  
  「怎麼?反應那麼大,臉都變紅了,看來很想要我親你啊。」
  
  「沒,沒有!我這是,一下冷一下熱有點上火……」
  
  利威爾忍著心中的癢意依舊一副平淡的模樣看著已經要燒起來的瑞恩,還有那條晃動得厲害的狼尾巴。
  
  真是,太可愛了。
  
  「啊,這樣想一想我們接吻跳舞上床都做過了啊,都已經是這樣的關系了,事到如今才害羞嗎?」
  
  「哪有!我才,沒有,害羞。」
  
  「那你是那種和誰都可以做到這一步的女人嗎。」
  
  「怎麼可能。」
  
  利威爾看著瑞恩皺起的眉頭,那一瞬間從身體裡蔓延出來的強烈排斥感竟讓他覺得特別滿足。
  
  「這話的意思是只有我可以的含義嗎?」
  
  「…………」
  
  「呀,瑞恩,你也不是笨蛋,我都說到這份上了,作為基本禮節你應該給些回應了吧?」
  
  利威爾湊過去按了按她依舊紅紅的嘴唇,灰藍色的雙眸牢牢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我是狼啊,不會害怕嗎?每次我這麼發狂的時候,誰都擋不住我的。」
  
  瑞恩垂下她長長的睫毛,輕輕握住了他磨蹭著唇瓣的手放在身邊:「而且,調查兵團那麼多人都看到我的樣子了,已經回不去了吧。」
  
  「只是一匹小狼而已,比起巨人來說簡直可愛太多了啊。還是說怎麼,你會吃掉我嗎?」
  
  利威爾挑高了眉毛,看著眼前皺著眉頭思考著這個可能性的小狼,之後就看到她抿了抿嘴搖了搖頭認真道:「我不吃人肉的,而且我也打不過你啊。」
  
  「你很清楚嘛。」
  
  被他吃掉還差不多。
  
  「所以呢?我一直等著的回答,可以給我了嗎?」
  
  他已經餓了一年多了,明明就在身邊,明明一直在他的身邊啊。
  
  這真的是一個涼爽干淨的夜晚,銀色的月光灑在成片的湖面上,湖底墜著萬點繁星和墨色的流雲。瑞恩潮濕的頭發沾在雪白光潔的脖頸上,她幽藍的眼睛在不斷的眨著,眼眶周圍還帶著哭過的紅暈。最後她終於抬起她漂亮的睫毛,用那同樣漂亮極了的狼眼睛看向了自己,她微微呼了口氣說:
  
  「好。」
  
  這麼細若蚊蟲的聲音在安靜的夜中清晰地傳入他耳中,在他還准備說什麼時,瑞恩直起身子閉上眼睛,頂著紅紅的臉蛋輕輕吻住了他:
  
  「我在後援隊戰鬥時就在想了,回來的話我要告訴你。我喜歡利威爾,很喜歡,超級喜歡……我,我……唔嗯……」
  
  他們再一次吻在了一起,溫柔的,纏綿的,傾訴愛意的吻。
  
  接吻之後,他們生了火,烤干了衣服。女孩兒柔軟的身體倚靠在自己懷裡,兩人的心跳交織在一起。黑色的狼尾巴輕輕蹭著自己的小腿,毛茸茸的耳朵會隨著自己的呼吸抖動著。
  
  分明是這麼可愛的生物,那幫膽小鬼真的還會怕啊,是巨人見得不夠多嗎?
  
  「回去之後兵團會對你進行審問,不用怕,說出來就好了。比起巨人來說區區一個狼女簡直可愛太多了,放心,我不會讓他們傷害你的。」
  
  「這麼可靠啊,簡直要把我感動哭了。」
  
  「啊,畢竟是你戀人。」
  
  「…………」
  
  瑞恩沒有說話,只是垂下了頭繼續往自己懷裡拱了拱,真的是一只很容易害羞的小狼啊。
  
  之後他們就在湖邊溫暖的火堆邊睡了一覺,在天亮前三小時洗漱完畢騎著黑旋風回到了據點。看著瑞恩已經收起的狼耳朵和尾巴,利威爾一瞬間覺得有點可惜。
  
  大概是打開了什麼奇怪的開關吧。


袒露
  
  當我再一次被利威爾抱上城堡高層時,我依舊能感受到士兵們的隱藏的敵意。但我也沒有忘記第二天准時到來的偏頭痛,我從外套內測口袋裡拿出一片止痛藥吃了下去,藥效發作之後就能緩解那一陣陣的頭痛了吧。
  
  那之後壁外調查又進行了兩天,在四月十九號中午回到了瑪利亞之壁,損失比較嚴重。
  
  不過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系統,系統,在嗎?」
  
  「在的,您說。」
  
  「為什麼那天我回來之後的頭痛症狀比以前要好多了?」
  
  「能力的副作用在本質上是沒有區別的,就是為了折磨能力者的身體。就像某些藥物的副作用一樣,其中最常見的偏頭痛會因為另一種副作用的增長而減少。」
  
  「就是說,那天我因為副作用的關系沒有忍住變成了狼,徹徹底底瘋了個痛快,我的偏頭痛看我受苦受的差不多了,就不發作了?」
  
  「是的。」
  
  「那是不是只要我加重頭痛就不會變成狼了?」
  
  「不可行,頭痛的副作用比起現形的作用來說太微不足道了。」
  
  「好吧……我變成狼的時候,能有可能保持住理智嗎?」
  
  「可行,這是在您身體極度虛弱情況下的保護行為。如果您想在日常狀態下變成狼也是可以的行為,只是需要多加練習。」
  
  「是嘛,知道了,但我應該不會想要練習。」
  
  且不說這和宿醉一樣的偏頭痛症狀,其實忍忍是可以過去的,關鍵是我忍不了所以會吃藥。但這個狼人化……真實體驗一下之後真的是有些可怕啊。
  
  我突然間想到了《暮光之城》裡面的雅各布,如果我是雅各布那利威爾不就是貝拉?或者是貝拉的女兒?天哪,有一絲搞笑。幸好這個世界沒有吸血鬼,如果有吸血鬼那是不是還會和我展開一場大戰,就像第四部裡描述的一樣,雖然看上去真的很爽,但我還是很不喜歡打打殺殺的。
  
  這是我帶著手銬腳銬走向審訊室時的一系列心理活動,該說是秘密暴露而終於解脫了嗎,我的思維從《暮光之城》跳到了《唯愛永生》又跳到了《模擬人生》然後想起我還沒捏完的小人臉頓時感到了一絲難過。
  
  「到了,進去吧。」
  
  「好。」
  
  我收住了在各個次元奔跑的思緒,吸了口氣端正態度擺好表情,向前一步准備把狼女這件事全盤交代了。
  
  我看到夏迪斯團長坐在審訊點位置上,旁邊站著艾爾文韓吉,利威爾則是環著雙臂靠在我旁邊的牆壁上。由於沒法行心髒禮我只能朝他們鞠了個躬,雖然很傻,但最起碼我態度誠懇認真,應該不會對我做過分的事情,大概。
  
  「說明一下吧。」
  
  干淨利落,我喜歡。
  
  「好的。我不是人類,我是狼女,我的確是克勞德家的女兒,但我們家族其他人並沒有這一項能力………」
  
  之後我仔仔細細清清楚楚地講了狼女的能力,局限,並且用實際行動給他們做了演示。
  
  「所以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能困住你,就算把你困在鐵箱子裡你也會逃脫出來嗎?瑞恩?」我看著韓吉一臉躍躍欲試的表情,聰心底感到了一絲害怕。
  
  「嗯,是的。但我會害怕,所以不怎麼想做這個實驗………」我微笑著表示了我的拒絕,然後就看到了韓吉一臉可惜的表情。
  
  「這個能力真的有那麼便利嗎?除了你說的副作用之外還有別的東西吧。」
  
  問這句話的是艾爾文,我看著他認真的表情以及那看穿一切的眼神,想也不想地說道:「嗯,有代價的。」
  
  「是什麼?」
  
  我沉默了一會兒看了眼環著手臂倚牆站著的利威爾,突然就有點說不出口了。但我知道,這時候不坦白,不讓他們相信,以後會更加難辦。所以我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詞清清楚楚地說道:「如果稀釋能力使用的太多我會直接消散,在白天使用能力太多低於安全線我也有可能會死,還有十五年壽命和我的部分記憶。」
  
  「哈?」
  
  我朝那聲音望過去就看見利威爾一臉「你在開玩笑嗎」地望著我,他的眉頭漸漸皺起,以至於他直起了身子朝我走來:「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這可是現實啊?不是你看的那些幻想小說!」
  
  「是的,我很清楚明白我在說什麼,利威爾。」我朝他笑了一笑之後解釋道:「所以如果我現在在這裡死掉,絕對不是因為心髒病突發或者什麼原因,而是因為十五年之後的我出了什麼事情。」
  
  那一瞬間審訊室裡面是死寂的沉默,每個人的表情都各不相同,我依舊維持著禮節性的微笑等待他們的裁決。大概率會放我走,因為我的身份能力怎麼想都和巨人毫無關系,到目前為止我講的也都是實話,我問心無愧,唯一一處需要仔細盤問的地方就是……
  
  「十五年點壽命和能力的用途是誰告訴你的。」
  
  就是這裡,但我已經准備好了。
  
  「我丟失了一部分記憶。」
  
  我沒有說謊。
  
  「是嘛……我明白了。」
  
  如我所料,我安全了。
  
  當我解開鐐銬走出審訊室的大門時,入眼的是滿天的星幕,我的秘密有兩個,一個是可以說的秘密,還有一個是打死也說不出口的秘密。
  
  知道這個世界所有發展走向這件事情,怎麼說得出口。如果系統真的消除了我關於這個世界的所有記憶,我是不是就可以對他們真正的坦誠。也許不用對他們,僅僅是對利威爾,我是不是就可以問心無愧了。
  
  我突然就明白萊納精分的原因了,一直處在這種心情下,誰都會頂不住啊。
  
  「利威爾。」
  
  「……」
  
  「我是個殘酷的女人吧,從小到現在瞞著你的秘密是那麼巨大。」
  
  我對身後一聲不吭站著的人平靜地說著,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他,辜負了他的信任。
  
  「如果我會在壁外調查中死去,那我就不會活到現在。我一直都這麼想著生活過來了,今後也會繼續這麼活下去。
  
  「但同樣的,現在健健康康說著話的我不管什麼時候倒下去都不奇怪。你知道的吧,我的意思。」
  
  但我是個卑鄙自私壞到骨子裡的女人。
  
  我當然知道這樣輕飄飄地生命給不了他任何承諾,任何保證,我不配做任何人的戀人,家人。但我不想離開他,除非我對他失望透頂絕望至極,或者他不要我了,不然我不可能離開他。
  
  我就是這樣的人。
  
  我和他一前一後走在回寢室的路上,夜已經很深了,路上一個人都沒有。明天的假期我會回到克勞德的別墅繼續處理工作,之後也許會更忙吧……
  
  我看著他永遠直挺的背脊,隨著晚風飄動的碎發,纖長有力的雙腿。無論看幾次都覺得是個帥到不行的男人,內在也好,外在也好,全都帥到不行。
  
  那之後他到現在一句話也沒有說過,就算是我也有點不明白他這小腦袋瓜裡在想些什麼東西了。
  
  我很喜歡他,從上輩子到現在一直很喜歡他,但如果他後悔的話,如果他不想接受這樣飄渺不定的關系的話,我也可以假裝不喜歡他然後離開他。就和上輩子的我一樣,一個人也可以生活的特別好。
  
  我看著一個人走在前面的利威爾,他走在灑滿月光與星屑的路上,他一直是個很優秀的人。
  
  「利威爾,我有話和你說。」
  
  「啊,正好我也有話要和你說。」
  
  我看著終於回過頭的他,眉毛微微皺著,灰藍的瞳孔帶著十分的認真。原來他和我一樣,都思考了一路嗎?他在想什麼呢?
  
  「那你先說吧。」
  
  他沉默的觀察了一下我的表情,之後幾步跨到我身邊來,用他清冷的聲線堅定地說道:「我知道你的命就像懸在半空的樹葉,輕飄飄的不行,時間到了就會自己落下。但在那之前,你別想著因為這件事情就離開,我沒那麼脆弱,你也不要用你那芝麻大的腦袋胡思亂想。」
  
  「那個啊,利威爾。」
  
  天哪,我和他居然想一塊兒去了嗎?
  
  「怎麼了,被我猜中了嗎?」
  
  「不是,正好相反。」
  
  我搖了搖頭看著利威爾笑著說道:「我在想就算我不能給任何人任何保障,但我還是想和你在一起,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因為我是個壞女人,是匹很自私的狼。」
  
  我看著利威爾因為我的話而微微瞪大的眼睛,一瞬間控制不住的笑了起來,耳邊是我的心跳和溫暖的夜風。
  
  「真是,我們兩個人都在為什麼事情苦惱了一路啊,真的是太戲劇了。」
  
  「啊,和白痴一樣。」
  
  「終於你也有說自己是白痴的一天啊。」
  
  「嘖。」
  
  我看著利威爾不耐煩地用手揉了揉我的頭發,然後用平淡的神情看著急急忙忙梳理頭發的我。
  
  直到我打理好自己的毛發,他才轉過視線看著綴滿星光的夜幕說了一句:「嘛,偶爾這樣也不錯。」
  
  這個男人………鎖死了!鑰匙丟了!說啥離開不離開的鬼話,做夢去吧,拿鋸子據爺也不會松手了!以後的事情交給以後的我思考,現在的我就這樣就可以了!
  
  「所以你就和利威爾在一起了?」
  
  「對的!」
  
  我吃著羊肉串和身邊的卡洱娓娓道來我的愛情羅曼史,湖中的擁抱到湖邊的擁吻,然後是互相表露心跡,這簡直能拍一部愛情電影了!
  
  「所以你之前處處躲著他……是因為你……喜歡他?」
  
  「嗯,就是這樣。」
  
  「暈……鐵樹開花啊!這絕對是良辰吉日,我是不是要去投資一下啊。」
  
  我看著身邊吃著牛肉串的卡洱大到不行的反應,一瞬間就給了他一個爆栗。
  
  「說什麼呢!你怎麼會懂我這樣纖細柔弱的少女心情,對了,你和蘿拉怎麼樣了?」
  
  「吹了。」
  
  「哦……啊!?這怎麼就吹了?」
  
  我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卡洱,他倒時一副沒什麼的表情繼續吃著他的心肝肉串,甚至還有心情買一個韭菜蛋餅。
  
  「不是你別光吃啊,你和我講講啊?我夾在你倆中間,我也挺難的啊?」
  
  「嗯……怎麼說呢,就是感覺兩個人不是真的很喜歡對方,只是一時新鮮而已,那股勁兒過了就沒有了。」卡洱皺著他淡黃的眉毛和我這麼說著,淺藍色的眼睛裡是難得一見的認真:「我覺得蘿拉也只是一時興起,我和她志趣相投把那個當成了愛情。後來在一起之後就發現,其實……那根本不算是愛情。你放心,你姐妹絕對沒吃虧,分手還是她提的,我們和平分手。」
  
  「你倆還挺看得清楚。」我拍了拍卡洱高出我一截的肩膀,之後哥倆好的拱了拱他的手肘道:「怎麼樣?爺請你吃頓飯,慶祝我脫單,也祝福你可以開始下一春?!」
  
  「有飯不吃王八蛋啊,走著!」
  
  「走一個!」
  
  於是我們兩個敗家子就在下午瘋狂掃購了所有心怡的物品,拎著大包小包讓車夫管家送到各自的別墅。在晚上胡吃海喝,甚至參加了平民間的難得舉辦的小型舞會。
  
  我和卡洱混在人堆中間衝小台子上跳著舞的年輕人拍手叫好,身邊是熱鬧的氣氛和喝光的酒瓶。我看著旁邊放著的大蛋糕,不由得切了一塊放在餐盤裡,之後叫了一聲:「帥哥看我!」
  
  之後我就將蛋糕拍在了他那張英俊的臉上,金黃的頭發頓時變得油膩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哪卡洱!真是藝術啊哈哈哈哈!」
  
  「呀!瑞恩,你完蛋了!你給我過來!有種別躲啊!」
  
  「哈哈哈哈哈哈,啊!」
  
  趁我一個不注意卡洱將自己臉上的奶油抓了一把抹到了我脖子裡,脖子裡!
  
  「這下可別怪我,是你先動的手!」
  
  「行!來吧,今天咱倆誰也別放過誰!」
  
  「嘿喲,還挺能耐,看我不搞死你!」
  
  於是我和卡洱一人一盤蛋糕像兩個憨批一樣往對方臉上懟過去,大家也在我們歡笑的氛圍裡開始互相抹奶油。
  
  那是我過的最快活的幾個晚上之一,卡洱這個憨憨總能給我帶來無限的快樂,專治各種不開心。我相信他和我一起玩時肯定也是這樣的心情,朋友不在多,貴在真,如果問在這個世界上除去利威爾我最在乎的人是誰,那無疑就是卡洱霍布斯,這個和我一起頂著滿臉滑膩奶油哈哈大笑著的憨批男人。
  
  他真是我沒有血緣關系的親兄弟,親姐妹。


友談
  
  利威爾是在今年的夏天當上士兵長的,當我在台下看著利威爾的晉升時,雖然心裡明白這代表離破牆的時刻又進了一步,但我依舊在心裡不斷叫囂著:看!這是我男人我男人!厲害吧厲害吧厲害吧!
  
  當然表面功夫做的一向很好的我是不會這樣直接叫囂出聲的,我在早上的儀式結束後邁著悠閑的步子走到他身邊笑著說道:「恭喜啊,利威爾兵長。」
  
  「你這家伙怎麼叫的這麼順口啊?」他一臉嫌棄地看著我諂媚的笑容,之後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陽說道:「夜訓回來才過了幾個小時,你真是不困啊。」
  
  「嗯,因為今早有儀式啊」
  
  「也只有你早上起來就為了看個儀式。」
  
  「那不一樣啊,如果不是你的話……才不會這麼早起來。」
  
  我嘟囔著說完了這句話,也沒管他聽沒聽見拔腿就要溜回女寢。但很可惜我沒成功,在他面前我的逃跑總是不成功的,正如同我現在被他拎著衣領固定在身旁一般。
  
  我手足無措地站著,推也不是,抱也不是,只能看著不知何時出現的約書亞越來越近,之後一臉驚訝地看著我們。
  
  「喲,早上好啊,約書亞。」我衝他揮了揮手用眼神示意他能不能救救我,大庭廣眾之下這樣真的很不好意思啊。
  
  「哦,哦哦!早上好啊瑞恩。」約書亞一臉疑惑地看著我對他擠眉弄眼,之後豁然開朗茅塞頓開露出一個「果然如此早就料到」的表情,他一臉認真的和我說道:「沒事,我會當做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不知道,你們繼續。」
  
  「呀!不是啊??我這……」
  
  好在這時候利威爾終於松了手,我連忙稍微遠離了他一些。不對啊,他平時不這樣啊?怎麼今天轉性了?
  
  我看著約書亞離開的方向和利威爾那巧到不行的動作,一個大膽的想法在我腦中成型,並且我覺得是有理有據的。但,我不會說出口,這種時候裝傻就可以了。
  
  我和利威爾的關系已經是人盡皆知沸沸揚揚,上到我爸媽下到黑旋風,已經是開誠布公的狀態了。那些見過我倆在年會跳舞的人說我和他甚至那時候就有點那啥了,我義正言辭地說那時候我們還只是朋友關系,然後在利威爾一臉「你自己信嗎?」的表情下閉了嘴。
  
  我承認我對他的非分之想,想了挺久了,兩輩子了。不愧是我啊,暗戀王者段位的選手。
  
  但是有非分之想是一回事,實際操作又是另一回事,你們知道我很純情的,一次戀愛沒談過,就是接,接,接個吻我都要緩上半天。別談什麼上壘了,這都是成年人干的事情我還太年輕了不可能的。
  
  就在我和來看望我的蘿拉這麼說的時候被她好好嘲笑了一番:「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你除了哈哈哈你還會別的嗎?!」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逗了我真沒想到瑞恩你居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呀!」
  
  我氣急敗壞看著對面換了個成熟女人的發型笑得沒心沒肺的蘿拉,小鹿女孩變了,變得不再純真了。
  
  「哎喲天哪,不行了瑞恩,我被你笑得眼淚出來了。就是說你其實一次戀愛也沒談過,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想和他親近一些但又總是會心跳過載,所以就選擇索性不親近了,對嗎?」
  
  「是啊……我頂不住的……」
  
  「媽呀,活久見了,瑞恩能有今天不容易啊。」
  
  「我也覺得挺不容易的。我只有讓自己忙起來才會不想他,要是一閑下來總會想起他。誰讓我熱戀期呢……」
  
  我在心裡唾棄著自己,又長嘆一聲靠在了蘿拉肩膀上。果然戀愛話題還是要找姐妹聊啊,卡洱那個憨憨會直接一句「干就完了」硬生生給我氣出病來。
  
  什麼叫干就完了,有種你干一個利威爾給我看看?真的是。
  
  「那瑞恩你平常做些什麼呢?」
  
  「我平常啊,工作作曲工作訓練睡覺。」
  
  「………?你再說一遍?」
  
  「工作作曲工作訓練睡覺。」有什麼不對嗎?大老板不是那麼好當的,我天天工作都要處理掉的。有時候還要出差,可忙的嘞。
  
  「那你的戀愛生活呢?」
  
  「啊……對哦。」
  
  「不是,啊……對哦。就好了啊!你在談戀愛的瑞恩!瑞恩!」
  
  蘿拉恨鐵不成鋼地搖著我的肩膀對我悲憤道,那雙眼睛裡迸發的感情像極了看著不中用女兒的老母親。
  
  「瑞恩我問你,你上一次和利威爾親親是什麼時候?不要害羞!別低頭!如實告訴我!」
  
  「……………就,兩個月前嗎?」
  
  「你們除了湖邊之後就再也沒!哎喲我的親娘啊!我的蒼天啊!」蘿拉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痛心疾首地望著萬裡無雲的天空,她捶著自己胸口緩了一口氣和我說道:「你倆真是絕配,我都懷疑你倆能忙到最後忘了在談戀愛也有可能。」
  
  我有些自知之明的低頭不說話了,耳邊是蘿拉不斷的數落聲:「你說說你,你那麼喜歡利威爾你怎麼不知道自己去貼貼人家呢?」
  
  「我不習慣啊……」
  
  「你個死傲嬌你沒救了,活該兩個月親不上嘴。這利威爾也真是,他知道你害羞他不能主動點嗎?真是急死我了你們兩個,真看的我飯都不香了。」蘿拉依舊是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看著我,這大概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理虧,而且還很無奈。
  
  「那你說我怎麼辦。你知道我的,一工作起來什麼都會忘的,而且我也覺得不能這樣下去,我的熱戀期居然連對像人都見不到,這也太難了。」
  
  是的,見不到人。先不說我和他那顛倒的作息時間,就說他當上兵長之後要開始熟悉處理公務,和艾爾文以及團長到處跑,又要訓練他們特別作戰班,他不一定比我閑到哪兒去。
  
  唉,太慘了。瑞恩克勞德,好慘一女的,怎麼就生了個這樣的性格,傲嬌難道是金牛座通病?我之前怎麼沒發現我這個屬性的啊?
  
  那天蘿拉走的時候還給了我一串粉水晶手鏈,說是祈禱我愛情路途順利,早日牛郎織女相會一次。我一邊笑著捶她,一邊無奈地接過了那條水晶手鏈,我真的是服了呀。
  
  那之後又過了幾天,內地的貴族勢力似乎改變了,霍布斯家的家業一直很平穩發展現在突然有些蒸蒸日上的感覺,就像突然暴漲的股票。與此同時有些人倒台了有些人上台了,但這些事情我哥比我清楚,我只要安心當好我的大老板處理好我養殖場的事情就好了。
  
  時間兜兜轉轉又過了一個月,現在是七月末的暑中。但這裡的溫帶海洋性氣候又使得高溫天氣也不會很熱,只是頭頂明晃晃的太陽有些煩人。我看著一碧如洗的蒼穹回頭看了一眼利威爾宿舍的方向,最後坐上了我的馬車。
  
  我有預感,時間線應該已經很近很近了。我要去瑪利亞之壁確認些東西,來保證能夠救下阿爾敏的爺爺。
  
  我到達了那三分之一的養殖場,確認了在此處的員工記錄,毫不意外找到了阿爾敏爺爺的員工信息。他原本還有一年就退休了,雖然有養老金可以保證他的一日三餐,但如果巨人真的破牆,糧食供應肯定是夠不了那麼多人的,就算有錢也買不到食物的情況很多。
  
  我看著每日的交接班表,養殖情況,出去的肉牛數量和份額是否正確,之後又巡視了一遍才坐車返回了羅塞的養殖場,繼續之前做的事情。
  
  政府之所以讓那麼多人去送死的原因是沒有土地和工作崗位交給那些無業游民,根本原因是糧食不夠。想在牆壁裡生存下去,比想像中的要困難得多。這也不是王政府無能的原因,土地資源和人口數量放在那裡,只要一天不擊敗巨人發展帕拉提島的農業,人們就永遠不會吃飽肚子。
  
  不過如果是一小部分員工的吃住問題,我應該是可以解決的。我可是皇城個人資產最雄厚的女人啊,每一秒鐘都有錢流進我的口袋,置辦一套員工退休後的小型公寓房,每個月看著收收房租,這點錢簡直不算什麼。入住條件就……子女沒有贍養能力的退休人員吧,當然審批還要經過我的核實,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住進來,不然我這公寓也太隨便了吧。
  
  這一次我整整請了三天假,在郊區置辦了一套二層公寓,交過了裝修以及地段稅,又帶著小助理跑到內地看了我名下店鋪的經營情況。為什麼我不把這些事情全交給手下的人做呢,明明是個大老板卻會那麼忙是不是不太合理?這是因為我性格的關系,就像邪惡皇後說過的那句話「Ifyouwantsomethingdoneright,doityourself.」
  
  在三天的晚上九點半,我一個人慢慢悠悠回到了兵團。黑旋風熟門熟路蹭了蹭我的臉後自己回到了馬廄裡,我一個人走在灑滿月光的夜裡,頭頂著璀璨星河,身邊是灼灼螢火。我路過長官宿舍的大門,突然就停下了腳步。
  
  一直以為我是不喜歡黏著別人十分獨立自主的女性,但現在才知道那只是因為我不夠喜歡對方。如果我真正喜歡一個人,只要有閑余的時間就會想起他,想和他見面,想和他說話,哪怕什麼也不做只是看一會兒就好了,這就是最普通的女孩子的戀愛。
  
  之後我決定遵從本心,開足了稀釋能力往樓上掠去,反正他也看不見我,讓我看看自己男人在干啥總不犯規吧。
  
  然後我從窗戶中發現了依舊掌著燈坐在書桌前的利威爾,他在干什麼?我穿過窗戶輕輕地落在他身邊,湊過去看著他手中的文件,嗯……不是我的領域,看不懂,不過認真工作的男朋友真帥真棒!
  
  就在我看了一會兒他認真帥氣的側顏心滿意足地准備離開時,不可思議地有點讓我嚇到的一幕發生了。他突然渾身一頓,之後猛地朝我這兒看過來,目光如炬。
  
  「……」
  
  我默默屏住了呼吸,一點一點和他保持了安全距離,就在我已經靠近窗戶准備溜走的時候,利威爾皺著眉不確定地叫了一聲:「瑞恩?」
  
  「!????」
  
  這男人是神啊?這,我這透明的怎麼能看得見?
  
  就在我准備當做沒聽見走掉時,這男人突然就笑了,他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沙發上,環著雙臂一臉氣定神閑地看著我的方向:「過來,我知道你在那兒。」
  
  然後我就走到了他身邊,我甚至忘記解除隱身的狀態了,我心裡是二十分的震驚,他到底怎麼看到我的?
  
  「你是准備一直這樣讓我看不見你嗎?」
  
  這句話帶著十二分的不滿意,我看見利威爾有些不高興地皺起了眉頭。然後我就在他面前解除了狀態,看著他灰藍的眼瞳裡准確地映出一個我。利威爾的神情明顯放松下來,微勾的嘴角撩的我心頭發顫,他輕輕拉住我的手,將我安置在他結實的腿上,雙手環過我的腰肢,頭靠在我的心口處。
  
  「利,利威爾……!」
  
  不行啊,你靠在這兒會聽到我吵得不行的心跳的,這簡直就是一直在說喜歡你啊。
  
  「別動,讓我抱一會兒。」
  
  我看著他眼睛下的青黛,頓時有點心疼。他的聲音有點沙啞,應該是忙的沒喝水的緣故,溫熱的呼吸打在我的胸口,就像一陣暖風直接吹進了我心裡。
  
  我慢慢環住他的肩膀輕輕拍了一會兒,並在心裡默默地說了一句:沒事,想抱多久都可以。
  
  這樣安靜溫柔的氣氛在我們之間持續了一會兒後,利威爾好像終於充滿電一樣的抬起了頭慢慢說道:「你心跳聲也太大了吧。」
  
  「啊?有嗎?我沒感覺啊。」
  
  我就知道,就我這心跳聲,振的我自己頭皮都麻。
  
  他看著我的表情嗤笑了一聲沒有說話,我在此期間不動聲色地想從他大腿上一點點挪下來,卻被他雙臂用力一下子又撈了回來。
  
  「你就那麼想走嗎?」明顯帶著不滿的語氣。
  
  「不是,我怕你腿麻。」明顯是假話的理由。
  
  「是嘛,謝謝你的好意,但你這點份量我還是承受的住的。」他邊說著邊捏了捏我腰間沒有多少的肉,滿意的看著我渾身一顫。
  
  「利威爾!我的腰不能亂碰的啊。」我皺起眉頭有些佯怒的對他說道。
  
  「哦?為什麼?」利威爾一臉裝出來的困惑表情,眼底是明顯的笑意。
  
  這男人,壞的很。
  
  「就和狼尾巴一樣,我的腰就是我人類姿態的狼尾巴哦。」
  
  「是嘛,碰了你會咬我嗎?」
  
  「可能吧,所以很危險的你不,噫呀!你!利威爾你是故意的啊!」
  
  「啊,我就是故意的。那現在你要來咬我嗎?」
  
  我看著利威爾一臉有恃無恐的表情,一瞬間覺得身為狼的尊嚴都沒有了。我在他面前就像一只張牙舞爪的小動物,只有聲音大的不行,等到他真的把手臂放在自己面前,卻是怎麼也不忍心下口的。
  
  「……」不行,一定要咬他,不然心裡總覺得不服氣,於是我堅決地說道:「你湊過來一點。」
  
  他果然一臉「看你耍什麼花樣」的悠閑表情,一點也不畏懼地湊了過來。
  
  「再過來點。」
  
  利威爾挑了挑眉,繼續往我這兒湊了一點。
  
  哼,小樣,只要我拋棄害羞,沒有什麼是你瑞恩姐做不到的。
  
  我忍住快要爆炸的心跳,伸手撫上他精致的臉龐,我們四目相接,他的眼中映出我情意纏綿的模樣。我一直和他的唇瓣保持著一個若即若離的距離,我感受到他的呼吸和我的交織在一起,我看到他漂亮睫毛打下的陰影,我鼻尖全是他要命的荷爾蒙味道。
  
  「利威爾,閉上眼睛我就咬你。」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故意輕輕蹭過他的嘴唇,他依舊是那副讓我羞恥的冷靜模樣,這倒讓我覺得自己是勾引他的壞女人。
  
  可惡……好不甘心,感覺只有自己緊張的要死。
  
  這麼想著的我雙手搭上他的肩膀,在看到他閉上的眼睛後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來克制住退縮的欲望。我原本想咬他耳朵的,但想到他之後可能會露出的嘲諷表情我又不甘心起來。
  
  不就是主動親個嘴嘛,有什麼難的,我也可以!我可以的!
  
  這麼想著的我在有些發昏的腦袋和巨大的心跳聲下,輕輕咬住了他的下唇瓣。
  
  天哪,我要瘋了。
  
  我只在那兒停留了兩秒鐘不到,之後就急急忙忙拉遠了距離,我裝作淡定地看著他慢慢睜開的似乎帶著一絲吃驚的眼睛,頗有成就感道:「哈!看,看吧!我咬你了哦,想不到吧!」
  
  「啊,驚到我了,我以為你肯定會咬耳朵那種地方。」
  
  「!」
  
  我看著利威爾越來越暗沉的眸光,心裡想著現在不跑可能來不及了。於是在我准備起身躍向窗戶的時候,他總是會先我一步制止我逃跑的動作,然後將我固定在他的視野範圍內,就像盯著獵物的猛獸。
  
  「瑞恩,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難道是准備咬完了就跑嗎?這不對吧,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我半躺在沙發上看著撐在我兩側居高臨下盯著我的利威爾,這是什麼……明明我才是狼啊,為什麼反而是這個男人把我推倒了啊?
  
  「什麼……什麼事情啊?我今天工作可都完成了啊。」我支支吾吾看著越來越近的他的臉說道。
  
  天哪,這男人這樣看著簡直要把我帥暈過去了,看看他立體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單薄的嘴唇,那深邃的眼神簡直要把我當場擊斃了。天哪,瑞恩真的頂不住了,這男人也太性感了吧。
  
  「啊,可我的工作還沒完成。」
  
  利威爾在離我極近的地方停了下來,他撩起我頸邊的頭發摸了摸我紅的發燙的耳朵露出一個曖昧的神情來。他的聲音依舊冷冷清清地落在我滾燙的耳朵裡,燒的我幾乎當場要蒸發過去。他說:
  
  「如果今晚我沒有完成工作,原因一定在你身上。」
  
  之後他一如他不友善的話語一樣,凶惡的奪走的我的呼吸。
  
  因為對像是他,我從來沒有青澀的初吻。
  
  我們一共接吻了三次,每一次都像愛情電影裡最讓人臉紅心跳的吻戲一般,甚至比那還要過分。
  
  他真的很會接吻,不論是侵入的舌尖,還是給我時間換氣的間頓。他會叼著我的唇瓣細致地品嘗,然後抬起他好看到過分的睫毛,用他一如既往的冷清視線觀察著我再也沒法掩飾的表情。他會用他低沉的聲音誘惑我乖乖張開嘴,好讓他更加深入品嘗裡面的味道,當我無措的軟舌碰到他和外表完全不一樣的滾燙舌尖時,我的後腦感到一陣酥麻,是從腰骨順著脊柱蔓延到後腦的無可救藥的酥麻。
  
  天哪,這真的太舒服了……
  
  「唔啊……哈,利威,利威爾……唔嗯……利威爾……嗯……」
  
  「啊……怎麼了?」
  
  這麼說著的他並沒有停下,反而還將手撫到了我腰間,讓我更加貼近他同樣滾燙的身軀。
  
  要瘋了……真的要瘋了……
  
  我勾過他的脖子動情地回應著他,耳邊是鼓膜一下又一下的震動。我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我的五感全在這個性感到無以復加的男人身上了。
  
  啊,天哪,我想和他天天這樣接吻,拜托,讓我天天和他這樣接吻吧。
  
  「……喂,喂喂喂,有沒有搞錯啊。」
  
  耳邊傳來他帶著喘息的聲音,他緊皺著眉像是忍耐著什麼一樣用他暗沉的藍色眼睛看著我道:「你已經喜歡我到只是接個吻就會變成這樣的地步了嗎?」
  
  明明是那麼清冷的聲線,為什麼可以說出這樣……這麼讓人羞恥的話啊。我突然驚醒一般別過頭去用手擋住那不斷說著「最喜歡他」的糟糕表情,怎麼辦……這簡直要把我燒上天了……
  
  「已經成這樣了,現在再擋也來不及了啊。」
  
  利威爾的聲音在我的耳邊炸開,接著是他叼住我露在他面前的紅紅的耳朵的聲音,順著耳廓一直到耳垂。
  
  我的耳朵要被他吃掉了……不對,我會被他吃掉吧……
  
  「那麼喜歡我的話,為什麼不來找我?」
  
  耳邊是自己吵鬧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他的呼吸依舊滾燙,但話語間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寂寞。他在……利威爾他……真的假的?
  
  我穩住了心神重新看向他,灰藍的眼中只有一個滿臉通紅的我。
  
  我和他大概最不適合談戀愛了吧,一個悶一個冷。我就算想他想到爆炸也只會憋在心裡不去找他,用工作來清理自己那些難耐的思念,他……雖然不知道他怎麼想,但我覺得利威爾應該也不是很懂怎麼談戀愛的類型。
  
  啊,我們兩個在這方面簡直是絕配啊。
  
  「……你剛才不是已經說了嗎?」
  
  「啊?」
  
  利威爾也停下動作看向了我,他還沒有明白我的意思啊……還要我再說的露骨一些嗎?
  
  「你剛才已經說了啊……我已經,已經,那什麼到親一親就……嗯,要是天天見著你我不要爆炸啊。」
  
  「……是我忘了,我忘了你是一個奇怪的女人。」
  
  「我是這樣的女人真是抱歉啊。」
  
  之後我又再一次被他吻住了,這次的感覺……我能感覺到他挺開心的。啊,要不是我臉皮薄我能天天見面第一句就是「最喜歡你」。
  
  你們想知道那晚上我們有沒有做嗎?怎麼可能,我可是看到他桌上那還沒搞完的文件的,而他也知道現在不是一個好的時機。我們最後不約而同的停了下來,我喝了幾大杯冷水讓自己理智上線,他索性去洗了個澡。
  
  我在他洗澡的時候找到了鉛筆和紙,想了想還是把心裡想的寫了下來,疊好放在空了的杯子下面。我想讓他知道我真的很喜歡他,他看到這東西,大概會後悔把我放走了吧。之後我就在月色中溜回了自己的寢室,開始我靈感的愛情歌曲創作。
  
  利威爾在浴室衝了很久才冷靜下來。
  
  瑞恩總有辦法撩得他心頭冒火又不負責滅,那姑娘糟糕的讓他忍不住的表情再一次浮現在他腦中。漂亮的眼中盛滿了一江春水,神情是說不出的乖巧撩人,眼角的緋色和微張的紅唇都在刺激著他已經瀕臨崩潰的理智。
  
  真的瘋了……這不就像在說「最喜歡他」一樣嗎。
  
  他關了淋浴擦干身上的水,裹著浴袍走出了浴室。不出所料瑞恩已經走了,像極了她每次撩完就走的風格。
  
  利威爾輕笑一聲重新坐到書桌前,轉頭就看到了被壓在水杯下的紙,和旁邊的一支筆。
  
  利威爾饒有興致的拿過那張紙片想看看這只小狼又寫了什麼給他,然後他就有些後悔剛才把她放走了。
  
  「嘖……應該直接吃了她的。」
  
  那紙片上的一字一句又讓他好不容易熄滅的火有了回升的勢頭。那紙片上寫著:瑞恩克勞德第一次心動和吻,夜間白天所有空閑時間的想念和心跳,都寫著利威爾三個字。她真的最喜歡你了。


沙塔
  
  「吶吶,瑞恩,來做嘛!就一次!就一次好不好!求求你了!我對你的能力真的很感興趣啊!」
  
  「……韓吉啊,我的能力可不是用來玩的啊。」
  
  「這可不是用來玩啊!這可是科學研究!」
  
  這是我不知道幾次拒絕了韓吉的實驗邀請了,不是因為害怕,只是單純的不想被當做研究對像。那樣會讓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實驗艙裡的生物一樣,而韓吉看新奇物種的眼神會更加讓我覺得我是個怪物。
  
  這件事情只有那次參加壁外調查的人,以及調查兵團高層知道。為了我的生命安全,知道的人一定是越少越好。
  
  我的組員們對我不是人類這一點沒有什麼抗拒,因為顯然的我和利威爾成了一對這個話題,更加能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佩恩甚至洋洋得意地說自己早就看出來我倆不清不楚的關系,所以才畫了那張利威爾看著我的畫。
  
  事情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時間也在一點一點地逼近著。
  
  那是一次假期,我千年難得回到了克勞德主宅見了一次我越來越禿的哥哥。我對霍布斯家最近的情況疑惑很久了,醫藥生意的家族怎麼會突然……難道是研制出來新藥?還是出了新的治療方法?
  
  在我詢問瑞文到底是怎麼回事的時候他反常的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神示意著我。
  
  我知道那種眼神的含義,那一瞬間我想到了卡洱,他正在准備舉辦一場音樂會,下午還准備和我去琴行選一把新的提琴。如果霍布斯家出什麼事情……他該怎麼辦。
  
  金發碧眼的只在音樂上造詣頗深的沒有一點心機完全就是個憨憨,對朋友格外真誠的卡洱。我不想看到他墜落泥潭的模樣,我一點也不想看到。
  
  那天下午我依舊和卡洱吹著牛皮喝著茶水,吃著烤串,然後再暮色下去內地最大的琴行給他挑了一把完美的提琴。我看著他興致勃勃遞給我兩張入場券的模樣,在一瞬間打定了主意。我要知道霍布斯家出了什麼事情,以及這種不安從何而來。
  
  時間訂在10月29號,那天是個爽朗的天氣。卡洱真的很會挑地方,他選的是一處遍植金楓的露天場館,場內是環著一圈的高大落地窗,抬頭望去剛好能看見蔚藍天空中的一輪秋日。正值深秋,金黃的樹葉洋洋灑灑飄落在板磚地上,白色的圍欄一直延伸到場館的大門。
  
  我穿著襯衫夾克和西裝長褲,戴著小禮帽,和利威爾並排走進了這個場館。我照常去後台和卡洱打了招呼,利威爾則是抱著手臂站在一旁饒有興致看著我倆的憨憨日常。直到時間將近,他才牽過我的手將我帶離了後台。
  
  「利威爾,如果真的出什麼事情你絕對不能出手。」我站到他身邊小聲說道。
  
  「啊,我知道,你們貴族間的事情我是不會摻和的。」這麼說著的他捏了捏我的手。
  
  利威爾是個很機敏的人,在那天我拿到音樂會入場券後他就發覺了我的不對勁。我原本不想讓他來的,貴族間的事情本不應該和他扯上關系,但他還是來了。身為狼女的我真的很強悍,雖然是在白天但我依舊有著絕對的實力,根本不需要被人保護的我卻總是在受到他的關照,他的保護。這感覺其實不賴,因為我也總想保護他,所以我明白他的心情。
  
  我們站在後方的位置,狼女的視力能讓我看清場館裡每個人的行為舉止。前台左邊站著卡洱的哥哥比索,一如既往是個嚴肅的人。身為霍布斯家的大兒子,如果霍布斯出什麼事情,他擔的責任也不少。
  
  卡洱的音樂就和他的人一樣,真誠又開朗,聽上去就像是森林的陽光,沙灘的椰樹,空中的柳絮,是非常舒服的旋律。那個從地下街就開始陪伴我的朋友,我的摯友,我的鐵子,他絕對不能出事。
  
  「喂,別聽入迷了,霍布斯的大少爺動了,表情有些不對勁。」就在這時利威爾拍了拍我的肩這麼對我說道。
  
  「啊,抱歉,一時間……」
  
  我回過神向比索的方向看去,那男人戴著一頂小禮帽,金發梳的一絲不苟,鼻梁間架著一副寬邊眼鏡,一看就是一位學者。
  
  我看著他向身邊的侍從說了什麼,然後大步走向了二樓。他步子很穩,頻率卻很快,像是急急忙忙趕著去一樣,受到良好教育的貴公子總不會在這時候尿急吧。
  
  就在我准備松開利威爾的手跟去看看時,我突然察覺到什麼不對勁。
  
  「發覺了嗎。」
  
  「嗯……幾個人。」
  
  「三個,一個在二樓的拐角,還有兩個在場館的後方兩角落。」
  
  「……霍布斯家一定有問題。」
  
  在此對話期間我依舊送開了他的手向前走了幾步,而利威爾恰到好處地追上來環過我的腰,就像一對鬧別扭後男方求原諒的情侶。
  
  「二樓那個和長男進去了,其他兩個都在盯著你。」利威爾的呼吸打在我耳邊,雖然我們現在就像在演諜戰片,但我還是感到了一陣酥麻。
  
  「有什麼東西是和醫藥能扯上關系又能獲取暴利的呢?」我索性就靠在利威爾懷裡,好讓他更加聽清楚我說的話。
  
  「其他的藥物不怎麼了解,但如果說和醫藥扯上關系的暴利物品,最厲害的果然是那個吧。」利威爾將我摟的更緊一些後沉聲道。
  
  我低下頭用頭發掩蓋住極度憂慮的表情,緩了緩漸漸皺起的眉頭,之後看向了台上那個陽光到過分的卡洱,那一瞬間我感到了些許悲傷。
  
  我放任自己靠在利威爾結實溫暖的懷抱裡細細思考起來。就我認識的比索絕對是一個認真嚴肅的男人,以前的他是不會做毒品生意的,但現在的情況變了。一定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才會讓他這樣做,是被威脅了,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對了,他走時候的步履很著急。
  
  「利威爾,比索急急忙忙趕上去的表情除了像便秘,還像什麼?」
  
  「犯癮了的樣子。」
  
  天哪,最壞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雖然我不知道這個猜測准不准,但我希望這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霍布斯一家真的處於隨時都會完蛋的狀態。販毒制毒可是很重的罪行啊。
  
  我在利威爾懷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呼出來。我要做最壞的猜測,這樣才能再正真出事的時候變得游刃有余。繼續想,瑞恩,不要停止思考。剛才利威爾說的兩個盯著我的人,是因為我和卡洱交好的緣故嗎?他們怕聰明機智點我發現什麼一不小心撞見什麼才會盯著我的吧。
  
  天哪,我真的要瘋了,原本只是想來進擊世界種田,為什麼現在還要搞成諜戰片一樣?
  
  「不要想太多,事實怎樣現在還不清楚。就算霍布斯家真的出什麼事情,平時游手好閑的卡洱應該不會擔多大責任。」低沉悅耳的聲音就像定心丸一樣扎到我心裡,我回頭看了看他依舊不食人間煙火般冷清的表情,第一次覺得倚靠別人也挺好的。
  
  「是啊,畢竟卡洱是個憨憨,正事不做一件的。要是我家出那麼大事,他們肯定不會輕易放過我。」
  
  「克勞德家有你還能出什麼事。」
  
  「對,有我在不會出事。」我絲毫不謙虛接受了他的話語,並且補充道:「如果我那禿頭哥哥為了生財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不,他不會做。」
  
  「為什麼?」利威爾起了興致問我。
  
  「因為他和我是一樣的人,不會去做有被發現風險的危險事情。何況我幾年前點過他,那一次還挺危險的。」我喝光了手中點香檳,和利威爾一起又往前台走了走。
  
  那之後我們什麼也沒有吃,一直等到卡洱的音樂會結束,我們互相道了別,才去附近的餐館解決了一頓。
  
  我和他一起走在回去調查兵團的星空下,我看了看身邊不算高大卻帥氣異常的男人,覺得今天和他一起去音樂會真的太好了。以前一個人呆習慣了,獨立慣了,養成了我這樣凡事自己解決親力親為的性格。
  
  但身邊有個人真的會很不一樣,最起碼心裡比以前踏實很多。
  
  「利威爾。」
  
  「怎麼了?」
  
  我拉住他的手輕輕晃了晃,然後低下頭小聲地說道:「謝謝你和我一起去音樂會。」
  
  我聽到身邊傳來一聲不以為然的輕笑,然後我的手就被他牽住了,同時傳來的還有他的聲音,帶著秋夜的清涼和溫柔,他說:「啊,不客氣。」
  
  瑞恩克勞德是一個比起嘴巴說更擅長行動的人,她一旦決定了要做什麼事情就不會停下來。
  
  瑞文讓我不要插手霍布斯家的事情,搞不好會因為我和卡洱的關系惹火燒身,出了事情就更加麻煩了。我當然知道袖手旁觀才是最好的選擇,但我真的沒辦法只是看著。
  
  11月1日的晚上我一個人來到霍布斯家,開啟了能力做我最擅長的潛行。比索真的是一個很嚴謹的男人,我找不到他任何實物的蛛絲馬跡,這麼一個認真嚴謹的男人為什麼會突然想不開吸毒呢?
  
  一無所獲的我回到了兵團的宿舍。銀灰的月光還和走時一樣斜斜地落在窗前,打下一片黑色的剪影,像是藏在暗處的怪物,讓人心慌。
  
  我不能時時刻刻都盯著比索霍布斯,我能自由活動的時間有限,每天還有工作需要我處理。他不會蠢到在自己家裡進行毒品交易,就和我那會兒在地下街的時候一樣,一定會有確定的日期以及方法。我當然完全信任卡洱,我可以讓他幫我盯著他哥哥的一舉一動,但我沒有這麼做。我不能讓我的朋友處在更加不安穩的境地了,他只是一個鐵憨憨,哪裡會懷疑自己的哥哥。
  
  之後又過了半個月,約書亞難得在他以前那棵經常站著點樹下等我。我們已經好久沒有說過話了,不知為什麼我感覺他有心事,並且一直避著我。
  
  棕色卷發的男孩在看到我的時候還是露出了笑容,樸實無華的純粹的笑容。他向我小跑了過來打了聲招呼:「喲,瑞恩大小姐。」
  
  「怎麼今天來找我了?又想我幫你做什麼事兒?還是說你失戀了?」
  
  「失戀?啊……這麼說也可以吧,但不能完完全全說戀上。」
  
  「誒?!真的假的!蘿拉之後你也………對方是誰啊?」
  
  「不是說了沒有完完全全喜歡上嘛,瑞恩你就不要追著問啦。」約書亞撓了撓頭哀求地看著我道,眼睛裡是閃爍著的星光。
  
  「誒一古,知道了知道了,那約書亞小朋友今天來找我什麼事呀?」
  
  「沒事沒事,就是感覺好久沒來找你,怕你覺得我忘恩負義過河拆橋。」
  
  「喲,你還知道呢?最近干什麼去了,上次蘿拉過來玩也不見你一起過來,是不是終於要發財了准備拋棄你小姐妹們了?」我賊兮兮地笑著拱了拱他的肩膀,「苟富貴勿相忘啊。」
  
  「我去……瑞恩你這表情也太賤了吧?我那天是家裡有些事情抽不開身,你當我不想蘿拉那丫頭啊。」約書亞翻了個白眼後和我並肩在樹蔭下走著,他繼續說著:「我其實真的不想當貴族,我很羨慕蘿拉,她生活的地方雖然沒有我們那麼好但是過得比我們痛快。
  
  「她可以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我以前覺得我也是可以這樣的,為什麼一個人的悲歡喜樂還要看別人的臉色。後來我就覺得,真的是要看別人的臉色。」
  
  約書亞的聲音有些低沉,像是累極了一樣,但他明明是弗森家的小兒子,和卡洱一樣應該不用管什麼事的啊。能有什麼事情發生了,會讓他看起來這麼疲憊?
  
  「約書亞,這種事情只要習慣了就沒什麼的。你在演別人也在演,要真哪一天哪個人惹你不痛快了,打不了我們悄悄把他裝麻袋裡蒙頭打一頓。」
  
  「噗,瑞恩我怎麼以前沒發現你這麼簡單粗暴呢?」約書亞一邊笑著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什麼東西,我定睛一看是一塊銀色的精致懷表,十分精致,十分亮晶晶,十分漂亮。
  
  「哇……是送我的嘛!那我就接受了!」我抬著頭笑得和狐狸一樣對他說道。
  
  「我發現你真的是人前人後差別挺大的,誒誒誒!你先等等先等等!手撒開!還有機關給你看!」
  
  「什麼機關啊?」聽他這麼說我才停下伸出的雙手。
  
  我看著他將外殼打開,然後扭動了旁邊的按鈕,之後表盤裡的圖案就漸漸變化了,直到變成一只狼的樣子。對,那天的壁外調查約書亞也在。
  
  「送你的禮物,拿著吧,可別說我忘恩負義了啊。」
  
  我欣喜地接過這狼圖案的懷表,放在月光下看了又看,真的是十分精致了。它會成為我書桌上的另一件收藏品,為我的寢室添磚加瓦貢獻自己的一份力。
  
  「瑞恩……我想我應該不會死在巨人嘴裡了。」
  
  「為什麼?」
  
  「因為,你看啊,我是個膽小鬼嘛,以後應該再也不敢去壁外調查了。」
  
  那之後我們又扯東扯西吹了很久,我是發現了約書亞的不對勁的,但我真的想不出理由。直到第二天我才知道約書亞退出了調查兵團,在一周前提交的申請,理由是家族需要他的幫助。
  
  我真的想不明白弗森家是終於要沒人了嗎?都把最小的兒子找回去了。那時候是11月26號,還有不到一個月就要迎來眾人期盼的新年,以及利威爾的生日。


崩壞
  
  我喜歡冬天,特別是進入十一月中旬之後,雖然故鄉的氣溫總是很冷,但這也不是不能克服的事情。等到冰霜傑克帶來冬季的第一場雪,等到平安夜教堂鐘聲響起,等到細軟的白色厚毯鋪滿整片大地,那時候我會獨自去最北邊的城市度假。坐著四分鐘行程的纜車,看著綿延的雪山和傍晚的霞光,路過行船的港口,最後去欣賞一年中最絢爛的極光。
  
  如果這輩子能活過大結局,我一定要和利威爾去北極小鎮,看一次極光。
  
  這是我突然來了感情在筆記本當中一頁,用自己家鄉的語言寫下的一段話。我將它撕下來放在抽屜的夾層中間,那裡是我放重要文件的地方。我不舍得撕了它或者燒了它,我的心一點也不堅若磐石,它在想到故鄉的一切時依舊會發出思念的感情。就算我知道我在也回不去了。
  
  我好像從來沒有說過我上輩子的事情,我出生在一個有些富裕的很普通的家庭,程度就是能夠供應我上專業的音樂學院。我對音樂的敏感和擅長讓我走上了未來的職業道路,乃至成名之路。父母沒有給我任何人生目標,他們的教育行條就是自己做決定自己負責。我很小就學會了這一點。
  
  這一次我很早就准備好了利威爾的生日禮物,具體是什麼等到那一天來時再和你們說。就在我回到調查兵團的當天晚上,我收到了一封沒有署名的信件。我疑惑不定地拆開白色的信封,入眼的是貴族們幾乎一樣花裡胡哨的筆記,在我看完信上的內容後居然生出了一種「終於來了」的感覺。
  
  這是一封以卡洱安全要挾我明天中午去某處見一面的邀請函,特別注明要我一個人去。
  
  我講這封信放在了書桌上,穿上外套就去辦公室請假了。目前的情況我是相當被動的,一個人去赴約肯定很危險,我雖然是狼女但還是會死的。但卡洱畢竟是霍布斯家的次子,就算再有什麼把柄也不會真拿卡洱怎麼樣吧……大概。
  
  那個晚上我在房間裡抱著吉他思考了很久,但還是沒想出來對方究竟是誰。我想到瑞文叫我不要插手,那時候他的表情分明帶有一種「讓他來做」的意思。於是我拿起了桌上的信,拉上寢室的窗簾,開了稀釋功能前往克勞德住宅將信給了瑞文。
  
  第二天早上10點,我站在利威爾辦公室的門口,我還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他。理智點來講我不應該告訴身為調查兵團兵長的他,如果這一次我搞砸了,會給調查兵團夜帶來一些影響吧。但我要是不告訴他……總覺得這麼危險的事情他事後知道了,肯定會生氣啊。
  
  最後我還是沒有敲響那扇門,在這個還沒有下雪的冬天,前往了約定的地方。
  
  我真不知道希娜牆內居然還會有這樣的地方,簡直就是用來進行不良交易的絕佳場所啊。這是我剛剛走進那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房子後,被人蒙著眼睛帶進地下室後睜開眼的唯一感受。
  
  卡洱正被銬在床上,和我想的一樣沒受到什麼粗暴的待遇,只是口中塞了布條一臉急切地看著正在被人綁住雙手的我。
  
  「瑞恩小姐真是如傳聞中一樣美麗,而且重情重義。」一到聲音從一旁的簾幕後面傳來,我只能看到暗淡燭光投影下的中等身材和頭上的禮貌。
  
  「說要求吧,你抓卡洱來就是要和我談條件吧。」我冷冷地朝那兒望了一眼後直接奔向主題。
  
  「我要你和我的兒子結婚,以克勞德長女的身份嫁過來。」
  
  「要是我不同意呢?」
  
  「那就只好委屈你做比索霍布斯的同伙了。」
  
  這麼說著的時候我明顯感到手指被按上了印泥,以及身後紙張的聲音。這是想讓我做毒品販賣的同伙,然後把我們都搞沒了自己吞財產嗎?
  
  「算盤打的還挺精。要嫁總得知道你兒子是誰吧?我也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嫁的。」
  
  「不需要知道是誰,你的用處就是帶著你龐大的資產和名聲嫁過來。」
  
  真是樹大招風啊。
  
  「不論我同意哪個,霍布斯家都已經完了對不對。」說這句話的時候我讓自己不去看卡洱的表情。我不知道他了解了多少,但我知道這句話對他的衝擊力一定不小。
  
  「你很聰明,快點做決定吧不要磨磨蹭蹭。」
  
  我在房間李掃視了一圈,每個人身上都配了槍,卡洱手上的鏈條很粗,並不是我可以弄斷的,不能硬碰硬。得先放松他們警惕。
  
  「好,我答應你,但你要先放了卡洱。」
  
  「這是自然。」
  
  我感到手指被按在一張紙上,之後身後那人將紙遞給了簾幕種的人。卡洱被解開了雙手,接著被人送到了地上,他最後望著我的是怎樣的眼神呢,那一定是痛苦又無力的眼神吧。
  
  「我都答應和您那個兒子的婚約了,不放了我嗎?」
  
  「那可不行,瑞恩小姐可是調查兵團的夜行組組長,身手一定很好,放了你可沒有我的安全保障了。」
  
  「果然讓比索染上毒品無可奈何做起這個生意的是你吧。」
  
  「隨你怎麼想,我要先走了,去好好准備你和我兒子的婚禮。」
  
  我看著他拿著那一張紙在身旁人的攙扶下站起了身,腦中閃過了利威爾的臉。不行了,這時候不出手就真的晚了。
  
  我想大概是沒有人看清楚我是怎麼從椅子中掙脫的,其實我沒有掙脫,我只是開了局部稀釋和加速衝到了那個人面前。比起他是誰,我最先奪過了那張紙然後撕了個粉碎。
  
  我沒給他身邊守衛反應的機會直接一個回旋踢踹到兩人臉上,我聽到子彈上膛的聲音,以及有人下來的腳步聲。
  
  當我拽過那中年男人放在胸前當擋箭牌時,樓梯口的聲音卻讓我頭皮一麻。我渾身緊繃著緩緩看向那樓梯口下來的人,是約書亞弗森。
  
  「瑞恩你真的那麼不願意和我結婚嗎?真傷心啊……」約書亞手中拿著一份文件,每走一步我的心就更冷一度。
  
  「被你掐著脖子的是我的父親,瑞恩,你要殺了我的父親嗎?」約書亞還是那副純樸無害的樣子。
  
  我不相信他居然策劃了這一切,就憑他那個和卡洱一樣憨憨的腦袋能想這麼多?我突然想起上一次最後見面時他說的話,他說他不會死在巨人嘴裡。
  
  「你以為你來了會改變什麼嗎?」
  
  「來了總比沒來好,瑞恩,你真的要殺了我父親嗎?」
  
  我的手漸漸顫抖起來,心中越來越亂,現在是什麼……幕後黑手是弗森,我的兩個朋友都牽扯進來了,手裡這個男人是約書亞父親,弗森的家主。
  
  就在我猶豫的幾秒鐘時間,那些護衛已經牢牢按住了我,弗森家主漲紅了臉半跪在地上喘著氣,良久之後才緩緩站起身走向約書亞。
  
  「啊,卡洱那小子已經解決了吧。」
  
  「嗯,偽裝成自己失足落水了。」
  
  「很好,不愧是我兒子。」
  
  不可能?他可是霍布斯家的次子啊?弗森家主是瘋了嗎?
  
  我看著那兩位相似眉眼的父子,頭一次覺得那麼心寒。
  
  「約書亞,你一直以來都在我面前演戲嗎?!」
  
  原來是為了讓我在這種時候心軟而故意的演出嗎,每次從壁外哭著回來,和蘿拉一起走過的訓練場,格鬥術時的求饒,和我成為朋友都是假的嗎?我死死盯著那個棕色的卷毛,想從他表情裡找到一丁點痕跡,一丁點不忍後悔的表情。但直到針孔連著藥物打進我的脖子,我也沒在他臉上發現一絲一毫這樣的痕跡。
  
  我真的是一個特別相信朋友的人,也是一個對他們狠不下心的人,是一個軟弱的人。
  
  再次醒來後我被轉移了地方,一個完全不知道是哪兒的地方。我被鐵鏈銬在牆角,像極了將要嚴刑逼供的犯人。麻醉藥還殘留了些許在我體內導致我不能動彈,要恢復最起碼要二十分鐘。
  
  我攆了攆大拇指,果然有印泥干了後的感覺。真是太糟糕了,剛才那會兒我不應該猶豫的。四周是堅硬的牆壁,壁火燃燒著微弱的光芒冷冷地反射在地面上,看起來是實木的厚重大門,這是我呆的最壓抑的一個地方。
  
  「醒了嗎?」在燈光也照不到的那片黑暗中傳來約書亞的聲音,很平靜的聲音。
  
  「醒了,有點餓。」
  
  「抱歉啊,暫時還請你忍受一會兒吧。」約書亞這麼說著來到我面前,他臉上是淡淡的笑意,看起來就像在兵團時沒什麼兩樣。他蹲下身子看著在地上的我,露出一副寬慰的樣子出來:「你那時候手軟了啊。」
  
  「……」
  
  「這是瑞恩的弱點,也許蘿拉也是一直知道的,瑞恩對朋友總是刀子嘴豆腐心。」
  
  「你想說什麼,因為我的軟弱所以我被你們抓了嗎?」
  
  我注視著他的眼睛,壓下心中被他激起的怒火,就算到了現在我依舊想要相信他,我多年的朋友。信任這種東西在我這裡一旦崩塌了就再也建立不起來了,我不想去做這麼對自己和對他都殘忍的事情。
  
  「約書亞,告訴我你是不是有其他准備?」
  
  「其他准備?」約書亞聽後笑了一下沒有正面回答我,反而撥了撥牆上栓著我的鏈條道:「我以前很喜歡你,喜歡你到見面都會臉紅的程度。但後來我發現,不論多喜歡你在你眼裡我依舊是那個膽小鬼,我一直知道你討厭被不喜歡的人告白的。
  
  「後來我就和自己說不要喜歡這樣沒有結果的殘酷女人了,也許是調查兵團的環境太過艱苦,巨人太可怕,我好像真的放下了對你的感情。我拼命的訓練就是想要活下去,然後利威爾出現了。
  
  「我真的很怕他,明明是個矮子為什麼有那麼凶殘的戰鬥能力,格鬥術練習上大家都最不想和他一個組,因為絕對會被打爆。但你不知道吧,我們兩個班有時候在一個場地時,他的視線偶爾會看向你們的地方。
  
  「真的只是偶爾,我原先也沒有發現。直到有一天我聽到這個殺星喉嚨裡傳來的一聲輕笑,我甚至以為自己要倒霉了,然後我就看到他正看著另外一邊睡在樹干上的你。
  
  「你真的是很厲害,明明韓吉班其他人都在商量什麼事情你卻能和沒事人一樣睡著。那時候的利威爾一定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後來知道你和他在一起的消息我一點也不意外。只是心裡的某個地方終於松了一口氣,帶著一點點刺痛的松了口氣。」
  
  約書亞站起身揉了揉蹲麻了的腿,眼中是一片澄澈的笑:「我和你說的話都是真的,沒有一句騙過你。我和你哥為了今天已經准備了很久了,但我沒想到你真的會來。我不想當這沒意思的貴族了……一點也不想了。」
  
  「約書亞你……」
  
  還沒等我的話說完,幾個守衛就衝了進來將我一點也不友好地拽到樓上,一直到三樓的陽台。我知道我在哪兒了,弗森家的本宅。我被強迫著站上陽台的扶手,同時看到樓下的熟悉的一群人。
  
  萬幸,我看到了瑞文身邊的卡洱,他的臉色非常不好看,想必已經知道自己哥哥做的事情了。瑞文身邊還押著一個人,地上放著三箱裝滿了小袋的東西,那應該就是找到的毒品。
  
  感覺這一次是被隊友帶飛了啊,他讓我不要插手原來是這個意思。但是怎麼說呢,他看著我被押在陽台上手足無措地模樣似乎十分緊張,樓下和他們對峙的弗森家主似乎在威脅地說些什麼。然後我就看到了從主宅裡走過去的約書亞,手裡依舊拿著一疊不知道是什麼的文件。
  
  就在他走到它父親身邊的時候,令我驚訝的事情發生了,他掏出了他父親腰間的手槍然後將槍口對准了我。
  
  那一瞬間在我眼中變得格外漫長,我看著約書亞絲毫沒有顫抖的手以及直直看著我的堅定目光。我還願意相信他,就算那發子彈打中的是我,我絕也不會怪他,要怪就怪這只信錯了人的蠢狼吧。
  
  開槍的聲音炸的我心慌,子彈從我耳邊飛過准確無誤地打在身後人的身上,原本固定著我的人緩緩松了力道,我想起來約書亞的射擊比賽總是名列前茅。
  
  因為麻醉劑關系雙腿無力的我在陽台欄杆上支撐了五秒不到就倒下去了,耳邊是呼嘯的風聲,眼前是飛速上升的景色。我幾乎下意識就要打開稀釋的能力保住性命,但總有人會先我一步。
  
  利威爾帶著一身冬夜的寒冷破開虛空,黑色的發絲掃過我的臉龐,我對上他月色下清亮的灰藍色眼眸,就像一大片冰冷深邃的湖,上面清清楚楚映著一個我。
  
  耳邊是瓦斯噴射的聲響和我的心跳,我再一次被他穩穩當當抱在了懷裡,感受著他的體溫和呼吸。我仿佛在黑夜中獨自沉睡了十二載,然後終於見到了曙光。
  
  要命了,明明是這麼危急的時候我卻覺得這一刻簡直浪漫到無以復加。
  
  我和他果然應該去拍愛情片。


約定
  
  弗森家主沒想到居然會被自己的兒子給背叛,這樣弗森家就徹徹底底完蛋了。他一邊罵著約書亞是個不長腦子的沒用的東西,一邊被趕來的憲兵壓制住,像一只被捕食的斑羚。
  
  利威爾在這時放下了我,他拿著鑰匙解開了我手腳的鐵索,扶住了依舊沒有消除藥效的我冷冷地說道:「如果瑞文沒有找到我,你是不是准備一直瞞著我。」
  
  「成功之後就會告訴你了……」
  
  我在他緊皺著的眉頭和嚴肅的視線下縮了縮腦袋,我就知道會發展成這樣。
  
  我別開視線不去看他那有些可怕的眼神,一轉頭就看到約書亞走到他父親身前蹲下了身,他滿臉不在乎地說道:「只有在這種時候你才會說我也是弗森家裡的人,明明前幾年是對我的死活一點也不關心的人。
  
  「我根本就不想呆在這個家裡,要不是知道你和哥哥們在計劃著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你以為我會回家嗎?」
  
  約書亞將手裡的文件在他父親面前晃了幾下,一瞬間那人的表情就變了。他說約書亞瘋了,是不想活了,然後一臉驚恐地看著約書亞將那寫滿了弗森家暗地小動作的罪證交給了瑞文。
  
  「你該看看瑞恩身邊的朋友們,能跟她玩得好的家伙能有幾個不瘋的……爸,我不想當貴族了,我想開家書店安安穩穩在內地過完一輩子,真抱歉啊,你不爭氣的膽小鬼兒子只有這點不起眼的志向。」
  
  約書亞在說完這番話後站起身子伸了個懶腰,轉過身看著瑞文的方向笑咧咧道:「大少爺可欠我一個人情,在我變成平民後可要多多資助我的書店啊。」
  
  「嗯,一定會的。」之後瑞文端著他大少爺的模樣看向身邊依舊滿臉愁容的卡洱說道:「弗森家主原先准備向上面揭發你哥的行為,把一切推到霍布斯家身上。別擔心,我已經攔下了那個報告,只要你哥把生意斷干淨霍布斯家就不會有事。」
  
  「克勞德先生……」卡洱這麼說著的時候雙手已經在微微顫抖,他低下頭沉著聲音嚴肅地說著:「我會監督我哥戒斷的,也會把那一條線的東西斷干淨,這一次真的太感謝你們了。」
  
  約書亞拍了拍卡洱的肩膀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他頂著那一頭有些凌亂的卷毛信誓旦旦說著:「你哥也不是自願的,他是被無意間投了毒,上了癮沒辦法才答應我父親。只要能夠戒斷,霍布斯家的長男真的是個很優秀的人。」
  
  之後他笑得格外輕松地和被限制住的父親一起走向押送的馬車,就像終於脫下了身上的枷鎖一樣,那麼輕松,那麼自在。在路過我和利威爾的時候他停頓了一下,最後用一如既往單純干淨的眼睛看著我說:「我以為你那時候一定會毫不留情把我父親殺了的,或者直接給我來一拳。」
  
  「我想那麼做的,想過一瞬間。」
  
  「那你怎麼停下來了。」
  
  「我想去相信你。」我一臉嚴肅地這麼對他說道,還好他依舊是我記憶裡的那個約書亞。
  
  「你還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啊,」約書亞一邊搖著頭一邊笑著說出這句話,最後他終於大著膽子看向了利威爾的方向,說出了一句十分不要命地話:「利威爾先生,你還不知道自己奪走了多少人的初戀啊。」
  
  「豁?那裡面有你嗎?」利威爾居然還一本正經的回復了,這讓我有些想不到啊。而且是錯覺嗎,我怎麼感覺他扶著我肩的手更加緊了緊。
  
  「很遺憾沒有,我是自己放棄的。瑞恩太殘酷了,和她在一起我弱小的心靈會被折磨死的。」
  
  「呀!我可是個溫柔纖細敏感膽小的少女啊,是不是啊利威爾?」
  
  利威爾沒有說話,只是給了我一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眼神。於是我撇撇嘴衝約書亞揮了揮手,看著他和弗森家主坐上了馬車漸行漸遠。
  
  那之後我和利威爾還有卡洱坐著我哥那華麗無比花枝招展的馬車,分批回到了各自的地方。我能看到卡洱眼中多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那是要做出一番事業的決心,看來這個鐵憨憨不准備繼續對家業不聞不問下去了,這讓我格外欣慰。
  
  回到調查兵團後的我先向長官報告了一天的行程,之後就跟著利威爾去了他的辦公室,我沒忘記還欠他一個解釋。果然到了辦公室之後利威爾脫下他的外套,大爺一樣的坐在沙發上看著我道:「說明一下吧。」
  
  「嗯,正打算這麼做呢。」我乖巧地走過去坐到他身邊端正態度道:「我是這麼想的,要一個人打入敵方內部讓他們放松警惕,假意求和然後殺個措手不及。而且我也給瑞文通了消息,他肯定不會對自己聰明可愛的妹妹見死不救。再者我覺得自己能力還挺厲害的,一打十不是問題,然後就是覺得要是告訴你……」
  
  「說下去。」
  
  「要是告訴你我怕你不讓我去……抱歉哦,我應該和你說一聲的。」
  
  我低著頭看著利威爾纖長漂亮的手,把那時候自己的想法全部說了出來。我沒去看利威爾的表情,只是等著他對我說明的審閱。
  
  「我不會干涉你的任何決定,但你的確應該告訴我一聲。」利威爾用手指抬起我的下巴讓我直視著他認真的神情,然後盯著我的眼睛說道:「我不想從別的家伙口中才了解,自己的戀人正在做危險的事情而自己根本不知情,明白嗎?」
  
  「嗯。」
  
  呀……雖然是男女朋友關系沒錯,但被他這麼明明白白地講出來果然還是會有些羞恥啊。我看著他此刻格外認真的表情,壓下心中升起的癢意乖巧的點了點頭。
  
  今晚是個沒有月亮的陰天,星星被藏在厚重的雲層裡,冬夜寒冷的風吹不進溫暖的室內,只有燭光安靜地晃在我的眼角。
  
  我忽然想起抽屜隔層裡寫著的偉大人生理想,在利威爾的氣息越來越靠近的時候絲毫沒有眼力價的,帶著有些激動的心情開了口:「利威爾,以後我們一起去北極小鎮看極光吧!」
  
  「…………哈?」
  
  利威爾的臉幾乎黑到看見灰塵的地步了,他眉毛緊皺著,用一副「你這家伙在開玩笑嗎」的神情看著他眼前的我。
  
  我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想要干什麼,原本應該為這個行為感到害羞的我卻因為這劇烈的反差,以及利威爾格外精彩的表情不要命地笑出了聲。
  
  「噗……哈哈哈,不,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注意到……哈哈哈哈哈。」
  
  我別開頭抑制不住地笑了出聲,我甚至笑得彎下了腰。完蛋,他現在一定特別尷尬,但這真的太好笑了,利威爾對不起。
  
  「喂!」
  
  利威爾突然朝我大聲地喊了一下,在掩飾尷尬吧,在掩飾尷尬呢。天哪,在兵長面前這麼不要命地大概只有我了吧。怎麼辦,但是這真的是……
  
  那時候我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在用意志力止住笑聲之後,千年難得沒有害羞地主動環過利威爾的脖子,然後在他黑的要捶我的死亡表情下給了他一個親親。
  
  「不好意思,我沒注意……噗!」
  
  對不起!我真的只是又沒忍住!
  
  「瑞恩,你真的很想死啊?」
  
  天哪要瘋了,利威爾那依舊很黑暗很死亡的表情,為什麼這時候看起來會那麼好笑啊,救命。
  
  大概是快樂占據了上風,我的害羞現在根本不值一提,所以我繼續環著利威爾的脖子笑著又給了他幾個親親,同時像小動物一樣蹭了蹭他的鼻尖。天哪,這男人怎麼還挺可愛的?
  
  「原諒我嘛,親愛的。」
  
  我眨著我的卡姿蘭藍色大眼睛,歪著腦袋擺出自認為最乖巧最可愛的表情,以求這個帥氣男人的原諒。
  
  利威爾的臉色已經好轉了不少,想必對我剛才的一通操作十分滿意。最後他只是嘆了口氣,用力揉了揉我的腦袋後問道:「你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
  
  「啊!我是說,嗯……極光是一種自然現像,在冬季的全球最北邊欣賞是最好看的……」
  
  那之後我靠在他身邊解釋了極光是什麼,有多麼多麼好看,以及那些在我美麗故鄉的蒼山綠原,雪山湖泊,在十二月底怎麼也不會融化的皚皚白雪。
  
  「所以說,等有一天我們一起去看極光吧,然後再去周游世界。怎麼樣?」
  
  利威爾顯然對我的痴人說夢已經習以為常,他一言不發地挑了挑眉,我以為他只是以為我又在吹牛皮了。現在的他們是根本不可能想著打敗巨人這件事的。但我知道,一定有那一天,而我們一定要活過大結局,然後一起去我故鄉那塊地方看最美的冰原極光。
  
  但我錯了,他不是以為我在吹牛皮,他的關注點在別的地方。
  
  「如果我沒記錯,你的夢想不止這一個吧。」利威爾看著我悠然開口道。
  
  「啊?」我決定裝傻。
  
  「你在裝傻嗎?」淦,他看出來了。
  
  「沒有啊?」我繼續裝。
  
  「我要嫁給世界上最帥的男人,然後和他一起周游世界。這話不是你說的?」他突然靠過來,用他清冷的聲音這麼說著。
  
  天哪,我記得我記得,那是我最後的醉酒記憶,暈……怎麼把這件事忘了。
  
  「…………………」
  
  「啊,剛才是誰說要一起周游世界的。那個不是我幻聽吧?」
  
  利威爾在我耳邊用他低沉的聲音不斷地進攻我心中的防線,偏偏還要裝出一副假正經的模樣。真是……
  
  「…………………嗯。」
  
  真是要瘋了。
  
  「這麼說來原來我是世界上最帥的男人,而你要……」
  
  「呀!呀!呀!」
  
  我遮住一大半的臉縮在沙發裡,用幾聲不大不小的怪叫打斷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我感覺耳朵已經紅的不行了,發燙了都。媽媽呀,那的確是我的本心,但說出來和藏在心裡是完全不一樣的啊,而且我戀愛還沒談夠呢不想那麼快結婚。再者……他要是繼續這麼對著耳朵講話,我真的要受不住了。
  
  救救孩子吧,我男人太帥了完全頂不住,雖然頂不住但是我可以。
  
  利威爾很清楚他家小狼是十分容易害羞的,所以在看到她已經紅出邊界的耳朵後沒有繼續說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樣溫柔的表情看著頭頂似乎在冒熱氣的瑞恩,他只知道自己在這一刻,那股少年時才有的衝勁從未那麼明顯的盤旋在心裡。
  
  他想完成這個夢想。
  
  在將來的某一天,也許是一個燃燒著火焰的傍晚,也許是一個鋪滿了星辰的涼夜,完成她前一半的夢想。之後在更加遙遠的將來,和她去看極北之地的冰原雪山,還有她說的極光。


芙蓉
  
  我和利威爾為什麼說是最不適合談戀愛的兩個人呢,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我和他都十分專注於自己的工作,第二個原因是我和他都不是很會主動去找對方的類型。那這不就完蛋了嗎?
  
  現在是十二月中旬,距離過年還有一周左右,養殖場的生意以及我名下各種產業的年末歸總都開始多了起來。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會忙的不可開交,我甚至都不想花時間吃飯。好在我的組員已經習慣了他們組長每到這時候就不見人的狀態,自主訓練在佩恩的監督下也完成的很好。
  
  我真是一個為事業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女人啊。
  
  利威爾和我的狀態差不多,雖然我不知道他每天都要忙些啥,但凡我和他千年難得在兵團的任何地方擦肩而過,我們兩個人都是目光如炬步履生風地趕往各自目的地的,不帶一點兒眼神交流和對視。
  
  就戀愛關系的情侶來說可能很不好,但放在我和他身上,這情況就十分普通。
  
  你問我想不想他那我必想他,但想著想著就會想到自己接下來的工作和要處理的文件,那一瞬間瑞恩就又變成工作機器了。
  
  「瑞恩,不是我說你,你黑眼圈都那麼重了臉色也不好,還是稍微休息一下吧?」這是在放假前來看望我的蘿拉的原話,小鹿一樣的大眼睛裡透露著深深地關心。
  
  「不行啊,這些事情我真的不放心交給別人。你知道我這人就這樣,說不聽的,你還是別勸我了。」我喝光了手中的咖啡對蘿拉這麼語重心長道。
  
  所以上輩子我會過勞死,但到了這輩子我依舊死性不改。要不是狼女身體素質強悍可以讓我折騰,我現在肯定累癱在床上。
  
  「我終於知道約書亞不想當貴族的理由了,他在羅塞開了個書店,還有你哥的幫助,現在過的很不錯。」蘿拉撐著腦袋看著我,之後深深嘆了口氣:「要是每個貴族小姐都像你這樣的話,大概就沒有男人什麼事兒了吧。」
  
  「那可不行,要是每個人都像我這麼機智,那我不是要變得更機智才行。」
  
  「你呀……」
  
  蘿拉心疼地捏了捏我纖細的手腕之後話鋒一轉:「兵長呢?你和他怎麼樣了?」
  
  「挺好的,不出意外下次見面是年會。」如果他來的話。
  
  「又將近一個月沒正兒八經見一次了?」
  
  蘿拉的臉上再一次出現了看著不爭氣女兒的神情,也許是我臉上的表情太過坦然,她倒也不能再搬出她那一套戀愛理論,只是更加擔心地看著我道:「你們這樣……真不會有什麼問題嗎?你就不怕他被別的女人搶走呀……利威爾兵長他,說實話在軍隊裡還是很受歡迎的,也有很多女生中意他。要不是因為看起來冷冰冰的不好接近,每天收到的花肯定很多。」
  
  「對啊,我知道,我男人那麼優秀當然有很多人喜歡。」我將空了的咖啡杯扔進一旁的垃圾桶,揚了揚頭示意蘿拉跟一起我隨便走一走。
  
  「瑞恩,你真的一點也不擔心嗎?我知道我很多嘴,別人怎麼談戀愛我也沒有去說什麼的資格。但我真覺得你們這樣總也見不到面……」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轉過頭笑著拍了拍蘿拉的肩膀,最起碼她是真的為我擔心,「沒關系的,不是每天要膩在一起就是談戀愛。我和他都有自己要完成的事情,身份上的責任,也需要自己的時間來生活。」
  
  「瑞恩你真是我見過最奇怪的女人。」
  
  「很多人說過這句話。」
  
  很多人說過瑞恩是個奇怪的女人,放著好好的大小姐不做要拼事業,要當兵,還干的很出色。我覺得不奇怪,這只是生活的時代不一樣導致的人們思想觀念不一樣。就算我的家族很龐大,就算我可以吃穿不愁一輩子,就算我有個人類英雄一樣的戀人,沒有可以拿在手裡的穩穩當當的正真屬於我個人的事業,我依舊會睡得不踏實。
  
  我要走到哪裡都能站穩腳跟,因為我很怕掉下去。
  
  至於愛情,我的看法是這樣的。它能讓我的生活錦上添花,我愛著利威爾,會有無可救藥的思念,也會有最瘋狂的妄想。但我不想變成沒有了他就不行的女人,不想變成一個只會天天想著他做什麼的戀愛白痴,不想變成那種招招手就過來的便宜女人。
  
  我是自私的,我愛著自己正如愛著他一樣。我會把我整個人都給他,但我的心是屬於自己的,我主導我的生活,我的未來,我的人生。瑞恩克勞德才是她人生的主人公。
  
  況且利威爾也是需要自己生活和時間的男人。
  
  我在正式放假前一天終於處理完源源不斷的工作,在寒冷的冬夜,我照舊提前請了年假回到克勞德別墅。將全身浸泡在薰衣草精油浴的時候,那感覺就像是要命的舒服。換成上輩子的我肯定會貼張面膜,放著音樂,浴缸旁放著香薰蠟燭以及些許紅酒,享受工作完後的極樂泡澡。
  
  「真希望能在巨人世界也有那一天啊,啊……真爽。」
  
  我過著精致的玫瑰色生活,並不會讓任何人降低我生活的質量,我懂得享受也願意吃苦,我會為了更好的未來而打拼,就像追逐目標不會放棄的狼一樣。
  
  追逐目標的代價是小狼在放假的第一天完全睡死在床上,大半天。今天我不工作,我只想和我的床相親相愛,偶爾做個廢物感覺是真的好,太香了。
  
  那天的我一直睡到緋紫色的晚霞布滿了天邊才起來,我晃了晃有些暈暈的腦袋,在床上坐了一會兒才下去。想著這時候家裡肯定沒什麼人的我穿著長袖睡裙噠噠噠就跑下了樓梯,然後見到了——
  
  「卡洱?」
  
  「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
  
  我知道你們以為是利威爾但真可惜,不是他。
  
  卡洱像是終於見到救星一樣將幾本書捧到我面前,我垂下頭定睛一看,好家伙,卡洱認真學習起來了。他終於准備不繼續當個閑散的敗家子了,真是令我高興。
  
  「你什麼意思?」
  
  「瑞恩,我知道當大老板一定很清楚這些財政的東西,你一定會教我怎麼看這些數據的對不對!?」
  
  「合計著我還的給你補課啊?卡洱,我很忙的,今天難得放假一天。」我揉著眉心不情願地和他說道。
  
  「你看你現在剛剛睡醒也沒什麼事情做,不如活動活動腦子,防止老年痴呆啊。」
  
  「你這人?」
  
  我看著卡洱那一臉無辜的大義凜然的表情,心裡是無可奈何的苦笑。沒辦法,誰讓我和他是鐵子呢,還能斷咋的。
  
  我深吸了一口氣對這卡洱那張英俊的臉忍住了已經到喉嚨口的芬芳,我說:「你等等,我吃點東西喝點水,免得一會被你蠢暈過去。」
  
  那之後我就開始對卡洱進行一對一專業輔導,就像教育機構的一對一指導一樣,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教師的心情。這怎麼就能這麼笨啊?這是真笨比啊真笨比,為什麼幾個數字幾個算法就是怎麼也搞不懂啊?
  
  哇……人民教師真是偉大的存在,居然要忍受這種時時刻刻想要拍頭皮的衝動,我佩服的。
  
  「卡洱,今天我不教會你看這個報表你就想別走了,我陪著你,就算明天晚會我不去我也得給你整明白。嘿,我就不信了還教不會你了。」我咬牙切齒目光如炬盯著眼前這個不爭氣的學生。
  
  「瑞,瑞恩,你消消氣,你喝點水,剛剛那裡再說一次,那叫啥來著?」
  
  之後我們繼續著艱難的教學過程,我第一次那麼心疼卡洱的家庭教師,他們都是體驗過世間苦難的偉人啊。
  
  我們不負眾望在晚上十二點結束了教學,正值新年的鐘聲響起,我抬起了滄桑的面容望著遠處那一輪高高的月亮,平生第一次覺得以前不學無術的卡洱簡直太好了。這簡直就是在造福社會啊,如果卡洱以前志向遠大一點,那得耗費多少財力物力精力才能把他培養成一個像樣的接班人。卡洱的大哥,我求求你加把勁兒戒毒快點回來吧,我不想當鞠躬盡瘁的人民教師了,太難了呀。tmlgb的,怎麼就能這麼笨的呀?
  
  「你直接住這兒吧,我讓管家給你一間房,別用那眼神看著我,不用謝我,誰讓我當時年少無知碰上你這個極品兄弟。」
  
  我朝他擺擺手表示我的疲憊,之後一個人上到四樓的陽台,抱著吉他在凜冬的晚風中唱著屬於冰雪的歌謠。雖然我沒有城堡,也不是女王,但已經經歷過人間疾苦的我一定有資格在這個冬夜裡放聲高歌。我的歌聲隨著風一直飄到半空中,落在松樹枝上,浮在光暈裡,也成功的讓卡洱沒有睡安穩。
  
  年會那天我依舊睡到了下午一點才起來,管家告訴我卡洱再白天就已經很自覺的離開了,這讓我十分欣慰。
  
  因為也許會在今晚見到利威爾,所以我頗有心機地打扮了一番,帶著那條我不常拿出來的紫色手鏈,洗了個頭吹了個發型,在發尾燙了幾個小卷,還難得穿了一條黑色的晚禮裙,一字肩那種,法式小香風格,到大腿那種。為什麼穿黑色,因為利威爾一定穿黑西裝呀,嘻嘻嘻。
  
  今晚姐就是全場最靚的妞。
  
  之後我穿著過膝的冬季長靴,披著長長的風衣外套,戴著裝逼用的大墨鏡,拿著利威爾的生日禮物,美滋滋地坐上了南瓜車。我在紫紅的晚霞下啟程,車輪駛過一片霞光,我要去見我的愛人,我的所思所想。
  
  在我卡點到達會場的時候,我果然看到了和艾爾文,韓吉站在一起的利威爾。他們面前站著三個人,我對當中那個戴著誇張高帽子的小胡子男性有些印像,是調查兵團的資助人之一。他身邊分別站著一位稍顯年輕的男人和一位金發大波浪的曲線完美的性感女性。
  
  「Wow,sexygirl,瑞文你看那姑娘,那身材嘖嘖嘖,真羨慕。」我端著酒杯衝身旁站著的哥哥這麼說道,話語間是滿滿的驚艷。
  
  「但凡你小時候多喝點牛奶多曬曬太陽,也不至於成現在這樣。」瑞文一邊點了點頭看著那邊的金發美女,一邊毫不客氣地打擊著我。
  
  「你還真是不留情面啊。」
  
  我抿了一口小酒後轉過身去,既然是調查兵團的資助者那應該會聊上一會兒,在此期間我可以先把自己的社交活動完成了,然後在舞會的時間點恰好出現在利威爾面前,完美!
  
  綴滿水鑽的燭台吊燈懸掛在大廳的頂上,像是一片耀眼的星火,淡黃的牆紙上掛著19世紀中期風格的油畫,兩側的樓梯連著像牙白的扶手一直延伸到二樓的舞廳,那裡站著兩個身著西裝的侍從,等待著他們唯一要做的工作的來臨。
  
  我以為事情會很順利,不管是服裝還是發型,社交的流程還有商談的結果,一切都很符合我的心意,就連瑞文越來越高的發際線現在看起來也不那麼扎眼了。我以為事情會很順利的按照我腦中的流程發展,直到我卡著舞會的時間點出現在利威爾附近。
  
  正當我准備裝出恰好看見利威爾的樣子,恰好他身邊沒有人,所以問他要不要一起去二樓舞廳的時候,我卻看到那位依舊站在利威爾身邊的性感漂亮的金發美女,她小鳥一樣悅耳的聲音轉著調一樣溜進我的耳朵,讓我一瞬間就冒了火。
  
  蘿拉是一個和我有著絕對戀愛觀差異的女生,但她總能猜對我心中的想法,我的確怕利威爾會被別人搶走。我是個很自私的女人,是只看守著自己寶物的狼,我討厭自己的寶物被偷腥貓覬覦。也許平時看不出來,但我心底的占有欲真的強到可怕。
  
  我一直在控制自己不去打擾對方的工作,不去干擾他屬於自己的一部分生活,不去找知道他行程的任何人詢問他每日的安排,不去想那些理所當然會被他個人魅力吸引的女人,但是……
  
  為什麼這個不知道是誰的女人還站在他身邊啊?
  
  怎麼?想和利威爾跳舞嗎?
  
  不行啊,看你穿著高跟鞋的模樣萬一踩到利威爾我可是要心疼的。
  
  所以還是讓和利威爾穿的一樣黑不溜秋的我來做他的舞伴吧,這樣才般配啊。
  
  「不好意思這位漂亮的小姐,無意打擾一下。」
  
  我笑著輕輕握住那位小姐的手行了個握手禮,正好止住了她想要觸碰利威爾領口的動作。我看著她精致的臉龐和動人的五官,以及那一瞬間閃過的尷尬和惱怒。
  
  「嗯,沒關系。瑞恩小姐有什麼事嗎?」
  
  「啊,是這樣的,我剛才走過來的時候好像聽見您在說一些我前所未聞的事情,請問可以再我面前復述一遍嗎?」
  
  我保持著良好的態度,溫婉的語氣以及和藹的微笑,只有我知道這是我生氣極了的時候最常見的狀態。
  
  瑞恩克勞德是一個奇怪的女人,越是生氣就笑得越是和善,越是生氣就表現的越有禮貌和耐心。
  
  那位小姐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臉色已經十分不好看了,但她作為調查兵團資助人的親戚似乎很有自信。她拉過我的手姐妹好一樣地說道:「不如我們去那邊好好談談吧,我有些事情想問瑞恩小姐。」
  
  真當我准備接受這份挑釁時,一旁的利威爾卻開口了:「不用麻煩去那邊的,就在這裡吧。正好我也想向瑞恩了解一下剛才你說的事情。」
  
  利威爾淡淡的看向我,灰藍色的眸子閃爍著陰晴不定的光芒,我看不懂他眼底的感情,但我知道這件事情應該挺重大的。
  
  「很多人看到徹夜未歸的卡洱少爺今早坐著馬車從克勞德別墅出來,面容憔悴,精神不佳。瑞恩小姐,你覺得你這樣的行為配得上自己的身份嗎?你對得起利威爾嗎?」
  
  哈!我真服了,明明是個突然出現的人別利威爾利威爾的叫那麼親切啊混蛋。
  
  「有多少人看到?」
  
  「很多人。」
  
  「很多人是多少?」
  
  「…………」
  
  「你問過霍布斯家昨天下午他們小少爺經濟學課程的情況了嗎,知不知道卡洱霍布斯在昨天下午,抱著他那堆財政作業一臉世界末日的表情來找我。」
  
  一想到昨天那笨比我的火氣似乎又上來了一點,我沒給她喘息的機會繼續說道:「我昨天剛剛處理完一堆工作,就又要做慈善一樣的教會卡洱霍布斯這個笨比怎麼看報表,怎麼算賬,整整花了我8個小時啊。」
  
  我十分地咬牙切齒地在那位小姐面前這麼小聲說著,我的笑容肯定已經變成那種惡毒女配角的皮笑肉不笑了。我一步步走近她慢慢說著:
  
  「怎麼?我教完那笨比想在自家陽台唱個歌換換心情都不行,我管他睡得好不好反正我昨晚上挺來氣的。小姐,您這說話不能挑著說呀,要是我和卡洱真有點什麼,我怎麼在這會場呆了那麼久沒聽見閑言碎語就在您這兒聽見了呢?怎麼?這裡的人是就您有嘴巴嗎?」
  
  我當然知道要在戀人面前維持良好的形像,這麼惡毒狠辣的模樣我真的不想表現在利威爾面前,但對不起我是真的忍不住了。我感覺我的狼性從沒有這麼清楚明晰過,這女人真是讓人冒火。
  
  「你……你!」
  
  那金發的姑娘已經站不穩腳跟了,她用她比我豐滿高大的身軀做出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樣,像是朵被欺凌的小嬌花,正准備順勢一歪往利威爾的方向靠去卻沒想到被我大力扶住了身子。
  
  「哎呀,可別小心摔著了,既然已經累了就不要勉強自己參加什麼舞會了,萬一突然倒下可怎麼辦?我讓侍從送您到休息室歇會兒吧。」我笑著對臉色已經難看到不行的金發妞說道,「對了,還有一句話。方才您說我不配的事情……」
  
  說到這裡的我收斂了臉上的笑意,抬起了我千金般貴重的腦袋和她對上了眼,然後勾起一個自信驕傲的笑容清清楚楚說著:「我頂配,兩個都是。」
  
  「贊!」
  
  「?你怎麼突然發話了。」
  
  「咳咳……您的下一個任務,見證超巨鎧巨破牆的時刻。」
  
  「???不是,姐妹,你這剛誇完我懟白蓮花的操作就急著讓我送死,不太好吧?」
  
  這之後系統又沒了聲音,就和詐屍一樣,我不由得氣的翻了個白眼,這倒讓依舊被我懟著的金發妞更加面如土灰了。她顫了顫身子,還不甘心地瞪了我一樣,我以「你能奈我何」的表情回敬了她,之後她就踩著她的小高跟「蹬蹬蹬」地跑遠了。
  
  呵,小樣兒。
  
  「喂。」
  
  一道清冷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沾沾自喜和自我陶醉,我自信滿滿地轉過頭就看到了一臉性冷淡風格的利威爾。哦,他觀摩了我怒懟白蓮花的全過程。
  
  「……哈哈,我解釋清楚了嗎?」
  
  我一時間就收了所有的銳利鋒芒,帶著真實的笑意看著眼前西裝筆挺的男人,像只剛剛打完架後收了爪子的小狼崽。
  
  利威爾沒有正面回應我的問題,只是抬起手撥了撥我微微卷過的發尾,依舊是那副該死的性冷淡的模樣,卻把我的心給撥亂了。
  
  他後退一步微微側身,將右臂曲成直角放在了我身前,灰藍色的漂亮眸子抬起了一個角度,正好對上了我看著他的視線。那瞬間我的腦中似乎通過了一串電流,劈裡啪啦的響。
  
  我毫不猶豫勾住了他的手臂,揚起我的腦袋露出一個連自己都覺得燦爛的有些過分的笑容,能讓我露出這樣笑容的人只有利威爾了。
  
  如果這段劇情需要一個最簡短的對話概括的話,那就是——
  
  「Miss , will you have a dance with me?」
  
  「My pleasure , Sir.」
  
  利威爾真的太會跳舞了,不愧是兵長,四肢協調能力簡直完美的男人。我對我愛人的舞蹈技術滿意到無以復加,和他跳舞真是一種享受啊。
  
  「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那麼會跳舞?」
  
  我踩著探戈milonga的舞步,撐著他的肩膀輕巧一躍至空中,我看到他反射著燭光的灰藍色眼中帶著一絲不一察覺的笑意,在我落地後後攬住我的腰肢轉了個身微曲雙腿,支撐著我做了個完美的下腰。
  
  「你倒還是和以前一樣能說會道。」
  
  我重新攔住他的肩膀,又和他貼到了一起,極近的距離使我有些心律不齊,但我喜歡這種感覺,這種危險的,刺激的,讓人心動的感覺。
  
  我知道他說的是剛才我一頓嘴炮怒懟白蓮花的場景,以至於一時間沒控制住我那驕傲的小表情說道:「所以說我從小到大沒吃過虧呀。」
  
  他似乎輕笑了一聲,又似乎沒有,樂隊演奏的舞曲太過有力,他的表情又總是一個樣,我真的分辨不出他剛剛倒底是笑了還是沒笑了。在舞曲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利威爾又和我貼近了距離,他清澈低沉的聲線響在耳邊道:
  
  「她是調查兵團資助人的侄女,這是第一次參加年會。」
  
  他這是在暗示我得罪了那個不懂事的金發妞會對調查兵團的經費造成影響嗎?這對他們來說確實是一個不小的損失,這麼想一想我剛剛的行為的確是太欠考慮了,我不應該用言語攻擊她,我應該直接拉過利威爾親一下官宣才對。別提什麼害臊不害臊了,害臊這種事情在偷腥貓面前那就是個屁!我明白了,雖然我都明白了,但我一瞬間還是有點小情緒了,以至於我沒有收好我的表情,以及有些許醋味橫生的話語:
  
  「哼∼是嘛,還有呢?」
  
  「艾爾文說她很中意我。」
  
  這回我沒說話,只是舞步的力度明顯增大了。我勾著利威爾的身子利索地轉了個圈,然後重重地踩在地上,不對,那幾乎已經是在跺腳了。放在平時我肯定不會有這麼明顯的反應,但誰叫現在是經歷過人民教師艱苦以及白蓮花挑釁的我,心境肯定沒有那麼平穩。
  
  我都要懷疑利威爾是不是故意那麼說的了,這男人壞的很。
  
  「怎麼了?一副餓狼要吃人的表情。」
  
  「沒事,我吃飽了。」
  
  吃飽了,肉也好,氣也好,醋也好,都吃的飽飽的了。
  
  呀!為什麼我會變得這麼小孩子氣啊?不就是喜歡利威爾嘛,有什麼大不了,又不是利威爾喜歡她,瑞恩你犯得著冒那麼大火嗎!啊!
  
  我一邊在心裡默默開導自己,一邊勾住利威爾的脖子跳著最後的節拍。我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完全情緒化的臉蛋,以及利威爾眼裡怎麼也藏不住的笑意。
  
  舞跳完了,在我不斷的心理鬥爭下,這曲探戈也終於結束了。我和利威爾並肩走到酒水車旁,他給自己倒了小半杯白蘭地,我則直接從冰桶中抽出一瓶香檳背過身去,在沒人注意到地方用虎牙咬開了軟木塞,舒服。
  
  利威爾看了一會兒直接對著瓶口吹的我終於忍不住地皺著眉說道:「你不能改改你那喝酒的方式嗎?」
  
  於是我停下來動作,用手指抹了抹嘴邊的酒漬,搖了搖頭頗為老練地說道:「哎噫,你不懂,這是我們年輕人的浪漫。」
  
  「我看你還是很清醒的樣子,說出的話卻不怎麼過腦子啊。」利威爾果然沉了沉臉,他晃著手中折射著溫暖燭火的玻璃杯,如此淡淡地說著。
  
  「過腦子了過腦子了,利威爾你也試試嘛,試了一次就會上癮的!」
  
  「你是讓我喝光一瓶白蘭地啊?」
  
  利威爾挑著眉頭朝我這兒看了一眼,長長的睫毛慵懶的抬著,黑色的西裝稱的他白皙的臉更加精致,在燭光下愈顯立體的五官更是英氣逼人,真是個不得了的帥男人。
  
  這麼想著的我不著痕跡地大飽眼福之後默默移開了視線道:「還是別了,人類的未來不能少了你啊。」
  
  「是嘛。」
  
  「嗯。」
  
  那之後我們就看著冬季的星空不說話了,啊……好尷尬,我們真的是情侶嗎?難道因為一個月沒正兒八經見次面所以產生隔閡了?這戀愛一年都還沒滿呢,這就七年之癢了?別吧別吧,這樣不太好吧。
  
  我一邊努力思考著有什麼自然卻又不做作的話題,一邊裝出一副悠閑地看星星月亮的樣子,可別說,我看著看著就入迷了。帕拉緹島是純自然無污染的環境,就算在故鄉也難能見得這麼動人的萬點繁星,這真的是怎麼也不會看膩的人間絕景。
  
  「很漂亮。」
  
  「嗯,是啊,真好看。」
  
  果然利威爾也覺得這樣的夜色是極佳的啊。
  
  這麼想著的我順勢准備指出大小熊座的位置,順便和他講講北歐的神話。我毫不猶豫地露出自認為完美的微笑看向了一旁的他,卻毫無防備地撞進了一對沉澱著星光的灰藍色雙眸裡。
  
  這是……什麼……我應該沒想錯吧。
  
  利威爾一只手撐在窗台邊緣,另一只手上還拿著那小半杯反射著廳內燈火的白蘭地,他背對著窗外的萬千星辰,身前是氤氳燭光。最終他眨了下那纖長漂亮的睫毛,收回了視線,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仰頭喝光了最後兩口酒水,我看著他性感的喉結上下滾動了兩次,然後就受不住的移開了視線。
  
  我的心髒在不斷泵出新鮮的血液,這些血液順著我每一根血管湧向我全身的各個地方,但是……大概是因為泵得太多的原因,我現在有點全身發熱。
  
  剛剛那句「很漂亮」再一次在我腦中響起,低沉的,清冷的,又格外性感的聲音。天哪……要瘋了,這個男人為什麼這麼會啊?他存在的本身就像一枚毒藥,輕易的就能撩動我所有欲望。
  
  沒有女人會不喜歡心上人的贊美的,況且還是費了心思打扮一番後的贊美。我能感覺到之前所有的不開心都消失了,留下的只有無法言說的喜悅和小小的,真的是小小的害羞。
  
  「你耳朵紅了。」
  
  「……熱的。」
  
  「原來十二月底的天氣還會熱啊。」
  
  「……開心的發紅了。」
  
  啊……真的是太開心了。
  
  那之後我和利威爾照常先行退場,我們坐著馬車駛向了調查兵團的方向。在星月夜裡,在十二月二十五號的晚上九點半,辛德瑞拉的魔法要解除了,她要再等上好久才能再次和她的戀人見面。利威爾的生日禮物我一直放在大衣的口袋裡,我一直在想什麼時候拿出來會比較好。
  
  十二點的鐘聲馬上就要響起,我看著眼前撐著頭閉目養神的利威爾,在心裡打定了一個主意。誰讓我是一個又有小心機又自私的壞女人呢,我可不會像辛德瑞拉那樣,只會傻傻的等著下一次不知何時的見面。
  
  我現在就要。
  
  南瓜車終於停在了代表著十二點的地方,利威爾支起身子推開了車門,正在他准備長腿一跨下車的時候,我鼓起勇氣強壓住心底的退卻拉住他的衣袖,深吸一口氣在他停頓的期間,輕聲地顫抖著說:「那,那個,我給你的生日禮物忘在家裡了。要不,我們一起回去拿一下?」
  
  我低著頭沒敢看利威爾的視線,黑暗中我的耳朵已經在發燙了,手也在不斷顫抖。在這個時間段,這可是說給誰聽都會覺得是暗示性意味的話語啊,我怎麼能不害臊啊。好在利威爾沒有沉默太久,他收回原本准備跨出去的腿,關上車門重新坐到了我對面,他說:
  
  「好。」


帳暖
  
  利威爾來我家了。
  
  利威爾在三樓的浴室洗澡。
  
  我泡在玫瑰精油浴缸裡思考著為什麼會變得這麼順利。
  
  難道是因為我進門第一句話是「我家的浴缸很舒服」嗎?啊!瑞恩你在干什麼啊!又不是浴缸推銷員,為什麼第一句話偏偏是浴缸很舒服啊!
  
  我泡在真的很舒服的浴缸裡皺著眉唾棄著自己關鍵時候總是掉鏈子的行為,禮物也還沒有送出去……這可怎麼辦,放在愛情電影裡這接下去絕對是要開始為愛鼓掌的前段劇情啊。雖然我也不是不可以啦……嘿嘿。
  
  在我吹干了頭發穿著浴袍走到陽台時,我看到了同樣穿著深色浴袍的利威爾。他站在那裡,像一個脫下了重坦終於得以喘口氣的普通人,他一聲不吭望著遠處的零星燈火,以及更遠處的灰色的牆。
  
  「生日快樂。」
  
  這麼說著的我和他一起站到了陽台上看著不遠處的風景,明明是已經看了千遍萬遍的景色,為什麼和他一起看時會變的比以往要漂亮呢?
  
  「啊,謝謝。我的禮物呢?」
  
  「你還真是……我去拿給你。」
  
  我走到臥室從大衣口袋裡掏出那個小盒子,裡面是一條和我手腕上大差不差的藍色手鏈,定制的,情侶款,材質上佳還很牢固。
  
  我帶著這一份充滿我小心思的禮物來到了走廊的陽台,他還是維持著那個姿勢眺望著遠方。
  
  這是我第一次沒有讓他自己拆禮物。
  
  我在他看向我的視線下打開了那個盒子,拿出那條在星光下更為漂亮的藍色手鏈。他的手上繭子很多,並不像看上去那麼細膩光滑,我沉默著將手鏈戴在了他右手腕上,大小正和我想的一模一樣。
  
  「嗯,果然很好看。」
  
  在我的手准備撤回時,他先一步抓住了我的手腕,之後將我帶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耳邊是沉穩有力的心跳,鼻尖是清淡的沐浴露香味,他舉起我同樣帶著手鏈的手腕,靠在我耳邊說著:「希望我沒有理解錯你的意思。」
  
  後半走WB:埃爾斯特利亞


年末
  
  我是在陽光與清淡花香的被窩中醒來的,和往常一樣伸了伸四肢准備繼續睡的我,在瞬間的清醒中發現了事情的不對。
  
  「…………」
  
  我悄悄拉開被窩看著身上腿間大大小小的吻痕,記憶中格外瘋狂漫長的一夜,還有背後男人均勻的呼吸和溫暖結實的胸膛。
  
  呀……還真的做了啊,真是不知羞啊瑞恩,你怎麼能變成那副樣子呢?
  
  一邊捂著臉想著的我沒有發現身後不知何時睜開的,正盯著我的灰藍色眼眸。直到我准備轉過身欣賞一下利威爾不多見的睡顏時,毫無防備的我撞進了那對深邃漂亮的眼睛裡,四目相對的瞬間把我燒的灰飛煙滅。
  
  「早上好……」
  
  我用被子蒙住了自己半張臉,垂著眼睫小聲地說道。
  
  「啊,早上好。」
  
  這麼說著的他露出一個清淺的笑,有力的臂彎環在我腰間,將我又一次帶入他溫暖結實的懷抱。我偷偷抬起眼睛看著眼前這個我喜歡到沒救的男人,回想著他的熾熱,他的情動,他的瘋狂,還有一晚上我失神地叫了無數遍的他的名字,以及因為控制不住感情而露出的耳朵尾巴。
  
  「利威爾。」
  
  「怎麼了?」
  
  我喜歡你。
  
  「沒事,就是叫叫你。」我又把頭縮到被子裡一個人傻樂起來。
  
  他垂眸看了看兀自開心的我,不稍片刻也鑽進了被子裡,然後在陽光與鮮花的芬芳裡,給了我一個利威爾氣味的吻。
  
  「起床嗎?已經下午了。」
  
  「嗯……起吧,你是不是醒很久了?」
  
  「不,在你之前沒一會兒。」
  
  「真的嗎?哇,我以為你是早起的類型。」
  
  「啊,如果不是要喂飽某只餓肚子的狼……」
  
  「呀!你自己不是也吃的很開心。」
  
  那之後我起床走到試衣鏡前,看著自己脖頸鎖骨五花八門香艷無比的痕跡,毫不猶豫拿了件高領的毛衣並看了眼一旁抱著手臂一臉坦然,十分悠閑地看著我換衣服的罪魁禍首。啊……男色誤事啊……這樣下去可不行,這種事情以後還是少做為好。
  
  那之後我們一起吃了豐盛的午飯,我看著他腕上依舊帶著的手鏈,心底是滿溢的甜蜜。
  
  今天的陽光很好,冬天的陽光是干淨又清冷的,就像白天的月亮。我和利威爾並肩坐在去往調查兵團的馬車上,走過喧鬧的街道,路過沉睡的花園,馬兒踩著陽光的痕跡向前往奔跑著。
  
  我突然想起昨天那個被我懟的金發妞,轉過頭問道:「昨天那個資助人的侄女,會不會被我說過頭了?」
  
  利威爾看著我一臉擔心的表情,依舊是那副性冷淡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人有多正經呢。他換了個姿勢摸了摸我的頭說道:「是她沒個輕重先挑釁的,她叔叔不至於因為她的無知和克勞德家過不去,艾爾文也知道的。」
  
  「是嘛。」
  
  如果因為我的關系給調查兵團造成什麼損失,那我真的良心難安。以後還是不要那麼衝動了,雖然真的很氣,但還是盡可能的忍一忍吧。
  
  「你做的很好了。」
  
  「啊?什麼?」
  
  「任何事情,所以不要再給自己加壓了,你已經做的夠好了,你一直都很優秀。」
  
  「但那時候我真的忍不住,我還是不夠成熟啊。」
  
  利威爾側過頭看著已經皺著眉頭的我,他一定知道我的意思,他一定知道我想表達什麼,如果下次再發生這樣的事……
  
  「沒關系,你頂配。」
  
  「哈?」
  
  「不是你昨天的原話嗎?你頂配,兩個都是。」
  
  我驚訝地看著利威爾那一副理所當然字正腔圓的樣子,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昨晚的自信心頓時又回來了。於是在到達調查兵團大門時,我對著准備下車的利威爾仰了仰我千金般貴重的腦袋,然後露出燦爛無比的笑來:「沒錯,我頂配,兩個都是。」
  
  克勞德家的千金大小姐,皇都個人財產最雄厚的女人,引領這個時代音樂發展的天才,想想我這麼多金光閃閃的頭銜,我不頂配誰頂配?好!決定了,要是以後調查兵團沒錢了我來當資助商,絕對比別人靠譜。沒有中間商賺差價,直接面對面付款,省時省力還省心。
  
  這是過年時發生的玫瑰色小故事,小狼在餓了兩輩子之後終於開葷的玫瑰色故事。有一說一,還真爽,嘻嘻嘻。
  
  得益於狼女強悍的身體素質能力,就算床伴是利威爾這樣綜合能力滿分的選手,我也沒有太精疲力盡的感覺,除了腰有些酸以外我甚至覺得我能一口氣從瑪利亞之壁跑到羅塞,不帶停的。
  
  男色是很棒,但我們不能誤了正事兒。我記得系統發布的下一個像是趕著讓我去死的任務,見證超巨鎧巨破牆的時刻。怎麼?在成為牆內富婆和兵長女友之後我又要成為戰地記者了?雖然我強,但我不能送死啊?
  
  我喝光了眼前的咖啡,一邊寫著經營方案一邊在心裡默默想著。這家咖啡店是我最常來的一家,也是我和蘿拉總是見面的一家,這小姑娘聽說年會當晚我和兵長雙雙把家還後,早就按耐不住八卦的心理想和我嘮一嘮了。於是就約在了一周後的今天,在我寫完方案之後,在絳紫色的流雲出現在天邊,在皚皚白雪反射出溫暖燈光的時候,小鹿女孩帶著她的白色圍巾和新年禮物出現在了我面前。
  
  「慢死了。」
  
  「嘻嘻,抱歉哦,和男朋友約會呢。」
  
  我冷哼一聲大方接過她的禮物,是一條手打的圍巾,和她一樣的白色,我喜歡。蘿拉在去年年末交了個新男朋友,現在處於狂熱的熱戀期,如她所言新男友高大帥氣溫柔體貼,好男人有的一切她男朋友都有。
  
  我被她挽著手臂走在鋪滿細雪的地面,聽著她口中的話忍不住小聲說了一句:「利威爾也有啊……」
  
  然後這姑娘就露出了她賤兮兮的笑容,我選擇性無視她的調侃和猜測,在一路的吵吵鬧鬧下到了預訂的餐店。說是餐店有些不全面,准確來說前面是餐廳後面是清吧,早晚營業不間斷,要不是名下產業太多我也想搞一個這樣的。
  
  我和蘿拉坐在深紫色格調的用精致的紗簾圍成的小間裡,桌上放著兩瓶葡萄酒和一支紅玫瑰,還挺適合小情侶約會哦,下次和利威爾一起來。
  
  「來吧,和姐妹說說,那天晚上怎麼樣?」蘿拉抿了口杯中的酒,頗有深意地看著我,眼底是收不住的八卦之魂。
  
  我挑了挑眉不慌不忙也抿了一口小酒,之後撥了撥桌上紅玫瑰的花瓣,抬著眼睛慵懶地說道:「你想的那樣咯?」
  
  蘿拉像是第一次看到我這麼女人的一面,驚的手中的刀叉都拿不穩了,之後終究沒有實戰經驗的小鹿女孩紅了臉龐,湊過來悄悄問我:「那……痛嗎?」
  
  我微微皺了皺眉頭覺得作為女性這個問題要好好回答才可以,於是起身坐到了她身邊,握著她的手認真說道:「如果你問我的感覺,那我是不怎麼痛,只有一點點。但這個是和每個人身體的構造有關的,還和你對像溫不溫柔有關系的。」
  
  「哦,哦哦!好厲害啊瑞恩……感覺一下子變的好女人的感覺!」蘿拉紅著臉半懂不懂地點著頭說道。
  
  「所以啊,女孩子的第一次是很重要的,蘿拉你那麼單純可千萬不能被壞男人騙了啊。到時候帶來給你瑞恩姐姐把把關,可別把我可愛的小姐妹給騙沒了。」我捏了捏蘿拉紅紅的臉蛋,像是她親愛的母親一樣叮囑著。沒辦法,誰讓這姑娘也是我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之一呢。


New year's Day
  
  美酒佳肴都享用完之後,我們來到了後場的小酒吧。簡約干淨內置熏香,大理石瓷磚鋪了一地,就連牆上壁燈的米色外殼都雕了花。也許是放假期間,店內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大多都是和我們一樣在前廳用完晚餐後喝酒聊天的友人。酒吧的正中央放著一把三角椅和吉他,是夜間的駐唱歌手用的。
  
  我坐在散台邊點了一杯代基裡,蘿拉則是蘋果莫吉托。酒吧內的裝飾物偏藍調,從前廳走到後廳會有一種由紫向藍的漸變,像是走在顏色帶上,兩側的散台外懸掛著透明的珠簾,正正好好一圈環住當中的演奏台,頭頂的吊燈也是柔和的米白色外罩,一切都籠罩在如霧般的藍中了。人們坐在屬於他們的空間裡,享受這個悠閑的,放松的,屬於朋友和自己的夜晚,在新年的最後幾天,在工作前的最後幾天。
  
  蘿拉眯著眼睛看著酒杯中一點點上升的白色氣泡,就像一只俯下身子的貓咪。我撐著頭含著笑意看著眼前的蘿拉,在這時候想起了肯定同樣在過著新年最後幾天的約書亞。明明是個膽小鬼,走的時候倒是很干脆啊,貴族說不當就不當了,還真有他的。這麼想著的我不由得笑出聲喝了口手中的小酒,嗯,很清爽很舒服。
  
  就在這時,我突然聽到外面有些許吵鬧的聲音,帶著疑惑向外面看去時就看到一位像是經理的人在和身邊的人說些什麼。他們面露難色看著演奏台上的吉他和凳子,幾分鐘過去也沒有解決的方案。
  
  「瑞恩?」
  
  蘿拉順著我的視線看去,那位經理撓了撓發量不多的腦袋,我不由得想到我那禿頭哥哥。
  
  「我去看看,總覺得我能幫上忙。」
  
  我又喝了一口面前的酒,就踩著小皮靴跨下台階朝那兒走去。演奏台的燈光比周圍要亮一些,正正好好打在了在我們身上,像是一場即興鬧劇。
  
  據說那位駐唱臨時有事來不了了,現在年末缺人找不到頂這個位置的人,經理和領班都很苦惱,晚上人要是再多起來可就沒那麼好混過去了。我想了想走到那把棕色的吉他旁邊,將它背在身上試了試尺寸又調了下音,好在音色還不錯。
  
  我翹著腿坐到黑色的三角椅上,轉過頭對他們說道:「我來吧,相對的今晚我和我朋友酒水免單。」
  
  「這,這怎麼行!你可是克勞德家的小姐啊?」那位經理帶著一些惶恐的表情看著我,大概我是最奇怪的千金小姐了。
  
  「沒事,就當在這兒來一場年末音樂會。有規定的曲目嗎?」
  
  「沒有,這都是駐唱的人自己定的。」他看著我沒有生氣反而還很有興致的表情,終於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知道了。有小踏板嗎,椅子有點高。」
  
  之後我就開始了自己的本職工作,正好有幾首很適合新年唱的歌曲,也正好試試新作的歌曲。我將變調夾夾到了三品的位置,調整好姿勢踩上小踏板,開始了今晚的演奏。
  
  我從Justin Bieber唱到AURORA,從布魯斯到美國鄉村。我注意到蘿拉很貼心的會在我休息時給我一大杯白開水,然後和我一起彈唱著她最喜歡的那首《Galway Girl》。她就是我親愛的,可愛的戈爾韋女孩。
  
  現場的氣氛明顯比一開始要熱了起來,甚至還有更多人大概知道了駐唱換成克勞德大小姐的消息而進入了這家酒吧。在我和蘿拉結束了《Galway Girl》的合唱後,有人將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大束鮮花遞給了我,甚至還有人拎著小小的水果籃放在了台子上,大概率是我那些可愛的固粉們。我突然有一種自己在開演唱會的感覺,在我站起身接過那些鮮花和禮物,向台下鞠了個躬表示謝意時,我突然在人群的後方看到了一雙灰藍的眼眸。
  
  四目相對的瞬間我知道是他,因為我的心在狂跳。
  
  我將禮物和花朵放在了散台上,深吸了口氣重新坐回了三角凳。眼前是湧動的人群和氤氳的燭光,我垂下眸平復著有些急促的心跳,之後開始新年的最後一首歌。那是我上輩子最喜歡的歌手唱的,最應景的一首歌。
  
  「接下來是年末的最後一首歌《New Year's Day》」
  
  「There's glitter on the floor after the party
  
  Girls carrying their shoes down in the lobby
  
  Candlewax and Polaroids on the hardwood floor
  
  You and me from the night before , but
  
  Don't read the last page
  
  But I stay when you're lost , and I'm scared
  
  And you're turning away
  
  I want your midnights
  
  But I'll be cleaning up bottles with you on New Year's Day
  
  You squeeze my hand three times in the back of the taxi
  
  I can tell that it's gonna be a long road
  
  I'll be there if you're the toast of the town, babe
  
  Or if you strike out and you're crawling home
  
  Don't read the last page
  
  But I stay when it's hard , or it's wrong
  
  Or we're making mistakes
  
  I want your midnights
  
  But I'll be cleaning up bottles with you on New Year's Day
  
  Hold on to the memories , they will hold on to you
  
  Hold on to the memories , they will hold on to you
  
  Hold on to the memories , they will hold on to you
  
  And I will hold on to you……」
  
  在我落下最後一個音時,酒吧內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掌聲,我笑著鞠了個躬放下掛在身上的吉他,望向人群後方依舊看著我的格外熟悉的兩點灰藍。我們四目相交,隔著不多不少的人群,隔著掌聲和歡呼,隔著一片溫柔的燭火,他在用眼神吻我。
  
  那之後我抱著花束和禮物來到了散座旁,卻看到了蘿拉身邊不知何時出現的高大帥男子,我一瞬間懂了什麼。我走過去碰了碰她的肩膀,指了指門外,衝她揶揄一笑之後就准備去往我一周不見的戀人身邊。
  
  我穿過人群,抱著鮮花和果籃艱難地走向他,在藍與紫交接的地方,我看到了我的愛人。利威爾裡面穿著兵團的衣服,外面裹著厚重的大衣,他接過我手上的果籃用空著的另一只手極其自然的牽住了我。
  
  「你怎麼來了?晚飯吃了嗎?餓不餓?要不要吃宵夜?」
  
  「你的問題也太多了。」利威爾用他冷淡的眸子掃了我一眼,之後收回視線慢慢說著:「兵團事情剛處理完,在去吃飯的路上聽到克勞德大小姐在這兒即興演奏就來看看。晚飯在這裡吃過了,不餓。」之後他突然就停了下來一瞬不瞬地看著我了。
  
  「怎麼了?你想吃宵夜嗎?」
  
  我就和他這麼牽著手站在一片純白中,身旁是沉睡的店鋪商家,頭頂著冬季的璀璨星空。我在他清冷漂亮的眸子裡突然就明白了什麼,腦子一下子變得有些熱。
  
  「那,那什麼,果然吃宵夜對身體不好,明天我還有工作呢,今天咱不吃宵夜不吃宵夜。」
  
  「啊是嘛,那就不吃宵夜。」
  
  之後利威爾就繼續牽著我的手走在下著小雪的街道上了,我一邊在心裡慶幸著逃過了一劫,又偷偷地有些惋惜。你看,我就是這麼奇怪的女人。
  
  「團長說下一次壁外調查不出意外還是四月。」
  
  「這樣啊,還是和以前一樣開辟地圖,建設據點嗎?」
  
  「誰知道,但要做的事情永遠只有一件吧。」
  
  「也對……你放心吧,我沒問題的。利威爾只要看著前面就好了,人類的未來裡不能沒有你啊。」
  
  「人類的未來啊。」
  
  他這麼沉聲說著,之後抬起頭看著滿天星辰,過了很久我才聽到他的聲音,他說:「那樣的東西我看不見,我能看到的最遠的地方就是牆壁外的巨人。但是不論是你還是那家伙,眼中都看著我看不見的東西啊。」
  
  「嗯,因為我要和你一起去環游世界啊,當然要看些別的東西。」
  
  「你是認真的嗎?」
  
  「認真的哦,我那麼拼命賺錢就是為了那一天啊。」
  
  我舉起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同款不同色的手鏈在銀色的月光下熠熠發光。我轉過身看著利威爾帶著些驚訝的神情,正對上那漂亮的灰藍色眼眸說道:「約好了,一定要去北極看極光,這是我的人生理想啊。」
  
  「你的理想總是遠大的不切實際啊。」利威爾一時失笑,在一片如煙的細雪下走近了我,他輕輕彈走落在我發上的白色結晶垂眸道:「不過還不賴。」


殘月
  
  四月份的壁外調查回歸後肯定就是超巨破牆的時刻,如果要完成系統給我的那個戰地記者一樣的任務,我就要留在牆外。如果跟著調查兵團回到牆內,根據劇情我肯定會錯過破牆的時刻。
  
  我要留在牆外,假裝死亡,見證了他們破牆之後再回去。這是唯一的辦法。
  
  眼前是調查兵團下次出牆時的作戰會議,夏迪斯團長正在台上講著行軍的路線以及方陣規劃。這時候的他還是有頭發的,眼圈也沒有那麼重。記憶中就是因為這一次壁外調查的嚴重損失導致夏迪斯團長引咎辭職,之後艾爾文當上13任團長。也就是說這一次壁外調查肯定十分危險,就漫畫裡沒回來多少人的情況上來看幾乎是損失了六七成的兵力,這是一個我留在牆外的絕佳的機會。
  
  會議結束後我馬上聯絡了自己的小助理,讓她統計出養殖場退休人員以及將要退休的人員名單,拯救阿爾敏爺爺的計劃正式提上行程。
  
  巨人破牆之後的近一年裡,由於糧食和工作崗位的缺失,政府為了減少大批失業人口維持社會安定和人民生活保障,投入了總人口的2成,近25萬人進行瑪利亞之壁奪還戰,實際上的清理人數戰役。
  
  我要做的是以瑞恩克勞德的名義偷偷召集在破牆時生存下來的員工,退休的就入住那套已經准備完善的公寓,沒退休的就繼續在羅塞的養殖場工作,完美的計劃。但一定要小心行事不能聲張,要確保阿爾敏在特洛斯特戰役之前不知道他爺爺還活著,要等到那個分鏡過後才能告訴他爺爺活著的消息。這是一個時間線拉的很長的,持久性計劃。
  
  「系統,你說我在極度虛弱下會變成狼吧。」
  
  「是的。」
  
  「重新回復成人類姿態需要多久?」
  
  「看您的身體恢復情況而定,一個多月起步。」
  
  「好。」
  
  如果一切都按照我的想法來發展,我能完成系統給的任務,在奪還戰之前回來,處理好阿爾敏爺爺的事情,等著三年後的特洛斯特戰役,之後成功救下阿爾敏的爺爺。
  
  如果一切都按照我的想法來發展……
  
  我看著在這倒數一個月裡格外認真訓練的組員們,那本畫冊至今被我放在書桌上。他們每個人都已經具備了極強的夜間作戰能力,無論是靈活性還是應對能力都是一等一的水平,我們組從建立開始一直到現在奇跡般地沒有少過一個人。他們是月光的寵兒,是夜的守護者,是勇敢的士兵。而我是最惡劣,最卑鄙,最自私的混蛋。
  
  那一刻,我望著初春如霧般柔和的月光,以及像是攜著星屑般無比閃耀的他們,那是我第一次感到了徹骨的寒冷。那一刻,我看著慘白月光下自己灰色的剪影,就是黑暗中潛藏的惡狼,我將永遠良心難安,永遠不被原諒。
  
  瑞恩克勞德有罪。
  
  其一,知而不報,放任下次壁外調查嚴重損失點到來。
  
  其二,蓄謀假死,讓家人朋友愛人品嘗徹骨卻無意義的劇痛。
  
  其三,視而不見,比任何人都先知道那之後奪還戰的真正意味和慘狀,卻沒有采取任何行動而是讓其發生。
  
  我戴了一頂皇冠,它漂亮且貴重,我穿著一雙鐵鞋,它冰冷且沉重。當我承認其中任何一個,我都會身敗名裂痛不欲生。
  
  845年3月,在壁外調查到來的最後一個月裡,我加強了夜間作戰組員的白天訓練,處理了大量養殖場的文件,秘密前往瑪利亞之壁將一部分訂購的肉牛預先交給內地的合作人。我思考著在我變成狼形態期間裡會發生的一切事情,在筆記上寫著相應的對策和方案交給了養殖場的暫代領事;我寫了好幾封信交給小助理,讓她在特定的時間交給特定的人。
  
  我終於忙完了所有的事情。
  
  在那出征前的最後一個黃昏,我看著漸漸西沉的落日想著還有哪裡做的不夠完善,我想著和組員們叮囑過的索敵隊形,節約瓦斯的技巧,想著那幾封交給小助理的信件,想著筆記本上的標注明示。最後我終於想到了一點,我需要一個理由,我需要一個做這些事情的理由。
  
  所以我在我的書桌上寫下了一行字:動物總會對自己的死亡有明確的感知,但如果你們相信我,等我回來。
  
  這樣就完美了。
  
  在最後一抹殘陽消失在金紅的天際,在寂寥的墨藍吞噬了整片天空和大地,我慢慢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大概是毫無感情的笑容。就像我總是說的一樣,我是個自私的人,也是一個會為了目標努力奮鬥的人。接下來我要做的是極其惡劣沒有一點考慮過他人感受的,最懷的事情。因為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在虛弱到變成狼之後,還能回到羅塞牆。
  
  但我一定要回來,這是我給自己的要求。
  
  瑞恩克勞德要帶著她心上的罪惡感和對所有人的愧疚感回到這裡,繼續她的生活。我這一生有兩個秘密,一個秘密已經被發掘了,還有一個依舊被隱藏,如果另一個秘密也在將來被聰明的人們發現,那一天一定是我脫下鐵鞋和皇冠的,最自由的一天。
  
  至於利威爾,他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是一位傑出的軍官,經歷過所有如同末日般局面的男人。我知道他不會因為私情而徇私舞弊,只要被他發現,他就會用一切手段逼我勸我誘導我說出那天大的關乎於這個世界的秘密。
  
  屆時他將不會再如現在一般站在如水的月光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用心地看著我;他將不會叮囑我明天的安全,以及祝願我們作戰成功。他將不會用他纖長的手揉著我的頭發,不會告訴我他們隊伍的所處陣列,不會提醒我准備好鎮靜劑和止痛藥,不會給我壁外調查前夜的溫柔熾熱的親吻。
  
  屆時我和他將會形同陌路,水火不容,我知道他大概會這樣做。我的隱瞞和謊言,我的見死不救和知而不報會成為他心中的沼澤,吞噬掉他心中的我。我還知道,那一天一定會來,在知道大部分劇情的我面前,我的表情連自己也騙不過,這只是時間的問題。
  
  我最開始就想到了,屬於我和他之間最差的結局,卻也是最真實的結局。瑞恩克勞德是一個殘酷的,必要時候會將自己的心也踩碎在地上的,殘忍無比的女人。
  
  「利威爾,等到打敗巨人出牆的時候,我們一起去看極光吧。」
  
  「這個話題上次已經說過了吧。」利威爾微微松開擁抱著我的雙臂,皺緊眉頭盯著我和平時一樣的神情,他只停頓了一會兒後便嚴肅地說道:「雖然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只是極光而已,我會陪你去看。」
  
  「好啊,如果誰食言了……就要答應對方一個要求。」
  
  「啊,可以。所以這次也要活著回來,等著你的生日禮物,知道嗎?」
  
  「知道了,我會回來的。」
  
  「是活著回來。」
  
  利威爾總是一個敏銳的人,不論是我隱藏的心情還是隱藏的表情,他總是會發現。他總是會發現最深層的我,理解我的意思。有時候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有時候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他會知道我不想他知道的事情,然後要求我給他承諾。比如現在。
  
  「好,我會努力活著回來的。」
  
  我那天晚上一直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終於解脫一樣的回到了自己的寢室。我希望有一天,他能發現我的秘密,逼著我說出世界的真相,那時候我的心會變得支離破碎,分崩離析,但我也終於可以做到對他絕對的坦誠。
  
  而在那一天到來之前,與這裡每個人相處的每一天都是我的受難日,這是知道世界真相的我的代價,永遠的欺騙和良心難安。
  
  那一天終究還是來了,瑪利亞之壁的大門在沉重鐵鏈的拉拽下發出巨大的悲鳴,自由流動的空氣從牆外的世界一下子湧了進來,那是一陣震撼人心的,帶著花香和青草味兒的暖風。明明正值四月裡最陽光明媚的天氣,我的心卻在對上周遭瑪利亞人民或期待或嫌棄的目光時變得苦澀起來。現在站在這裡的大部分人,在調查兵團再次返回那天會死,這是多麼巨大的數目,連死神的鐮刀都一下子收割不了那麼多的人命。
  
  在前進的時候,我看到了主角三人團,艾倫站在人群最後的地方,明明是個小不點,眼神卻比誰都明亮。像是陽光下的綠松石,閃爍著生機,蘊含著希望。他沒有征兆地和我四目相對,大大的綠眼睛在一瞬間變得更加神采奕奕起來,像只找到目標的小獸一般拉著阿爾敏和三笠一起對我揮著那小小短短的胳膊,真是可愛啊。阿爾敏懷裡還抱著那本我送他的世界圖鑒,他一臉擔心地看著活蹦亂跳的艾倫,在發現我之後也瞪大了他海藍色的眼睛,帶著顯而易見的驚訝和擔心。他一直都是一個善良的,聰明的,識大體的人,也是能在關鍵時刻做出正確選擇的人。他們是值得敬佩的人。
  
  我解下了兜帽衝他們揮了揮手,小家伙們又變得興高采烈起來,他們是帶著期待,敬佩的目光看著行軍隊伍走出牆壁的,是懷著對牆外的憧憬度過每一天的,真實的人。
  
  「嗯?瑞恩你在這兒也有朋友嗎?」韓吉看著我揮手的方向問道。
  
  「嗯,」我收回了看向他們的目光,看著一臉疑惑的韓吉說道:「有三個小不點,他們很可愛的。」
  
  「是嘛,那等這次回來和他們好好聚一聚吧!」韓吉爽朗地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利落的馬尾在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弧度。我看著她握緊韁繩,眸中帶著興奮的光芒,隨著團長的一聲令下,策馬急馳衝向了牆外的世界。
  
  這一次的夜戰隊跟著主力部隊一同行軍,處於隊列中後方的安全位置,和利威爾所在的特別作戰班差了兩個單位的間距。陽光是一如既往的燦爛,燦爛地照著每一匹可憐可恨的巨人,燦爛地看著每一個生命的消失。
  
  「小姐!右後方來了兩匹7米級巨人!」
  
  「交給後面的部隊,你們要節省體力准備夜間的工作。」
  
  「是!」
  
  佩恩作為小組長對我的命令從來沒有半點質疑,這是我喜歡的一點,也是我害怕的一點。不過好在如果以保護他們為目的出發的話,我做出的選擇總是正確的。我沒有那麼英勇的大義,我知道世界的真相,比起在龐大的死亡人數上在增加一個數據,我更希望自己身邊的人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我看著不斷後退的澄澈天空,感受著風和沙礫拂過臉龐的滋味,聽著此起彼伏的馬蹄和瓦斯噴氣的破空之聲,第一次覺得有些害怕。
  
  我怕將來能平淡的接受既定的死亡,也怕因知曉不能阻止的一切而漸漸瘋掉,更害怕未來破牆那天活著回來的少數士兵裡沒有我的組員,我的朋友。
  
  如果一定要選擇,比起別人的死亡,我更願意接受自己的死亡。因為我是一只自私的,殘酷的,膽小的狼。


戰爭
  
  「Down from his hill of high
  
  O're the wyndsand the stepsand the cobble
  
  He rode to a woman's sign
  
  For she was his secret treasure
  
  She was his shame and his bliss
  
  And achain and a keep are nothing
  
  Compared to a woman's kiss
  
  For hands of gold are always cold
  
  But a woman's hands are warm
  
  For hands of gold are always cold
  
  But awoman's hands are warm.」
  
  這是一個晴朗的黃昏,火紅的圓日在流雲的掩映下慢慢沉沒至金色的地平線下,留下大片紫紅的晚霞。我在河邊取完水後就看到這樣一副落日絕景,像是灘塗汪洋倒扣在了天頂,是被染上血色的碧海潮生。春日的風穿過蘇醒的灌木叢林,帶著死亡的腥味,掠過冰涼清澈的河水,攜著歌聲奔向島嶼的北方。
  
  這是出牆的第三天,事態還處於可控狀態內,不管是傷員還是死亡人數都在承受的範圍內。現在我們在新建設的據點整備物資,不會成為巨人目標的我承擔了打水的活。身旁是兩只呆呆傻傻的五米級巨人,他們彷徨著慢慢地往前方走去,兩條手臂誇張地搖擺著,一步三晃走過我身旁。
  
  我帶著盡可能多的水回到了據點,幫著處理傷員的傷口,搬運物資和商量今晚的守夜輪班。為了組員的精神以及身體狀況著想,我決定一個人守過午夜的前後兩小時,也就是11點至3點。
  
  「小姐!不只是我們早上戰鬥了,您也戰鬥了啊!連續四小時的守夜實在是太長了,還是讓我和斯維分擔一下吧!」
  
  在聽完我決定後,雙馬尾佩恩小組長表示了強烈的不情願,瞪著她不算太大的眼睛對我建議道。
  
  「佩恩,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是狼,最適合夜間活動的生物。無論是警戒力還是戰鬥力都遠遠高於你們。就算我睡著了也能第一時間察覺危險,這是你們做不到的。」
  
  我一邊補充著自己的瓦斯,一邊和他們說道。他們是擔心我,是一片好心,但我不想任何事情出現差錯,已經在白天和巨人戰鬥過的他們需要在夜晚好好休息。他們沒有足夠的能力擔任夜間的守衛了,但我還有。
  
  「接著。」
  
  我將裝滿水的水袋扔給了佩恩,打斷了她已經開了一半的口。她長著雀斑的臉上是滿滿的擔心和難過,大概他們一直覺得我實在是太保護過度了吧。
  
  「小姐,我不想質疑您的決定,但我們都是有能力有實力的士兵,您這樣是不是……太過不相信我們了?」
  
  斯維在一旁幫腔道,他說出了佩恩沒有說出來的話,而且還是他們所有人內心的想法。我望著那一張張帶著緊張心情的風塵僕僕的臉,不慌不忙喝了一口自己的水,然後平靜地說道:「嗯,我不相信你們還有能力擔任夜間守衛的工作。」
  
  「小姐!」
  
  「組長!」
  
  「瑞恩小姐……」
  
  我看著他們滿臉失望的表情,不甘心的表情以及傷心的表情。他們沉默著轉過了身,慢慢脫下身上的裝備,補充瓦斯檢查裝備,幫忙放置物資,以及說著我太過殘酷冷血的話語。
  
  紫紅的霞光消散在墨色的天幕下,孤高的彎月不知不覺出現在了雲端,帶著成片的星群。今夜的流雲很多,遮住了本就朦朧的月色,擋住了星辰應有的光芒,只留給地上的人們一片陰郁的黑暗。我啃著肉干肉條,坐在據點外的屋檐上,看著被黑暗吞沒的蒼山綠原,哼著打水時唱的歌謠。我感受著清涼無比的風和潛藏的危機,像時刻准備戰鬥的黑狼。
  
  「不睡覺嗎?」
  
  我微微往後仰,側身看著剛剛飛上來的利威爾,他的臉上帶著明顯的疲憊,黑眼圈好像更重了,但他的眼睛卻那麼明亮,在這片沉默的夜裡。
  
  「你組上的小鬼們很不滿意你的決定,讓我來當說客。」
  
  利威爾說完就站在我身邊,和我一起看著眼前無邊的夜色。
  
  「是嘛,他們還是沒放棄啊。你回去吧,告訴他們好好睡覺,別想些有的沒的。」
  
  「啊,我說了。」
  
  我微微皺起眉頭看著一臉平淡地望著原野的利威爾,不太理解他這句話的意思。
  
  「那你……」
  
  「我自己想來的,來看看你。」
  
  他灰藍的眸子終於看向了我,他站著,我坐著。我仰視著他干淨清冷的雙眸,聽著他平淡無奇的語調,心裡湧進一絲暖流。
  
  「謝謝你啊,坐下吧,我唱歌給你聽。但唱完就要回去睡覺哦,知道嗎?」
  
  「嘁,真啰嗦啊。」
  
  這麼說著的他還是輕巧地坐到了我身邊,等著我開口唱一段平和的,安靜的屬於旅途的歌謠。我停下哼到一半的《HandsOfGold》,轉了個調輕唱起那屬於阿塔霍蘭的河流之歌《AllIsFound》
  
  我唱的很慢,很慢,每一個音節都清晰的飄在空中,散在風裡。他用心地聽著,像每一次我給他預熱新曲試聽的時候,他總是會這麼認真又專注地聽著。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歡,但我知道他不是一個會勉強自己聽不喜歡音樂的人。所以他現在坐在我身邊,和我看著一樣的風景,聽著這首河流之歌,他一定是不討厭的。
  
  「不錯,但為什麼搖籃曲的結尾會有恐怖元素?」
  
  利威爾在聽完這首歌後皺著眉問我。
  
  「誰知道呢,也許是慣例呢?」
  
  他依舊皺著眉沒有弄懂我這句話的意思,我只好朝他笑了笑,催促著讓他快些下去睡覺,否則會長皺紋的。
  
  「知道了。」
  
  他不耐煩地站起身來朝後走去,在我看著他做好架勢准備躍下屋檐時,他又突然返回直直的向我走來。
  
  「怎麼,唔……」
  
  他將我的下巴抬起彎腰吻住了我,只是唇與唇的觸碰,沒有超過三秒鐘的晚安吻,卻讓此刻的我在一瞬間亂了心神。我眨著眼睛掩飾著自己一瞬間發熱的臉頰,感受著他的氣味和溫度,看著他在夜色中極盡清亮的雙眸。
  
  「晚安,瑞恩。」
  
  「嗯,晚安,利威爾。」
  
  他帶著清淺的笑意放開了我,之後再一次朝斜後方走去,這次他利索地躍下了房檐,帶著我突兀的心跳。
  
  Andachainandakeeparenothing
  
  Comparedtoalover'skiss.
  
  現在是凌晨一點,目前一切正常,沒有可以活動的巨人出現在四周,也沒有任何可疑的人物,再堅持兩小時我就可以舒舒服服的睡在馬車上了。我望著天上漸漸變得明亮白淨的月光,懷著心中微小的祈願,在仲春的夜裡看著連綿不絕的原野。
  
  但就像我一直說的,當你越不希望什麼事情發生時,它就越有可能發生,因為你已經分析出了這件事情極可能發生的絕大百分率。我早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在出牆的時候就知道了。
  
  凌晨三點十九分,距離出發前的一個多小時,我剛剛躺下後的十九分鐘,成片的巨人群從西南方向朝我們進發。數量之多,速度之快令任何人都難以想像,但每個人手上的動作都沒有停下來。團長吩咐了先鋒的成員前去阻擋巨人的行進速度,其余人整備好物資帶著馬車和傷員撤退到最近的一個據點。
  
  我看著剛剛醒來表情驚恐的自己班組員,暗自慶幸自己前夜的決定。我直接吃了三片止痛藥,順便提前注射了鎮靜劑,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完了戰備,集結組員馬匹聽侯團長的指令。
  
  「全員撤退到東南方向的據點!不要戀戰!保持隊形與冷靜!瑞恩小組成員負責後方部隊對巨人的排除與援助!要拉開戰線,盡量拖住盡可能多的巨人!」
  
  「是!」
  
  我面對著夏迪斯團長敬完心髒禮後,便帶領著組員前往部隊後方的位置,在路過韓吉時我將一封信拍到了她胸口,並且快速說道:「朋友,萬一我沒回來,這是我的遺書。」
  
  那之後我沒敢去看她臉上或煎熬或痛心的神情,我又看到利威爾率著他的班也向部隊中右後方趕去,這是為了清理被後方部隊以及我們組放跑的巨人而准備的大殺器。那時候的我們甚至沒來得及對視一眼,只是在和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我嗅到了利威爾周身不安的氛圍。但他沒有說一句話,因為他比誰都知道,選擇了這條路,就要懷著會隨時犧牲的覺悟。你不能要求一個士兵拋棄長官給自己的任務去活命,哪怕對方是你的戀人。
  
  止痛劑的效果很好,我幾乎感受不到那可惡的偏頭痛和之前身上的傷,我和組員們分開站位形成一個尖角的形狀,在後方部隊和前方部隊以及馬車之間成為一個過渡帶。
  
  「巴拿馬,斯維,弗蘭德,奈維去解決左後方的兩只巨人。」
  
  「是!」
  
  「本傑明,克羅蒂亞,去解決右後方的一匹巨人。要守住這個陣型,不能讓他們靠近馬車和前方部隊,知道嗎!」
  
  「是!」
  
  五感極佳的我能聽見身後巨人逼近的腳步聲,士兵被啃食的聲音,被踩踏的□□聲音,還有求救聲,尖叫聲,哭聲。我身後是人間煉獄,身前是牆內的希望,我要守住這個戰線,距離到牆壁還有起碼一天的行程,不能在這裡讓他們突破分毫。
  
  我看著那殘酷無比依舊高高在上的月亮,第一次覺得那麼清高的它是那麼刺眼。
  
  在面對激烈戰鬥時,依靠最多的不是大腦的反應,而是身體本能。在面對巨人朝我張開的大嘴時,我的稀釋能力瞬發到極致,我從來沒有那麼快速准確地切換能力嘗試連招,是因為現在還在夜晚的關系,我比白天強大了無數倍。
  
  我們在不久後就投入了戰鬥,雖然我已經見識過了很多次,但我還是覺得這場景簡直如同地獄一般。這就是人間地獄。沒有任何特殊能力的人類將要面對幾十倍的恐懼,然後迎著這幾十倍的恐懼去割下敵人的後頸。死亡只不過是一瞬間,但恐懼和痛苦是無邊的。這是一場廝殺,一場捕食者和獵物們的殘酷的廝殺。
  
  眼前是滿天血霧,我握緊手中的鋼刀一躍而起至半空,隨即直衝而下削去他們的後頸。這是我最常用的戰鬥方法,高處的位置便於我觀察巨人的坐標,在確定位置後開始逐個排除,當然這是一種需要預判能力的冒險戰鬥方式,但效率很高。
  
  「斯維——!」
  
  耳邊是克洛蒂亞突然的喊叫,當我的身體正准備往那個方向衝去時,看到的只是他最後驚恐又痛苦的表情,隨即那一半的表情被血紅浸染,連著他的半邊身子被撕扯下來。已經太晚了,我救不了他。
  
  「……繼續作戰!」
  
  我只感受到了一下巨大的痛,甚至來不及體會它的後勁,便要繼續投入到戰鬥之中。在戰場上任何一個猶豫都會喪命,我們沒有時間哀悼死去的同伴,因為我們也許很快就要去陪他了。
  
  你可以看見恐怖電影在眼前真實的上演,你可以見到滿地被啃咬地支零破碎的身軀,流出的帶著血紅粘液的大腸小腸,爆出牽連著神經的眼球,甚至是頭骨腦髓,指節下顎。這裡是人肉攪碎機,是殘酷的冰冷的又被鮮血澆個滾燙的戰場。
  
  我不想說我見到的,我的組員們,他們有些人慘死的模樣,那將會是我一生都不能抹去的噩夢。而我的狀態,也很不好。我的確還有能量,但我的體力已經因為過少的休息而不支,我的裝備也已經耗盡。我眼前的景色開始變得晃悠打轉,靠著活下去的本能堅持到綠色信號彈出現時,我終於耗盡了最後一點瓦斯從半空中掉了下去,在空中做著自由落體動作像一只斷了翅膀的鳥。
  
  我看到佩恩架著奈維以銳不可當的氣勢衝出了巨人堆,他們坐上了馬匹直奔希望的方向,他們來不及回頭就奔向了晨曦的朝陽。我在最後一刻吹了聲口哨,讓黑旋風跟著一起離開後閉上了眼睛,沉入一片血紅的黑暗。
  
  主線開始後會以第三人稱視角敘述
  
  有一點點虐


暗夜
  
  「夜行組的生還情況……就你們兩個嗎,知道了,辛苦你們了。」
  
  「是……」
  
  「不,我果然無法接受!小姐她那麼厲害,一定還活著!我不相信她會就這樣留在那裡!我還沒和她說聲謝謝,我還沒為昨晚上對她的生氣質疑而道歉,小姐她……!」
  
  佩恩流著眼淚情緒激動地說道,她的雙馬尾已經歪了一個,頭發和臉蛋都是亂糟糟的,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表明了她方才經歷了怎樣的地獄。
  
  「既然她還活著,那為什麼她的馬回來了。」
  
  眾人看著那自從抵達據點後就一直盯著來時方向,一直等到夜色再度降臨都沒有說一句話的利威爾。剛剛是他打破這幾個小時亙長沉默所說的第一句話。
  
  「也許是它自己跑回來了!瑞恩小姐她……!」
  
  「那給我一個她在極度疲憊連夜作戰的情況下,能從那群該死的巨人堆裡活著出來的理由。你有嗎?」
  
  「不……我不確定。」
  
  「那就閉上你的嘴,去做你該做的事。」
  
  「是……」
  
  一時間沒有人敢說話,就算最沒有眼力價的人在這時候也會知道,瑞恩死了,最難受的人會是誰。
  
  利威爾說完之後繼續站到了夏迪斯韓吉艾爾文一邊,聽著他們接下來的計劃。他記住了每一個要點,每一個位置上的人員安排,記住了他能記住的一切,但他依舊覺得不夠。因為他每次記得最清楚的人的位置,這一次他終於不需要再記了。
  
  利威爾沒有表現出一點兒悲傷的痕跡,他更不可能和佩恩一樣大吼大叫哭著說不相信瑞恩沒死。只是韓吉在晚上偷偷找到他時,他正坐在據點最高處的平台上,抬頭看著那一輪皎潔的月亮,看起來堅毅又孤單。
  
  「利威爾,這是瑞恩走之前給我的,我想……還是要先給你。」
  
  「……啊。」
  
  利威爾微微側過身接過那薄薄的一封信,他看著信上寫著的兩個黑色的誇張大字,幾十年來第一次覺得瑞恩寫的字也有這麼刺眼的時候。
  
  他打開了那封遺書,在明亮干淨的月光下看了起來:
  
  給我最重要的你們:
  
  對不起,讓你們感受到了無法忍受的疼痛,那感覺真的是差極了。但是我不後悔做這樣的選擇,這是我的責任,是我的任務,我沒有一點害怕和恐懼,我也許會笑著面對它們,因為它們一個個的臉真的很滑稽。
  
  如果黑旋風回來了要好好照顧它,它可是我寶貝的小駿馬。
  
  以及……雖然不知道可不可能,我會盡量從不知道哪個地方回來的。
  
  最後要幫我告訴利威爾,他是世界上最帥的男人,是我的夢中情人,是我的心之所向,如果我不幸離去,我將帶著和他共度的所有時光記憶,變成星星守望著他。他一定沒聽我說過那麼坦率的告白,所以請轉告他。
  
  以上
  
  瑞恩克勞德
  
  「……她就是個膽小鬼,明明怕的要死,卻總嘴硬說自己不害怕。」
  
  給我一個她活著的理由。
  
  「她是一個有著自己決斷,會按著自己計劃行事的女人,我從來不會干涉她。」
  
  只要一個理由。
  
  「我相信她,那不服輸好強又頑固的性格,就算面對死神也會用她的尖牙一口咬上去不會讓對方太好過。」
  
  讓他暫時離開這溺斃的黑暗和疼痛。
  
  「我會等著她從不知哪個地方回來。」
  
  利威爾說完後將那封信還給了韓吉,繼續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像是放松一般的望著天邊的彎月。昨天的那首歌,真的是極為好聽的,他還能聽到那飄至夜空的溫柔旋律,清澈悅耳的嗓音;看到被微風吹拂的黑色散發,月光下她藍寶石一樣漂亮的眼睛;感受到她身邊柔和的氣息,她溫暖的體溫……
  
  「利威爾,明天還有作戰,你注意休息。」
  
  「啊,我知道。」
  
  韓吉最後看了那個一言不發坐著的男人一眼,她印像中的小矮子一直都是銳利的凶狠的神經質的,哪會有現在這副模樣。瑞恩生死不明,那是她原本的部下,是她的小福星,她真的是一個很可愛很不錯很優秀的人。無論是願意聽自己不怎麼受大家喜歡的巨人實驗,還是給自己帶的更加堅固的眼鏡片,雖然瑞恩從沒答應過自己的狼女實驗,但她也偶爾會特意為自己展露一下能力,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世人說著克勞德家的大小姐如銅牆鐵壁,百毒不侵,關於她殘酷的說法更是層出不窮。但韓吉知道救了不知多少士兵的瑞恩,獨自攔下守夜任務的瑞恩,一直承擔斷後任務的她是一個多麼溫柔的人。那女孩兒開玩笑說著自己只負責晚上,那雙含著笑意的藍眼睛看起來那麼生動明亮,可哪一次的危機情況是她沒有在場的?不論白天還是黑夜。
  
  這樣的她沒有回來。
  
  那之後直到回到牆內又花了兩天,這一次壁外調查損失巨大,人員傷亡嚴重。韓吉想起瑞恩走時在這裡招手的模樣,一時間臉色沉重地低下了頭。人們的唏噓聲,倒喝彩的聲音,貶低的聲音,就像漆黑的潮水湧入每位調查兵的心中,這是每一次回程時的洗練,每一次從牆外活著回來時的煎熬。
  
  韓吉突然想到了每一次瑞恩面對這些時候的模樣,她就處在瑞恩右方不遠處,一眼就能看到那黑發姑娘的姿態。她不卑不亢的挺著身子目視前方,她的神情是放松的,有時候還能看見她藍色的眼睛望著天邊的金色流雲,說一聲:「真是個漂亮的天氣啊。」
  
  她有著一頂皇冠,在她雪白的脖頸上,在她金貴的腦袋上。她對著身旁的閑言碎語貶低唏噓視若無睹,像是光榮回城的女王帶著她心愛的部下,享受著人民的擁戴和贊頌一樣。她的一舉一動都充滿了自信,她有不可被踐踏的尊嚴,也有屬於自己的榮光。
  
  回到調查兵團後,夏迪斯團長因這次壁外調查損失與成果不符,被召去王政府問話。但就在這不久後,瑪利亞之壁被巨人攻破的消息傳來了,皮克西斯司令命令駐守軍隊打開了羅塞牆的各個大門,准備迎接瑪利亞之壁的難民,王政府緊急撥下了一批物資為之後的收容做准備。在每個人都忙的不可開交為巨人破牆的消息感到震驚和恐懼時,瑞恩的小助理在這時候趕到了調查兵團。她火急火燎地奔向瑞恩的寢室,卻在路上遇到了正准備去辦公室的利威爾。
  
  利威爾攔住了這個短頭發的眼鏡女孩兒,看著她手中的急報問道:「怎麼了?」
  
  「小姐她現在在哪兒!瑪利亞之壁被攻破,那兒還有她三分之一的養殖場,這些都是要……」
  
  「她沒回來。」
  
  利威爾平靜地看著那漸漸瞪大雙眼的女孩兒,再一次復述了一遍:「她在這一次的壁外調查中沒回來。」
  
  「天哪……那我要,這些急報該怎麼辦……嗚唔……小姐……」
  
  眼鏡女孩兒抿了抿嘴帶著她一瞬間通紅的眼眶向利威爾彎腰道過謝後,依舊邁著她急促的步伐向她來時的方向趕去。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沒有時間為死去的人哀悼,因為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去處理。
  
  利威爾在抵達辦公室後就看到了那個金毛,卡洱霍布斯,他坐在辦公桌的一頭,緊皺著眉聽著艾爾文說的話。利威爾從他的表情裡推測出,他可能沒怎麼聽懂。
  
  「艾爾文,第一批難民已經從可甘爾納區進入了,各個兵團要派人支援,怎麼說。」
  
  那邊的卡洱在聽到利威爾的話語後臉色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他皺緊了眉頭看向一直盯著自己的艾爾文說道:「您剛才說的其實我沒怎麼聽懂,但是只要保證藥品供應量和批下來的藥量一致就好了吧。放心吧,我雖然沒有瑞恩和哥哥那麼精明,但也不會這點事也做不好。」
  
  「幫大忙了,還有關於瑞恩……」
  
  艾爾文頓了頓又看向一旁等著指示的利威爾,最後深吸了口氣開口道:「她沒有在這一次的壁外調查中從牆外回來,所以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卡洱的臉色登時白了一個度,他愣愣地睜著他干淨純粹的翡翠綠眼睛,他的思緒在一瞬間似乎中斷了,以至於忘記了所有的動作。明明是個春光明媚的溫暖天氣,為什麼會讓人感到無比的陰冷。
  
  卡洱慢慢低下頭,用卷翹的睫毛遮住眼中悲慟的顫抖,之後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抬起頭來說道:「她那麼精致一個人,不會容忍自己就這麼在牆外簡簡單單的死去。」
  
  「啊,這一點我保持同感。」
  
  這是一道清冷的聲音,來自瑞恩的戀人。卡洱轉過頭去看著利威爾堅毅的臉龐,周身如同往常一樣環繞著冷冰冰的氣氛。在這看起來毫無波瀾的神情下,只有他的眼中藏著一絲脆弱的固執,不願意低頭妥協的固執。


月缺
  
  巨人破牆的近一個月裡,是牆內的人類最忙的時刻,忙著生存,忙著生計,忙著接受100年來未曾接受的恐懼。
  
  瑞恩建在瑪利亞之壁的三分之一養殖場也遭到了毀滅性的破壞,淨損失到了三成。就在貴族們都想看看這個克勞德家大小姐該怎麼應對這個情況時,出面的卻是她的經理,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拿著一本筆記本有條不紊地處理著一切事物,簡直就像瑞恩在場時一樣。
  
  「為什麼克勞德小姐沒有出面?」
  
  「是啊,已經好久沒看見她了。」
  
  「不會是死在壁外調查中了吧?」
  
  「誒噫,要是真的死了,那消息早就傳遍了。」
  
  蘿拉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聽到了這種消息,此時的她正穿著憲兵團的制服維系著羅塞居民的秩序。她小鹿般黑色的眼睛晃出一段漣漪,終於在工作結束後奔向了調查兵團。
  
  神啊,求求你,求求你不要那麼殘酷。
  
  她直接跑到後山的夜訓場地,看到空無一人的湖泊,跑到了會議室,盥洗室,最後她一腳踹開了瑞恩的臥室,在她還沒看清裡面情況的時候,就被身後趕來的調查兵壓制了動作。
  
  「你這家伙在這裡做什麼!」
  
  「放開我!我要找瑞恩!我是她姐妹啊!」
  
  「軍隊有軍隊的紀律,很抱歉我們要帶你去見長官了。」
  
  蘿拉就是這樣被壓到利威爾面前的,作為士官長處理不守軍紀的小鬼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這一次的情況有些特殊。
  
  利威爾看著眼前姑娘通紅的眼眶,身上還沒換下的憲兵團制服,以及瑞恩常和他說的小鹿一樣的圓溜溜大眼睛。這是瑞恩從訓練兵團時期的閨蜜,叫蘿拉的小丫頭。
  
  「放開她。」
  
  利威爾喝了口紅茶才從文件中抬起冷淡的眼眸,他看著那踉踉蹌蹌跪倒在地又顫顫巍巍站起來的女孩兒,眉頭皺也不皺一下地開口道:「如果你想問瑞恩的情況,我告訴你,她在半個月前的壁外調查中沒回來。」
  
  蘿拉的臉一瞬間失去了血色,她通紅的眼眶中終於流下洶湧的淚水,她捂著心口滿滿的彎下腰,仿佛這樣就能減輕疼痛。她嗚咽著哭了很久,甚至承受不住地大叫了幾聲,之後又重重地搖晃著腦袋,像是在拒絕接受這樣的事實。
  
  利威爾沒有皺一下眉頭,只是平靜地看著地上慟哭的蘿拉,感受著她的悲傷,她的無助,她的痛苦。然後她帶著淚痕的臉龐無神地看向了自己,她吸了口氣問道:「兵長,我可以去瑞恩的房間看看嗎,她也許會留下什麼。」
  
  「……啊。」
  
  利威爾默認了她的要求,他看著蘿拉轉身離開時想起了自己這半個月裡從未踏進過瑞恩的房間。他害怕看見那些她生活的痕跡,那些閃閃發亮的裝飾,她用於作曲演唱的吉他,還有滿溢整個房間的她的氣味。
  
  「等等,」他最終還是做出了妥協,他要面對這一切而不是逃避,「我和你一起去。」
  
  只是短短的半個多月而已,夏迪斯辭職,艾爾文當上團長,韓吉作為分隊長,調查兵團被推到風尖浪口,無數的事件會議,數不清的前來討要親人的家屬,瑪利亞難民的處理,軍隊的分配。這是利威爾最忙碌的一段時間,在他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因為一個人的消失而感到悲傷時,那掛著名牌的寢室門卻在告訴他,他心中的傷痛還是沒有消失。
  
  他應該一直知道的。
  
  她的房間很整潔,原本干淨的地面因為半個月的封閉而落了灰塵。窗戶是關著的,陽光透過紗窗柔柔的灑在桌面上,籠罩著她格外喜歡的那些閃閃發亮的飾物。他看到她的床頭櫃上放著自己送她的紫水晶,用圓形的木頭底座托起,旁邊還放著一本用袋子包好的畫冊。
  
  「瑞恩她很喜歡這些東西啊,每次逛街的時候總是會忍不住買一兩件,明明看上去不像是喜歡小女生玩意兒的人。」蘿拉看著那半桌子的閃閃發亮,勉強地牽了牽嘴角說道,「兵長,她是個很心口不一傲嬌的要死的女孩子,在知道你們平時都不常見面時我真替她的戀愛旅途捏了一把汗。」
  
  「她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也需要屬於她自己的時間空間,沒有理由時刻都和我在一起。」
  
  「是啊,她也是這麼說的。她說您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也需要屬於自己一個人的時間。所以不管她有時候多想您,多想見您,她都會克制住自己不去打擾到您吧。」
  
  利威爾在這番話語中抬起了頭,他看著那一臉慘淡笑著的蘿拉,心中是止不住的愕然:「這是她原話嗎?」
  
  蘿拉搖了搖頭輕笑道:「她怎麼可能會說這麼露骨的話,她說她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了。但看眼神就能知道,再說哪個青春年少的女孩子不想和喜歡的人親近啊,瑞恩她真的,真的很……」
  
  很想和您多見幾次面。
  
  「我和她,總是會有一樣的想法……」
  
  「所以你們兩位在這方面是絕配啊。」
  
  在每一個熬夜處理文書的夜晚,在每一個會議的間停時刻,在每一次擦肩而過的瞬間,她也是這樣思念著他。利威爾一直覺得瑞恩的腦子只分為兩塊,工作和休息,但蘿拉的話卻又告訴他,瑞恩和自己是一樣的想法,想著對方的工作而忍住了思念。
  
  「所以等她回來的時候,兵長就委屈一下多去找找她吧,瑞恩她真的是個無可救藥的超級頑固的人了。」
  
  蘿拉從書桌旁側開身露出一個不那麼悲傷的笑來,就像是在一片黑暗中重獲曙光的人,哪怕只有一點,也覺得十分寶貴。
  
  利威爾走向哪書桌就看到了瑞恩提前刻好的那一行字,像是提前預知了自己的死亡而留下的寬慰的話語:動物總會對自己的死亡有明確的感知,但如果你們相信我,等我回來。
  
  「……啊,我會去找她,如果她回來。」
  
  那時候他將再一次擁明月入懷,吻她如墨秀發,紅唇貝齒,看她巧笑倩兮,眉眼如畫。
  
  如果她回來,只要她回來。


孤狼
  
  當一個人的時候,我就不再懼怕孤獨,當我經歷過死亡,我才會明白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物已經出現在身邊。
  
  我不能記清楚准確的日期,我只知道再次醒來的時候渾身上下都很痛,我一邊慶幸著自己沒有被巨人踩扁或者一口吞掉,一邊站起我的四肢去尋找水源。我是一只黑色的狼,有著幽藍色的眼睛和尖尖的爪牙。夜晚的叢林安寧卻不寂靜,你可以聽見昆蟲在草叢中的低語,風吹樹葉的颯颯聲響,偶爾傳來的微弱的動物叫聲。我在這些聲音的陪伴下來到了被月光親吻著的河邊,低頭喝著澄澈干淨的河水,緩解喉頭的干渴。
  
  「系統。」
  
  「在,您終於醒了。」
  
  「過去多久了。」
  
  「調查兵團回到瑪利亞之壁後的一周。」
  
  「是嘛,我的任務失敗了啊。」
  
  「否定,任務成功了。您在失去理智變成真正的狼後看到了超巨的破牆。」
  
  「真是萬幸……這麼說,我之前一直處於純粹的狼的狀態,為什麼我還沒回歸人類形態?」
  
  「推測,您的身體能量不足以維持您的人類形態,請好好修養,在達到基准值後會自動變回人類形態。」
  
  因此,現在我是一只普通的黑色的狼,獨自舔舐完傷口,開始夜間的捕獵。只要習慣了這種設定,就沒什麼難不難的事情了,我需要食物就要去獵殺動物,不然我就會死,就這麼簡單。況且怎麼說呢,大概是因為我作為狼,對於這種事情有著基因裡的熟練,我沒有產生任何排斥反應就吃下了一整只生兔肉,之後隨著習慣去河邊漱了漱口。
  
  我處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視野的降低和虛弱的身體讓我不能好好的辨別方向,我只能借著這輪圓月的光,一點點摸索著回家的路。
  
  要知道這不是一個簡單的過程,不是想像中那麼簡單。首先,我要解決自己的吃喝,再者我要小心地躲著其他狼群和猛獸,我不能冒險和他們發生衝突,不然我可能真的會死掉。我保持著白天睡覺晚上趕路的狀態,終於在那之後的第九天,找到了比較熟悉的痕跡,大概是我們曾經夜間守衛的某一片樹林,我決定在這裡度過一個白天和半個夜晚,好好思索一下這是哪一次過夜的森林。
  
  介於系統從來只有牆內的GPS導航,牆外的地圖還處於未解鎖狀態,一切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摸索。既然這裡曾經是調查兵團壁外調查過夜的地方,那離瑪利亞之壁的距離應該不會太遠,如果找對路的話,大概能在十天之後抵達瑪利亞之壁,之後就只要穿過全是巨人的瑪利亞境內,直奔羅塞之壁了。
  
  這麼打定主意的我晃了晃尾巴趴在高聳的草木堆裡,閉上眼睛休眠起來。好在我的身上沒有太大的傷口,不然這一天天一夜夜的,我還真怕變成人類之後被細菌感染致死。
  
  我走過了山川河流,叢林平原;我路過無數屍骸白骨,古堡遺跡;我看著浮雲朝露,暮來朝去。只為了快點回到我的心之所在,夢之所依。
  
  清醒後的第十九天,我抵達了瑪利亞之壁,身邊是無數的巨人和殘破的屍體,濃重的血腥味順著我的氣管一直到胃裡,在這片女神遺棄的土地上,連天空也染成了血紅。到處都是房屋的碎片,飛揚的塵土,以及死亡的氣息。我扒拉開一個看起來還比較完好的房屋的大門,在我辛辛苦苦擠進那間木頭房子准備尋找些藥品時,我看到了胸口插著水果刀死去的女人,她身上的皮膚與毛發已經因為腐爛而脫落,屋子裡是一股極其難聞的屍臭,她的眼珠懸在凹陷的眼眶中,無神的僵硬的望著我的方向。因為經受不住這樣的恐懼,而選擇了自己結果生命的人實在太多了。我默默退出了這間屋子,准備去郊外的養殖場看看,也許還能飽餐一頓。
  
  黑色的狼走在空曠無人的原野上,她身上的傷口已經結痂,身上是從煉獄裡回來的臭味。她路過被巨人的大腳無情碾過只剩下破損圍欄的養殖場,看著地上工作員工染上血色的制服,被拍碎的房屋,還有同樣腐爛的不完整的頭部和軀干。
  
  「真是可怕啊,系統。」
  
  「誰說不是呢。」
  
  「我上輩子生活的世界真的太幸福了。」
  
  「誰說不是呢。」
  
  「我已經不能把這個世界當做一部漫畫來看了,這真的太殘酷了。」
  
  「但您知道,這就是一部漫畫。」
  
  「那我就是最接近神的存在,因為我全知全能,但我就像雷斯王一樣選擇了任其發展袖手旁觀。」
  
  「這是您的義務與責任。」
  
  「不能和任何人劇透,也不能改變一切對嗎?」
  
  「是的。」
  
  「真是殘酷啊。」
  
  我懷著沉痛的心情離開了最常來的這片土地,地上的植被已經被破壞,春日的原野不再像記憶中一樣明媚漂亮,我甚至認不出那塊經常和約書亞,蘿拉一起來野餐的地方了。一切都在漸漸的變化,一切都在走上正軌,從初章走向結局。
  
  第二十二天
  
  清涼的湖水攏在我周身,這是一個漆黑的夜晚,我看不見星星也看不見月亮,它們的光芒被藏在厚重的雲層上方,讓人透不過氣。不遠處是高聳的羅塞牆壁影子,像是一排漆黑的守衛站在荒蕪的原野上,壓抑且沉重。
  
  第二十二天的夜晚,我依舊沒有變回人形,系統也說不上來這究竟時為什麼,明明能量和身體狀況都已經恢復的七七八八,我卻依舊是黑狼的形態。其實這是一件好事,在這裡變回人形我就沒衣服穿,要赤身裸體回到羅塞牆,但我又忍不住擔心要是一直變不回來克怎麼辦。要知道我的阿爾敏爺爺拯救計劃可是已經提上日程的,還有那麼多工作等著我處理,更重要的是我想好好以人類的形態泡個澡啊。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現在的我就算是想破腦袋夜想不出來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身上洗干淨,然後開始向羅塞牆進發,爭取在明天中午駐守兵團查崗的時候到達。
  
  「系統,你說他們要是不放我進去怎麼辦。」
  
  「肯定,他們一定不會放您進去。」
  
  「…………那我嚎兩嗓子呢?」
  
  「他們會將您射殺。」
  
  「別吧……那我也太難了,花了一個月不到趕回來就這待遇?」
  
  「祝您好運。」
  
  我放棄一般地甩干了毛上的水漬,懷著一些擔心一些害怕一些期待的心情,朝那黑色的牆壁奔跑了起來。


# 第二卷

重逢
  
  因為巨人破牆的關系,這一個月來的牆壁守衛是格外嚴格,每天的早中晚都有長官來親自巡視,確保守衛人員的精神狀態以及安全情況。
  
  這天正好輪到傑克值崗,他守衛的地方是特洛斯特區的正門上方。這個剛剛上任不久帶著一股子衝勁兒的男孩兒將制服打理的一絲不苟,帶著擦的蹭亮的槍站上了自己的崗位。他發誓要將心髒獻給人類的勝利,要守護好這片土地的安全,就算巨人來了他也能夠立刻戰鬥的決心,但他從沒有想過會被一只黑色的狼吸引了注意力。
  
  最先發現它的是前幾天值班的前輩,畢竟只是一匹毛色鮮亮的黑狼而已,連巨人也算不上,根本不會有什麼人注意。之後的輪班裡幾乎每個人都發現了那匹狼,白天會窩在牆壁的陰涼處睡覺,到了晚上就會抬起它高傲的頭顱用那幽藍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們看。真是一匹奇怪的狼。
  
  「小黑今天也在嗎?」傑克站好了姿勢向一旁的搭檔問道。
  
  「在呢,你看那個角落。」
  
  同期的士兵用手指了一個方向,傑克向那兒看去果真看見了那只黑色的狼。它一直在這裡呆了四天了,就像是牆裡面有著它尋找的東西一樣。它在夜晚閃爍著幽光的眼睛此刻緊緊閉了起來,蜷縮在牆壁的一角,睡著安穩的覺。
  
  「真奇怪,該不會是住在羅塞想要回家的狼吧?」傑克皺著眉頭嘟囔了一句,還是沒有放棄想將它弄上來的想法說道:「吶,要不我們去和長官請示,放個升降機……」
  
  「笨蛋!你想死嗎?那可是狼啊?雖然比巨人弱小很多,但也是可怕的肉食動物。在它升上來的一瞬間,你連拔槍的准備都沒有就會嗝屁啊!」
  
  「說的也是哦。」
  
  傑克看著牆下那只睡的安穩的狼,不知為何竟生出一種同情的心理來。它抵達牆壁後沒有叫過一聲,也沒有對牆壁上的他們表現出什麼敵意,除了有的時候會消失不見之外幾乎所有時間都守在牆角下,連巨人都沒它這麼執著。是牆裡面有你想要的東西嗎?放著瑪利亞的大片原野不去馳騁,為什麼偏偏想不開要來這牢籠一樣的地方。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傑克縱使真的很想將這只狼拉上來好好研究個透,奈何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士兵,他做不了主。
  
  這是第七天了,輪流的值班和總蹲在牆邊不離開的狼一時間成為了駐守兵團內的閑談話題,幾乎每一位士兵都會抽空去看看那匹奇怪的黑狼,然後感嘆一聲:真是一只漂亮的黑狼啊。就連皮克西斯司令也會在夜晚喝著小酒彎下腰,看著牆角下那依舊徘徊的黑狼,對上它幽藍的發著光的眼睛,笑著問候一句:「喲,今天你還在啊,朋友。」
  
  不知不覺中,這匹黑狼成為了守牆士兵們心中的期望,他們開始期待第二天能繼續看見這只奇怪的漂亮的黑狼。不知何時,他們竟將它當成了自己的伙伴,在每一個值班的日日夜夜裡總是陪伴著自己的朋友。
  
  傑克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的,直到那一天晚上,皮克西斯司令帶著艾爾文團長和那位傳的神乎其神的利威爾兵長出現在了牆壁上方。他們三個人邁著急促的步伐向他的方向走來,就在他以為是自己做了什麼錯事需要挨批評時,司令向他問道:「那只狼還在嗎?」
  
  「是!現在還在!」
  
  就在這句話說完的瞬間,走在艾爾文身邊的那位兵長跨著大步來到自己身邊,他與自己稍稍錯開了位置,低下頭去尋找著那匹狼的蹤跡。很好找的位置,就在正門口的前方,黑狼在原地追著尾巴慢慢轉著圈,它黑色的毛發在月光下顯得更為漂亮。在它終於玩夠了一般的抬起頭時,那一瞬間,不可思議地事情發生了,一周都沒叫過一聲的黑狼突然發出了一聲嚎叫,對著月光,對著月光下的人。
  
  「艾爾文,是她,她回來了。」
  
  「是嘛,放下升降機。」
  
  事情就發生在一瞬間,傑克看到那位謠傳不近人情,冷冰冰的利威爾兵長臉上露出了幾乎動容的神情,他緊緊地盯著牆下的那匹黑狼,像是忍受了極大的痛苦,又像是承受了極大的喜悅。更不可思議地是,那匹狼在嚎叫過後就乖巧地坐下,儀態端莊地仰著頭望著那位兵長,幽藍的眼中閃爍著無限的光彩。
  
  黑狼站在了升降機上被緩緩抬了上去,幾乎所有的士兵都在看著這一幕,是這一周來他們的伙伴,他們關注的對像,在這一刻它終於來到了他們面前。那真的是一匹極為漂亮高貴的狼。
  
  利威爾沒有忘記艾爾文給他的囑托,他要收好自己的情緒不能被別人看出任何端倪,瑞恩的身份是機密事件不能有任何泄露,他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但當他再一次對上那熟悉的幽藍色雙眸,再一次看到皮囊下那熟悉的靈魂時,他的心在忍不住顫抖,是失而復得的狂喜,也是這一個月的被刻意忽視的煎熬。現在他看著瑞恩作為狼的姿態出現在自己面前,她晃了晃尾巴看了一眼身後的士兵,向他們微微垂了下腦袋,之後就沒有猶豫地又站上了另一邊的升降機。她的眼中再一次刻上他的模樣,在這對幽藍的豎瞳裡,在這片迷人的月色下。他終於從無止境的噩夢中驚醒,看到了破曉的一抹曙光。
  
  瑞恩是在深夜被秘密送回調查兵團的,韓吉興奮地連襪子都沒穿好就跑來看她九死一生變成狼回來的小福星,她抱著瑞恩的狼脖子又揉又蹭,一副願意死在狼爪下的表情讓利威爾深深嫌棄的一把。
  
  「喂,住手,得先給她洗個澡。」
  
  「呀,別那麼冷漠嘛利威爾,哪會有男人嫌棄自己女朋友髒的呀,對不對我的小瑞恩∼」
  
  瑞恩看了看緊抱著自己狂吸不放的韓吉,又看了看一旁站著看好戲的艾爾文,最後舉步艱難地拖著韓吉走向了利威爾身邊。對不起,不僅是利威爾嫌她髒,她自己也嫌髒。
  
  「結果很明顯了啊,松手吧韓吉,你已經輸了。」
  
  「唉,真是……知道了知道了,瑞恩就讓你帶走吧。」
  
  韓吉拍了拍手松開抱著瑞恩狼脖子的手臂,她戀戀不舍地看著一人一狼就這麼光明正大的朝著男浴的方向走去。嘛……大概沒事吧?
  
  有事,有天大的事。瑞恩是被利威爾摁在瓷磚上搓洗的,就和什麼占滿了灰塵的毛絨玩具一樣,她根本沒有一點反抗的余地。雖然她知道自己身上挺髒的,但在看到利威爾深入骨髓的嫌棄和緊皺的眉頭時,心裡不免還是小小低落了一把,沒辦法,誰讓他是潔癖大王呢。
  
  浴室裡洗完澡的瑞恩習慣性抖了抖全身的毛,在想起身邊還有人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利威爾的臉色一瞬間陰沉了下來,他身上沾著大片的水漬,白色的襯衣顯現出他幾乎完美的身材,制服褲勾勒出他纖長有力的雙腿,簡直是要命的性感。但瑞恩這時候根本沒有想到「□□」這樣粉紅氣息的詞語,她只覺得自己闖了大鍋,而身為狼身的自己不一定有身為人類的自己能夠討利威爾的原諒。
  
  「嘖,真是麻煩的小狼啊。」
  
  利威爾看著光速退到旁邊一副乖巧模樣的瑞恩,再一次感受到深深的無奈。他旁若無人的脫下了濕了的襯衣褲子衝洗了一遍身子,那些黑色的狼毛順著水流衝進了下水管道。等他洗完回過頭時,就看到背過身乖巧坐在毯子上的瑞恩,還輕輕晃著尾巴,那樣的安靜,愜意,就像只默默等著主人的小狼崽。利威爾覺得自己的心髒再一次收縮,一種難以言說的安穩感充斥了胸口。他就站在那裡,黑色的發梢上還滴著水珠,手中拿著微濕的毛巾,清冷的灰藍色雙眸中映出那匹安靜的,高貴的黑狼。
  
  「瑞恩。」
  
  「?」
  
  他看著黑色的狼耳動了一動,之後就是她微微朝後回頭的模樣,那雙幽藍的眼睛裡閃爍著星火,他在那雙一如既往的漂亮眼睛中毫不費勁地看見了自己,他的身影被捧在在一片幽藍的星雲上,如同漫游在夜空之中。
  
  「歡迎回來。」
  
  一個月來的苦難煎熬在這一瞬間變得不值一提,因為他重新擁抱了那個美麗奢侈的夢,在這五月的夜裡,在氤氳的澡堂,在她的眼中。
  
  調查兵團的利威爾兵長養了一只極為漂亮黑狼,這是在瑞恩回來之後的第二天漸漸傳開的傳聞。說是傳聞也不盡然,因為這是一個事實,雖然那是黑狼其實是沒有回來的夜行組組長瑞恩,以及利威爾的戀人。
  
  「吶吶!小瑞恩!變成狼之後會有什麼感覺?會想吃肉嗎?看到人類沒有攻擊的想法嗎?啊!對了對了,以前的記憶還清楚嗎?」
  
  這是最近一直纏著瑞恩和利威爾的具有崇高科學精神的韓吉分隊長,她的臉上透露出一成不變的狂熱看著端坐在利威爾辦公室地毯上的瑞恩。要不是利威爾在旁邊看著,她能抱著瑞恩吸上一整天順帶做個活體研究。
  
  瑞恩覺得自己這幾天完全就是被當做吉祥物來看待了,雖然知道她身份的人並不多。她在剛才不久看到了夜行組僅剩的佩恩和奈維,兩人臉上是滿是失而復得的驚喜和淚水,以及抱著她慟哭時流露出的永無止盡的悲傷。他們都是曾經鮮亮無比,個性活絡的人,那本畫冊上還留著他們生活的痕跡,像才剛剛開始就已經宣告完結的故事。
  
  他們葬在無人知曉的原野,讓輕柔的風帶走了他們的思念,用鮮花和青草裝點了自己的墳墓,將鮮血彙聚成一條河流,通向人類那明暗不定的未來。
  
  「韓吉,你的腦子是被巨人的排泄物堵住了嗎?現在是要找到讓她復原的方法,而不是滿足你那永無止境的好奇心。她工作上的文件審閱都快堆到鐘樓那麼高了。」
  
  利威爾毫不客氣打斷了韓吉的話語,同時看了一眼不知何時又躺下的瑞恩,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連尾巴也懶懶地垂在身後。早在一個月之前夜行組的小鬼們就犧牲了,但作為組長的她是最晚知道這個消息的,她甚至來不及參加士兵的緬懷典禮,如果有一種方法可以緩解這樣的傷痛,那就是時間。利威爾比誰都清楚明白這個道理,心上的傷口是不會痊愈的,只會凝血結痂,變成一段段難以忘懷的回憶,它的疼痛會隨著時間變淡卻永遠不會褪去。在這裡的每個人都要去接受這樣的傷痛,去擁抱它,然後刻在心上,帶著這份不會消失的悲傷繼續走下去。
  
  「嘛……你說的我也知道,但也需要在了解之後才能找出變回人的方法啊。」韓吉摸了摸她聰明機智的小腦袋,有些為難的看了眼開始小睡的瑞恩,之後默默退出了房門。
  
  沒錯,要找到變回人形的方法,不然一直這個姿態下去會很麻煩,從各個方面來說。但是這真的是讓所有人都一頭霧水的事情,就狼女的存在本身就已經很玄幻了,讓狼變成人這種更加玄幻的事情可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相處對策來的。瑞恩看著依舊翹著腿坐在座位上一臉認真看著文件的利威爾,從心裡深深地羨慕著。啊,她多想快點處理那些堆成山的文件啊,這樣的自己真是太無用了,雖然嚇嚇那些膽小的士兵十分有趣,但她還是想作為人活著啊。
  
  現在的她由於各種原因被利威爾看管,一個最安全最合適的人選。雖然利威爾對於這只長毛動物的掉毛行為表示了肉眼可見的嫌棄,但除了每天兩遍掃除之外也沒有其他的抗拒行為。不懂內情的人都說利威爾對這只黑狼格外喜歡,懂行的人在心裡默默歌頌了愛情的偉大。
  
  這樣一人一狼的傳奇生活一直持續到五月二十二日的晚上,銀白色的月光灑在窗前,像是落下了下一片白砂。夜的安靜織成一張柔軟的網,將涼夜的風,人們的夢,微弱的光,統統籠罩在裡面。
  
  在這一片綴滿了星火的墨色天幕下,在這流銀瀉輝的光芒下,在皎潔明亮的滿月下,沒有任何人注意到的瞬間,原先安穩睡著的黑狼漸漸變為了纖細的女子。黑夜染上了她的長發,繁星點綴了她的雙眸,月光親吻著她的肌膚,盛開的月季是她雙唇的顏色。利威爾在聽到聲音醒來的同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絕景。
  
  她拿起一旁的襯衣遮蓋住潔白的身軀,纖細好看的雙手撩出衣襟裡不知為何變長的黑發,光滑細膩的腿上有幾道已經掉痂的疤痕,月華籠在她站起的身上,平白添了點神聖的意味。她抬頭看了會兒那大的出奇的月亮,突然露出幾聲了然的笑,之後她抓了抓直到大腿的黑色長發慢慢轉過身,在明亮的月光下,用她盛了半邊星空的幽藍眼眸看著床上驚起的人笑著說道:「今天的月亮很漂亮啊,利威爾。」
  
  「啊,看起來是這樣。」
  
  利威爾看著重新回歸人形的瑞恩,心裡是說不出的感覺,在所有感情之上他腦中想到的第一個詞彙是:擁抱。他記得答應過蘿拉的話,以及對自己的承諾,如果瑞恩回來了,他會擁她入懷,吻她如墨秀發,紅唇貝齒,看她巧笑倩兮,眉眼如畫。
  
  瑞恩就是這樣看著利威爾神色淡然地下了床,他身上還帶著被窩的溫暖,舉手投足間是滿滿的從容不迫和游刃有余。這個被歲月之神偏愛的男人踏著一地的銀輝走向自己,任由月光描摹過他英氣的眉眼,冷白的肌膚,晚風拂過他黑色的短發,暗色的衣角。他終於停在了自己身前,灰藍的清亮眼睛裡映出一個她,一個完好無損的干干淨淨的穿著他白色襯衣的長頭發的她。
  
  「我回來了利威爾,我已經很努力地在跑了,抱歉哦,讓你等的有點久。」
  
  利威爾沒有說話只是眸光一晃將瑞恩輕輕抱在了懷裡,像擁著一個易碎的月亮。他親吻著她柔軟的長發,吻過她的眉眼,之後細細吻著她柔軟的帶著花香的唇瓣。這次的吻很溫柔,很輕緩,瑞恩一直知道利威爾藏在冷淡外表和嚴厲言辭下不為人知的溫柔,讓人心碎的溫柔。只是這一次她如此強烈的感受,他的溫柔,他的堅強,他的煎熬,他的脆弱,在這個輕柔的吻裡。他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類了,一直都是。
  
  「你做的很好了,瑞恩,歡迎回來。」
  
  瑞恩看著抵著自己額頭閉著眼睛的利威爾,嘴角勾起一個清淺的笑來。她用有些冰涼的雙手捧住他溫熱的臉頰,在夜色織成的網裡同樣閉上了眼睛輕輕說道:「只要你還在這裡,只要你還需要我,無論在哪兒我都會努力回到你身邊。」
  
  「那你最好記住現在說的話,承諾可不能當屁放啊。」
  
  「噗……真是,服了你了。知道了,克勞德家的大小姐可很守諾的。」
  
  之後兩人再次擁在了一起,在這片迷人的月色下,在醉人的夜裡,在柔軟的床上。
  
  I'll give you my promise
  Under the full moon of rebirth
  I will always be with you.
  Until the moment the secret is revealed
  Until you can't love me anymore
  Until you don't trust me anymore
  Then the pledge to belong to the moonlight clan will end
  I like you,but just like you..


縫隙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瑞恩!瑞恩!瑞恩!嗚嗚嗚嗚嗚嗚嗚!」
  
  「啊啊,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不會這樣了真的,相信我好不好,蘿拉乖哦。」
  
  這是一個稀松平常的午後,黑色眼睛的高個女孩兒蘿拉正抱著九死一生回來的瑞恩哭訴著這一個月來的煎熬。
  
  「我真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我都准備好了,可你回來了,然後我就……嗚嗚嗚嗚嗚好感動好傷心好害怕嗚嗚嗚。」
  
  「……好的好的,不哭不哭啊,你姐妹不僅活著回來了還換了個好看的發型,乖哦乖哦。」
  
  瑞恩笑著揉著這個高個女孩兒的頭頂,像哄小孩兒一樣哄著眼淚汪汪的蘿拉,在這個陽光明媚飄散著咖啡香味的店內。瑞恩之前寫過的那些定期信件終究沒有寄出去,那是她想著兩個月後自己沒有回來而准備的真正的遺書。
  
  同樣的她也拜訪了好兄弟卡洱,好家伙,見著的第一句居然是問在哪兒買的生發劑,該說不愧是她的至交好友嗎。卡洱翡翠綠的眼睛在陽光下熠熠發亮,他看著完好無損的站在面前的瑞恩,終於彎了嘴角露出一個安心的笑來。他一直相信著瑞恩會回來,沒有緣由的就是這麼相信著,這個執著頑固的女人會從死神的手中一次次溜走,一次次回到她原本在的地方。
  
  瑞恩的歸來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好消息,是這糟糕的一個多月裡最巨大的安慰,以至於沒有人會發現這微妙的違和感,這像是預先計劃好一樣的離去和歸來,巧妙的時間點,還有在這一個多月裡損失了三分之一面積卻依然運作順暢的養殖場。如果有人發現這個問題,想到這些詭異到令人頭皮發麻的巧合,想到瑞恩壁外調查前近三個月的舉動。那個人就會知道,雖然沒有明確的證據,但瑞恩克勞德安排了自己的離去和歸來,安排了破牆後養殖場的運作,安排了她離開一個月裡的所有的一切。然後他就會知道:
  
  「瑞恩克勞德,她還有我們不知道的秘密。」
  
  這是調查兵團的一個小型會議,包括了艾爾文,韓吉,米克以及利威爾。艾爾文看著那份不知從何處搞來的養殖場近一個月的營業報告,近乎完美的經營手段,不僅抵消了那三分之一養殖場的損失,還在糧食緊缺的現如今降低肉產品價格擴大銷售份量,把握住單價與銷售額結合的總體利潤,又賺了好大一筆。外界都說這是那位養殖場經理的功勞,但艾爾文發現了那位經理每次出面時都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也許只是他敏感多疑,但他覺得那更像是寫滿了這一個月內不同情況下對策的答案之書。
  
  「瑞恩她可能知道巨人破牆的事情,所以她做好了一切打算,」艾爾文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下平靜地說出了自己的推論,「當然這只是一個推測,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表明她知道這件事情。」
  
  「照你說的,瑞恩她自導自演出了這一場戲碼,在合適的時候離開又在合適的時候回來,還在壁外調查之前就把後兩個多月會發生的情況羅列了出來?」
  
  韓吉難得皺緊了眉頭看向艾爾文的方向,那個男人就坐在那裡,是一副從容不迫的大將風範,他做的推論十分有理,但還缺少一個關鍵的證據,一把鑰匙。
  
  「是那個經理手上的筆記本吧,來不及的,瑞恩很聰明,如果真和艾爾文說的一樣,她會先把那本筆記本毀掉。」威爾環著雙臂冷靜的說道。他了解瑞恩正如同瑞恩了解他一樣,利威爾相信她不是人類的敵人,那股拼著命不惜暴露自己狼女身份去救人的勁兒可不是演出來的,他相信她從來不是他們的敵人。但這時候,那天下午瑞恩書桌上留下的給予自己最後一點希望的話語,卻成為了一個疑點,一個越想越突兀的疑點,甚至是她離開後留給韓吉的遺書中的那一句話,都在這一刻變得極其具有暗示意味。
  
  「利威爾,你想到什麼了嗎?」
  
  「啊,是有些。」
  
  利威爾用他深沉的目光看向了艾爾文,他的眉間緊緊皺起,連手指骨節也因為用力而顯得有些蒼白,最後他開了口緩緩說道:「那家伙的遺書上不是說要等她回來嗎,同樣的話語我在她寢室的書桌上也發現了,她讓我相信她,等她回來。」
  
  「這麼說,瑞恩她很可能知道巨人會破牆,不僅處理好了一切還平安無事地回來,就像這樣把所有人都耍的團團轉……喂,利威爾,你喜歡的是這樣的女人嗎?」
  
  「米克!你說的有點過頭了,瑞恩也曾是我手底下的兵,她不是那種……」
  
  「啊,她的確是會干出這樣事情的女人。」利威爾打斷了韓吉有些激動的聲音,後者微微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說出這句話的他。
  
  會議室一下子變得很安靜,所有人都視線都在那個看似平靜的男人身上,他依舊維持著那副環著雙臂悠閑靠在椅背上的姿態,就像現在談論的不是他的心上人。他理智的陳述了自己對瑞恩的了解,她從小就精明的可怕的頭腦,她總是有著明確的目標和計劃,並且有按照計劃走向她想要的結局的行動力。
  
  「她是個殘酷的女人,這一點我早就知道了。所以她是會做出這樣事情的,把一切都計劃好,然後一個人按著自己的計劃走下去。她也肯定知道被留下來人們的心情,但是她依舊會視若無睹地走下去。瑞恩克勞德是一個殘酷的,頑固的比石頭還硬的女人,她一直都是這樣的。」
  
  利威爾不大不小的聲音回蕩在這間會議室裡,敲在了每個人心上。他灰藍色的眼中沒有一點猶豫,有的只是一些微不可見的創傷。瑞恩克勞德,還有一個他們不知道的秘密,一個細思極恐到讓他們不敢往下想的秘密。
  
  「利威爾,如果真按你說的她會把一切證據銷毀,那我們就沒有正當的理由審問她。雖然我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但我希望你能在日常生活中監視她。」艾爾文看著利威爾依舊平靜的臉認真說道,不論是監視還是看護,利威爾總是最合適的人選。
  
  「啊,知道了,雖然那只狼的警惕性很強……」說到這裡的利威爾突然頓了頓,他平淡無波如潭水般寂靜的雙眸突然蕩起一片漣漪,就像一塊石子投入了水中,驚起又沉默。
  
  「但她從來不對我設防。」
  
  「是嘛,那真是萬幸。」
  
  艾爾文看到了利威爾一瞬間動搖的眸光,他當然知道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也知道瑞恩自入伍以來的出色表現,但他們別無選擇。人類對於這個世界知之甚少,只要有一點希望他都會去拼。所以艾爾文再一次以較為嚴肅的口吻說道:「利威爾,這是關乎到巨人破牆的問題,也許還關乎到人類的未來,雖然我知道你不是會因為私情徇私舞弊的人。」
  
  「我知道,我會盯緊她的,直到她露出狼尾巴為止。」
  
  等利威爾終於走出氣氛沉重的會議室路過女寢大樓時,他聽到了一段熟悉的旋律,是她迷失在牆外的前一天夜晚唱的。他抬頭看著那坐在窗邊頭頂著滿天星河的女孩,灰藍色的眼眸裡映出她彈著吉他的模樣,那麼恣意瀟灑,那麼生動鮮活。
  
  瑞恩將長的出奇的頭發梳在腦後扎成了一把,只是隨意的一扎,甚至沒有理好鬢邊被風吹開的青絲。她的心情不算差,不僅活著回來了還成功在一周前變回了人。這一周她處理了各種事物,見了自己的朋友們還報了平安,收到了小助理秘密調查出的瑪利亞養殖場內存活下來的員工,銷毀了經理手上那本容易被人詬病的筆記,也取消了定期信件的郵寄並同筆記一起銷毀。除了組員的死亡給她的心靈造成不可磨滅的傷害外,幾乎一切都是按著計劃進行的。
  
  瑞恩早就知道了這一天的到來,她總是承受不住生離死別的痛苦,所以在調查兵團她一直盡可能少的付出真情。在看到佩恩和奈維的時候,身為狼形態的她忍住了眼淚,但在變為人後的再一次見面時,她抱著那兩個僅存的小月亮無聲地哭泣著。那真的是蝕骨灼心一般的疼痛。
  
  她清楚她殘酷的地方,也清楚她柔軟的地方,她是一個很有自知之明的女人,自己就能當自己的鏡子。瑞恩在利威爾走來時就看到了他,他的神情依舊淡淡的仿佛帶著夜的清涼,月光打在他身上竟顯出幾分朦朧的光暈。他停下了腳步抬眼看著自己,灰藍色的眼中帶著一如既往的欣賞,只是這一次,只有這一次,利威爾沒有讓自己關好窗戶從窗沿邊下去。她已經做好拿著吉他退回到室內的打算了,但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用那雙清亮的眸子注視著自己,細細地看著自己。
  
  在這樣的對視下最先受不住的永遠是瑞恩,在演奏完後她將吉他緊緊抱在了懷裡,並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衝樓下注視著自己的愛人揮了揮手,之後轉過身輕輕關上了窗子,告別這一片璀璨的星辰。
  
  瑞恩將吉他倚靠在床邊,毫無征兆地想起了那個在醫院休養的夜晚,也是這樣晴朗的夜空,利威爾將吉他和樂譜帶給自己。瑞恩記得他藏在冰冷外表下的一絲溫柔,還有凶巴巴地不讓自己靠近窗戶的言語,那明明是一首很適合在窗邊彈唱的歌曲,二樓的窗子也沒有宿舍那樣高。瑞恩臉上燦爛的笑容在關上窗後漸漸褪去,有的只是無可奈何勾著的僵硬嘴角,生平第一次她討厭起自己的敏感和直覺,生平第一次她開始過上了倒計時的日子。
  
  「系統,愛會消失的對不對。」
  
  「……」
  
  「我和他還能牽手多少次,擁抱多少次,親吻多少次,還能毫無顧忌地說幾次……」
  
  我喜歡他。
  
  瑞恩克勞德的存在對這個世界的人來說就是一件不可饒恕的事情,她接受這一切,她理解這一切。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做真正的全知全能的神的代價,她很早很早就知道了,並且依舊堅定的走了下去。如果愛會消失,她希望知道一切後的利威爾將對她的愛消失個干淨,因為那樣會活的更痛快,比起各占半邊的愛意和隔閡,那樣活著一定會更痛快。
  
  「系統,你說我來這個世界的最終任務是上輩子自己決定的對嗎?」
  
  「是的。」
  
  「和利威爾有關嗎?」
  
  「是的。」
  
  「知道了,我會走下去的。」
  
  就算不能嫁給世界上最帥的男人,不能一起環游世界,不能一起去北極小鎮看極光,她還是會堅定不移地走下去,一路到底,直到完成那個任務。那是她能改動的唯一的變數,因為她是個殘酷的自私的女人,所以她總會毫不猶豫的做出選擇,在眾多的人中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他。
  
  She loved him, but only him.


人禍
  
  羅塞之牆內有一處難民集中營,是專門供從瑪利亞之壁逃難出來的人居住的。這裡有定量的食物,定量的工作,以及定量的居所。在這裡的每個人都是被瑪利亞女神拋棄的孩子,在這片神諭無法抵達的土地上,在這片被遺忘了歷史的土地上,他們苟延殘喘地生活著。瑞恩帶著小助理和利威爾來到這一片區域時,只看到了成片的帳篷,髒兮兮的桅杆,以及瘦骨嶙峋的人們。他們眼中是一片死寂,蠟黃的臉上是對這個殘酷世界的麻木,在猛烈的悲傷以及憤怒過去之後,留下的只有如何活下去這個念想。
  
  「你要找的那三個小鬼在東區的集中營,這時候應該在田裡勞作。」
  
  「是嘛。」
  
  利威爾微微皺起眉頭看著眼前被拋棄的人們,看著守衛憲兵肮髒唾棄的嘴臉,看著地上揚起的灰色塵埃,最後看向了身旁低垂著雙眸帶著些許悲哀的瑞恩,那時候,他腦中又不可控制的想起了艾爾文的叮囑。在得知瑞恩今天要來這裡看望親友後他以視察情況的名義跟著過來了,他想知道瑞恩在看到這一切後的表情,想知道她是不是如艾爾文說的一樣隱藏了那天大的秘密,想知道他能不能再和往常一樣信任她。
  
  「那我和小助理就去東區找人了,你呢?」
  
  瑞恩這麼說著看向了身旁的利威爾,他眼中是一如既往的冷靜和清明:「先視察,然後去找你。」
  
  「好,那我走啦,一會兒見。」
  
  「啊。」
  
  瑞恩衝他笑著揮了揮手就朝著東區的集中營走了過去。她黑色的長發被剪至背脊,盤了一個小揪扎在頭上,肩上跨著公文包,帶著一副黑框眼鏡,在這片蕭條狼藉的土地上大步行走著。身旁是打著牌,拿著槍恐嚇紀律的憲兵,眼前是在這片荒蕪土地上謀求生存的苦難人們。他們的身影在這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下,如同蜉蝣一樣渺小,仿佛隨時就會被黑暗吞沒。
  
  等到瑞恩接近那一片田地的時候,她聽到了爭吵喊罵的聲音,帶著不堪入耳的髒話以及濃重的地方口音。她皺了皺眉頭快步走近,在此期間,那些話語又突然被人用蠻力打斷,接下來就是拳頭落在人身上的聲音,夾雜著小孩的哭聲還有男孩的叫聲。她知道這個聲音,屬於那個熱血的小子,有著像征生命的綠眼睛的男孩子。
  
  阿爾敏是第一個發現瑞恩的人,他此時正扶著被人推倒在一旁的爺爺,當他看見這個似乎又纖細了不少的女子站在田地上方的護欄處時,他突然間感到了一絲希望。不遠處的艾倫卯足了勁兒和那些搶了阿諾德爺爺食物的人爭鬥,每一拳都格外凶狠的衝著那些人的臉頰而去,無所不用其極的像只被惹怒的小獅子一樣揮舞著爪子和牙齒。三笠因為女子的緣故並不在田裡勞作,她正在另外不遠處的紡織廠做女工,她不知道這裡正發生著一場爭鬥。
  
  「喂!快把阿爾敏爺爺的食物還回來!」
  
  「哈?給那個半死不活的老家伙食物吃還不如給我們這些年輕力壯的青年啊,你說對不對?」
  
  「是啊,他能有什麼用?在巨人來的時候跑慢點給他們充飢嗎?哈哈哈哈哈哈哈。」
  
  艾倫看著那些人醜陋扭曲的嘴臉,第一次對這樣的世界感到了憤怒,不論是看戲的憲兵也好,唯唯諾諾不敢上前的人們也好,一切都是那麼醜惡扭曲。所以他再一次舉起了拳頭,怒吼著,繃緊了全身的肌肉朝那個人的臉上送去,他被重重地撂倒在地。
  
  「可惡……可惡……可惡!」
  
  為什麼自己總是這樣沒用,以前也是現在也是,為什麼總是守護不住重要的東西!有些耳鳴的艾倫跌跌撞撞掙扎地想要爬起來,他聽見阿爾敏擔心地大叫著他的名字。他感覺到迎面而來的掌風,帶著泥土的味道向他襲來,只是還沒抵達他的身上就消散了。他抬起頭驚異地看著那個扎著小揪揪的黑發女子,她神色淡淡地收回一腳踹飛對方的腿,之後轉過身看著他問道:「站的起來嗎?」
  
  艾倫一直以為瑞恩是柔弱的要被別人保護的調查兵團士兵,但他在這時候卻在她身上看到了那位兵長的影子,特別是那波瀾不驚的神情。
  
  「啊……謝謝,你身後!」
  
  瑞恩的反應很快,快到不像人類該有的速度,她用右手臂格檔住身後男人的拳頭,之後迅速轉過身捏住男子的下顎,左腳一絆將他推倒在地上:「想要我的手再用力一點嗎?會死的哦。」
  
  她用冰冷的目光看著地上被自己捏住下顎臉頰漲紅的男人,最後在他緊急的拍地聲中松開了手。瑞恩嘆了口氣拍拍褲子上的泥土站起身,從一開始被自己踹飛的男人手中拿回用包裝袋裝好的面包走向阿諾德爺爺,她將面包放在那布滿歲月痕跡的手上,順便笑著摸了摸一旁阿爾敏尚且年幼的小腦袋。
  
  艾倫看著倒在地上的兩個男人第一次覺得眼前總是給他們甜點吃的女人一點也不柔弱,反而很強,她從來不是需要被保護的那個吧。他捂著身上的傷口跑到阿爾敏的身邊看著那塊完好無損的面包,十分真誠的向瑞恩表達了感謝。這個貴族的小姐好像總是在幫助他們,她一定是一個很善良的人。之後瑞恩就在艾倫這樣的想法下慢慢走到那兩個已經站起來卻依舊面色不善的男人身旁,飛起一腳踹了上去。
  
  「………………吶,阿爾敏,那家伙其實是這樣的人嗎?」
  
  「我也不太清楚,但大概沒有惡意吧……」
  
  瑞恩當然知道身後兩個小鬼議論的話語,身旁的人依舊做著自己的事情對這邊發生的事件不聞不問,憲兵們依舊打著牌,只是說話的聲音小了很多。瑞恩看著地上兩個流著鼻血鼻青臉腫的男人彎下了腰說道:「你們要感謝今天碰到的是我,如果是我戀人你們會更慘。他最推崇疼痛管理教學,我下手的量只是他的十分之一。」
  
  之後她站起身從一旁急匆匆趕來的小助理手中的公文包中拿出了幾張酒精棉片放在他們面前,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道:「就算活的再窩囊,生活再艱苦也不能當人渣啊,一個人有沒有用不是由你們單方面決定的,是由他自己的心和他身邊的人決定的。你們的價值在哪裡?是在爭搶食物中獲得價值嗎?」
  
  「哈哈……像你這樣高高在上生活在內地的貴族大小姐會懂什麼!你知道巨人的樣子嗎?你見過遍地屍體的樣子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人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裝腔作勢!」
  
  那個男人憤怒的吼聲幾乎傳到了所有人心中,一時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在灰蒙蒙的太陽下,人們看著那位穿著蕾絲襯衫的女子,還有她脖間閃閃發亮的紫色項鏈。艾倫幾乎要忍不住替瑞恩說話了,但一旁的阿爾敏卻拉住了他,藍色的眼睛閃爍著信任的光芒,他相信瑞恩有能力自己解決這一切,而且他還看到了不遠處正朝這兒走來的那位兵長。
  
  瑞恩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腦中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經過希干希納區時看到的的慘狀,支零破碎的軀干,血跡斑駁的街道房屋,那位自殺女人已經腐壞的臉龐再一次出現在她眼前,空洞的眼眶僵硬地望著她所處的方向讓她忍不住發顫。瑞恩心有愧疚所以不能回答他這個問題,她明知這一切會發生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是不能說話的共犯。
  
  她深吸了一口氣止住內心的動搖,眨了眨干澀的雙眼,重新看向那位男子平靜地說道:「我不懂,但我最起碼不會去搶一個辛苦了一輩子的人的食物。天災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禍,你看看現在自己的樣子,是人類還是名叫人類的其他生物。」
  
  這麼說完的瑞恩沒有管身後男子的言語,她轉過身從包中拿出那一本《孤獨的狼》走到了阿爾敏身邊。在男孩兒注視的目光下將這本書遞給了他,寶石藍的眼睛在這片灰色的土地上閃爍著微弱的光芒。瑞恩蹲下身子看著男孩雙手接過那一本年代感很強的書本,嘴角微微勾起一個溫柔的笑:「這本書我很喜歡的,是在好幾年前和喜歡的人住一起時就買的了。那時候的我看不懂,現在看就覺得是個很悲傷的故事。」
  
  「瑞恩小姐喜歡的人是……利威爾兵長嗎?」阿爾敏如獲珍寶一般抱緊懷中的書,小心翼翼地問出了這個問題,連著一旁被小助理清理傷口的艾倫也微微側目。
  
  瑞恩微微一愣,之後白嫩的耳廓染上一片緋色,她臉上依舊維持著那溫柔的笑,只是眼中多了幾點星火,還有少女不易察覺的羞澀,她微微點了點頭說道:「嗯,是他。」
  
  「那!那位最強的士兵長也喜歡您嗎?!」
  
  瑞恩轉頭看著一旁得知這個消息變得有些激動的艾倫一時間沒有說話,她垂下眼睫撐著膝蓋站起身來,輕輕揉了揉艾倫亂糟糟的頭發。她依舊是笑著的,只是阿爾敏覺得這個笑容裡似乎藏著一些不易察覺的悲傷,她似是嘆息一樣的話語隨著六月的風飄到每個人心裡,她說:「嗯,他對我很好,他是個很溫柔的人。所以有一天他不喜歡我了,我果然還是會繼續喜歡他,我控制不住我這顆沒救了的心髒啊。一輩子愛一個人就夠了,我沒有喜歡上其他人的時間和精力。」
  
  她的語氣十分輕柔,只有周圍一圈的人才能聽見,她的眼中是要溺出的溫柔和滿足,嘴角的笑意不減反增。在這片灰蒙蒙的被女神遺棄的土地上,她如同談論天氣一樣說著她心中的愛意,那麼理所當然,那麼獨斷專一。阿爾敏看著瑞恩收回揉著艾倫的手,從公文包中拿出了三袋糖果,兩袋交給了艾倫一袋交給了阿爾敏:「幫我跟三笠問好吧,順便告訴她,她真的是一個很帥氣很優秀的小姑娘。」
  
  之後瑞恩又悄悄給阿爾敏塞了治療阿諾德爺爺腰痛的藥,在臨別的時刻瑞恩從小助理手中接過輕了不少的公文包,她抬起頭看見了不知何時在一旁等著她的利威爾。他的神情還是淡淡的,灰藍色的雙眸看著自己一步一步走向他的模樣,那麼從容不迫游刃有余。在走向最後一層階梯的時候,瑞恩突然想到了什麼,她的嘴角慢慢勾起一個大大的弧度,按著帽沿轉過身,衝那兩個小鬼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燦爛到異常的笑容。她藍色的眼中是揉碎的星光,長長的睫毛像是蝴蝶翅膀一樣扇動著,她高高在上地自信地站著,清脆悅耳的嗓音傳到每個人的耳中,她說:
  
  「呀!你們兩個以後遇到喜歡的女孩子一定要告白啊,別畏畏縮縮和膽小鬼一樣,有時候錯過了就是一輩子,知道嗎!好姑娘可不會等著你們哦!」


暮雨
  
  所以有一天他不喜歡我了,我果然還是會繼續喜歡他,我控制不住我這顆沒救了的心髒啊。一輩子愛一個人就夠了,我沒有喜歡上其他人的時間和精力。
  
  這是利威爾在寫關於瑞恩克勞德的出行報告時不知第幾次想到了這段話,那個站在田野裡的姑娘用溫柔到讓人心碎的語氣說出了這段話,隨著溫暖的風飄進他心裡,扎了一個根。他能夠面不改色做著監視瑞恩的工作,和從前一樣同她說話,恰到好處的親吻和擁抱,但他騙不過自己的內心。
  
  窗外的雷聲響個不停,豆大的雨點砸在屋檐與板磚上,呼嘯的風無情地卷過蔥綠古樹,嘈雜的惹人心煩。這是夏季的第一場暴雨,勢不可擋地席卷了整個世界,將一切都籠罩在雨織的籠中。記憶中的她從沒哭過幾次,她一直都是弄哭別人的那一個才對,因為她總是那麼堅強又銳利。但那時候,藍色眼睛的女孩兒那麼溫柔的輕聲地說著話的時候,他卻莫名感受到了無比巨大的悲傷,來自他與她之間奇妙的心靈感應,他知道那時候的她是悲傷的。
  
  「嘖……」
  
  利威爾煩躁地解開了領巾將筆擱置在一旁,看著窗外不間斷的雨水,像是滑出的一道道淚痕。他想起來瑞恩同他提起的傳說,下雨天是因為鬼神感到了悲傷,那該是有多麼沉痛的悲傷才能造成如此磅礡連綿的大雨,這份悲傷大概是他永遠也不想體會的。他的目光又落回了眼前只差個總結的報告書上,自從瑞恩引起懷疑後這已經是他每個禮拜的工作之一了,記錄下她所有可疑的行蹤,結合自己對她的了解以及推斷提交給艾爾文。
  
  真是諷刺啊,自己確實遵守了和瑞恩閨蜜的約定經常去找她,但沒想到會是以這樣的理由。
  
  利威爾沉著目光看著報告書上出自自己手筆的字句,他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懷疑她,不去猜忌她,但他又沒辦法徹底放棄這顆向著她的心,起碼現在做不到。利威爾痛恨著自己這樣的行為,瑞恩遵守著約定回來了,她沒有死在牆外,但他知道這樣下去她很有可能會死在他的心裡,從他沒法全心全意信任她的那一刻起。瑞恩克勞德是一個殘酷到無以復加的女人,她懷揣著自己的秘密走著不為人知的道路,就算她知道會被人猜忌,她知道會引人懷疑,她知道自己會因此不信任她,但她還是會走下去。就像她說的一樣:有一天他不喜歡我了,我果然還是會繼續喜歡他。
  
  她早就做好了這樣的打算,她早就想到了屬於他們之間的最壞的未來。
  
  「瑞恩!你來了啊,我等了你好久了!上次讓你幫我帶的材料……哦哦哦!太棒了!」
  
  瑞恩看著約書亞一臉興奮地拿過她手上的一袋子書,都是從內地的國家圖書館借的,沒有些身份還進不去。她看著約書亞小心翼翼地將書本放於桌面,拿過了擱置在一旁的黑框眼鏡戴在他高挺漂亮的鼻梁上,眼前男子愈發像個大哲學家的模樣不由得讓瑞恩露出一個調侃的笑來:「多看書是挺好的,但可別像我哥那樣年紀輕輕就禿了頭。」
  
  「咦?瑞文的發量已經到那個地步了嗎?」
  
  「還沒有,但是前幾天剛換了個遮額頭的發型,你懂我意思吧。」
  
  「天哪……」
  
  瑞恩看著約書亞頗有其事地摸了摸他棕色的卷毛,再次毫不客氣地笑了出聲。
  
  這是一家坐落在羅塞牆內哈根裡達區的書店,位置處於商業街附近,不算僻靜也不算吵鬧。優雅閑適的環境加上瑞文的幫助,就連約書亞這個開店新手也能把這個書店打造的有模有樣。瑞恩坐在靠裡面的位置,正好被一排書架擋住身影,午後的陽光透過米色的簾子斜斜地落在木質桌面上,空中漂浮著細小的金色塵埃,在一片寂靜下閃爍著細碎的光。瑞恩手中拿著的是來年符合條件員工的入住名單,這是一份絕對機密的檔案,從置辦到實際落實沒有經過超過三個人的手,她信賴的小助理,養殖場經理和她。
  
  黑色長發的女子端坐在桌前,她攪動著手邊的咖啡看著名單上的一位慈祥的老人,阿諾德先生,作為她計劃裡的關鍵人物,她要在漫畫分鏡外改變他的命運。這完全是她的私情,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她都願意去嘗試,如果這件事情做成功了,那她也許能夠鑽些規則的空子,救下那些本應該已經死掉的人。這是一場沒有損失的豪賭,她既做著荷官,也做著賭徒。至於她在這裡的原因,你們馬上就會知道了。
  
  瑞恩這一次請了三天的年假,理由是一如既往的處理公事,她先來到了約書亞的書店,坐在了角落的位置,點了一杯咖啡一直坐到了傍晚。期間店內來了一位帶著黑色毛氈帽的男子,他一副斯文的模樣站在書架前,手中拿著某位內地作家的散文集。瑞恩在五點的時候處理完手頭的工作,她活動了下僵硬的脖子側目望著身後不遠處的那位依舊站著的男士,他手中的書本已經從散文集換到了詩歌。夕陽的余暉落在他的肩頭和書頁上,他專注地看著手中的詩歌集就像一副被打上光的寫實人物畫。瑞恩將桌上的文件理好放入公文包中,端著已經干了的咖啡杯走到前台,那裡坐著一個同樣專注於書本的約書亞。
  
  「咖啡很不錯,今天我就先走了,有時間再三個人一起聚一下。」
  
  「行啊,到時候可要問問蘿拉什麼時候打算和她的那位結婚了。」
  
  「呀!我告訴你啊,可不要催蘿拉結婚,她還是一個天真的小丫頭,結婚這種事情可要考慮清楚的。」
  
  「都快將近26歲的阿姨了還小丫頭……好好好,我不提我不提,你快走吧快走吧!」
  
  瑞恩就這樣在約書亞不耐煩地催促下悠閑地走出了書店的大門,順便還拿了三顆放在前台上的水果糖。她抬頭看著天邊火燒的斜陽和紫紅色的流雲,在商業街傍晚的喧囂聲中將糖果放入口中。瑞恩在熱鬧的街上慢慢地走著,她松開處理文書時扎起的長發,將橡皮圈套在了手腕上,時不時看看街邊的店鋪和小吃,端的一副忙裡偷閑的模樣。當最後一抹紫紅被吞沒,啟明星低垂在墨色的天幕上,她就這麼自然地走進了一家酒吧,像走在自家院落一樣不慌不忙地坐到了吧台邊。
  
  女子的秀發柔順的垂落肩頭,寶石藍的眼中泛著明亮的色彩,她點了一杯蘋果莫吉托,在等待的時刻托著下巴低垂著眼睫,觀賞著那位調酒師嫻熟的手法。等到那位斯文的調酒師將折射著燭光的高腳杯放到了她面前,她才抬起那雙藍眼睛,摸著眼前酒杯的邊緣輕聲問道:「需要多少時間。」
  
  「您需要讓我見見那位先生,小姐。」
  
  「把明天空出來吧,我給你一套憲兵的衣服,去見見阿諾德先生。」
  
  「可您說您正在被監視,小姐。」
  
  「啊,這個問題啊。」
  
  瑞恩用手指彈了一下酒杯的邊緣,垂下眼眸看著高腳杯中的晶瑩液體,長睫毛被半明半寐的火燭打下一片蝶影。在幾秒的沉默後,她殷紅的嘴角輕輕勾起一個禮貌的微笑,用輕緩的聲音平淡地說道:「沒事,他明天要去皇都一趟,我們在上午把這件事解決,今天晚點我就把制服給你。」
  
  高個子的男人沉默了一會兒,在看到門口陸陸續續進來的客人後轉過身去微微點了點頭。
  
  「我會把制服放到你的地下工作室,記得明天早上八點去東區值班。」
  
  這麼說著的瑞恩將酒杯中余下的液體盡數喝完,她撩了撩披肩的長發,從包中掏出幾張紙幣壓在了吧台上,之後就跨著她的包踩著小皮鞋走到了酒吧的散台,和裡面同樣年紀的男男女女聊了起來。斯文的高個男人接受了這一份慷慨的小費,在摸到那紙幣下方的硬物時他極其熟練地將它推到了了袖口內側,之後順著揣兜的動作滑入了他西褲的口袋。那是一張阿諾德先生的畫像以及一份暫時的憲兵工作證明,寫著他偽造的名字和信息,是明天早上工作的重要道具之一。
  
  真正認識他的人都叫他老A,他是一名地下的人皮面具制造大師,精通化妝和偽裝,接到過不少難以想像的生意,大部分都是貴族和地下的私交。那位名聲顯赫的克勞德小姐給了他豐厚的報酬,讓他完成一副老者的人皮面具為己用,他雖然不知道這位貴族小姐的目的,但他從她的眼神中明白這位客戶的意思。
  
  瑞恩克勞德小姐要他守口如瓶,也要在一切結束後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過,拿著他應得的錢換個地方繼續過日子。


光影
  
  這是個難得的陰天,清爽的空氣不像是夏日應有的模樣,也許是暴雨後的的最後一次降溫,也許是遙遠的風帶來了海水的清涼,但不管怎麼說悲傷的春季過去了,夏季還是來了。
  
  瑞恩站在調查兵團對街的高樓頂端,飛鳥掠過她的身軀,她與空氣融為了一體。不遠處的街上停著一輛棕褐色的馬車,在蔥綠的樹下,掩映著紫紅的花卉。駕車的士兵低垂著眉眼立在車旁,沒過多久就迎來了他的長官。利威爾穿著難得一見的正裝跟在艾爾文身後,看上去像一副被打擾了睡眠而心情不爽的模樣。他黑色的碎發在這不屬於夏季的風中輕輕揚起,露出堅毅冰冷的下顎和完美的側顏。瑞恩站在高高的樓頂看著不遠處的利威爾,她的目光追隨著那一縷清風吻過他的臉龐,貪戀著冷峻容顏上每一處細小的神情變化。
  
  利威爾敏銳地察覺到了那束視線,就像每一次她陪在他身旁的感覺一樣,就像每一次回頭時與她四目相交的感覺一樣,就像她一樣。於是他轉頭看向了側面高聳的鐘樓頂端,褐色的塔尖旁停了幾只麻雀,在短暫的踱步後又一下掠到了空中。這時一束金色的陽光斜斜地落在鐘樓側面,並隨著風吹雲動的趨勢像水一樣蔓延開來,世界在一瞬間變得明媚動人,光彩奪目。但他什麼都沒看見,除了浮動的雲,溫暖的光,皆在那高高塔尖之上。
  
  瑞恩。
  
  他收回了視線隨著艾爾文上了馬車,在陽光再次被厚重的雲霧遮蓋時,他閉上了眼睛在心底喚著她的名字。利威爾知道,他能找到瑞恩是因為她希望被他找到,如果有一天她消失在他眼前,用著那讓人害怕的能力,他沒有任何辦法。他能感覺到她,知道她就在那兒,那熟悉的感覺告訴他,他們在互相注視著,但他看不見她。
  
  利威爾睜開他灰藍的雙眸看著車廂上的一點,昨天她在傍晚進了一家酒吧,在正常的時間進去正常的時間出來,他看到了同她一起出來的幾位背景普通的年輕男女,就像是普通的聚會。那時候的瑞恩帶著顯而易見的疲憊,她跨著公文包靠坐在長街的椅子上,仰起她纖長的脖頸望著墨藍的天空出神。他就這麼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刻在腦海裡,寫在記憶的書頁上,忽略心中想要上前擁抱她的衝動,為了完成那每周的例行報告。然後他聽到了瑞恩輕柔的歌聲,是她昨天新發唱片裡的一首,曲名是《Invisible Love》。他有說過很喜歡看她這樣唱歌的模樣嗎,沒有華麗的舞台,繁瑣的服飾,這時候的她是脫下王冠的普通女孩,隨性的,自由的唱著屬於她的歌。利威爾就這樣聽著她一如既往動聽的歌聲,直到她消失在被夜色渲染的長街,他才一人回到了兵團宿舍。利威爾桌上放著第二天的邀請函,上面的署名是來自調查兵團的贊助商,他想起了那次瑞恩同那金發女子的對峙,那麼鮮活的印在他的腦海裡。明明只是過了半年而已,他卻覺得時間被無限拉長,在這半年裡發生的事情足夠作為濃墨重彩的一筆記在厚重的史書上。
  
  「利威爾。」
  
  「啊,稍微走了下神。」
  
  「我知道這對你們很不容易,但人類的利益是高於一切的,」艾爾文看著利威爾微微皺起的眉繼續說道,「如果最後證明瑞恩是沒問題的,我會給你們兩個當面道歉。」
  
  「我就不用了,我是同犯不是嘛。她是個敏銳到可怕的女人,也許已經發現了我們的用意。艾爾文,你覺得她為什麼會默認我的監視。」利威爾依舊維持撐著下顎的姿勢,翹著修長有力的腿,微皺著眉頭用冷靜又深沉的語氣說道:「她是狼女,只要用一下她那匪夷所思的能力就算是狗鼻子米克也不會發現她的蹤跡。我的監視對她而言根本不痛不癢,你應該知道這一點。」
  
  「但你不是米克,你是利威爾。」
  
  「……對啊,我是利威爾,是那家伙最喜歡的人。」
  
  那之後漫延在兩人之間的是亙長的沉默,因為利威爾是瑞恩最喜歡的人,所以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讓這只警惕的狼露出破綻的就只有利威爾了。他明白了艾爾文的用意,那麼冷靜的,殘酷的,有效的方法。兒女情長在人類的利益面前連屁也不是,他早就知道了這一點,他選擇跟隨艾爾文的腳步,為了人類打敗巨人的那一天而不斷的戰鬥。就算心中某個地方不斷傳來針扎的刺痛,他也可以忍受,就和數不清的以往一樣。
  
  利威爾依舊記得他第一次經歷那莫大的傷痛之後,他的心髒就像被硬生生撕扯成兩瓣,在往後的幾日裡獨自流著血縫合到一起。在他以為已經有足夠的定力在瑞恩面前講出那件事時,她又輕易地將他打回原形。那天下午的陽光真的太溫暖了,連飄進病房的風都是那麼溫柔,她無聲地伏在他肩頭哭著,感受著同他一樣的無盡悲傷,擁抱著那顆留著刺痛傷疤的心髒。
  
  那原先溫暖到讓他留戀不舍的熱度,卻讓現在的他感到了些許刺痛。
  
  如果真的是誤會,該向瑞恩道歉的人不是艾爾文,而是他。
  
  瑞恩站在那高聳的鐘樓上,直到載著利威爾的馬車成為街上微不可見的一點她才從空中一躍而下,在沒人注意的時候顯了身形。細長的小高跟不間斷地踩在板磚地上,黑色的長發被扎成一把飄散在腦後,她像一陣風似的路過咖啡店的門口,早就等在這兒的小助理十分熟練地遞來會議文件和晚上的記者采訪。
  
  「攔輛車去集中營。」
  
  「好的,小姐。」
  
  那之後的天空再也沒有放過晴,仿佛那對視一瞬間的陽光只是為了打造一種殘酷又溫馨的氛圍。她知道自己在對上利威爾視線的一刻將稀釋開到了最大,他的目光就這樣穿過自己投向了更為廣闊的天空,看著乍泄的陽光和驚起的飛鳥,映不出和空氣融為一體的她。
  
  瑞恩來到集中營是為了確保老A有沒有順利地進行任務,但顯然專業人員的職業素養是十分高超的,她幾乎認不出來眼前這位濃眉大眼的中年男子是昨天吧台上的斯文小哥,這簡直就是一件藝術啊。她和往常一樣在三人組休息的時候同他們聊著天,說著最近發生的事情,調查兵團的近況,以及每次新曲發售後必來的記者采訪。老A則仔細地觀察起他的任務對像,阿諾德先生。他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相貌平平,身形矮小,作為工作對像來說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對老A來說依舊是小菜一碟,不足掛齒。
  
  事情進行的很順利,老A在中午就回到工作室開始人皮的制作准備,而瑞恩也順利地將計劃又完成了5%。在這個讓人昏昏欲睡的陰天裡,她還有一場商業會議和夜晚的記者采訪,計劃可以完成但工作是永遠做不完的。
  
  「嘿,安娜,我們先去商業街買些秋季新裝如何?」
  
  此時的瑞恩斜挎著包邁著果斷的步伐走在前往商業街的路上,她的余光瞥見了身旁女孩毛糙發白的襯衫,在輕微地皺眉後提出了友善的建議。
  
  「抱歉,小姐,那套工作服還沒有干,所以我……」
  
  「沒事,給你買件更漂亮的,就當年中獎勵吧。」
  
  「謝謝你,小姐。」
  
  短頭發的女孩微微地下頭有些害羞的表達了謝意,瑞恩克勞德小姐是一位很嚴格認真的上司,她是安娜心中最想成為的樣子,自信又聰明。她可以將一件普通的夾克穿成王牌設計師的限定款;將慈善晚會上的紅毯走成自己的專場秀;將蓄意挑釁的記者禮貌回懟地顏面皆失。讓安娜感到意外的是,看似只對工作感興趣的瑞恩很注重不同場合時的裝扮,她不止一次感受到來自身邊這位絕世小姐帶著審視的目光。但就算不滿意自己掉價的裝扮,她也會用讓人舒服的,願意接受的方式來提醒自己,就像面對自己工作時偶爾犯的糊塗一樣。這份教養和寬容是能讓安娜死心塌地為了這位頭頂王冠的女人做事的理由之一。
  
  「瑞恩小姐,您的愛人一定很幸福。」
  
  「為什麼?」
  
  「因為您總是很考慮別人的心情,總是那麼有氣質,那麼漂亮又聰慧……」
  
  「噓,安娜,停下。」
  
  瑞恩看著換上白色小禮服的安娜,在女孩淡棕色的眼妝下看到了她眼底的仰慕和敬佩,她輕輕笑著比了個靜音的手勢,之後在安娜注視地目光下慢慢開口道:「首先你要知道,我的童年在地下街度過,當我學會禮儀之前,我也曾經破口大罵大吼大叫過。然後,雖然你說的都是事實,但這和我戀人的幸福沒有一點關系,他的幸福不是因為我有氣質而且聰明漂亮,他的幸福是由他自己決定的。」
  
  「小姐……」
  
  「抬起頭安娜。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你是瑞恩克勞德的助理,我的助理是不能在非必要場合下低頭的。」
  
  「好的,小姐。」
  
  安娜再一次抬頭看向了對面交疊著雙手望著窗外的女人,她的雙眸是光彩炫目的寶石,她優雅的脖頸像是天鵝,她的睫毛細長還帶著微卷,最重要的是她身上那股自信的氣質,不屬於任何貴族小姐的,有底氣的驕傲。


霧靄
  
  自從開辦了養殖場後大大小小的會議和廠商面見瑞恩已經經歷了無數次,但她敢說瑪利亞之壁破牆之後的事務是最為繁瑣的。她不僅要更改供量額度,處理大量的文件,決定以後的營銷方案,還要給死在瑪利亞之壁的員工家屬以補貼。世人對她的評價有一項是100%正確的,瑞恩克勞德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工作狂,這兩個多月來她的行程表幾乎排的滿滿的,以至於沒有時間想起那似乎已經有些岌岌可危的愛情。這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一樣的戀愛,但有些工作是必須要做的,有些時間是必須要花的,有些路是必須要走的,她要為自己負責為別人負責。就像電影中說的「Let me know when your whole life goes up in smoke. That means it's time for apromotion.」像極了她的生活寫照,她總是想處理好私生活和工作的時間均衡,但她失敗了,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
  
  現在是晚上七點半,瑞恩正在接受內地幾家有名報社的采訪,她的小助理安娜提著她的挎包站在斜後方的位置。瑞恩臉上帶著禮貌的微笑,白色的女士西裝上別著精致的玫瑰胸針,紡紗襯衫被仔細地塞進褲腰,黑色的長褲顯出她纖長的腿型,腰間的皮帶扣泛著銀光。有不少記者試圖從她臉上找到一點點異樣的情緒來摳出自己想要的情報,但瑞恩的笑總是完美無缺的,她談吐有禮,語句流暢,適當的玩笑和調侃也讓人感到十分親切舒適,就像她在很久以前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
  
  「克勞德小姐,請您談一談創作新唱片時的靈感來源。」
  
  「克勞德小姐,您這一次曲風的改變是不是暗示著將來風格的改變。」
  
  …………
  
  「有粉絲說您在新唱片中的情歌基調有些哀傷,是否因為您和利威爾兵長之間的感情有些不合?」
  
  當瑞恩面對這個問題時她的確在一瞬間有些茫然無措,就像一根刺扎在了她脆弱的心上。但她的表面功夫做的依舊很好,她挑了挑眉露出一個漂亮的微笑沒有猶豫地說道:「看來那是一位十分關注我的粉絲,我向他的關心表示感謝。但這個猜測不准確,那首歌曲我想表達的是被隱藏的,無法窺探的,沒有任何人知道的愛,這不符合我和他的情況。」
  
  「那您和利威爾兵長的關系目前如何?」
  
  「很好,讓我極度舒適的狀態。」
  
  「新曲中是否有為了他而創作的歌曲?」
  
  「嗯……這是一個秘密。」
  
  「瑞恩小姐您打算什麼時候和利威爾兵長結婚呢?」
  
  結婚?她能和利威爾結婚嗎?說實話瑞恩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在這個動蕩不安的世界結婚,和她這樣生命輕飄飄和樹葉一樣會隨時落下的女人結婚?別開玩笑了,他們現在能不能走到最後都說不定,結婚簡直就是天方夜譚。況且瑞恩克勞德給不了利威爾完全的誠實,給不了利威爾永遠不離開他的承諾,她只能將自己給他。她只是純粹的愛他,卻不能用愛來綁架他,這不道德也不是她的風格。
  
  瑞恩垂下眼睫露出一個冷靜的笑容,她搖了搖頭用平穩理智的聲音說道:「目前我沒有這個打算,在巨人破牆的現在結婚並不是一個好時機,他還有更廣闊的道路要走,我也是……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情。」
  
  當瑞恩終於結束了一天都行程回到兵團時,她已經累的幾乎爬不動樓梯了,精神和身體上的雙重疲憊。她靠坐在訓練場的長凳上,解開的長發輕輕散在風裡,藍色的雙眸看著已經放晴的夜空。此時繁星綽綽,月上中天,流雲如薄霧般劃過天際帶著夏夜的清涼。耳邊是蟋蟀的低鳴和夜晚花開的聲音,這時候的訓練場只有她一個人,沒人會在晚上十點半還出來晃悠,不需要夜訓的士兵早就睡進了被窩准備第二日的訓練。
  
  不過,目前也沒有需要夜訓的士兵了。
  
  瑞恩忽然想起那位記者的問話,想起早上利威爾上馬車前帶著些許自嘲的目光,那時候的他身邊有著艾爾文,有著士兵,但他轉身時的側顏看起來卻那麼悲傷。瑞恩慢慢彎下腰將手肘撐在膝蓋上,手指骨抵著額頭緊緊閉上了眼睛,晚間的風拂過她纖細單薄的身軀,過多的焦慮讓她最近格外敏感。她心裡裝了很多事,阿明爺爺的,未來世界線的,能改變和不能改變的,將來哪天秘密被發現時候的,以及利威爾的。但她現在想讓自己放松一下,只是短短地一下,松開那緊繃的神經,接受黑夜中的自己。
  
  她抽取著回憶中的糖分來緩解漩渦般的不安和思念。
  
  她強迫自己不去考慮將來只考慮現在。
  
  她試圖甩開一切思緒哼一段喜歡的旋律。
  
  但她在嘗試了很久之後發現這都是徒勞。
  
  現在的自己根本唱不出一點旋律,開合著嘴滑稽的像只被丟在岸上的魚。她根本不知道有沒有將來可言,而她的現在是走在熾熱鋼絲上的煎熬。不安和想念都無法用回憶來緩解,沒有療愈藥一切都是白費,而對她最有效的療愈藥不會在這時候出現。她的工作很出色私生活卻完全亂了套,像是一團打了結的毛線,舍不得剪斷卻又越理越亂。重活一世她還是成為了這副模樣,照這樣走下去心力衰竭也是遲早的事情,她還真是冥頑不化啊。
  
  銀白的月輝柔柔地落在肩頭,瑞恩看著那一如既往高高在上的清冷月輪,露出一個淡淡的笑來。
  
  「你好,月亮。今晚的你也很漂亮。」
  
  說完這句話的瑞恩從長椅上站起了身,她撩起額間的碎發,跨過同早上相比輕了不少的皮包,踩著穿了一天的黑細高跟,在寂靜的夜裡,在涼爽的風裡。她就像一位跋山涉水後走向居所的旅人,帶著一身的疲憊和倦怠,踱著緩慢的步子踩著細碎的月華走向了兵團宿舍,優雅又孤獨。
  
  利威爾低頭看著懷表,十一點零三分,他在處理完公務後就來到了瑞恩的宿舍樓下,那時候的月亮還沒有現在這樣高。瑞恩和他提到過今晚她有一個記者采訪,也許還會參加一個晚宴,他知道瑞恩會回來的很晚,但這個時間未免也太晚了。利威爾想起今早落在他身上的熟悉視線還有空無一物的高高塔尖。鐘樓上飛掠而過的麻雀帶著不屬於夏日的清涼,那束陽光透過雲層的間隙出現了短短的一瞬,世界在那會兒變得光彩奪目,但在這片絢爛的天地間他依舊看不見那只小狼。
  
  他的心髒在這片寂靜的夜裡猛烈收縮,他攥緊了剛剛寫完關於瑞恩報告的手,進行著今晚不知第幾次的深呼吸。灰藍的眸中映出無邊夜色,厚重又濃郁的墨色蔓延在這片月朗星稀的天空下,安靜的如同七尺深潭之下。
  
  她會回來的。
  
  她給過他承諾的。
  
  克勞德家的千金從來不會食言。
  
  利威爾抬頭看著那輪月亮,清亮奪目的永遠高高在上的模樣,冷白色的月輝在這片墨色中成了他視野裡唯一的光源。直到他維持著倚靠牆柱的姿勢換了三次交疊的雙腿,直到他環著雙臂察覺到午夜的微寒,直到不遠處傳來小高跟踩在地上的清脆聲音。瑞恩纖細的身影出現在了一片薄霧中,她踏著緩慢的步調走在被月華照亮的路上,白色的西裝在這片墨色中格外顯眼,讓他一眼就能看見她。心髒又開始正常的運作,那些在夜間才會有的陰郁情緒隨著她輕緩的步伐蒸發在空中。他的眼中再一次映出了瑞恩的身影,雖然疲憊不堪卻依舊優雅的迷人,優雅的令人心碎。
  
  利威爾就看著她一步步走向自己,跨著她黑色的包,緩緩站定在自己眼前。瑞恩抬起頭專注地看著利威爾那雙沉寂了星月的眸子,在一片濃郁的墨藍中她看見了純白的自己。她的鼻尖有些發酸,眼眶有些發熱的趨勢,她的療愈藥就在眼前帶著夜的寒冷和呼吸的熱度,她的不安和思念開始緩解,在這安靜的對視下。在這樣的對視持續了大概十幾秒後,黑色長發的女子眨了下眼睛,試探著接近了眼前的男人,她邁著緩慢的步子,在拉進的距離中觀察著利威爾的神情,然後在那無言的默許下輕輕靠在他結實的肩頭:
  
  「你身上好冷,就和水裡的鐵塊一樣。」
  
  「你也是,一切順利嗎?」
  
  「一切順利,你呢?」
  
  「啊,順利的不行,艾爾文那家伙總能把死的變成活的。」
  
  瑞恩靠在利威爾漸漸回溫的懷中笑了幾聲不可置否,她察覺到腰間環住她的雙臂,還有交織在一起的心跳。利威爾摟過難得投懷送抱的瑞恩,看著她眼底藏不住的愛意和思念,最後吻上她柔軟的紅唇以及微紅的眼眶。
  
  「嗯……抱歉啊,因為太累了就在長椅上坐了一會兒。」
  
  「是嘛,我以為你終於想通了要離開調查兵團了。」
  
  「真可惜啊,除非我被辭退不然我是不會主動離開的。」瑞恩看著利威爾的雙眸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她藍色的眼中泛著柔和的光芒,全心全意的看著眼前的人緩緩說道:「我以為在做夢。」
  
  「什麼夢?」利威爾抵著她的額頭問道,清冷的聲線泛著他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溫柔,在這微涼的夜裡。
  
  「美夢。也許只是我太累了出現了幻覺,其實……利威爾。」瑞恩在中途間斷的深吸了一口氣,她微微皺著眉放棄繼續說下去一般搖了搖頭,闔上了藏著感傷和依戀的雙眸,她蹭了蹭利威爾的鼻尖,用顫抖的聲音喊出他的名字。
  
  「啊,我在。」
  
  瑞恩白皙纖長的手輕輕捧住他有些冰涼的臉頰,驅散著他周身的寒冷。利威爾的確在懷疑她,在監視她,哪怕到了這一刻他依舊將這兩件事記得牢牢的,但瑞恩克勞德除了他的監視對像以外,還是他的愛人。就像現在,眼前的姑娘帶著夜的傷感但她的動作依舊那麼輕柔,當她抬起頭用那雙漂亮的像是將星光盡數收斂的藍色眼睛溫柔的看向自己,那瞬間加快的心跳不是謊話。
  
  「我想你了,利威爾。就算你現在就在我面前,我還是好想你。」瑞恩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在利威爾訝異的視線中輕輕吻上了他的雙唇,一個淺嘗即止的親吻。
  
  「你……是出什麼事了嗎,記者采訪的時候被刁難了?喂,別笑了,我是認真的,瑞恩。」
  
  利威爾皺著眉看著眼前有些不對勁的瑞恩,她的笑容和以前一樣好看,臉頰和耳垂也都帶著些許紅暈,一切都沒有變化,但他察覺出瑞恩有些不對勁,是一種氣氛上的不對勁。原先瑞恩主動的親吻會讓他感到心動,但這一次他卻覺得有些莫名的慌張。利威爾看著她粉底都遮不住的黑眼圈,頭頂生出的幾根白發,以及後背上更加突出的肩胛骨,那裡簡直能長出一對翅膀帶她飛向這壓抑的城牆之外。
  
  於是他握住瑞恩的雙肩,直視著她在一瞬間無措的雙眸皺著眉道:「你瞞不過我,我手底下那麼多素未謀面的士兵,嘴皮子動一下就能知道他們要放什麼屁出來。你現在的狀態很不對勁,瑞恩。」
  
  「嗯,你知道我今天很忙也許我只是有點累,有些心力交瘁,也許只是有點想你。」
  
  瑞恩聳了聳肩不甚在意地看著皺著眉的利威爾。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因為她的睡眠質量開始變差,食量開始變小,她依舊能完美地處理好工作上的事情,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有時候她會變得十分躁動不安。這大概只是短期的焦慮症狀,並沒有什麼太大問題,以往碰到重大決斷時也會有這樣的狀況,所以應該是沒問題的,不是大問題。
  
  「你多久沒睡好覺了。」利威爾顯然沒有打算放過這個話題,他的眉頭皺的緊緊的,他不明白在這兩個多月的時間裡瑞恩經歷了什麼,但他知道一定有什麼事情又在她這個總是奇思妙想的腦袋裡出現了。
  
  「我忘了,最近睡眠質量不怎麼好,總是斷斷續續……嘿,你現在的表情真的有點可怕,放輕松一些,沒准我只是工作太多壓力有點大……」
  
  「工作狂會對工作太多感到壓力大嗎,這是你的日常生活吧。」利威爾用理智的目光看著眼前無奈笑著的瑞恩,他環著手臂就像一個審問犯人的長官。
  
  「利威爾,我……」
  
  「原因呢?我要知道你睡眠不好的原因,你一定知道,你總是很了解自己不是嘛。」
  
  「我不知道,也許我太累了……」
  
  「瑞恩看著我的眼睛,你了解我的,我現在要解決這個事情,你沒機會對我撒謊。」
  
  「…………」
  
  「想好了嗎。」
  
  利威爾是看著瑞恩的笑容漸漸消失在她的臉上的,她面無表情的模樣很冷淡,很不好接近,那雙藍色的眸子像是蘊含了千萬年的霜雪,通透又刺骨。她垂下了下長長的睫毛,沒過三秒就用清澈的嗓音說道:「是焦慮症吧,我最近很焦慮,我想的太多了。」
  
  「那你想什麼了。」利威爾看著眼前一臉平淡的姑娘,在刺痛的同時心中更加篤定了那個想法:瑞恩知道了調查兵團對她的猜忌,以及自己的監視。
  
  「一些不可預期的事情。利威爾,你覺得……你覺得冷嗎,我感覺有些冷了。」
  
  「……是嘛。」
  
  利威爾看著瑞恩欲言又止的模樣,她的眉頭無可奈何的皺起又松開,動了動有些僵硬的雙腿,最後露出一個討饒的微笑。她是一瓶濃烈的酒,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成熟女人的魅力,不論是工作還是訓練她都能做的很好,走路像是一陣風,那麼果斷瀟灑還帶著屬於她的自信。但在利威爾面前她一直都是那個在地下街創作著自己的歌曲,不擅長撒謊和打架,更不怎麼出門的內向女孩兒。
  
  「是有些冷了。明天是休假,下午一點我陪你去一趟醫療所看看,別說什麼問題不大不用去的屁話,醫生比你自己了解你的身心狀況。」
  
  「其實……」
  
  「回答我。」
  
  瑞恩看著利威爾嚴肅的神情,在這一片濃重的夜裡,他灰藍的雙眸卻閃爍著某種堅定的不容置疑的光彩,專注的像是某一次出牆會議上的重大決斷。她在短暫地猶豫後敗下陣來,勾了勾無力的嘴角閉著眼睛點著頭說道:「好,我會去的。」
  
  「明天我在兵團門口等你,關好窗,晚安。」
  
  「……好,晚安,祝你好夢。」
  
  他要走了,就像每一次他突然的到來一樣。瑞恩保持著清淺的微笑揮著手告別自己的愛人,在幾秒的寂靜中看著他伸向自己頭頂的大手,真實的令人安心的觸感。
  
  如果時間能在這一刻停留,她願意在此刻度過接下來的余生。
  
  利威爾放過了她,沒有追問那些不可預期的事情,沒有疑惑為什麼身為狼女的自己會感到寒冷,他將這些疑問留給了以後的自己,用頭頂讓人心碎的溫度換來下一次凜冽的風雨。他走在灑滿月光的路上,頭頂著墨色蒼穹,背後是飛揚的雙翼。瑞恩依舊穿著那雙小高跟站在原地,感受著夜間微涼的風,看著他走遠直到沒入黑夜的薄霧中。她覺得腳踝是酸痛的,就和心髒和眼眶一樣,她其實沒有外人看到的那麼堅強勇敢,只是肩上的責任讓她很早就學會了那樣。社會總會改變一個人,不論是壞的還是好的,在白天她是瑞恩克勞德,只有在這半夜無人的時候她才是她自己。
  
  瑞恩轉過了身朝女寢的方向走去,帶著疲憊的身軀,發疼的胃還有一些酸漲的鼻子。也許夜晚總會讓人傷感,她這樣安慰著自己打消了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她在年幼時就拋棄了小女孩的天真和公主的夢,用上輩子她的話來說就是:有時間等著王子來救你不如想想怎麼靠自己的力氣出去。所以她不會挽留,不會懇求,不會抱有可能性極低的願望,她是個殘酷的現實主義者,因為失望總是更頻繁地發生在這個世界上。
  
  她不會做夢的,她害怕做太過美好的夢,如果不能成為真的那她寧願不要這樣的甜頭。
  
  利威爾,你覺得在真相暴露之前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可以一起度過。


溫存
  
  瑞恩拉開了女寢沉重的大門,極好的夜視能力讓她在這樣漆黑的環境下也能看得清楚,她微不可見的嘆了口氣想著接下來的洗漱洗衣收拾整理等一系列瑣事,只覺得腳踝更加痛了。所以當她被一雙有力的雙臂抱住時,她幾乎踉蹌著跌進了身後人的懷中,結實的溫熱的胸膛帶著心髒鼓動的聲音,就像是在做夢。瑞恩幾乎停止了呼吸在瞬間僵直了身體,她慢慢攥緊了手指,泛著水光的雙眸在漆黑的夜裡不斷顫抖著,她感受著那熟悉的氣息將自己包圍,然後感嘆這真的是一個太過真實的美夢了。
  
  「……………利威爾?」瑞恩仰著頭微不可聞地叫著他的名字,同時用右手的指甲狠戳著自己手心,直到感到尖銳的痛。她是一個膽小纖細敏感的少女,一直如此。
  
  「我在。」
  
  還是那句話,每一次她呼喚他的名字時都會聽到的話語,卻沒有任何一次比得上現在這樣的深刻又殘酷。瑞恩忍了很久的酸澀從疼痛的胃中一下升到了鼻腔,然後化作兩滴清淚滑落臉頰。
  
  利威爾不應該回答這句話。
  
  瑞恩想著,因為不會一直在的。他的力氣很大,足以支撐瑞恩的全部重量,在這個讓人窒息的懷抱中,瑞恩還看到了腰側他手心間一根沒點燃的煙。利威爾是不抽煙的,他不喜歡這樣的味道況且煙灰打掃起來很麻煩。但他現在攥在手心裡的,是一根沒點燃的皺巴巴的煙卷。
  
  「也許是我太累了,你回來了抱著我說了句不得了的話,我已經過了做夢的年紀。」瑞恩放開女寢的門,看著它在自己面前慢慢合上又變成完整的一塊。
  
  「這不是夢,你真的要去看看醫生,來讓我好好了解一下你這鴿子蛋大的腦子裡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轉過來,小鬼。」利威爾皺緊眉頭感受著瑞恩細小甚微的抽噎,她的呼吸還是一樣的平緩,只是呼氣和吐氣的速度明顯慢了不少,像在掩蓋她滴落在他手背上兩滴安靜卻滾燙的眼淚和不平緩的內心。她是多麼擅長這種事情,她是怎麼學會擅長這種事情的。
  
  「我不喜歡小鬼,我已經是個成熟的……」
  
  「轉過來,瑞恩。」
  
  「…………」
  
  瑞恩當然不可能轉過去,她又一次在利威爾面前哭了,這不是她的本意,但那一陣猛烈的酸澀來勢洶洶地就將眼淚衝出了眼眶。她只需要一會兒就可以整理情緒恢復成正常的模樣,她只需要一會兒就可以不用擺著她最討厭的哭臉去面對自己最喜歡的人,她只需要一小會兒……但利威爾顯然不給她這個機會,他看著瑞恩打死不回頭的模樣慢慢說道:
  
  「那一年,凱尼那家伙走之前留給了我一把鑰匙,告訴我他藏了一個寶藏在地下街。可在地下街能有什麼寶藏,在那除了貧窮就是暴力的世界裡唯一的寶藏就是藥品。」
  
  利威爾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他感受著瑞恩漸漸放松的身體以及緩和下來的呼吸,在整理完接下來的措辭後他再一次開口道:「但那家伙說對了,你很機靈也很漂亮,有才能又有眼光,果斷理智,幾乎不會在選擇上犯錯。我想這聰明到可怕的女人就算一個人也能去任何地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不管是牆內還是牆外。你總是做的很好,無論是戰鬥還是事業,大概也只有掃除這件事情不夠達標了。但是瑞恩,你以前是這麼小心翼翼的人嗎,我在湖裡找到你的時候你可沒有現在這麼收斂啊,連耳朵和尾巴都來得及沒收起來,還將眼淚蹭在我肩上的那只狼去哪兒了?」
  
  利威爾說完了這段話,他看著懷裡不言不語的姑娘,感受著她清淺的呼吸。在短暫的沉默中瑞恩慢慢轉過了身,白皙的臉頰上是兩道干了的淚痕,她的視線落在利威爾線條流暢的肩膀上。她記得那時候的自己處在春日冰冷的湖中,就是一只絕望害怕的濕漉漉的狼。那時候的她沒有那麼多思慮,她還不需要考慮未來的事情,那時候的她還沒有那麼強烈的愧疚和無力感,那時候的她還沒有真正明白知曉世界真相和劇情的意義。如果瑞恩克勞德是一個真正殘酷冷血只看著眼前目標的女人,她就不會是現在這副模樣。
  
  「那只狼在這裡,利威爾。只是我化了妝不能像那樣大哭,妝會花的。」瑞恩還是那樣淡淡地笑著,蔥白纖長的指尖撫平著利威爾白色領巾上的褶皺,她輕柔的聲音就這麼飄進利威爾耳中,帶著夜的清涼:「已經要十二點了,就算是最強的士兵也需要休息。我可以自我調節一下的,我真的只是有些累而已,沒關系。」
  
  「說出來,瑞恩,你知道這不是你真實的想法。」利威爾看著眼前善解人意到令人火大的姑娘。她沒有向他提過任何要求,哪怕是最常見的陪伴。沒錯,他是不明白怎麼談戀愛,畢竟在生活的近30年裡沒有其他家伙膽大到會和他談情說愛,他開始也覺得這樣的關系很正常,但在蘿拉出現之後他開始思考,這段關系裡所缺失的是什麼。
  
  「我覺得不行利威爾,你不能……」不能讓我離不開你。不能讓我在未來越來越離不開你,越來越愛你,這樣的溫柔真的太殘酷了。她真的一點,一丁點兒……也不想要。
  
  「我差點忘了在這裡我還是你的長官,我有命令你說出真話的權利但我不想用它。瑞恩,我是不會讓你帶著情緒過夜的,你那所謂的自我調節是慢慢的抹殺你的想法,抹殺你自己,我不要你這樣。」有什麼辦法能讓這只狼放開戒心露出真實的一面,有什麼方法能讓這個女人脫下厚重的皮裘,有什麼能讓瑞恩不再是個收斂著情緒的悶葫蘆。
  
  瑞恩在那間連不斷的話語中漸漸睜大了眼睛,她的心髒開始了劇烈的疼痛和酸澀,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即喜悅又悲傷。她第一次發現只要不帶髒話和那些駭人的比喻,利威爾的口才真是特別好。當他一本正經微皺著眉頭,用格外專注的灰藍色雙眸盯著自己說出這樣一番話時,瑞恩已經堅持不住心中的防線了,也許現在的她真的太累了。月亮還是高高的懸在天上看著這一出奇長無比的攻防戰,沒有硝煙沒有戰火,只有兩個各懷心事卻彼此相愛的人。
  
  「帶我走吧,沒有你的話……我睡不著。」
  
  利威爾聽著那細若蚊語的聲音,感受著瑞恩用力環住他的顫抖著的胳膊,靠著他肩膀輕輕蹭著的腦袋還有在朦朧月光下微紅的耳廓。這是她第一次的撒嬌,雖然過程艱難但是結果出色,出色到讓他心裡發顫。利威爾當然沒有忘記瑞恩作為懷疑對像的身份,但他決定優先處理自家小狼那明顯不對頭到極致的情緒,再回歸需要報告的日常。
  
  瑞恩是被利威爾背著回寢室的,原因是利威爾實在看不下去她被鞋子弄得通紅的腳腕,她像只撲騰的小鳥一樣只掙扎了一會兒就被說服,然後乖乖伏在他溫暖結實的後背上。她低垂著眼睫將雙手環在利威爾脖頸處,在這個極為貼近的距離下感受著他的體溫,他的氣味。瑞恩當然不會問「重不重」這樣小女生一樣的問題,她只會紅著臉想自己一定是不重的,不然利威爾怎麼會走的那麼平緩連氣也不喘一下。他的側顏依舊帥氣的過分,只是看著就會讓人心律不齊,此時超頻的心跳肯定會被他聽得一清二楚,但瑞恩已經顧不上這些事情了。她眼前是利威爾黑色的碎發,在那一片白皙的肌膚下是被藏的很好的微紅耳廓,因為瑞恩柔軟的身軀還有那聒噪的心跳。這是只有她才會知道的事情,是只有她才能知道的事情。所以在一時衝動下她低頭輕輕咬了一下那帶著熱度的耳廓,直到完成了這個動作瑞恩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那個,利威爾我……」
  
  「我很意外你居然也會這麼大膽直接啊。」
  
  「一不小心沒忍住……」
  
  「是嘛,也許我把它想成了其他的含義。介於你已經很累了,所以今晚我們不吃夜宵,這次的算在下次裡一起還。」
  
  「…………」
  
  利威爾捏了捏瑞恩的大腿肉說道,他感受著背後女子漸漸收緊的手臂以及埋在他頸邊的腦袋,毫不費力就能想到瑞恩現在染上紅暈的耳尖還有不知所措的神情,那雙藍眼睛中既羞澀又期待的神情總能讓他心癢難耐。
  
  那天晚上瑞恩就像只終於找到家的小狼一樣,她靠在利威爾溫暖結實的懷裡,感受著心上人沉穩的吐息。她看著交握的雙手以及那兩條顏色不同的手鏈,在熟悉又安心的氣息中帶著滿腔的愛意漸漸沉入了夢中。也許是懷裡的人太過溫暖,也許是被壓抑的不安得到了緩解,利威爾垂著眼瞼看著瑞恩挺翹的鼻尖,長長的睫毛還有淡色的唇瓣,直到她進入了夢鄉,利威爾在寂靜的夜裡無聲地吻上她的額頭。
  
  She was his treasure love of secrets.


幻視
  
  她的回憶是一本書,裡面夾著不多不少的金色書簽,標注著每一段美好幸福的記憶。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些,直到有一天她帶著這些記憶走向地獄或天堂。
  
  這是瑞恩這一個月來睡得最舒服的一覺了,沒有噩夢的困擾沒有半夜的驚醒,更沒有惱人的失眠。她在被窩裡伸了個懶腰,發出幾聲可愛的鼻音享受著閑散的舒適,之後半轉過身子在一片陰影下睜開了眼望著那一對灰藍。利威爾就這麼撐著頭看著她,看著她撩人可愛的動作,看著她吊帶衫下白皙起伏的胸口,看著她如藝術般散在枕上的雲鬢,看著她在陽光下緩緩睜開的藍色眼睛。
  
  瑞恩同樣看著眼前撐著頭低垂著眼瞼注視著自己的男人,他的臉上帶著剛剛蘇醒一般的慵懶,連平時冰冷堅毅的臉龐都在此刻柔和了不少。窗外的暖陽被他線條流暢的身影擋住了一半,只有幾縷穿過黑色發絲的光線落入自己眼中,她看著利威爾舒緩的眉頭露出一個恬靜漂亮的笑,眼中清清楚楚映著心上人的模樣。那瞬間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我能不起來嗎,利威爾,現在還沒到下午吧。」
  
  「剛好十點半,你還可以再躺半小時。」
  
  「不是一點看醫生嗎?」
  
  利威爾看著瑞恩明顯疑惑的神情,毫不費力解讀出了這姑娘想睡到卡點起並且不准備吃飯的想法,所以他放低了身子靠近瑞恩用低沉的聲音威脅道:「給你一個建議,剛才那句話我會以為你在邀請我,連著昨晚的份,所以……」
  
  「好的好的,我懂了!我躺半小時就起來。」
  
  利威爾看著重新躺進被窩裡的姑娘露出一個意料之中的神情,剛清醒時那些許不可告人的糟糕想法早已經被他壓了下去,這麼說只是為了打消瑞恩賴床的念頭。利威爾依舊低垂著眉眼看著閉著眼睛小睡的瑞恩,看著她環住自己腰往懷裡鑽的模樣,看著她黑色發絲間露出的緋紅耳尖,還有微微勾起的暴露動機的嘴角。他挑了挑眉決定不揭穿自家小狼裝睡吃豆腐的行為,而且……利威爾側身躺下摟住瑞恩光滑細膩的肩背,順著她的意思將其圈入懷中。溫香軟玉在懷,利威爾心懷感激地接受了自家小狼的投懷送抱,並正大光明地將她摟的更緊了些。
  
  這是霍布斯家名下的醫療院,位於特洛斯特的居民區附近。介於巨人破牆後的傷患加重,這家醫院在前段時間裡幾乎不堪重負,醫療人員沒日沒夜的工作直到一個月後情況才開始好轉。瑞恩此時就站在這家醫院門口,身邊站著身著黑色便裝的利威爾,他環著雙臂看著在醫院裡進進出出的人們,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神色。陽光正落在這片熙攘的大地上,帶著沒完全暴露的夏日的毒辣,瑞恩拉了拉似乎有些發愣的利威爾的衣袖,在他疑惑的視線中露出一個安心的笑。
  
  沒錯,利威爾從沒來過這種大型醫院看病,他進出醫院的緣由大多是為了看望受傷的士兵或者悼念死去的同伴。瑞恩熟練的掛了號上到三樓,路過一個拐角進了一個大房間,她看著手上的單號又抬頭確認了門牌上的主治醫師姓名,在利威爾有些驚異的視線中摘下黑框的平光鏡站在一旁等著自己的叫號。利威爾確實很驚訝,印像中瑞恩生病的次數也就只有一次,那一次是自己幫著她進行夜訓的。印像中的她不是在外工作就是在兵團裡訓練士兵,有時候幫著韓吉處理處理隊員矛盾,幫著艾爾文送送文件,她應該沒有因為生病而來過這樣大型的醫院才是,但她的動作卻那麼熟練,在門口等待的動作是那麼自然。瑞恩怎麼可能會忽略利威爾帶著探究的目光,只是她應該沒什麼好說的,也不打算解釋什麼。
  
  瑞恩克勞德在這一世有著超乎常人般健康的身體,從小到大沒因為生病而去過醫院,小傷小痛在家養著吃些藥自己就能好,她的病歷單上可是大片干淨的空白。所以她沒法解釋這自然而然的動作,這是先前近三十年現代生活的看病習慣,只要她解釋利威爾就一定能知道她在說謊,所以她決定啥也不說讓這男人猜去吧。
  
  不久後那扇門被從內而外地推開,一位面容憔悴的女子款款走了出來,她手中還拿著一面破碎的鏡子映出她尖瘦的下巴。瑞恩稍稍後撤一步讓開了大門的路,看著那名女子神魂不定的走向不遠處的大廳。
  
  那裡會有她的家屬嗎?
  
  就在瑞恩這麼想著的時候門內傳來了醫生的呼喊,她看了一眼皺緊眉頭的利威爾,在他有些擔心的視線中拍了拍他的肩膀並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在那之後她淡定自若地推門走進了診療室。
  
  坐在那裡的是一位淡金發色醫生,她穿著寬大的白色衣袍,銀邊的眼鏡架在她高挺的鼻梁上,深邃的眼眶使得她整個人顯出一絲莫名的憂郁,就算她抬眸的瞬間美的驚艷,但瑞恩還是被那淡藍色的通透雙眸和她嘴角的美人痣給嚇到了。會有人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人長的和上輩子的自已一模一樣嗎,這種事情真的存在嗎?一瞬間的違和感使瑞恩的腿腳開始發軟,心裡開始發怵,她甚至想奪門而出告訴利威爾這件恐怖如斯的事情,但她是得不到任何理解的。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氣保持著禮貌的微笑坐到了恐懼面前,遞給她了自己的病歷單。
  
  「瑞恩克勞德是嗎。」
  
  「是我。」
  
  「好……但你的真名是什麼?」
  
  那雙淡色的眸子在一瞬間鎖住了瑞恩,將她固定在了凳子上。瑞恩看著那牛血紅的唇瓣勾出一個迷人的笑,醫生合上了她薄薄的病歷單,摘下了那副斯文極了的銀邊眼睛。陽光穿過簾子落在她們中間,隔開的是一個光帶的距離,夏日的溫度被無情的擋在這個單間外。那窗子分明開著簾子分明動著,卻沒有一絲風被送進來,有的只有鐘表來回擺動的聲音。瑞恩眨了眨干澀的眼睛,才發現自己竟露出了狼耳和狼尾,在這名醫生開口的時候,她感受到了莫大的寒意直衝背脊,讓她沒忍住炸開了毛。
  
  「LinneaPettersen,出生在挪威卑爾根,父親是指揮家母親是音樂總監,畢業於奧地利音樂學院,獲得過78屆歐洲電影電視銀球獎,最佳原創電影配樂獎,不幸於29歲那年的十二月二……」
  
  「你不是一個合格的心理醫生,一名合格的醫生不會這樣刺激病患的情緒。」
  
  瑞恩看著那摘下眼睛後和上輩子的自己無甚差別的女人,第一次親身體會到了魔幻現實主義,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著這件事的緣由,但已經完全變成豎瞳的幽藍色雙眼暴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和那隱藏的戰鬥意識。那女人將病歷卡遞給了瑞恩,抬起頭將身子優雅地靠在椅背上,連那不可一世的傲慢神情都和自己的那麼相像。
  
  「放輕松,你看到的只是假像,這個世界上沒有和你一模一樣的人。我是系統,來給迷途的羔羊一點點方向。」
  
  「我相信你了系統好姐妹,只是這有些嚇人,我正在和我活了29年然後死去的身體說話這件事情,有些……令人反胃。」
  
  「那你應該讓利威爾在之後好好安慰你,順便去喝個浪漫的下午茶,搭配上輩子你最喜歡的巧克力司康。」
  
  「這一點也不好笑。」
  
  瑞恩皺起眉頭看著對面的「自己」,心中第一次覺得被毫無理由的冒犯到,她壓下心中的火氣看著那雙淡藍色的眼睛說道:「你可以直接在我腦子裡給我提建議,不用變成這副討人嫌的模樣。」
  
  「因為我有些東西給你看,讓你再次認清楚這個世界。這是上輩子的你自己選擇的道路,你早就應該做好准備承受這些負面的感情了。但現在你是在做什麼Linnea,是愛情太過美好絆住了你的腳跟?還是男人的滋味太棒讓你鬼迷心竅了?
  
  「得了吧,你明知道自己和他最可能的結局是什麼卻還想在結束前享受一下白日夢的甜蜜,你什麼時候學會撒嬌博取同情了?像只狗崽子一樣搖著尾巴嗚咽著來留住男人?我不記得我選擇了一個沒有戀人就會心力交瘁的女人,別這樣看著我,你很快就會變成你最不希望自己變成的那副模樣不是嘛!
  
  「你清楚你現在是什麼狀態,只是剛剛開始走劇情而已連後續的戰爭都沒開始,這就已經挺不住了嗎?我們來賭一賭你會不會在三年之後瘋掉吧,按你這樣下去這是遲早的事情,你早晚會變成一個瘋婆子。」
  
  瑞恩看著「自己」抬起那立體精致的讓人嫉妒的眉眼,她尖酸刻薄的話語毫不修飾的撞入自己腦中,靚麗的紅唇微勾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淡藍色的眼眸中是滿滿的輕蔑。她從來不知道上輩子自己的容貌居然能夠這麼討人嫌,想讓人一巴掌扇上去的討人嫌。瑞恩在深呼吸的幾秒鐘裡消化了一下自己翻騰的情緒,之後目光如炬看向了面前依舊笑得漂亮極了的女人,她露出了一個如出一轍的燦爛笑容並站起了身子邁著優雅的步調緩緩走到那女人身側。纖長白皙的手指搭上白色衣袍下圓潤的肩頭,順著線條流暢的斜方肌漸漸向上,她指尖溫柔掠過熟悉的白皙脖頸,最後來到突出的下顎角。那張精致的臉龐被她輕輕托起,淡金色的長發散落在單薄的肩頸,瑞恩垂眸親吻著那頭她曾最引以為傲的微卷長發,似情人般低語道:
  
  「我倒是要謝謝你特意來提醒我不要耽於情愛,要是每個人都像系統寶貝兒你這樣熱辣可人,我可要守不住我的狼爪子了。給我看看,你覺得可以用來奚落我看低我的證據,讓我認清這個吃人的世界,再看看我接下來是變得更加頑強,還是瘋掉半個。」
  
  「…………你確實丟失了一部分關於這個世界的記憶,我可以給你看丟失的一小段,關於幾年後的瑪利亞之壁奪還戰。」
  
  簡直就像是過了一個世紀,當利威爾從那扇緊閉的門中再一次看到瑞恩的身影時,這是他想到的第一句話。她在走出門時又朝後回望了一眼,利威爾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就看到了那位醫生,棕色頭發樣貌平平戴著有些呆板的眼鏡。瑞恩只看了一眼就輕笑一聲松開了拉著門的手,她將病歷單放入了包中,一邊扎著披散的頭發一邊邁著輕快的步伐朝醫院的大門走著:「她是一個很好的醫生,讓我知道自己的問題,也有著對我最好的治療方法。」
  
  利威爾皺著眉看向身旁豁然開朗的瑞恩,她眼中突然多了些他看不懂的東西,像火焰像風暴。那是一種格外強烈的情感,藏在藍色的湖面下,藏在她飄散的發尾間,在笑著的嘴角裡。
  
  「希望她沒有給你吃什麼興奮劑,你的狼眼睛快要放出綠光來了。」
  
  「大概是因為覺得受到挑戰了吧。」
  
  「誰的?」
  
  「這個世界的。」
  
  「……瑞恩,我們換家醫院看吧。」
  
  「呀!我沒病啦!別總把我當成小瘋子一樣……對了,利威爾,機會難得我們去喝個下午茶怎麼樣?」
  
  瑞恩看著利威爾依舊皺著眉頭一臉懷疑的表情,灰藍的雙眸中是關愛病患的那種擔憂,她第二次覺得自己有被冒犯到。但是沒關系,她目前的心境開朗多了,也從未那麼明確的知曉自己要做什麼,系統給她下了一劑猛藥,她明白了自己要走上一條十分艱辛的道路,她必須走上那條路,因為那條路的盡頭是她能想到的HappyEnding.
  
  雖然前路多舛,但現在她只想和戀人來一杯夏日的甜茶,像這樣坐在遮陽傘下看著世間喧囂,天邊流雲,再訂購幾份可人的甜品送給她身邊不多不少的朋友們。利威爾會一邊數落著她掃貨式購物的敗家行為,一邊接過她手上拎著的大包小包,誰讓這姑娘每次看向他都會笑得那麼開心,燦爛的像是初夏的陽光。他們從碧空如洗逛到了日落風生,聽著游街樂人的演唱將一天的收獲送回了克勞德別墅,最後他們在夜色下交握著雙手走向兵團。這是利威爾在不遠的未來總會想起的記憶,那時候的他經歷著莫大的痛苦,自由之翼的徽章被他緊緊攥在手中,周身是排列著的白布草席,頭頂著如血殘陽,那是他們的第一次約會,陽光氣氛環境都好的無以復加,連接吻都更加性感的,十分完美的唯一一次約會。
  
  失去價值的人們總會被更倉促的決定命運,只需要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身著華服手拿權杖的教皇就能將他們輕易送去地獄。
  
  艾爾文在這一年的十月得到了瑪利亞之壁奪還戰的消息,荒唐到令人發寒。他皺著眉將這份秘密文件拍到了桌面上,揉捏著眉心想不出一個可以挽救的方法。多年的閱歷和知識在現在沒能幫上他一點忙,只因他知道王政府這麼做的理由,太多的人口和太少的土地糧食,女神只存在於高不可攀的天上,從來不會給予他們哪怕一根蛛絲。為了不引起民眾恐慌,這個消息目前只有極少數人知道,內地的達官顯赫,軍統高層,以及極少數的聰明人。
  
  艾爾文的桌上還放著利威爾交給他的關於瑞恩的報告,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可尋,干淨漂亮到令人驚嘆的日常生活,除了工作就是訓練和譜曲的每一天。如果她不是狼女,沒有那可以隱身的技能,艾爾文都要懷疑先前自己的判斷了。
  
  瑞恩就是這樣被單獨叫到辦公室的,她看著面前站著的金發碧眼的男人以及他手上那份薄薄的文件,面上露出幾份疑惑道:「團長是有什麼事嗎需要我做嗎?」
  
  「這是關於瑪利亞之壁奪還戰的文件,我想問問你的看法,也許你會有更好的辦法。」
  
  艾爾文走到瑞恩面前將這份文件遞到了她的手上,他觀察著這位聲名顯赫的女子,記錄著她每一次的皺眉和呼吸。瑞恩沒多久就看完了手上的文件,她將其交還給了艾爾文,臉上的神色還是同進門時一樣自然。
  
  「說實話,王政府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在失去瑪利亞農作地糧食稀缺的現在,多一個人就是多一個負擔。而且誰都不能指望原先靠種田耕地為生的人們在一朝一夕之間學會如何貿易,羅塞牆內適合他們的工作崗位太少。誰都知道,政府是不可能養著廢人的。」
  
  在瑞恩用理智到殘酷的語氣說出這番話時,艾爾文被小小的震驚到了。她說的都是事實,是真實到不能再真實的現狀,但他驚訝於眼前女子最後一句話的鋒利。那是過於尖酸刻薄的話語,讓他都有了些許火氣。
  
  「所以,你的看法呢?你看起來像是贊成這個提案啊。」艾爾文將文件放到了桌上用不鹹不淡的語氣問著,碧藍的雙眸中是攝人的通透。
  
  「在我看來,這是一個雖然沒有人性卻依舊可行的辦法,只要人類不奪回瑪利亞之壁和牆外的土地,情況就不會好轉。」
  
  眼前女子的回答是天衣無縫,言語神態間那種由然而出的果斷和理智,是經過了數不清的選擇才會擁有的東西。他們兩個都是心思慎密的謀略家,艾爾文在她的回答中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究竟在來之前知不知道奪還戰的消息,他沒法確認。
  
  「很抱歉,雖然這做法很讓人心寒,但我只是一個稍微有點錢的普通人,想不出什麼法子來挽救這些人命。我能做的只是確保肉產品的正常供應以及身邊人的安全。」
  
  這是瑞恩在離開辦公室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艾爾文看著瑞恩離去的背影,想著她理性的言語和毫不慌亂的神情,依舊是毫無蛛絲馬跡可尋。他深吸了口氣坐回椅子上,心中想著那近25萬人民以及女子方才的一席話。如果人類不奪回瑪利亞之壁和牆外的土地,情況就不會好轉。她說了誰都明白的事實,她知道對於人類來說重要的是什麼,雖然不近人情但這是現實,正如同艾爾文也知道王政府不會養著那麼多無業游民一樣。
  
  她只是說了真話而已。


瑪利亞
  
  「我不能相信王政府居然真的會做這種畜牲不如點事情!打著奪還戰的名義將那些人送去喂巨人,這哪是奪還戰這就是在殺人啊!」會議室裡的韓吉看著上頭批下的通知,眉頭皺成了川字,她眼中似要冒出火光一般緊盯著紙上荒唐的文字。
  
  「你不能指望一幫腦子裡裝滿屎的家伙想出什麼悲天憫人的法子去救他們,簡直是痴人說夢。」利威爾將那薄薄的一張紙重新丟到了桌面中央,神色是肉眼可見的厭惡和煩躁。他了解那幫家伙的行為准則,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光鮮亮麗的外表難掩其腐敗的內髒。聽聽看,拿著25萬人命去喂巨人,這是人干的事嗎?
  
  瑞恩就坐在利威爾左手邊的位置,她盯了一會兒那張輕飄飄的就宣告了眾人死亡的紙,眨了下眼睛沒有發表任何看法。早在一個月前她就被艾爾文單獨告知了這個消息,多虧如此她可以正大光明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予一些難民穩定的工作,好讓他們逃脫喂巨人的命運。但瑞恩這時的沉默在有些人眼裡就成了一根惹眼的刺,比如自上次以來就越來越懷疑她的米克。
  
  「克勞德小姐好像對這件事情一點也不驚訝啊。」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瑞恩身上,她抬起頭看著面帶暗諷的米克,那惹人眼的小胡子正氣勢洶洶的對著她。
  
  「嗯,因為我知道這件事情,對吧團長。」
  
  艾爾文看了眼那個毫無負擔就把問題甩給自己的姑娘,她儀態優雅的坐著,帶著清淺的微笑,臉上是毫不虧心的坦然,那麼正大光明讓人看不出毛病。所以他說明了瑞恩會知道的原因,以及今後壁外調查任務的調整,直到會議結束時他才再一次看著瑞恩說道:「你給了我一個月前你真實的回答,你救了一部分將要死去人們的性命,這是我做不到的事情。瑞恩,謝謝你。」
  
  「因為我是個嘴硬心軟的好人嘛,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應該的。」只希望團長能多信任她一些,以至於在以後秘密暴露時相信她對人類是無害的。瑞恩看著艾爾文一本正經道謝的模樣,在心裡暗暗祈禱著。
  
  「我就說我們瑞恩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啊!」走出門之後的韓吉一把撈過比她矮了小半個頭的瑞恩,勾著她纖細的肩膀大咧咧道,「利威爾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奪走了多少人的暗戀啊。」
  
  「哈?那裡面還有你嗎臭四眼?」利威爾皺眉看著韓吉那副煞有其事的模樣,毫不客氣地回敬道。
  
  「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那麼優秀的姑娘可是男女通吃的哦利威爾。」
  
  「嘁。」
  
  利威爾挑了眉梢看著被韓吉勾著笑得一臉陽光燦爛的瑞恩,她很喜歡這樣的場景,特別是他們日常裡的小打小鬧。她總是看著,就像個僅僅是看著就很開心的局外人,那種感覺很奇妙,她明明沒有做任何事情但就是有一種奇妙的違和感。那感覺就像她是個終究會離開的旅人,這裡只是她停留的一站。但還沒等利威爾從這奇怪的思緒中理出個所以然來,瑞恩就拍著韓吉的肩膀輕聲說著:「也許我是很多人的暗戀,但我的初戀是利威爾。」
  
  她完全沒有自覺說出了多麼驚天駭世的情話,在韓吉漸漸變得滑稽的表情下斂了笑意:「好了姐妹,我要去看看那三個小不點的情況,希望艾倫不要被這個消息激怒到和憲兵過不去。」
  
  直到瑞恩消失在不遠處的拐角,韓吉才暗暗搓搓不要命一樣的在利威爾邊上八卦道:「聽說克勞德家千金初戀是你?本人知道嗎?」
  
  「嘖,我知道。」
  
  「真冷淡啊,那利威爾你的初戀呢?也是瑞恩?」
  
  「……」
  
  「是瑞恩吧!是吧!是吧!」
  
  無法繼續保持沉默的利威爾轉頭看著韓吉那張求知欲滿滿並且泛著異常光彩的臉,第一次有了不想承認這件事的念頭。
  
  「是你裝滿巨人的腦子裡想的那個答案,知道了就快滾去做事,別一臉痴呆樣。」
  
  當然趕去主角團身邊查看情況的瑞恩是無從得知這有關「初戀」的延伸話題了,奪還戰的消息如同散播的流感一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橫掃了整個收容所。當瑞恩趕到三人組身邊時,就看見艾倫將耕地的器具狠狠摔在了地上,他左手握緊了拳沉著臉朝那個傳令員走去,阿爾敏和三笠緊隨其身後試圖攔住這只氣急了的小獅子。
  
  「艾倫!你冷靜些!就算你現在過去把他痛扁一頓也改變不了什麼啊!」
  
  「阿爾敏說的沒錯,艾倫,冷靜下來,不要這麼衝動了。」
  
  「可是阿爾敏的爺爺在那張名單上啊!我們就這麼看著這種不合天理的事情發生嗎?!」
  
  艾倫甩開攔住他的兩人怒吼出聲,他不明白從瑪利亞之壁幸存下來的人們就要收到這樣的待遇嗎?讓沒有受過正統訓練的平民去參加什麼瑪利亞奪還戰,簡直和放屁一樣,這就是在變相的殺人啊!為什麼阿爾敏和三笠要攔著自己?為什麼不去反抗?難道就這樣等著……等著來年春天戰爭的到來嗎?三笠和阿爾敏這一次沒有再攔住暴怒的艾倫,明明是可以攔住的,但是兩人的心聲讓他們沒有用全力去攔住他,誰會願意看著這種事發生啊。艾倫正在做他們不敢做的事情,正在做他們心中最想做的事情,哪怕理智上知道這樣魯莽的行為毫無用處,但感情上他們依舊想去支持他。
  
  瑞恩就看著那小子走到傳令官的面前質問著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凶狠模樣。但是一個傳令官能知道什麼呢,他當然給不了艾倫想要的答案。瑞恩想大概是那家伙臉上不耐煩的表情觸到了艾倫的逆鱗,所以他這一拳才會出的那麼迅速有力,完美地砸在了自己手心裡,有些疼。
  
  「這一拳真漂亮。」
  
  艾倫看著自己的拳頭被這看似瘦弱的女子毫不費力地接住,並將自己推回了阿爾敏和三笠的位置。她擺了擺手示意傳令官可以離開,之後坦然地對上去他帶著怒火的眼神說道:「我可以和你解釋王政府這樣做的原因,但你先要知道一點,這是一件不管你接不接受都一定會發生的事情。別把怒氣朝不相關的人身上撒,這樣真的很粗魯。」
  
  瑞恩身上還穿著調查兵團的團服,也許是出於敬佩的緣故艾倫難得沒有頂嘴,他只是踢著腳邊的石子不情不願地和阿爾敏還有三笠回到了原來的休息區。只不過50米的距離,只稍一會兒就走完了,與此同時三人組也聽完了瑞恩簡單明了的說明。沒有土地,沒有糧食,不控制人口,大家都得去見上帝。瑞恩坐在三人組旁邊看著已經冷靜了不少的艾倫,他面上依舊是那副不甘心的氣憤模樣但好在沒有繼續大吼大叫了。三笠側頭看著艾倫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爾敏則坐在一旁沒有說話,他低垂著頭緊握著雙手,從瑞恩的角度看不清楚現在這孩子臉上的表情,但那神情一定不會太好。她不太會安慰別人,而且她也知道這件事情不是安慰了就能解決的。就算她有很大的幾率可以救下阿諾德先生,阿爾敏也必須在特諾斯特戰役前一直以為自己爺爺死在牆外了,直到走完那個分鏡,所以這孩子在之後承受的傷痛是沒法避免的。
  
  「瑞恩小姐,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嗎?」
  
  低著頭的男孩終於發出了細小的聲音,他用海藍色的眼睛懇切地望著身旁的人,那是他第一次那麼強烈的表達自己的期望。但瑞恩只是低垂下眼睫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神情,她揉了揉阿爾敏的腦袋閉上眼睛搖了搖頭:「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也許你們會覺得王政府無能愚笨,辦事不公,但只要牆壁還在,人類的情況就不會好轉。」
  
  「……我要加入調查兵團。」
  
  「阿爾敏,你……」
  
  三笠看著抬起頭的阿爾敏發出了驚訝的呼聲,她有想過最後三人都會跟著艾倫一起加入調查兵團,但說實話阿爾敏的體力和性格都不適合那種環境。可現在他眼中帶著無與倫比的悲憤和不可動搖的決心,雖然藍色的眼中滲出痛苦的淚水,但那份意志卻在破碎的心髒中格外堅強:
  
  「不是為了跟著艾倫,也不是為了找個地方報銷吃住,我要加入調查兵團,這是我自己的意願,是我自己的決定!」
  
  瑞恩靜靜看著身旁顫抖著身軀的男孩,在無聲的沉默中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她用力拍了拍那孩子瘦弱的背脊用輕松卻不敷衍的語氣這麼對他說著:「好啊,我在那兒等著你們,希望你們不要遇到利威爾那樣暴力又潔癖的長官。」
  
  她一直覺得早熟不是一件壞事,就像比起謊言和虛偽的美好她更願意將現實和殘酷的真相說給孩子聽,因為溫室裡的花朵是無法生存在這個殘酷血腥又暴力的世界的,你不能用簡單模式的操作去打地獄模式的關卡。就算童真是十分可貴的人生寶藏,但比起面包和生命,這都是可以拋棄的東西。
  
  他們是不屈服於殘酷世界的火種,帶著被無數次打壓的理想和希望,從泥潭中跌撞而起,走向未知的明天。


伊人
  
  「艾爾文讓我告訴你新挑選的組員會在今晚進行訓練,別忘了。」利威爾將一份名單放在了瑞恩的辦公桌上,看著她文書旁的半杯黑咖微微皺了眉頭:「喂,你每天喝幾杯咖啡的習慣可以改改了,這玩意兒喝多了對身體不好吧。」
  
  「嗯,我知道了。但我以前就很喜歡喝咖啡啊,明明地下街的時候喝多少你都不會管的,現在……啊……」
  
  瑞恩的大腦正在對眼前的文件進行分析處理,以至於她在說完之後才發現這似乎不是對戀人應該說出的話。她放下鋼筆從文書中抬起頭,帶著些許慌張看向了在一旁站著的利威爾。
  
  「啊是嘛,原來你更喜歡那樣子。看來是我多管閑事了,就當我沒說過,按你喜歡的量來吧。」
  
  利威爾看了一眼那蒸餾著咖啡的機器後就冷冷地轉過身,不帶半點猶豫地走出了她的房間還十分貼心地關上了門。瑞恩想著方才利威爾眼中一閃而過的刺痛,以及平靜的話語,第一次體會到了禍從口出的滋味。
  
  她輕嘆了口氣拿起桌面上的名單看著那一張張年輕朝氣的臉龐,不可自制地回想起了那地獄般的慘烈戰場,在那裡她失去了八個小月亮。而這只是一個開始,調查兵團在將來要面對的傷亡會更加巨大。這麼想著的瑞恩幾口喝光了杯中的咖啡,在目光觸及另一旁的咖啡蒸餾機時,她停下了續杯的念頭。她最近確實喝了太多咖啡了,而利威爾也是一片好心。
  
  那天晚上瑞恩見到了她的八位新組員,他們有著見到偶像一樣崇拜的眼神和少年獨有的赤城。晚風帶著夜間的寒冷拂過每個人的衣擺,黑色頭發的女子靜默不語只是淡淡地打量著他們,最後她將視線落在佩恩和奈維的身上。前幾次的激烈戰鬥磨練了他們的意志和心境,在一次次和死神擦肩而過的瞬間中,他們汲取了養分瘋狂地成長了起來。就算瑞恩有些惋惜佩恩那剪短了的頭發,但不得不說他們已經是能夠獨當一面的士兵了,這是一件令人欣慰又心酸的事情。
  
  「這裡是夜行組,有特殊的作戰方式和信號彈顏色,小組長是佩恩。嗯……今天先和你們講一下夜間守衛的方法,在遇到突發情況下的對策,以及其他一些事項。」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工作了半天後連話也說不動的模樣,得益於這相當安靜的環境她的聲音才順著晚風飄進組員的耳中。他們看著這位聲名顯赫的夜間組組長向他們打了個跟上的手勢就轉身走向了身後的建築物,微長的黑發被隨意扎成一把散在身後,月光將她的影子拉成一個墨色的長條。在走向小型會議室的走廊上,她突然停下了腳步,在組員們為這個情況而面面相覷時,佩恩和奈維卻極其熟練地背過身子退到了原先的拐角處,順便拉著那幾個不明所以的組員一起。
  
  「喂,這怎麼回事?」
  
  「噓——這你們在夜行組學到的第一件事情,」佩恩老練地朝走廊另一邊努了努嘴,在確定他們發現那位兵長正站在他們組長前方後繼續說道:「審時度勢,不做燈泡。」
  
  而他們的夜行組組長瑞恩在看到利威爾雙手插兜倚在會議室門前的模樣後,心中升到了一絲疑惑,但她立馬就反應出這是一個為早上的事情道歉的絕佳機會。所以她帶著那無比燦爛的做作笑容走到了利威爾面前:「我剛想因為早上的話跟我的帥氣男朋友道歉,沒想到他就來了。」
  
  「有點事找你。」
  
  利威爾轉過頭看著明顯更加疑惑的瑞恩,以及她身後不遠處新來的探頭小鬼們。他沒受方才瑞恩刻意贊美的半點影響從門邊直起身子,悠然地走到她身前平靜道:「我去街上買了可可粉放在你辦公桌上,為了防止你因為保持身材這種無聊理由而毫不客氣地將它丟進垃圾桶特意來告訴你一聲。別擔心,那台咖啡蒸餾機還健在,我只是想起來你說過很喜歡巧克力。」
  
  瑞恩眨了眨有些干澀的眼睛,一種溫暖的觸動從她的心髒蔓延到四肢,她看著眼前有著冰冷外表的溫柔男人,露出一個動容的笑:「對,我喜歡巧克力但在成年轉變後就沒再吃過,這聽起來我就像是個討了便宜還賣乖的壞女人。謝謝你,利威爾。不過……我又忘記鎖辦公室門了嗎?」
  
  利威爾看著瑞恩一瞬間因自我懷疑而皺起的眉頭,露出了他今天第一個可以稱得上笑的表情:「是啊,某個笨蛋又忘記鎖了,」這麼說著的他走到瑞恩身旁看著那雙漂亮的藍眼睛,又揉了揉她的頭道:「我走了,看樣子你們組的小鬼快要等急了。」
  
  都不親一下就走嗎?雖然瑞恩是這麼想的但她不會說出這樣直白露骨的話,她只會點點頭勾勾嘴角衝利威爾頗具傻氣地揮揮手,之後看著他轉過身走向他來時的方向。也許系統說對了,自己確實變得有些粘人,居然會因為這種小事而感到可惜。她明白自己不能將她國家那一套情侶相處模式放在利威爾身上,但有時候她會懷念那些回不去的舊時光,她會想如果是利威爾來到他們那個世界,那是不是一切都會更加簡單一些。
  
  那之後的幾天裡,安娜出入她家小姐的辦公室時都發現了原先泡著咖啡的杯中換上了熱可可,一屋子都是巧克力的香甜氣息。那是對自己有著嚴格身材管理的小姐喝的第一杯糖分飲品。
  
  當冬季的第一場雪再一次准時落下,教堂的鐘聲在新年夜裡敲響,參加完年會舞會等一系列每年重復的活動後,瑞恩躺在天鵝絨的大床上享受著難得的閑暇時光。4月17日,是瑪利亞奪還戰的日期,她要在那天將阿諾德先生不著痕跡地轉移走然後代替阿諾德先生出牆,只是去刷個臉使人數統一,做完這事兒她就可以用狼女的能力偷偷溜回來。
  
  完美的救援計劃,這麼想著的瑞恩忍不住輕笑出聲,引得身旁人側目:「在想什麼?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
  
  「嗯,工作上的一些事情罷了。」瑞恩這麼說著便轉身鑽進利威爾的臂彎裡,她抬起頭看著那白皙堅毅的下顎,在這溫暖的被窩裡輕輕咬了口他的下巴。
  
  雙臂的主人沒過半秒就將她摟進懷中,他輕嗅著那帶著玫瑰花香的雲鬢,感受著懷中的溫軟觸感,呼吸間是兩人交融的味道。利威爾很喜歡這樣的夜晚,以前他總習慣一個人睡,從小養成的警惕心總會讓他在夜裡被細微的動靜驚醒。直到一年前,兩人第一次躺在同一張床上的那個下午,他發現他的習慣在這姑娘身上似乎不好使了。該說是太熟悉她的氣息還是心理上對她的信任,這只小狼總能輕而易舉地走進他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在那裡踱步停留然後開出一朵綺麗又溫暖的花。
  
  利威爾想過他的未來,不論是未知的牆外還是如家畜般圈養著他們的牆內,但當他第一次目睹巨人張開的臭嘴吞下調查士兵時,他是迷茫的。這份迷茫隨著越來越多的戰鬥,越來越多的犧牲而變得淡去,反之升起的是一種難以言說的使命感。他有著與常人不同的戰鬥天賦,他能擔上人類最強的稱號,他能在一瞬間削下三匹巨人後頸,強的不像是普通人類。他的未來也許會在無數的鮮血殺戮中度過,也許會在無數的傷痛別離中度過,也許會在巨人的胃裡度過,無論哪種未來他都舍不得讓瑞恩陪他一起經歷,這只膽小纖細又敏感的狼一定會哭的很慘。
  
  但他是個自私又混蛋的人,當他設想了一下那沒有瑞恩在的未來時,心髒處傳來了一陣尖銳又細小的痛,有一個聲音在不斷的問自己:你真的放得下嗎。將那朵花從他心中連根拔出帶著血淋淋的肉,然後丟在一個再也找不著看不見的地方,他只不過是回歸了原先一個人的生活。不用准備四月二十號的生日禮物,不用跳那學了很久的交誼舞,不用注意隊列夜行組的位置,不用聽她每次的預熱新曲,沒有擁抱,沒有親吻,沒有承諾,沒有懷疑,也沒有她。
  
  他舍不得,但也放不下她。
  
  「瑞恩,還醒著嗎?」
  
  「嗯……嗯?怎麼了?」
  
  「雖然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但應該沒有進到你那鴿子蛋大小的腦子,所以我再說一遍。」
  
  瑞恩睜開眼看著那個摟住她的男人,夜視能力極好的她能夠毫不費力看到利威爾現在的表情,灰藍色的雙眸帶著不易察覺的溫柔,就像是冰凍湖面上落下的一束陽光。但更多的是……
  
  「無輪發生什麼事情,不要騙我。」
  
  「……這個世界上我唯獨騙不過你利威爾,你會在我開口的時候知道真相。所以我永遠不會騙你。」當我說謊的時候,就是你知道真相的時候。瑞恩撫摸過利威爾溫暖的臉龐,看著那隱藏在平靜視線之下的堅決和懇求,她有些舍不得了。
  
  她閉上了眼睛不去看那雙擾亂她心緒的眸子,也許夜晚總會讓人格外感性。她感受到額間的柔軟觸感,以及他心中對她說的那句晚安,在忍住胸口翻湧而出的愧疚和不舍後將他抱的更緊了些。
  
  神啊,她真的好想傾盡一切地愛著這個男人啊。


奪還
  
  那是一個明媚的上午,就算在仲春的節氣裡也顯得燦爛過分了。金色的陽光撒在這片灰褐色的土地上,那一張張干枯蠟黃的臉帶著對於既定命運的麻木,他們曾經信仰的瑪利亞女神終究沒有憐憫他們。收容所的人們被劃分成了分明的兩撥,在半小時之後那絕大多數人就要投身於那場必輸的戰役,成為巨人果腹的口糧。
  
  阿爾敏站在那間矮小的房屋前,懷裡是一頂毛糙溫暖的圓頂草帽,他低垂著腦袋看不清面上神色,只有兩行清淚安靜地劃過那尚顯稚嫩的臉龐。三座牆壁的女神根本不存在。他抬起浸滿淚水的海藍色雙眸看著這片格外明媚晴朗的天空,在心裡暗暗想著。
  
  瑞恩就站在不遠處的角落看著這一幕無可奈何的離別,身邊的小助理低垂著腦袋默默不語,她向來看不慣這樣悲情的場面。
  
  「我不知道利威爾今天會不會來查我的行程,但這件事一定不能露餡,特別是對阿爾敏。」黑頭發的女子面容平靜地從包中拿出一張人皮道,「去接阿諾德先生吧,他應該被老A帶出來了。多留意些,確保沒有偷窺的人。」
  
  「好的,小姐。萬一調查兵團的人發現什麼您不在養殖場後找我問話……」
  
  「就說我先去了養殖場然後自己一個人來了收容所,安娜,注意安全。」
  
  瑞恩說完這番話就戴上了那張仿真人皮,換了一身衣服,拍了拍小助理安娜的肩膀後開著稀釋的能力混入了點名的隊列裡。感謝那些腦子和眼神都不太好的憲兵,她成功混過了點名的環節拿著分發的武器准備坐上駛向地獄的板車。
  
  在穿過羅塞之牆的洞口時,那瞬間的黑暗將人們的恐懼放到最大,她看著一張張臉上扭曲絕望的表情,聽著隱隱約約的哭聲和罵聲。在這片絕望黑暗的環境裡,她閉上了眼睛不讓那悲憫的感情流露,在這裡的所有人無一幸免全都會死。這是王政府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可是預見自己的死亡和面對死亡的心境是完全不一樣的,當巨人的身影出現在人們面前,原先死寂的隊伍中突然爆發了一聲竭斯底裡的哭喊,然後就是巨人被聲音吸引奔走而來的姿態。巨大的腳步,巨大的手掌,巨大的眼睛和嘴巴,當他們第二次面對這比自己強大幾十倍的恐懼時,他們依舊被嚇得無法動彈。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血腥暴力的場景在不斷上演著,25萬人的□□對於巨人來說就是饕餮盛宴,美食佳肴。瑞恩早就下了板車,她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雖然距離她離開只過了兩個小時,但她還是要早些回到牆內,以免被發現詭異的行蹤。可是她發現自己走不了,劃分人員的時候一定是弄錯了什麼才會將這個年幼的少女丟進這個人肉絞肉機一樣的戰場。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救下了這個本應該被巨人一掌拍死的少女,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是姐姐回來了嗎?」
  
  瑞恩順著這稚嫩的聲音去看,在和這個女孩兒對上視線的一瞬間她明白了為什麼這個女孩兒會在死亡名單裡了。那本應該是一雙很好看的金色雙眸,可惜它映不出這世界的模樣。瑞恩只猶豫了一下就將她背在身後朝著羅塞牆跑了起來,她剛剛做了一件錯事,她不應該救這個小瞎子的。這樣的孩子一定是四顧無托,孑然一身,就算被帶回牆內也沒有可以依靠的地方。
  
  「不是你姐姐。」
  
  雖然之後的事情大概會變得非常麻煩,但她因為下意識的舉動而改變了這孩子的死亡命運,她就要為這件事情負責到底。瑞恩背著這個乖巧的女孩兒沒多久就甩開了巨人來到了羅塞牆附近,她望著城牆上那些巡邏的士兵暗暗思考著對策。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搏一搏單車變摩托,她瑞恩那麼聰明機智怎麼可能想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呢。但她發現腦細胞真的有些不夠用,她回過頭看著那張灰撲撲的小臉,心裡是突突地疼。
  
  「……大姐姐?」
  
  「嗯。」
  
  「謝謝你救了我。」
  
  「……沒事,你在羅塞有親人嗎?」
  
  「沒有,姐姐和媽媽都在瑪利亞。」
  
  「好,知道了。」
  
  沒辦法了,既然這樣的話……瑞恩摘下了人皮面具和假發,脫下了那一身偽裝的行頭,就這麼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出現在了守牆士兵的視野裡,還背著一個女娃娃。
  
  結果很明顯,那個小瞎子成功進了牆而瑞恩則受到了調查兵團的審問。當她被傳到審訊室時,那簡陋的小椅子前站著兩個人,審訊標配人員,一個用腦一個用武。這真的是災難啊……瑞恩坐在那張簡陋的板凳上,心中發出了今天的第三次感嘆。
  
  利威爾看著此時坐在板凳上輕嘆了一口氣的瑞恩,指骨被自己捏的發疼,灰藍的眼中暗藏著一場風雨,他真的是想要去相信她的。
  
  「瑞恩,你為什麼要一個人去牆外,那個救回來的女孩和你是什麼關系。」艾爾文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命令傳進了瑞恩耳中,比起這幾個問題他更像是在提醒瑞恩要說實話一樣。
  
  「我要去救人。」
  
  「救誰。」
  
  「那個女孩兒,她不應該在那個名單上,年輕的勞動力應該被保留而不是派去送死。」
  
  艾爾文看著那個皺著眉一臉堅定的姑娘,頓了一秒後繼續問道:「你的助理說你去了養殖場之後一個人去了收容所對嗎?」
  
  「是的。」
  
  「你是為了那個女孩兒去收容所的嗎?」
  
  「嗯。」
  
  「但根據利威爾的報告你之前根本不認識她,去收容所接觸的孩子也只有艾倫,阿爾敏和三笠。瑞恩,你是怎麼知道這個女孩兒在出征隊列裡的。」
  
  瑞恩抬起頭對上艾爾文犀利的視線,那麼冷靜果斷的說著她的謊言簡直漏洞百出。在這沉默的時間裡,那雙蹭亮的軍靴朝著她的方向走來,帶著駭人的壓迫感和熟悉的氣味。她帶著些許害怕咬緊了下唇,閉上了發顫的眸子,在幾秒的流逝間那雙靴子清脆的響聲終於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見過利威爾審訊犯人時候的樣子,簡直和惡魔一樣殘忍,而且現在的利威爾是她的長官而不是戀人。
  
  但在那突然靠近的氣息下,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有的只是雙手緊握住她肩膀的力道,帶著細微的顫抖以及壓抑的怒火。她慢慢抬起頭對上那暗沉的雙眸,清清楚楚看到了裡面翻騰的風雨,以及那個渺小的自己。利威爾就這麼看著她,近乎平靜地開口道:「我說過,無論發生什麼事不要騙我。你去收容所的真正目的是為了什麼。」
  
  「……救人,是真的。」
  
  那之後的利威爾沒有說話,他只是一直盯著眼前的人,專注地在她臉上眼中尋找著蛛絲馬跡,他沒有留意到自己越來越用力的雙手,直到瑞恩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他才堪堪撤了力道:「她說的是真話,但救的不是那個黃毛丫頭。」
  
  利威爾退回到原來的位置,他倚著牆邊目光掃過瑞恩的肩膀,那兒有著衣料的褶皺和自己用力的痕跡。她緊咬著下唇的害怕模樣清晰的刻在了利威爾的腦子裡,帶著沒來由的煩躁和鈍痛。她應該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傷害她才對,不論在地下街還是現在,他從沒有一次想過要將暴力施加於她,哪怕是現在這個情況下他依舊拿不出原先那套對待嫌疑犯的方式來對待她。
  
  那之後的審訊一直持續了一個小時,在艾爾文和利威爾百分百確定瑞恩只是去救了一個不知是誰的人後,他們放走了這只小狼。沒有足夠的證據表明她有罪,雖然她閉口不談真正准備救的人是誰這件事十分怪異,但目前看來她只是因為同情心而救了一個非親非故的小女孩兒罷了。
  
  唯一的影響就是,瑞恩再次不知道怎麼面對利威爾了,和第一次的害羞情況不同,這一次是出於更復雜的心理。她第一次那麼清楚的感受到心上人對自己的懷疑和猜忌,第一次從他眼中看到那麼明顯的威脅,第一次在面對利威爾的時候感到了無助。所以她開著稀釋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寢室,就算她看見了利威爾似乎有什麼話要說一樣,在大門口等待著她的身影。
  
  那天晚上瑞恩坐在關了燈的臥房中,她眼前的米色紗簾被清涼的晚風吹開了一角,慘白的月光照著孤零零的床頭,落在那顆漂亮極了的紫水晶上。那雙帶著愁緒的藍色眼睛在一片寂靜中慢慢轉向了它,瑞恩眨著干澀的雙眼挪動了僵硬的身子朝那兒伸出了手,冰冷的溫度堅硬的質感。她纖細白皙的雙手捧著那顆剔透明亮的珍寶,想著自己收到它時歡呼雀躍的心情,想著利威爾偶爾別過頭掩飾的心動,想著未來他身邊死去的人,想著自己用作交換的十五年壽命。
  
  「系統,有事找你。」
  
  「怎麼了。」
  
  「我能要求一個死後業務嗎?」
  
  「可以。」
  
  「我死後你就出現在利威爾面前問他,要不要消除關於我所有的記憶。」
  
  「為什麼不強制刪除他關於你的記憶,那樣對他來說不是更好嗎?」
  
  黑色頭發的女子看著手中那顆紫色的水晶,撫摸著它被自己溫暖的棱角輕聲說道:「這不公平,我不會剝奪他選擇的權利,這畢竟是他自己的記憶。我尊重他的每個選擇,不論是痛苦的還是幸福的。」
  
  「……我明白了。」
  
  第二天她收到了一盒消腫止痛藥,送藥過來的女兵是副生面孔,有著一顆小小的淚痣。瑞恩就這樣在完全不明所以的情況下被塞了一盒藥膏。在那瞬間她分明感受到了身後的一股視線,但當她回頭去尋時卻只看到了一片風輕雲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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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談
  
  「瑞恩,你這樣下去不行啊,你都多久沒和利威爾見面了?」
  
  「我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可你們兩個誰不好好談一下的話問題又怎麼解決呢?你是真想要和他分手嗎?」
  
  「……」
  
  蘿拉看著眼前低頭喝著拿鐵沉默不語的黑發女子,第一次覺得瑞恩和利威爾之間的問題似乎不是那麼簡單的吵架而已。她知道瑞恩是一個很成熟的女人,她的戀愛一定不似小女生那樣的吵吵鬧鬧,也一定不會為了小事而和利威爾冷戰。
  
  「出什麼事了吧你們兩個之間,和兵團有關嗎?」
  
  「蘿拉,我不知道怎麼和你解釋這個事情,也不知道怎麼和利威爾解釋這個事情。兵團在懷疑我的動機,有人在監視我,你知道嗎,當人們懷疑一個人的時候她做任何事情都是可疑的。」
  
  「所以……那個監視你的人是……天哪,這真的太糟糕了……你只是救回了一個非親非故的可憐女孩兒,你給了她吃住的地方,讓她接受盲人的專屬教育,他們卻懷疑你這麼做的動機?」
  
  瑞恩看著蘿拉瞪著她小鹿一樣有神的雙眸義憤填膺地說著這些話,她心中有被這姑娘的真誠感動,但她沒說調查兵團的懷疑確實是正確的。她的確有些關乎人類未來以及巨人真相的事情瞞著他們,而只要有系統存在她就不能自己說出這些事情,她只能等著有一天他們發現這足夠使她觸犯人類憲章的秘密,等著那個必定的未來。
  
  「不過好在他沒有忘記每年的生日禮物。」
  
  「這一點也不好笑瑞恩,你一定要和他見個面,這樣下去你倆會完蛋的!你那麼愛他……你舍得嗎?」蘿拉皺著眉看著眼前帶著清淺微笑的瑞恩,帶著十分的心疼。
  
  「舍不得,在我放棄之前他一直是我的。」瑞恩沒有絲毫猶豫說出了這句話,幾口喝光了杯中的拿鐵。
  
  「那就去見他!去和他好好談談啊!做些成熟女人會做的事情,主動出擊,不要讓綠茶有機可乘!」
  
  瑞恩看著蘿拉那幾乎要燒起火一樣的雙眸以及那結尾的虎狼言論忍不住笑了出聲,在自己小姐妹恨鐵不成鋼的罵聲中更是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也許蘿拉這次是對的,她的確要找利威爾談談,放平心態點份紅茶,在夕陽的咖啡廳裡或者他的辦公室中。不過她又有些擔心,這樣像是為了尋求原諒和理解的刻意會面真的不會繼續惡化她和利威爾之間岌岌可危的關系嗎。好吧……她不知道利威爾是怎麼想這段關系的,但在瑞恩看來他們現在的關系真的不算好。
  
  所以當她處理完關於阿諾德先生的最後一些事情,買了高級紅茶和男士領結回到兵團,看到那位金色大波浪的美艷女子同利威爾一起走出兵團坐上馬車時,心中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原來如此。
  
  「小姐!我覺得利威爾兵長一定是有什麼原因才會……」安娜在聽到自家小姐如同嘆息一般的四個字蹦出來時就覺得有些不對,如今看到瑞恩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則更為驚慌了,「小姐……你,你別生氣啊,衝動是魔鬼啊!」
  
  「安娜,我看起來是生氣嗎?哈哈哪有,我知道利威爾一定是因為工作的事情才會和那黃毛丫頭上車的,嗯嗯,我知道,我明白。」
  
  不!小姐你不明白啊!可是安娜只敢在心裡這麼叫囂著,她看著瑞恩和沒事人一樣揮了揮手走進兵團的模樣,心底第一次對這樣的小姐產生了恐懼的感情。那副惡狼吃小孩之前的假笑模樣,絕對不是騙人的。
  
  安娜猜的不錯,瑞恩醋壇子翻了,還很嚴重。得益於今天是休息日她的組員們才逃過了這一次略帶有私情的夜訓,不然一定會被她訓的很慘,很慘。她踩著那高高的馬丁靴蹬蹬蹬走上樓梯,走向臥室,然後重重地甩上了門。
  
  我不氣我不氣我若氣死誰如意,不生氣不生氣……啊!那只偷腥貓手往哪兒放呢!
  
  「溫馨提示,瑞恩人物形像崩……」
  
  嘖!
  
  她將包裝精致的禮品盒放在了桌上,腦中是利威爾和那女子上車的模樣,那女子踉蹌一下扶住利威爾肩膀,以及在那瞬間交疊在一起的雙手的場景,這幾乎刺得她眼角發紅。瑞恩索性換下衣服去浴室洗了個澡,在冷靜和自我開導中時間慢慢地流逝著,等到她再次出來時天已經黑透了。
  
  微弱的光落在昏暗的房間裡,她裹著浴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坐在床沿,感受著右胸口傳來的鈍痛。她不是那麼矯情的女人,換作以前的她絕對會在看到的一瞬間帶著得體的笑衝上去問個所以然,但現在的她不可以。瑞恩換上了她的米白色睡衣睡褲對著天上的月亮出神,他們離開的時候已經要6點半了,現在是七點四十六大概會是晚餐結束的時間,如果這時候她在利威爾臥室等著的話,肯定會等到他。
  
  蘿拉的話語和那懇切的眼神再一次出現在瑞恩腦海中,她不是那種不要解釋也不會解釋的憨憨女人,也不是嫉妒了吃醋了就只會往下咽的受氣包,於是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破罐子破摔了,難道還有比被戀人懷疑更差的處境嗎?抱著這樣的想法,瑞恩帶著那精致的紅茶以及男士領結,一等就是一個多小時。
  
  在不斷流逝的時間裡她聽到熟悉的腳步自樓梯口傳來,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跳上,最終她看到了那個白色襯衫的帥氣男人,帶著脂粉和煙酒的氣味安靜地走到了她面前。利威爾側頭看了看站在那兒稍稍有些手足無措地瑞恩,在心裡琢磨著她等在此處的緣由,他垂下雙眸利索地打開了寢室房門道:「進來說話,雖然不知道你等了多久但真是蠢得可以。」
  
  「……哦。」
  
  兩輩子加起來就你利威爾說我又蠢又笨的次數最多。瑞恩在心裡這麼想著的同時走進了房門,她將禮品袋輕輕放在茶幾上,又看著利威爾脫下外套將自己丟進沙發裡。他仰起頭將額前碎發撩起,纖長的睫毛被燈光打下一片蝶影,近些時間加重的黑眼圈是肉眼可見的疲憊模樣。她眨了眨眼坐到利威爾旁邊,對上那藏著疲憊的灰藍色雙眸道:「我覺得我們需要談一談,理智一些的那種談話,但如果你今天覺得累了我可以改天再過來。」
  
  「真巧啊,我和你想的一樣,我們的確要好好談一談。雖然我不知道在這期間我們雙方能不能保持你說的那種,理智談話。」利威爾特意加重了結尾處四個字的音調,他當然看出瑞恩強壓著的感情,她看上去是一副冷靜理智的模樣,但如果不是被逼急了這只小狼怎麼可能會在這麼倉促的夜晚來和他談話。而他大概也理智不到哪裡去。
  
  「我覺得你應該猜到了,我知道從一個時間開始艾爾文就讓你監視我,而且你們猜的沒錯,我確實還有事情瞞著你們。別誤會,我只是疲於應付這樣的現狀,所以我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瑞恩現在完全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利威爾覺得這一定是她第一次這麼沒有目標性的會談,仿佛只是為了讓自己舒坦一樣,「我還有另一個秘密,但這個秘密得靠你們自己來找,因為一些強制性原因我不能自己說出口,就算有人將現有的所有刑法用在我身上我依舊不能開口。」
  
  利威爾看著瑞恩坦蕩無畏的樣子,她眼中的藍色依舊那麼漂亮,就算她現在說著像是呈堂證詞一般的言論,那雙眼睛卻依舊好看的驚心動魄。
  
  「你知道我會把現在你說的話一字不落寫在報告裡交給艾爾文,你想清楚再說話。」利威爾緊皺著眉頭覺得瑞恩一定是腦子不清晰才會說出這種話,她真的知道這樣的後果嗎?她有想過自己的未來嗎?明明被審判的人是她,但利威爾卻覺得那把達摩克利斯之劍是懸在自己頭上的。
  
  「我想清楚了利威爾,就這麼交上去吧,我不會讓你難辦的。我會等著你們發現我秘密的那一天,到時候不論是流放還是怎樣我都接受。現在無論是艾爾文還是韓吉還是你,都可以繼續懷疑我,沒關系。但只有一點,」瑞恩的聲音很輕柔,細聲細語地似情人間的低喃,她抬起雙眸望向此時利威爾格外復雜的表情說道:「我不是你們的敵人,不論以前現在還是未來,這有這一點我希望你們能明白。」
  
  「講了這麼多,原來這一句就是你今晚要表達的核心觀念嗎?鋪墊可真長啊瑞恩,嘛,雖然我早就知道了你的能說會道。」利威爾轉過頭沒有看那姑娘聽完這句話後的表情,她大概會傷心吧,但這不是他一個人能決定的事情:「你剛才說的每個字我都會事無巨細地報告給艾爾文,至於你是不是我們的敵人這也不是由你一句輕飄飄的話就可以判斷的。但我還是很高興你能在今晚突發奇想把一切挑明白,這可省了我很多時間和精力。」
  
  「……嗯。」
  
  利威爾深吸了一口氣壓下隨著那一聲帶著明顯失落感情的回答而上升的煩躁感,他靠在了沙發背上強迫自己不去看身邊人的表情,目光正巧落在她帶來的禮物袋上:「那是什麼?」
  
  「紅茶和領結,破牆後大家都很忙碌,很久沒看到你辦公室裡添新的茶葉了。」瑞恩的聲音是偏磁性的,清澈又悅耳,就像是夏夜裡最清涼的一陣風吹進人心裡,讓人心生好感。
  
  「……是嘛,姑且謝謝了。」
  
  「嗯。」
  
  那之後橫在兩人之間的又是一段突然的沉默,瑞恩低著頭為緩解尷尬而撥弄著自己指尖的老繭,她和利威爾以前是這種相處模式嗎?還是說現在她的確應該走了,利威爾只是出乎禮節沒有讓她走而已?想來他應酬回來沒洗澡沒換衣就被自己拉著講了一堆呈堂供詞也是挺無奈的吧,果然她還是自覺一些走吧。這麼想的瑞恩已經將來這裡的另一個目的假裝拋在了腦後,她不願意揪著看上去需要好好休息的利威爾講自己那些吃醋的心理,這也太不成熟了。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兩輩子加起來50多歲的人犯不著和一個黃毛小姑娘吃醋生氣,況且理由她都能猜到,也不必提這件事讓他更加煩心了吧。
  
  「……喂,你准備去哪兒。」利威爾皺眉看著准備起身的瑞恩,心中感到愈發的煩躁。他分明在那時看到了同她助理一起回來的瑞恩,他原以為這只小狼一定會吃醋吃到飛起再上演一回那次年會時的場景,但她沒有。她如同沒事人一樣輕飄飄走了過去,乃至現在也沒有提一句話,就好像已經完全不在意這些事情了。
  
  「回宿舍呀,還是說利威爾想讓我在這兒過夜?」瑞恩時笑著說出這句話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調侃,好看的眉梢輕挑著像是斷定了利威爾不會留她過夜一樣。
  
  可她沒想到的是這個男人正面引迎上了她調侃的目光,微微抬起了下顎從鼻中發出一聲冷笑道:「那倒也未嘗不可,但在此之前有點私事要處理,畢竟我一向是個公私分明的人。
  
  「為了防止你那總是奇思妙想的狼腦袋裡又想些有的沒的導致生理上的某種反應,我先說明一下。當時馬車裡還有其他人,扶她是出於禮節,我對那種黃毛丫頭沒一點興趣。」
  
  瑞恩漸漸瞪大了眼看著那個一臉不耐煩的男人,她沒想過利威爾會主動和她解釋這些,更沒想過這兩句話都直戳她問題的核心。於是利威爾收獲了一只一臉蠢樣愣住的瑞恩,她眨巴著那雙藍色的大眼睛有些搞不懂劇情畫風怎麼突然變了,這時候的她應該已經一個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了,但是……啊?
  
  「不是……我,那個……嗯。」她低下了頭掩蓋住有些發酸的眼眶,不是因為難過或者悲傷,而是因為突如其來的觸動和一些其他的正面感情。也許是因為她總習慣把一切都想的太悲觀,以此來做好最壞的打算,做好完全的准備。所以當她被這突如其來的反轉砸到時,她根本接不住這話裡藏著的溫柔和關心。這時候心若擂鼓的瑞恩唯一的念頭就是,果然她好喜歡這個男人。
  
  「嘖……忘了你是要對方身體力行的類型啊,去床上等著,我洗完澡來收拾你。」
  
  啊!?這下子把瑞恩炸的有些發燒,她慌忙拉住准備站起身的利威爾滿腔真誠地建議道:「可是明天不是休假,而且一天下來了你……」
  
  「啊,這點你放心,累的人不會是我。」
  
  這之後利威爾就衝瑞恩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一邊脫下白襯衫一邊走向了浴室,建議被無情駁回的瑞恩全程盯著那性感到無與倫比的背肌,直到裡面傳來花灑的聲音才回過神來。她一點點地挪向了床沿的位置,看著那張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標准床,心中實在難以平靜。
  
  瑞恩在反復確認自己的干淨程度後才坐到了床上,鋪開被子,鑽了進去。花灑的聲音斷斷續續地撩撥著她的心緒,被單枕巾上是滿滿的他的味道,讓人心動。要說她一點也不為利威爾的不信任而傷心那絕對是騙人的,她只能對此表示理解,雖然她自認為從未表現出這些感情,但……她也不確定利威爾究竟知不知道。他總能一眼看穿她所有的情緒,大概是因為從小看到大的緣故,利威爾簡直對她了如指掌。
  
  就在瑞恩一個人縮在被窩裡胡思亂想的時候,花灑的聲音終於徹底停了,她豎起耳朵聽著浴室門拉開的聲音,拖鞋踩在地面的聲音,喝水的聲音以及利威爾拉開被窩喚她名字的聲音。


心結
  
  她從沒想過結婚,如果可以她想一直戀愛下去,永遠保持在最熾烈最讓人相思難耐的熱戀期間,她害怕當戀人變成親人時那份愛意不再是她想要的模樣。但當她感受到落在額頭的早安吻,聽著他清冷卻溫柔的言語,看到他藏著愛意的灰藍眼眸時,她開始思考要辦一場怎樣的婚禮這件事情。那一定要鮮花遍地,陽光正好的中午,有著怎麼喝都喝不完的香檳和圍著熙攘人群的紅毯,請最好的樂隊演奏一首《薇麗亞之歌》。當然她還要跳幾支她最愛的舞,將手捧花丟給一個幸運男孩或者女孩,在一切結束後她會直接奔向蜜月地點度過整整一個月。希望利威爾能接受她這個敗家娘們的奢侈想法,如果實在不行,那只要有他也是個完美的婚禮。
  
  雖然利威爾給瑞恩請了一天的假,但這只體力恢復極其強悍的小狼只睡到十點就醒了,作為夜行生物的她這可是連每天的起床平均時間都沒到。當利威爾帶著KINGSTREET的孜然牛排在十一點左右回到寢室時,看到的就是裝戴整齊一副要出門模樣的瑞恩以及桌上沏著的紅茶。他可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房間裡有這姑娘的衣服了,雖然有也只是時間問題,但起碼現在不是。
  
  「看來我還是低估你了啊,瑞恩。」
  
  利威爾哼笑一聲後關上了門,虛空中的光線落在了他的眉間發梢,在走向她時那雙灰藍的眼睛揉進了細碎的陽光,像是清晨時分波光粼粼的湖面。他手上拎著的牛排出自國王大街北巷那家自己最愛牛排店,孜然味,她最愛中的最愛。
  
  「哪有,我現在還是很虛弱的,虛弱到只能給你准備好紅茶哦。」
  
  瑞恩楚楚可憐的眼神信手拈來,真假參半的言語如同以往一般帶著狐狸的狡詐,唯有嘴角的笑意做不了一絲假樣。利威爾沒理會瑞恩的故意賣乖,他將牛排放在了桌上,右手用那奇怪的握杯方式拿起金邊的茶具,微抿了口紅茶點了點頭道:「以後我要在街邊開個紅茶店,店員的衝泡水平一定要達到你的水平。」
  
  「那要求有些高吧,就算是特訓也不能將十幾年練出來的手法在瞬息間學會啊。」瑞恩坐在利威爾對面笑得眉眼彎彎,藍色的眼中滿是無奈。
  
  「是嘛,那就降低一下標准達到你的四分之三就好。」
  
  「好啊,到時候我會天天漂漂亮亮地來找先生你喝下午茶,希望利威爾兵長不會嫌我煩。」
  
  利威爾挑了挑眉看著眼前笑得燦爛的姑娘,嘴角也不自覺的慢慢勾起,他垂下眼睫掩著眸裡的笑意,復又輕抿了口紅茶磨蹭著杯沿的金邊緩緩道:「那你還是別來的好。」
  
  「為什麼?」
  
  「容易影響我做生意。」
  
  他抬起灰藍色的眸子不鹹不淡地掃向瑞恩,看著她不甚在意的側過頭去發出一聲冷哼。可這姑娘的掩飾實在太不到位了,利威爾只要稍稍移動下目光就能看到她發間發紅的耳廓,明明白白昭示著她的內心。
  
  瑞恩原想著和利威爾說一聲再去辦自己要做的事情.,這才回自己房間換了身體面的衣服在這裡等他,但既然利威爾給自己帶了午飯,她也沒有不吃的道理。而且她總覺得從昨晚那啥之後開始,這位冰山帥哥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難道利威爾其實是□□很高的類型?是很喜歡這種運動的類型?而且有一說一這男人那時候真不是一般的流氓啊,但是……對這一點絲毫不討厭甚至還有些喜歡的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吧。她吃完了那份格外好吃的孜然牛排,在此期間還偷偷看著利威爾傻笑幾聲。於是那一邊看著報紙,一邊喝著紅茶一副老年做派的帥氣男人,再一次對瑞恩這種行為發表了類似「好好吃飯,別一臉蠢樣看著我」「瑞恩你果然是笨蛋啊,已經沒救了」的評價。
  
  兩輩子加起來說她是笨蛋次數最多的人,就是眼前這個她最愛的男人。
  
  當安娜小助理再一次看到自家小姐時,那為了兩人戀愛關系而擔心的心理消失的無影無蹤了,並想著果然這兩個人還是早些結婚比較好。
  
  「把阿諾德先生的藥送過去之後過來,我先去看看那個撿回來的小丫頭。」
  
  「好的小姐。不過小姐,今天華森日報上寫了一些關於您和利威爾兵長的事情,有人看到他接了瓦倫娜女士上馬車那一幕……」
  
  瑞恩扶了扶帽沿放緩了走路的步伐,她嘲諷似的勾了勾殷紅的嘴角,之後側頭看了安娜一眼輕聲說道:「寫什麼了,說出來讓我高興高興。」
  
  「咳咳咳,寫您和利威爾兵長感情不和……談了兩年多戀愛也沒有訂婚之類的。」安娜緊了緊手中的藥袋,看著小姐依舊高貴冷艷的下顎角,內心不免為那些報社記者以及那位瓦倫娜女士捏了把汗。
  
  「是嘛,看來他們總愛給我找些有的沒的工作來做。也好,把我和利威爾相親相愛如膠似漆的戀人生活公之於眾,讓他們羨慕的牙根癢癢。」
  
  感情不和?哼,她今天中午和昨晚可是和利威爾好好交流了一下感情,各種意義上,就這能感情不和?哈!起碼一時半會兒是不會了。這麼想著的瑞恩腦中再次浮現出那個女人艷麗到不行的臉來。好吧,平心而論她是個漂亮高挑身材完美的姑娘,可要是和利威爾走在一起的話,果然還是要她瑞恩才行。就是般配,怎麼看都般配,天生一對的般配。哼。
  
  關於那個撿來的小丫頭,她的名字叫盧娜,正好和某部魔法小說裡瑞恩喜歡的女角色同名。因為這丫頭四顧無托又是被自己救下的,所以瑞恩就將她養在了自家別墅。除了父母和哥哥前來探望時費了一番口舌的解釋,還有女孩兒的監護申請手續外,其他的也沒什麼不便,以及這姑娘真的十分懂事。
  
  「我准備請一位老師來教授你課程,我不知道以前你在瑪利亞時怎麼過的,但我救了你那就要對你接下來的生活負責。如果你不想上課的話,現在可以告訴我。」
  
  盧娜不知道這位有著大房子的瑞恩姐姐的長相,她只知道姐姐的聲音很好聽,以及那天背著她的後背十分溫暖。她應該是聽過這個聲音的,在收容所靠近耕田區域的地方,她知道有一個三人組特別受到某位貴族小姐的關照,如此想來那應該就是瑞恩姐姐了。
  
  「沒有,我想上課的。」雖然這幾乎從貧民一下子變為富貴人家的轉變讓她頭暈目眩,格外惶恐,但她更害怕這位救了自己的姐姐將自己丟在一旁不聞不問。她已經不想再一個人了。
  
  「好。最近習慣一些了嗎?不習慣也慢慢習慣哦,雖然我不想看到你變成那些嬌氣大小姐的模樣。將過去葬在心裡,接住現在,盧娜。」
  
  「姐姐你沒有說忘記過去呢。」
  
  瑞恩看著那個捧著茶杯的女孩兒,她無法聚焦的金色雙眼正望著自己的方向,帶著一絲淺笑解釋道:「收容所的人碰到我這樣的孩子都會叫我忘記過去,但是姐姐你沒有。」
  
  「不可能忘記的吧,看到那種東西,能忘記才有鬼嘞。」瑞恩換了個姿勢撐著下巴,看著眼前女孩兒長長的睫毛心中泛起一絲憐惜來,所以她咳嗽了一聲繼續道:「因為是回憶和經歷構成了個人,如果遇見不幸的事情就想著忘卻,那你就不是完整的你了。雖然很痛苦,但把它交給時間來解決,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如果實在不行,就來找我吧。」
  
  「找姐姐嗎?」盧娜歪了歪頭疑惑道。
  
  「是啊,找我。悲傷的時候,難過的時候,痛苦的時候……雖然我不習慣安慰別人,但我會擁抱你的情緒,等你好起來為止。畢竟現在我是你的監護人。」
  
  這聲音的主人一定是一位溫柔如水,漂亮極了的女子,盧娜想著的時候眼角漸漸變得濕潤,最後落下了幾滴安靜的淚水。生活到現在的所有人都讓她堅強,堅強的活著,堅強的工作,堅強的面對死亡,作為一個盲人她是要比別人更堅強一些。但現在有人告訴她了不用堅強也可以,不擅安慰人但會陪著她直到好起來為止。
  
  「嗚……我想媽媽和姐姐,她們把我送上了船,自己卻……嗚嗚嗚……」
  
  「是嘛,那你一定是她們兩人的寶藏,是最珍貴的人。」
  
  「我不想做她們珍貴的人……我想要她們活下來……」
  
  「嗯,我知道,我知道了。」
  
  等到安娜拿著個人信件返回克勞德別墅時,在陽台上看到了哭的稀裡嘩啦的盧娜,和將她抱坐在自己腿上輕哼歌謠的小姐。她站在陽台的入口,帶著笑意看著那位值得人敬佩的姑娘。她一直都知道的,瑞恩小姐和外人的評價不符,是一個極致溫柔又心思纖細的女子。雖然有時候也有著讓人發顫的嚴厲殘酷,但瑞恩克勞德依舊是她見過的屬於溫柔類型的那種人。
  
  那天傍晚瑞恩回到兵團後不出意料的被艾爾文團長叫到了辦公室,談話內容是利威爾早上陳述的關於瑞恩的坦白。她看著那位年輕有為的團長,臉上是毫不做作的真誠笑意,在被問到今天的行程時她回答道:「讓那個丫頭發泄一下情緒,她還是個孩子,應該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才對。」
  
  於是艾爾文終於露出了談話中第一個笑容,他看著眼前的女子,想著她的確是一個很好的士兵也是一個很負責任的人。既然她放話讓他們尋找她隱藏的秘密,那大家還是都開誠布公一些更好。
  
  等到瑞恩走出辦公室時,她看到了朝艾爾文辦公室方向來的利威爾,他逆光走著,手上拿著一份文書和幾份報告。一副精英工作者的模樣和軍靴踏在地上的有力聲響讓瑞恩乖乖讓開了路,她還貼心的幫他拉開了門。在收獲到那帶著深意的視線後,瑞恩沒忍住彎了彎嘴角,帶著笑意的眼神往門內一瞥,意有所指。
  
  天邊的流雲從橙紅變為了緋紫又變成了灰藍,她看著星子漸漸出現在太陽西沉的天空,看著飛鳥掠過虛空棲在蔥綠的樹上。時間在顏色變換間慢慢流逝,只是一個落日的短暫瞬息,她卻感覺過了一整個秋天。直到身旁的門再一次被拉開,那熟悉的氣息出現在她的身邊,瑞恩才收回那望著天幕的目光說道:「今天的落日夕陽美的驚人,艾爾文應該為此對你做些補償才行。」
  
  「不是每個人都閑到像你一樣喜歡看那一成不變的天空,手。」
  
  「啊?哦。」
  
  利威爾側頭看著那姑娘將右手從口袋裡乖乖抽出來握上自己的模樣,手心交疊的感覺總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他不再讓瑞恩只是走在他旁邊或者身後,雖然不想承認,但那一次破牆前的壁外調查真的給他留下了一些創傷,各種意義上的創傷。之前的他礙於監視的任務實在沒法主動握上這姑娘的手,但現在不同了,在一切都開誠布公的現在,他也可以更坦誠一些。
  
  「聽艾爾文說你去見那個撿回來的小鬼了,那家伙應該哭的很慘吧。」
  
  「你這話……怎麼感覺像是我弄哭她一樣的。」
  
  「不是嗎?」
  
  瑞恩晃了晃手看著利威爾挑眉反問的模樣實在做不了否定,於是她只能裝作老派的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道:「是我,因為我是個殘酷的罪孽深重的女人,我……」
  
  「你給我好好說話,以及,你的殘酷和罪孽深重我都領教過,等著以後贖罪吧。」
  
  「好啊,既然利威爾都這麼說了,那我一定會贖罪的。」
  
  利威爾側頭看著這姑娘嘴角和眸中的笑意,哪裡有一點懺悔的模樣。但就算是已經對彼此知根知底現在,一起度過無數個春夏秋冬的現在,這姑娘的笑容無論看幾次果然還是最燦爛的。比起哭泣,還是笑容更適合她。
  
  「因為情緒要發泄出來才行啊,她才那麼小,將這麼巨大的悲傷藏在心裡的話一定會腐爛發臭的。那樣也太可憐了,所以我幾句話把她弄哭了。」瑞恩這麼淡淡的說著,眼中是一片漂亮的藍色,言語輕松的模樣卻讓利威爾想到了什麼。
  
  「那你呢?」
  
  「嗯?」
  
  「在地下街那幾年,雖然不知道那家伙有沒有看見過,但我從來沒見過你哭的樣子。現在想想,你和那時候幾乎沒變過,8歲也好,24歲也好。」
  
  這回輪到瑞恩的沉默了,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有關於童年悲傷的問題,她怎麼可能沒有過童年的悲傷,那時候的她可是極度敏感的孩子。只是她的童年不屬於這個世界,所以她想著自己在家鄉的童年,想著每年聖誕敲響的鐘聲,想著總是等待著父親回家的自己,想著終於等到後和母親一起拉開花筒的模樣。最後她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說道:
  
  「有啊,有悲傷的也有快樂的。但快樂占據了我童年的大多數,我有一個很幸福的童年,所以那不大不小的悲傷我也可以一笑而過。放心吧,我的悲傷沒有腐爛發臭,現在依舊好好的保存在我心裡。」
  
  「……是嘛,那就好。」
  
  「利威爾也是,悲傷的時候痛苦的時候來找我吧,我其實……很喜歡安慰你的。」
  
  「嘁——知道了,我會看著辦的。」
  
  他總是拒絕不了這姑娘忍著羞澀說出來的真心言語,她眼中藏著星火照亮了他心中的灰暗。利威爾抬起頭看著天上不知何時掛上的月輪,想著她說的那些曾腐爛在心中的悲傷,感受著從交握雙手間傳來的源源不斷的暖意。
  
  如果將那些悲傷和痛苦比作一攤死水,那這姑娘就是要將這攤死水變活,讓它們流向自己,然後給予它們溫暖的擁抱。
  
  但利威爾不知道的是,對於瑞恩來說,她最想安慰的人永遠都是利威爾,不論是以前還是未來,這個強大的堅毅的不輕易示弱的男人,才是她那顆自私心髒中的第一位。


風聞
  
  「瑞恩姐姐,今天哲學課上的老師和我說人生來孤獨,但卻不能獨自一人活下去。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黑色散發的女子聽後眨了眨眼睛從辦公桌上抬起頭來,初夏明媚的陽光透過米色的紗簾落在桌面一角,虛空中浮動著細小的金色塵埃在這片靜謐的空間領獎。這是一個安寧的午後,上完課後的盧娜因為些許的思念隨著安娜一起找到了正在處理文書的瑞恩,她們來到了這個有著可可香味的溫暖房間。
  
  「嗯……是啊,人生來孤獨卻不能一個人活下去。我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但就我覺得這是因為人類是群集的動物,幾乎所有的人類個體都是在與其他人的密切交往中度過其一生的,社會性是人的本能,人類天生帶有許多先天固有的特性,其中一種就是要尋求伙伴,與他人結合的一種傾向。」瑞恩摘下了裝飾用的金邊眼鏡,雖然她並不近視,但因為上輩子的習慣她還是喜歡再寫東西的時候戴上眼鏡,「人生來孤獨是因為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我們有著比其他生物更加豐富的內心活動和思想活動,這也導致了人類各種各樣的心理疾病和精神疾病。所以,有時候個人甚至不能解讀個人,那又說什麼能完全理解另一個人。我覺得從這方面來看,人生而孤獨。」
  
  「那瑞恩姐姐呢?」
  
  「嗯?」
  
  盧娜淡金色的雙眼看著前方某處,雖然她眼前只是一片黑暗但她知道瑞恩姐姐就坐在那裡。她清了清嗓子抬著頭執拗地問著:「那瑞恩姐姐是孤獨還是不孤獨呢?」
  
  「我嗎?」瑞恩撐著腦袋輕輕笑了一下,金色的陽光在她寶藍色的眼中晃出一片漣漪,像是被打上光彩的藍色寶石,她轉著手中的筆繼續說道:「有時候孤獨有時候不孤獨,但是我都可以接受哦,因為我知道這些都是暫時的。沒有亙古不變的孤獨和幸福,也沒有亙古不變的悲傷和快樂,就像樂譜一樣,每一章的旋律都不盡相同,這是人生啊。」
  
  這是發生在一個禮拜前的,瑞恩和盧娜之間具有深度意義的對話,但當卡洱聽到那關於亙古不變的悲傷和歡樂時,他卻搖了搖那一頭金發的腦袋。24歲的卡洱已經成長為一名極為英俊的男子,在下定決心不斷學習後的現在,瑞恩很欣慰的看到自己的摯友終於不再是一個只在音樂上頗有造詣的草包了。
  
  「有啊,亙古不變的東西。」他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抬起翡翠綠的雙眼看向面前疑惑皺眉的姑娘,端的是一副優雅紳士的做派。只見卡洱輕笑一聲復又撩起額間碎發衝瑞恩拋了個毫無真心可言的媚眼,用低沉性感的嗓音說:「愛。」
  
  「滾。」
  
  「切,有什麼不好啊亙古不變的愛,那麼浪漫的發言不是你喜歡的風格嗎?」
  
  瑞恩翻了個白眼看著眼前卡一秒恢復本性眾大家閨秀夢中情人洱,覺得霍布斯家族還是交給他哥哥比較靠譜。不過作為多年摯友卡洱還是說對了,瑞恩是喜歡這種羅曼蒂克式發言,但發言對像是一個嚴重的錯誤。所以她挑了挑眉毫不客氣地笑著說:「如果剛才是利威爾來說這句話,我能毫不猶豫奔向民政局順便把婚前財產也作為共有財產,並用行動表達亙古不變的愛,至於你……呵。」
  
  「你這雙標行為也太明顯了瑞恩,再說誰要和你有亙古不變的愛啊,那不是自討苦吃。」卡洱衝瑞恩翻了個更大的白眼說道,像是小孩兒賭氣一般將下巴抬得老高,什麼世家風範紳士風度早就沒得一干二淨。
  
  「別說你在休假約我出來就是為了磨嘴皮子,我可是推了數不清的商機來見你的,要感恩戴德的收下哦。」
  
  卡洱在心裡和表情上瞧不起瑞恩這副做作的資本主義腔調,但還是正了神色低聲說道:「記得瓦倫娜嗎,那個暴發戶的地主女兒,自從你公開和你親愛的之間沒羞沒躁恩愛萬分的生活後她就有些……嗯……怎麼說呢,詭異。」
  
  「詭異?」瑞恩皺了皺眉反問道,「可一個暴發戶的女兒能掀出什麼浪來,就算她叔叔是調查兵團的資助商,她也沒實力和我橫。」
  
  卡洱皺著眉說著:「她大概比你想像的還要對利威爾上心,我見過那種女人,曾經一度給我留下了陰影……反正你留個心眼,我總覺得那女的挺邪乎。」
  
  「好∼既然是親親卡洱的善意提醒我肯定會放在心上的哦。」瑞恩用空有語調毫無靈魂的聲音回復道,她看著見了底的咖啡杯,面上是淡淡的笑意。
  
  說實話她覺得這件事情沒什麼值得在意的,就算那個女人真要做出什麼事情盡管來就好了。有著稀釋能力的她還不是見招拆招,目前這世上還沒有什麼東西能困住稀釋後的她。但既然卡洱都這麼提醒她了,她最近還是留意一下吧,嗯。
  
  距離訓練兵團的秋季招新還有兩個月,在得知這個消息的現在,三人組以不屬於食堂搶飯的干勁加強了身體鍛煉,雖然在瑞恩看來這些大概率是無用功,但這種精神還是值得表揚的。
  
  阿爾敏第一個發現了那位戴著寬邊帽和墨鏡的女子,她手上拎著狐狸屋的糕點,悠然站在樹蔭下望著他們的方向,直到三笠順著他的視線朝那片蔥綠看去並叫出她的名字時,阿爾敏才回過神來。他面色如常同艾倫他們站到了一塊兒,看著瑞恩勾了勾嘴角朝他們走來。
  
  「好久不見,這是卡洱給你們帶的狐狸屋的糕點,不吃白不吃哦。」瑞恩摘下墨鏡將那沉甸甸的袋子遞給了艾倫,只見小家伙雙眼都放出了光,雖然經歷了很多事情但這三人還只是十二歲的孩子啊。
  
  「總是受到瑞恩小姐的照顧,我們也是很過意不去的……等等,艾倫!別當著人家面吃啊!多沒禮貌!」這是在道謝之後又慌慌張張阻止艾倫行為的阿爾敏,他皺著眉頭一臉無奈地看著已經被咬了一半的糕點,再一次說道:「抱歉,這樣很沒有禮貌吧。艾倫他只是太餓了,剛才被三笠狠狠訓練之後大概需要補充能量。」
  
  「艾倫,你吃太快了會噎著,喝點水。」在一旁注視著艾倫的三笠拍了拍他的後背關心道。
  
  「其實我是喜歡別人當面拆開禮物的類型,沒事沒事,艾倫你繼續吃不用看我。」瑞恩擺了擺手看著艾倫繼續吃著那盒狐狸屋的糕點,露出一個清淺的笑來。
  
  但也許是瑞恩的錯覺,她總覺得自她來了之後阿爾敏的眼神總是若有若無的晃過她,那種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樣,像是有什麼話要問她一般。只是這種狀態並沒有持續多久,聰慧如他肯定知道自己望向瑞恩的第一個眼神,就暴露了他並不安穩的內心。所以他並沒有跟著艾倫和三笠繼續訓練,只是站在瑞恩身旁看著他們,在不知道幾次的呼吸後輕聲問道:「瑞恩小姐的那個傳聞是真的嗎?」
  
  瑞恩側頭看著那黃色頭發的少年,斂了神色問道:「關於我的傳聞很多,你說的是哪個?」
  
  「出牆的那個,瑞恩小姐你真的混在隊伍裡出牆了嗎?」阿爾敏的聲音中透著一絲顫抖,連著氣息也有些不穩,海藍色的雙眸中藏著極其動搖的內心。
  
  原來是這樣。
  
  瑞恩收回了那道看著阿爾敏的視線轉投到萬裡無雲的晴空中,她伸手擋了擋頭頂有些燦爛的日光,在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中承認了這個事實。
  
  「那......那個女孩兒,是真的被你救了阿。瑞恩小姐,我只是有點不甘心,我不甘心為什麼,為什麼您救的人不是爺爺。我總是控制不住自己去這麼想,我知道這只是小孩子的任性而已,但是!但是......為什麼不是他......」十二歲的男孩聲音中帶著哽咽,他低著頭感受著沒入手掌的刺痛,感受著又一個明媚卻悲傷的晴天。
  
  瑞恩沒有去看阿爾敏的表情,但她大概能猜到這孩子臉上是什麼神色,一定不會太好。她低頭踢了踢腳邊的沙碩,黑色的碎發襯得那張臉龐越發白皙,在幾秒的沉默後她抬起頭望著不遠處自發鍛煉的兩個人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她是離我最近的人,我沒找到你的爺爺,當時情況太危險了我想不了那麼多。」
  
  「是嘛......我知道了。」
  
  阿爾敏說完頭也不回的朝艾倫他們走去,帶著藏得很好的悲傷和失望,他不會怪瑞恩的選擇,他早就做好了面對親人死亡的准備。他只是有一些不甘心,不甘心既定的命運和既定的死亡,不甘心為什麼瑞恩找到的人不是自己爺爺。就像他說的一樣,這只是小孩子的任性而已。只是在他身後一個聲音叫住了他,一如既往的清澈干淨,帶著那位小姐獨有的自信,這讓他想起了那次瑞恩解決搶食物紛爭後站土丘上的發言,那天的陽光分明沒有現在這麼好,但在他記憶裡那一刻真是極其耀眼的一瞬間。
  
  「阿爾敏!」
  
  瑞恩只是喚了他的名字並無其他言語,她用一種極其復雜的眼神看著阿爾敏海藍色的雙眼,像是欲說還休,像是有難伸之隱,但更有一些倉巷可期的意味。他們之間隔了幾層淺淺的台階,隔了自樹蔭走到陽光的距離,但在四目交接的瞬間阿爾敏卻更加覺得,自己和這位同是藍眼睛的女子隔著的是綿延丘壑,浩瀚雲海的距離。
  
  他在那雙寶石藍的漂亮眼睛中看到了白雲蒼狗,碧落黃泉。


藏蹤
  
  是夜,金色卷發的窈窕女子站在房間中央,她撫摸著牆紙上裱起的人物畫像,眼中是一片情意繾綣。月光落在暗色的書桌上,銀白的光輝照亮了桌面的一角,那上面有著三個已故男人的資料和地下街藥品買賣的證據。
  
  三個月後,瑞恩在個人信箱裡收到了來自人民法院的傳票
  
  案由:蓄意殺人
  被通知人:瑞恩克勞德
  開庭:人民法院二層第一法庭
  應到時間:846年10月30日14時15分
  
  瑞恩看著那張有些讓人心驚膽戰的傳票,沉著臉思考著自來到這個世界以來做出的能呵殺人沾邊的事情,她向聖父發誓,作為擁有21世紀法律知識和社會道德的人類,她可從來沒有殺過一個人。哪怕是在地下街的那幾年,她也沒有因為生存而傷害過任何人,天地可鑒瑞恩是一個不能再真的遵紀守法好公民啊。
  
  但這件事情真的有些重大了,距離開庭還有不到一周的時間,不管從哪一方面來說她都要好好准備。
  
  「利威爾在地下街的犯罪資料?」艾爾文看著眼前的姑娘重復了一遍她的問話後說道:「沒有,在他加入調查兵團之後我就銷毀了那些所有可以稱得上證據的東西。怎麼了?突然問起這些來。」
  
  「昨晚夜訓的時候想到了一些東西……」
  
  艾爾文坐在辦公桌前看著眼前的姑娘沒有言語,他在等著她的下文和一些必要的解釋。瑞恩在短暫的沉默後對上那人的視線,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我收到了法院傳單,有人告我蓄意殺人,我想了想活到現在唯一一次動過殺意的幾個對像的確是死了,但是不是我動的手。」
  
  艾爾文露出了然的表情說道:「是利威爾吧。」
  
  「嗯……還有另一位朋友,法蘭。」瑞恩帶著嘆息說出了那位已故好友的名字,眼中帶了些許哀傷。但這份悲傷並沒有持續多久,她搖了搖頭重新看向艾爾文說道:「我是來確認一下利威爾會不會因為這件事情牽扯到之前的犯罪記錄,這樣看來他的確不會有什麼牽連。那我就先走了,不好意思打擾到團長些許時間。」
  
  「瑞恩,」艾爾文沉吟了片刻還是叫住了那個走至門口的姑娘,她回過頭平靜得注視著他等著他的下文,「調查兵團需要你的力量,如果有需要幫助的地方,我希望你能毫無顧忌地提出來。」艾爾文說的誠懇又真切,那雙天藍色的雙眸是騙不了人的。
  
  瑞恩輕笑了一下微微頷首沒有過多言語地走出了這個房間,只要有這句話就夠了,只要他們還願意相信她就夠了。至於幫助嘛……瑞恩想到這兒露出一個輕快的笑來,第一次覺得有一個從小玩到大的損友還是不錯的。卡洱那兒肯定有她售賣藥品的合同文書,如果要告她蓄意殺人,目的肯定會從她兜售藥品入手,屆時一定會對她的藥品來源調查。在這個世界沒有律師,所以在三天後的法庭上法官對她的最終判決需要靠她自己來爭取。
  
  以及……還有一件事。
  
  瑞恩在訓練場不負眾望的找到了正在監督訓練的利威爾,陽光下男人不高卻比例完美的身段讓瑞恩再一次覺得,利威爾不愧是人氣榜第一的男人,從各方面都是最強。大約等了十來分鐘後瑞恩就聽到軍靴朝她方向走來的步伐,她抬眼看去,就望進一雙漂亮的灰藍色雙眸中。
  
  瑞恩笑著將背後的水壺遞給他說著:「訓練這麼快就完成了?不會吧不會吧,這不是你魔鬼長官的風格哦利威爾。」
  
  「環軍營耐力跑,你如果有興趣可以一起,那幫整天說廢話的家伙一定會很高興看到夜行組組長的大駕親臨。」利威爾接過那遞來的水壺在說完後很給面子的喝了幾口,但他沒想到瑞恩接下來一句話要把他差點嗆到。
  
  「我收到傳票了,蓄意殺人,驚喜不。」
  
  「哈?!」利威爾微微瞪大了眼看著面前像是在談論天氣的姑娘,心中是一片赫然,「蓄意殺人?你?呵,那家伙一定不知道你膽大到連只雞都不敢抓的事情……究竟怎麼回事?」
  
  「還記得那次我在地下街被綁架嘛,那之後你和法蘭解決了那三個非法售賣藥品和綁架女童的人渣,對方應該是把這件事情加到我頭上了。畢竟我是個膽小到連魚也不會殺的纖弱女子。」瑞恩聳了聳肩學著利威爾的模樣說道,模樣輕挑,神情卻是認真的。
  
  「我的檔案已經被艾爾文洗干淨了……如果要查肯定查不到真凶是誰,最後的指向一定是你,瑞恩。」利威爾難得露出這樣的表情,帶著明顯地焦慮,根據人類憲章法瑞恩是會被判死刑的。
  
  「別擔心親愛的,這件事情錯的還在我,那時候是我太衝動說要殺了他們的。三天後的法庭上你要堅持當時你並不在場,這樣我才能以正當防衛的理由不負刑事責任……唉,別這麼看著我,好吧,我就是不想把你卷進來。」瑞恩捧住利威爾有些冰冷的臉頰,帶著些討好的意味解釋道。幾年前錯的是她,是她最後怒極了才說出殺了那三人這種話的,早知道就應該留他們一條賤命。
  
  「但誰來為你的話做證?法蘭已經死了,知道當時情況的只有我,還是說你准備大海撈針地找那幾十個不知生死的孤女?」
  
  「可你是我愛人,考慮到這點你的證言可信度不會很高,反而會讓利威爾你的處境變得很微妙。艾爾文團長是把你的檔案洗干淨了,但想想看,一個曾經在地下街聲名顯赫的男人居然在場,他們會不會把你看成是我的幫凶?」
  
  「……嘁。」
  
  利威爾別過頭去不再看那條理清晰到令人說不出話來的姑娘,他早就領教過瑞恩伶牙俐齒的本領,而且從大局上來說瑞恩的判斷極為正確。這是第二次利威爾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力,第一次還是在那個充斥著血腥味的下雨天。他只是覺得明明人是他殺的,到頭來卻是瑞恩站在被告人的位置上這件事情可笑到令人發指,更可笑的是因為他的身份他沒辦法為這姑娘提供證詞。
  
  「嘿,利威爾,親愛的,轉過來看著我。」瑞恩拉了拉利威爾的衣袖,看著他慢慢轉過來的緊皺的雙眉說道:「我知道你大概覺得是我背了你們殺人的鍋,但是你忘了嗎?那天你們詢問了我的意見,是我讓你們殺了那三個人的,所以你不用感到自責。這個後果因為是我要承擔的,而且這的確是正當防衛啊,再不濟我用稀釋能力總能逃走,誰都找不到不是嘛?」
  
  利威爾垂眸看著眼前侃侃而談的姑娘,她眼中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溫柔,牽住自己的手是那麼溫暖,像是她言語下一遍遍讓他安心的模樣。所以他沉默著理了理瑞恩額前被風吹亂的碎發,在這姑娘真誠的目光下緩緩開口道:「你說過你很喜歡安慰我,但我不希望你這些話是安慰,我也老大不小了受點傷沒什麼。我只想你在我身邊安安穩穩的,就算不在我身邊……如果你沒事那就好。」
  
  像是春風化雨直接暖入人心,瑞恩想這是第一次利威爾如此直白地袒露自我,說出和他人設完全不一致的話來。瑞恩笑了笑吻上他緊皺的眉頭,吻過他好看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最後落在單薄的唇瓣。這一觸即離的吻,卻藏著她羞於言語的一片真心。
  
  「我會沒事的,相信我。」
  
  三日後的下午兩點十分,人民法院二層第一法庭,瑞恩在陪審團眾人的目光下走至了被告席上,抬起頭望著牆壁上的希娜女神徽像。她不信神,不信宗教,不信任何可以成為精神依賴的一切,她只信一句話:If you wanna something done right. do it yourself.
  
  法官看著台下不卑不亢,依舊儀態優雅的如同觀光游覽一般的女子,在分針指向水平線的瞬間敲下了法錘,眾人的目光應聲落在那位聲名顯赫的女子身上,對於瑞恩克勞德蓄意殺人案件的裁決,現在開庭。
  
  那天晚上,夜行組的成員們看到了那位平時只敢遠觀的兵長,他環著雙臂用冰冷的視線掃過他們,軍靴踩在地上的聲音猶如魔鬼的低吟,最後他站定在已經做好面對地獄的眾人面前,用一臉不耐煩地口吻說道:「瑞恩有點事情,所以今晚的訓練由我來帶。」
  
  利威爾掃過隊列裡僅剩的兩張熟悉臉龐並無過多言語,他隨意的將外套解開放置一旁,在眾人愈來愈膽戰心驚的目光下活動了下手腕,用一副近乎是施舍的表情說道:「今天的訓練很輕松,她9歲時能在我手下走過三招,你們大抵不會比一個九歲的孩子差。一個一個來,讓我看看夜行組的本事。」
  
  組長9歲的時候兵長也只有15歲吧,能和現在的您相比嗎?!眾人在心裡吶喊著,一個個面如土色卻沒有人敢說一個不字。能得到利威爾兵長親自訓練的機會少之又少,他又是多少年輕士兵心中仰望著的身影,雖然訓練過後的結果一定會很慘烈,但這為數不多的機會他們當然會抓住。
  
  但是這樣機會難得的訓練持續了整整四天,四天的時間裡那位身名遠揚的夜行組組長沒有露過一次面,但是先前壓下的關於她的傳聞卻被所有人知道了。瑞恩克勞德因為在地下街時的蓄意殺人而被起訴,經過了一系列的決斷後第一法庭決定在一周後的同樣時間開庭重審,於此期間瑞恩將被看守在中央憲兵團,不允許探望和任何書信往來。
  
  克勞德夫婦早就焦頭爛額地忙著應對各方記者和媒體,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互相依偎著,在心裡默念著瑞恩的名字。她的哥哥瑞文則堅決表示自己妹妹是一個連鴨脖子都不敢握住的廢物,她從來只負責吃不負責殺,而且是個比外表看起來要善良多了的好女人。只可惜這些只能寫在報刊頁面上的話語並不能幫上瑞恩的一點忙,世人怎麼看她根本一點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法官怎麼看她。
  
  瑞恩住在被中央憲兵看守的小房間裡,還沒有被定罪的她依舊有著基本的生活待遇,一日三餐,吃穿洗漱全部都是過得去的模樣。雖然這薄薄的牆壁根本困不住她,但她是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不會做出如同現在無禮闖入的野蠻姑娘一樣視法規如無物一般的事情。
  
  她正讀著一本島內經濟發展史,桌上是半杯溫可可,黑色的散發柔順地貼著白皙的脖頸,是一副從容不迫的小姐模樣。在大門再次被重重甩上發出刺耳的聲音時,她才終於合上書抬起頭帶著清淺的笑望向那來勢洶洶的女人:「等你很久了,瓦倫娜女士。只是房間內沒有第二把椅子,得請您站著說話了。」
  
  「哼……」那金色卷發的女子倒也不客氣,盯著瑞恩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蛋直直走向她的床邊,坐了下去:「不用麻煩,我坐這兒就行。」
  
  「是嘛,您喜歡就好。」瑞恩瞥了眼被坐的凹陷的床鋪,藍色的眸中閃過一絲厭惡,但面上卻依舊是一副有禮的模樣。她將書本放回了書架,抿了口桌邊的可可繼續說道:「沒想到嗎?你費盡心思想的行凶目的,佐證材料,居然每一個能將我定罪。」
  
  「你可別得意了,就算沒有證據直接證明人是你殺的,但也沒有證據證明你是正當防衛!你說□□就□□了?是人都有一張嘴,那放誰都是正當防衛咯!」瓦倫娜環著雙臂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盯著眼前看似乖巧的黑發姑娘,她最討厭瑞恩這副好像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把握在手裡的模樣,讓人惡心!
  
  「嗯,是啊,所以如果案子一直結不下來,考慮到我的身份和事業,法官大人也不會一直把我關在鳥籠裡。雖然我不喜歡依靠家族,但便利的時候用用也不錯。」瑞恩終於不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她轉過頭勾起一個挑釁的笑容看著面前的金發姑娘,眼中是赤裸裸的蔑視:「你應該不會玩像棋吧,走的太急,太急功近利,連棋路都沒想好就想要結果……呵。」
  
  「你以為你多讀了幾年書怎麼了?了不得了?還不是從地下街爬上來的東西?你怎麼就能叫的那麼自信呢瑞恩?」
  
  瑞恩聽著這貶低的話語,看著瓦倫娜眼中快要實質化的怒火,心中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像是看著小孩兒撒潑耍無賴就為了得到自己想要東西的模樣。所以她不怒反笑,在心裡默默想著那人的名字後,用近乎溫柔的聲音說道:「對啊,我是從地下街上來的,怎麼了?」
  
  金發的姑娘聽聞後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階級觀念在她鴿子蛋大小的腦袋裡根深蒂固,雖然她是一個中產階級的家庭出身,但也是堂堂正正生活在陽光底下的人。只不過是從地下街撿回來的老鼠,竟能恬不知恥到這種程度!她咬緊牙關看著面前游刃有余的瑞恩,黑色的沼水在心裡蔓延,她想到了舞會上那位兵長大人看向這姑娘的視線,嫉妒的讓她發瘋。
  
  「……既然是地下街上來的老鼠,那一定是怎麼洗也洗不干淨的了。你光鮮亮麗的外表下藏著怎樣齷齪□□的身軀,我倒是很想知道。」
  
  瑞恩看著眼前站起的瓦倫娜,金發碧眼就如同精致娃娃一樣的臉蛋上寫滿了瘋狂,她的心髒在瞬間劇烈跳動了起來。狼女的嗅覺告訴她瓦倫娜絕對想對自己做些什麼事情,但在手腳發力的一瞬間,瑞恩想到了被告人看守期間的行為規定和違紀後果,她壓下那股反抗的衝動心中想起那天下午出法庭時克勞德夫婦擔心又心痛的表情。
  
  「……」
  
  如果現在反抗瓦倫娜沒准會倒打一耙,將這行為作為參考上告法官,那她就真的輸了。
  
  瑞恩克勞德不會在這裡死去,何況要是她會在這裡死去,那早十五年她就該死在不知哪兒的地方了。只要活著,就一定會有辦法。
  
  第二天早晨關於瑞恩在憲兵團看守所遇害的消息傳到了調查兵團,在到現場確認過彈道和射手位置後,利威爾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了下來。
  
  「瑞恩被送去希娜牆的醫院接受治療,沒有打中要害,昨晚做的手術,現在正在重症監護室。利威爾,上述說的一個字都不能信。」
  
  「啊……我知道。」利威爾斂了神色看著那位目擊者說道。
  
  他肯本不信那報紙上寫的任何東西,只要是個人有雙手就能隨意杜撰出來的報告就和狗屎一樣,糟蹋了他本就不愉快的心情。但這些都可以暫時放到一邊,不管真假,瑞恩在希娜醫院重症監護室的消息已經放出來了,他們要去確認躺在那個病房裡的人究竟是不是瑞恩。
  
  「重症監護室只有家屬才可以去探望,她那禿頭哥哥應該會聽聽我們說的話。」利威爾側過頭,冰冷的目光掃過那位金發碧眼的漂亮姑娘。在說這話的瞬間他心裡想的是為什麼兩年來他們都沒有提過未來的事情,不論是他還是瑞恩都總是有意無意的避開了這個應該思考的事情,那些關於他們兩個人未來的那些事情。
  
  所以就算利威爾從8歲的瑞恩一直看到24歲的瑞恩,就算他們做了一切該做的不該做的,就算他恨不得直接將那惡心做作的黃發女人拉過來逼問,他依舊沒有去到重症監護室的資格。
  
  如果這只小狼於他而言只是情人一般的曖昧存在,他就不會在想到她未知處境時感到心慌,就和那個潮濕的雨天一樣。但是……太難了,真的太難了,正如同瑞恩給不了他關於活著一類話題的真心承諾,他也給不了瑞恩關於戰死沙場這類話題的承諾。
  
  但是只有一個。
  
  他們要去看那遙不可及絢爛萬分的極光。
  
  「三天內我會找到她。」利威爾轉過身平靜地說道,「也不是一次兩次找這只狼了,沒有人會比我更擅長這件事。」
  
  「看起來是這樣啊,」艾爾文勾了勾嘴角看著身邊雖然矮小卻比任何人都強大的男人,或者說朋友,「那就交給你了利威爾,把調查兵團的夜行組組長帶回來。」
  
  「啊,一定帶回來。」
  
  不論在哪裡,只要她還願意被他找到,那他就一定能找到她。


羈絆
  
  這是一個精致的洋房,房間內置熏香,更有落地鏡和雕刻繁瑣的衣櫃,牆壁上掛著價值不菲的風景油畫。身著華服的黑發的女子就坐在天鵝絨的床邊上,她低垂著眉眼看不出悲喜,四肢腕關節處的鐵鏈卻和這漂亮的房間格格不入。
  
  已經兩天了,自從醒來之後她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了,這個家的主人似乎不打算用強硬的手段逼她就範,右肩處的傷口還泛著疼,但瑞恩一點也不在乎。如果繼續這樣下去的話,她會因為飢餓而變成狼,那之後她做出的完全不受控制的事情才是她要擔心的。從各方面來說都很虛弱的她不能冒險使用能夠讓她逃跑的稀釋能力,誰知道會不會真的變成永遠的粒子狀態。瑞恩想到了瓦倫娜憎惡的眼神,那份不甘心和嫉妒的感情在她心中化為了黑色的暗潮,最終將她整個吞沒。
  
  可憐的女人。但瑞恩更希望她瘋的徹底一些,最好瘋到親自用槍抵著自己的腦袋,這樣她就可以有充分的理由將她湊的開花。
  
  這時候已是傍晚,又一個火燒似的斜陽出現在天際,隨著這副落日美景出現的是打開房門後站著的人,瑞恩認識他,在舞會上晚宴上各種場合中都有他的身影。太陽般的金色頭發,英俊的如同王子般的面容,松綠的眼睛,以及那……
  
  「啊!痛痛痛……喂!你們也太過分了!這是對霍布斯次子的態度嗎?!呀!」
  
  以及那與英俊外表嚴重不符的言行舉止。
  
  卡洱霍布斯,被綁了手腳以拋物線的方式丟在了瑞恩旁邊的地攤上,姿態不雅。瑞恩看了眼門口的侍衛以及身邊地上嗷嗷亂叫的卡洱,直接告訴她這廝來這兒絕對有些東西。
  
  「你怎麼來了?查到什麼了?瓦倫娜在哪兒?帶吃的了嗎我好餓。」瑞恩挪了挪身子探著頭衝地上的卡洱問道。
  
  「瑞恩!你沒事真是萬幸,你那位兵長已經時刻准備大開殺戒大殺四方殺雞宰牛……好的,別這樣看著我,事情是這樣的——」
  
  那之後瑞恩就了解到在這兩天的時間裡他們確認了醫院裡的不是瑞恩本人,在沒有線索一籌莫展的時候,被上天眷顧的卡洱偶然發現了當年地下非法藥品售賣的資料,偶然發現居然和那家醫院的老板有關系。接著卡洱和他哥哥順藤摸瓜地又發現因為地下街時期瑞恩摻了一手的關系,他們損失了在那時候可以算得上比較可觀的金錢來源。於是他就提出孤身一人以商談的名義潛入敵營,如果晚上他還沒回來,那就發動總攻沒跑了。
  
  瑞恩挑了挑眉看著卡洱那張分外驕傲的邀功臉蛋,不由得笑了出聲:「哦喲,這波干的還不錯哦。但是這兒的主人十分謹慎,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他是男是女長什麼樣,但他們過會兒肯定會來轉移陣地的……有吃的嗎?」
  
  「嘿,你對像臨走前給我塞了點肉干,我還想那家伙什麼時候這麼關心我了,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這麼說的卡洱抖了抖衣服,兩層的布料夾縫裡是瑞恩最愛的牛肉干。
  
  「干得漂亮。」
  
  瑞恩用著局部稀釋掙脫開鎖著四肢的鐐銬,在卡洱震驚的目光下掏出他衣袋裡不多不少的牛肉干邊吃邊說道:「這事兒以後給你解釋,我親愛的什麼時候到?」
  
  「最晚明天肯定到,他說三天內必找到你。」卡洱看著瑞恩沉默著以非人的速度吃完肉干的模樣,心裡總有種預感,他覺得瑞恩不像是那種會等著別人來救她的女人,她更像是那種只身一人破萬千重障的女人,永遠不會呆呆等著王子來救援的那種外表乖巧內心叛逆的公主殿下。所以他結合著方才瑞恩的問題,看著夜幕低垂的天幕,一個大膽的想法在腦中展現:「瑞恩你……難道……」
  
  「啊,不給吃的還把我關在這女裡女氣的房間裡,而且……」瑞恩看了眼卡洱皺巴巴的襯衣和弓著的背脊,幽藍的雙眸仲閃過一絲狠戾,「哪有朋友被打了不還手的道理,只要有你找到的那些證據,我做什麼他們都沒有話講。」
  
  像是要印證這句話一般,禁閉的房門在瞬間破開,瑞恩迅速解開綁著卡洱的繩子後抄起桌上的花瓶丟向前方,那一瞬間水花四濺,花香肆溢,陶瓷碎裂的聲音刺入人耳。卡洱幾乎立刻趴到了床底下,在保護好自己的同時降低自身存在感,天知道他原本只想等著那位兵長前來救援,沒想到這位大小姐自己開打了啊!
  
  第一個衝進來的打手不可置信地看著床上被掙開的鐵鏈,在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挨了結實的一腳。黑發的女子在踢完一腳後脫下厚重的裙擺,用緞帶束起絲綢般的秀發,再睜眼時映著月光般的冷冽寒意,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來啊。」
  
  卡洱只知道瑞恩嘴皮子功夫了得,力排眾議,舌燦蓮花的模樣他也不是沒見過,但直到現在他才正真意識瑞恩克勞德不僅僅是商業場上的梟雄,她還是調查兵團的夜行組組長,幼時能在利威爾手下走過三招,上過戰場討伐過巨人,單單一人從瑪利亞牆外活著回來的女人!對上這樣的角色,如不是她有心,那從來都只有死生沒有負傷可言。
  
  黑色頭發的女子側身避過正面的攻擊,此時月影初現,眾人的動作在她眼裡就和0.5倍慢速播放一樣,狼性在體內漸漸凸現,連著指尖都泛著癢意。線條漂亮的長腿橫掃過來者臉龐,一個轉身間扣住後方人的下顎重重地摔在地上,她拾起地上的陶瓷片從側面刺入偷襲人的肩胛骨,接著是一個漂亮有力的肘擊。恍惚間卡洱似乎聽到了幾聲骨頭碎裂的聲音,悶哼和吃痛的喊叫聲不斷,然而蓋過一切的還是那一個又一個重物落地的聲音。
  
  他心有余悸的從床底探出頭,看著那站在窗前月光下的黑發女子,眸若寒星,冰肌玉骨,端得是一副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冷淡模樣。
  
  瑞恩一腳踩上對方出血的傷口,同正在進行的粗暴行為不同,她勾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彬彬有禮道:「不好意思,我知道大家做這一行的也不容易,都是為了混口飯吃,雇你們的人出了多少錢我出1.5倍的價,告訴我他在哪兒。還是說……」
  
  在這停頓的期間卡洱分明聽見了那人更加凄厲的叫喊,只聽著就能想像出這是怎樣巨大的痛苦。瑞恩看著在地上渾身顫抖著的人,露出一個不屑的笑容挑起一邊的眉毛說道:「還是說你覺得像這樣繼續被我踩著比較好?嗯?呵……」
  
  卡洱見此情此景臉色大變,他在心裡一邊向希娜女神祈禱著說著罪過罪過,一邊想:這個女人……這個國家大概只有利威爾才能把控的住她,就這樣,誰敢和她處對像啊?!
  
  多虧了現在是晚上啊。瑞恩撤回那只不斷作惡的腳,在地攤上蹭了蹭鞋面的污漬想著,但這也是極限了。不知為何體內的躁動感越來越強,那股一直被壓抑著的破壞欲望讓她的狼爪癢的不行,是要見血才能止住的那種癢意,有什麼不對……
  
  「他在一樓的書房……卡洱,鎮靜劑你應該沒帶吧。」瑞恩深吸了口氣問道。
  
  「誰隨身帶那玩意兒啊,等等……難道你又來了嗎?」卡洱從床底下鑽出來看著額頭冒著虛汗的瑞恩,表情是難得的嚴肅,他幾步走到瑞恩身邊看著她發紅的眼角和顫抖的雙手,心下一沉,「瑞恩,放緩呼吸,別緊張。我去外面找找有沒有藥箱,你等我。」
  
  「不行,你一個弱雞這麼正大光明的出去萬一還有敵人呢?我也一起,你……帶上它,跟著我。」這麼說著的瑞恩從身邊倒著的人腰側拿下一把小刀遞給卡洱,意思很明顯。
  
  卡洱看著瑞恩緊皺的眉頭,沉默著接過那鋒利的刀刃,將它緊緊的握在手中:「走吧。」
  
  但事與願違,他們找遍了所有可以進出的房間也沒有找到一絲一毫的鎮靜劑,除了那間一樓的書房。很奇怪,明明鬧出了那麼大的動靜,這個房子的主人卻像沒事人一樣絲毫不慌張,乃至現在依舊沒有露面。瑞恩強撐著那快要被逼退的理智,想了好久還是想不明白自己怎麼突然間就狂躁了。身旁的卡洱離自己不遠不近,是一個對她和他來說都極為安全的距離,最後她來到那間書房,沒有一點猶豫的踹開緊閉的大門:「打擾一下。」
  
  說是酒池肉林,裘馬聲色也不為過,那濃重的麝香味熏的瑞恩直皺眉頭,卡洱則退遠了好幾步面露厭惡的盯著裡面香艷萬分的限制場景,簡直是不知廉恥,荒淫無度!
  
  那被鶯鶯燕燕圍擁著的妖艷男子方才挑起腿間美人的下巴,纖長的雙眸輕輕一瞥便帶著十足的挑逗,他輕笑一聲攏了衣袍,垂眸揮了揮手遣散眾女,待她們退至書房內室時才露出一個索然無味的表情道:「克勞德小姐也忒著急了些。」他起身系緊身側的腰帶抬起那雙暗波流轉的暗紅色眼眸掃了一眼瑞恩身後的卡洱道:「連霍布斯家的二少爺也來了,真是榮幸。」
  
  「我呸!你可別演了,方才那些打手好似不是你的人一樣。」卡洱對這類妖魔鬼怪陰陽怪氣的男子表現出十二分的不恥。
  
  「呵……想來我精心布置的房間,克勞德小姐是不喜歡了,枉費了那些一克千金的新香。」那男人也不急,他打了個哈欠慢悠悠地踱步至瑞恩身前,眉心一皺端出一副傷心的模樣:「小姐可真是個殘酷冷血的人。」
  
  瑞恩嘴角抽搐看著眼前這個自導自演的有些瘋批的男人,難道幕後黑手就是這個看起來瘋瘋癲癲的人?
  
  「千金一克的新香,你用了違禁品?那房間裡花花綠綠的熏香該不會是你……」卡洱看著眼前笑得妖艷的男子突然覺得有些心寒,他沉著臉走上前去將渾身冒著虛汗的摯友擋在身後。瑞恩在那個房間裡呆了多久,吸入了多少,她那每次從牆外回來後就會發作的躁狂症為什麼會在這時候顯現,那一刻他完全知道了,「Cocaine,你這混蛋……想對克勞德家的千金做什麼之前最好想想有沒有能力面對兩家的報復,霍布斯家族以醫藥立家,你那點手段在我這兒還不夠兩把刷子。」
  
  「呵……霍布斯家的小少爺真不如傳聞中那般無用,要真是和草包一樣我才要失望了。」那男人挑了眉梢越過卡洱的肩頭看著那環抱雙臂不斷深呼吸的女子,「可是你們沒有多少時間了,這不是一般的cocaine,誰知道我有沒有在裡面稍微混了一些其他東西。克勞德千金還能不能撐過這個晚上,或者說……大家一起友好的死在一起。」
  
  「……嘁!直接講條件吧,你的時間也不多了,今天之後希望能在處決台上看到你的臉。」瑞恩按捺著從四肢傳來的癢意和躁動,幽藍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為什麼偏偏是cocaine而不是迷藥之類的催/情劑,按照瓦倫娜走前說的她更應該被灌下這類東西才對。
  
  「嘖嘖嘖,你這就不對了克勞德小姐,的確有很多很多的人垂涎著你的家室,財富,智慧,美貌,但是我對這些都不在乎。」那男人搖了搖頭輕嘆一聲,暗紅的雙眸映出瑞恩強忍住顫抖的身影,語調溫柔地說著:「我只想看著你露出這樣的本性模樣,什麼高高在上殘酷冷血的克勞德家千金,你根本不適合這副樣子。是吧,極北之地來的Linnea。」
  
  「——!」
  
  那瞬間是玻璃碎裂的聲音,冰冷的眼眸閃現在碎片折射的光影間,灰褐色的人影帶著濃稠涼夜,踏著一地破碎的月光而來。他迎著眾人的目光,抬起灰藍的雙眸看向那黑色頭發身形不穩的女子,在一片窒息的沉默中轉了目光落在那行為輕挑的男人身上,同時握緊了手上的刀刃。暗紅色雙眸的男子當然看到了這位不速之客,在利威爾出現後他便斂著臉上的笑意微微向後撤了幾步,他想過這位兵長會來,但沒想到居然會來的這麼快。
  
  「呵……看來瓦倫娜那丫頭是一點機會也沒有了,真是可悲啊。」
  
  「是嘛,那你也為接下來可悲的命運感嘆下吧!」
  
  那時間,雙刃出鞘,寒光乍現,在兩道凌厲的刀風下紅眼的男子無處遁形。僅僅是看著就會令人心生膽顫的速度,灰藍的眼眸只閃過一瞬,下一瞬間利威爾便挾持住那輕挑的男人,刀刃在他白皙的脖頸上劃出一道血痕:「把你知道的全都吐出來,不然你就要和你這裝飾用腦袋說再見了。」
  
  「唉,別那麼衝動嘛大英雄,你看看你家相好的情況,現在重要的可不是我知道什麼啊。」紅眼的男子無所謂的聳了聳肩看著卡洱身後不知何時變得沉默的女子,詭異的沉默。
  
  卡洱已經在幾個呼吸間拉開了和瑞恩的距離,做為處理她戰後症狀的醫生他最清楚目前瑞恩的狀況,恐怕要比任何一次都要糟糕。黑發的女子低垂著頭不言不語,只有手指尖在微微顫抖,瑞恩的腦子還可以正常的思考,但也只有最後一會兒的時間,她就快要控制不住冒出的尖牙了。
  
  「看吧!克勞德大小姐的本性,她的真身!馬上就要顯現了,這才是瑞恩克勞德本來的模樣!什麼高高在上的貴族小姐!她就是一匹披著人皮的狼!」
  
  「你太吵了。」
  
  利威爾緊皺著眉將刀刺進那突然癲狂的男子的肩膀,但一刀落空,他的身形就這麼消散在眼前,如煙一般又出現在瑞恩身後。紅眸的男子笑著准備捏住瑞恩的下巴,卻被突然刺向他的小刀擾亂了動作,卡洱握著那柄原先用意在自保的小刀,毫無章法地向他送去。
  
  沒學過正經格鬥的少爺能對一個來路不明行蹤詭異的男人造成傷害嗎?不能。但可以讓人類最強在這幾秒的時間將瑞恩攬到身側。利威爾看著瑞恩冒著虛汗的慘白小臉,心中閃過幾個畫面,他抬眼看向那個站在門口依舊笑得一臉惡心的男人突然確信這個男人知道的遠比他想的要多。
  
  「卡洱,去找有沒有鎮定劑,這裡交給我。」
  
  「好!」
  
  瑞恩正用盡全身的力氣保持著最後的理智,她不能向利威爾露出獠牙,絕對不行,況且還是在他懷裡,她應該以柔弱少女的姿態倒在心愛的人懷中,而不是以這樣快要變成人狼的模樣。
  
  「利威爾,三樓的左側第二間房裡有鐵鏈條,把裡面的熏香滅了後栓住我……我快要瘋了……」瑞恩緊緊抓住利威爾的衣擺,帶著懇求的意味說道,她沒有自信能在狂化後認出每個人,也不想在清醒後看到他們身上的傷口是由自己造成的。
  
  那之後隨即而來的是瑞恩極為熟悉的馬蹄聲響,利威爾只是順了順懷裡姑娘不斷顫抖的背脊,沒有回應方才她的話語。暗紅色眼眸的男子帶著不變的笑意將這一切看在眼裡,遠處漸進的馬蹄聲像是要將他踏碎一般,可惜並不是事事都能順人意的。當蘿拉前腳踏入書房大門准備將綁架她親愛小姐妹的壞家伙爆揍一頓時,那暗紅色眼睛的輕佻男子戴上了同樣暗紅色的寬邊禮帽,在這樣被切斷退路的情況下饒有興致的看了瑞恩一眼,勾著嘴角發出了幾個模糊不清的音節。還未等蘿拉的拳風落在他身上,他便掠到破碎的玻璃窗前,在慘白的月光和眾人驚異的視線下消失在如墨夜色裡。
  
  利威爾微微瞪大眼睛看著眼前極為熟悉的一幕,在內心震撼間收緊了環抱著瑞恩的雙臂,太像了,就和瑞恩每一次的稀釋過程一樣,真是太像了。
  
  「被逃掉了嗎……利威爾兵長,瑞恩的情況如何?」隨後趕來的瑞文顯然發現了蘿拉不對勁的神色,但現在最要緊的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回來的妹妹的情況。
  
  「不怎麼好,但我不想把她栓起來,如果一會兒她發狂了就讓我來對付。」利威爾垂眸看著她幽藍色的豎瞳,像是浸染了一片瀲灩水光,「只是一只發瘋的小狼而已,總不至於比巨人還要棘手。」
  
  等卡洱在書房內室的角落避開那些鶯鶯燕燕找到也許會有效果的麻醉劑,風風火火地跑到外廳時。哦!天哪!這一定是他人生中最值得紀念的一天,他有幸看到了自己的摯友和她對像的實力互捶。嗯……也不是實力互捶,簡單來說就是瑞恩單方面的發狂搞破壞然後利威爾一邊皺著眉一邊尋找機會壓制自己發狂的小女朋友。蘿拉和瑞文等人顯然已經退到了外面,只留下卡洱一人在風中凌亂,他握著已經裝好的三支針管一時間有些不知道怎麼靠近這戰鬥力幾乎突破天際的兩個人。
  
  在卡洱縮在角落一邊擔心,一邊暗搓搓賭著自己摯友和她男朋友之間的輸贏時,利威爾似乎放棄了躲避瑞恩的攻擊。他沒想過瑞恩發狂後的戰鬥能力居然比平時高出了一節,那股不要命的衝勁實在是太過瘋狂。在張牙舞爪的小狼逼近自己的時候,利威爾深吸了口氣望進那雙幽藍色的漂亮雙眸,他握住那纖細白皙的手腕,在五指相扣額間相抵的瞬間,利威爾感受著那看起來凶殘無比卻如若無物的攻擊,他壓下心中的慟動輕輕喚著這只小狼的名字。
  
  她總是這樣,永遠只有聲音很大,哪怕是現在這樣完全發狂的模樣下,那鋒利的爪牙終究沒有落在自己身上。面對這樣外冷內熱懷揣著如月光般溫柔的姑娘,他怎麼狠的下心將她像野獸一樣栓在某個冷冰冰的房間裡,看著她的四肢被鐵鏈磨出傷痕。
  
  他怎麼舍得。
  
  卡洱眼見著那如風一般消減的攻勢和兩人相扣的雙手,雖然這副足夠羅曼蒂克的場景引得他在內心拍案叫絕,但他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在停戰的瞬間,卡洱幾乎立刻跑到瑞恩的身後拿出針管,在利威爾點頭的時候准確無誤的注射到她的靜脈裡。
  
  瑞恩捕獲成功√
  
  等到書房的門再次被打開時,瑞文看著利威爾抱著自己睡著的妹妹面容平靜地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那位霍布斯家的小少爺。說句心裡話,瑞文對於自己妹妹和這位兵長的關系總有一些不滿,兩年多的時間就算再怎麼墨跡在婚姻大事上也該有些動靜了,可這兩人像是全然不關心一樣的十分默契地誰也沒有提及。父母那兒雖然有自己幫忙勸說,但一來二去的總歸會有些不痛快,久而久之瑞文就開始懷疑利威爾兵長對於和自己妹妹這段關系的用心了。
  
  如果這家伙膽敢將克勞德家千金栓起來,或者武力鎮壓,管他是人類最強還是世界第一,他瑞文第一個不同意這門婚事。
  
  呸!敢對自己女人動手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但是當瑞文看到這位兵長舉止溫柔地將自己妹妹抱上馬匹,擔心夜深霧重而脫下黑色的大衣披在她肩頭,從後方摟住她的舉動是叫人看了都覺得心跳的輕緩溫情。在一片月光斑駁下,那位被冠以不近人情的兵長垂下眼瞼看著懷裡熟睡的姑娘,灰藍色的眼底藏著一汪淺灘,是雪水消融春光乍現的模樣,內裡融著一顆真切熾熱的心髒。
  
  他不擅談情說愛,但每一個舉動都在說著無可遁形的愛意。
  
  「瑞文大哥,這樣看起來妹夫人選是沒跑了啊。」卡洱看著那兩人的互動拱了拱身旁的瑞文嬉笑著說道。
  
  「唉,想到要和他成為親家我就頭疼……回去吧,父母那兒還得由我勸著。」
  
  瑞文嘆了口氣抓了抓他的頭,看著掉下來的幾根頭發忽覺得一陣煩躁。
  
  「卡洱,生發劑還有嗎,最近事情有些多,頭頂有些涼。」
  
  這幾章過度完就要寫時間線很緊湊的主線了
  
  完善一下卡洱憨憨王子的人物形像


初冬
  
  這年11月17日,瓦倫娜因為涉嫌對克勞德家千金的綁架案而被捕,與此同時憲兵團搜查出當年地下街經營非法人口販賣的余黨,卡洱整理出來的資料讓地上的違規藥品經銷犯跌了個大跟頭。當然這些都是瑞恩在醒來後才知道的事情了。
  
  又一個安靜的下午,上完課後的盧娜摸著書頁坐在睡了黑發姑娘的床邊,不遠的茶幾上放了新鮮的百合以及從訓練兵團寄來的慰問信件。這是瑞恩注射完鎮靜劑後的第二天下午,她眼瞼微動,在一片花香與細碎的陽光中緩緩睜開了眼睛。入眼的是正垂著頭閱讀書籍的盧娜,她看著那個安靜坐在床邊的女孩兒,在幾秒的沉默中輕輕喚了她的名字。
  
  「瑞恩……姐姐?姐姐你醒了啊!卡洱哥哥說的果然沒有錯!」女孩兒的笑容像是初夏的向日葵般明媚,那雙不可視物的雙眼明明白白寫著她激動的心情。
  
  瑞恩輕笑著揉了揉女孩兒毛茸茸的頭發,一邊起身一邊說著:「他的話聽聽就算了,可不能當真啊。啊……好餓,想吃肉……」
  
  「啊!對了,利威爾兵長剛才來過,帶著國王大街的牛排,說姐姐醒來絕對會餓的!」
  
  「原話呢?」
  
  「嗯……為了讓那只肉食動物起來後不把我吃掉,最好讓她全吃光。」
  
  「哈哈哈哈哈,真像他啊,利威爾是會說這種話的人呢。」
  
  盧娜聽著從頭頂傳來的清脆笑聲不由得彎了嘴角,像是秋日的涼風,像是月夜的空氣。雖然她看不見但這一定是那位兵長口中的燦爛的有些過分的笑容,雖然很蠢,但不討厭。
  
  原來是喜歡啊。
  
  「明天我就去兵團報道了,過會兒要回家一趟,處理好的文件我放在這兒了。啊,對了,這幾封信寄給訓練兵團104期的艾倫他們,小家伙們還挺擔心我。」瑞恩摘下眼鏡活動著脖頸說著,不遠處站著的是方才接到消息匆匆忙忙趕來的安娜。一反常態的瑞恩並沒有立刻得到眼前人的回復,她抬起眼簾看著那個棕褐色短發的精干姑娘,不確定的叫了一聲:「安娜?」
  
  「……小姐,」安娜抿了抿嘴角,闔上的眼瞼如同聲音一般帶著些微顫抖,在踏進這個房間之前她總會想起那無比冰冷的幾個月,瑞恩在牆外生死未蔔的幾個月。最後她深吸了一口氣將再次相見的感動藏進心底,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下次可別再睡那麼久了,我一個人可處理不了那麼多工作啊。」
  
  好在她終究會回來。
  
  「喲,回來了?」瑞文從報紙上移開視線望著敲響房門的瑞恩說道。
  
  「嗯,回來了。」
  
  「父親母親可擔心壞了,你先去看看他們吧。」
  
  「好,我這就去。」
  
  「還有……」
  
  瑞恩止住了出門的步伐轉身看著坐在書桌邊的瑞文,他難得摘下了那副銀邊的裝逼眼鏡,落日的余暉散在他的眼角。幾年的時間還是將那個原先喜歡在法律邊緣反復橫跳的青年打磨成了現在這副靠譜的模樣,他揉了揉眉心輕嘆一聲道:「難得你有空回來,晚上一起吃個飯吧,他們……我們很想你的。」
  
  「……好的,哥哥。」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在一起吃過飯了。
  
  那之後她還和她的小鹿女孩兒蘿拉見了個面,在安撫好她恨不得爆錘一頓那個輕浮男的心情後,瑞恩給了她一個足足七秒的擁抱。很徹底的感性行為,但對女孩子來說是很受用的。那之後瑞恩將她送回了憲兵團,自己則坐著馬車回到了調查兵團,在經歷了醒來後就格外充實忙碌的一天後,她真想馬上洗個熱水澡泡一杯熱可可。
  
  她的確可以那麼做,但作為夜行組組長的自覺她有些擔心她組員們的情況,各種意義上的情況。
  
  「太慢了!你這樣是在等著被巨人吃嗎?」
  
  「對不起!」
  
  「反應不錯,但應變能力太差!」
  
  「是!我會努力的!」
  
  「你是什麼?剛出生的嬰兒嗎?為什麼還會手腳不協調?瑞恩平時對你們真的太好了啊。」
  
  「啊!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
  
  「嘁……喂!來了就別看了,這就是你訓的兵嗎?真是不夠看啊。」
  
  啊呀,被發現了啊。
  
  這麼想著的瑞恩帶著一臉看戲的笑容從陰影中走了出來,在感受到組員們熱切期望她回歸的目光後搖了搖頭說道:「哎呀,能得到我們人類最強士兵的親自指導是你們的榮幸哦,你們組長現在還是很虛弱的。」
  
  言下之意,今天她不上班。
  
  利威爾看著身後笑得一臉悠閑的瑞恩,心裡是一種說不出的感受,大概就是那種終於又回歸到了普通日常的熟悉感受。平淡且不華麗,但是讓人格外舒服又安心的樸實日常。
  
  訓練結束後瑞恩看著利威爾帶著一副不耐煩的模樣朝她走來,踩著落葉楓紅,最後停在她面前像無數個昨日一般伸出了手:「走了。」
  
  雖然總是臭著臉,嘴上也說不出太好聽的話,但體貼的事情卻一件也沒落下啊。
  
  「好!」
  
  這是個群星閃耀的入冬的夜晚,後山的樹葉還未全都凋零的十一月的夜晚,在家鄉的這時候瑞恩會收到各種頒獎儀式的評選席位,由她作曲配樂的電影首發邀請,或者朋友們的酒席聚會。但這時候,在脫下皮革卸去妝容丟掉光環的現在,和愛人牽著手走在回寢室路上這件事,竟比以往任何事情都令她歡喜。
  
  「我那時候應該沒傷到你吧,嘛……利威爾那麼厲害也不會被一只小狼傷到吧?」瑞恩壓下心中的擔憂,盡可能用輕快的語氣問出了這個在心中盤旋已久的問題。那時候的記憶實在是有些模糊,不如說完全處於混亂狀態一絲一毫也想不起來了。
  
  「傷到了……」
  
  「誒!?傷哪兒了?嚴重嗎?對不起哦,能給我看看嗎?」
  
  利威爾看著那個突然皺起眉仔細打量起他的姑娘,要不是手還牽著,利威爾毫不懷疑她會直接上手檢查。雖然那雙漂亮眼睛裡瞬間的擔心讓他的心跳有些許失頻,但聽人說話可不能聽一半啊。利威爾轉過身子不輕不重地敲了下瑞恩的頭頂,在她摸著頭疑惑的視線下緩緩開口道:「傷到了是不可能的,你什麼時候有聽人說話說一半的習慣了。」
  
  「我這不是!我這不是,擔心嘛。」想到自己先前那副極度擔心的模樣瑞恩悄悄紅了耳尖,在幾秒的沉默後她晃了晃牽著的雙手,在利威爾無聲的詢問下說道:「你沒事就很好,如果我真的在那時傷到了你……」
  
  「那時候的你沒有那種想法。」
  
  「嗯?」
  
  利威爾望進那雙映著滿天星辰和自己的眼睛裡,在短暫的沉吟後避開了目光,交疊手心間傳來的溫度總是那麼溫暖,像一陣熱風吹散了十一月的寒冷。
  
  「嘛,你狂躁的樣子確實比平時厲害一些,為了在瞬間壓制住你,我迎著你的攻擊上了,但那不像樣的攻擊簡直就像是棉花一樣柔軟啊。聲勢浩大卻一吹就散了,之後卡洱就給了你一針。」
  
  瑞恩聽著利威爾平靜地敘述心裡還是不免小小驚訝了一下,迎著攻擊上什麼的……這也太亂來了!雖然利威爾很強吧,但是啊,但是他也是人類啊?而且聽他這麼說,好像是自己還有著意識不願意攻擊他一樣,嗯…………
  
  果然是因為愛情……嘛。
  
  「哈?」
  
  瑞恩轉過頭不明所以的看著突然以一種難以言說的表情盯著自己的利威爾,啊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間用一種看笨蛋一樣的眼神看著自己?啊這?不會吧不會吧,難道剛剛自己說出來了?
  
  「你是笨蛋嗎?」正如瑞恩料想的一樣,利威爾毫不客氣地給了個白眼說道。
  
  「我,說出來了?」瑞恩用手指著自己不確定地問道。她說出這種羞恥台詞了?她居然會?真的嗎?
  
  「啊,清清楚楚地說出來了。」
  
  「……」
  
  哦,天哪。
  
  在那之後顯而易見的尷尬沉默中,利威爾垂眸看著身邊漸漸低下頭去的姑娘,黑發的縫隙間是通紅的耳尖。皮薄的樣子還和以前一樣啊。這麼想著的同時他更加用力地握了握瑞恩的手,在群星閃耀的夜空下不覺彎了嘴角。
  
  還不賴。
  
  雖然談情說愛很讓人上頭,但回到宿舍後的瑞恩沒有忘記最重要的一件事情,那個暗紅色眼睛的輕佻男人……為什麼會知道她的本名?她確實回憶了一下上輩子的所有人際關系,還真沒有任何一號人物能夠和這樣的性格沾邊,應該說幸好沒有人能夠和這樣的性格沾邊,不然上輩子自己大概會早夭一年。
  
  「唉……我來這個世界原本只想走種田流,看著艾倫亂殺到大結局平平淡淡過一輩子啊。」瑞恩擦拭著自己的寶貝吉他一邊嘆息道,「那個男人是什麼來頭啊,系統。」
  
  「…………」
  
  「系統?」
  
  「……在。」
  
  「那個男人是什麼來頭,這種人不是歸你們管理的嗎?你這業務不熟練啊系統好姐妹。」
  
  「推測是時空漏洞的產物,但他的確應該是這個世界的人,等我和總局聯系上再給你答復。」
  
  「現在聯系不上嗎?」
  
  「總局營業時間是早上八點至下午五點,從不逼迫員工加班。」
  
  「唔哇,聽起來還挺不錯,薪水怎麼樣?萬一我在這個世界不小心去世了能不能去你們總局工作啊?幫我引薦引薦唄好姐妹?」
  
  「……再見。」系統表示自己不想理這個異想天開的宿主,同時切斷了聯接。
  
  那天的晚上,瑞恩躺在床上看著不遠的書桌旁那些閃閃發光的物件,有自己買的,有別人送的,從加入兵團第一天開始就一直積攢到現在的她的寶藏。如果有一天,也許是在一個絳紫色的傍晚,也許會在一個深秋的早晨,也許是第一場初雪的時候,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裡,她被切割了十五年的壽命走到頭的時候,到那時候……這些都是她短暫人生中最珍貴的回憶。
  
  這麼想起來上輩子的自己也是直接倒在那張還未完成的樂譜上了,半張琴譜,結了一生。如果可以的話,瑞恩希望這樣悠閑的時間能夠慢一點,再慢一點,等到那一場開局的戰役到來之前,讓她好好享受這亂世中難能可貴的平靜時光。
  
  畢竟前期的主線進程真的只是三個禮拜左右的時間而已啊。


落霞
  
  「不行,還是找不到那個男人,簡直就像臭水溝的老鼠一樣溜得毫無痕跡。」
  
  這是一個冬日的下午,利威爾推開門邁著大步走進了小型會議室,他一邊扯了扯一絲不苟的衣領一邊皺著眉看著桌面上的水漬,語氣中是滿滿的煩躁和厭惡。在桌前的是一臉平靜像是料到如此的艾爾文,和處於放空狀態望著天花板發呆的瑞恩。
  
  「喂!別一臉蠢樣的看著天花板,這是和你有關的事情吧。」隨著這聲不耐的語調到來的還有拍在她桌旁的手掌,力度極大,像是要拉回她不知神游到哪兒的思緒一般,效果顯著。
  
  瑞恩終於收回了望著天頂的目光,在兩人的注視下沉吟了片刻,她垂眸想著那暗紅色眼眸男人叫出的她的名字,以及系統在不久前給出的答復。說實在她的心中依舊是一團迷霧,關於那個男人的動機和目的,她也是完全搞不懂。也許他真的是個精神變態,只是覺得好玩所以才這麼做而已。但瑞恩當然不能給艾爾文團長如此不負責任的答復,在不長不短的思考時間後,她長呼一口氣看著窗戶外的一點慢慢說道:「利威爾不是看到了嘛,那男的會像我一樣憑空消失,也許也會使用稀釋的能力,所以這樣找是找不到他的。」
  
  「除了瑞恩之外還會有人使用這樣的能力嗎,這麼考慮的話這份力量應該不是空穴來風。」艾爾文點了點桌面望向瑞恩說著叫人覺得有格外深意的話語。
  
  「我也不清楚,但他還會找上我的,如果那家伙不是什麼精神變態或者瘋子的話。我想不出來他能從上次的事件中得到什麼,但他出現在我的面前那一定有他自己的目的。」瑞恩終於將視線轉到了令人尊敬的團長身上,她咧了咧嘴露出一個悠哉的笑容說道:「就等著他找上門來吧,我也有些事要問他,順便朝他那張雌雄莫辨的臉上來一下。」
  
  不久前系統給出的答復至今想來依舊有些不可思議,雖然這整個世界就是一個大大的魔幻現實主義,但這個男人的經歷還真是匪夷所思。菲洛胡塞尼,一個出生在羅塞的商會兒子,普通的身份做著大大的生意,但他是一個因為時空間隙產生的bug,簡稱系統漏洞。他在四歲的時候意外被卷入了時空間隙中,來到了我原本的高次元世界,接受了現代的高等教學和富足的生活,無論是精神還是物質上都和以前不同得到了質的飛躍。可是在28歲那年,他被修正了,回到了他原本應該在的地方。原先早上喝杯星巴克吃完土司面包,開著別克去公司上班,休息時間打打游戲看看電影泡泡妹子的生活在一瞬間分崩離析了。取而代之的是回到了他原先在的那個,如同地獄一般的,和現代社會相比簡陋貧苦無聊危險到一萬倍的漫畫世界中。他怎麼會不瘋掉,更巧的是,他也看過這個動漫。
  
  人可以輕易的接受比以往富裕的生活,但不能一下子接受從富裕變得清貧。就像她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那種深深的無力感和抗拒感至今留在她的感情記憶裡,那是如同暗潮一般令人煩躁不安的情緒。全然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生活,沒有娛樂,沒有電器,沒有高級的安全保障,沒有好吃的食物,熬不過去的人是會崩潰的。他確實是個可憐的人,所以時空管理局將欠他的用稀釋能力補上了,保證了他能在巨人嘴裡活下去。
  
  真殘酷啊。
  
  瑞恩偶爾會去訓練兵團看看104期新生的情況,冰山美女阿尼真是一如既往的又颯又美,和阿爾敏這個可可愛愛小暖男簡直配一臉。就在瑞恩撐著腦袋在訓練場外看著小家伙們的核心力量訓練時,身後傳來了韓吉驚異的聲音:「這不是瑞恩嗎?」
  
  「是哦,是我,中午好,韓吉。」
  
  瑞恩回過頭看著韓吉在陽光下反光的鏡片,她抱著手上的資料看著不遠處正在訓練的新生們,嘴角輕抿:「我記得你的朋友們也參加了這期的訓練兵團,是那幾個瑪利亞之壁來的小鬼吧。」
  
  「嗯,艾倫,阿爾敏還有三笠。阿爾敏是黃色頭發的矮小男生,比較好認一些。三笠在三列四排,短發的女生,艾倫在她那一列的第一排。」
  
  韓吉來到瑞恩身邊順著她描述毫不費力地找到了三個瑪利亞的小不點,正顫顫巍巍做著平板支撐的阿爾敏,咬牙堅持的艾倫和看起來十分輕松的三笠。他們在夏迪斯教官的一聲令下不約而同的起身,在活動身子的同時准備著下一組練習。
  
  「那個叫三笠的女生挺不錯啊。」
  
  「嗯,那時候每次打架都是她最厲害哦,一點也不比男生要差的。」
  
  「艾倫呢?」
  
  「他呀,嗯……怎麼說呢,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小子絕對是個硬骨頭,雖然打架不行,但是條硬漢。」
  
  「噗哈哈哈哈,瑞恩你也會說硬漢這個詞語啊,那那個看起來隨時都要倒下去的阿爾敏呢?」
  
  「阿爾敏,他啊……」
  
  瑞恩看著那個正做著單手俯臥撐的相較於其他男生稍顯瘦弱的黃發小子,在韓吉詢問的目光下緩緩開口道:「他是一個很聰明,又勇敢,雖然體能菜到不行卻有能力擔起重任的男人。」
  
  「誒——評價那麼高啊?完全看不出來啊這小子。」韓吉推了推眼鏡再度將目光放在了那個仰天大喘著氣的黃毛身上,眼中是肉眼可見的好奇:「嗯……真有趣啊,既然是瑞恩的評價那肯定不會錯了,畢竟你一直都是很客觀的人啊。」
  
  「因為是事實啊。」瑞恩笑著看向那個似乎已經精疲力盡的男生,在短暫的沉默中輕輕說道:「雖然少年是需要成長的,但我還是希望他們能慢慢成長,如果能在這樣少年的時期多停留些時候,那也是挺不錯的。」
  
  韓吉看著身旁帶著無奈笑意的瑞恩,再一次想到每回出牆時她解開兜帽向人群中招手的模樣,在短暫的嘆息中說道:「瑞恩是個溫柔的人啊,在這樣的世界上還能有這樣想法的人是不多的。世界在逼迫著他們快速長大,不成長的話面臨的就是死亡。」
  
  「所以在他們成長到能獨當一面之前不是還有我嘛,我打架還是挺厲害的哦!」瑞恩舉起那沙包大的拳頭頗有其事道。
  
  「你可真是……但不要太拼命啊,也不要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攬,那家伙一直覺得你工作量大來著。」
  
  韓吉笑著說完便將目光投向了遙遠的天際,入眼的是一望無際的碧藍天空。牆內的冬日是如同棉絮般干燥柔軟的,這樣氣候下的天空也總是干淨的如同水洗一般,就連流雲也不常見到。在風吹過百年松針,帶著冬天陽光不多不少的溫暖徘徊到她身邊時,瑞恩的話語也隨著風飄進她的耳中。那是比平日裡低了幾度的聲線,以及藏在言語裡不易察覺的無奈和不安,她輕輕地說著,仿佛只是說給自己聽一般,那樣平緩,那樣隨意,那樣溫柔。
  
  「我習慣這樣了,如果事情不握在手裡,不由我親自監管就不放心,大概是強迫症吧,沒辦法啊……雖然挺累但是我會睡得安心。
  
  「我挺害怕失去的,事業也好,朋友也好,人也好。很幸運我在訓練兵團的兩位朋友都過得很好,如果他們來調查兵團……不,我不會讓他們來調查兵團,絕對不會。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長長久久能握在手裡的東西,一切有形的事物都會在不知不覺中消散,所以在我還擁有它們的時候我要抓緊它們。
  
  「很奇怪吧,明明正擁有著,我卻總想著失去。也許這樣等到真正失去的時候,我就不會太過傷懷像個丟了糖果的小孩一樣哭上好一會兒。我不喜歡那樣。這是那什麼……所謂的沒有安全感?也許是那樣,嗯……的確是那樣。
  
  「所以不管別人說多少我都不會改的,我就是這樣喜歡親力親為包攬一切,又固執到無可救藥的人。不知不覺說的有些多啊……剛剛那番話可不能和利威爾說哦,不然他又要說我整天胡思亂想了。」瑞恩側過身子看向身邊靜靜聽著的韓吉,在她帶著嘆息的點頭中露出一個寬慰的笑來。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這樣的心情……嘛,總之不要太拼命了,夜行組組長可不能因為工作勞累而倒下啊!偶爾也相信一下周圍的伙伴吧,心裡藏著太多事情的話會生病的哦,怎麼樣?」
  
  那之後瑞恩和韓吉一起回到了調查兵團,在回去的路上她們又聊了許多,各自班上的組員,最近的任務,瑪利亞三人組的幼時趣事,過年的打算,以及那些一定會被淡忘的瑣碎日常。但直到分別的時候瑞恩都沒有給韓吉關於那個問題的答案,那個讓她相信同伴不要獨攬重活的提議。
  
  心裡藏著太多事情會生病嗎,那她應該早就病得不輕了,但這個病可以治,慢慢治,治不好也不會死。比起品嘗失去的痛苦她還是覺得生病好一些,關於信任同伴這件事情……她不信,說什麼也不信。不是因為利威爾那時候的經歷,而是因為她的性格,比起同伴她更相信自己。個人的想法各不相同,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相信同伴不一定能讓她准確無誤地達成她想要的目標。
  
  在這個殘酷的世界她能救下本該死去的女孩兒,男孩兒,士兵,老人;她能擁有自己的經濟來源,不依靠家族,父母,兄長,關系。這些是她想要的,她想做的,是她早就想好的,是她自己的事情。她想同伴們活著,活的好好的,要長命百歲,吃香喝辣,要找到命定中人,結婚生子,最好一直好好的活到大結局。如果能達成這個目標她會不惜一切代價去做任何事。至於相信同伴這回事,還是算了吧,交給他們不一定有自己做的好。
  
  Ifyouwannasomethingdownright,doityourself.
  
  「吶,剛剛在訓練場外的那個女人,那是瑞恩小姐沒錯吧?」艾倫拿過架子上的毛巾擦拭著被汗水打濕的頭發,他面前是癱坐在椅子上休息的阿爾敏和正在喝著水的三笠。
  
  「我沒注意到啊,光是夏迪斯長官的訓練就已經很吃力了,三笠呢?」阿爾敏擺了擺手對艾倫說道,同時轉過頭看著那個看起來十分輕松的姑娘。
  
  「嗯,是瑞恩小姐。她身邊還有一個人,是出牆時一直在她附近的那位長官。」三笠重新打了一壺水掛在了腰帶上,她理了理因為訓練而稍顯凌亂的發絲,看著兩人如此說道。
  
  「是嘛。」
  
  冬日的夕陽正透過窗扉落在木質的地板上,將小小的區域渲染成一片橙紅,像是未干的油畫在光線下映出的絢麗色彩。阿爾敏直起身子喝了口水,接著便望向那片漸漸變成紫紅色的天空。他記得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時候他們還沒有加入訓練兵團,他問著為什麼救下的不是他爺爺這樣沒有意義的問題。接著在加入兵團之後,他們聽到長官們在討論著那位夜行組組長被人告上法庭,又是被暗殺的種種傳聞,那天晚上連三笠的眉頭都不多見的皺了起來。寄一封信的價格是兩銅幣,他們三個人在訓練完後的石梯上盤算著各自的家當,扣除吃用開銷余出來了十銅幣,但直到那十銅幣花光了也沒有收到來自她的任何回復。最後在第五天的下午,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同樣在訓練完後的石梯上,他們見到了那位面熟的助理,她親自送來了瑞恩小姐的親筆信件並讓他們三人放心。
  
  他還記得艾倫一邊說著身為調查兵團的人怎麼會因為這種事情而死掉,一邊接過那封信和他們一起認真的看了幾眼才丟給自己。艾倫總是那樣口是心非的家伙,明明自己也很擔心來著。他這麼說著接下了那封信,准備將它夾在那本《孤獨的狼》中。那是初冬裡第一個燦爛明媚的下午。
  
  「那個,我只是隨便一說,你們有沒有想過為什麼瑞恩小姐會對我們那麼好呢?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啊,我只是突然想到而已,不是說這樣不好,就是……」
  
  「原來不止我一個人這麼想啊。也是啊,為什麼那家伙會對三個完全沒關系的小鬼那麼好啊。又給吃的又給書的,還帶我們去吃那貴的不行的甜品,三笠還總吃藍莓蛋糕來著。」
  
  「那!那是因為……那家的藍莓蛋糕很好吃啊。不過,沒有瑞恩小姐的話,也許我們到現在還不知道甜品的味道,也不知道阿爾敏書裡的那些人文,風景,還有故事吧。」
  
  正在三個人走在夕陽的余暉下這麼說著的時候,一旁的薩夏像是聽到了什麼驚天秘密一樣暗搓搓湊了過來,她咽了咽口水一臉期待的問道:「藍莓蛋糕就是那個櫥窗裡看起來白白的,軟軟的,香香的食物吧,好吃嗎?是,是什麼味道?吶吶,就稍微——稍微說一說嘛!」
  
  「喂!薩夏!我放在桌上的白薯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康……康尼,噫!」
  
  「啊!果然是你啊!白薯女!站住別跑!」
  
  馬尾辮的女生藏起手中的白薯一溜煙就跑了出去,身後還跟著那咬牙切齒的寸頭男生。三笠看著那頗有活力的馬尾默默嘆了口氣,艾倫在一旁吐槽著薩夏的食量以及那驚為天人的逃跑速度,阿爾敏則無奈地笑了幾聲,在漸漸西沉的日輪與藍紫色的天幕下看著這幾乎已經習以為常的日常追逐。他們奔跑在尚未冰封的大地上,迎著最後一片晚霞,汗水和落葉散在他們走過的路上,帶著春夏秋的記憶走向銀裝素裹的冬天。
  
  「看起來明天也會是個好天氣啊。」
  
  靈感來源:/人為多愁少年老,花為無愁老少年。年老少年都不管,且將詩酒醉花前。/
  
  其他想法(我隨便想想,你們隨便看看別當真):如果是霍格沃茲魔法學校的話,瑞恩,瑞文和團長是蛇院,艾倫,三笠,利威爾是獅院,阿爾敏是鷹院,卡洱是獾院。


獨約
  
  三月二十八日陰轉小雨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過去了十七年零九個月,除了越來越近的世界線外,其他的一切都很好。阿諾德先生最近總提起阿爾敏的情況,帶著那樣濃厚的想念和期望,但現在依舊不能讓他們見面,抱歉啊老人家。
  
  蘿拉前幾天說准備在今年年末舉辦婚禮,和她那位交往了近兩年的高高帥帥男朋友。也許是父母催得緊,也許是她腦子一熱,但作為朋友我還是要和她好好說道說道,想想清楚。
  
  下周有一次牆外調查,探索前往瑪利亞的路線和創建據點,希望這次不會是個悲傷的四月。
  
  想吃巧克力甜甜圈了。想喝芒果奶昔。想去看極光。
  
  瑞恩停筆後看著那最後的幾個字,在短暫的猶豫下還是重新提起了筆,她劃掉了原先的句號在一聲微不足道的嘆息中補上了幾個字。
  
  和利威爾一起。
  
  瑞恩從來不會記這是第幾次壁外調查,她只記得壁外調查頻繁地發生在春天和秋天,夜行組總是會在大部隊出發後的下午出牆,所以她也聽不見艾爾文團長那一聲氣宇軒昂的「前進!」
  
  他們總是安靜地出發,安靜地接受道路兩邊人群的目光,再安靜地直奔目的地。米克曾因為這件事情提醒過她,說她不懂怎麼鼓舞士兵,怎麼讓他們鬥志昂揚。那天她很認真地接受了這一番話語,但思來想去後,卻依舊沒有改變她自己的做法。瑞恩不能說自己是對的,但她對組員們最常說的一句話是:「在完成任務的時候保護好自己。」夜行組的組員們沒有白天裡那些和巨人們廝殺士兵的血氣方剛,沒有每次出牆前都被鼓舞的鬥志昂揚,他們每個人都將沉穩冷靜寫在了臉上,每個人都懷揣著最大的希望,對生的希望。
  
  夜行組是調查兵團裡生存率最高的小組,同時也是單次死亡率分化到極端的小組。
  
  「簡直和坐飛機一樣。」
  
  瑞恩嘀咕了一聲後看著已經在樹下休整的兵團大部隊,艾爾文垂著頭在地圖上圈圈點點,韓吉接了壺水從不遠處走來還衝自己揮了揮手。至於利威爾則閉著眼睛倚靠在自己正站立著的樹干旁,他的衣服上有明顯戰鬥過的痕跡,面上卻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也許同他來說,那樣的戰鬥和小打小鬧無異吧,但就算是小打小鬧的戰鬥也值得認真對待,因為死亡總會悄無聲息的降臨。
  
  說起來每次壁外調查時瑞恩和利威爾的交談都出奇地少,除去幾個偶然興起的夜晚,以及幾次戰鬥後的慰問,他們兩人一直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守衛著白天和黑夜。
  
  行軍的路途十分順利,原因是還沒有靠近巨人密集的城市區域,物資輸送完美,人員傷亡在可控範圍之內,照這個勢頭來看後天傍晚一定能夠回到牆內了。
  
  「佩恩!!!」
  
  直到在休整完畢前,西方原野上突然出現的巨人群,直到那扎著單馬尾繪畫很好的姑娘被巨人的大手抓住,在放入口中之前。
  
  她原本是這麼想的。
  
  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得去救她!
  
  瓦斯發出一陣悲鳴,巨大的推進力將她幾乎是甩到那匹巨人的面前,沒有人看清楚她是怎麼動作的,只一個眨眼間那個黑色頭發的姑娘就出現在那匹巨人面前,連著墨綠色的鬥篷都被風速掀落至空中。她聞到了巨人口中的血腥味,肉味,唾液臭味,惡心的想吐。
  
  「佩恩!手給我!!快點!!!」瑞恩用鋼刀抵住巨人的下顎,大喊著向佩恩伸出了手。
  
  「組長!」佩恩的眼中擎滿了淚水,原先恐懼的神情被希望所占據,只因那染血的白襯衫後是一片漂亮的曙光。
  
  沒人會放棄對生下去的渴望,特別是在如此艱難卓絕的時刻。佩恩沒有猶豫地握上了瑞恩的手,溫暖又令人安心。最後她被瑞恩從那惡臭的大嘴中生生拽出。在離地獄一步之差的時刻,佩恩看著那節鋼刀因承受不住巨大的咬合力而折斷,腰間緊箍著組長纖細卻有力的手臂,在一聲輕柔的呢喃下,她被帶著重新飛向了天空。
  
  「回去了,我們的小畫家。」
  
  瑞恩帶著受傷的佩恩返回了大部隊,她能感受到一道視線落在她身上又快速地收回了,真是萬幸。身後的佩恩在冷靜下來後才發現了一絲不尋常的地方,組長的軍靴口顏色是那麼深的嗎?
  
  「組長,你……!」佩恩側過頭看著那塊明顯顏色不同的料子,卻在馬匹的上下顛簸中發現了一個藏在軍靴口的極深卻不明顯的齒印。
  
  「噓——沒事,剛才出來的時候被蹭了下。別擔心啦,我開著稀釋把腿抽回來的,傷的不重。」瑞恩衝身後的姑娘擠了擠眼道,端的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
  
  「真的嗎?組長你可不能騙我,騙人會禿頭的!」佩恩不依不饒地問道,甚至用了瑞恩最害怕的事情之一作為威脅。
  
  「哎呀,真的真的,我不騙小姑娘的,不信你捶它一下?」
  
  「您真是!」
  
  之後的行軍一直持續了兩個小時,在徹底擺脫巨人的威脅後,艾爾文團長才下達了休整命令,同時召集了干部組制訂接下來的回程路線。
  
  當佩恩從醫療兵那兒得到了基本治療回到夜行組的場地時,卻沒有看到本該在這兒的瑞恩。她看了看一旁休息的黑旋風,在環顧四周也沒找到組長視若生命般的包裹後,組長會禿頂的想法再佩恩心中根深蒂固了。
  
  「啊!那個天氣預報大小姐早晚要和她哥哥一樣禿頂,真是!」佩恩無處可發的怒氣和怨艾就這麼一拳扎扎實實地捶在了樹上,帶下來幾片落葉。
  
  「士兵,你惡語中傷長官的事情我可以當做沒聽到。把那家伙救你的經過告訴我,挑重點。」
  
  「是……是。」佩恩咽了下口水看著身後不知何時站著的面色極度不善的利威爾,在開口前一秒她想的是:啊,真可憐啊,瑞恩組長。
  
  幽靜的叢林,清澈的溪水,一名女子正坐在地上,看著自己髒兮兮的軍靴,在反復的猶豫下她終於試探著將腿從靴子裡抽出來,但是——
  
  「不行不行不行,要死了要死了真的要死的!嗚嗚嗚,系統好姐妹,不行了,太痛了,我不敢拔出來,血它凝固了嗚嗚嗚。」
  
  沒錯,這個人前逞英雄人後變狗熊的人就是夜行組組長瑞恩大小姐,現在她正處於兩難的境地。如果不處理傷口就會感染,但處理傷口就會很痛,痛的要命。何況她怕痛,怕的要命。
  
  「……你一閉眼一用力它就下來了。」系統看著這麼窩囊的瑞恩,心裡有些忍俊不禁。
  
  「真的嗎?我試試……啊!不行不行不行,嗚嗚嗚,還是好痛,我不敢,我覺得我嬌嫩的腿要掉一塊肉。」瑞恩眼角甚至含了點淚光,她撅著嘴委屈地看著那進退兩難的靴子,第一次有了想回家的念頭。
  
  「為什麼我沒有帶麻醉劑過來,鎮靜劑這時候一點兒用也沒有啊可惡……嘶,不行,還是好痛,我不敢用力啊救命……
  
  「怎麼辦,拔不出來肯定會會爛掉啊,爛掉是不是很痛,肯定會爛掉吧,我就這麼沒腿了,那可怎麼辦。
  
  「牆裡有沒有好點的假肢啊,霍布斯醫院肯定有吧,不知道能不能給我假肢上搞個紋身,因為怕痛一直沒敢紋來著。
  
  「真丟人啊,明明是個長官卻在這裡和靴子爭鬥,所以我不喜歡受傷啊……媽媽呀,不行,太痛了。為什麼我要有痛覺啊!算了,就這樣吧,也不知道利威爾會不會討厭沒腿的女人,好好的小姑娘就這麼沒了腿,他們又要擔心了。」瑞恩垂著頭如此碎碎念著,完全沒注意到身後已經環著雙臂神色莫測地站了一會兒的人影。
  
  當利威爾按著地圖找到水源,並看到那個黑色頭發的姑娘時,他的確是一肚子火氣。他覺得瑞恩就是有病,因為體恤下屬而隱瞞傷勢是個什麼狗屁理由?體恤下屬就能讓傷口好起來嗎?她鴿子蛋一樣的腦子裡怎麼總能想一些莫名其妙毫無用處的東西呢?當他含著怒火走向瑞恩時,就聽到了那家伙和平時完全兩樣的窩囊言論,有句話怎麼說的,人前逞英雄,人後當狗熊,說的就是這家伙吧。
  
  「利威爾會討厭沒腿的女人,所以快點把你那傷口處理好,身為夜行組組長可真難看啊。」
  
  利威爾看著眼前猛然回頭一臉驚訝的瑞恩,不止一次覺得這只小狼肯定有哪裡不對勁。不過這家伙原來是這麼怕痛的嗎?他一邊想著一邊走近了瑞恩身旁,寶石藍的雙瞳浸滿了霧氣,像是結霜的水晶。
  
  「利威爾!那個,我不是故意隱瞞傷勢的,沒事沒事,我可以自己來的,其實也沒多大問題就是有點………啊啊啊啊!痛痛痛痛痛!很大問題!很大問題!嗚嗚嗚嗚嗚,親愛的能不能輕點,對不起嘛……」瑞恩嘗試著縮回那條被抓著的可憐狼腿,但那位鐵面無情的長官可不會因為這樣難得的求饒,以及那聲親愛的而松手。
  
  「你自己來?呵,還不如等著截肢。」利威爾看著那條傷口猙獰的小腿以及粘合在一起的布料,眉心緊皺了起來:「但凡你早點處理,也不至於會像現在這樣,你平時機靈的樣子怎麼不在這裡表現一下?」
  
  「嗯……抱歉哦,我那時候不想讓你們擔心嘛,下次不會了,我保證。」瑞恩抬起頭看著依舊面色不善的利威爾,心裡一下子就後悔了起來。
  
  「怕痛嗎?」利威爾看著那只似乎拉聾著耳朵的小狼突然間問道。
  
  「怕。」瑞恩看著他點點頭。
  
  「你不喜歡吃糖卻很喜歡巧克力啊。」利威爾看著眼前寫滿乖巧兩字的瑞恩說道。
  
  「對啊,巧克力是不一樣的,說不上來為什麼但我就是喜歡。」瑞恩輕笑了一聲說道。
  
  「瑞恩。」
  
  「嗯?」
  
  瑞恩看著利威爾突然間放大的臉有些愣神,說起來現在這個環境也算是背靠山林,面向綠水。孤男寡女共處一方天地,雖然一個受了傷,一個火氣大,但改變不了瑞恩心跳漸漸加快的事實。
  
  這是……要親?真的假的?利威爾不像是會在這種情況做出這種事情的人啊?不過要是他想的話,她也沒問題啊,倒不如說十分可以。在這樣的胡亂思考下,瑞恩看著那雙愈來愈近的灰藍色雙眸,指節無意識地微微彎曲了起來,在這樣無限接近的距離下,瑞恩閉上了眼睛。
  
  又猛然睜了開來!
  
  她倒吸一口冷氣用力憋住那聲已經到喉嚨口的嚎叫,眼前是利威爾挑眉的模樣,小腿處傳來的火辣辣的痛感簡直讓瑞恩想叫一聲親娘。她吸了吸鼻子,抿了抿下唇,渾身顫抖著縮回了那條殘破的小腿,然後心疼的抱住了自己。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在利威爾無比嫌棄卻又帶著些關切的目光中抬起頭,有氣無力地說:「好痛。」
  
  「恭喜你不用截肢了,不用謝。」
  
  瑞恩是在自己上完藥之後被利威爾扶著回到集合點的,在路上,利威爾看著身旁眼角還帶著淚光的姑娘,想到那無意間聽到的碎碎念以及那副怕痛的模樣。瑞恩不適合調查兵團,這個想法從他加入的時候開始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變過,不如說更加深刻了。
  
  「明明是個士兵卻那麼怕痛啊,寧願截肢也不敢處理傷口的,你還是第一個。」利威爾說道。
  
  「沒辦法啊,我也想不怕痛,想受傷了也和沒事人一樣。但我做不到啊,痛就是痛嘛。」瑞恩撇了撇嘴說道,頗有些我就是怕痛,你能拿我怎麼樣的死不要臉氣勢。
  
  「瑞文和你父母都想讓你回去,現在他們也不會讓你嫁給某些不認識的人了。用你的腦子好好想想,你明明知道哪裡才更加適合你,原本就不是走這條路的人卻偏偏要走上來。」利威爾側過頭去看著發絲有些凌亂的瑞恩,回憶裡是這姑娘一次又一次只身犯險的模樣。
  
  但這個頑固的姑娘還是搖了搖頭,她同樣轉頭望著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在幾秒的對視下慢慢開了口:「我不要,我不走,我對這裡有感情了。況且比起身邊的人受傷,我還是希望自己來擔著。朋友啊,家人啊,部下啊,都是我珍惜的人,留在這裡我才能保護他們。」
  
  「……你是因為不知道被留下來的心情,所以才這樣說的嗎?」
  
  利威爾低沉的嗓音帶著些許壓抑,雖然知道他的意思但瑞恩依舊沒有松口,她垂下眼瞼輕聲道:「不,我知道那種心情,所以我不要做留下來的那個。抱歉啊,我一直是個殘酷的女人。
  
  「別生氣嘛,利威爾。我不是說過嗎,如果我會在這裡死掉的話,那在十五年前我就已經死了,這樣想來近一年我都會活的好好的,不是嘛?」
  
  利威爾看著身旁有理有據還帶著清淺笑意的姑娘,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只要是這家伙決定好了的事情,就算是國王親自下令也改變不了吧,這只小狼到底有多固執,他從一開始就知道的。
  
  在靠近集合點時,利威爾松開了她的胳膊,那只受傷的小腿終於結結實實落在了地上。瑞恩咬了咬下唇在原地忍著疼痛走了幾步,最後又踱步回到利威爾身邊,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雖然死亡總是會唐突地降臨,但我會在死之前認真地過每一天。利威爾,我絕對不會死在戰場上,也不會倒在冰冷的大地上,克勞德家的人就算死也要死的漂漂亮亮的,最起碼要被鮮花和人群……」
  
  「嘖,蠢蛋!講什麼狗屁話呢,給我活下去啊!被鮮花和人群包圍著也好,沒有包圍也好,總之給我活下去聽見沒?!」
  
  瑞恩止住了聲音看著突然提高音量狠狠瞪著她的利威爾,在短暫的對視下她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和身後組員的呼喊。只一個花開的瞬間,利威爾的嘴角觸到了一片柔軟,一觸即離,卻格外溫暖。
  
  在離開前她含著笑意回望著他,在林間的風聲和不知從何處飄來的血腥味中,她重重地點了下頭,她說:「好。」


裂痕
  
  她的皮膚很白,像冬日雪花一樣的冷白,就算是在驕陽下訓練一整個夏日也能用半個冬天養回原本的顏色。現在那線條柔美的左側小腿上多了幾圈繃帶,裡面是一個可怖的齒印,卡洱甚至不敢想那該死的巨人再稍微用力一些會發生什麼事,多麼可怕。
  
  「瑞恩,不是我說你,瑞文大哥在你父母那兒已經很盡力了,你知道他們是什麼意思的。」卡洱將一籃子蘋果放在了床頭櫃上,他看著床上那個正在寫著粉絲回復信的人說道。
  
  「我知道,他們要我和利威爾結婚。」瑞恩勾完最後一個花體字符後抬起頭,她轉著手上的鋼筆看著窗外明媚的春景道:「我只有25歲,我還有很多時間,我還要做很多事情,我不想那麼快結婚。」
  
  「這句話你已經說了很多遍,作為朋友我應該尊重你的決定,但我還是要說一句。克勞德夫婦一直在等一天,等他們的女兒能放下一些東西,好好的完整的回去,然後嫁給她喜歡的人。」卡洱拉開那半遮住春日光景的簾子,看著街上的行人馬車說道。
  
  「遲早會的,但不是現在。我會回家一趟和父母說我不想結婚,瑞文他……我很感謝他的,真的。卡洱,別勸我了,你勸不動我的。」瑞恩將那幾封信交給了一旁默默不語的安娜,她看著卡洱無奈的撓了撓頭,最後一臉「孺子不可教」的表情走了出去。
  
  安娜接過那幾封信件,她看著倚靠在床上看著雜志的小姐,第一次有些不明白她家小姐在想什麼。那位兵長是愛著小姐的,小姐也分明愛著那位,但為什麼兩個人硬生生誰也沒提結婚這件事情。這麼想著的安娜走到了門口,卻和推門進來的人撞了個正著,這一眼看過去,好家伙,不就是方才想的兩人之一嗎。
  
  「中午好,兵長。」安娜自覺讓開了路,在頷首招呼的瞬間注意到門外站著的剛出去不久的卡洱,難道……利威爾兵長全都聽到了?
  
  瑞恩從雜志中抬起頭,看著利威爾一步一步朝她走來,身後是慌慌張張出去的安娜。
  
  「腿怎麼樣了?」利威爾坐到床邊的靠背椅上,看著合上雜志的瑞恩問道。
  
  「沒那麼痛了,狼女的恢復能力出色,一個禮拜就會好的。」瑞恩將雜志放到一旁平靜地回復道。但與那平靜話語相反的是她和平靜遠不搭邊的內心:利威爾是什麼時候來的?剛才的話他聽了多少?他會有什麼想法?他會生氣嗎?會難過嗎?會覺得我不愛他嗎?不行啊,現在結婚還不行啊。利威爾……愛和結婚是不一樣的啊,他會明白嗎。
  
  與此同時瑞恩完全沒注意到身旁男人眼中藏著的糾結,他的眉心漸漸皺起,腦中是瑞恩方才說的話語。她不想結婚,沒有上的了台面的理由,她只是不想。利威爾很了解她,但有時候又覺得自己沒有想像中那麼了解她,比如現在。但沒關系,他可以弄明白瑞恩的想法,現在就可以。
  
  「瑞文找我談過結婚的事,所以我來問問你的想法。剛才在門外我聽到了,但我想再確認一次,你是怎麼想的。」除了戰場的生死和之前瑞恩的秘密以外,這是利威爾第三次這麼顯而易見的將認真二字放在臉上,這麼嚴肅地和瑞恩談論某件事情。對於這份感情,他一直都是很認真的。
  
  瑞恩在利威爾的目光下漸漸斂了笑意,幾乎沒有猶豫的點了頭:「嗯,和你聽到的一樣,我還不想結婚。巨人還在,威脅還在,我想做的事情還沒有完成,所以我還不想那麼快結婚。」
  
  利威爾看著瑞恩的模樣,心中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大家都是成年人,他當然明白愛和結婚是兩碼事,瑞恩能在這件事情上那麼慎重認真,他確實覺得沒有任何問題。但是——
  
  「還有別的理由吧。還有一個理由,重大到讓你承受多方壓力也不願松口的理由。還是說因為我不是世界上最帥的男人,所以克勞德千金不願嫁給我?」利威爾挑眉看著那在瞬間笑出聲的瑞恩,她一邊說著才不是一邊嗔怪地看向自己的模樣實在可愛。
  
  「是有一個理由,但說出來你肯定會生氣的。百分百會生氣哦,我賭上全部身家。」瑞恩呼出口氣緩了緩方才的笑意,她勾了勾嘴角看著利威爾明顯低沉下來的表情說道。
  
  「說說看。」
  
  「不要。」
  
  「挺有骨氣,給你機會再說一遍。」
  
  「可你會生氣的。」
  
  「我盡量忍住。」
  
  「……………」
  
  瑞恩撇了撇嘴看著環著雙臂等待著她下文的利威爾,在猶豫的時間默默往旁邊拉遠了些距離,因為這真的是一個會精准踩雷的理由。她緊了緊握拳的雙手,深吸了一口氣,用全身的力氣控制表情,使其看上去和藹可親又真心真意,末了她小聲說道:「因為如果我死了,現在只是死了一個戀人,結婚的話……可是死老婆啊。」
  
  說完這句話的瑞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鑽進了被子裡,同時把四角壓的嚴嚴實實毫不漏風。果不其然,在這句話出口的幾秒後,身旁傳來利威爾帶著十足火氣和不耐的一聲:「哈?!」
  
  「!!!你說會忍住的!」
  
  「……瑞恩,出來說話,我不生氣。」
  
  「不!!!你生氣了!我知道你生氣了!我不出來!」
  
  利威爾看著那只鑽在被子裡理直氣壯耍無賴的小狼,第一次覺得手有些癢。那一瞬間的火氣幾乎衝得他有些頭暈目眩,因為她的話語,她的想法,還有一部分是因為她如此耍無賴不出來的行為。瑞恩克勞德,是一個能從各種意義上讓他肝火旺盛的女人。
  
  「你個蠢貨給我從被子裡出來!整天腦子裡再想些什麼狗屎東西?前不久笑呵呵地答應過的事情又忘了?承諾在你這兒就是個屁吧?啊,我明白了,克勞德大小姐早就做好打算,根本沒想活到最後的人是你吧!
  
  「你聽著,這個世界上有大把大把的人想要活下去,有人沒有你這樣得天獨厚的能力卻還在努力地活下去。而你!卻總想著會在哪一天死。
  
  「我還不需要你來操心我的名聲和聲譽,那幫豬玀的想法怎麼樣都好。你不想結婚……那就不要結吧。」
  
  這句話說完後的利威爾拿起外套出了房門,卻又一次在門口撞見了匆匆趕來的安娜。他瞥了眼這位干練的短發姑娘手上的加急信,在她進門之後發出一聲嘲弄的冷笑。總是這樣,一直都是這樣,他想讓她好好活著,但在瑞恩眼裡那些工作,那些信,那些會議,那些不相干的人和事,每一件都比她的命來的重要。既然如此他又憑什麼要關心那家伙的死活,憑什麼關心一個不在乎自身的人的死活。
  
  身後的房門又被打開,那位助理急匆匆地跑過他的身側,手上拿著帶有瑞恩簽名的一張支票。想了解發生什麼事的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他掐滅,和他又有什麼關系呢。利威爾最後回頭望了眼那扇關上的門,在沉默中走下了樓。
  
  阿諾德先生在房間裡突然昏迷,被送去醫院診療後確定是得了冠心病,他的個人賬戶上沒有足夠的金額來支付後續的診療費用,所以才出現了剛才那一幕。瑞恩在簽完字後長呼出一口氣,她靠在床墊上望著懸掛的吊燈,腦中是系統的聲音。
  
  「為壓縮行程,訓練兵團的訓練時間從三年壓縮至一年半,下一個任務,見證超巨的二次破牆。」
  
  「你們時空管理局真的全能啊,壓縮時間都能辦到。你明明說過阿諾德先生是可以救下來的。」瑞恩閉著眼睛問道。
  
  「但他已經老了,人總要服老。」
  
  「你不懂我的意思,我要他活著,最起碼和他孫子見上一面。」
  
  瑞恩拿過床頭的雜志卻沒有翻開,她想到了上輩子在病房裡,前不久還和自己說著天氣很不錯的爺爺在轉身的瞬間,那麼突然地就離去了,當時看著心電圖絕望和無助的感覺,那種悵然若失不知所措的感覺,她一直記到了現在。
  
  「……如果可以的話,誰都也不想死啊。上輩子也好,這輩子也好,我也想活著,活過半輩子也好。」只是比起死亡,她有了更想改變的東西,那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東西,是未來某一天一定會發生的事情,是上輩子的她死前留給自己的任務。
  
  她能想到利威爾會有多麼火大,畢竟說出了那樣的話,但有一句話利威爾確實說對了,瑞恩的確總在想著她的死亡。十五年,加上那個任務,她能活下來的幾率簡直就是渺小,微小,在這裡的任何一個人都比她更有機會活到大結局。
  
  窗外的春景分明,瑞恩卻在那滿天春色裡感受到了一絲悲傷,像水滴落下蕩出一片漣漪。這肯定是她和利威爾的第一次冷戰,錯的人毫無疑問是她。憑最後會留下他一人這點,瑞恩克勞德簡直是罪大惡極。
  
  一個禮拜後瑞恩的傷勢已經恢復了七七八八,在去醫院看望了阿諾德先生才得知他的病情已經穩定了下來,但依舊要住院觀察。瑞恩毫不猶豫簽了後續的支付賬單,果斷到像是自己爺爺病危一般。那之後緊接而來的是數不勝數的會議,工作,訓練,報告,等到瑞恩終於處理完日程上的一切得以喘息時,這已經是距離和利威爾最後一次見面的第十一天了。他們的關系肉眼可見的僵硬。
  
  「所以說為什麼不想結婚呢?和你一個年紀的其他小姐已經開始准備操辦婚禮了,為什麼你一點也不著急?」克勞德夫人皺著眉頭看著餐桌前的女兒,在心裡嘆遮不知第幾口氣。
  
  「母親,我不想結婚,我已經說了很多遍了。」瑞恩放下手中的刀叉看向面前的婦人,面上帶著顯而易見的煩躁。
  
  「你不喜歡利威爾嗎?」
  
  「我喜歡。」
  
  「那為什麼不結婚?!」
  
  「喜歡和結婚是兩碼事。」
  
  「你簡直無理取鬧!」克勞德夫人還是忍不住拍著桌子站了起來,引得身旁人側目。她就是不明白這個女兒,怎麼也想不明白,放著好好的大小姐不做偏要去參軍,還是調查兵團,好家伙還一去就不回來了。終於有了個喜歡的人卻說不想結婚,這樣的女兒簡直能把她氣出病來。
  
  瑞文在一旁拉住氣的渾身發抖的克勞德夫人,轉頭去看那位坐在家主位的男人,他們的父親。他面容疲憊一只手抵著額頭,闔上的雙眼似是不想看到這場鬧劇。
  
  是啊,這難道不是鬧劇嗎。
  
  「我是挺無理取鬧的,我也明白。對不起,一直讓你們為我擔心,但我真的……還不能結婚。」瑞恩放下刀叉微微欠了欠身便上了二樓,她低垂著眉眼,實在讓人看不清喜怒。
  
  「唉,她不想結就不結吧,打也打不過,還能綁了自己女兒不成?那麼多年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倔的和頭牛一樣怎麼也拉不回來。只是有些對不起那位兵長啊,他明明是個很好的人。」
  
  「父親……」
  
  「瑞文,你上去看看她吧。」
  
  「嗯。」
  
  瑞文嘆了口氣站起身,他抬頭望著二樓處半開著的房門,在身後母親無奈的數落聲中走了上去。他推開房門,就看到他那比牛還倔的妹妹伏在書桌上,看不清是哭了還是沒哭。
  
  所以他關了房門走上前去,倚靠在窗邊問道:「你和那個矮子說了啊。」
  
  「說了。」瑞恩抬起頭來望著一旁的瑞文,眼角干澀,並不像哭過的樣子。
  
  「一瞬間我還以為你哭了,嘛,不可能吧,從小到大你就沒哭過。」瑞文聳了聳肩調侃道。
  
  「哎呀,真過分,我哭的時候不會讓人看見的啦。」她語氣輕快,嘴角含笑,但那雙眼中卻沒有一丁點兒的笑意。
  
  瑞文走到她身前看著這個又聰明又能干,打架還強到不行的自家妹妹,說實話他曾一度認為以瑞恩這臭屁的性格是絕對沒有人敢娶她的,直到那個矮子出現他才看到了自家妹妹嫁出去的希望。但是……
  
  「別笑了,我是你哥,有什麼事不能和父母說的就和我說。嘛……雖然挺麻煩的,但你這樣我看著也不舒服。」但是這一次的問題看起來還不小啊。
  
  「哥,你談過戀愛嗎?」
  
  「談過。」
  
  「和戀人吵架了怎麼辦。」
  
  「我的方法比較直接,給錢就好了。」
  
  「我覺得這對利威爾不管用哦。」
  
  瑞文撓了撓頭覺得這絕對是一個世紀難題,要是他知道戀人吵架該怎麼和好也不會……等等,要是對方是男方的話,他沒准真能解這道題!
  
  「你詳細說說,你和他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才讓那家伙生氣的?」想到此處瑞文頓時覺得自己又可以了,他從一旁拖了把椅子坐在瑞恩旁邊,邊撐著腦袋邊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嗯,利威爾覺得我總想著什麼時候會死,所以……」
  
  「?你居然想死?」瑞文瞪圓了眼睛問道。
  
  「不,不是!我不想死!哥,你聽我說啊!就是這個事兒吧很難搞,你說我這戰場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兒的,沒准哪天稀裡糊塗就沒了,那我這不能給他保證啊!這牆裡也沒傷亡保險的,合著我也不能騙他呀!利威爾最討厭我騙他了.,連說好話都行不通的。我是很厲害也挺能耐的,但有的時候……我沒法保證以後啊。」說到這裡瑞恩仿佛泄氣一般地抓了抓頭發。
  
  她有些苦惱,哪怕利威爾喜歡上一個其他什麼人,其他普普通通能在結婚後等他回家的姑娘,能信誓旦旦說出永遠不會先他而去的姑娘,能不要像她這樣思慮繁多的姑娘。一個更簡單一點的姑娘,也許事情就不會變得這麼復雜。
  
  瑞恩深深嘆了口氣後重新趴回了桌邊,她緊皺著眉頭,太陽穴是突突的疼。但要是變成那樣的話,要是利威爾喜歡上別的姑娘,想都不用想,她絕對做不到笑著祝福利威爾的,婚禮更是不會去參加。能笑著祝福心上人結婚的女人,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嗎?不可能啊。
  
  「那就告訴他你不想死!告訴他你想活下去!告訴他你也有想過你們的未來啊!去爭取啊!再說在這方面那家伙不也是一樣的嗎?克勞德家可是要迎來一個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女婿啊!不然你以為那家伙是為什麼沒有和你提過結婚的事?他已經31了啊!」
  
  這是瑞文第一次對自己妹妹如此大聲地講話,他大喘著氣看著眼前趴在桌面上一動不動的瑞恩,心中是止不住的悲涼。他這個妹妹哪兒都好,就是太死腦筋,太倔,太不會聽人講話了,自己決定好的事情任誰也無法改變。真的是……
  
  「抱歉,為了未來著想,我還是……不會結婚。利威爾要娶一個能陪他走到人生盡頭的女人,一個能陪他去看萬千世界的女人,一個……不會總讓他那麼擔心的人。」瑞恩的聲音有些悶悶的,語調裡卻是說不出的平淡。
  
  「可他愛你。」
  
  「我也愛他。」
  
  「你真是無可救藥。」
  
  「我知道,我知道……哥,有止痛藥嗎?我頭痛。」
  
  「……沒有,痛死你算了。」
  
  瑞恩聽著身後瑞文走出房門的聲音,再一次從心底罵著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膽小鬼,但她不敢拿未來當做賭注。她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這個世界上只有她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第二日,瑞恩帶著百合花來到了阿諾德先生的病房,四月芳菲還未開盡,便落了幾瓣在窗前,徒留下一片清香。瑞恩將那修剪過的百合放入瓶中,挑了個通風處放置妥當後,便看著那躺在病床上的雙鬢花白的人。
  
  幾十年前她也是這樣站在自己爺爺的病床前,看著他躺在上面,等待著他下一次睜開眼睛。
  
  在短暫的沉默中,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消散在安靜的病房內,那倚牆站著的姑娘看上去二十來歲,眼中卻蘊含著與年歲不同的感概,亦或是悲傷。她安靜地望著那病床上的人,更像是透過那白色的病床望著遙遠時空中的人。
  
  「我很不喜歡生離死別,唯一的一次就要了我的命。現在想想那時候的我真的錯了,我總是這樣自私又獨斷,別人說什麼也不會改。什麼都想要,什麼都放不下,固執的讓人頭疼。」這聲音很輕,很緩,但在這靜謐的空間裡卻一清二楚。
  
  房間裡唯一的聽眾正在沉睡,瑞恩望著那探進窗扉的春色,她沉默著似是想了很多,又似是什麼都沒想。
  
  「我的第一把吉他是爺爺給我的,維修制造哪一樣他都會。那房子外每到這時候便會開滿蒼蘭,我好喜歡那味道,現在也記在嗅覺裡。清淡的,聞久不膩的花香。他喜歡抽大煙,卻不在我跟前抽,毛糙的嗓子還偏要唱那民謠,我總嫌他唱的不好聽。」講到這裡瑞恩兀自笑了一下,她低垂下眉眼搖了搖頭,絲毫沒注意到門外不知何時多出來的身影。
  
  「後來我長大了,被父母接去城市,離得其實不遠,真是不遠。但人總是這樣,一旦離開了熟悉的人開始總會想的心力交瘁,可幾個禮拜後就不會那麼想了。我曾經有很多時間,很多很多的時間,我可以去摘那些蒼蘭花,去教他怎麼唱歌不跑調,去找他幫我修理樂器。
  
  「可是沒有了,不論是他的時間,還是我的時間,最後都沒有了。小蒼蘭真的很好聞,我想用它們做個自制蠟燭,放在壁爐上,最後也沒做到。
  
  「爸爸媽媽那時候也一定很……哈哈,還是平安夜啊,我可真是會挑時間……我很愛他們,真的,很愛他們。對不起。」瑞恩慢慢抬起了頭,微長的前額發散在她的臉上,遮住那晦澀的神情,她白皙的脖頸仰起一個脆弱又漂亮的弧度,下顎角的線條清晰可見。那環著雙臂的手慢慢收緊,在衣袖上抓成一個不輕不重的褶皺,她咽下喉頭的濕意,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著:「只要再過一年,很快就能和你孫子見面了,拜托……拜托。」
  
  那之後瑞恩在病房裡站了很久,也許很久也許只是沒多久,她站在那裡看著窗外的光景變換,她會抽煙但不喜歡抽,但此時此刻她格外想念上輩子總揣在兜裡的藍牙耳機和智能手機。
  
  就算過了很久但她果然依舊很想家。
  
  但她真的不知道門外會有人,一陣天旋地轉的突擊來的她猝不及防,要不是那股氣味太過熟悉,瑞恩肯定會毫不猶豫給他一個絞殺式。
  
  「為什麼不反抗?」
  
  「你聽了多少?」
  
  「裡面的人確實是阿爾敏的爺爺吧,這是怎麼回事?」
  
  「他還不能和阿爾敏見面,現在還不行。」
  
  「你……是瑞恩克勞德嗎?」這一聲裡帶了些細微的顫抖,還沒等瑞恩細細捕捉就被那反剪的力度打斷了思緒,「回答我!」
  
  利威爾從來不是個好糊弄的人,照理來說他應該馬上回到兵團將這個事情上報給艾爾文團長,然後對她來個全方位的審訊。而現在他在這裡留下和自己對峙的原因,大概是因為那一份人總有的私情。
  
  「我是,我是瑞恩克勞德,我沒騙你,利威爾。」瑞恩的聲音從身前傳來,他愛的姑娘被他反剪在醫院過廊的牆角,這一次他終於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力道了。
  
  「你說的那些胡話不會空穴來風,這和你的秘密有關吧。」
  
  「你猜猜看。」
  
  「呵……」
  
  隨著這一聲冷笑而來的是小臂和肩關節不可負擔的痛苦,但哪怕是這樣,瑞恩也知道利威爾若不是有心,自己的胳膊怕是早就廢了。她抵著冷冰冰的牆面,余光觸到利威爾的影子打在地面上,她呼出一口氣在身後人銳利的視線下松了口:「我死過一次了,這是我的秘密,我可以面朝著你再說一遍,利威爾。我真沒騙你。」
  
  「……轉過來。」
  
  利威爾松開了鉗制她的雙手,而瑞恩在這一聲下緩緩轉過了身子,直到現在她才看清身後人的神色,狠厲的足以讓人背心發涼的表情。但瑞恩現在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害怕,大概是因為這個場景已經在她心中上演過無數遍了。於是她倚靠著牆壁,正對上那雙蔓延著冰冷火焰的眸子,開口道:「我死過一次了,生理意義上的真正的死亡。這件事情找不到什麼借口,所以我實話實說了,利威爾,我已經……」
  
  「嘖!」
  
  瑞恩的後話被利威爾打斷,他煩躁地抵著額頭在心裡想著究竟是他瘋了還是瑞恩瘋了,這樣的胡話他不該信的,但該死的他找不到這家伙說謊的一點點破綻!就好像……那件他最不想發生的事情已經在他不知道的歲月裡發生過了一般,他一無所知。
  
  「……不痛哦,那時候。和睡著了一樣,放心吧。」
  
  「別自我意識過剩了,我看起來像在為你擔心?」
  
  「是嘛,那就好。」
  
  眼前的姑娘松了口氣般的仰起頭,那雙眼裡帶著一片釋然,那副看淡生死風輕雲淡的模樣很想讓利威爾給她兩下,讓她知道一下什麼叫做人間疾苦,但是她手腕上的紅痕實在是刺眼的緊。
  
  「不回兵團嗎?」
  
  「你急著回去被關禁閉?」
  
  「要關禁閉啊,嗯,好。」
  
  「呵……」
  
  瑞恩在利威爾身後亦步亦趨地走著,她摸著有些發腫發燙的手腕,神色淡淡地想著大概會痛上三四天。利威爾會時不時回頭看看她,大概是在確認自己有沒有跟上來。她怎麼會逃呢,她巴不得馬上揭開自己的老底迎來他們對自己的最終審判,要不是系統那玩意兒在腦子裡叫的歡快,她才不會說話只說一半。
  
  回到調查兵團的時候不過下午三點,但利威爾卻再前往辦公室的方向硬生生拐了個彎,這一路上兩人誰也沒說話,碰到這狀況瑞恩也不敢發問,只能想著利威爾大抵不會給自己動私刑,然後繼續跟著他走。所以當他們來到醫療室的門口時,瑞恩有一瞬間的愣神。
  
  直到利威爾踏進了醫療室的大門,瑞恩還是站在門口,像是等著他探望完病人出來的模樣。那樣子總讓利威爾想起家養的大型犬,但這姑娘是狼,野性十足的和乖巧完全搭不上邊卻還要做出乖巧模樣的黑狼。
  
  「進來。」
  
  「?」
  
  瑞恩眨了眨眼還是跟上了利威爾的步伐,他四處環顧尋找著什麼,卻在房間的窗口找到了醫生外出進貨請稍等的字條,那表情簡直精彩紛呈。這醫療室不大,處理的也都是小病小傷,軍隊有著自己的醫院,況且就在兵團附近不遠處,所以利威爾來這裡……瑞恩有所感受的低頭看了看自己紅腫的手腕,眸光微顫。
  
  利威爾將那字條貼回原處,大步一跨坐上了醫生的位置,從幾個箱子中找到外敷用的碎冰和紗布,同時翻出一支定痛膏。末了才看向那依舊站在門邊的瑞恩,微微皺眉語氣不善道:「你准備在那兒杵多久?過來。」
  
  這姑娘抿了抿嘴,一雙眼在那冰塊和紗布上看了又看,才慢吞吞挪到利威爾跟前,剛想開口就被眼前人不可置否的語氣糊了一臉:「手。」
  
  明明是一副不耐煩地樣子。瑞恩在心裡想著,將那只紅腫的手放到了他面前,默默側過頭去。
  
  就算被紗布包著還是很冷,但這樣才能消腫。在接觸皮膚的一瞬間,那股刺痛讓瑞恩整個人瑟縮了一下,只是一下卻生生憋住了聲音。撒嬌得看時候,喊痛也得看時候,但就有那麼個人能清楚她身體每個反應透露出來的信息,原先就輕柔的舉動變得更加小心翼翼起來。瑞恩不止一次希望過利威爾不要這樣對她,可以對她粗暴一些,冷酷一些,但唯獨不要這樣溫柔地對她。
  
  握著自己的手掌還有那輕柔的動作,這樣的溫柔讓她心痛到想要流淚。
  
  「利威爾,我挺混蛋的。」
  
  「確實,你挺混蛋的。」
  
  「……四年,五年吧,五年內我把要做的事情做完了,等一切都結束了,到時候如果,」說到這裡瑞恩停頓了一下,她咽下了原本喉頭的詞句在眼前人的等待下說出了後文,「如果利威爾覺得可以,那我就嫁給你。帶上我囤積的所有財產,兌換成金條,我們能去任何地方。」
  
  「怎麼?五年內會發生什麼大事讓你如此心神不寧,是巨人會飛了還是你要破產了?」利威爾將那膏藥塗抹在瑞恩看起來好些的手腕上,挑了眉梢發問道。
  
  「不,就是……嗯,到時候你就知道啦。」瑞恩微微笑了笑,心想著第一個假設確實能夠成立的同時,替自己那驚險萬分的未來捏了一把汗。
  
  「是嘛。還是先把眼下的事情解決了,再討論你破產的問題吧。」利威爾將紗布的最後一圈纏在瑞恩手上後打了個結,在走出門的時候他回頭看了眼那放好凳子慌慌忙忙跟上自己的瑞恩。
  
  她的秘密很多,利威爾知道,她心裡藏了很多事情,利威爾也知道,她愛他,他比誰都知道。就是這樣一只藏著很多秘密,藏著很多心思的小狼,笑起來卻總是那樣燦爛,似是不懂人間疾苦一般明媚漂亮。而每每她那樣笑著的時候,眼裡總有一個他。
  
  五年,他等得起。當然如果這只小狼想開了要反悔了,那——
  
  「我隨時都可以。」
  
  他隨時都可以。
  
  「你說你已經死過一次了,但按照你的個人檔案來看沒有哪一次的傷勢足以致死,根據利威爾說的,那間病房裡的阿諾德先生就是你上次出牆救回來的真正的人吧。」艾爾文端坐在辦公桌前,他雙手交叉看著方才被利威爾檢舉揭發過來的瑞恩。面前的女孩兒坦坦蕩蕩沒有絲毫秘密將要被揭開的擔憂,反倒是……還有一絲興致盎然。
  
  「是的,阿諾德先生是我救回來的,我不想他死。」瑞恩點了點頭說道。
  
  「這個理由可以理解,但為什麼和他孫子的見面時間要定在一年後呢,或者說你知道這一年裡要發生什麼事情嗎?」艾爾文泛著精光的雙眸牢牢鎖住眼前的姑娘,他的得力下屬之一,也是他的懷疑對像。
  
  此話一出整個辦公室便陷入了詭異的寂靜,利威爾側過頭看著窗外的枝丫,心裡卻數著秒等待瑞恩的答案。如果她真的知道一年之內會發生什麼事情……那她和自己約定下來的五年內,一定會發生更加令人難以招架的巨變,就和那次破牆一樣。
  
  「嗯……大概吧,也許是也許不是,答案要你們自己去尋找才行啊。」瑞恩垂下頭晃了晃身子,系統的聲音實在是吵得她頭疼,那堪比警車鳴笛的聲響一刻不停地回響在她的腦海裡,簡直抓狂。
  
  「如果讓阿諾德先生見到了他的孫子……」
  
  「絕對不行。」
  
  瑞恩的聲音和腦中系統的聲音重合在了一起,她抬起頭看著坐在辦公桌前審視她的艾爾文,明明是她的長官,但瑞恩的態度帶著不可反駁的堅決:「絕對不可以,在一年之內讓他們見到面。你們可以用任何事情試探我,但這件事情是不能做的。」
  
  那一刻艾爾文分明從她的視線裡捕捉到了其他東西,一些更加殘酷堅決的,不容挑戰的某樣東西。就像是有誰在透過這雙寶石藍的眼睛望著他,盯著他,警告他,逼著他不得不妥協。
  
  「瑞恩,你想讓我們揭開你的秘密嗎?」艾爾文點了點桌面看著瑞恩再一次問道。
  
  「想,最好快些。」這一次她倒是很直白。
  
  「哦?為什麼?很多人都想將秘密藏著帶進墳墓,你卻想要我們揭開它。」艾爾文輕笑了一聲看著那依舊坦蕩的姑娘,從心底覺得瑞恩的確很有意思,難怪韓吉那麼中意這個夜行組組長。
  
  「嗯……因為我想活的輕松一點,心裡裝太多事會很累,我其實很想告訴你們的,但這個事情果然還是要你們自己發掘。」瑞恩笑著聳了聳肩,沒有一絲一毫欺瞞的意圖,那樣光明磊落的模樣著實讓艾爾文覺得這像是一個解謎游戲。
  
  「最後一個問題,你明明活的好好的,卻為什麼說自己已經死過一次了?」艾爾文的余光掃過那倚靠在窗邊的身影,面上一副事不關己的冷酷模樣,指尖卻早把手肘處的布料捏得死皺了。
  
  「啊……嗯……這個,嗯……」
  
  這個問題解釋起來有些復雜啊。瑞恩皺了皺眉嘆了口氣這麼想著,她正想著岔開話題不討論這件事時,卻奈不住兩道視線打在身上的焦灼感,於是她咬了咬下唇努力忽視腦中愈演愈烈的警報聲,在想到系統說過的話的同時心下一橫張口道:「對的,我死過一次了,因為我不………」
  
  在那一瞬間,意識被強制抽離,四周變得寂靜黑暗,像身處一灘死水中。瑞恩在倒下去的前一刻想著,這樣的情況和29歲那年平安夜晚上的感覺一模一樣。讓人恐慌。
  
  事情發生在一瞬間,在艾爾文被眼前場景驚到起身的同時,一道身影從窗邊掠到辦公室中央,利威爾堪堪接住瑞恩的身子才讓她不至於摔在地上。他扶住瑞恩的背心讓她倚靠在自己身上,之後撐開她單薄的眼皮,查看這姑娘的眼球來判斷情況。
  
  「看樣子只是暈了過去,沒什麼大問題。」利威爾看著艾爾文說道。
  
  「她說過有些事情她說不出口,原來是這個意思……利威爾,你先帶她回去吧,我得好好想想她出的題目。」艾爾文撐著額頭說道。
  
  「這家伙雖然像個瘋子一樣說了很多胡話,但我不覺得她在說謊,艾爾文。」利威爾將瑞恩打橫抱起,在推門而出的那一刻衝身後的人說道,「這家伙有我們不知道的經歷,雖然很久之前就認識她了,但……瑞恩從來沒有像個正常小屁孩一樣的時光。」
  
  最開始的錢是她賺的,藥是她買的,食物是她獲得的,她從來不像個八歲小屁孩一樣,好似睜開眼就是大人一般。在地下街那段時間說不上是瑞恩照顧他們多一些還是他們保護瑞恩多一些,也許一半一半。但如果沒有這家伙在,那段日子一定會更加難熬,艱難以及難以忍受的枯燥吧。
  
  利威爾抱著自家小狼穿堂而過風風火火走向瑞恩個人辦公室的場景簡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連每次偶遇必和兵長行禮問安一項不落的利威爾班,也在這時候噤了聲。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位人類最強心緒不定,滿臉不耐,可謂是誰碰誰倒霉。
  
  但瑞恩這次的昏迷實數雞肋,就和電腦重啟一樣時間短暫,還沒有等利威爾將這匹狼運送回辦公室,瑞恩就在半路上嚶唔一聲,醒來了。於是利威爾看著懷裡的姑娘皺著眉蹭了蹭自己的胸口,迷糊的眼神頗有些早上起床的模樣,真像只小動物啊。
  
  「……?嗯?我怎麼……嗯????!啊這!?」
  
  「喲,醒了?」
  
  瑞恩感受著抱著自己人胸膛口發出的輕笑,在三秒不到的時間回憶起方才的一切,但現在最要緊的還是快點將她放下來,老大不小了在這大庭廣眾下也太害臊了。
  
  也許是瑞恩的耳朵紅的太離譜,利威爾只看了一會兒就大發慈悲將她放下了,有一說一,腳踩著地的感覺真好。
  
  「醒了就自己回去,艾爾文說要想想怎麼解你出的問題。」利威爾說完這話抬腿轉身就准備走了,像是兌現了十幾天前那打定主意不再管瑞恩死活的想法,那麼果斷,那麼瀟灑,好似瑞恩倒下時驚慌到發不出聲音的人不是他一般。
  
  不過瑞恩可不知道這些。
  
  「啊,等等!利威爾,不要關禁閉嗎?」
  
  她只知道利威爾說過回來要關禁閉。
  
  「……瑞恩你,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的癖好,所以才這麼想去禁閉室?」利威爾皺著眉看著眼前打理著頭發的姑娘,眼中帶著些許的疑惑和深深地探究。
  
  「不去嗎?真好。我沒有那種癖好哦,因為我怕痛嘛,不可能有那種特殊癖好的。」瑞恩松了一口氣笑得磊落大方,話裡的語氣也是那麼光明正大,明明那麼坦蕩的笑著,卻硬生生給人一種非禮勿聽的感覺。
  
  「啊是嘛,那可真是太好了,畢竟我沒有……」
  
  「利威爾!」
  
  「嘖,這次又怎麼了?」
  
  眼前的姑娘神情認真,藍色的眼中是璀璨的星火,每次瑞恩這樣說話的時候利威爾都不會打斷她,因為這一定是她深思熟慮好久之後才決定告訴他的,一片真心。
  
  「對不起,之前又惹你生氣了,但我不想騙你了,那確實是我的真心話。我想活下去的,想活著,想吃牛排,想喝香檳,想參加舞會,想唱歌作曲,想在陰雨天窩在被窩裡睡覺,還想,和你結婚。
  
  「我沒有覺得有這樣的能力就比高人一等,也從來沒有過尋死的想法,我只是想救幾個人,挽回幾件事情,我沒那麼貪心的,真的。
  
  「不是說好要去看極光嘛,還要周游世界呢,我怎麼舍得讓你一個人去啊。我們狼可是專一又長情的生物,就算死神拿鐮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
  
  「不准死。」利威爾轉過身看著那信誓旦旦的姑娘,心中有個聲音叫囂著別信她的鬼話,但最後他總歸會信的。
  
  她總說這樣的話,總把這樣赤裸的真心捧到眼前讓他看,讓他信,那緋紅的雙頰和藏著愛意的眼睛的確不是在說謊。但哪怕這是假的,是用來安慰他的漂亮話,到最後他還是會選擇信她。
  
  瑞恩看著利威爾轉過身打斷自己的話語,灰藍的眼中晃出一片漣漪,他身側是大好的日光,落在他肩頭卻顯得蒼白了幾分。
  
  「答應我。」
  
  那一瞬間瑞恩在他身上看到了如同玻璃般透明的巨大羽翼,那麼晶瑩透亮那麼一碰即碎。所以她拋下了羞恥,拋下了路過士兵探究的目光,將那個表情與霸道言辭完全不符的男人抱了個滿懷。真正的投懷送抱,還附帶一個溫柔的額間吻。
  
  「好,我答應你,親愛的。」
  
  「承諾在你這兒管用嗎?」
  
  「管用,寶貝。這次是真的,信我。」
  
  「嘁……」
  
  利威爾偏了偏頭遠離那有些熾熱的溫度,這姑娘隨口拈來的愛稱順著耳根一直燒到心裡,配合著那真誠到不能再真誠的表情,以及那落在額間的親吻,簡直……令人心癢難耐,招架不住。
  
  「回去吧,姑且再信你一次。」利威爾感受著胸前的熱度以及打在面上的呼吸,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頂,在無聲的嘆息下松了口。
  
  「真的啊!嗯!親愛的我買了新的茶具送到你辦公室啦,你看到了嗎?」
  
  「嗯,看到了。」
  
  「是不是很贊!質感是不是很好!花紋是不是超漂亮!」
  
  「是,你那麼喜歡怎麼不自己留著?」
  
  「因為我覺得你會喜歡啊,你喜歡的話我就會很高興,所以利威爾喜歡嗎?」
  
  他頓了頓望向身邊笑得燦爛萬分的瑞恩,那亮晶晶的雙眸裡托著一個小小的自己,生生讓他感受到了夏日熱風般的溫度。所以他別過頭去,不去看那總是燦爛到過分的笑容,同時輕聲說著:「喜歡。」
  
  「對吧!」
  
  碰巧路過的人看到這一幕無不稱奇,誰說夜行組組長和兵長感情不和的?這走在一起的親密模樣,以及那位兵長碎發後通紅的耳朵,嘖嘖嘖,懂得都懂,不必多言。
  
  系統在瑞恩的腦海中默默看著這一切,在深刻了解到自己是個助攻人,而宿主是個撩人不自知的天然後,系統想退出群聊。


決斷
  
  「既然你有自己的理由,那在沒有明確的證據前,調查兵團不會干涉你的行動。比起懷疑和猜忌從而損失夜間的戰力,我更願意去相信你。瑞恩克勞德,希望你永遠都是我們的同伴。」
  
  團長他這麼說了。
  
  瑞恩不止一次想過自己會被兵團猜忌,被審問,她總是做好了最差的打算,但現實卻沒有按照她想的那樣發展。也許艾爾文團長真的很看重她的能力。這樣想著的瑞恩將視線落在對面姑娘的嘴角上,沾染了黑胡椒醬汁卻完全不自知,那樣一臉滿足吃著牛肉的人除了蘿拉還有誰。
  
  在一切事務處理完成的現在,瑞恩終於有時間和這位小姐妹來個深入交談,加上匆匆忙忙從書店趕來的約書亞,三個人終於再一次聚到了一起。
  
  「嗚嗚嗚,瑞恩這家店的牛肉真的太好吃了,我能不能再要一份?可不可以?我的天使?」
  
  瑞恩看著眼前比自己大了兩歲的姑娘,心裡默默嘆了口氣。不管蘿拉怎麼變,這副好吃的模樣還真是完全變不了啊。
  
  「可以,說了這頓我請嘛,敞開了吃別顧忌。」瑞恩說道。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啊,這可是瑞恩你說的,那我就不客氣了!」約書亞用他那張憨厚老實的臉說著如此放蕩不羈的言論,順便招了招手又上來三扎黑啤。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想你們了。別這麼看我,也是一個訓練兵團出來的弟兄,來來來,感情深,一口悶!」瑞恩笑著拿起一瓶黑啤「噸噸噸」就干了下去。
  
  「你別這樣講話,瘆得慌,我都以為調查兵團又給你什麼險峻任務要你出生入死,以至於你來見我們最後一面了。」約書亞皺了皺眉拿起酒杯,視線掠過她穿著短靴的小腿處,「你總不希望我們來看你,但我和蘿拉都很擔心你。」
  
  「打住啊!我過得挺好,活的自在還有錢賺。今天是要慶祝蘿拉年底結婚這個事兒的,別扯到我,千萬別!」瑞恩擺了擺手一臉煞有其事道。
  
  「啊!對!我和我家那位已經訂婚了,就在十二月十一號,不來就是不給我面子啊!特別是你,瑞恩!我不管你什麼工作,什麼開會,只要不打仗,你必須來啊!」蘿拉瞪著她小鹿般的眼睛說道。
  
  「我們小寶貝的結婚儀式我怎麼會不來呢?只是婚房一定不能買在特洛斯區哦,那裡風水不好,地理位置比較危險,特別容易出事的。」
  
  「蘿拉你別聽瑞恩瞎講,她和那兒的商會老板有過糾紛,就是見不得你過去。」
  
  「哦喲喲,你又明白了。我這可是好心勸導我們都小可愛不要誤入歧途,我覺得瓦爾登區就很好,那兒的酒吧特有名,市集還鬧騰,多有煙火氣啊!」瑞恩含著笑意解釋道。
  
  久別重逢的人們在這家二層的餐廳裡把酒言歡,在瑞恩知道蘿拉的婚房沒有選在特洛斯特區後,她感到無與倫比的慶幸。上天真的待她不薄,無論是卡洱,還是調查兵團的兩位摯友,他們都遠離了最危險的地方,在巨人波及不到的地方安全的,健康的生活著。
  
  這是她最希望看到的。
  
  那天晚上,他們又去了一次大排檔,逛了逛市井街頭,買了三串小烤肉和三瓶燒酒。那時候瑞恩大力拍了拍約書亞的後背,笑著問他有沒有喜歡的姑娘,蘿拉賊兮兮地看過來一臉滑稽的湊著熱鬧,可憐了約書亞這個老實人只好說看上了對街茶餐廳的服務員小姐,長的水靈可人,聲音還好聽。
  
  約書亞看著那和蘿拉挽著手臂,衝自己賤賤笑著的瑞恩,心下想到了第一次見到這位大小姐的光景。第一個對自己伸出援手的人是她,第一個讓自己堅強起來的人是她,第一個使自己明白究竟想做什麼的人是她,第一次的暗戀也是她。
  
  人總是會變的,就算以前喜歡到見個面都會臉紅心跳,喜歡到每次都要在她回來前等在宿舍樓下,喜歡到嫉妒那位兵長。但現在站在她面前時,那平緩的心跳和信手拈來的玩笑話,以及不顧形像放肆大笑互相調侃挖苦的模樣,這些都在表明他真的已經放下了。
  
  也挺好。
  
  晚間的風吹過瑞恩有些發燙的臉頰,她一個人走在回兵團的路上,約書亞自告奮勇送有些微醺的蘿拉回憲兵團,而自己這個赤手空拳能打贏五個男人的狼女自是不需要別人擔心安全的。
  
  她順便買了一袋吐司,一小罐果醬,一個菠蘿包,以及一盒砂糖。利威爾哪兒都好,就是早間開會和訓練的時間太緊,潔癖如他又不常出現在鬧哄哄的食堂,總要求別人好好吃飯的利威爾自己卻不甚在意,這人老雙標了。
  
  「給愛人買早餐呢?」身後突如其來的聲音問道。
  
  「嗯,有事等會兒說啊,我結個帳。」瑞恩回頭看了眼那紅色雙眸的男子,態度平和道。
  
  菲洛走到門邊看著那毫不驚訝的女子,這和他料想中的反應簡直相差太大,調查兵團先前滿世界地找他,現在他送上門了這姑娘卻和簽收快遞一樣稀疏平常,簡直太不給他面子了。
  
  「好了,邊走邊說吧。系統和我說過你的事情,挺讓人惋惜的,說到底是時空管理局的錯卻要你來承擔,上位者還是一如既往的強勢啊。」瑞恩索性不再掩飾,用本國的語言同他說道。
  
  「看來你知道的不少,你想不想回去?先說明,我想回去,而且我有辦法回去,這需要一樣東西。」菲洛勾了勾嘴角說道。
  
  「這是你上次抓我的原因?」瑞恩問道。
  
  「是的,所以我們大名鼎鼎的天才音樂人Linnea想不想回去呢?如果現在回去還能趕上夏季的音樂節,買幾件新衣服,生活在幾百平米的屋子裡,這不是很好?」菲洛眨了眨眼睛這麼說道,端得是一副心癢難耐恨不得立刻回去的模樣。
  
  「是挺好的,有一說一我是挺想回去的,但我還是要拒絕你。」瑞恩搖了搖頭說道。
  
  「為什麼?」菲洛皺著眉走到瑞恩眼前問道。
  
  「好奇怪啊,你明明知道我是誰卻不知道上輩子我已經去世了,我和你不一樣,我已經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在29歲的平安夜Linnea就已經死了,現在我是瑞恩克勞德,我不會幫你,也不會阻止你。這是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要你自己完成,沒有理由向別人來尋求幫助,明白嗎。」瑞恩嘆了口氣看著眼前的男人說道。
  
  紅色雙眸的男人頓時斂了笑意,他沉默地望著眼前說著殘酷話語的女人,帶著不甘心的語氣再一次開口:「如果能回到你去逝之前的時間點呢!你就這麼毫無留戀的拋下過去了?拋下你生活了29年的地方?拋下那些人了?你就真當自己是這個世界的人了?」
  
  「你不是嗎?你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了嗎?我說了你要做什麼就去做!不要拉上我!真抱歉啊我是個保守主義者,你說什麼能回到那個世界的話根本是空穴來風,我憑什麼相信你?你才是那個在異世界生活太久所以忘了原本家在哪裡的那個人吧!」瑞恩看著眼前不依不撓的男子簡直煩到不行,她皺著眉頭語氣不善道:「死了就是死了,我在這裡還有事情要做,給我讓開。」
  
  「呵……我可沒有你那什麼系統的監視,我可以把你的全部告訴調查兵團!我知道他們已經很懷疑你了不是嘛?」菲洛看著那個朝他身後走去的女人大吼出聲。
  
  「那你試試看啊!別光說不做現在就和我走去告訴他們我的秘密!來啊!」
  
  「你……」菲洛看著那個猛然回過頭衝他怒吼的女人,一瞬間有些心驚膽顫。
  
  瑞恩很少這樣大聲說話,但她每次這樣大聲說話時總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壓迫力。菲洛看著眼前那個目光如炬,黑發張揚的女人,第一次認清她現在是克勞德家的獨女,掌控著牆內最大肉制品銷售,從一無所有到家財萬貫的女人。
  
  「威脅我?為了自己打私欲去要求別人做這做那,你當你是誰啊?你有骨氣就馬上跟我去調查兵團,看看他們是會信你的話,還是馬上把你押去地牢!」瑞恩步步逼近菲洛,看著他眼中的心慌和猶豫,發出一聲冷笑:「膽小鬼。」
  
  「我只是……想回家。」
  
  「你只是放不下上輩子富裕安全又快樂的生活,這裡才是你的家。」
  
  菲洛站在初夏的夜裡,看著瑞恩一步一步消失在濃稠的夜色中,明明是那樣粗暴凶殘的答復,他聽著卻有一種無與倫比的爽快感。大概是因為第一次有人知道了他的心聲,還給予了毫不敷衍的回答,就像是藏在陰影處的自己終於被發現了一樣。如果回答上稍微友善一些,那就更好了。
  
  瑞恩在路上整理完自己的情緒後來到了利威爾的辦公室,八點鐘,依舊燈火通明。敲響後的房間裡傳來他磁性的嗓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真像利威爾。
  
  八點鐘,大概沒有哪個想死的士兵會打擾長官的辦公,除去巨人破牆這種天災事件以外,在這個點敲響房門的永遠只有一個人。利威爾抬起眼瞼看著那只小狼輕車熟路地將大概是他早餐的面包放在茶幾上,將他冷掉的茶水倒掉換上熱的,順帶加了半勺蜂蜜。做完這一切的她就像完成任務一般准備出門了,每次利威爾都會對這姑娘工作的認真態度,以及絕對不打擾別人工作的認真態度咋舌。
  
  雖然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嗯?利威爾,要我等你嗎?」瑞恩端詳著自家戀人的表情不確定地問道。
  
  「不用。」利威爾看著手裡的文件說道。
  
  「好,我知道了,我等你哦。」瑞恩坐在沙發上笑道。
  
  「……嘁。」利威爾看著那人從包裡拿出雜志的模樣不由得懷疑她早就做好了這一手准備,還真是不能小瞧她啊。
  
  在這間飄散著紅茶香味的辦公室裡,黑色散發的女子半倚在沙發上看著手中的經濟雜志,另一位面色冷峻的長官則批閱著桌上的文件。近兩年的時間,他已經能很熟練地處理這些或大或小的事件了,比起一開始的毫無頭緒簡直好上了不知道多少。他原以為只要打架厲害,砍巨人厲害,調教士兵有一套就可以做好士兵長的位置了,鬼知道當初艾爾文頂著一臉極其信任的笑容將各類文件交給自己時,他有多想以下犯上。用瑞恩的話來講這就是強買強賣,沒有合同沒有證明的白給勞動力,這波血虧。
  
  利威爾將文件整理好放在公文包裡,再次抬起頭時就看到將雜志蓋在臉上小憩的瑞恩,只不過是八點半不到而已,為什麼這只夜行動物會累成這樣?這麼想著的他皺著眉走至沙發前,毫無征兆地想起有一回他在辦公桌前睡著,從那不深不淺的夢境中再次醒來時就看到了同現在一樣坐在沙發上的瑞恩,桌上整理好的文件和身上散發著松木香味的女式大衣。那之後的對話他早就忘卻在數不清的日常中,大概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廢話,但他記得那是個寒冷的冬天,身上的毛氈大衣卻溫暖的不可思議。
  
  「瑞恩。」
  
  沙發的另一邊陷了下去,利威爾抬手拿起那本經濟雜志,看著瑞恩散亂的頭發又喚了一聲:「瑞恩。」
  
  那人終於有了動靜,她發出一聲女孩子起床時特有的嚶嚀,轉個身子伸了個懶腰,才懶懶地睜開那雙寶石藍的眸子,輕聲說道:「醒了,晚上好利威爾。我買了菠蘿包,吐司和藍莓果醬,菠蘿包要先吃哦,不然容易壞掉。」
  
  「我是小孩子嗎?知道了,我沒有在辦公室留宿的習慣,你快點給我起來。」利威爾拿過桌上的面包,再次轉身時瑞恩已經起身,正揉著眼睛一步三晃地朝門口走去。灰藍色的眼眸掃過還躺在沙發上的皮包,連著那本雜志被剛剛醒來的主人忘了一干二淨。
  
  瑞恩走到門口被晚風一吹才徹底清醒過來,那瞬間胳膊上似乎少了些什麼,還未等她皺著眉想明白少了什麼,身後就傳來利威爾帶著嫌棄的聲音:「你的包。」
  
  「哦!我就說感覺忘了什麼,謝謝啦!」
  
  「你的工作文件很重要吧,下次可不會再幫你拿了。」利威爾一邊落鎖一邊說道。
  
  「好的,知道了兵長,這次麻煩您啦~」
  
  瑞恩看著利威爾在夜晚愈發綺麗的側顏,腦中又想起非洛說的話。如果能夠回去,回到現代,回到那個平安夜之前,回到自己還沒看這部漫畫的時候,那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發什麼呆呢,走了。」
  
  頭頂被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瑞恩才從那有些混沌的思想中回了神,她走在利威爾身側看著地上拉長的剪影突然問了一句:「利威爾,如果我走了怎麼辦?」
  
  「走?出差嗎?」利威爾側過頭疑惑道。
  
  「不是,回家。」瑞恩看著那雙浸著夜色的漂亮眸子道。
  
  「回家?你又在說什麼蠢話,你請假回家的次數在兵團裡可是一騎當先啊。以前也沒見你問過這種問題,怎麼?現在才想起來也要和長官打報告?」利威爾挑了挑眉一臉嘲諷道。
  
  「哎呀,這不是想家了嘛,萬一我又回去了怎麼辦?」瑞恩深吸了口氣若無其事地繼續問道。
  
  「等你回來啊。」利威爾皺著眉回答道,他看著瑞恩漸漸瞪大的眼睛總覺得這家伙的問題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樣,但是:「難不成不讓你回家?」
  
  「嗯……等我回來啊。」瑞恩看著身邊人理所當然的模樣沒來由的一陣心慟,她頓了頓轉過身看著天上的繁星,在利威爾愈來愈奇怪的眼神和一陣沉默中中突然咧了嘴角笑道:「好!這可是你說的!我不回去了!」
  
  「哈?喂,我沒說不讓你回去吧?」
  
  「嗯!放心吧,我不回去了!」
  
  「……嘖,瑞恩你是不是……」
  
  「沒瘋沒瘋!我很好!」
  
  「啊,是嗎。」
  
  利威爾垂眸想著果然還是挑一天時間再陪她去醫院看看吧,但是這是掛獸醫還是門診,這是個問題啊。身側的姑娘笑得開懷,絲毫沒有被懷疑精神不正常的自覺,如果一開始那長達30年的現代生活還讓她難以割舍,有所牽掛的話,現在她真的可以和過去告別了。
  
  瑞恩望著頭頂的彎月嘆了口氣,就算她再怎麼殘酷,再怎麼狠厲,她怎麼舍得讓利威爾等一個再也不會回來的人,她的心又不是石頭做的。雖然現在依舊會在夜裡無比想念以前家中的壁爐,咖啡店的面包,喧鬧的早高峰,兩只挪威森林貓,巨大的聖誕樹,臥室的熏香蠟燭,還有……哈,好懷念啊。
  
  利威爾看著身邊人漸漸變得沉默的模樣,心中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並沒有任何直接的證明,僅僅是那多年相處的直覺。這家伙有些不對勁,那釋然的笑容就好像……
  
  「你如果實在想回去的話……」
  
  就好像她正在放下一些對她很重要的東西,第一次在高塔內被發現狼女身份時,她也是這麼笑著的。
  
  「不,你比較重要,我選你。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是改變不了的,我不回去了,況且我還有事情要做。」瑞恩看著身旁的人輕聲說道,嘴角勾起的弧度真是溫柔到了心底。
  
  她總是這樣出其不意地直擊人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話語也好,笑容也好。就算他總是被留下的那個,這家伙還是會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地出現在他面前,那樣燦爛地笑著,將他揉進綴滿星屑的眼眸中。
  
  那個在病房裡毫不猶豫抱住他,每次出牆前一夜都陪著他,記得他生日喜好送他禮物的,戰鬥方式讓他擔驚受怕卻每次都安然無恙回來的,那麼獨立,聰明,個性鮮明的,給他在冬夜的辦公室披上溫暖大衣的姑娘。
  
  是他一生一次的初戀。


故鄉
  
  如果說精明如瑞恩這輩子唯一一次的失誤,那就是沒在第二次遇見菲洛的時候將他直接抓回調查兵團。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烈日炎炎的下午,瑞恩正從軍備處修正裝備回來,扎起的馬尾晃在腦後,容貌俏麗的姑娘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煩躁,任身旁的桔梗開的動人也不能得她一份青睞。
  
  她討厭夏天,特別是沒有空調和泳池的夏天,厭煩到了骨子裡。而在她身後卻還有一人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麼,只有她能感覺到的,稀釋後的菲洛的氣息。
  
  「吶吶,今天天氣不錯啊,要不要一起去散個步?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咖啡店哦!」
  
  「啊,那個人是韓吉吧!嗚哇,真的和漫畫裡面一模一樣呢!去打個招呼……喂!你怎麼就這麼走了啊,喂!去打個招呼嘛!」
  
  「你這個人挺冷淡的哦,別人說了這麼多你也不回我一句話,真真是個冷心腸的女人,可憐我一片痴心全喂了狗。我真是太可憐了,真是可憐啊菲洛,嗚嗚嗚……」
  
  「瑞恩!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聽得見我說話!你有本事泡兵長!你有本事回話啊!我都這麼煩你了你也不理我一下?你這女人有病吧!」
  
  「是不是喜歡我所以不敢和我說話?哎呀呀,利威爾兵長真可憐,老大不小了還要被戴綠帽子真是……」
  
  「你個OX!給我閉嘴!OXO$&-/#%*!你#%&X,是不是#O@-X!淦!」
  
  那一瞬間,瑞恩身旁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她深吸一口氣回過神後看到了一臉驚恐看著自己的利威爾班,韓吉班,米克班,以及三位長官,以及自己手上忍無可忍顫抖著舉起的刀刃。
  
  哦呼,好家伙。
  
  遠近聞名聲名顯赫教養良好儀態端莊的克勞德大小姐兼夜行組組長在眾目睽睽之下口吐芬芳,甚至不知道對方是誰呢……真是好家伙。
  
  瑞恩感受著比太陽更加熾熱的熱度落在自己身上,她默默收了刀刃扯了扯嘴角,裝作無事的模樣訕笑著離開現場。真是……丟人丟到公司的感覺。身後的菲洛還發出了慘絕人寰般的笑聲,瑞恩發誓,別讓她逮著機會見著菲洛實體化,不然她狼女瑞恩一定會讓這家伙體驗一下人間疾苦。呵。
  
  拜此所賜那之後的一個禮拜調查兵團的眾人或多或少看向她的目光裡都帶著一絲詭異的……同情?連著夜行組的組員也會在訓練之後和她談談心,嘮嘮家常,就好像她是什麼病入膏肓的重病患者一樣。直到那一次瑞恩去艾爾文辦公室彙報工作時,得益於狼女的五感,在門口聽見利威爾的聲音才知道怎麼一回事。
  
  不是!什麼叫有過精神失常的狀況?!什麼叫焦慮症沒有根治引發的狂躁症?!什麼叫看獸醫還是去正規醫院?!什麼叫變成這樣他有也責任?!什麼叫負責看護一輩子……啊這,嘿嘿嘿。
  
  不對!
  
  不是這樣啊!!
  
  「我沒病啊!!!親愛的!!!!」
  
  利威爾和艾爾文就這樣看著抱著文件一掌推開辦公室大門,瞪大了眼睛為自己正名的瑞恩,姑娘臉上泛著可疑的紅暈,渾身顫抖不止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一般。
  
  陽光不偏不倚落在三人當中的空地上,艾爾文率先回過神來,他咳嗽了一聲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身旁的利威爾,而後者正在為瑞恩偶爾不分場合叫愛稱的行為苦惱。
  
  「嘛……瑞恩你,先進來坐吧。這個也不是什麼不好啟齒的事情,我相信只要接受正規的治療以及心理開導,你一定可以……」
  
  「不是不是不是!你們聽我說話嘛!我真的沒瘋!」瑞恩跺著腳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打斷了團長的好心規勸,三步並一步地邊走邊說道:「事到如今我也不隱瞞了,我不管了!求饒也沒有用!是你逼我的!」
  
  她迎著兩人愈發異樣的視線走至艾爾文的辦公桌前,雙手重重撐在桌面上,一字一句說道:「我身後有人。」
  
  「……啊,這樣嘛。」艾爾文的笑容快要掛不住了。
  
  利威爾閉著眼睛扶上了額頭,在做好充足的心裡建設後,他拉過瑞恩的手近乎真誠地說道:「沒事,我早想過會有這麼一天,我們現在就去醫院。」
  
  「不是,那什麼,親愛的我真沒病!我身後有人!他就是那個和金發妞綁架了我的紅眼睛騷包男人,有稀釋能力的,逃走的那個!」瑞恩向身後看了一眼如此憤憤地說道,「他說反正你們看不見他也感覺不到他,沒人信我的鬼話……呀!你說誰唱獨角戲啊!你逼逼叨叨這麼多天把我煩的頭發都掉了大把你心裡沒點兒逼數啊?我跟你講你有種一輩子別現形,讓老娘逮著……親娘啊,他走咧。」
  
  艾爾文看著眼前千金扯著嗓門,柳眉倒豎衝身後的空氣理論的潑辣模樣,又看了看身側只是皺著眉,一臉無奈中透著習以為常的利威爾。第一次覺得這兩人其實真的,真的般配到不行。
  
  瑞恩吼完之後泄憤似的抓了抓頭發,之後一臉委屈地轉了過來說道:「看嘛!你們也看不到他感覺不到他,我說他在後面也沒法證明。他就是仗著這一點!一個禮拜沒讓我過得安生,可把我逼瘋了要,真是暈了……他是不是有病啊。」
  
  利威爾看著瑞恩這副吃癟的模樣,小狼不服氣地咬著牙冠,眉心緊皺,嘴能撅到天上去,那眼中的哀怨幾乎都要實質化了。但瑞恩這副不多見的模樣卻是可愛得緊,如若不是事件重大,利威爾倒不介意讓她再可愛一點。所以他收回落在瑞恩身上的目光,看著桌角的劃痕淡淡說道:「都一個禮拜了,你明知道我們在找他卻現在才說?」
  
  「我說了拿什麼讓你們信啊,我也很絕望的。」瑞恩垂下頭說道。
  
  「那他為什麼找上你,他的目的呢?」團長喝了口水問道。
  
  「誰知道,大概是喜歡我吧,愛而不得所以就用強硬手段。」瑞恩睜著眼睛說胡話的本事見長,誰讓這時候解釋起來菲洛的動機太過麻煩,這也是瑞恩被他纏了一個禮拜才忍無可忍告訴艾爾文的原因,「總而言之我沒有瘋啦。」
  
  「我送你回去。」利威爾看著瑞恩這麼說道。
  
  這是一個橘紅色的傍晚,夜行組的組員已經在後山集合做著訓練准備,夏季的風帶來些許干燥的熱度,瑞恩已經記不清這是和利威爾走過的第幾個黃昏了。
  
  「他為什麼找上你。」利威爾看著身邊的姑娘再一次問出了這個問題。
  
  瑞恩側頭看了看那面容冷峻的男子,嘴角微微勾起:「我這兒有他想要的東西。」
  
  「那是什麼?」
  
  「誰知道呢,也許是我的美貌。」瑞恩聳了聳肩不以為然道。
  
  雖然瑞恩胡謅的本事見長,但依舊逃不過相處了十幾年的利威爾的眼睛。艷陽西沉沒入深紅的地平線,原處的山巒綿延起伏,在瑰麗的霞光中留下暗色的影子。
  
  「他要那東西來做什麼?」利威爾再一次發問道,也許只是獨自的呢喃。但這一回瑞恩並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突然站住了身子,用那雙映著流雲的眸子定定地望向他。
  
  「怎麼了?」利威爾皺著眉看向身旁的姑娘,那一瞬間他覺得瑞恩眼中充滿了他看不明白的感情,也在那一瞬間他感覺到了一絲莫名的危機。他又想起了曾經思考過的問題,那個答案一直都十分確切地印刻在他心裡。
  
  如果瑞恩要走,世界上沒有人可以攔住她。
  
  「回家。他想回到他認為的那個家,那個地方。」瑞恩收回了看向利威爾的視線,用再平常不過的口氣這麼說著,「不過這不關我的事,所以我不會幫他。」
  
  「你難道,全都知道嗎?」
  
  「嗯,我知道。」
  
  「知而不報是什麼意思?別把你用在外頭的那份強硬帶到兵團裡來,在這裡做出判斷的不是你而是你的長官!他想回家所以綁架了你?這是什麼狗屁…………」
  
  等等!
  
  那一瞬間利威爾腦裡閃過了很多片段,數不清的碎片在他腦中拼合,病房外聽見的瑞恩的自言自語,審訊時這姑娘話裡有話的意思,那麼多稀奇古怪的前所未聞的童話傳聞,初見時就一副小大人的模樣,還有不久前關於回家的瘋言瘋語。
  
  「瑞恩你……」
  
  他肯定抓住了什麼東西,他應該知道瑞恩一直以來隱藏的秘密就在這些日常的點點滴滴中!這姑娘從沒有刻意掩飾自己偶爾的瘋狂想法和言語舉動,利威爾一開始只是以為瑞恩有些許精神隱患而已,但現在想來……
  
  「嗯?我馬上要去訓練了,利威爾?你怎麼了?」
  
  瑞恩側過身子歪過頭疑惑地看著突然不言不語的利威爾,他的表情難得一見地沉重,不如說嚴肅。那雙灰藍色的眸子沉浸在煩亂的思緒中,只是無意間他握上了身側姑娘的手腕,那雙冰冷的常年握刀的手就像鐵鉗一般牢牢抓緊了她,還帶著些許顫抖。
  
  「利威爾?身體不舒服嗎?」
  
  她的聲音很好聽,帶點磁性的和百靈一樣婉轉動人的聲線,她身上有著玫瑰的味道,那是她沐浴劑的香氛,她的皮膚很白,質地細膩,卻不容易留疤,而且怎樣也曬不黑。明明是那麼熟悉的人站在自己身邊,利威爾卻覺得前所未有的陌生,陌生的讓他有些眩暈。
  
  是從一開始,還是從中途。
  
  利威爾深吸了幾口氣抬頭,他看向那熟悉的漂亮臉蛋,心髒卻因為那些拼湊而出的想法而狂跳不止。
  
  她到底……
  
  「是誰?」
  
  一瞬間的寂靜席卷了兩人之間,橘紅色的天際漸漸變得暗沉,變成暗紫,最後歸於一片深藍。突來的晚風卷著幾瓣花葉轉了幾圈落在地上,黑色散發的姑娘無聲地笑了,她廢了點力掙開被鉗制的手腕,活動了下腕部的關節復又抬起頭來。
  
  否定我啊。
  
  「嗯……你猜猜看。」
  
  否定我啊!
  
  「利威爾一直很聰明,直覺也很准,就這樣繼續走下去。」
  
  「走下去……你這是,在說什麼。」利威爾看著眼前的姑娘,第一次覺得那笑容如此詭異。
  
  「因為現在說我是瑞恩克勞德,你一定不會相信啊。我不是說過嗎,你可以懷疑我可以猜忌我,我的秘密要由你們發現才好。時間差不多了,那我走啦。」瑞恩說完便揮了揮手走向後山的訓練場地,端的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沒有絲毫秘密將被發現的危機感。
  
  從這一點上來說她的思想的確和常人不一樣。
  
  大部分人類是這樣的,他們什麼都信,比如說上帝,大爆炸理論,相對論什麼的,天使和惡魔,多重宇宙。但這是因為他們從來沒見過那種現像,沒有機會去直視原始宇宙沸騰的核心。所以要他們直面某些驚人的現實,很多人都會被嚇傻,他們消化不了這樣的信息。
  
  在瑞恩看來那時候的利威爾就處於那個狀態,直接證據就是他放自己離開了,沒有追上來押著自己去往艾爾文的辦公室。他需要時間好好消化一下那也許大差不差的推論,雖然不能一下子猜出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但也快了。
  
  「你不怕嗎?」菲洛問道。
  
  「怕什麼?」瑞恩蓋上筆帽說道。
  
  「他們知道真相之後會怎麼看你?牆內的艾爾迪亞人除去一部分人之外,其余都是很膽小怕事的,調查兵團也不例外。你不怕他們……對你像對待異教徒一樣?」菲洛皺著眉說道。
  
  「我可是克勞德家的獨女,雖然我不喜歡靠身份博取重視,但既然有這個身份為什麼不去用它。」瑞恩將文件歸類好,拉開了窗簾看著一碧如洗的蒼穹說道:「你說下一次的時空裂痕是在巨人攻破羅塞牆的時候,你怎麼知道?」
  
  菲洛走至瑞恩身後同她一起看著窗外的光景,不安分的手卻悄悄爬上了眼前纖細女子的肩頭,在快要觸碰的同時,腳背上傳來了一陣劇痛:「把手拿開,回答我的問題。」
  
  「痛痛痛!你這人怎麼這樣!看在同鄉的份上碰一下怎麼了?我可比利威爾了解你得多了。」菲洛收了手甩了甩被踩的那只腳委屈道。
  
  「那你應該知道其實我脾氣很不好,人前人後兩個樣。說吧,你怎麼知道的。」瑞恩冷眼瞧著那一臉怨念的男子,抿起的嘴角沒有一絲一毫的弧度。
  
  「也許是因為我曾經被卷入進去的關系,我就是能感受到它。現代關於多重宇宙和時光隧道的猜測層出不窮,我只是那個幸運的游客而已。」菲洛撩了撩他騷包的發型繼續說道:「你的那把吉他不是這個世界的東西吧,所以用它作為聯系就可以……」
  
  「不行。」
  
  「你還真是殘酷的女人啊……就算一根琴弦一個旋鈕也好啊,我真的好想回去。我和你不一樣啊,我在那裡還有著難以割舍的生活,有朋友,家人,戀人,說起來我才是那個受害者啊。」菲洛垂下頭喃喃道。
  
  他不甘心,不甘心上半輩子的人生就是一個錯誤,是一個系統bug,憑什麼時空管理局的失誤要他來承擔後果?這一點兒也不公平!
  
  「系統說對你的遭遇它感到抱歉,但是再一次回去有一定風險,你真的……看樣子不會後悔啊。」瑞恩轉過頭看著菲洛說道,指尖還轉著那只鋼筆。她再次走到書桌前坐下,從抽屜裡拿出一個文件袋說道:「我的吉他你別想動,但變調夾可以。死前夾在我的吉他上所以一起帶過來了,先別激動,有個條件。那時候太突然都沒交代後事,這東西我會在你走的時候給你,交給我父母。」
  
  「這樣就……好了?」菲洛瞪大了眼睛,明明之前還絕不松口不同意來著的……這就同意了?
  
  瑞恩挑了眉看向眼前驚訝的男子:「怎麼?你不樂意?那我……」
  
  「不不不!我樂意我樂意!非常樂意!」
  
  「嗯,滿意了?你可以走了。」
  
  「是是是,馬上走馬上走。」這麼說著的菲洛面露春光正准備開了稀釋溜出兵團,但余光裡那個坐在辦公桌前盯著文件袋沉思的姑娘卻讓他止住了腳步。因為那個在晨光裡的身影看上去真的太弱小了,她那副決絕狠厲的模樣總會讓人忘記這也不是個25歲的姑娘,而這裡離她的故鄉隔了一個時空的距離。
  
  「我再確認一下,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去嗎?」菲洛看著這個坐在陽光中的女子再一次問道。
  
  「不回去。」
  
  「是嘛……你真的很愛他啊。」
  
  「和他沒關系,想回去就別在他們面前亂說話啊。」
  
  瑞恩的一記刀眼直接讓菲洛開了稀釋奪門而出。呸!愛回不回關他什麼事!自己還真是愛管閑事自討苦吃,這脾氣差的臭女人活該在這裡找罪受!哼!
  
  菲洛走後,瑞恩將拿文件袋重新放回抽屜中,上了鎖。那之後她長呼出一口氣,靠在椅背上望著司空見慣的天花板。利威爾自天分別那之後再也沒找過她,而自己更不可能主動去找他。她想給他時間好好消化,好好思考,不出意料下次的見面還是在艾爾文的辦公室,或者是審訊室。
  
  「文件袋裡是什麼?」
  
  「系統好姐妹管的真寬啊。」
  
  「這是我的工作。」
  
  「沒什麼。財產分配,給家人朋友的話,還有剩下一半死前沒完成的歌。神奇吧,我居然想起來了。」
  
  「不愧是你。」
  
  「還讓他們每年給我墓碑前放些小蒼蘭的手工蠟燭,我喜歡。」
  
  「……是嘛。」
  
  「嗯,別同情我,這是我自找的。」
  
  瑞恩這麼說完便拿著文件走出房門,在夏日的艷陽裡開始她忙碌又充實的一天,她需要的是尊重,敬仰,而不是同情,可憐。這本沒什麼好說的,死了也是她自己活該,牽連了那些為她的離去而哭泣的人,她才要過意不去。但她死性不改,不撞南牆不回頭,這輩子依舊倔的八匹馬也拉不住,明知道是九死一生的結局卻還要去試一試。
  
  如果你來到我的故鄉,就在我碑前放上一只蠟燭,揉碎了春日的蒼蘭,帶走十二月的悲傷。


Linnea
  
  如果他們在秋季相遇,散步在晨間的楓林,路過羅森克蘭塔,看白鴿躍過天際,喝一杯德門達的拿鐵,去鄰居家蹭一頓午飯,晚間登上弗洛揚山的吊車,在紫紅的晚霞中眺望整個港口都市和七大山的美景。她能靠在紅茶香味的風衣上,看著他眼底的落日,然後計劃著下一次的旅行。
  
  如果他們在秋季相遇……
  
  「綜上所述,我希望你能給我們一個合理的解釋,菲洛說的最後一次回家的機會,以及你口中所說的和履歷上完全不符的經歷。韓吉也說過,牆內並沒有小蒼蘭這種花。」
  
  一切就會變得很簡單。
  
  「團長,既然你們已經有了結論,就不用我再解釋什麼了。有些事情我說不出口,但你們一定可以猜出來。」
  
  沒有謊言。
  
  「你知道為什麼利威爾沒有來嗎?」
  
  沒有欺騙。
  
  「為什麼?」
  
  沒有隱瞞。
  
  「因為結論是他得出來的。」
  
  「他已經猜到了?」瑞恩微微從椅子上直起身子,她抬起頭看著眼前的男人問道。
  
  「調查兵團不能有來歷不明的人,這和你的立場無關,這是基本的軍紀軍規。現在我再問一遍,你是誰?」艾爾文的表情十分嚴肅,在經過兩個月的整理和觀察,甚至費了力氣將那名叫菲洛的小子抓來核實後,他們終於抓到了這姑娘的狼尾巴。
  
  地下室的燈光晃在眼角,半明半寐像是沉浮的漁火,鼻尖是霉菌的氣味和些許人肉的臭味。瑞恩透過鐵鏽的欄杆望著那位人人敬佩的長官,堅毅的臉龐透露著對於這次審訊的把握。
  
  「瑞恩克勞德。我現在是瑞恩克勞德。」
  
  「那你以前呢?」
  
  瑞恩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她目光灼灼地看著眼前正准備揭開自己秘密的男人,咧開了嘴角笑著說道:「我有個故事一直想告訴你們,但我想知道你們是怎麼想我的。他是怎麼想我的。」
  
  眼前的姑娘正在笑著,眼底透露出期待的光芒。艾爾文猜的沒有錯,她是一個迫切希望有人能揭開她秘密的,奇怪的女人。世界上大多數人都想把秘密帶進墳墓,埋入泥土,她卻想讓它公之於眾。也許利威爾早就知道了這是她所希望的,所以才會在兩個月裡將這姑娘詭異的蛛絲馬跡和菲洛一並打包送到自己面前來。
  
  「他覺得你不是這裡的人,這是對你那些行為最好的解釋。但是這樣就違背了一直以來人類的基本觀念,你如果不是這裡的人,那你又是哪裡來的?」艾爾文深吸了口氣道。
  
  那股對於未知的恐懼橫掃在每個得出如此結論的人心頭,所以他們不惜把她關進了地下室的牢房,就連一向鐘意瑞恩能力的韓吉這一次也沒有反對。艾爾文騙了她,這次的審訊其實不止他一個人。
  
  「嗯,是的,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團長,到此為止,不能再想下去了。就在剛才我的一部分限制解除了,所以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和你說個故事。」瑞恩看了眼走廊盡頭的陰影處,盡可能的放緩了語調如此輕柔地說著。
  
  「你說。」艾爾文有預感,這是一個比較費時間的故事,所以他拉過身後的椅子坐了下來,等著眼前姑娘的後話。
  
  「我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父親是指揮家,母親是音樂指導者,我家在極北的地方,有保存良好的古老建築和看不膩的青山綠原,每年冬天都會積上到小腿深度的雪,夜裡星辰繁亮。
  
  「我漂亮聰明又有才能,所以當上了音樂家,換了個更大的房子,也賺了很多很多錢,每年有數不勝數的晚會派對,穿不完的漂亮衣服,用不光的首飾,還有做不完的工作。」說到這裡瑞恩停了下來,她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目光掃過那片陰影,在短暫的沉默後她說:「然後我死了。」
  
  火燭閃爍著,地下室陷入死一樣的寂靜,那片陰影在燭光中輕微地晃動著,就算這樣也止不住瑞恩繼續說下去的聲音:「在我最喜歡的冬天,我倒在了還沒有完成的樂譜上,第二天就是新年。是猝死還是過勞死我不知道,但結果就是這樣,然後我來到了這裡,來到了地下街,我不再叫Linnea,我叫瑞恩克勞德。」
  
  死寂,橫在眾人的心裡。原來已經死過一遍,是這個意思,原來對於極北之地的執念是因為這個,原來那和履歷上完全對不起來的生日是這樣,原來……她的名字叫Linnea,原本有一個讓人羨慕不來的美好人生。
  
  「這就是你。」艾爾文垂眸說道。
  
  「嗯,這就是我。」瑞恩點頭道。
  
  「菲洛說的回家,是你的……故鄉嗎?」艾爾文的語氣沒了一開始的嚴厲,他看著眼前尚且年輕的姑娘問道。
  
  「是的。他的情況比我特殊一點,但他想回去。」
  
  「你呢?」
  
  「我回不去。」瑞恩的口氣一如既往的平淡,她早就做好了留在這裡的決定。
  
  艾爾文用余光掃向走廊的盡頭,那裡站著三位調查兵團的干部,此時每個人的表情都有些沉重。他們以為瑞恩的身份會很特殊,也許是他們探索牆外的關鍵所在,但沒想到這竟是如曇花般極盡絢爛後又迅速凋零的故事。
  
  這時候,每個人心裡都還有一個問題,但誰都不敢提。瑞恩是個年輕的姑娘,她很年輕,有著二十來歲小姑娘的性格和言行舉止,那當年她故去的時候,是不是也年輕的讓人惋惜。這時候,所有人都以為這就是瑞恩的全部秘密了。
  
  「就這樣放我走了嗎?萬一我在騙你們呢?」瑞恩走出地下室的時候扭了扭被綁得生疼的手腕,在秋日的暖陽裡衝身後的人問道。
  
  金色頭發的長官笑而不語,他看著眼前總是坦坦蕩蕩光明磊落的女子,腦中回想起利威爾前不久才說過的話。在這樣短暫的對視下,艾爾文開口說道:「就算這樣,我們還是想要去相信你。」
  
  那一瞬間,眼前的女子似乎受到了莫大的衝擊,她眸光微顫,雙臂環住了自己的臂彎。那時候她想著的是自己一定不會辜負他們此刻的信任,就算日後這份信任也許會漸漸消失,但她一定……
  
  「可以相信我,相信我吧。絕對不會讓你們失望的,團長。」
  
  一定不會後悔此刻的決定。
  
  秋天是瑞恩第二喜歡的季節,因為這時候的節假日很多,松果很好吃,氣溫很舒服,楓林很漂亮,穿的衣服也是她喜歡的兩件套形式。
  
  從剛才開始她就注意到了,身後不長不短的距離裡跟著一個人,他沒有隱藏自己的氣息,甚至沒有放緩軍靴落在地上的聲音,他閑庭散步一般同自己走在去往後山的小路上,頭頂是飄揚的黃葉。艾爾文沒告訴自己那時候的審訊該在的都在了,但她又怎麼會不知道呢。
  
  「今天天氣很好啊。我故鄉那兒靠西邊的地方有一片很大的楓林,風一吹颯颯地響,紅葉像是怎麼也落不盡一般。這個季節常能看見儲存糧食的松鼠,很多人會去那裡寫生,旅行。」瑞恩轉過身看著那朝自己走來的人繼續說道:「這個世界沒有那麼壞,一定也有能讓人忘卻煩惱的地方存在,清風朗月,霜雪湖泊,既然我留在這裡就一定會去看。利威爾要一起去看嗎?」
  
  利威爾從一開始就在,審訊時聽到那匪夷所思卻可以解釋一切的發言,到瑞恩寥寥幾句說明自己死過一次來到了這裡,來到了地下街。難怪那時候自己怎麼也看不出她說謊的痕跡,原來是真的,她有著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故事。
  
  「好,一起去看吧。」利威爾說著,目光落在她纖細的手腕上。
  
  「在那之前我們先去看極光吧,那兒我可熟悉了!」
  
  「嗯。」這家伙皮下組織怎麼這麼脆弱,才那麼點時間就留下了紅痕。
  
  「利威爾。」瑞恩回頭看著那依舊冷冰冰的表情,躊躇片刻說道:「我之前講過那時候不痛哦,就和睡著了一樣,所以……」
  
  「那男人說有機會可以回到一切都沒有發生之前,你不回去嗎?上次的談話也是,你說你想家了,那裡才是你的家吧。」
  
  風卷著黃葉兜兜轉轉落在兩人身邊,眼前的男子面色平靜,語氣冷清,只要他一說話就好像周遭的溫度都會低上幾分。
  
  也不是沒有見過她在職場上春風得意的模樣,暢銷不斷的唱片,和源源不斷的商業資源。比起這個還有巨人吃人的屎一樣的世界,還是原本的世界更適合她,不論是青山綠原還是極地冰川的美景,哪一樣都比在這裡好。她不適合戰場,不適合生離死別,不適合拿命去博那虛無縹緲充斥著血與淚的未來。
  
  他直勾勾地看著瑞恩,狹長的雙眼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如果她想回去,自己怎麼舍得留下她,讓她繼續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裡。
  
  哪怕這是他一生一次的初戀,但習慣離別的他也不是經不住這次的離別。
  
  「所以上次的談話我也說了,我不回去。在這裡我擁有的不比在那裡的差,我也有家人和朋友,我同樣放不下在這裡的他們。」這話說完,瑞恩走至利威爾身旁,稍微側了側頭.,極輕極快地說了一句:「而且我也不想離開你。」
  
  你比較重要,我選你。
  
  瑞恩說完這句話才後知後覺的有些耳根發熱,她看著身旁幽深的樹林,心思卻全放在了利威爾聽完這話後的反應上。哎呀……這種正兒八經談情說愛的場景真的不適合她,不適合不適合,千年難得鐵樹開花的她居然會說出這種嬌滴滴的小女生一樣的台詞啊,真是……太羞恥了,她還是若無其事離開吧。
  
  「我去後山布置一下晚上的訓練內容,那我就……就先走啦!拜拜!」
  
  於是就在瑞恩裝模作樣咳嗽幾聲,准備腳底抹油直接開溜的時候,身後傳來他喚著自己名字的聲音,低沉的飽含情誼的那種。再次轉過身時,映入眼前的是一張綺麗的笑顏,似乎帶著一些無可奈何,帶著些撓人的溫柔。他身後是明媚的秋日暖陽,樹葉間斑駁的光線落在黑色發梢上,千年不化的冰山臉終於被陽光軟化,泛出些柔和的模樣。
  
  「你以前的那些故事,只是聽聽倒也無妨,還有嗎?」
  
  溫柔到了心裡,竟讓她感到一陣酸楚。那些沒有人可以言說,沒有人可以分享,沒有人能夠理解的關於Linnea的故事,那些午夜夢回的孤寂,每年熟悉日期到來時的悵然落失。那麼多年了,她一直想找個人聊聊自己的過去,聊聊那些牆內沒有的美食娛樂,聊聊她以前的朋友,親人,煩人的上司,制作組,生活的瑣碎。不然她總覺得自己是一個人。所以她才迫不及待地希望秘密被揭開。
  
  眼前的姑娘笑了,她垂下頭抿了抿嘴角,深吸了幾口氣捏了捏鼻翼,才露出的令人動容的笑。利威爾甚至看到了晃在她眼中的水光,她說:「有,有很多很多,多的幾個晚上都講不完的,就怕你到時候會嫌我煩。」
  
  「不會,我會聽。」利威爾擦了擦眼前姑娘的眼角說道。
  
  「我一直,一直想找個人說說這些……利威爾,我好高興。第一個提出結論的人是你,第一個揭開秘密的人是你,艾爾文團長這麼告訴我的時候,我真的好高興。」
  
  「嘁,這有什麼可高興的,奇怪的女人。」這麼說著的他安慰般的揉了揉眼前姑娘的頭頂,明明話語間是深深的不耐,但瑞恩總能感覺到那藏在深處的來自利威爾的別樣的溫柔。
  
  「利威爾,下個秋天也要一起過。」
  
  「好。」
  
  「還要一起過初雪。」
  
  「嗯。」
  
  「年會的時候我能多喝些酒嗎?」
  
  「不行。」
  
  「哼……那要試試奶茶嗎?紅茶加奶,下次我做了給你喝好不好?」
  
  「……可以試試。」
  
  「再選個時間去聖羅蘭噴泉看看,據說那裡許願很靈的。」
  
  「行。」
  
  「…………」
  
  「怎麼不說話了?」
  
  利威爾側頭去看那突然沉默的姑娘,卻被她眼中無處遁形的愛意燙著一般收回了視線。他想在這個世界上果然是不存在這種女子的,知識淵博到不像是牆內的迂腐之徒,性格張揚銳利從不自憐自艾,面對巨人也是那麼勇敢到令人心驚,說著殘酷冷血卻總會救下那些離死亡一線之差的人。地下街的時候第一個給他和法蘭開門的小女孩,給他們藥品和食物的纖弱女生,沒有一次看低過他們至始至終以朋友之禮相待的那個姑娘。
  
  當瑞恩說不想離開他時,那瞬間的心情是怎樣的激烈,就像原本已經准備放回到天上的月亮自己跳回了他的懷裡,他顫抖著握緊了雙手才克制住在外頭將她狠狠擁入懷中抱著親吻的感覺。當他一次又一次做好了離別的准備,她卻總能一次又一次安然無恙地回到他身邊,讓他安心。其實答案早在上一次的對話裡就有了,她選了他。
  
  「利威爾,我這個人挺貪心的,什麼都想要什麼都放不下,你要是這樣遷就我所有要求,我會貪得無厭的。」瑞恩轉過身煞有其事地說道,眉目間帶著些許狡黠。
  
  「好啊,你的記性也不算差吧,我明明記得我說過,在我這裡你可以更加貪得無厭一點。」利威爾挑了眉梢順著她的話說道。
  
  「你說的!年會讓我敞開了喝酒吧,我還想搖骰子賭桃牌,不要半路把我抓回去好不好好不好?」
  
  「嘖,瑞恩你別得寸進尺,別晃我胳膊,給我站好……喂!松手,你喝醉了是個什麼死樣子你心裡沒點逼數,我可不想照顧喝醉的小鬼。我數到三,一,二,三……你!」
  
  利威爾感覺到嘴角一觸即離的柔軟,在驚訝的同時沉著臉看向身邊這只為了喝酒死纏爛打無所不用其極的小狼。後者當然不怕他的低氣壓攻擊,她紅著臉撅著嘴不服輸地看了眼自己,然後低下頭抱得更緊了些。仗著喜歡就如此恃寵而驕,以為自己真不敢對她做什麼嗎?!
  
  接著臉頰邊又被親了一下。
  
  「…………再說吧。」
  
  「有機會!」瑞恩一瞬間笑成了太陽花,接著在利威爾愈加陰沉的眸色中光速遁走,帶起幾片泛黃的落葉。
  
  誰知道瑞恩不過是想找個借口親一親抱一抱自己家帥氣的男朋友呢,至於答不答應她其實根本沒有那麼在意。
  
  那一年調查兵團的年會,所有人都沒想到那位夜行組組長承包下店內的酒水,甚至推了三小車香檳過來。那之後韓吉班的賭徒們再臨江湖,瑞恩一人坐莊連戰五場,只有在和韓吉分隊長的輪盤賭上輸了一次狼女的稀釋能力實驗。當然這都是利威爾兵長沒來之前的局勢。
  
  那之後據利威爾班相關人事透露,夜行組組長和他們兵長豪賭五場,勝負不明,只知道賭注是分別是克勞德別墅的冬季大掃除和冬日的晨間早鍛煉。夜行組組員佩恩堅持是他們家小姐贏了,特別作戰班佩特拉女士笑而不語。
  
  第二天晨間日報稱,有人在樺樹林看到晨跑的克勞德家大小姐,不愧是軍隊出生,連節假日也不忘鍛煉真是令人敬佩!
  
  瑞恩只覺得很困很累很想撲街,系統還在笑她,笑得好大聲,利威爾還監督她不能偷懶,早知道不賭了。就這樣兩個人在晨間迎來了冬季的第一場雪,瑞恩抬起頭看了看飄揚的雪花,身後是緊跟著自己的利威爾,她眯了眯眼想著:也算是一起度過了今年的初雪。
  
  以後每年的初雪都想和他一起過,但千萬不要在大早上跑步了。
  
  --這樣第二卷就完結啦,接下來是走劇情的第三卷,也是我構思裡包含最後結局的一卷


# 第三卷

特洛斯特
  
  850年的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春日,駐扎在羅塞牆上的士兵們依舊戒備森嚴,他們腰間掛著整日風吹日曬的水壺,褶皺的口袋裡冒出線頭來。牆上的固定炮看起來沉重無比,負責維護的訓練兵團早在晨時就趕到了廣場,而這一天恰巧是調查兵團的壁外調查。
  
  為首的金發男子在眾人的呼聲中緩緩前行,身後跟著的均是兵團內叫的上名字的主心骨,這幾年的時間裡似乎一切都在慢慢好轉,民眾在變得開朗,政府也開始重視調查兵團的活動,更沒有隨遇而安的憲兵壓榨民眾。艾倫望著那排綠色的披風心情是難得的慷慨激昂。很快!很快他也能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去牆外討伐那該死的巨人,很快他就能完成自己的目標,那一天就快要來到了!
  
  「但是艾倫,你們說的那位瑞恩小姐在哪裡呀?我怎麼沒看見?」艾倫身後的雀斑女孩兒張望著問道。她認得那位戴著眼鏡的長官是韓吉分隊長,但是黑色頭發皮膚很白很有大小姐氣息的人,嗯……是她的理解有問題嗎?這只隊伍裡好像沒有那類人啊。
  
  「瑞恩小姐是夜行組組長,他們組每次都是在下午才出發的,所以下午再來就能看到了吧。」一旁的阿爾敏靦腆地笑著解釋道。
  
  「是啊,那家伙超厲害的!雖然看起來弱不禁風,但身手真不是一般的好啊!」艾倫暗自捏緊了拳頭說道。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也能成為獨當一面的士兵,也能一個人討伐巨人,把人類從這個圈養的世界中解放出來!
  
  訓練兵團的士兵們懷著憧憬的心情望著那隊浩蕩的人馬,映著白羽的披風刻在每個人的眼裡,如果這個世界上需要英雄,那一定會從他們之中誕生。
  
  韓吉第一個發現了被瑞恩特意關照的三人組,站在人群裡遙望著他們行進的方向。她看著為首的綠眼睛艾倫,那家伙的眼神和瑞恩說的一樣,不服輸又固執,在兵團裡這類家伙的命總是最硬的。不知為什麼她有種直覺,他一定會加入調查兵團。
  
  「嘁,吵死了。」身側的利威爾因為民眾過於激烈的呼聲而不滿地皺起眉頭,如果真的體恤他們為民操勞就該閉上那些臭嘴,壁外調查本就耗費精力,每次出牆時接受的唾沫洗禮更是讓他神經衰弱。
  
  「嘛嘛,這也是民眾對我們的熱愛啊。說起來,利威爾,看到了嗎?八點鐘方向的三個小鬼頭。」韓吉甩了甩頭發衝身邊的人說道,「還記得吧,瑞恩特別關照的三人組,馬上就要分團了啊,真不知道他們會去哪裡呢。來調查兵團就好了啊!大家一起愉快的做巨人實驗,和它們親切互動∼啊呀!要不我和瑞恩說說讓他們加入調查兵團!」
  
  「愉快的只有你吧,臭四眼。」利威爾側頭看了眼那人群中的三人組,和韓吉的關注點不一樣,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叫阿爾敏的小鬼身上。
  
  關於阿諾德先生活著的事情,在瑞恩抱著必死決心的堅持下,他們沒有將這件事告訴這位老者唯一的血親。現在想來這依舊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但連巨人和狼女以及穿越時空這種事情都存在了,利威爾覺得自己不斷被刷新的世界觀已經能接受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了。哪怕有人告訴他這個世界是一本小說,他大概也能信一兩分。
  
  「說起來,昨天作戰會議後瑞恩才從內地趕回來,之後又忙的見首不見尾,她知道目標點在哪兒嗎?」
  
  「我告訴過她了。」
  
  「誒?!什麼時候?昨天你不是一直在訓練地嗎?」
  
  「晚上。」利威爾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著。
  
  但說者無心聞者有意,我們韓吉分隊長的表情在這兩個字節出現之後就變得微妙起來,可以說是面泛紅光,八卦至極。那之後利威爾對身旁韓吉的奪命連環問視而不見,置之不理,目光坦蕩地看著眼前艾爾文金燦燦的後腦勺。可韓吉分隊長愈挫愈勇,問出的問題愈發涉及隱私,最終利威爾側目看著那張著嘴的奇行種女人,忍無可忍的掰過她的頭惡狠狠道:「再說一句話就把你的臭嘴縫上。」
  
  「好。」
  
  訓練兵團的成員只覺得韓吉分隊長和利威爾兵長的關系還真的挺好,聽不見那些限制級問題的團員們在心中對二位的敬仰又隨著開啟的城門多了幾分。
  
  在調查兵團走了沒多久後,訓練兵團的各位就按照長官的分配來到城牆上為固定大炮做定期維護。艾倫站在牆上看著不遠處那批浩浩蕩蕩的隊伍,腦中想著阿爾敏的小說書上描寫的戰爭英雄,那些深入陷阱全身而退的主角,踩著無數屍骨取下敵人首級的勇者。三笠站在一旁沉默地看著瑪利亞的方向,微風將她的紅圍巾吹起又落下,在這片安逸的環境下阿爾敏看著三笠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三笠,你的圍巾是不是有些脫線了?」
  
  10:50am破牆一小時前
  
  索菲亞是夜行組的一名普通組員,她有著淡金色的長發和松綠的眼睛,笑起來像降臨的天使一般。像她這樣漂亮的姑娘不應該加入調查兵團,像她這樣好看的姑娘應該在駐守兵團或者憲兵團才行,她不止一次聽到過這些獨斷的白痴話語。她的搭檔名叫亞瑟,是個不折不扣的笨蛋,甚至說笨蛋還抬舉他了。這個只有長相過得去的家伙原先是想進入憲兵團為國王效忠管理民眾,成績也是顯而易見的前十,但自從這家伙某天見著憲兵公報私囊,貪污賄賂的惡臭行徑後,轉身就加入了調查兵團。至於為什麼不加入駐守兵團,這位大爺的理由是太過無聊安逸,不適合他這樣的英雄。世道如此,當官維權者們有哪些又是真正干淨的,放著安穩的生活不過偏偏要在刀尖上跳舞,這不是蠢嗎。
  
  所以索菲亞一點也不想承認這個放著憲兵不當的白痴男人是自己的發小,還是自己喜歡的人。
  
  那一天的早晨,夜行組組員們照例被廣場上集合的號角吵醒,照例翻了個身蒙上被子繼續睡,照例定了中午十一點半的鬧鐘,照例准備這次壁外調查回來後去自己組長名下的餐廳吃一頓霸王餐。但為什麼現在才十點五十分的他們就要在廣場上集合!鬼知道當佩恩小組長和她的搭檔奈維分別敲響男女宿舍的門時,他們有多想大義滅友。
  
  「很不錯,看到大家那麼精神煥發我就放心了。」隨著這一聲而來的是導致他們早起的元凶,聲名顯赫,家財萬貫的克勞德大小姐,他們的長官。
  
  軍靴踏在地上像是踩出了高跟鞋的聲音,她走路的模樣總是風風火火又帶著一股子精英人士的自信,寶石藍的雙眸隨意地掃視他們一眼,那些或多或少的起床氣便在瞬間收斂的干干淨淨。不管外人怎麼想,但在夜行組組員們的心裡,瑞恩小姐絕對不是一個好說話的長官,她對他們每個人生命的憐惜程度和對他們的嚴厲程度成正比。罵人的時候沒有一絲一毫大小姐該有的教養,鞭撻的時候也一點兒沒有手軟的情況,偏偏每次壁外調查回來後的慰勞晚餐不論多少價錢全部她來,生活上的幫助也從不吝嗇。會聽他們偶爾腦子發抽的胡言亂語,特等席的音樂觀賞機會,更重要的是在巨人面前,她伸向他們的那雙手總是毫不猶豫。
  
  索菲亞站在隊列中看著這位從各種意義上都很厲害的女人,方才還有的怨氣頓時掃蕩一空,她不由自主的挺了挺腰背,在佩恩的領隊下敬了個標准的士兵禮。她想成為這樣成熟的女人,眼前黑色散發的女子就是她的目標,總有一天她也能變得那麼強大,那麼勇敢,成為那麼美麗又睿智的女性。
  
  「理由過一會兒你們就會明白,全員列隊!從偏門出發前往特洛斯特區!」瑞恩右手一揮,自由之翼便隨著五月的風而振顫不已,她的聲音在這片集合的廣場上尤為清晰。
  
  索菲亞隨著大家應和了一聲,接著便收拾行囊,翻身上馬,跟隨著她們的組長風風火火地衝出調查兵團。她的眼前是瑞恩的背影,身旁的亞瑟也總在這時候變得沉默。她想起來有一天晚上,和自己同寢室的佩恩說過:「組長因為保護嗓子的關系不會經常大聲講話,但只要她這麼說話的時候,總讓人覺得不能拒絕。那種魄力和威嚴,是其他內地的大小姐所沒有的東西,是見過大場面的人才會有的東西。遇上組長之前我一直不知道,原來女人也可以帥成這樣。」
  
  是啊,夜行組的組長,能不帥嘛!
  
  特羅斯特區羅塞牆
  
  春日的暖陽落在堅固的城牆上,固定炮台井然有序的被組裝維修好,微風拂過守衛士兵的臉頰,像情人溫柔的吻。巨人的恐懼依舊盤旋在每個人的心上,但每個人都察覺到了,這份恐懼正隨著不斷流逝的時間而漸漸減少。這一天,傑克腰間別著水壺,他抓了抓微卷的頭發,吸了吸被擦的通紅的鼻子,在無所事事的安逸環境下衝著牆外張望。
  
  「啊啊,果然好無聊啊,狼也好猛獸也好,拜托來一只讓我玩玩吧。」
  
  「你還真是對那只黑狼念念不忘啊,傑克。珍禽猛獸沒有,巨人倒是有很多,想必能陪你玩個夠∼哦!接著!」和他搭檔的羅賓這麼說著將手中的煙盒拋給了他,一道漂亮的弧線,穩穩地落在對方手中。
  
  「謝啦兄弟,錢一會兒給你。」傑克這麼說著將煙盒塞進了口袋,在羅賓的注視下擺了擺手衝著一旁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媽的,這該死的飛絮,今天回去得再配點兒鼻炎藥啊。」
  
  「你啊,和之前真的變了不少,那個不抽煙不喝酒的乖小子哪兒去了?那女人就有那麼好?把我們的傑克兄弟迷的顛三倒四。兄弟聽我一句勸,那種出來賣的沒什麼好的,我怕你走上不歸路啊。」羅賓走上前去拍了拍傑克的肩膀說道,濃密的眉間帶著一絲憂愁。
  
  「琳娜不是那樣的壞女人,她只是沒有辦法。等我干完這一季度,我就申請轉到瓦爾登區,離她近一些,能夠保護她。」傑克說道。
  
  羅賓看著眼前的朋友,那副剛上任時候的認真勁兒似乎又回到了傑克身上。如果有兩樣東西能夠改變一個男人,那無非是深愛的女人和痛恨的仇敵。他為朋友的發奮自強打心眼兒裡覺得高興,生活有個盼頭總歸是好的,女人也好,酒也好,錢也好,龜縮在狹隘的牆裡的人類總要靠一兩樣東西才能活下去。最起碼大部分人都是這樣的。
  
  「啊,說起來剛剛來的路上我碰見夜行組了,好奇怪啊,以前明明沒有那麼早出發的。誒!不過啊,那個夜行組組長,真不愧是貴族小姐出身,該死的靚啊!那氣質,那身段,那眼神,暈了,我已經死一百次了。」羅賓做捧心狀倒向身邊的傑克,一副人生圓滿的表情讓傑克好好惡心了一把。
  
  「那種女人不是我們這樣的人能駕馭的,當藝術品看看就好了。再說你這話要讓利威爾兵長聽到,死一百次都不夠哦。」傑克比著砍脖子的姿勢說著,完了還不忘大力拍了拍自己朋友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別想了別想了,去找個可可愛愛的女朋友,比那高傲的月亮好不知道幾倍。」
  
  確實,男人比起盛氣凌人的女王型果然還是更喜歡小鳥依人的甜妹型,因為男性的保護欲和占有欲都會在面對這類女性時得到極大的滿足。但是當傑克看著前不久還在和自己討論著女人類型的羅賓被巨人毫不留情的咬成兩節,而自己在離地獄一步之遙的地方被一只纖細的手臂整個拽回時,他看著那張飛濺了鮮血的漂亮面容和映著醜惡世界的寶石藍雙眸,第一次醒悟這樣的女性其實不是沒人喜歡,而是太多人都高攀不起。
  
  「別發呆!有胳膊有腿就去自己隊列報道協助民眾疏散!我可不想救你第二次。」高高在上的克勞德小姐頗為不耐煩的一個刀眼掃向自己,那瞬間傑克似乎全身都通了一般。他撿起地上的刀刃沒兩下就站直了身子,九十度鞠躬用這幾天來最響亮的音量道了聲謝,便揉了揉泛紅的眼睛向駐守兵團的集合點掠去。
  
  「唉……這也太亂了吧。」
  
  瑞恩看著那顫抖著肩膀的士兵飛遠,皺著眉頭望著底下混亂的街道。就在她看著地上的水果被無情地踩碎,小心呵護的玩偶變得破爛不堪時,索菲亞的聲音由遠而近地傳來。她轉身看去,就見著那淡金色長發的姑娘帶著左胳膊流血不止的亞瑟風風火火地飛掠過來:「南邊的居民疏散已經基本完成!但是佩恩小組長那兒的情況不太妙,還有這家伙……」
  
  「沒事,我去支援,」瑞恩將隨身帶著的小挎包遞給索菲亞,在飛身而去的瞬間說道:「看好這笨蛋,別死了!」
  
  凜冽的風呼嘯在耳旁,明明方才還是晴朗的天氣卻在一瞬間陰沉了下來,正應和了這一場人為的慘劇。黑色散發的女子迅捷地掠過錯落房屋,所過之處留下不多不少的蒸汽,在偶然的一瞬間她似乎看到了一雙帶著驚恐的藍眼睛,一閃而過的瞬間她認出了這雙眼睛的主人,阿爾敏。她當然沒有閑工夫去問個好,開個歐式玩笑說說突變的天氣,主角團不會死,而她的組員更不能死!
  
  「佩恩!這是什麼情況!」當看到佩恩和奈維阻攔著接近的巨人群,而身後還有一大堆人沒有疏散的情況時,瑞恩終於忍不住叱了出來。
  
  「組長!裡布斯商會的貨物堵著大門,人群出不去啊!訓練兵團的人去交涉了可是!撐不了多久了啊,那幫狗娘養的天殺的混蛋我去他媽的!淦!」佩恩轉頭啐了一口,在奈維習以為常的視線下換了刀片繼續阻攔著被眾多人類吸引而來的巨人,怎麼殺也殺不完。
  
  瑞恩聞言沉了臉色,她帶著一身戾氣落地,眉頭緊皺看著那矮小的胖子,這一段劇情她當然記得。
  
  「呀!裡布斯商會的老爺子,瞧瞧你干的好事!因為你那偏要裝在一起的貨物,我的得力組員可是受了不少苦啊!」
  
  粗暴的聲音傳入每個人的耳中,他們回頭望去就看見面色不善的黑色女子皺著眉頭狠狠瞪向那商會的老板。三笠更是直接瞪大了眼睛喚出她的名字,神情中帶著深深的不解。為什麼,為什麼夜行組會出現在這裡?阿爾敏說過夜行組每次都是下午才出發,從調查兵團到特洛斯特的支援至少需要半個時辰,為什麼瑞恩小姐會在這裡?
  
  「又是你啊,克勞德家的女娃。這可是特洛斯特區的經濟命脈,所有的資源貨物都在這一車裡了!你讓我把維系這個區域貿易的貨物丟了?是想讓商會破產嗎?」那矮胖男人冷哼一聲說道,半點兒沒有退讓的意思。
  
  瑞恩收了刀刃回頭看著佩恩和奈維苦苦硬撐的身影,眉心再一次皺了起來。她走至那一車貨物邊,在眾人的視線和裡布斯老爺子的阻撓下旁若無人地擠掉車夫。她垂下眼瞼看著身旁敢怒不敢言的商會老板,勾了勾嘴角握緊韁繩道:「貨物給我看管,這裡先讓他們通行,清單給我一份,少了什麼我賠你。」
  
  「三倍!」
  
  「呵!想的美!」瑞恩挑了挑眉說完這話便一甩韁繩,那兩匹馬受了驚一樣前蹄朝天,接著瘋了一般朝一旁奔去:「佩恩,奈維,過來駕馬,那兒交給我。」
  
  兩人聽聞身後傳來的自家組長的話語,默默對視了一眼收了攻勢,閃身後撤的同時聽到了馬兒驚恐的嘶鳴。
  
  「好馬兒乖啊乖啊,狼人走了,現在是可愛的人類小姐姐小哥哥哦。」他們落回馬上,安撫著被瑞恩嚇的馬匹,看著那道墨綠的身影掠至空中,停頓的時間像是捕食的獵鷹在瞄准目標。只一瞬間,刀刃切開肉片的聲音,鮮血飛濺的聲音,巨人倒地的聲音以及蒸汽化的聲音。
  
  人們停下了逃跑的動作回頭看去,在眾多的聲音中,他們看到了那個甩了甩刀刃從蒸汽中走出來的黑發女子,她臉上的血跡漸漸消退,露出那張精致漂亮的臉蛋,走路的步伐像是參加晚宴時進場般從容又優雅。她皺著眉頭嗅了嗅自己的衣袖,露出一臉嫌棄的表情,之後抬起那雙漂亮的眸子看向他們,用與優雅姿態完全搭不上邊的語氣吼道:「全都給我跑起來!真是……」
  
  這一刻,在場所有人心中想著的是,看起來脾氣不怎麼好還有潔癖的克勞德大小姐,和脾氣不好還有潔癖的利威爾兵長,這兩個人在一起還真是絕配啊。



  
  又是一年春天,在短暫的和平之後,城牆再次被出現的超大型巨人破壞,巨人得以再次入侵。兩個小時後,所有住民避難完成,沒有人被巨人吃掉。除了奉職迎擊並因此犧牲的士兵……
  
  「索菲亞!!!」
  
  亞瑟看著眼前的光景,被區區5米級巨人抓起頭發的夜行組精英,那是他的青梅竹馬,他的夢中情人,他滿是大義的腦袋裡僅存的一些欲和念想,但一切發生的太快了,快到讓人害怕。夜行組兩人為戰,就像是並翼而飛的鳥兒,好的方面是提高了組內成員的生存率,壞的方面是會讓士兵產生不該有的情感。像是復仇,後悔,恐懼。
  
  亞瑟拖著殘破的身體爬向索菲亞所在的地方,他的瓦斯已經耗盡,力氣已經用光,但他為什麼,為什麼還在前進呢?大概他就是索菲亞口中的白痴,不惜命的蠢蛋,所以他在向著那片血色的地獄靠近,他在這片地獄裡看到了綻放的金色的花朵,她叫索菲亞。
  
  「喝啊啊啊啊啊啊!!!給我死!!!!!」渾身染血的姑娘揮刀斬斷了那頭用心打理的淡金色長發,在快落地的瞬間用著最後一點點的瓦斯騰空而上,身如驚雀,電光火石的瞬間砍下了巨人的後頸。
  
  她白皙的臉上沾染了血漬,衣衫破舊,滿身狼藉,發絲凌亂,但她甩著刀走向他的身姿卻那麼動人。索菲亞扶起已經毫無戰鬥力的亞瑟,看著陰霾的天空喃喃道:「這是我做過最正確的一次選擇。」
  
  「索菲亞……」亞瑟看著那張不算干淨的側顏喃喃道。
  
  「噓——你看,瑞恩小姐回來了。」
  
  亞瑟順著索菲亞所看的方向望去,就看到那個雖然纖細卻總是給予他們勇氣戰鬥下去的身影,她的背後是加上他們便完完整整的夜行組,在幾個瞬息間落至他們面前。瑞恩小姐,他們被要求這麼呼喊她,在軍營裡的每個士兵都會在背地裡給長官起綽號,以來打發閑暇的時間和報復那磨人的訓練。夜行組也不例外,她是死心眼,自戀狂,財神,吃人的灰狼,但在她面前的時候,他們總喊她瑞恩小姐。這不是一位士兵對長官的標准稱呼,卻飽含了足夠的敬意。
  
  「我很高興看到你們活蹦亂跳的模樣,不錯。」瑞恩走上前去拍了拍兩人的肩膀,眸光掃過索菲亞被割下的頭發。
  
  「瑞恩小姐,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麼?有幾位訓練兵往總部的方向去了,大概是要支援被巨人攻擊的補給班,我們要一起過去支援嗎?」佩恩拿出急救包幫索菲亞和亞瑟處理著傷口說道,她想起那幾個擦身而過的身影,和那幾雙決絕的眼神。像是被逼到絕境而反擊的羊羔,像是曾經第一次從巨人嘴下逃脫並反殺的自己。
  
  瑞恩抬頭望向總部的地方,在那裡的是訓練兵團104期最年輕有為的新生,包括艾倫在內的她最放心的人們。組員們在等著自己的回答,幾道視線集中在她的身上帶著點並不存在的催促。所以她沉默了片刻,隨後解下腰帶,在眾人驚異的視線下拿出自己的瓦斯管說道:「回到集合地點待命,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保存體力准備下一場戰鬥。奈維,你帶著亞瑟一起走。其余的瓦斯不夠的和我換,別讓我發現有人在逞強。」
  
  索菲亞正對上瑞恩掃過來的視線,在亞瑟無言的催促下舉起了手道:「我的瓦斯不夠了……」
  
  「我幫你換吧,能撐到集合點嗎?」
  
  「嗯,可以,沒問題的。啊……謝謝瑞恩小姐。」
  
  「沒事。」
  
  黑色頭發的女子沉默著將瓦斯換好,在說話的瞬間對上了索菲亞帶著憧憬的目光。瑞恩記得頭一回看到這姑娘時就被那一頭淡金色的頭發吸引了,因為和以前的自己很像,後來她來到了夜行組和亞瑟成了一隊。關於索菲亞想成為自己這樣的女人,這句話瑞恩不止一次聽過,就像是憧憬著才能突出前輩的後生一樣,帶著年少的輕狂和向往。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也成為別人能夠憧憬的對像了,但她覺得這些孩子還是不要學她比較好。
  
  「我不喜歡逞強的人,也不喜歡沒盡全力就放棄的人,我喜歡自我定義清晰的明白人。不論是佩恩,奈維,索倫,吉利爾……還是索菲亞,我喜歡你們身為自己時的樣子。」瑞恩將換好的瓦斯管重新裝載完畢,她直起身拍了拍灰塵盯著索菲亞灰撲撲的臉蛋說道:「我是個身上有很多缺點的普通人,過於偏執,死性不改,過多的同情心。你們的父母一定不希望他們的孩子在戰場上成為這樣的人,我父母也是。」
  
  索菲亞看著眼前的人,一時間說不出什麼話,直到那雙譜寫出無數樂章的手扶著她站起身子,在凜冽的風掠過耳旁的瞬間,她聽到她說著:「一個人可以想成為怎樣的人,但最好不要成為像誰一樣的人。索菲亞,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我現在不太明白。」索菲亞撓了撓頭望向漸漸放晴的天空又說道:「但我會弄明白的!」
  
  瑞恩看著那信誓旦旦的漂亮臉蛋輕笑了一聲,她拔出腰間的刀刃,在不遠處總部被重物撞擊的猛烈聲響中毫不猶豫道:「回集合點!」
  
  她不希望這個漂亮的有著淡金色長發的姑娘走上她的路,不要學她賭徒一樣的勇敢,不要學她在刀尖跳舞般的戰鬥方法,不要學她說一不二的殘酷性格。索菲亞萊昂路德,索菲亞……瑞恩想著這三個字的發音,發射器的鉤爪釘在牆面,她乘著春日的暖風在空中拐了個彎。真是個和春天般配的美好名字啊。
  
  與此同時調查兵團的主力剛剛得到了撤退的指令,艾爾文面容嚴肅地望著城牆大門的方向。在一個春天,巨人破牆了,人類持續了百年的和平被打破,現在又是一個春天。他皺著眉頭勒緊韁繩,在一聲悶響出現後,信號彈拖著綠色的煙尾直指特洛斯特區。
  
  利威爾摘下犧牲部下的自由之翼徽章放入自己的上衣袋裡,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身後的支援班迅速整理了犧牲士兵的遺體,裹上綠色的布匹安置在板車上。所有人都意識到了什麼,那一場空前絕後人類歷史上最大最可怕的災難,可能又一次在這個春天發生了。
  
  在趕回特洛斯特區的時候,行在左翼的韓吉突然一拍腦袋大叫道:「臥槽!夜行組不是這個時間左右出牆嗎!這麼說他們會直接和進入牆內的巨人……我去,這可真是不太妙啊……」
  
  瑞恩,瑞恩,瑞恩,瑞恩克勞德!利威爾已經不知多少遍地在心裡呼喚著她的名字,第一次的破牆她獨自一人留在了牆外,那一個多月等待的煎熬簡直如同現在一般。昨天晚上他們根本沒做四眼腦中臆想的那檔子事,她是個有原則的女人,不會在大戰前一晚做這種消耗體力的事,從來不會。利威爾記得她是怎樣散下頭發側臥在自己身旁,怎樣睜開眼睛看著自己,說著悅耳動聽的話語,最後在自己的靠近下閉上眼睛。只有一個吻,為什麼只給了她一個吻。
  
  一路上的行軍所有人都說的上是心事重重,只恨不得能乘風而起直接飛到特洛斯特去看看,那些該死的巨人是不是再一次踐踏了他們的家園,啃食了他們的血親,然後他們就會做一直以來他們所做的事情,狠狠地用刀刃捅穿那些家伙們的屁/眼!
  
  當調查兵團發現異常班師回城的時候,特洛斯特的初戰已經告一段落,調查兵團克勞德小姐帶領的夜行組全員生還,和戰況慘烈的訓練兵團以及駐守兵團的慌亂完全不同。在安置完受傷的兩位組員,分批運送完先前被扣押的商會貨物,報告完戰況後,幾乎沒有任何休息的時間,下一場戰鬥開始了。
  
  夜行組的職責在於掩護艾倫搬運起石頭堵住大門,同幾位駐守兵團的精英以及三笠一起。在出發前她留意到了來自熟人的視線,背後的牆壁被她的體溫捂熱,耳邊是士兵們互相安慰的話語,他們准備這一戰結束後就去找幾個漂亮小妞,做一回死在床上的英雄。而瑞恩想到的則是在這一戰過後,阿諾德先生就能和他的孫子團聚,菲洛會回到現代社會生活,牆內的人們將面對更加艱辛的挑戰。
  
  利威爾說對了,她不適合戰場,她討厭戰爭,討厭死亡,討厭血腥味,還討厭總是與死神賭博的自己。但這一切的一切加起來,都比不上什麼都不做要來的討厭,都比不上保護不了重要的人要來的討厭。她帶著夜行組走過人群,接受著那些或敬佩或仰慕的視線,聽著那些誇獎那些憧憬的話語,幾年前調查兵團出牆時受的白眼簡直和假的一樣。
  
  向來都是時勢造英雄啊。
  
  當艾倫背負著眾人的希望跌倒在地,數不勝數的士兵進入巨人的口腹,血色染進每一位士兵的雙眼。有人想放棄,有人想堅持,有人流下淚水,有人找好了斷裂的刀片藏在腰帶中。阿爾敏不斷的呼喊著他關鍵時刻掉鏈子的朋友,在這片被神明遺棄的土地上,能變成巨人的艾倫是他們唯一的希望。這一場戰役究竟死了多少人瑞恩已經記不清了,是三百,還是三千,她只知道刀刃換了一節又一節,驚恐的尖叫和血肉撕裂的聲音成了家常便飯,耳膜鼓動,心髒收縮。直到巨石落在特洛斯特的大門前,瑞恩才發現兩只胳膊酸痛異常,就連注射鎮靜劑都差點打進動脈。
  
  她解了發帶坐在房屋上,抬頭望著下午五六點的天空,那是日暮西垂一副歲月靜好的美景,人們在這片綺麗的落日余暉下收斂著戰友的屍體,機械地將遺體登記確認,最後焚燒。持續了近六小時的戰鬥結束了,人們沉浸在深深地疲憊和慶幸中,甚至忘記了前不久對於艾倫耶卡身份的恐懼和懷疑。她看見調查兵團主力軍抵達特洛斯特的大門,夜行組按著她的指示來到了後方的休整地點,艾倫被眾人擁圍著,狀況不明。在所有人都忙碌的時候,她脫下染血的披風,跨上黑旋風悄無聲息地穿過偏門駛向不遠的森林。
  
  菲洛已經在這兒等很久了,久到他認為這個臭屁的貴族小姐欺騙了自己的感情。正當他在心裡罵罵咧咧詛咒著那不知在哪裡磨蹭的人時,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帶著一陣塵土和馬背上黑發張揚,白衫染血的人。
  
  「你要是再來晚一些我可就走了。」站在傍晚森林一角的菲洛看著腕表對於眼前女子卡點到的行為表示了極度的不滿。他打扮的光鮮亮麗,西裝皮革,配上那裝飾用的眼鏡倒真像是金融公司的人了。
  
  「沒我的變調夾你可走不了,給我父母就好。」瑞恩翻身下馬,將那份不知何時染上鮮血的公文袋遞給菲洛,面上帶著頗為無奈的笑意:「聖父還是愛我的,雖然以前的我從沒有一心一意做過禮拜。」
  
  菲洛看著瑞恩衣衫上未干的鮮血,漂亮臉蛋上的塵土,一時半會兒接不上話。他知道特洛斯特戰役,也知道其中損耗的兵力,他不敢想像那些人在艾倫倒下的時候經歷了怎樣的煎熬,看著一個又一個死去的戰友,數著度過的分秒,想著什麼時候輪到自己。就那麼懷著不定希望苦苦堅持著,等待著,他做不來,所以他不選擇這個世界。
  
  身邊的空間正以極為劇烈的波動扭曲起來,他回頭望去,就看到了像是嵌在森林裡的的熟悉街道,咖啡店,服裝店,來來往往的行人和車輛,交通燈,斑馬線。像是海市蜃樓,水中望月,如同一面鏡子一般,他的故鄉就這麼出現在了眼前,而他要做的就是踏出一步。
  
  正當菲洛顫抖著邁出那不確定的步伐時,身後傳來瑞恩磁性的聲音:「誒——是這個地方啊,Sinerua街有一家面包店很好吃,叫Rainbow,前面咖啡店十字路口左拐就到了,有機會你可以試試看。」她挑了挑眉看著一時間怔住的菲洛,言語輕松道。
  
  本地人的發言,和他的半途而來不一樣,瑞恩是土生土長的卑爾根市民,她熟悉每一條街道,每一個交叉路口,每一棟建築。哪裡在施工,哪裡的房價貴,哪裡的食物好吃,哪裡有她喜歡的服裝店。她知道關於卑爾根的一切,因為這是她從小長大的故鄉。
  
  「你不來嗎?現在反悔也沒關系,我可以帶你一起走。一起走吧!真人肯定比遺產囑托來的好吧!」菲洛握緊了雙手看著眼前的女子喊道。和他一起走吧,走吧!不要留在這個吃人的世界,愛情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就是個屁!她可以繼續做她世界聞名的音樂人,穿漂亮的衣服,看上新的電影,坐在舒適的私家車裡。至於戀愛,哈!真是可惜,那麼多高鼻梁白皮膚大眼睛大高個的帥哥在這個國家,一天換一個約會都能把她累死。
  
  瑞恩看著眼前紅眼睛的男人,那是真心的邀請,飽含了些許同情和惋惜,她聽見身後傳來馬蹄的聲響。面前的卑爾根正值春日,料峭春寒以及冬日的余韻還未過去,成片的蒼蘭正含苞待放。
  
  「你知道嗎,我幾乎可以聞到那家面包房的香味,好吃的奶酪芝士,他家的服務員總是年輕漂亮的小伙子,哈!我還要了幾個聯系方式。」她撥了撥額前的碎發輕笑道,「夏天呢,哦——我愛慘了摩卡星冰樂,我可以幾乎一整個夏天泡在咖啡店和甜品店裡,吹著免費的空調寫著那些樂譜。
  
  「秋天,我第二喜歡的季節。我可以穿我最喜歡的兩件套,你知道音樂人Linnea身材高挑,金發碧眼,不論是短裙還是牛仔,風衣還是夾克,我能穿的很好。我朋友的生日大多在秋天,我們喝酒唱歌,說著無聊的廢話計劃下次去哪兒玩。Eva總是喝醉,Norena喜歡拍我們的醜照,我和Isak總是負責善後的那兩個,把他們丟在酒店的賓館,等待著宿醉過去,第二天罵他們一頓。」瑞恩說到這兒已經完全止不住笑意了,她的嘴角彎著,眼底是深不見底的喜悅和追思。她望著那些高高的樹木,心卻徘徊在那些翻了一遍又一遍的記憶中。
  
  「冬天呢?冬天你怎麼過?」菲洛看了眼瑞恩身後,握緊了手中的變調夾問道。
  
  「冬天,對,冬天!也許北歐人總喜歡冬天,七大山的美景,滑雪場,纜車,派對,頒獎典禮,各種品牌的冬日限定和北極小鎮的極光,連平安夜的禮拜都讓我心情舒暢。最舒服的就是回家後咖啡機打出來的一杯熱摩卡,那是人間天堂。我可以在床上躺一整天享受冬日的慵懶,也可以玩一整天慶祝冰霜傑克的再次光臨,冬天不管怎樣都是好的,我喜歡它。」瑞恩聳了聳肩說著,語調裡充滿著那兒的本地人說話特有的抑揚頓挫,她眉飛色舞,巧舌如簧,最後拍了拍手做了結束語道:「好了,你會喜歡卑爾根,也會喜歡挪威,今天之後你就是那個世界的人了。快些走吧,門要關了。」
  
  「值得嗎?」菲洛看著瑞恩身後問道。
  
  「Linnea已經死了,我已經對上輩子的後事負了責,現在我要對與瑞恩有關的一切負責。克勞德夫婦,盧娜,卡洱,約書亞,蘿拉,調查兵團,夜行組,我放不下他們,所以我留下了。你放不下的在那邊,所以你走了。」瑞恩挺了挺背脊說道,眼前的街景正在漸漸模糊,他一定要走了。
  
  「他呢?利威爾!你願意為他留在這個吃人的世界,他應該知道。他知道,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生活!」菲洛在那片時空的交界口最後一次大聲問道。
  
  「以前的我願意為了他而死,但他不樂意,所以現在的我會為了他而活。你也會遇到一個人,那個人的出現會讓你無比慶幸自己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不論是好是壞。」瑞恩說著,她看著那值得讓科學家們瘋狂研究的時空隧道在她眼前關閉了,雖然不知道菲洛有沒有聽到最後,但身後的人一定聽到了最後。
  
  歸來的人們了解到了這一天所發生的事情,超巨再次破牆,特洛斯特區遇襲,104期的新生裡有可以變成巨人的人類,他用巨石堵住了破壞的大門。夜行組在這一戰有極大的貢獻,據她的組員說,他們組長在戰鬥結束後安排完事宜就不見了,沒有說去哪兒,只是走的很匆忙。
  
  她活著,這是一件多麼令人欣慰的事情。
  
  但當利威爾循著偏門守衛的指引來到那片森林時,眼前的景色卻將他定在了原地。枝葉掩映的地方出現了一塊如水鏡般奇妙的空間,他知道那是她原本的世界,奇怪的街道,地上跑的盒子,會發光的圓球,看起來那麼奇怪卻又那麼安全,起碼一眼望去全是清一色的人類。
  
  那個紅眼睛男人在他下馬的時候發現了他,瑞恩一定更早,他騎馬來的聲響那麼大,這只小狼不可能沒聽到。他們的對話還在繼續,偶爾穿插些他聽不懂的詞彙。瑞恩和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利威爾第一次這麼直觀明白的感受到這件事情。她說著那兒的春夏秋冬,說著以往的生活瑣碎,利威爾從沒見過瑞恩這副模樣,那麼興致盎然,抑揚頓挫地描述著那兒的一切。
  
  不只是冬天,瑞恩愛著她的故鄉,愛著那裡的每一片樹葉,每一條街道。利威爾垂下眼瞼這麼想著,牽著馬匹的手緊了一緊。
  
  她的白襯衫上染了獻血,發絲凌亂,但她筆直地站在那兒,面對著她那越來越模糊的故鄉。利威爾不希望瑞恩為了他而死,他的確希望瑞恩活下去,為了他也好,為了家人也罷,她要活著才行。他本可以在身後推她一把,將她送進那個安全的世界,不要留在這個吃人的世界,不要同那殺不光的巨人戰鬥,不要經歷生離死別。
  
  他做不到。
  
  但他的瑞恩,那麼漂亮的轉過身,看著他沒有說一句話。利威爾有些猜不准,瑞恩究竟知不知道他的某些想法,一些在夜深人靜時出現的或悲傷或殘酷的想法,夜晚總會讓人胡思亂想,總會讓人變得軟弱不是嗎。那天他做了個夢,沒什麼大不了,只是克勞德大小姐食言了,她和那個紅眼睛的騷包男人走了,說了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他站在原地沒有說一句話,那句再見卡在喉嚨裡不上不下,直到她消失在視野裡也沒說出來。他怎麼會怪她,一個人回家是沒有理由的,更何況是她,他又怎麼會……怪她。
  
  她會走嗎?利威爾不止一次想過。母親,肯尼,法蘭,伊莎貝爾,那些在他最初記憶裡的人們沒有留下來的了,第一次見到瑞恩的時候他尚且只有15歲。她也會走嗎?
  
  「嘿,回來啦。」瑞恩率先打破了這磨人的沉默,她摸了摸黑旋風的鬃毛,盯著利威爾灰藍的眼睛,嘴角咧開一個寬慰的弧度.,「這次我表現突出,你看它像不像一頓飯。」
  
  「出息。104期的小鬼能變成巨人,韓吉為這事瘋了好一會兒,大片的屍體堆在街道上,數不清的報告和會議,而你這家伙腦子裡就只有飯?」利威爾碰了碰瑞恩肩膀附近說著,眉心生出幾條皺紋來,「你受傷了。」
  
  「戰況激烈在所難免,上了藥不疼的。」瑞恩撫下利威爾的手柔聲道,「不問問我在這兒做什麼?」
  
  「把他送走。」利威爾翻了個白眼冷哼一聲說道。
  
  一時間瑞恩被這語氣和神情逗樂了,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露出一口齊整的白牙,末了才揚了揚眉道:「嗯哼,把他送走以及處理後事。你知道我的,美色和金錢我肯定選後者,辛辛苦苦掙來的血汗錢我可要好好打理。」
  
  「皇都最富有的女人卻總擔心她的財產問題,牆內人都有你一半精打細算,貴族就會少一半死胖子了。」利威爾兀自將瑞恩全身打量了一遍,一邊毫不客氣道。
  
  「日子要精打細算著過呀。」瑞恩笑道。
  
  「你買飾品衣服的時候可不是這副模樣啊,瑞恩。」利威爾後退一步環著手臂挑眉道。
  
  「哎呀……這不是好看嘛。」
  
  利威爾看著眼前的姑娘不好意思的蹭了蹭鼻子,她垂下頭晃了晃腦袋,大概率是在想上次購物買了什麼。她總是這樣,小錢精打算細,大錢花出去眼睛也不眨一下,付錢時果斷到令人心驚。
  
  「走吧,上面很在意那個變成巨人的小鬼,身為他熟人的你會被叫去問話。」利威爾翻身上馬看著身旁的黑旋風揚了揚下顎,意思明了的讓瑞恩跟上他。
  
  「你……不再問些什麼?」瑞恩跨上馬身看著身前面色平靜的男子,實在拿不准利威爾看到那樣千年難遇的時空穿越居然會一點反應也沒有。
  
  「問你什麼?去要聯系方式的店員有多帥,還是和朋友生日去酒吧時喝了多少酒?嗯?」利威爾故意這麼說著回過頭去,入眼的是瑞恩猝不及防瞪大的雙眸,裡面映著一個自己。他看著那姑娘訕笑幾聲抵住下顎思考對策的模樣,不由得放緩了速度行至她的身邊道:「克勞德千金從不食言,她為這邊的世界負了責,那我也是。」
  
  「不管人類多不願意,戰爭就要開始了。你見過他們膽小的模樣,士兵也好貴族也好窮人也好,第一次見到超越認知的生物會要了他們的命。那小鬼的處境很不妙。要我說,比起交給憲兵團那群豬玀還不如給調查兵團。」
  
  「你和艾爾文團長一定有辦法把他弄出來,我就等著迎接後輩了。」瑞恩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道。這真不能怪她,一天的激烈戰鬥和神經高度緊張下,就算是鐵打的機器也會過熱超載。
  
  「啊,那小子身上一定有關於巨人秘密的線索,希望他能在韓吉手裡活過一個禮拜。」利威爾垂下眼瞼說著。他想著特洛斯特區的慘狀,屍橫遍野,血染城牆,那些死去的人們是誰的兒子,女兒,又是誰的父親,母親。如果這是人類探索世界所付出的代價……
  
  「瑞恩。」他叫住了一旁渾身泛著困倦的人,在她抬起的藍眼睛裡認真的一字一句道:「對於這個世界的真相我一點兒興趣也沒有,這裡的一切都是畸形扭曲的絞肉機,巨人啃食人類,富人啃食平民,暴力啃食軟弱。我不是什麼狗屁英雄,也不像艾爾文那樣深明大義,但是我答應過你了。」
  
  利威爾看著瑞恩逐漸清醒的眼眸繼續道:「去看極光,去環游世界,看你總說的青山綠原,火樹銀花。我問過韓吉牆內沒有蒼蘭這種植物,但在那大的離譜的牆外一定會有。等戰爭結束,我們都會看到。」
  
  「你不像會那麼輕易許下諾言的人。」瑞恩搖了搖頭說道,「留下來是我的選擇,不用為了安慰我說這樣的話,我不希望你給我什麼補償。」
  
  「說話可真難聽啊,這不是什麼安慰,也不是給你的補償。」利威爾鄭重道,「這是給我來自其他世界愛人的承諾,我是個男人,我想對你負責。瑞恩,我一直都是很認真的。」
  
  「嗯……好啦,好啦,我知道了知道了。」瑞恩擺了擺手掩飾心底的些許悸動。她總是不習慣利威爾時不時的直球,當他用這麼認真帥氣的表情同她說著這樣粉紅的話題時,她總是招架不住的。
  
  「你說你會活著,你活了下來,你說你會留下,現在你就在我面前。以前總是你對我做出承諾,現在我也想給你我的承諾。」利威爾的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溫柔,黑色的碎發拂過他的臉頰,在衝出森林的瞬間,月光落在他漂亮的眼睫上。他知道這只小狼言出必行,說一不二,那些荒唐可笑的夢境居然會讓他煩憂。人類最強的士兵長在愛情面前也是最普通的凡人,何況還是最青澀的初戀。
  
  「你這人,怎麼突然間就,就說這個……」瑞恩垂下頭抿了抿嘴,小心翼翼掩飾著自己有些發顫的語調。她握緊了手中的韁繩用力一夾黑旋風的肚子,接著便如離弦之箭一般衝了出去,黑色的散發染著月夜的清涼,在四下無人的草地上她像是為了掩飾心跳一般大聲回了一句:「我知道啦!」
  
  既然那人都這樣說了……那她記下了。
  
  兩人策馬並行在前往總部的路上,晚風拂過他們的發梢,今夜的月光似乎格外清亮。街道的清理還在繼續著,血腥味混合著腸液唾液的氣味散在空中,惡心到令人想吐。
  
  在抵達總部之後二人便分了開來,一位去見識見識那能變成巨人的小鬼,一位去向上級彙報。在路上瑞恩看見了來來往往的軍官文秘,他們拿著厚厚的文件奔走在各個走廊裡,關於傷亡的統計,死者家屬的補貼金,死亡人數的核對以及財產損失。不管從哪一點來說,巨人破牆真是一場空前絕後的災難,受苦的永遠是平民。
  
  這一年,歷史的舞台終於拉開了第一幕。


擊鼓
  
  當牆內人們因巨人的傳聞而恐慌不已,三軍上下意見不合正唇刀舌劍的討論那個男孩兒未來命運的時候,夜行組組長的辦公室被一只纖長的手用力推開,小鹿眼睛的姑娘蘿拉正帶著焦急的神情望向瑞恩。那緊皺的眉頭和上下起伏的胸膛都在表明蘿拉路上的著急,雖然她在內地聽說了這一戰夜行組表現突出軍功顯赫,但那滿天飛的傳聞可一句話也沒提到自己好姐妹有無受傷,狀況如何。她才不要那些聽聽就過的空泛一說,她要親眼看著瑞恩才放心。
  
  「天哪!嚇死我了,原來瑞恩你真的沒事,女神保佑你這家伙。你不知道約書亞和我有多擔心你,這家伙因為身份進不了軍營都快著急死了。」蘿拉松了松一路上緊繃的肩頸,她長呼一口氣看著朝自己走來的閨蜜,帶著寬慰的神情將自己抱住。
  
  「沒事哦沒事哦,只是肩膀受了傷不打緊,我們蘿拉小可愛和約書亞那麼擔心我真的太感動了,我獨守空房還以為你們不要我了呢。」瑞恩拍著蘿拉的後背用十二分做作的語氣如此說道。
  
  「你這副樣子……有一說一還挺惡心的。」蘿拉帶著笑意調侃道。
  
  「去你的!你怎麼能這麼說你的好姐妹?看來我要好好教教你規矩∼」瑞恩眉梢一挑,作惡的雙手就從後背轉移到眼前姑娘纖細的腰肢。
  
  「啊!不行,不行,瑞恩你!別吧別吧……在孩子面前做這些事不怎麼好吧我的大小姐?」蘿拉學著瑞恩那副勾人的模樣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地往身後一瞥。那兒站著的正是同樣因為擔心而來的盧娜,她手足無措地站在門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淡金色的眸子微闔著,白皙的臉上泛著些許紅暈。
  
  瑞恩見狀收了調戲自己閨蜜的雙手,藍色的眸子往蘿拉身後一瞥,便看到了那小小的身影。沒有半點猶豫,她走過去蹲下身來摸了摸盧娜的頭問道:「安娜同意你過來了?我不是寫了信給你嘛,說了我沒事。」
  
  「我知道,我知道啊!但是誰都知道按照夜行組的出發時間會和巨人正面對上,我很擔心,安娜姐姐也很擔心瑞恩小姐的安全,所以我來了……」盧娜咬著嘴唇這麼說道,她微微低著頭看上去一臉難過的模樣。她經歷過那些災難,聽過那些慘絕人寰的尖叫,巨人口中的咀嚼聲至今仍會在她夢中出現。但比起那所有的一切,她更不想經歷的就是生離死別,她不想好不容易才再次擁有的家人又一次留在那些該死巨人的胃裡。
  
  瑞恩看著眼前低著頭的女孩兒久久沒有言語,一陣風拂過窗邊的紗簾,在鳶尾花輕輕晃動的同時她溫柔地別起這個九歲女孩兒耳鬢的碎發,用溫熱的手掌捧起她細嫩的臉蛋,在她光潔的額間落下一個安慰的吻:「這只是一個開始親愛的,之後會有數不勝數的戰役等著我,更多無辜的人會死去,更多人會成為失蹤者名單上的一員。也許我會傷的更重,但我保證,我保證我一定會回來回到你們身邊。謝謝你來看我,盧娜。謝謝你們。」
  
  這是一個開始。當卡洱收到摯友平安的來信並疑惑為何這家伙讓自己儲備足夠多的金條;當克勞德夫婦和瑞文同樣收到自己那沒良心卻總是正確的女兒和妹妹的來信,並按照上面所述降低封地人民的稅收並加大惠民工程;當克勞德小姐的威名被大家廣為認知,韓吉帶著嚴肅的神情來到艾爾文面前時,這一切只是一個開始。
  
  「艾倫耶格爾的履歷上沒有任何問題,他的父親格裡沙耶格爾在瑪利亞破牆之後下落不明,從小在希干希納區長大,同期的三笠阿卡曼和阿爾敏阿諾德是他的同伴。因為阿諾德爺爺在瑞恩那兒工作過,所以瑞恩從以前就很照顧他們三個人。」
  
  韓吉拿著手中的資料如此說著,艾倫耶格爾,她記得上次出牆時看見的那個男孩兒的眼神,像是一片燃燒著熊熊烈火的綠原,在荒蕪土地上開出名為希望的花朵。
  
  「艾爾文,就我個人而言,我相信艾倫耶格爾活著的價值遠比他死後的價值來的巨大,他是一把鑰匙。」韓吉看著眼前冷靜沉著的男子說道,眼中閃爍著堅定的決心,她想要拿到這個名叫艾倫耶格爾的男孩。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在軍事法庭的審判上我們勝率不大。你們見到那些蠢貨們的眼神了吧,簡直和自己老二被刀了一樣驚恐,更不用說那些貪生怕死恨不得把希娜牆門給焊上的官老爺。」倚在牆角的利威爾冷呵一聲說道。
  
  「確實我們的勝算很小,和那些人也許是講不通道理的,但有一個人不一樣。扎卡裡總統的判斷標准是為了人類大義,我們要在道理上讓他明白,艾倫是對人類有益的並且我們能控制住他。」艾爾文看著窗外的街景說道。那位被瑞恩撿回來的小姑娘正和憲兵團的蘿拉一起有說有笑地走出軍營大門,她們身後跟著慢慢悠悠的瑞恩,這個聲名顯赫的姑娘站在溫柔的陽光下看著她們離去。
  
  「利威爾,到時候還需要你的幫忙。」艾爾文收回了視線看著自己的得力屬下道。
  
  「啊,有什麼事就叫我吧。」利威爾直起身子頷首說道。
  
  在韓吉和利威爾離開這間辦公室後,金色短發的男人重新將視線投向了窗外,在那片說不上燦爛卻溫柔的讓人心碎的陽光中,是來往的車馬行人以及數不清的陰謀詭計。
  
  事實上蘿拉並沒有回到自己隸屬的憲兵團,在確認過瑞恩的平安後她直奔約書亞點書店而去。幸運的約書亞在選擇開店時選在了特洛斯特旁邊的威斯爾區,這才沒讓他那些高不可攀的知識和整齊劃一的書架同櫃台的錢幣一起被巨人踩在腳下。
  
  除了喜歡過瑞恩這件事以外,約書亞的人生相較大多數人而言還是很一帆風順的。哦!你們問為什麼蘿拉知道約書亞曾經喜歡過瑞恩?得了吧,小鹿女孩兒的眼睛雪亮通透,除了偶爾被美食和美色蒙蔽雙眼以外,對於愛情,她的嗅覺可是很准的。
  
  「好消息,壞消息,先聽哪一個?」到達店內的蘿拉輕車熟路給自己倒了杯水,手一撐便坐在櫃台上問道。
  
  「好消息。」約書亞毫不猶豫道。
  
  「瑞恩沒事,受了小傷,她說是小傷。」蘿拉抿了口水翻了個白眼說道。
  
  「壞消息呢?」約書亞看了眼自己早上剛剛擦過的桌面,在蘿拉喝完水後往她背後輕輕一推,「別糟蹋我的勞動成果。」
  
  「嘿!你這人真是……行行行,我下來我下來。」蘿拉咂了咂嘴從櫃台上一躍而下,轉身面對約書亞道:「壞消息是瑞恩說這只是戰爭的開始。」
  
  「什麼叫做戰爭的開始?你在憲兵團工作,那些高層沒說什麼嗎?」約書亞停下擦拭杯子的手皺眉道。
  
  聽見這話蘿拉直接吹了個流裡流氣的口哨,她學著那些見過大場面的人邊聳著肩邊拖著婉轉的語調說著:「這個嘛∼只要你在憲兵團呆一天就會發現,女人只想著如何變漂亮釣凱子攀富貴,男人只想著為自己的老二謀求幸福和讓見過的每個人都知道自己在那裡有多牛掰。」末了,她露出一個不屑一顧的笑容補了一句:「特別是在漂亮女人面前。」
  
  「看起來我當時加入調查兵團是個很好的決定,最起碼不用被壞女人釣和整天看著為老二謀求幸福的公狗們。」約書亞也跟著笑了一聲毫不客氣道。
  
  「是這樣的,由此我覺得他們還沉溺在牆內過家家游戲裡無可自拔,一定要在巨人的胃裡才能明白如今的現實。」蘿拉又喝了口水道。她看著約書亞陷入深深地思索,在憲兵團的幾年裡她學會了很多,雖然並不是她所願但她依然學到了很多,比如皇都的人不可信,貴族侯爵的話不可信,在大人面前利益才是永遠的交易對像。女人要用外表武裝自己,才能讓那些自以為是的男人為自己效力。
  
  「約書亞,我相信你,相信我們三個人的感情,現在這些話我就對你講。你不能告訴瑞恩,也不能告訴任何人,因為我相信那個因為自由而脫離家族的你。」蘿拉露出難得嚴肅的神情看著約書亞一字一句道。
  
  「歲月不饒人,瑞恩看到她的小鹿女孩兒露出這個表情一定會很欣慰。」約書亞含著笑意回道。他放下手中的玻璃杯,不慌不忙地走出店門外翻出打烊的牌子,隨後拉上布簾遮住那不算燦爛的陽光。在做完這一切後他同蘿拉坐在書店的角落裡,等待著這姑娘的後話。
  
  「你記得瑞恩在我選婚房的時候說了什麼嗎?你一定記得,她說別選在特洛斯特區。你的書店是瑞文給你選的位置,瑞文在這種小事上總聽他妹妹的話。」蘿拉快速又小聲地說著,小鹿眼睛裡閃爍著清晰的光:「你想說我多疑了,我也想這麼覺得,但多疑讓我在憲兵團裡走的更遠。瑞恩的夜行組沒有和破門的巨人對上,就算所有人都以為她們會對上破門而入的巨人但是沒有。」
  
  「……那應該是一件好事。」約書亞垂下他褐色的雙眸,喝了口睡淡淡道。
  
  「是一件好事,普天同慶我們的姐妹沒有正對上那些瘋狂的巨人。但是你知道調查兵團曾經懷疑過她,讓她的愛人監視她,哈!多麼搞笑的事情,瑞恩只想著怎麼讓自己在乎的人們活下去,並且過得更好。她救了一個本該死的女孩兒卻被人懷疑動機……也許在她告訴我之前,也許在她上次從牆外回來後,調查兵團就懷疑她了。」蘿拉冷哼一聲說道,她勾著半邊的嘴角,面上是說不出的不甘和憤怒。
  
  「她根本沒和我說過!讓利威爾監視她?!她知道,她一定察覺的出來,別人不行但瑞恩一定知道……調查兵團現在還在懷疑她嗎?」約書亞緊了緊手中的茶杯,眉心生起幾條褶皺來:「你是想問我,如果瑞恩真的知道……她真的知道巨人會在這時候破牆,我還願不願意相信她。」
  
  「嗯。」
  
  蘿拉沉默著看著眼前同樣陷入深思的摯友,對一個人的信任和人類大義。巨人是牆內所有人的恐懼來源,那些日日夜夜盤旋在人夢中的七層地獄。確實她畏懼著牆外,畏懼死亡,但她永遠不會畏懼自己那麼多年的姐妹,因為和她在一起的時間裡她們除了笑就是笑。多麼燦爛的少女間的友情,蘿拉永遠不會懷疑自己的閨蜜,永遠不會。
  
  「她救過我的命,不止一次。她把我從少爺兵的奴役裡拉了出來,告訴我要挺著背走路。」約書亞抬起頭望進那雙同自己一樣認真的褐色雙眸道:「如果連最好的朋友也不相信,那我還能信什麼呢?三位女神嗎?不,她們不能在我迷失暴雨中的時候找到我,為我指明道路。」
  
  蘿拉深深的望著約書亞,她在確認他是否撒謊。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件如果被瑞恩知道會說多此一舉並呵令禁止的事情,但她一定要這麼做。她不想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再次被懷疑,被猜忌,再次露出那種無可奈何又悲傷的神情。是的,失望和絕望總是頻繁地發生在這個世界上,但這不是讓一個年輕姑娘總想著最壞結果的理由!
  
  「我們只要撒一個謊,也許是我多慮,但和瑞恩玩久了身上難免會染上她的惡習。我們只要……」
  
  這是一個看似平靜卻暗潮湧動的下午,安娜正抱著大堆文件去往自家小姐辦公室的路上,阿爾敏和三笠身處詢問室裡陳述著自己同那位地下室犯人的關系以及當天巨人化的情形,利威爾坐在辦公桌前看著一個裝著自由之翼徽章的抽屜神色不明,瑞恩將自己的不動產一點一點置換成金條。
  
  說完這些話後蘿拉終於站起了身,她撥了撥褐色的長發衝約書亞笑了一笑道:「其實我挺不喜歡利威爾的,他給不了瑞恩想要的安全感,而我們好姐妹最會的事情就是堅強。」
  
  「這我就不同意了。他們兩情相悅琴瑟和鳴,就算以前我的確不喜歡他,但現在我的看法轉變了啊。」約書亞撓了撓頭疑惑地看著眼前高挑的姑娘。但後者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蘿拉只留下一個頗為深意的笑容並順走他桌上的小餅干後,便揮了揮手消失在門外。
  
  事實證明女性和自己閨蜜說的心裡話永遠比和自己兄弟說的話要多。
  
  蘿拉坐在回憲兵團的馬車上,她至今忘不了那天瑞恩靠在她肩上,看著一張未完成的樂譜突然間就用輕柔卻無奈的語氣說道:「蘿拉,我其實挺矯情的。我總想著什麼時候會失去這一切,會失去他,我太怕了。我站的那麼高,那麼多人看著我,虎視眈眈地想看我摔下來的模樣……我沒抱過虛無的希望,我不祈禱,我相信我看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等有一天他真正了解我的時候,他會走,我總這麼想著,這樣等到他真要走的時候我就不會像那些便宜女人一樣哭著讓他不要走,我就不會那麼難過。」
  
  只有女人懂女人,那天之後蘿拉沒提過這件事,更不用說瑞恩。但蘿拉就是明白,自己這個看起來盛氣凌人,堅不可摧的,殘酷的千金大小姐朋友是多麼,多麼沒有安全感。
  
  利威爾兵長很好,瑞恩也很好,但為什麼……為什麼自己總想像不出來他倆未來的模樣。


當下的生活
  
  「你不去嗎?那小鬼和你關系不錯吧,萬一到了當堂擊斃的狀況,你是最可能救下他的人。」利威爾垂下他昨晚被某人吻過的眼睫,洗漱後的水滴順著臉頰一直滑落至起伏的胸肌,骨節分明的手指從衣領一直扣到襯衫下擺,米白的軍褲套上更加潔白有力的長腿,隨著皮帶扣的一聲輕響,他轉頭看著那只那依舊躺在被窩裡閉著眼睛享受生活的小狼。
  
  她黑色的發絲散在脖頸處,纖長白皙的指節彎曲著垂落在枕頭旁,細嫩滾圓的肩頭連著那優美的鎖骨裸露在不算寒冷的室內,好一幅活色生香的美人臥榻圖。剛醒沒多久的瑞恩睜開還泛著迷霧的眼眸,她斜斜地望向利威爾,鴉睫輕顫間是說不出的慵懶與高貴。
  
  「不去,困。」瑞恩翻了個身子在利威爾略顯無語的表情下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繼續道:「我會在夢裡向三位女神禱告,希望能將艾倫弄到調查兵團,真心的……嗯……禱告。」
  
  「什麼狗屁三女神,你夢裡的三位分別是是財神,睡神和美神才對。」
  
  利威爾披上外套走至右側的床邊,正當他彎下腰准備例行那因習慣而產生的親吻時,瑞恩睜開了她泛著精光的眸子笑道:「因為我漂亮所以是美神?」
  
  「不,」利威爾撥開瑞恩額間的碎發,他闔上那微波蕩漾的灰藍色眼眸,輕輕落吻在她的額間:「因為你喜歡漂亮卻不中用的東西。」
  
  「但我很漂亮,也很中用,更重要的是我夢見的是你。」瑞恩輕笑著半支起身來,她懶懶地望著眼前衣冠楚楚的男人,白皙的肩頸在晨光下一覽無余,棉被從光潔如玉的上臂滑落,堪堪擋住記憶裡的惑人風光。她抬起左手將吻印於蔥白指尖,之後在利威爾愈加深邃的眸色下將溫熱柔軟的手指點在他的下唇珠上,帶著沐浴劑的花香:「祝你好運,親愛的。」
  
  「……好。」利威爾這麼應著,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他皺著眉拉過瑞恩的手重重親吻了這只小狼光潔的手腕,隨後在不算明亮的晨光中離開了這間充斥著玫瑰色氣息的寢室。
  
  英雄難過美人關,利威爾自詡不是什麼英雄,也不是什麼救世主。但當這只小狼做出有意無意撩撥他的行為,那鼻尖縈繞的發香和半開半闔的水色雙眸一同攻向他的理智時,他終於明白手底下士兵總說的溫柔鄉為何物了。去他娘的的狗屁大義,他能在床上和她探討一天的生命起源!如果利威爾少了一點自制力和使命感的話,現在的他怕是根本走不出那寢室的大門。
  
  當法庭的法錘被敲響,無情的日光透過雕花玻璃落在被綁住的男孩身上,當他低垂著頭竭斯底裡地大喊出如賭徒一般的話語時,時針剛好停在了十二點的位置。
  
  「我們是資本家不是銀行家,克勞德家族老老實實做生意,不放貸不走貨。你得給我一個理由,為什麼現在要將大筆的錢兌成金條,那麼大的資金兌換我一定會過問,為什麼突然開始囤金?」瑞文在這一天下午找上了自己那總是說一不二的妹妹,他戴著黑框眼鏡迥然一副老謀深算的模樣。
  
  瑞恩垂下她藍色的眼眸思索了一會兒,陽光在她身上籠了一層輕紗,在飛鳥被十二點的鐘聲驚動掠過天際的時候,她抬起頭看著眼前自己的哥哥,一字一句地說道:「因為黃金在哪裡都能成為貨幣,而現在是時候了。」
  
  「你在……說什麼?」瑞文皺著眉頭看向眼前一臉正經的妹妹,那副模樣就差沒把問號打在頭頂上了。他自詡從小聰明伶俐,算數理財,金融貿易沒一樣他拿不出手的。但老天爺偏偏給了他一個思維超前的妹妹,所以他總是跟不上她的思路。
  
  「嗯……這解釋起來很復雜,而且你也不一定能明白,就當我突然喜歡金子了。」瑞恩這麼說著擺了擺手,她頗為不耐煩的皺了皺眉,掃視了一圈周圍的芳草綠茵,面上透著十分的無趣,「我的好哥哥,你帶我來這兒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我想知道你為什麼突然間開始屯金,克勞德家40%的資金運轉在我手上,做生意需要錢,戰爭需要錢,你那些軍隊裡面的補給都需要錢!大把大把的錢!」瑞文終於忍不住吼了出聲,他看著眼前不為所動的親妹妹,心裡是說不出的煩躁:「你說要將克勞德家的不動產全部換成金子,父母和我都以為你瘋了,霍布斯家得到了這個消息,他們也以為你瘋了!」
  
  「噓——小聲點兒。」瑞恩拉著自己有些激動的哥哥重新坐回了凳子上,她拍著瑞文的手耐心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們以為我瘋了,也許在戰鬥中磕壞了腦袋。但金子,它不會因為經濟蕭條或者物價起伏失去價值,在哪兒它都有自己的價值。是它來衡量貨幣不是貨幣來衡量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這不是虧本買賣,如果你們不信我,起碼20%。」
  
  「……我不明白,我總是不明白我的妹妹在想什麼。」瑞文聽著自己妹妹有理有據的道理火氣一下子小了一半,他看著眼前明眸皓齒的人,聳了聳肩嘆了口氣道:「但她總是做的很好,沒有給家族抹黑,沒有死在戰場上,泡到了人類最強……」
  
  「嘿!是他先的!」瑞恩輕輕拍了拍桌子否定道,眉目間帶著些許急切和不甘:「為什麼每個人都說是我追的他?我發誓我那會兒沒想過有天會和他在一起,我是喜歡他但我害羞到不想他知道!我怎麼會有膽子去追他?」
  
  「好好好,你們情意相通天生一對,誰也沒追誰就在一起了。」瑞文抬起手制止了這姑娘有些激動的發言。他看著自己妹妹有言難說又羞於啟齒的模樣,果斷選擇跳過這個話題:「總之我想說的,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你好像總是對的。如果不是你不信教,我都要懷疑女神因你那虔誠的信仰而給了你能看見未來的眼睛。」
  
  「我有信仰,」瑞恩抿了口葡萄汁挑眉說道,「財神,睡神和美神,今早剛剛有的。」
  
  「適合你。」瑞文舉杯笑道。
  
  「我也覺得。」瑞恩回道。
  
  對話應該要結束了。瑞文還要回去處理繁瑣的有關貴族的事情,瑞恩也要回去處理那些日常要處理的文件,他們是一家人卻總難聚在一起,數不清的事務彙成一條洶湧的河流隔在他們之間。但瑞恩到底還是克勞德家的。
  
  「你那把吉他從小就開始用了吧,雖然沒壞過但要不要再買一把?洋槐木,花紋很漂亮,你一定喜歡。」瑞文走在他妹妹身邊說著,其實他已經預訂了那把難得一見的洋槐木,只要瑞恩點一下頭,第二天就能再調查兵團門口簽收她的寶貝新吉他。
  
  「嗯哼,我肯定會喜歡。但是我有一把就夠了,我鐘愛那塊楓木。如果不是利威爾出現在我人生裡,我敢說我能和我的吉他過一輩子,我愛它。」瑞恩遮了遮頭頂的陽光說道,她嘴角勾起一個溫柔的笑容,眼底是十二分的認真。
  
  「一直知道你很寶貝它,但是它從哪兒來的?」瑞文遞給她一把傘接著問道。
  
  「嗯……一位故人,在離這兒很遠的地方。」瑞恩接過那柄傘撐在肩頭,深紫色的傘面將她整個攏住,白色的衣裙就像是一朵沐浴在朝露下的鳶尾蘭。
  
  「多遠?」
  
  「穿過艷陽高照的草原,途經霧氣繚繞的雨林,橫渡過整個大洋,順著北極星的方向一直走。等你看到皚皚白雪和冰山綠原,那你就到了!」
  
  瑞文看著自家妹妹驕傲地挑了挑眉,藍色的眸中閃爍著微光,在她轉身的那會兒他看見那白皙手腕上戴著的紫色手鏈。看起來送的人極費心思地掩飾了打磨的痕跡,但身為珠寶商人的他怎麼看不出來,那細致,細膩又小心翼翼的心思。
  
  又是被自己妹妹酸到的一天啊。
  
  「是的,我會把它當做必要的演繹,完全沒有放在心上。」被艾爾文等人順利帶回的艾倫看著身側坐著的利威爾這麼說道。
  
  一直到今天他才有機會好好看看這個被人們傳的神乎其神的士兵長,人類最強。雖然沒親眼見識幾回他砍巨人的模樣,但方才踹在自己身上的那幾腳大概稱得上是人類最強了吧。正這麼想著的艾倫不由得咧了咧嘴角,突然的疼痛又讓他變了臉色。
  
  「啊!你臉上還有傷啊,不能牽動面部神經哦。你看,又流血了啊……」韓吉將冰敷用紗布再一次貼到了艾倫臉頰邊,同時將換下的紗布悄悄塞進了褲子口袋裡,端的是一副熱心為後輩的好長官模樣。
  
  艾爾文看著如此不收斂的科學巨匠也只是笑著搖了搖頭,斜陽透過窗子落在他堅毅的臉龐上竟顯出幾分柔和的模樣。再一次處理好艾倫點傷口後,他正了神色對眼前的男孩兒說道:「明天開始你隸屬於調查兵團,由利威爾對你進行監護。雖然很突然,但上面似乎不想拖的太久,有關你家地下室的話題,如果有想起什麼的話可以隨時和我說。」
  
  「好的!」艾倫重重點了下頭後將目光落在了門的方向。他當然知道監護就是監管,能活下來已經是萬幸,他也不奢望從此以後的生活能有多麼自由。而且加入調查兵團本就是他的意願,他……對了,她不也是個長官嗎,怎麼沒看到那家伙?
  
  「那個,我聽阿爾敏說他在特洛斯特戰場上看到了瑞恩小姐,她不在這裡是不是……」因為受傷了。這五個字還沒說出來,艾倫就被那幾下敲門聲打斷了話語,他轉頭望向那之後推門而入的人,就是方才說到的克勞德大小姐。
  
  她穿著白色的衣裙,頸間系著一條格子的方巾,右手挎著包大大方方走進來道:「下午好啊,今天太陽太大了。剛剛來的路上看到阿爾敏和三笠,聽說有人打了她的寶貝艾倫我就來看看……嗯……還行,沒毀容真是太好啦!誰打的艾倫啊?」這麼說著的瑞恩故意忽略了自家戀人有意無意間移開的視線,以及韓吉和艾爾文忍笑的模樣。
  
  夕陽的余暉落在布滿酒精味的房間裡,艾倫捧著那塊從內地帶來的糕點,點綴的果醬顏色像極了外頭橙紅的天際。他環視了一圈,看著另外三人品嘗著這位大小姐從內地帶回來的禮物,包裝袋上印著一只憨態可掬的狐狸。艾倫叫不出這些糕點的名字,從以前開始,這位小姐偶爾帶著他們三人逛著瑪利亞境內叫的上名的甜品店時,他就總記不住那些華麗漂亮的名字。
  
  為他們帶來一天饋贈的瑞恩站在窗前,藍眼睛中映著半邊天空的雲朵,像是連綿不斷的野火燒在碧藍的湖泊上。
  
  「這樣啊,我知道了。明天他們就啟程嗎?」瑞恩聽著韓吉在一旁手舞足蹈的解釋,轉過身拿過她手上已經吃光的糕點盒子丟進那只狐狸包裝袋中。
  
  「啊……謝謝。對呀!上面催的緊,明天利威爾班就要去調查兵團舊部,當然我也會一起去的!這麼一只活生生的巨人放在我面前怎麼可能不動心啊!」韓吉重重環住身側姑娘的肩頭,哥倆好一樣的表述自己對於巨人研究的熱愛與衷心。
  
  「艾倫,韓吉就是那副樣子,她沒有惡意的。」艾爾文同樣將盒子丟進狐狸紙袋後帶著些許無奈地笑道。
  
  「是啊,總是毫無惡意的砍下的巨人的後頸還要說不痛不痛這樣的蠢話。嘛,不過你這家伙在她手裡一定會很安全吧。」利威爾接過瑞恩手上的紙袋,灰藍的眼睛掃過韓吉環在她肩頭的手。
  
  「安全安全,肯定安全!那麼重要的實驗對像可是要好好保護起來的呀!對吧,瑞恩!」韓吉只覺得突如其來了一股寒意,那種巨人被盯上後頸的危機感讓她下意識松開了環住瑞恩肩膀的手。
  
  「是啊。」
  
  瑞恩見過很多次瑰麗壯觀的落日,看著那輪金烏漸漸沉入牆壁下方,連綿的流雲染上灼人的紅色,像是在海面上燃燒的烈火。等到野火燃盡,余暉剩下的紫紅遍布了整個天際,輕的似紗,薄的像霧。那是瑞恩最喜歡的時刻,那麼安靜卻又熱烈的顏色怎麼會存在於世界上?造物主一定是精通美學的,所以才會將這麼漂亮的時刻壓縮到短短一瞬間,在那一瞬間展現出淋淋盡致的溫柔與瑰麗,在那短短幾分鐘的落日勝景中,唯有這幾秒鐘是她一直以來等待的意義。
  
  她喜歡落日,因為喜歡在燃盡一切的火焰後剩下的那抹瑰麗的紫紅,以及在一切沉入天際後的那片深邃的藍。
  
  「這一份給你們班的組員們,希望他們不要太害怕艾倫就好了。那孩子心思單純,目標純粹。可千萬別把我們的人類希望嚇跑了啊。」瑞恩將另一個狐狸包裝袋遞給了利威爾,她伸展了下有些僵硬的四肢,在後者接過狐狸袋子的同時繼續說道:「舊部很髒的哦,打掃起來應該很費勁,所以我就呆在這裡等到分團儀式的時候再見啦。」
  
  利威爾瞥了一眼身旁的女子,姣好的臉蛋上帶著不淺不深的微笑,她側過頭望著沉默不語的自己,那片恬靜的笑容在一瞬間變成了疑惑:「怎麼了?」
  
  「沒什麼。想住打掃好的大城堡可以直說,畢竟我對你愛干淨卻不想自己打掃的懶惰個性一清二楚。」利威爾冷哼一聲說道,語氣裡是十二分的嫌棄。
  
  晚春的風帶著花店百合的芬芳散在街道上,他的目光落在那處被白色荷葉邊裝點的肩頸上,腦中回憶起昨晚看到的那道已經結痂的傷痕,加上方才四眼環住這姑娘傷口處的手勁兒,利威爾有些不放心地問道:「傷口沒裂開吧?」
  
  「沒事,我都忘記還有傷口這件事兒了。」瑞恩走進花店拿了幾枝百合不以為然道。
  
  在瑞恩挑選花草的期間利威爾就站在門口,他看著夜色降臨來來往往的行人,看著車水馬龍,亮起煤油燈的夜市,看著瑞恩纖長白皙的手上拿著的花束:百合,金盞菊,霞草。也是在這種時候,當他看著瑞恩抱著這些漂亮的花花草草從店裡出來,或者拉著他走進一家沒去過的面包房,又或是在一個飾品店前突然站定腳步然後用渴望的眼神尋求意見的瞬間,這些時候總讓他覺得自己不是什麼人類最強,不是衝鋒陷陣與巨人搏鬥的調查兵,自己只是一個在陪自己愛人逛街的普通男人,過著普通的生活,有著普通的追求。也總是在這些時候,利威爾覺得自己是何其幸運。
  
  「親愛的明天吃啥呀,餓著肚子出發可不好,要不要去買點面包?」瑞恩摘了一朵金盞菊遞到利威爾面前笑著問道。
  
  「好。」他將那朵明黃的花朵收下淡淡地應道。
  
  「今天早點睡,不要熬夜看公文哦,我會隱身過來檢查的。」瑞恩看著身旁人深邃的眼眶說道。
  
  「嗯。」利威爾將那朵金盞菊放入胸襟交口處。
  
  「奇怪……利威爾今天怎麼不嫌我啰嗦了?」瑞恩歪了歪頭看著身邊的景觀樺樹,微微皺起的眉間藏著些許疑惑。
  
  利威爾側頭看著那只藏著疑惑獨自捉摸的小狼,朦朧的月光落在他身上,灰藍的眸中泛出絲絲柔和的模樣。他的嘴角上揚了幾個弧度,最後在舒適的晚風平靜地開口道:「沒什麼,看到某個曾經連面包都做不好的人越來越有妻子的模樣,覺得很欣慰罷了。」
  
  「Wha……哈!!?我!我哪有!」瑞恩突然大聲的辯解讓利威爾默默翻了個無辜的白眼,接著便是那理直氣壯的解釋:「雖然那時候我的確面包做不好,但我的通心粉總是做的很好吃!」
  
  「啊,地上買的現成材料丟進水裡加點調料,真是太了不起了我們的克勞德大小姐,簡直就是神技。」利威爾勾著嘴角毫不客氣地道出了某人的廚藝真相。
  
  「……切,有本事別吃啊。」瑞恩不由得紅著臉加快了腳步。
  
  「珍惜每一份來之不易的口糧,是作為基層人民共有的道德素質。」利威爾挑了挑眉看著被自己打趣到遁走的瑞恩,眼中是被月色渲染的溫柔笑意。在這個祥和的夜晚,他再次在心裡感謝三位女神對自己的青眼有加。
  
  如果這家伙沒有出現在自己眼前,如果這家伙沒有每一次都驚險刺激的回到自己身邊,那他現在大概也不會知道生活是什麼滋味。沒有巨人,沒有戰爭,沒有勾心鬥角的政治對像,沒有數不清的屍體,他是不是也能過上這樣真正的,平凡卻幸福的生活。


神明
  
  阿爾敏的記性很好,他記得父母走前最後所說的話語,記得第一次遇見艾倫時的場景,記得讀到第一本書的內容,記得第一次吃到藍莓蛋糕的味道。所以他同樣記得在瑪利亞奪還戰前,爺爺留給自己的那頂破舊草帽,以及那之後心如刀絞般無助又悲憤的哭泣。
  
  他只是不說,但他清清楚楚地記得所有事情。
  
  艾倫被帶去調查兵團舊部已經過了三日多,和三笠那樣的憤怒情緒不同,阿爾敏知道如果那位凶神惡煞的士兵長不踹幾腳艾倫,也許現在他們就要為幼時玩伴的離去而哀悼了。特洛斯特的修繕是一個大工程,大量的碎石磚瓦等著他們清理,大量的居民希望重返他們沒被踐踏殆盡的家園,重拾那些被擊碎的夢想,重新開始那不好不差的生活。
  
  「104期的阿爾敏阿諾德!清理完這片區域後到西門的七大街去,有人找。」
  
  「是!」
  
  身著駐守兵團服飾的傳令官用頗為復雜的眼神看了眼這個身材矮小的少年,他的衣衫上沾染了瓦塊的灰塵,眼中帶著些許疑惑,但還沒等他用那金燦燦的腦袋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被眼前熟悉的衣衫布料打斷了思緒。陽光落在這片灰蒙蒙的大地上,在令人窒息的布滿塵埃的空氣中,他看著那件染了鮮血的訓練兵團外套被壓在數不盡的廢石堆下,就像他那遙不可及的夢想總被現實所擊垮一樣。
  
  世界上是沒有神明存在的。
  
  等他清掃好這片區域騎著馬匹前往西門的七大街時,阿爾敏才再一次想起那位駐守士兵的話語,有什麼人是知道他們正在清掃區域還會耐心等著他們作業完才讓他過去的。但為什麼只是他,沒有叫上三笠一起呢?當他來到七大街的入口,看到那位倚在馬車旁望著澄澈天空的女子時,心中盤旋的是這個問題。
  
  「來了?」瑞恩收回了望著天際的視線,在轉身望向他的時候,那馬車裡傳來些許異動。
  
  「嗯,瑞恩小姐有什麼事嗎?」阿爾敏下了馬匹來到瑞恩跟前問道。
  
  「嗯……啊,可以下來了,嗯,盧娜也一起吧,小心點哦。」她這麼說著像是害怕裡頭的人摔倒一般將手虛放到那人身側,從那輛並不算華貴的馬車裡下來的是一位老者和一個拄著盲棍的女孩兒。
  
  當那位老者的身形出現在阿爾敏視野中時他便狠狠地掐著自己,這是個夢,他這麼對自己說著。失望總是頻繁地發生在這個世界上,他不應該做這樣不切實際的夢。但當那位極其熟悉的人用歷經滄桑卻依舊慈愛的聲音呼喚著自己的名字時,他還是承受不住地哭了出來,就像那天將草帽抱在懷裡的自己一樣,那麼安靜卻不可自制地流著眼淚。
  
  「我們阿敏這些年長高了啊,也變結實了。在兵團裡有沒有好好吃飯啊?和同伴們相處的怎麼樣?爺爺好想你啊我們阿敏。」
  
  終於,那個安靜地流著淚的少年忍不住嗚咽出聲,他顫抖地抱住眼前本應相隔兩世的人,在那格外熟悉的氣息裡放肆地哭泣著。如果這是個夢,請讓他不要醒來,他不願再經歷那無可奈何的離別與悲傷,不願經歷失去親人的痛苦,神啊……求求你不要再奪走他的希望了。
  
  一旁的瑞恩拉著盧娜的手走遠了些,她見不得這樣的場景,聽不得那壓抑了許久的哭聲,她總是不習慣這樣的畫面,這會勾起她記憶裡某些無法忘卻的傷痛,某些來不及彌補的遺憾。
  
  「他就是那個男孩兒,」盧娜晃了晃瑞恩的手問道,淡金色的雙眸虛虛地望著前方,「他在哭,那麼大聲。」
  
  「嗯,讓他整理一下情緒吧,失而復得總是讓人欣喜若狂。他正在消化這樣猛烈的感情,通過淚水。」瑞恩垂下眼瞼摸了摸盧娜的頭繼續說道:「你想見他,為什麼。」
  
  「想見見那個和我一樣幸運的人。神明是聽不到祈禱的,媽媽和姐姐曾經那麼虔誠的禱告,她們每頓飯前說著那麼多感謝的話語卻還是逃不過這個殘酷世界的碾壓。只有人才能拯救別人,只有人才能給予別人希望,他真的很幸運。」盧娜淡淡的說著,語氣間透著些許感嘆。
  
  這個世界對她而言從未好過所以也差不到哪兒去,她看不見那些災厄,那些吃人的慘狀,但她任能從一成不變的黑暗中感到恐懼。那些誠心的禱告根本毫無意義,播種的小麥現在無人理會,就連登上那艘駛向牆內的船都是白費,媽媽和姐姐死的冤枉,因為對一個盲人來說活著和被巨人吃掉沒什麼兩樣。直到有一雙手將自己拉出那片黑暗,她知道那種感覺,宛如新生。
  
  瑞恩沒有和阿爾敏多解釋什麼東西,為什麼救了人卻不告訴他,為什麼現在才告訴他,為什麼救,怎麼救,諸如此類的問題都讓這位怕麻煩的大小姐覺得頭疼。聖父在上,她只是想做些什麼讓這個吃人的世界不要太糟糕,讓年輕的孩子們也能懷抱一些希望繼續活下去,也讓自己過得稍微心安理得一些。但讓她解釋說明?哈!除非她把秘密全都兜婁出來,不然聰明又機智的阿爾敏才不會相信她的理由。
  
  「你爺爺會住在退休員工公寓,這是地址。有事沒事去看看,別問太多別說太多,你知道我一直人美心善做好事不留名。好好打掃街道,我走了。」所以瑞恩先發制人,在阿爾敏張口結舌還沒吐出半個字眼的時候,就用車轱轆一般的話語堵上了他的嘴,順帶拍了拍肩膀以示友好,亦是再見。
  
  「啊,好的,我明白,我不會多說……誒?不是!等等!」還帶著淚痕的阿爾敏在這時才記起那些本該弄明白的問題,但疲於應對的克勞德小姐才不會給他問問題的機會。她打橫抱起身側的女孩兒一個健步跨上了馬車,隨後那扇應聲關閉的車門簡直就像一道逐客令,和飛揚起的塵土一起拍在了阿爾敏的腦門上,令人無從招架。
  
  「……噗,果然是傳聞裡獨斷專制的克勞德大小姐啊。」金發碧眼的男孩子不由得笑了出聲,他看著那輛飛馳而去的馬車握住身旁和藹老人的手,在心裡說著不知第幾遍的感謝。
  
  同一天,蘿拉剛從食堂飽餐而出,還未走上幾圈消化掉胃裡的烤番薯就被自己的長官堵住去路,嚴肅的模樣讓這姑娘以為犯了大事要開除軍籍;約書亞在書店心安理得地睡著午覺卻被桌面的敲擊聲驚醒,睡眼惺忪間只看到獨角獸的團徽和門口搖晃的風鈴。佩恩和奈維被幾位士兵問了幾個無傷大雅的問題,索菲亞和亞瑟在病房內與照料的醫護人員相談甚歡,直到三日後在特洛斯特戰役中抓捕的兩匹巨人被殺害為止。
  
  死的歷史用筆墨書寫,活的歷史用鮮血銘刻。人們咀嚼著干澀的面包消化著那些難以接受的信息,皇城中心的大擺鐘驚起午後閑暇的白鴿,蘿拉和約書亞在落滿晨光的書架前再次相會,艾爾文辦公室的大門被來者敲響。黑發的女子帶著有禮的微笑踏入這片溫暖的陽光中,和初見時一樣坦蕩磊落。
  
  「韓吉的兩匹實驗體被殺害了,這只能是持有立體機動裝置的士兵所為。瑞恩,你怎麼看?」艾爾文將視線落在那位聲名顯赫的姑娘身上,湛藍的眸子如同午後平靜的湖面泛著些許微光。
  
  「也許是過於仇恨巨人的士兵所為,但不管怎麼說這都是要受到嚴厲懲罰的違紀行為。」瑞恩輕嘆了一口氣說道,語氣間帶著十二分的惋惜。她穿著還沒來得及換下的長筒靴,微長的黑發散在腦後,白色的西裝西褲都表明她才開完工作會議的模樣,在這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裡。
  
  「是啊,仇恨會蒙蔽人的雙眼,讓人失去判斷能力。但仇恨也能推動人們前進,去往更遠的地方。」艾爾文沉吟片刻後說道。溫暖的風吹起窗簾的一角,他起身走至瑞恩身旁看著這位戰功磊磊,精明能干的下屬,在短暫的沉默中問道:「你認為我們的敵人是什麼?」
  
  聽到這句話的瑞恩有些驚訝地望向眼前的人,他的神情嚴肅而又認真,帶著不容拒絕的審視注視著自己,等待著自己的答案。
  
  「生於貧苦的人,他們的敵人是疾病;生於富貴的人,他們的敵人是傲慢;生於戰火的人,他們的敵人是恐懼;生於牆內的人,他們的敵人是安逸和軟弱。」
  
  瑞恩正對上艾爾文的視線輕輕說著,她看著那雙藏著夢想的藍色眸子泛出些許精光,然後盯著他眼中那個黑色頭發的自己說道:「巨人踏碎了人類安居樂業的夢想,安逸和軟弱分崩離析,造成了百年來第一次巨大的混亂。但混亂不是深淵,是階梯。很多人嘗試攀爬卻失敗後,就永遠不會再嘗試,失敗打敗了他們。有些人得到攀爬的機會,卻拒絕了,他們固守著王國,或神明,或愛情。一切都是浮雲,只有階梯是真的,繼續攀爬才能得到一切。我會爬上去,會咬碎擋路者的脖子,不管是巨人,還是人類。」
  
  艾爾文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姑娘,她殷紅的嘴角隨著話語勾起一個漂亮的弧度,寶石藍的雙眼中藏著燃燒的星火,語氣輕柔卻如同千鈞之力一般砸在自己心上。那呼之即出的野心和終將完成的目標在這一刻從未如此清晰的出現在艾爾文腦海中,他握緊因為那些話語而顫抖的雙手,喉嚨中發出低淺的笑聲。在這個陽光肆意的房間裡,兩位同樣聲名顯赫的人第一次達成真正意義上的共識,因為那兩雙藍眼睛中如出一格的執著。
  
  不到一個月後便是又一次的牆外調查,連著加入的新鮮血液一起踏入未知地帶的,新兵死亡率高達三成的牆外調查。
  
  這一天的夜晚月朗星稀,訓練兵團的士兵聚集在演講台廣場上。在橙紅火光的映照下,每個人面上的表情不盡相同,他們面前站著的是三大兵團中調查兵團的團長艾爾文史密斯,松綠的貓眼石如同他心中懷揣的夢想一般閃耀。韓吉站在演講台的側後方,她身側站著的是一身軍裝的瑞恩,從來不會旁觀這樣盛大演講的克勞德千金此刻安靜地看著台上被火燭照亮的男子側顏,在營火劈啪的聲響中她垂下眼眸掩住那一片近乎冷酷的決絕。
  
  三成的死亡率令所有新兵都望而卻步,他們見到了不久前特洛斯特戰役的慘狀,在那幾十倍幾百倍的恐懼面前,他們渺小的如同螻蟻。牆內的人們從小便信奉著三位女神,瑪利亞,羅賽,希娜,三道城牆保護他們免受於巨人的踐踏,但那都是以前大多數人的信仰了。在見過地獄的他們面前,沒有蛛絲,沒有聖光,沒有天國的階梯,更沒有那該死的三位女神的身影。在數不盡的斷壁殘垣和血流成河的慘狀中,他們於巨人張開的臭嘴中所看到的唯一的神是死神。
  
  「我記得那時候你也在那兒,站在那些緊張到快要嘔吐的士兵裡和你朋友們說著話。克勞德家第五名的千金,瑞恩你從那時候就很有名了啊。」韓吉拍了拍身旁姑娘的肩膀說道,嘴角勾起一個溫柔的笑來:「我和艾爾文打賭這個第五名的千金一定會加入憲兵團為家族謀求利益,但你站在後退的人潮裡像一塊磐石,身旁站著那位弗森家的小少爺,帶著不確定的神情一直看著你。」
  
  「約書亞,他叫約書亞,我重要的朋友之一。」瑞恩側頭衝著韓吉挑了挑眉梢,眼中帶著溫潤的笑意。
  
  「好,約書亞。然後你留了下來,我輸了艾爾文一頓飯,自那之後我就記住了你,後來分到我班上成了小福星,接著是夜行組。嘿,你知道士兵們怎麼稱呼你的組嗎?」韓吉同樣衝瑞恩擠了擠眼睛問道,嘴角咧開一個驕傲的笑容:「狼群,你們於黑夜裡守望至天明,盡忠職守,無懼無退。」
  
  「這是我們的職責,沒什麼好自誇的。」
  
  「但在外面很少有人能履行應盡的職責,很少有人能……問心無愧。」
  
  韓吉看著這位年輕漂亮的姑娘,明寐的火燭時不時映照在她們臉龐。對韓吉來說,她們的關系更像是兄弟之間那樣,戰火情誼,是打從心裡信賴的部下,伙伴。長夜漫漫暗藏危機,調查兵團士兵們的每個夜晚都因為有狼群的存在而更加安心,為數不多的人也知道,那位黑發白膚的夜行組組長的確是一只凶猛的黑狼。
  
  「因為恐懼。但是一個人唯有在恐懼的時候才能變得勇敢,台下沒剩下多少人了,我相信剩下的人都是其中最為勇敢的,我為他們感到驕傲。」
  
  104期的前十名除去阿尼以外全部留了下來,他們戰栗著站在原地,想著那些被啃食的軀體,那些黑暗中出現的巨大眼珠。直到心髒禮敬完,艾爾文團長在眾人的目光中走至台下,他們依舊沒有緩過神來。
  
  怎麼就留下來了?
  
  怎麼就沒有走呢?
  
  他們明明已經知道了,已經看到了,巨人是怎樣吃掉自己同伴的……
  
  為什麼……留下來了呢?
  
  因為那虛無的夢想嗎?
  
  因為死去同伴不甘心的眼神嗎?
  
  還是因為……那個急著送死的傻子是什麼人類希望嗎?
  
  當他們被幾位長官帶領著駛向調查兵團時,希斯特利亞還是沒有止住奪眶而出的淚水,在這個月朗星稀的夜晚,從馬身前方傳來的有力話語順著微風扎進他們的心頭。那是一個磁性悅耳的女聲,三笠和阿爾敏都格外熟悉的聲音,她騎在馬身上頭也不回的大聲說道:「我和我的組員們說,現在也告訴你們!世上沒有什麼狗屁三女神,只有一個神真實地存在在這個世界上!死神!而我們只有一句話對它說——去他媽的!」
  
  「噗………」
  
  不知是誰的笑聲沿著墨色的道路一直蔓延進每位新兵的心底,他們跟著一起笑了起來,帶著淚水和那些磨人的記憶一起走向調查兵團的大門。
  
  /
  Chaos is not apit,chaos is aladder.Many who try to climb it fail and never get to try again.The fall breaks them.And some are given a chance toclimb,but they refuse.They cling to the realm,or gods,or love.Illusions.Only the □□ is real,the climb is all there is.
  
  I'llclimbup.I'llbreaktheneckofanyonewhoobstructs,giantorhuman./
  
  瑞恩對團長說話的第二段是權游的原文。


女巨人
  
  850年,人類首次從巨人手裡奪回了自己的領土,也付出了巨大的犧牲。一個月後,艾爾文史密斯所率領的調查兵團為了探索通向藏有巨人秘密的希干希納區的路線,從卡拉涅斯區出發了。艾爾文團長所部署的長距離索敵陣營在戰略上規避了大量巨人,保留了重要戰力減少了傷亡率。但即便如此,命運之神也從未對人類展露過一次笑顏。
  
  「口頭傳令!右翼索敵班受到毀滅性打擊,失去一部分索敵機能!請將此消息向左翼傳達!」
  
  「聽到了吧佩特拉,快去。」
  
  「是!」
  
  凜冽的風聲呼嘯在耳旁,馬蹄和呼吸聲在這樣安靜的環境下顯得尤為突兀,利威爾的視線越過前來傳令的士兵落在頻繁升起的黑色煙霧上。
  
  「艾倫,你來發射。」
  
  「是!」
  
  那麼輕松的突破右翼進入中央,這就是艾爾文說的那個家伙嗎。在他這麼想著的同時,幾聲悶響和綠色的煙尾同時炸開,利威爾抬頭望著指示落下的方向,在那裡生長著的是高達40米的榕樹林,巨木之森。
  
  也許行軍至今已經有人後悔了,關於為什麼選擇了調查兵團這件事情,他們早該知道在巨人面前人類就和待宰的羔羊一樣弱小,在死亡面前從沒有人有說不的機會。年輕的士兵被粗糙的手握起,他的視線從布滿斷肢殘臂的地面抬起,最後落在眼前陡然出現的人臉上。一陣風吹過他墨綠的披風,在這片初夏的溫暖陽光下他聽見自己口中發出恐懼的吶喊,其實這只是純粹的尖叫,因為疼痛而不斷顫抖的他已經忘記了語言這回事情。
  
  當巨人惡臭潮濕的牙齒咬下那塊鮮美多汁的人肉,從動脈噴射而出的鮮血染紅了來者的衣衫,在身旁人的掩護下栗色頭發的女子手起刀落切下了巨人的後頸,於空中打了個轉穩穩落回馬身。
  
  「瑞恩小姐!團長對夜行組的指示究竟是什麼!現在是要去哪裡!任務呢?!」佩恩抹了把臉上的血漬衝身前的人大聲問道。
  
  六月的風吹亂了他們的發絲,每個人的額頭上都冒著些許汗水,他們望著那綠色信號彈所指的方向,心中陡然湧出一種對於未知的恐慌。為什麼……為什麼團長他還在前進!?右側的傷亡難道沒有傳到指令部嗎?現在難道不應該撤退嗎?為什麼作戰還在繼續!說到底他們是為了什麼在作戰,為了什麼賭上生命,為了什麼在繼續這傷亡慘重的調查?!
  
  這些問題如黑霧一般盤旋在兩人的心上,而他們向來冷靜沉著的組長在這時候罕見的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她握緊了手中的韁繩背對著二人咬緊了發白的下唇。
  
  今天的太陽有些過於熱情了。
  
  「在適當時刻增援,全力保護艾倫的安全!」最終她呼出一口氣衝身後的二人說道。
  
  「可我們的位置距離利威爾班……」
  
  「因為我們也是重要的戰力!原本就是兩人一隊互相照應的夜行組最適宜這個陣容分配!明白嗎!」瑞恩輕呵出聲,她用不容置疑的目光掃過身後的兩人,在後者敬畏的神情下快速說道:「奈維,發夜行組集合的信號彈。現在已經沒有隊形了,進森林後我們的任務是趕上前方的利威爾班並保證艾倫那小子的生命安全。都給我打起精神來!」
  
  「是!」
  
  在之後幾分鐘的行進途中,夜行組的其余八人分批回到了瑞恩所在的方陣中,有從右翼九死一生回來的尼克和辛德拉,也有在左翼得知慘烈戰況的奈德和塞西爾,但最為震顫不止的還是親眼見著那匹女巨人從身旁跑過,並衝他們回以挑釁微笑的索菲亞和亞瑟。她看到了,那只胸大屁股qiao的女性巨人是怎麼把拼死奮戰的士兵從空中摔到地上,是怎麼把他們的同伴如提線玩偶一般甩在空中飛濺出鮮血,對於他們的生命不屑一顧,視如草芥。
  
  當他們緊隨著馬車護衛隊的車輪踏入那片不見天日的蔥綠森林,那股由心而生的熟悉感昂揚在每一位夜行組員的心中。隨著馬蹄的加快,他們感受著大地的震顫望著前方奔跑著的女性巨人,空氣中彌漫著芳草和鮮血的氣息,在這片巨大又安靜的森林裡,一股從未有過的激昂感縈繞在每個人的心頭。也許那些關於夜行組的稱號是對的,當大雪降下、冷風吹起、獨行狼死、群聚狼生。他們是黑暗中的利劍,寒冷中的烈焰,破曉時的光線,他們是狼群。
  
  「面對死神只有一句話對它說!」
  
  「不是今天! 」
  
  是啊,今天不行。
  
  心跳聲,呼吸聲,馬蹄聲,他們背負著自由的翅膀做著巨人足下逃亡的羔羊。利威爾班的眾人環繞在艾倫身旁,他們手心冒著虛汗,粗重的呼吸在這片大的離譜的森林裡如同蠅語,沒有一個人去看身後那不斷逼近的十四米級巨人,因為由她帶來的威脅和恐懼已經通過劇烈顫抖的大地連接進他們的心中。
  
  如果這樣會被追上,會被殺掉,會如野草一般被踐踏,被咀嚼,如果不戰鬥的話……會死!艾倫回望著那頭金色頭發的巨人,在整個身體都為之顫抖的同時,熟悉的墨綠色披風出現在了視野中——
  
  「背後出現增援!」
  
  「兵長!請下命令吧!」
  
  「兵長!現在不去就來不及了!下命令吧!」
  
  「兵長!這樣下去會被追上的!該死的越來越近了!」
  
  艾倫回頭看著女巨人愈來愈接近的身影,看著那些被踩在腳下丟在樹干上的增援士兵,滿目的鮮血和入耳的尖叫引起心髒劇烈的收縮,仇恨和不甘讓他轉過身握緊韁繩衝身前的人喊到:「兵長!!!」
  
  消音彈的發射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他們沉著冷靜的兵長將發射器收回,在陡然安靜下的環境中衝慌亂異常的士兵們嚴肅道:「你們的任務是什麼,只因一時的感情就獻身嗎?應該不是這樣吧,這個班的使命是盡全力保護那個臭小鬼不受任何傷害,只要我們還活著。我們就這樣策馬前進,懂了嗎?」
  
  「了解!」利威爾班正了神色回答道。
  
  「但是前進是……究竟要前進到哪裡?而且那家伙已經很近了……又來了!是增援,不趕快掩護他們的話,他們也會被殺掉的!」為什麼!為什麼不戰鬥!讓部下拼盡性命去送死就是這一場戰役的目的嗎?!明明最強的戰力都在這裡啊!
  
  「艾倫!看著前面!」
  
  「古達先生!」
  
  「步伐不要亂!保持最快速度!」
  
  「艾路德先生……為什麼!如果裡維班不出手的話,還有誰能阻止這家伙!」
  
  「又死了一個!他說不定會獲救的!」艾倫克制不住地回頭望去,那一個個前赴後繼的身影,在巨人面前那麼渺小卻勇敢的身影,在那些勇士付出生命戰鬥的時候他們在干什麼!在逃跑!
  
  「為什麼不戰鬥!我可以用巨人之力控制住女巨人,前輩們就借此機會發動攻擊!一定沒問題的啊!」他不知道這些無畏的犧牲是為了什麼,他只知道那會兒救下阿爾敏時斷臂的疼痛不是假像,那麼痛苦的死亡究竟換來了什麼?他不明白,他好像回到了那年希干希納的大門被踢開,無數巨人湧進家園的那一天一樣,他不明白。
  
  就在這時,在艾倫忍不住將手放到嘴前時,那位人類最強的兵長在飛揚的塵埃中開口道:「想做的話就做吧,我明白的,這家伙是真正的怪物,這和「巨人之力」沒關系,即便用蠻力壓制他,即使用牢籠關住他,但誰也不能使他的意志屈服。
  
  「艾倫,你和我們判斷的差距是基於不同的經驗造成的,但是這種東西不依賴也好。選吧,相信自己,還是相信我和這些家伙們所屬的調查兵團。從始至終我都未曾明白過,無論是選擇相信自己的力量,還是選擇相信可以信賴的同伴,結果誰也不知道。所以,盡量選個不會讓自己留下遺憾的做法吧。」
  
  朦朦朧朧間他似乎聽出那位士兵長語氣中的迷茫,那種深入骨髓的無奈和苦楚讓艾倫慢慢平靜了下來。他想起在舊部的一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一個月,那些灑滿陽光綴滿星辰的美好日常,雖然也有過刀劍相向的意外發生,但那真的是格外溫暖的一個月啊。
  
  身旁的佩特拉看著猶豫不決的艾倫喊到:「艾倫!相信我們!」
  
  「艾倫!」
  
  「太慢了!快做決定!」利威爾叱道。
  
  「繼續前進!」艾倫握緊了手中的韁繩大聲喊道。
  
  林中的鳥兒在這片拉鋸戰中飛向了明朗的晴空,既然如此,那他就相信他們!相信利威爾班的眾人!
  
  「目……目標加速了!」
  
  「快跑!就這樣逃出去!」
  
  「等等!後方又有增援!那個隊形……是夜行組!」
  
  「哈?夜行組怎麼會在這時候投入戰鬥?!」
  
  「不知道!」
  
  利威爾一皺眉頭在身後愈來愈近的瓦斯聲響中加速前行,他知道這是艾爾文計劃裡的一環,除了他們以外還有誰能阻止這家伙。當然有啊,那家伙帶領的狼群可不是一般的凶猛,他曾親眼見過那些黑夜裡悄無聲息的戰鬥,那一只只泛著凶光如同山狼一樣殘酷的眼神,在這片與他們訓練地極其相似的森林中。但是女巨人……他比誰都知道那只小狼的能耐有多大,但是女巨人……他克制住一股強烈的回頭欲望,咬緊了牙關在一甩韁繩的魄力中呵道:「都給我跑起來!」
  
  另一邊由瑞恩帶領的夜行組終於趕上了女巨人前進的步伐,他們心若擂鼓看著一個個被這該死巨人或丟在樹上,或砸在地上的士兵,如果今天真的是他們的死期……亞瑟閉上眼親吻了下手中的刀刃,起碼讓他有尊嚴的戰鬥到最後。
  
  「不要衝動!這不是你們能對付的家伙,佩恩,奈維,奈德,塞西爾,索菲亞,亞瑟,掩護我!」
  
  「是!」
  
  不斷飛射而出的繩索帶著眾人飛躍在這片巨木森林中,佩恩和奈維對視一眼轉身繞至女巨人的左側後方做出佯攻,凜冽的風刮過他們的臉頰。在電光火石之間他們聽到了右方傳來誰人的尖叫,但誰都沒有抬頭去看那被牽著繩索丟出去的人是誰,也許誰都知道那個人是誰。
  
  「艸!他媽的!這是普通的巨人嗎?!」佩恩堪堪躲過迎面而來的手臂,在掀起的巨風中調整身形落到樹上的同時,她看到搭檔奈維飛身躍起,在層層掩映的茂密森林中,他手中刀片泛著寒光衝著女巨人的後頸一擊!
  
  成了嗎?!
  
  雖然只是掩護就可以,但是成了嗎!
  
  如果成功的話他們就可以回去了!
  
  不是今天,一定不是今天!
  
  在那猛烈的攻擊之後沒有意料之中後頸肉被削飛的場景,有的只是在脆響下應聲斷裂的刀片。佩恩看著那道似乎被放慢了幾倍的身影,在粗重的喘息下感到一陣心髒驟停般的疼痛,她看著那張瞬間被撞上樹枝腦漿飛濺的臉。他臉上還帶著死前驚訝的神情,他至死都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削下這只該死女性巨人的後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這一聲悲憤的尖叫下,瑞恩終於來到了那家伙的脖頸邊,她迎著風站在奔跑的女巨人耳邊緊了緊拳頭,咬牙切齒地低語著:「如果你願意稍微跑慢一些,我會很開心的啊,阿尼。你想回去吧,見你的家人。」
  
  女巨人的身形猛地一顫,對於利威爾班來說他們只聽到了一聲悲憤的吶喊,之後便是突然慢下來的女巨人。利威爾最終還是回頭看了一眼那似乎牽制成功的夜行組,在這片生機勃勃的綠意下,他只看到那只大膽的小狼站上了女巨人的肩頭,那只惡心的巨人慢下了步伐,她側頭看向肩部站著的人,那之後……
  
  那之後……
  
  之後……
  
  「咳……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兵長!不要看!!」
  
  「兵長!不能停下!!!」
  
  「兵長!!!」
  
  利威爾班皆因那撕心裂肺的叫聲看向了身後,他們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一口氣地轉過了頭,那女子被殘忍對待的模樣映在利威爾班每個人的眼簾中,令人汗毛倒豎,通體發涼。難怪方才好像沒有了腳步的聲音,難怪大地的震顫突然間消失了,難怪兵長會露出那種表情……在樹葉的掩映下,他們分明看到那個被釘在樹干上的纖細身影,兩根樹枝,一根大腿,一根右肩,被那巨人以折磨一般的速度緩慢地釘了進去。
  
  「哈……繼續,前進。」利威爾顫抖的呼出一口氣,在心髒的陣陣絞痛中用力揮下了韁繩。
  
  他轉過頭不去看那順著樹干流下的鮮血,可那聲直刺心底的哀嚎卻在腦中揮之不去,他的瑞恩,他怕痛到不敢自己脫下軍靴的愛人,被硬生生的釘在了樹上!利威爾的眼眶漸漸充血,在愈演愈烈的心跳下他握緊了手中的韁繩輕呵出聲。如果能活捉這女巨人裡面的家伙,他要一刀,一刀,把這家伙的肉削下來!
  
  索菲亞知道自己看見了什麼,聽到了什麼,夜行組的每個還活著的人都知道自己親眼見證了什麼,他們敬愛有加的組長被那只母豬殘忍地,用尖銳的枝丫釘在了樹上,熱騰騰的鮮血順著樹干流了一地。索菲亞深吸幾口氣止住因憤怒而顫抖的雙臂,她瞪大眼睛死死盯著那只還在繼續奔跑的女性巨人,然後在亞瑟的一聲驚呼下看到了佩恩怒吼著衝向那她的身形。
  
  「我艸!他媽的給我死啊!!!!!」
  
  「不要!佩恩!!!」
  
  亞瑟皺了皺眉衝向那道義無反顧的身影,但他的速度到底追不上迎面而來的殘酷現實。當那栗發姑娘從腰部生生折斷的身軀被他帶回索菲亞身邊時,他們不約而同望向了蔥綠的四周,是一片死寂的安靜。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塞西爾,他吸了吸鼻子衝奈德看了一眼,後者在短暫的愣神下便隨著他來到組長……釘著組長的樹下。他們雙目無神地望著那名生死不明的女子,在不遠處的巨大發射器聲響中,沉默地將她的身軀從樹干上取了下來。
  
  「呼吸……還有,不能拿出來會大出血的……但這種情況下感染了細菌也會……嗚嗚,瑞恩小姐……」索菲亞試探著瑞恩的鼻息嗚咽道,漂亮的綠色眼睛裡是止不住的害怕和悲傷。他們都是第一次遇見這樣重的傷勢,滿地的鮮紅和那插入腿部的樹枝讓他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亞瑟沉默著看著那涓涓流淌的鮮血以及那肩膀大腿出外翻的肉筋,在索菲亞斷斷續續的哭聲中,他咬了咬牙蹲下身翻著那人的挎包道:「……瑞恩小姐自己帶了急救醫療包……在這裡,這是鎮痛劑,鎮靜劑還有止血繃帶,奈德你拿好。索菲亞,馬上去前面的醫療班要干淨的綁帶來,要快!」
  
  「好!」索菲亞擦了擦淚崩瞬息之間掠出幾米的距離,直奔前方的醫療班。
  
  「奈德,用這些布條將大腿根部綁住,越緊越好,肩部……先別管了。我會將鎮痛劑注射進去,之後找個東西塞組長嘴裡,等索菲亞回來就做止血處理。」亞瑟這麼說著割開眼前女子上臂的衣服,在幾次的呼吸下穩住顫抖不止的雙手,隨後取下針管的帽蓋將那細長的針扎入紫青色的血管中。
  
  對於這些事情瑞恩完全不知情,她只記得在面對巨人化的阿尼時自己身為狼女的一身本領完全沒了用,所以當被釘在樹枝上時,她想起了那部《耶穌受難日》的電影,毫無意義的回憶卻讓她控制不住地尖叫出聲。她聽見血肉磨合的聲音,聽見自己瘋了一樣的哀嚎,被貫穿的肩部和腿部還因承受了整個人的重量而慢慢下移,木屑扎在了那塊白嫩的腿肉裡,在這樣蝕骨灼心的痛苦中,她眼睛一翻昏死了過去。
  
  她不知道這一段劇情,她應該知道但她不知道,所以從今天的出牆一直到女巨人的出現,瑞恩一直懷著前所未有的緊張狀態。這是系統作為代價而抹去的記憶,而上一次抹去記憶時,伊莎貝爾和法蘭死了。第一次出現這樣無助的感覺,一直以來的瑞恩總能夠平靜的面對各種情況,無論是政府那將15萬人去喂巨人的瘋狂舉動,還是特洛斯特的奪還戰役,甚至在壁外調查中她害怕的次數也少之又少。但這一次她害怕了,她感受著那股熟悉的恐懼,感受著那股從心而生的不安,在面對阿尼的時候那股不安升至了頂峰,所以她被釘在了樹上。
  
  現在的她站在一片如水月色下,腳底是芳草綠茵,鼻尖縈繞著故鄉蒼蘭的芬芳,耳旁是斷斷續續吉他彈奏的聲響,曲目是世界聞名的《Scarborough Fair》,畢竟還能有比這首歌更適合目前情況的音樂嗎。
  
  「和弦換錯了,這裡是Am轉G和弦。」瑞恩感嘆一聲在原地坐下,她撥了撥身側開著的白色小花,垂眸看著自己完好的雙腿問道:「死神終於來收我了?」
  
  「不,不是今天。」那聲音的主人終於出現在她的面前,提著那把紅楓木的吉他,穿著上輩子她最喜歡的深紫色連衣裙,用著Linnea的樣貌姿態走到了她的眼前:「但你離死也不遠了。」
  
  「這樣啊……那我們就先不談死亡了,我們談談怎麼活下去。」瑞恩抬頭看著那高挑的冷面女子皺眉道:「系統姐妹,你就不能坐下來嗎?上輩子的我太高了,看著脖子疼。」
  
  「你可以站起來。」這麼說著的系統卻依舊坐了下來,它將把楓木吉他放於身側,看著眼前這位正受著重傷命懸一線的女子道:「你的能力並非失效了,這份疼痛是對你之後將做行為的懲罰,你不會死,因為我就是為了這件事來的。」
  
  「懲罰還能提前給啊,你知道我之後要做什麼?不過還有這等好事?你來救我命了?是我善事做多了聖父終於決定給我降下神祗了?」瑞恩笑著問道,指尖夾著幾朵剛摘下的白色花朵。
  
  「不,因為你的任務完成出色,隱藏成就達成較多,所以給你的獎勵。」系統在空中列出一項表單道:「在利威爾手下走過三招,加入調查兵團,見證第一次破牆,第二次破牆,女巨人的戰鬥劇情。獲得調查兵團的信任,與利威爾兩情相悅,在牆內獲得較高聲譽,以及……其他。」
  
  瑞恩停下擺弄花草的手,在系統一系列的成就列表中看著眼前淡金色卷發的女子躊躇道:「……不會我和利威爾那啥也會有個隱藏成就吧?」
  
  「你想知道?」
  
  「不,不用了,謝謝。」瑞恩擺了擺手說道,她用手捏了捏自己健在的大腿肉,在越來越黯淡的月色下催促道:「怎麼救我?來個藥活死人肉白骨?西方魔法還是東方道術?先說好,我要不痛的。」
  
  「好。過會兒你醒了,手上會有瓶藥水,喝了就成,之後做什麼都隨你。」系統用冷漠的神情摸了摸瑞恩露出半截的大腿肉,在後者忍不住後縮的模樣下開口道:「記住這份疼痛,以後每當你想做出修改劇情的行為時,回想下這份痛苦。」
  
  「如果我救了本該死掉的人呢?」
  
  「一命償一命,或者用你最珍貴的事物來交換。」
  
  「好。」
  
  「Linnea.」
  
  這是系統第一次叫她的名字,用那副與她上輩子一模一樣的面容呼喚著她。瑞恩抬眼望進那雙仿佛閱盡滄海桑田的眸子,在那片淡藍色的湖泊裡,她看見了自己的模樣,傷痕累累,白衣裹身。
  
  「值得嗎?」
  
  瑞恩看著那張漂亮的臉蛋和淡藍色的雙眸,在短暫的沉默下微微直起身子撫摸上那張自己的面孔,她望著後者依舊平靜的視線,微笑著說道:「我不知道,但如果我回頭,一切都完了。我對自己真誠,我知道我要什麼,就算萬劫不復,粉身碎骨,只要能達成目標,我就不怕。」
  
  「你從沒有想過他,你愛他嗎?他愛你,很愛你。」系統撫上那雙冰冷的手垂眸問道。
  
  「你問得太多了,你明明知道我和他根本沒有未來,十五年,我作為交換的時間太多,而我的身體在日漸衰弱,就算我僥幸活了下來拖著那樣一副被戰爭摧殘過度的身體,我能和他度過幾個平安夜?我不想在安穩幸福的生活中突然離去,那樣對他太過刺激,我要轟轟烈烈的死去,在緋紅的戰火和灰紫色的硝煙中。」瑞恩輕聲說道,藍色的眼中是一片繾綣的溫潤笑意,仿佛這就是她最好的歸宿。
  
  在這片消失的月光下她聽見系統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也許這不是問題,而是一種陳述:「你從沒想過和他一起活下去的未來嗎,你一直在騙他。」
  
  「會有嗎?真的會有嗎?我和他的未來?我能和他去看極光嗎?我能夠在每個平安夜守在他身旁唱著民謠嗎?我能親吻他擁抱他一直到我白發蒼蒼年近古稀嗎?如果我說我不愛他,我甚至連自己都騙不過。如果我告訴他我預見了自己的死亡,他會怎麼度過接下來的日子?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讓他悲傷,哪怕騙他也好。」
  
  「…………」
  
  「不要讓我懷抱希望了。」
  
  「你是個殘酷的女人,Linnea,對自己,對別人。」
  
  「我知道,我是的。」
  
  「你不該招惹他的。」
  
  「也許吧,所以我給了他刪除記憶的選擇嘛。」
  
  「你果然是個殘酷的女人。」
  
  當瑞恩再次清醒的時候,她躺在重傷患者標配的馬車上,多數的人沉浸在痛失戰友的悲傷中,以至於沒有人發現悄悄蘇醒的夜行組組長以及她喝下的透明藥水。鎮痛劑的效果依然存在著,她大腿和肩膀處的傷口都被簡單處理完畢,雖然傷口可怕,但喝了藥水肯定沒有生命危險。瑞恩呼出一口氣將那個小瓶子丟棄在無人的荒原上,她感受著六月的暖風看著那片橙紅的晚霞,在短暫的安逸中重新閉上了眼睛。
  
  在半小時左右的行軍後,從後方車隊傳來巨人追擊的消息,紅色的煙彈像是死神信號一樣飄在每個人的視野上空,阿爾敏側頭望了一眼堆滿遺體的板車,在眾人心知肚明的沉默中閉上了眼睛。
  
  損耗了大半戰力的他們不能再冒著危險戰鬥了,雖然只是一匹巨人,但對於在平地上行軍的他們而言十分不利。世界上是沒有神明的,唯一的神就是死神,而死神早已出現在他們每個人的面前。
  
  沒有救贖,沒有希望,沒有生,只有死。
  
  所以他們迫不得已要做出那個有違良心,對死者冒犯的舉動,在這之後他們還要說一句:那些人為了人類戰鬥到了最後。真的是為了人類戰鬥到了最後嗎?而不是為了其他士兵的活命而拋棄的擋路物件,這樣的做法……真的只能用這樣的辦法了嗎。
  
  「不行了,要被追上了!我繞到那家伙後面吸引他的注意,你趁機……」
  
  「別這麼做,還是把遺體丟掉吧,這樣會被追上的。」
  
  「但是!」
  
  「無法帶回的遺體以前也多的是,這些人也不例外。」
  
  「要做嗎?!真的要這麼做嗎!」
  
  那名士兵看著那一板車的遺體大聲問道,在利威爾的沉默中正要放下車門的瞬間,一道輕柔的聲音響了起來:「不用,我來。」
  
  突然的聲音插入了三人的對話,在沒有人反應過來的瞬間,一匹黑色的駿馬衝著他們身後的巨人而去,墨色的頭發散在空中,右臂和大腿處的衣衫皆因治療而撕破了口子,露出裡面換過三次的繃帶和帶著干涸血漬的肌膚。利威爾甚至來不及叫出她的名字,灰藍色的眸子陡然緊縮,他瞪大了雙眸不可置信地望著那不要命的瘋子衝著斜陽而去,帶著立體機動裝置和兩節刀片。
  
  他又想起了第一次見到瑞恩時候的情形,她高高在上的站在那棵向陽而生的樹上,演奏著她的音樂,那麼漂亮,那麼干淨,那麼健康又安全。當他看到這姑娘在平地上使著立體機動裝置,將釘在巨人兩側肩膀的繩索拉拽著自己甩向空中,肩部和腿部的繃帶皆因為肌肉運動而滲出鮮血時,他感到一陣無可救藥的怒火和心痛,以及同樣強烈的失望。
  
  灰藍色的眼中囤積出一片陰霾,利威爾轉過身不去看那倒下的巨人身軀,在垂下的眼眸中,他想著曾幾何思索過的話語:瑞恩不會死在巨人口中,她會死在自己的手上。
  
  他應該買條鏈子將這匹狼栓起來,安安全全地養在身邊,沒有會傷害她的巨人和人類,沒有無可奈何的戰爭,也沒有刺眼的鮮血。當他看到瑞恩被貫穿的腿和血肉模糊的肩膀時,那根理智的弦突然就斷了,就像第一次看見親友的死亡一樣,利威爾靜靜地站在原地望著擔架上染著鮮血的姑娘,直到眼眶發酸腿腳發麻。沒有人知道那時候的利威爾想了什麼,就連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了些什麼。醫護隊員說腿部的傷口因為處理到位暫時沒有問題,但肩部的傷口難以完全處理需要回到牆內的醫院進行手術,如果在途中發生任何不測……也是正常的。
  
  利威爾忍著右腳的疼痛蹲下身子,擦了擦沾滿灰塵的手撫上瑞恩白皙溫暖的臉龐。她一直都很溫柔,從初見到現在,她的笑容燦爛到令人心動,像是曇花一現,那麼驚艷的美麗讓人移不開眼。從她第一次受傷,第一次哭泣,第一次瀕死而歸,第一次露出那麼悲傷又孤獨的神情,利威爾知道了在愛情裡常常伴隨著痛苦。
  
  並不是所有的愛都能得償所願,也不是所有的愛都能從一而終,死神的鐮刀一揮便有數不盡的人命喪黃泉,誰管你願不願意。吃人的世界和狗屎一樣的階級社會,他早就明白了,走出地下街後又加入調查兵團的他比牆內的任何人都清楚,但他還是不後悔出生在這樣殘酷的世界上,他明白那天面對著騷包男人瑞恩說話的含義了:你也會遇到一個人,那個人會讓你慶幸自己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希望所有的苦痛都降臨在自己身上吧,希望她以後無災無難健康快樂,希望她能長命百歲環游世界,但這世界果真如此殘酷……他該不該折斷她的翅膀,將她鎖在身邊日夜看護。
  
  如果他真的舍得,如果他真能做到。


洛麗瑪絲
  
  只有在一切消失時,人才能明白生命的意義。
  
  再一次睜眼時看到的不是蒼白的天花板,這是一片墨藍的夜空,皓月當頭卻沒有一顆星子。她赤身躺在芳草萋萋的原野上,成片的蒼蘭開了滿坡,沒有風,沒有人.,只有那大的離譜的月亮和黑夜裡的芬芳。
  
  是在做夢。她這麼想著坐了起來,黑色的長發順著肩頸滑至胸前,順著往下看去本該是被破了一個窟窿的大腿,但在那受傷的地方瑞恩看到的是一朵綻放的白玫瑰。似有所感一般,她垂下眼瞼摸了摸同樣受傷的右肩處,在那兒長著的是重瓣的名為洛麗瑪絲的花朵。
  
  多麼奇怪的夢啊。她看著這片漫無邊際的蒼蘭,無謂寒冷無謂溫暖,在幾個吐息間她緩緩站起了身,寸縷不著的佇立在這片花海中央。藍色的眼眸映出月華的清冷,雪白的肌膚泛著病弱的美感,最後她用手臂堪堪環住胸部向前走去。雖然這是一個布滿了她所有鐘愛元素的美夢,但她依然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穿過層層花海襲向自己,帶著如河流般綿延的悲傷,在皓月之下。她很快就知道了答案,她沒有花費多少力氣就看到了一個交界著土壤和鮮花的地方,那裡有一把長椅,上面坐著一位黑帽白衫的男子,他身旁是個憨頭憨腦沒停過嘴皮子的小孩兒。瑞恩不喜歡話多的孩子,特別是話多的男孩兒,仿佛要把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想法全部傾訴給對方的那股煩人勁兒是她最討厭的。
  
  瑞恩聽不見那兩人講了什麼東西,因為她走至花海的盡頭便不能再往前邁一步,就像是一道屏障隔開了兩個世界。也許是天氣,也許是一日三餐,她只能遠遠的看著,猜著。看著那白色襯衫的男人朝較遠的地方抬了抬下巴,看著那男孩兒揮了揮手留下他一人跑遠,看著他脫下帽子似輕嘆一聲般望向澄澈的天空,看著他藏於眸中的羨慕與哀思。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龐刻上了些許歲月的痕跡,在瑞恩漸漸瞪大的雙眸中,他手腕處的藍色鏈子泛出柔和的色彩。
  
  「……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只要你先回來。」
  
  「!」
  
  利威爾?!
  
  「怎麼了?」
  
  清冷平緩的聲線從身旁傳來,在這片昏暗的房間裡透著些許疲憊及慶幸的模樣。利威爾。這麼在心裡默念他名字的瑞恩轉頭便望進一片灰藍的湖面,閃爍著燭火的微光。
  
  「……我夢見你了。」她輕嘆一聲,隨即伸出冰涼的手撫上男人的臉說道。
  
  「你說過很多次。」利威爾邊說著便握上她的手貼於臉龐。
  
  「你,看起來不太好。」瑞恩皺起眉頭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冰涼的手背被他溫暖著。
  
  「現在?還是在夢裡。」
  
  「都是。」
  
  他望著病床上剛剛醒來的姑娘,面色蒼白,呼吸清淺,那雙溫潤如玉的手何曾冰涼成這樣。利威爾想著在那格外煎熬的兩小時手術後,醫生用見多不怪的語氣吐出的話語,在短暫的沉默中默默握緊了這雙逐漸回溫的手,對上瑞恩十分擔心的眼眸道:「醫生說今晚你醒的過來就不會有危險,不然……」
  
  「看來死神暫時還不稀罕我的命。」這麼說著的她笑了幾聲,那雙被體溫捂熱的手輕輕擦過利威爾的眼角,像是要拭去並不存在的淚水。明寐不定的燭光裡,她放下那揉在利威爾眉心的手,在他安靜地注視下問道:「他們呢?」
  
  「索菲亞,亞當,奈德,塞西爾。」利威爾報出了那幾位幸存者的名字,十位夜行組的成員,六人的性命被留在了牆外。
  
  「佩恩她……」瑞恩喃喃道。
  
  「七點半舉行完的送別儀式,現在十點半。」
  
  「是嘛,我又晚了一次。」她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個悲傷的笑來,藍色點雙眸被垂下的眼瞼遮住,藏起那無處遁形的哀痛。
  
  「他們都是為了作戰而犧牲的英勇的戰士,人類的歷史上會寫著他們的名字,英雄碑上會有他們的一席之地。」利威爾重新握上她的手說道,語氣誠懇,面容肅穆,端的一副為人類大義犧牲實乃榮光的模樣。但瑞恩知道這只是他的堅強,他才不會看中什麼狗屁人類歷史,英雄紀念碑這種東西,他是為了讓自己好受一點,也讓她好受一點。
  
  「去他的後世英雄,我才不在乎幾百年後的人怎麼評價,怎麼書寫這段他們沒經歷過的歷史,我只在乎現在。」瑞恩輕哼一聲說道,她看著利威爾眼底的青黛,感受著他又一次握上自己的手,在突如其來的心疼下她開口道:「對不起,我不知道等著別人醒來是什麼感覺,但那一定不好受。謝謝你,利威爾,讓我睜開眼就能見到我心心念念的愛人。」
  
  「我很生氣,哪怕現在也是,我想抓到那惡心女巨人裡面的家伙然後將她片成人棍,但是作戰失敗了。」利威爾皺著眉說道,灰藍的眼中是隱藏的不甘和怒火,他緊緊盯著眼前的姑娘頗有些咬牙切齒地意味道:「瑞恩,你知道對你我唯一的要求,唯一的願望。告訴我,到底怎樣才能讓你聽進去我說的話?」
  
  「我活著。」她說。
  
  「九死一生。」利威爾回諷道。
  
  「唉……這是霍布斯的高級單人病房,我右手掛著吊瓶,左邊的床位還很空。」瑞恩嘆了口氣在那仿佛要將她看穿一樣的視線下服了軟,她微微挪了挪身子,用懇求的眼神望向冷著面孔的利威爾,只求他能躺下來好好聽她說說自己那一片肺腑之言。
  
  在無言的對視下,利威爾眨了眨他酸澀的眼眶,在格外疲憊的一天後到底沒有拒絕這只小狼的邀請。他垂下纖長的眼睫,脫下便服的外衣外褲露出內裡的棉質白衫,拉開被窩一角便鑽了進去,帶著一身冷氣和沐浴劑的清香。
  
  「抱歉,又讓你擔心了。但我那時候很怕,我不知道女巨人會不會追上你們,她很強,速度快的八匹馬都追不上,所以我不能說服自己。」瑞恩搖了搖頭勾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在利威爾沉默的視線中繼續道:「我想著我的愛人,我的後輩,我的任務,所以我殊死一搏,可能是我長的好看所以她沒舍得當場殺了我。」
  
  「這一點也不好笑。」利威爾皺著眉說道,他不明白為什麼這家伙還會有心情開玩笑,生死攸關的事情他可一點兒也笑不出來。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但是那樣子……倒不如當場給我個痛快。我還是活了下來,和我答應過你的一樣,每一次這只命大的黑狼都格外幸運地活了下來。今天是,從前是,以後也是,我會一次次絕處逢生,化險為夷,然後回到這裡。我可是狼啊。」眼前的姑娘信誓旦旦地說著,藍色的眸中閃爍著某種讓自己確信的光芒。
  
  利威爾看著這個從小到大幾乎沒變過的姑娘,灰藍的眸中閃過幾絲暗嘲。他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她發白的嘴唇上,就是這張舌燦蓮花的小嘴總能把他說的無言以對,毫無脾氣。她的確說到做到從未食言,但若有一天她食言了……就算他利威爾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和這只小狼置氣了,他相信她會守著這個承諾,如若她違約,那後果只能是他自己承受。
  
  「……明天還會有一次作戰,為了活捉女巨人,在艾倫被送往/中//央的路上發動奇襲。」利威爾避開這個話題說道,他不去看那雙映著燭火的眼睛,生怕自己又陷進那片該死的溫柔裡。
  
  「那你更要早點休息,親愛的。」瑞恩柔聲道。
  
  「……」她的愛稱都是隨口拈來啊。
  
  「我就在這兒,哪兒也不去。等你們作戰成功,等你明天晚上回來的時候我依舊在這兒,如果能把我宿舍的吉他帶來就好了,我可喜歡它了,走哪兒都要帶著。」她說著把柄紅楓木的寶貝吉他,眼神中露出些期待來。
  
  「已經拿來了,傷好了再彈聽見沒?」料到瑞恩會索要吉他的利威爾早在回去洗漱之後帶上了她從小彈到大的吉他,就倚在病房的牆角。
  
  要不是有傷,瑞恩早就鑽進這個心思細膩溫柔到令人不敢置信的的男人懷中了!她不著痕跡地轉過頭輕嗯一聲後暗暗握住了手心,眉頭緊皺著,在突兀的心跳中懷著十分按耐不住想鑽人懷裡撒嬌的衝動想道:淦!真想親一親這個帥氣的男人啊!
  
  病房裡飄散著白百合的芬芳,氤氳的燭火被一只手輕輕揮滅,他輕輕躺下望著身旁近在咫尺的愛人,眸中染上自己也未曾察覺到哀愁。夜晚總是讓人容易傷感,何況是在大戰之後的夜晚。他的抽屜裡又多了四枚染血的胸徽,就和瑞恩說的一樣,他才不在乎後世對他們的評價,也不在乎他們的名字會不會被寫進詩歌裡傳唱,他只在乎這些活生生的人,這些年輕的士兵,信任著他的部下。
  
  他看著瑞恩鼻尖的弧度,在如水般的涼夜中喚著她的名字:
  
  「瑞恩。」
  
  「嗯?」
  
  「……別離開我,一次就夠了,你不是那麼殘酷的女人吧。」
  
  她睜開眼感受著這句話中的脆弱和無望,在那幾乎將她撕扯成兩般的念頭裡,她懷著十二分的心痛割下了其中之一。她心疼他,想給他這個世上最美好,最令人心動的事物,她想利威爾絕對不能一個人走完這條路,不能一個人活在這個未來渺茫的世界裡。她要他前路無阻,也要他後福無量。所以她壓下心中的陣陣酸楚,忍著肩膀處傳來的要命刺痛,不依不饒地往他身旁靠去。她從被窩中拉出那雙布滿刀繭的手,在利威爾無言的凝視下親吻上他漂亮的指節:
  
  「好,不離開你。」
  
  「別騙我,我會當真的。」
  
  「好,不騙你。」
  
  那天夜裡瑞恩一直看著利威爾沉沉睡去的模樣,她想著夢裡荒誕的景色,那開滿了整個山坡的蒼蘭,和那長在自己身上的洛麗瑪絲。他一直很好看,雖然好看並不是形容男性的詞語,何況還是他這樣身手過人的男性,但瑞恩依然覺得利威爾是她見過長的最好看的男人。那眉眼稱得上秀氣,深邃眼眶和高挺鼻梁像是北方人的模樣,淡薄的唇瓣和冷白的膚色給他添了足夠的清冷範。相貌綺麗,儀表堂堂,雖沒有身高八鬥但這又有什麼關系呢。他那麼好,瑞恩怎麼會舍得讓他遭罪。
  
  利威爾。她在心裡喚著,嘴角勾出一個溫柔的笑來,那雙眼睛像是要揉出水一般看著面前睡著的人,在這涼夜裡看了他半宿。
  
  次日下午,女巨人阿尼在調查兵團的計策下捕獲成功,破損的牆上出現了巨人的面孔,城牆教的眾人皆受到了中央憲兵的審問。當韓吉將多年的好友甩到身後,坐於城牆感受著那份多年不見的恐懼感時,眾人又接到南邊羅塞牆被突破的消息。
  
  就像雖有事情全都堆積在一天之內發生了,所有人都不知道那匹野獸般巨人的出現意味著什麼,直到瑞恩從昏昏沉沉的夢中醒來時,艾爾文已經在她的病房裡等上了好一會兒。
  
  「嗯……團長?」幾乎在一瞬間瑞恩就精神了起來,她看了看自己躺在床上的模樣,覺得這肯定不是個適合見自己長官的姿勢。
  
  「你有傷在身,躺著說話也可以,我只是來看看你。」艾爾文這麼說著走向病床的一邊,他看著那面容蒼白毫無血色的姑娘,藍色的眸中閃過幾絲疑慮。
  
  「既然團長都這麼說那我就不起來了。」瑞恩微微笑了一下說著,她揉了揉眼睛想著這大概是上司對於下屬的病情慰問,就和中午哭喪著臉過來看望她的朋友們一樣。
  
  「就在剛才調查兵團捕獲了女巨人,將她關押在了地下。」
  
  「是嘛。」
  
  「你沒有想要問的嗎?」艾爾文看著病床上的姑娘問道。
  
  「那家伙是誰?」瑞恩看著艾爾文問道,在那雙藍色的雙眸裡她突如其來的察覺到了一絲異樣,這是身為狼的敏銳嗅覺。團長他……
  
  「阿尼雷恩哈特,104期的訓練生,她就是潛伏在士兵中的巨人。而就在今天早晨,我們截下了一封她寄給調查兵團的親友信。」他這麼說著從衣袋裡拿出那張米白色的信紙,在瑞恩逐漸暗沉的目光下依舊平靜地說道:「這是一封再普通不過的信,寫了今日的狀況和戰鬥的慰問。瑞恩,你覺得為什麼我會給你看這個呢?」
  
  「我不知道。」
  
  「好好想想,你肯定知道。」
  
  他眼中閃爍著某種不定的光芒,像是透過層層迷霧揭開真實的學士,他看著眼前的姑娘就像看著一大串未解的謎團,層層疊疊,令人心驚。
  
  「那我猜猜,我看到那封信上有對折的痕跡,像是小孩子過家家玩的解密游戲。這說明她還有同伙在調查兵團裡,而且就是她寄信給的人。」瑞恩眨了眨眼說道,合理的推斷同艾爾文一開始想到的分毫不差。
  
  「是的,但你應該猜猜解密之後信的內容。」艾爾文垂下眼眸看著面前身負重傷正在療養的女子,在內心短暫的動搖下依然厲聲問道:「瑞恩克勞德!你對於他們一行了解多少,從哪裡了解的。以及你是否早就知道在這牆內將要發生的一切,從巨人第一次破開瑪利亞牆門開始。」
  
  「……團長你太敏銳了,真的,太厲害了。」瑞恩干笑了幾聲在艾爾文嚴肅的視線下閉上眼睛,她的神情沒了一開始那樣的隨和,緊抿的嘴角透露出她有些緊張的內心。最終她吸了一口氣慢慢說道:「你有證據,如果不是鐵證如山你不會來找我。你應該告訴他們,這不公平,我隱瞞情報,包藏禍心,在戰場上揮灑熱血的是他們。這不公平。」
  
  「這也是我另外要和你說的一點,你的確違反了人類憲章瞞而不報,但我確信你不是人類的敵人。你只是通過某種渠道知道了將要發生的這些事情,說實話,我只對你的渠道感興趣。」艾爾文說道。
  
  「……我不能說,這是我的另一個秘密。」
  
  「你有太多的秘密。」
  
  「我希望有一天這些秘密能觸及陽光。」
  
  「那時候你會得到什麼?」
  
  「自由。」
  
  「……自由啊。」他喃喃著在降臨的夜幕下重新審視了眼前的姑娘,她是個很好的士兵,好的長官,貴族中為數不多行的正做的端的人,她銘記使命恪守誓言,從來沒有違背過一次命令。如果她真的是叛徒,那她才不會為了這些不值一提的人類而險些送命,除非她是一個技藝精湛的演員。
  
  瑞恩打從心裡敬佩艾爾文,他真的是一位非常,非常難能可貴的領袖人物,這份敬佩隨著她來到調查兵團而日益加深,乃至她覺得能揭開她最終秘密的人一定會是艾爾文。她從心底期待那一天,也從心底畏懼著那一天。
  
  「雖然我相信你的立場,但調查兵團的其他人有權利知道這個事實,在最近的事務處理完之後,我就會告訴他們,可以吧。」
  
  「好……我期待那天。」
  
  但那一天還是來了,那麼匆忙又突兀地來了。


正文的靈感短打{劇透注意}
  
  比更新時間要早很久就寫好的,因為主更新在樂乎所以有些番外都沒放晉江
  也許利威爾的場合十分熟悉,我想說,是的,就是很熟悉
  
  瑞恩的場合
  
  那位有著藍寶石眼睛一般的姑娘愛著一個黑色碎發的帥氣男人,既絕望又深情地愛著他。這是她兩生兩世唯一的初戀,是她用自己生命時間換來的一段姻緣。這個姑娘有著堅固的心理防線,有著殘酷決絕的心性,有著最能成為別人暗戀對像的容顏。上輩子的她沒有愛上過任何人,誰都無法打動那顆頑石般堅固的心髒,她像個不需要愛情的事業女人一樣走完了她星光璀璨的上輩子。
  
  這仿佛一個極端,越不輕易說愛的人有一天愛上了,就越是深情厚誼。她體驗過了所有的甜蜜,幸福,快樂,然後如她所料一般再也忘不了他。人們說想要忘記一段感情,方法永遠只有一個,時間和新歡。可她的時間不夠多,也沒有精力去找那不知所蹤的新歡。
  
  有的人天生不適合談戀愛,他們談了一個就會記一輩子,像刻在了骨肉中怎麼也忘不掉,這樣的人在感情上是永遠得不到寬慰的。
  
  她是個很能成為別人初戀的漂亮姑娘,但這姑娘的愛只有兩份,一份給了自己另一份給了她愛的那個人。當那段初戀結束的時候,她的愛就剩下了一份,如果不留給自己,她就沒法繼續接下來的生活。
  
  她要去北極小鎮看一年中最美的極光,和他或者一個人。
  
  利威爾的場合
  
  「叔叔你在等人嗎?」
  
  「啊,在等人。」
  
  「在等誰啊?」
  
  「初戀。」
  
  「哇!好浪漫啊!她什麼時候來呢?」
  
  「誰知道,也許不會來了。」
  
  「叔叔,你和她吵架了嗎?」
  
  「大概吧,所以她才離開了。」
  
  「叔叔,她漂亮嗎?」
  
  「嘖,小屁孩的問題還真多啊,你父母呢?」
  
  「他們去買茶點了讓我在這裡等他們。叔叔,她漂亮嗎?」
  
  「真是……啊,她很漂亮,漂亮到讓人移不開眼。」
  
  「叔叔你真的好愛她啊,要是我肯定等不了多久,會錯過回家的時間的。」
  
  「是嘛,可能吧。」
  
  「叔叔她的名字是什麼呀?」
  
  「你父母沒教過你不要隨便和陌生人說話以及打探別人隱私嗎?如果我是個人販子你現在就不會一臉傻氣的笑著了。」
  
  「嘿嘿,就是隨便問問。再說叔叔你不是人販子所以我才在這裡坐著呀。」
  
  「真是無憂無慮的小鬼啊,那是你父母吧。」
  
  「啊!還真是!好人叔叔再見!希望你等到你的初戀啊!」
  
  「……再見。」
  
  利威爾看著那位走來的父親手上拎著浣熊屋的茶點,母親則笑著拉過了那傻小子的手,他們三人並排走在夕陽的余暉裡。那是他可望不可及的幸福未來。
  
  瑞恩。
  
  她的名字是瑞恩。
  
  是他等了幾年也等不回來的初戀。
  
  她給了他一生一次的心動,一生一次的初戀,一生一次的離別。
  
  「…………如果你回來,我們就去看北極小鎮的極光,看仲夏夜的原野,看冬季的海岸線。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只要你先回來。」
  
  別來半歲音書絕,一寸離腸千萬結。
  
  有些人淺薄,有些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可不經意間,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彩虹般絢麗的人,從此以後其他人就不過是匆匆浮雲。
  
  ——《怦然心動》
  
  我隨便寫寫你們隨便看看


沉浮
  
  「小姐,有你的信。」
  
  「放在那兒。」
  
  「小姐……我覺得您還是看一下……」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我應該想到的,我早該想到的。」
  
  黑色長發的姑娘獨坐在病床邊,那雙碧藍的眼中映著窗外橙紅的天際。安娜手中拿著一封白色的信箋,信上並未署名,獨獨別著朵白色的雛菊。三小時,還是四小時之前,那時候她就應該拖著這副尚且殘破的身軀將那姑娘拉回來,帶她離開士兵的隊列中,她應該眾目睽睽地就算違背了所有原則也要把那姑娘拽回來。只是半個下午不到的時間,她擔心著右手能不能繼續撥弦,傷口什麼時候才能愈合,下一次的新專輯出版定在什麼時間,她想著這些事情在點滴的聲音中睡了過去。直到她醒來時,看著那片火燒的斜陽,聽著調查兵歸來的鐘聲,她才在那綿長的回憶裡找到這一段記憶。唯一一次憲兵出牆的那段記憶。
  
  「在我睡著的時候,她死了。」
  
  安娜站在門邊看著她家小姐,看著她低著的眼睫掩住那雙痛苦的眸子,看著她緊抿的嘴角和棱角分明的下顎。這是傍晚的落日,橙紅的光斑落在這間白色的病房裡,沒有一絲霞光應有的溫度。
  
  「過一會兒,調查兵團有人會來看您,克勞德夫婦一直在想辦法讓小姐離開調查兵團,還有……王都的人想要見您。」
  
  「讓他們自己來,克勞德千金身負重傷走不動路。」
  
  「小姐……」安娜上前一步看著眼前坐著的女子,她被籠罩在霞色的光暈裡,仿佛要於此消散一般。
  
  「安娜,」瑞恩終於轉過頭看向了短發的姑娘,她眼中藏著極深的情緒,像是透過七尺深潭一般深深地望著自己,「照顧好盧娜,保護好她。她是個有著糖果般笑容的好女孩兒,她很聰明學東西也快,如果未來有一天我沒有回來,她是我的繼承人。」
  
  寂靜。
  
  令人窒息的安靜橫在這片漸漸黯淡的霞光中,直到樓下傳來陣陣馬蹄,喧囂的風吹開淡色的窗簾,安娜深深吸了口氣用顫抖地聲音向那位殘酷的女性懇求道:「小姐,你不要……」
  
  「答應我。」
  
  瑞恩看著這位經自己手打磨出來的短發女性,精煉能干。她還記得第一天見到安娜斯卡布林,短發的雀斑姑娘戴著笨重的黑框眼鏡,穿著過時的咖色大衣,手裡捧著出色的簡歷戰戰兢兢矗在自己跟前,惴惴不安的眼睛在自己和辦公桌前晃悠著。
  
  「你來這兒做什麼。」那時的瑞恩挑了挑眉這麼問道。
  
  「我來面試,嗯……小姐?」安娜微微抬起頭謙虛地回答道。
  
  「我以為你是來參觀的。把你的簡歷放在桌上,我問你幾個問題。」那時候瑞恩的表情稱得上嚴酷,她忘記自己問了哪些問題,只知道安娜斯卡布林的反應讓她前所未有的不滿,她看著這個像是從鄉下來的靦腆誠實好女孩兒,打算將她留在身邊好好教導她。
  
  這是她們的第一次見面。
  
  「這是要求。你的上司,要求你這麼做。」瑞恩再一次看著這位站的筆挺的短發姑娘說道。
  
  「……好的,小姐。」
  
  韓吉一路上都在想著,關於艾爾文說的話語,第二次破牆時那姑娘的行動,牆內的巨人還有城牆教的秘密。如果她真的知道這些事情,她知道所有已經發生的和還沒沒發生的事情,那她究竟是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
  
  她側頭看了看沉默的利威爾,他的確少言寡語卻很少同現在一般,仿佛每一步都在走向他所愛的結局。他們在過道裡同那位短發的助理擦肩而過,夕陽在這時沉入紫紅色的城牆。當韓吉推門走進這間還留著斜陽余韻的病房時,正撞見她合上別著雛菊的白色信箋,那雙藍眼睛安靜地抬起望著他們,在眨眼的時候兩滴清淚滑落眼眶,輕且快地轉瞬即逝。
  
  「來了。」她這麼說著將那封信放在枕邊,雙手交疊著落於棉被上,「艾爾文告訴你們了。」
  
  兩句陳述句。好像她總是主導談話進度的那一方,哪怕是處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似乎也沒有一點被看穿的慌亂。韓吉吸了口氣忍住那股不惜一切代價想從她口中挖出情報的衝勁,在她安靜的凝視中緩緩開口道:「我相信你,瑞恩,艾爾文也相信你,利威爾更相信你。但有件事比信任比友情比愛情要更加重要,如果你有什麼想要告訴我們,如果你有什麼能夠讓人類更進一步探索這個未知世界的渠道,我希望你能告訴我們。」
  
  「我不能說。」
  
  「所以你承認了,你的確知道這個世界的秘密,關於巨人,關於變成巨人的人類,關於兩次破牆。」
  
  「我承認。」
  
  在瑰麗的紫紅消失於天際後,厚重的墨色帶著夜晚的寒意襲來。韓吉看著跟前抬起頭平靜望著他們的姑娘,從心裡生出一種莫名的想法,她知道瑞恩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而此時此刻這姑娘望向他們的神情是如此通透,她看著他們卻像是在看著某種更加久遠的東西,像是命運或者生命軌跡一些匪夷所思的東西。比起瑞恩知道有關於這個世界的秘密,一種更讓韓吉毛骨悚然的想法在她腦中盤旋,她吸了口氣從旁倒了半杯水喝下,之後握緊了雙手,在愈來愈深的夜色中顫抖著開口道:「我說,瑞恩啊,你是不是都知道啊。兩次破牆也好,女巨人的突襲也好,艾倫被擄走也好,你是不是知道……這些事情會發生啊。瑞恩啊,否定吧,因為這真的,很可怕啊。」
  
  黑色散發的女子隨著她的話語垂下視線,她久久地看著枕邊的白色信箋,在墨藍的房間裡,沉浸在這片並不安定的寂靜裡。
  
  「點個燈吧,」最終她說,「你們會看不見我的。」
  
  在韓吉無聲的苦笑中,利威爾點燃了兩盞壁燈。至始至終他從未說過一句話,他看著這姑娘安靜的落下兩滴淚水,安靜的聽著韓吉的猜測然後平靜地給出回答。然後現在,她帶著清淺的笑意倚靠在床墊上,既不否認也不承認,但誰都知道先前那片寂靜就是她給出的答案。
  
  「我現在依舊看不見你,瑞恩,你藏著的這些秘密,這些故事,它們成就了你這個人。」利威爾說著將他手腕的藍色鏈子輕輕摘了下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這一天。」
  
  「這是我的設想之一,但不是最壞的。」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條藍色手鏈上,在和鏈子主人的短暫對視中首先別開了視線:「我說過我的秘密要你們來揭開,等到那一天我才會獲得真正的自由。我以為我會開心,我是開心,你們終於看清了我,但我也不開心。」
  
  「多少調查兵死在了牆外?多少人屍骨無存?多少人為了這個未知的世界而戰鬥了犧牲了!?你的組員!他的隊員!我的隊員!那麼多人!艾爾文的手臂斷了半截,被那該死的巨人咬著拖著扯著!你知道這一切!你知道它!你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們……你不開心,你以為我們很開心嗎。」
  
  「抱歉,韓吉。」她說。
  
  「我很喜歡你,瑞恩,你真的很不錯。」
  
  「謝謝你,韓吉。」她說。
  
  一聲悶響,利威爾看著韓吉一拳砸在雪白的牆上,渾身顫抖,骨節用力的泛白。他垂下眼睫想著那些死樣凄慘的人們,想著抽屜裡一枚又一枚染血的胸徽,想著艾爾文回來後馬上接受治療的斷臂,想著她。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他不能理解她所謂的不能說是什麼意思,不能理解她現在表情的含義,不能理解她在知道一切後為什麼依然會受傷,不能理解她究竟想做什麼。曾經知根知底的愛人在這一瞬間變成了陌生人,他不了解她,他從來都不了解她,她所作所為背後的意義他真的明白嗎,她所思所想的東西他真的知道嗎,她真的不是同輿論中那樣殘酷的人嗎。利威爾不知道,他只知道情愛是責任的終結,而他不能在這個關頭覺得兵長這個職位無足輕重。
  
  「瑞恩克勞德。」
  
  「在。」
  
  他看著她,透過七尺深潭望著藏在蒼蘭花海中的她,這雙寶石藍的眼睛曾在黑夜裡熠熠發亮,他是多麼,多麼喜歡這雙眼睛啊。
  
  「你有最後一次機會,說出來。」
  
  說出來啊。
  
  「我不能說,和我以前的理由一樣我不能說。」
  
  …………
  
  「我以士兵長的身份廢除你身為夜行組組長的職位,你在調查兵團內的權限一律凍結,在休養期間會面的任何人都要有調查兵團人的陪同。」只有將指甲深深陷入手掌中才能控制他並不平穩的語氣,在韓吉扶著牆略顯煎熬的低吟中,他補了一句:「你沒有意見吧。」
  
  「沒有,長官。」她回道。
  
  「……很好。」
  
  那之後他們不約而同地別開了視線,利威爾轉過身不去看那病床上綁著繃帶的傷患,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氣,喉頭泛著一股酸水,心中像是積壓了幾百噸的石塊一般,那麼沉悶又難過。
  
  情愛是責任的終結,責任也是情愛的終結,但要真能這麼簡單就好了。
  
  燭光搖曳,三人的剪影投在這片瓦百的牆上,韓吉緩緩收回那只抵著牆壁的手,她抬起頭望著窗外的無邊黑夜,感受著那縈繞在心間的絲絲苦痛。他們對於這個世界知之甚少,她對這個世界了如指掌,關乎全人類未來的答案就在眼前,而她不能說。
  
  多麼搞笑啊,又一個尼克神父。
  
  「走吧,利威爾。」
  
  「啊。」
  
  夜晚的風順著半開的窗子溜了進來,它們拂過綢緞般的秀發,牆角倚著的吉他,桌面上放著的慰問信,最後掠到走至門口的兩人身旁。利威爾似有所感一般回過頭,卻正好看見瑞恩半闔著眼望向他的模樣,斂著萬千情緒卻毫不避違。在這突如其來的對視下利威爾默默走至那半開的窗前,伸出前日和她相扣的雙手闔上了那扇窗子,順帶攏好米白色的簾子。
  
  「…………」他回頭看著那不知何時垂下頭的人,原本想說的話語卻卡在了喉嚨口悶的發慌,那些話語終究在幾次吐息中化為一聲輕嘆。
  
  如果真有那麼簡單就好了。
  
  那天晚上瑞恩再也沒有合過眼,她倚靠在床頭一遍遍地看著那封白色的信箋,直到燭火熄滅留下一灘燈油。她用手輕輕擦著臉頰,眼眶,直到崩潰的情緒趨於平靜,直到心髒的疼痛趨於麻木。在這個月朗星稀的夜晚,她將那封信重新壓在了枕頭下。這一天,她失去了最好的小鹿女孩兒,失去了重要人們的友誼,失去了夜行組,失去了她從來不想失去的東西。
  
  看吧,她和蘿拉說過,等到有一天他知道真正的自己,他會走。瑞恩從一開始就知道了這麼一天,雖然時間未定但一定會來的一天,她做了上百上千次的預想,他會怎麼問她,怎麼讓她解釋,怎麼控制不住情緒的對著牆壁來一拳。但她沒想到做這些的是韓吉,而不是他,利威爾表現的很安靜,一種近乎於失望的安靜。沒有什麼能比讓一個人失望更糟糕的感情了,從來沒有。
  
  瞧,她多壞呀。
  
  「檢測到過大的情緒波動,系統對你目前的心理狀況表示懷疑。」
  
  「我沒那麼脆弱,我只是有點難過。」
  
  「……有什麼我能幫助你的嗎?」
  
  「我想有一天去北極小鎮看極光,我想看牆外的蒼蘭,我想再吃一次巧克力,我希望能回到四小時之前……把她帶回來。」
  
  系統看著這位在那二人面前平淡如水的女子又一次俯身痛哭起來,她嗚咽著喊著小鹿女孩兒的名字,淚水浸染了一片被單。讓她不能接受的是,她明明知道了一切,她明明為這一切付出了代價,卻還是沒有留下她重視的人,她錯了,她錯了……
  
  「……她說,她這次會小心翼翼走在隊列安全的地方,讓我不要擔心,她准備這一次回來就備孕,最好是個女孩兒,乖一點可愛一些,她喜歡女孩子。她說……等她回來就給我補過一次生日,之前太倉促都沒和約書亞一起好好幫我慶祝,她,她說……」此時的瑞恩一遍遍擦著紅腫的眼眶,她斷斷續續地帶著鼻音陳述著那封信箋的內容,最後顫抖著肩膀伏在棉被上沉悶道:「她說她相信我,有一次她被問話,她說婚房不定在特洛斯特區是自己的選擇,她希望……希望這次回來我給她和約書亞一個解釋。如果實在難以說明,請他們吃頓飯……就算完了。」
  
  皓月的清輝下,系統又一次變成了上輩子她的模樣,淡金色長發的女子輕輕環住那個穿著病服的纖細姑娘,它安撫著瑞恩不斷顫抖的背脊,看著窗外的長夜漫漫,處處險惡。
  
  第三日上午,負責這間單人病房的護士小姐剛剛為裡面的人摘下點滴,還未等她感嘆於這姑娘超乎常人的恢復速度就被身後傳來的腳步聲驚動。她回過頭便看到了這位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危險氣息的高個男人,在來不及做出反應的時候他已經出示了中央憲兵的徽章推門而進。
  
  「啊啊——雖然上面那幫混蛋說有一個很重要的對像要我保護,但沒想到是你啊,丫頭。」肯尼輕輕咂了下嘴,隨手關上病房的門,將一臉不知所措的年輕護士隔絕在外。
  
  「令人感動的重逢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呀,太傷人了。」瑞恩嘆了口氣用心碎的眼神望向門口不打自來的持槍男子,語氣裡是十分的虛情假意。
  
  「切,大小姐還在為我的不辭而別生氣嗎?我可是把你從那髒兮兮的街道上撿回來的好男人啊,稍微寬容一下吧。吶,大小姐?」肯尼脫下頭頂的寬邊帽說道,隨後拉開一旁的椅子翹著腿坐了上去。圓筒的槍管被他重重放在桌上,身著鬥篷的男子扯了扯領口的衣襟,粗糙的嗓音帶著吸食過度的尼古丁味兒散在這片不大不小的空間裡。
  
  十幾年的生活打磨,讓這個曾讓地下街花女郎傾情相待的痞帥男人變成了胡子拉扎的憲兵頭子,瑞恩看著肯尼抓了抓雞窩似的頭發慢慢悠悠從衣袋裡抓出一根萬寶路,在火苗燃起的一刻想道:中央憲兵的待遇果真如此之好啊。
  
  「中央憲兵為什麼突然要監視我。」瑞恩看著那縷揚起的青煙問道。
  
  「說的真難聽啊,這不是監視,而是正大光明的保護。」肯尼咧了咧嘴發出幾聲沙啞的笑來,他撐著腦袋打量著這個十多年沒見的丫頭。
  
  對他來說女人只有兩個地方值得一觀,沒有什麼憂愁是一趟花店解決不了的,那些個尤物兩腿間的地方是真正的天堂。他生長在地下街這樣臭水溝般的垃圾堆裡,她們也一樣,他能一眼看出來哪些人淺薄哪些人庸俗,哪些人故作高雅哪些人又同他一樣,眼睛騙不了人。但那個只有八歲的丫頭不一樣,他一看就能看出來,她絕對不是地下街的人,她是在陽光和愛意下長大的正常人。她抱著比自己大了許多的吉他站在街頭,毫不膽怯地唱出了另一個世界。他收留了這個丫頭,沒有任何不可告人的目的和猥瑣的心思,這是他為數不多向著外人的善意,雖然卷了她的錢這一點無可厚非,但當做那三年的撫養費也差不多吧。而現在,這個當年再地下街唱歌的丫頭成了克勞德千金,出落的標致可人,還和自己那天殺的侄子成了一對兒,這一切大概還有自己的功勞,哈!
  
  瑞恩看著肯尼仰起頭心情頗好地吐了個煙圈,在他垂下腦袋彈著煙灰的時候問道:「我的家人沒被保護起來吧。」
  
  「放心,克勞德家暫時還沒有被保護起來。」
  
  「我的助理說有位大人想要見我,是什麼時候。」
  
  「快了,那位大人正忙著做虔誠的祈禱和信徒們的思想工作,這些事情可是頭等的大事。」肯尼挑了挑眉倚在座位中吞雲吐霧道。
  
  「這樣啊。」
  
  瑞恩再一次將視線投到窗外,霍布斯住院區外是一片圍起的草坪,種植了柏樹和各類灌木,圍欄外頭便是街道,雖然這小小的一塊草坪和幾棵可有可無的柏樹起不到什麼吸收音量的效果,但光是看看也不礙心情。
  
  「那家伙性格很差吧,天天屎尿屁的掛在嘴上,神經敏感到令人發指。是我教的,怎麼樣?」肯尼抬了抬下巴換了個姿勢交叉著雙手望向瑞恩,眼神中似乎帶了些說不出的驕傲。
  
  瑞恩瞧著他那副自賣自誇的模樣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她輕哼一聲回望著他挑眉道:「你怎麼還自豪起來了?」
  
  「自豪我教的小矮子泡到了內地最富有的女人啊。」肯尼看著瑞恩纖長的眉毛擰了起來,在她想要回擊自己卻又無話可說的表情裡感受到了一絲作為長輩的欣慰,這種感覺也就存在了一瞬間,隨後他便聳了聳肩說道:「那家伙神經質又崇尚暴力,和那些教養良好溫潤如玉的公子哥差了不是一點兩點兒。丫頭,你想想清楚,我和他這樣長在地下街的人見到了陽光可不會輕易松開了。」
  
  「他很好,就是潔癖重了點,其他都很好。」瑞恩笑著輕聲說道。
  
  肯尼看著她臉上那清淺的笑意,重重的吸了口煙草皺眉道:「上次這麼對我說的女人最終和我分手了,她留了張字條帶走了所有東西,包括還沒拆的套。」
  
  「要我安慰你?哦,得了吧,你可是中央憲兵頭子,我打賭那天晚上你絕對沒有因為這事兒而放棄東巷的花女郎。」
  
  「沒錯,但我們的潔癖大王利威爾可不會去找花女郎,他寧可一個人在房間裡擦著槍管也不願意體驗一下那些用錢就可以買來的天堂。」肯尼看著瑞恩別過臉的模樣摁滅了煙卷繼續說道:「他就是這麼固執,你……」
  
  「肯尼。」她打斷了肯尼還未說完的話語,在他無言的注視下點了點頭:「我知道。」
  
  而且她比利威爾還要固執。
  
  沒過多久,尼克神父身死,中央凍結了調查兵團的壁外調查活動,艾爾文被關押監視以及調查兵團被要求教出艾倫和希斯特利亞的消息傳遍了大街小巷。當這些事情在這個狹小的牆壁內同戲劇一般有條不紊的上演時,萊納和貝爾托特一行人跟隨著他們的戰士長回到了馬萊,尤彌爾在眾人的決斷下接受了被繼承的命運。
  
  當然這個世界的進程沒有人能比瑞恩更加清楚,可她躺著養傷的休閑日子還未結束,就被城牆角的中央大祭司找了上來,和預想中的時間大差不差。他在中央憲兵的陪同下推門而入,戴著那一圈厚重的刻著三女神徽章銅制鏈子,深邃的眼眶嵌著同樣深沉的眸子一順不順地盯著這位聲名顯赫的千金。
  
  「初次見面,克勞德小姐。」


新世界
  
  距離大祭司找上瑞恩的前一天上午,散彈的槍聲回響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索菲亞,亞當,奈德還有塞西爾,夜行組唯一剩下的四匹幼狼正繞開戰況激烈的街區前往內地的提利爾區,克勞德本家的所在地。
  
  那之前,在得知自家組長被罷職,調查兵團被凍結活動,以及一系列要求交出艾倫和希斯特利亞的消息後,這四只和瑞恩混久了的小狼立馬當機立斷溜出了尚未被中央憲兵把守的調查兵團。他們身著便裝前往霍布斯醫院尋找瑞恩的步伐被一位短發的姑娘制止,與此同時塞西爾聽到了身旁飄過的議論聲:「那位克勞德的千金,總覺得她知道些什麼,如果是那樣的話……」
  
  「啊,但畢竟是克勞德家,還要等大祭司來了再定奪……」
  
  安娜含著笑意將四人帶離了這片已經不太安全的區域,在用茶餐廳的飯菜喂飽了狼肚子後拿出了一張有著熟悉字跡的紙條。在看到那熟悉的語氣和沒有半點招呼便布置任務的句子後,眾人終於在這個變得撲朔迷離的牆內找到了一絲熟悉的感覺。但那一絲熟悉的感覺卻在茶餐廳的右側後巷裡變成了驚嚇,安娜像是料到他們如此反應一般說道:「小姐說,這完全是出於個人的請求,人比巨人要來的復雜且險惡,也許不一定會遇上她想到的情況,但萬一……如果想退出的話現在就可以說。」
  
  於是從後巷走出來的四只小狼得到了四張人臉,四把從黑市上買的左/輪/手/槍,以及四把刺刀。
  
  「可是瑞恩小姐怎麼會被中央的人頂上?還是那禿頭大祭司,啊!難道是因為太有錢了?」奈德混在人群裡一拍腦袋說道。
  
  「你白痴啊,用腳趾頭想這都不可能吧。」索菲亞默默翻了個白眼,她摸了摸面上的仿真人皮,在接近提利爾區入口時握緊了右手心裡的偽造身份憑證說道:「我們只要保護好小姐的家人,其他的怎麼樣都好。」
  
  「對啊,怎麼樣都好。」這麼說著的塞西爾拿出那張深褐色的偽造證明,在戴眼鏡憲兵的核對下順順利利地進入了這個喧鬧繁盛,商店如同史托黑斯區面包店一樣多的地區。
  
  三堵牆隔開的不只是生活水平,還有文化和經濟,瑪利亞主農業,羅塞主商業,希納為王權貴族的所在地,不是簡簡單單的人出示個沒有任何特色的證明便可進入的便宜地方。地方貴族是希娜牆內最為特色的一類人身份,包括克勞德家,霍布斯家,瓊斯家,沒落的弗雷家,後來居上的特納家,以及掌握著王血的雷斯家。由各位地方貴族在內城劃分而出的區域便是地方貴族擁有的封地,區域人民向地方貴族交稅以獲取在這片土地的使用權,例如店面許可,買賣經營,住房等。由王分割下來給地方貴族部分的自治權利,形成了區域家族壟斷地方經濟的現像,除去向王俯首稱臣交納封地稅以外,站在金字塔二層的人們可以說是衣食無憂。
  
  克勞德家掌管的地方便是靠近外圍的一片地帶,靠商業起家越做越大最後做到貴族的克勞德家人們可愛死這一片熱鬧的區域了。它沒有漂亮又不中用的花園景色,那是瓊斯家喜歡的調調;也沒有華麗漂亮占地方的教堂,那是雷斯家專屬;更沒有大的離譜富麗堂皇的演藝廳,那是醫藥世家霍布斯的東西,出自卡洱霍布斯之手。而瑞文克勞德和瑞恩克勞德這兩位掉進錢眼的克勞德家小天才覺得單推寶石和服裝兩個行業不太行,於是提利爾區搖身一變變成了內地最繁華的商業區,從服裝首飾到朗姆酒煙草店。克勞德家秉承著「不賺窮人賺富人」的核心原則,一步步積累起龐大且合理的家族產業,和一些靠著巨大稅收過日子的貴族不同,克勞德一家子都更喜歡自己賺錢,實打實的實干派。
  
  「從中央憲兵的手裡保護我們?哼,還算有點良心,你們是她的組員?」瑞文戴著眼鏡頭也沒抬地問道。他手裡拿著一份季度報表,正翹著腿坐在茶幾旁,細碎的陽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垂眸的側顏和瑞恩有幾分相似。還未等索菲亞開口解釋一番,那黑頭發的男子又仰起頭轉了轉僵硬的脖子繼續道:「想來也是。要辛苦你們盯梢了,暫時住在我家吧,書房左三四列的地磚是密道,打過來就往那兒跑。」
  
  「誒?」索菲亞愣了一愣。
  
  「新修的,她不知道。」瑞文摘下眼鏡補充了一句。
  
  「誒!?」索菲亞驚訝。
  
  「啊,把門鎖了,到時候他們破窗而入還可以問憲兵團要賠償費,我家窗戶可金貴了。」瑞文看了看那雕花的繁復窗子眯著眼睛叮囑道。
  
  「誒!!!!!」索菲亞直接震驚。
  
  一旁的亞瑟吸了吸鼻子看著這個和眉眼和小姐六七分相像的男子躊躇道:「萬……萬一,不給呢?」
  
  「讓他死。」瑞文習慣性地說出了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他摸了摸鼻尖在意識到對方雖是自家妹妹的組員,但第一次見面這麼說仿佛容易教壞小孩後,他抬起那雙深藍的眸子望向四人震驚到無以復加的神色改口道:「放心吧,會給的,只要這場仗贏了。」
  
  「仗?」
  
  「嗯……新世界和舊世界的戰爭啊。」
  
  霍布斯醫院的單人病房裡,瑞恩倚靠在床頭端詳著這位城牆教的大祭司,雖然很想問一問他頸處的三女神鏈子重不重,但這明顯不是一個很好的時機。他身邊站著兩位持槍的憲兵,微闔的門外露出半邊灰黑的衣角,為了來見一個負傷的貴族小姐,這可真是大陣仗。
  
  「早上好,今天天氣不錯。」瑞恩勾了勾嘴角看著這位有備而來的大祭司道。
  
  「克勞德家的大小姐,如果因為這些不知輕重的家伙嚇到您了我對此很抱歉,但是這是對於人身安全的基本保障。」大祭司向前幾步說道。
  
  「誰的?」
  
  「雙方的。」
  
  「哦,好。」瑞恩點了點頭微微笑著,雙手交疊著放於膝上,黑色的秀發順著臉頰滑落至胸口,端的是一副謙和有禮的模樣:「上面讓大祭司您在百忙之中屈尊下架至這座病院看望我的目的,我想聽一聽。如果彼此雙方有什麼誤會,我希望能在這裡說清楚,畢竟克勞德家也是在王的腳下做事的嘛。」
  
  大祭司眉梢一動,背在身後的手不自覺的握緊了些。他身在內地自然聽說過不少關於克勞德家千金的傳聞,笑的越漂亮越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餓狼,殘酷的女人。腦子和身手只要有一樣拿的出手就能在這個牆內的世界走的更遠,可怕的是這個笑的無可挑剔的女人,腦子不比克勞德少爺差,身手也是一等一的好,加上這把控著內地幾個巨頭生意的家族……如果不是為了王,他死也不想對上這樣的家伙。
  
  「我們的王有問題想要問你,關於這個國家,這個牆內的社會,以及如今的體制。」
  
  「王想和我這樣的生意人談政治?我覺得不行,你知道克勞德家人在乎的都是賬單和數據,他還是……」
  
  「那更簡單一點,你對於這個國家知道多少。」
  
  陽光斜斜地灑在在這間飄散著百合花香的病房裡混著初夏將至的氣息,寶石藍的雙眼在這片燦爛的日光下折射出瑰麗的色彩來。她小小的錯愕了一番像是沒料到王的問題竟然如此犀利,隨後繼續帶著她那平和的微笑回答道:「我只知道大家都知道的,我一向不關心國家大事。」
  
  「關於尼克神父……」
  
  「那是誰?」
  
  「調查兵團利威爾他們可能在的位置,你沒有頭緒嗎?」
  
  「已經很久沒看見他了啊,還挺想他的。」她眼中含了幾絲笑意道。
  
  「艾爾文就在剛剛被捕,因為傷害了利布斯會長一事。克勞德小姐,請您放聰明些吧,現在這個情況下調查兵團已經沒有未來可言了!」那條三女神鏈子因為身形激動而發出清脆的響聲,他瞪大著眼睛看著面前不為所動的克勞德千金,在彌漫的沉默中斂下了眸子:「你沒有想過你的家人嗎?」
  
  就像是戳中了這姑娘最關心的事物一樣,她面上恰到好處的笑容逐漸變得張揚起來,連那雙泛著陽光的藍色眸子也逐漸帶上了些尖銳的鋒芒。她挑了挑眉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看向對面沉著臉的祭祀,語氣還是那樣輕緩:「我想過,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讓我在乎的人們幸福無憂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不是在戰火硝煙而是在鳥語花香中尋找他們的未來。」
  
  就在這時,一位憲兵匆匆而來在大祭司的耳邊低語了幾聲,那雙不安定的眸子飄到病床上人的身上,帶著一些異樣的防備。
  
  而瑞恩則在大祭司逐漸變得陰沉的神色下繼續說道:「所以我什麼都不怕,什麼都會做。人不止要為一件事情做准備,因為所有事情都可能同時發生,這是克勞德家為數不多的一條家訓啊。我跟你走,大祭司,不然你也太可憐了不是嘛。」
  
  「你這家伙!果然知道些什麼!你知道一直以來我們為了牆內的和平付出了多少!花費了多少精力!就是因為有你和艾爾文那種人的存在,民眾才會被蠱惑!才會背棄我們的王啊!」粗糙的嗓音響在這個30平米的病房內,帶著氣急敗壞的怒吼和被逼無奈的痛心。
  
  「那你是想死在舊世界裡,還是在新世界裡重生。」她掀開棉被離開這張浸染著淚水與苦痛的病床,站在從窗外透進的絢爛陽光中。在憲兵上膛警戒的聲音裡,她捏起瓶中的百合花放於鼻尖,鴉睫低垂,輕嗅這一抹芬芳:「我從來沒有背棄過我們的王,是他先背棄了我們。」
  
  「你在說什麼混賬話!我們的王……我們的王他!」大祭司那因為情緒而舉起的雙手被那女子的回眸所定在空中,在一股被野獸盯住的恐懼顫栗下,他看到了那雙藍色眼睛中燃燒著的野火和不甘。
  
  「誰在戰場上殺敵一百就可以成為領袖,殺敵一千可封為騎士,殺了萬人就可以奪下王座,金袍加身,隨後萬民擁護!百軍振嚎!」她轉過身將那百合花用力揮至身側,由瓶中帶出的水滴濺上了那白色的衣衫:「我們的王為我們做了什麼?縮於圍牆,苟且求生,優柔寡斷,兵利而不盡其用!那是窩囊!」
  
  這聲音回響在白色的病房裡,勢如千鈞一般震懾住了包括大祭司在內的所有人,好像克勞德大小姐的笑容總是更多的展現在人們面前以至於有些人忘了她也是上過戰場,與那些巨人真刀真槍干過的女人。
  
  「他應該為他擁有的力量負起責任來!應該領導人們開拓外面的世界!應該把屬於自己和你們的尊嚴重新搶回來!那是身為王的責任!」她一步步逼近著門口的眾人,直至胸口抵在了冰冷的槍口上,卻依舊目光如炬,坦然無畏:「而你們擁護的是一個懦弱無知的王,我不會走那條路。」
  
  「祭祀!殺了這個女人!她知道太多了!」
  
  「祭祀!下令殺了她!現在!就在這裡!」
  
  「大祭祀!」
  
  「……帶她走,不能在霍布斯家的醫院裡鬧事,和艾爾文一起關押進地牢。」
  
  這黑色頭發的女人從容不迫地走至他身旁,在被套上手銬的時刻,那朵因為用力過猛而折了枝的百合花落在木漆的地面上。大祭司看著那道逐漸遠去的背影,回想著她張揚尖銳卻幾乎將自己說動的發言,默默地將那朵折枝的百合拾了起來。
  
  夜晚,盤查口附近的森林裡,在今日輪班的中央憲兵羅德怎麼也沒想到會遇上這樣操蛋的事情,好死不活中央正在追捕的那幾人全給他遇上了。在被那位兵長凶神惡煞地拖到樹邊上時,他一點兒也不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特娘的,早知道今天不排班在這個盤查口了!這是羅德在利威爾飛起一腳開始時所想到的最後的話語。
  
  利威爾脾氣不好,非常不好,他本人也是這麼認為的。那被自己揍成豬頭的中央憲兵頂著涕淚橫流的臉威脅他時簡直和笑話一樣,在那麼多場戰役中活下來的人僅僅因為一道王令就要被處以死刑,真他媽搞笑!他用力背過那豬玀的手臂,將他的背心惡狠狠地抵至樹干,他聽到了胳膊脫臼的聲音和這家伙不成樣子的嚎叫。真不像話,明明骨頭還沒斷幾根就叫成這副娘娘腔的模樣嗎。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再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瑞恩的名字竟是在這個場景,眼前被自己壓制的人倒豆子一般將王都發生的事情如數家珍的說了出來。
  
  「吵死了,這是你沒回答剛才問題的份。」在面前傳來的一聲慘叫中,利威爾垂下眸子繼續問道:「在調查兵團生命是有分輕重的,心知肚明還走到一起的笨蛋就是我們了。快說,艾倫和希斯特利亞到底在哪兒!」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肯尼阿卡曼他,他做事很謹慎……」羅德側頭望著那如惡魔般的男人討擾道。
  
  「阿卡曼……那是肯尼…是那家伙的姓氏嗎。」利威爾皺了皺眉呢喃著:「嘛,那家伙的話確實是不會說,越是重要的事情越是如此。不貴你應該有點頭緒吧,加油到你想出來為止吧。」
  
  「嗚……住,住手!啊啊啊啊啊!!!」這一聲慘叫讓三笠都不由得側過頭去,簡直太可憐了,但是為了艾倫……
  
  「完好的骨頭還有不少啊。」利威爾放下那只被折斷的手骨冷冷道。
  
  「你,你根本不正常!」
  
  「……也許吧。」
  
  他垂下那灰藍的眸子在抓起另一邊完好的手腕時想著:不正常……出生到現在已經被多少人說過類似的詞彙了。神經質,脾氣差,不好相處,暴力狂,可怕的矮子,死魚眼,年輕的時候他可以將那些在背後嚼舌根的人揍到再也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現在則是沒有閑情來在乎這些雜魚所說的話了。但只有那家伙打從一開始就沒怕過他啊,因為是狼的原因所以膽子才那麼大嗎,不對,那家伙其實膽子挺小的吧……但是想不明白啊,不論是這個狗屎一樣的世界還是那家伙的事情。
  
  「那邊有人來了!」
  
  眼前的男人被自己重重按倒在地,身旁是三笠拔出刀刃的聲響,在所有人都臥倒再地的同時,莎夏拉開弓矢再一次輕聲提醒道:「不止一個。」
  
  「我不是說了嘛,兵長……已經沒有意義了。不管你們做什麼都一樣啊,今天就是調查兵團的末日了。」
  
  利威爾冷冷地瞪著身下說個不停的男人,可笑的是在這種時刻他想到的居然會是那句話,在戰鬥前那家伙總對她組員們說的,那句話。
  
  「面對死神的時候只有一句話要說。」
  
  「哈?」
  
  「不是今天。」
  
  腦海裡隨著這句話而來的是距離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時那家伙的眼神,像是窮盡一生的期望來望向他的那種眼神。可是像他這樣不正常的家伙也會有人一如既往地喜歡著啊,到底是誰更無可救藥呢。
  
  深夜 王都地牢
  
  直到現在父親的臉依舊會在夢裡盤旋,那天回家後他所講的話語,以及連屍體都沒見到就已經被埋葬的墓地,直到現在依舊會後悔不已。身處地牢裡唯一的直觀感覺就是時間的流動,憑借那扇小小的四方窗子所看見的光影變化,就像在靜止不動的空間裡看著外面流動的世界。
  
  艾爾文是被幼時的夢驚醒的,他眨了眨因睡夢而潮濕的雙眼,在左手臂傳來的酸麻感下抬起同樣酸痛難耐的脖子,長時間彎曲的腰骨發出清脆的聲響。在這片散發著潮濕霉味的冰冷黑夜裡,只有窗外透進的月光像是施舍般給予了他幾分光亮。
  
  「哦?醒了。我還想如果團長一直睡著到底要不要叫醒他呢。」
  
  熟悉的聲音從眼前的陰影處傳來,艾爾文凝眸望向那片黑暗,在逐漸變得清晰的視野中看到了那本應在霍布斯醫院養病的人。
  
  「你……為什麼。」艾爾文看著瑞恩逐漸走近的步子,用沙啞的嗓音問道。
  
  「我故意被抓到這裡陪我們馬上要被處刑的團長,感動嗎?」瑞恩勾了勾嘴角毫不介意地上的污漬一般緩緩坐至艾爾文身側,在他帶著疑惑和探究的目光中輕聲道:「團長你要政/變,我知道。噓——聽我說完,我牢房的守衛快要輪班了。
  
  「別問我怎麼知道,我就是知道,我什麼都知道。我支持你,但是王權和信仰是世界的兩大支柱,一根傾頹,另一根也不保。希斯特利亞會成為眾望所歸的女王,但牆內又沒有另一個比城牆教更加正統,信徒更多的教會了。我們可以摧毀偽王的統治讓真王上台,但我們不能摧毀那麼多人的信仰,在這個狹隘的牆壁裡造不出太多的神明。」
  
  「你准備怎麼做。」艾爾文側頭望著她道。
  
  「明天關於你的處決會下來,但首先下來的會是我的。因為我發表了一些……批判王的宣言,我會因為背棄王而被燒死在內城,正好離提利爾區很近。」瑞恩看著艾爾文思索的神情繼續說道:「你可以控制三軍……」
  
  「那是他們做出的選擇。」艾爾文輕笑了一聲。
  
  「哈哈,好。三軍集結在皇都,中央憲兵由駐守兵團控制,但是我的處刑會比那還要早。那些聽到我發言的憲兵一個個都巴不得我當場死在霍布斯的醫院,他們害怕了。
  
  「你們獲得了軍隊的支持,還需要民眾的,提利爾區的人民為首,然後是霍布斯封地的人民,隨後便是整個內城,然後是羅塞。我的處刑會是一顆火種,會激起民怨和憤恨,我的人會在人群中點燃這個引線,然後引發前所未有的混亂。
  
  「而後混亂,是一把階梯,我們要順勢攀爬將希斯特利亞推到人們的面前!這將是一個極好的機會,來讓我們的女王實至名歸,萬民高呼!」
  
  艾爾文看著這位風輕雲淡談論著政治變革的女性,在若隱若現的月光中看見了她藏在藍色眸中的野心。
  
  「怎麼做?」
  
  「不久,你會知道的。」
  
  「你呢?」
  
  「我在賭,關於牆內唯一的教會,這位肩負著教徒信仰的大祭司會不會為了他們的未來而選擇新的道路。是死在舊世界裡,還是在新世界裡重生。」在那輪清淺的月光下,瑞恩呼出一口氣聳了聳肩笑道:「當然我希望他們重生,新世界還是需要三位女神支持的。」
  
  「你很適合這些,這些關於政治的人心游戲。」艾爾文垂下眼眸輕笑道。
  
  「但我不想從政,他們度日如年,而又朝不保夕。」她扶著牆壁站起身語氣輕佻道:「我呢,只想過活色生香的奢侈日子,數著錢心滿意足地躺進棺材。再會,艾爾文團長。」
  
  「再會,克勞德小姐。」
  
  第二日內城
  
  灰黑的衣袍被一雙枯燥的手拿起,燦爛的晨光灑在第七大街上,樹影斑駁的初夏景色映在一雙藍色的眼眸中。淡金色卷發的姑娘出現在火刑架的附近,她回頭望著同樣身處人群的戀人,握緊了身側的刺刀。空中掠過幾只飛鳥,驚動了那雙不知現在何處的灰藍色眼睛,身著軍裝的憲兵在這片大好的陽光中押送著身著白裙的女子,她光潔的小腿上有著一道可怖的疤痕,在這片冰冷的土地和人們驚訝的呼聲中,她抬頭看著那逐漸灼熱起來的日光,輕聲感嘆著。
  
  「祭祀,審判馬上就要開始了。」
  
  那灰袍的人看著桌面上三女神的銅質鏈子,在早間八點的鐘聲裡默默點了點頭。灰褐色的眸子在觸及窗外的光亮時,他不可自制地想到了在病房裡那位姑娘的發言,那麼尖銳卻不無道理的……宣言。
  
  艾爾文看著逐漸明朗的天空,在八下沉悶的鐘聲裡被解開了拷在牆上的鐵鏈。湛藍色的眸子裡泛出些許精光,他在憲兵的監視中稍稍洗漱了一下,然後在那逐漸積起的水窪中,看著自己的倒影。
  
  「她不應該遭到這樣的待遇!她是我的女兒!她不能遭到這樣的待遇!」
  
  「母親,母親!母親冷靜下來,一切會沒事的!相信她!相信瑞恩,我們要最後出場才行!」
  
  「我早就說了,她不能呆在調查兵團……她那麼好,她那麼好……」
  
  瑞文安撫著身前仿佛蒼老了十歲的婦人,身側站著沉默不語的父親,同樣不安的眸子在無聲的對視下不約而同的轉到窗外逐漸聚集的人群上。
  
  戴眼鏡的短發姑娘摟住懷裡顫抖不止的盧娜,女孩兒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姐姐的名字,在這片溫暖到不可思議的陽光下流著淚,嗚咽著。
  
  索菲亞,亞瑟,奈德,塞西爾,瑞文,克勞德夫婦,大祭司,乃至目前內城所有人的注意點,都在這位聲名顯赫卻即將被處以火刑的女子身上。
  
  「現在!在此!對克勞德家小姐的罪行進行宣讀!」
  
  在眾人的目光下,赤腳的纖細女子一步一步走上了火刑架,輕微的哭聲被人群的嘈雜所埋沒,白皙的手臂被綁在立杆上,那一雙漂亮的藍眼睛卻依舊堅定的望著底下的眾人。那微笑著的姣好面容,仿佛她不是即將被處以死刑的囚犯,而是即將在這片陽光下洗去塵埃獲得新生的人類。
  
  「違背王的意志!懷疑王的決斷!對王出言不遜!毫無身為貴族對於王的衷心!對於你背叛真王的叛國行為,你有何辯解!」
  
  憲兵們手持步/槍維持著現場逐漸躁動的人群,嘈雜的聲音愈演愈烈,受到克勞德家減稅的人們,得知此舉是克勞德小姐下令的人們,單純喜歡著那姑娘音樂的人們,欣賞這位貴族小姐品格的人們。在不知不覺中,那些哭聲,不解聲,勸說聲逐漸變大,在瑞恩抬起頭看著那明媚日光的瞬間,人群中傳來誰人高呼的語句。
  
  「她到底犯了什麼罪!為什麼要處以火刑!背叛真王到底是哪裡背叛了真王!」
  
  「當克勞德家施恩於民眾的時候王在哪裡!讓提利爾區人民生活更好的是克勞德家!沒有火上澆油增加賦稅的是克勞德家!和巨人戰鬥為了奪回人類領土的也是克勞德家的小姐!王為我們做了什麼!」
  
  「是啊,為什麼處死克勞德小姐?」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中央憲兵決定的……」
  
  沸騰的人群映在憲兵逐漸慌亂的眼中,執行的人手持火把竭斯底裡地控訴著台上人的罪行,那跳動的火焰燒在藍色的眼眸中,像是野火連成了一片天。
  
  「朋友們!克勞德小姐罪不至死!如果只是說了幾句話就要被判死刑,我們所有人都該被燒死在這該死的火刑架上!」
  
  「是啊!」
  
  「朋友們!當巨人破牆時我們的王和這些處刑的人做了什麼!他們縮在高高的圍牆,而調查兵在牆外戰鬥!」
  
  「是啊!」
  
  「而現在他們要用火活活燒死這個善良勇敢的姑娘!克勞德家的小姐!因為口說無憑的理由!我們不能接受這樣的說辭!」
  
  「是啊!」
  
  在一聲高於一聲的回答下,亞瑟側頭同身處後方的奈德交換了個視線,後者在逐漸點燃的人群中走進了一旁的房屋。
  
  處刑者的火把在瑞恩身側來回跳躍著,他渾身顫抖宛如一條剛上岸的魚,身旁被綁在立杆上的人白裙飄逸,墨發張揚,神色平和的模樣看起來她才是那個行刑者而自己則是被釘在砧板上的魚。在人群激烈的反抗下,維護治安的憲兵惴惴不安地端著顫抖著的步/槍,他們只是接到命令負責秩序的普通憲兵,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在這樣的情況下……殺人。
  
  「那是我的女兒!是我的女兒!把她還給我!」
  
  一聲帶著哭聲的憤怒吼聲從人群後方傳來,順著那聲音望去,眾人看見了衣著樸素卻難掩其風華的婦人,朵拉克勞德。她臉色慘白,面容憔悴,圍著粗布的衣袍,顫抖著望著那被綁在處刑台上的女子。人們看著這位不知為何出現在此的婦人,在陡然的安靜下,那雙浸滿淚水的眸子終於換上了徹底的憤怒,她流著淚穿梭在擁擠的人群中向著她疼愛的女兒,直至淚光徹底模糊了她的視線。
  
  「媽媽……」在聽到那一聲熟悉的聲音後瑞恩那平和的微笑終於崩不住了,她顫抖著雙瞳看著那自人群中逐漸清晰的人影,在粗重的呼吸和陡然混亂的腦海中她只記得一件事情:「別過來!這裡很危險!中央憲兵要抓你們!走啊!別過來!瑞文!瑞文!你攔住她!你攔住她啊哥!!!」
  
  「不……不!!!你們這幫天殺的混蛋不要動我女兒!不要碰我的女兒!瑞恩!瑞恩!把她給我!給我!把我的女兒還給我!!!瑞恩!!!」
  
  她流著淚哭喊著奔向身處火刑台的姑娘,她記得她試穿自己作品時的樣子,記得她犯了錯小心翼翼看著自己的樣子,記得她同自己置氣時候不服輸的樣子,更記得她從地下街重新回到自己身邊時不確定地叫的那一聲:媽媽。
  
  「媽媽!你不能過來我求求……求求你……我不想我重要的人們再受傷了!所以你不要再過來了!」
  
  「那是克勞德家的人沒錯,你們幾個,逮捕他們。」
  
  「誰敢!!!」
  
  「!」
  
  那名憲兵看著幾乎在瞬間吼出聲的女子,藍色的眼中分明還閃爍著淚光,但那凶惡的眼神和喉嚨中傳來的威脅聲卻好似狼一般將他們緊緊盯住。
  
  「如果你們敢動我家人一下,我發誓你們在死前最後看到的一定是我的臉!不要 動!」
  
  單薄的眼眶還是沒有托住沉重的淚水,在它自那雙燃燒著的藍眼睛中滑落的時候,人群再一次沸騰起來,卻比之前更加有力而不可阻止!暴動的人群一邊護著克勞德的家人,一邊朝處刑台前行著呼喊著交還瑞恩小姐的聲音在這片廣場回響著。索菲亞幾人自人群中靠近了憲兵的方位,將幾位無防備的守衛撂倒在地,同時將那步/槍踢到一邊。
  
  「你們!你們這群暴民!喝!」
  
  陽光下,跳躍的火種終於躍到了白裙的底端,在朵拉崩潰的尖叫聲中,人群奮力推開阻擋的憲兵,衝他的臉上來了一拳,同時撲向那高高的火刑台嘗試解救那身著白衣的女子。
  
  那之前不久,從王宮的大門中一人身著灰袍神色匆匆,他手上拿著大祭司的親筆信箋,在八點二十的時刻趕往提利爾區附近的處刑廣場。八點半的火刑,希望還來得及……
  
  艾爾文同皮克西斯站在一起,眼前是三軍的統領扎卡裡司令,在王政棄半數人命於不顧的選擇下,統治了人類一百年的王政/府宣布頹敗。而在這時傳來的對於克勞德小姐的處刑暴動,和民眾的不滿則讓那位大祭司無比慶幸自己的選擇。
  
  他不知道這一天在王都發生的事情究竟是怎樣的驚天動地前所未聞,他只能在韓吉帶來的報紙信息上,透過那一行行墨色的文字,了解到艾爾文政/變成功,民眾對於處決克勞德小姐的深刻不滿上升到對於王政和憲兵的懷疑,最後城牆教大祭司的免刑文書送達現場。在一眾人驚訝的視線裡,他將這份報紙看了一遍又一遍卻沒有得到自己最想要的那個答案。
  
  「……那家伙呢。」利威爾合上報紙看著韓吉喜形於色的臉問道。
  
  「那家伙?那家伙是……啊……她應該沒事,雖然據說那封信沒送到的時候火刑就……」韓吉罕見地垂下頭支支吾吾道。
  
  「哈?什麼叫文書沒送到的時候火刑就……喂!瑞恩她怎麼樣!」利威爾抓著韓吉的胳膊不依不饒地問道。
  
  「利威爾!你冷靜點!她可以用狼女的能力逃脫所以不會有危險的!如果沒有克勞德千金的死訊傳來那她就還活著!」韓吉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篤定道。
  
  「是…嘛。」利威爾松開了韓吉的胳膊,在眾人談論著這些王都新聞的時候悄悄摸上了衣裳內側的口袋,那裡裝著那條他在她面前摘下的鏈子。
  
  如果再來一次,他依舊不能趕到那處刑的現場,現在艾倫和希斯特利亞的性命比什麼都重要。在奔向那座廢棄教堂的路上,利威爾望著綴滿星辰的夜空,在微涼的晚風中又一次對這樣的自己感到無力。


番外——年末(始)日記
  
  今天的天氣依舊很冷,巧克力依舊很好吃,年會依舊很累,酒依舊不給喝,被窩依舊很暖。啊,那個不讓我喝酒的家伙正在看我寫日記,明明我酒量很好來著的。利威爾真小氣
  
  好家伙,他說要是再嗶嗶明天就不陪我去逛街了,嗚嗚嗚他不愛我了果然愛是會變的。好的,他說再煩就不讓我睡覺了,這可不行,我准備寫完日記就睡來著。
  
  今天去了年終的電影配樂頒獎儀式,名次不重要,關鍵是讓我的伴侶陪我一起走紅毯。我還沒和利威爾一起走過一次紅毯啊,他明明是個比例完美的帥男人。可惜了身gao---
  
  被掰過頭狠狠瞪了一會兒,怎麼辦,有點慌。算了,他愛我不敢對我做什zinaHSIWUXB:_@$7.@&/∼
  
  …………他敢對我做什麼,對不起,我今天真的不想開張,親愛的利威爾寶貝,對不起你是我心中最高大最帥氣最牛逼的男人。
  
  其實我已經習慣了和他在的每一天,習慣了那些偶爾燦爛的,偶爾陰郁的點點滴滴。今天躺在床上和他一起跨年了,他說這種事情沒什麼必要的意義,我覺得也是,明明很累了卻還是熬到十二點這件事情真的很沒有意義。但是我想在一年的結束和新一年的開始都是他,一直看著他,感受他的體溫,呼吸,溫度,寫起來真有點不好意思,所以利威爾你別看了。
  
  好的,他嗤笑了一聲摟緊了我,還說我是笨蛋,有一說一他果然愛我。他說跨年這種事放在以前他不會做,但現在可以了。對啊,有什麼能比在暖暖的被窩裡和心愛的人躺在一起數著秒跨年更好的事情呢。等等,他又親我了。
  
  今天中午去吃了瓦裡安的墨西哥卷和新世紀的披薩,發現了一家很不錯的紅茶店,親愛的買了一套新的茶具和兩袋紅茶。我也很喜歡收集茶具,利威爾的興趣簡直和我十分對口,不論是潔癖他比我嚴重,還是打掃衛生還是漂亮的茶具,簡直和我天生一對。他開始說我想太多了,我知道他就是口是心非,心裡明明很開心的,畢竟別人說我們登對的時候他的嘴角總會上揚幾個弧度。
  
  很困很困了,但還是想寫點東西,利威爾在催我睡覺了,但不行,還想再寫一點。今天白天去了港口拍照,他是第一次去郵輪港,第一次看到碧灣,第一次去我老家。他站在港灣邊上,我現在還能嗅到吹過峽灣鹹鹹的海風,感到西伯利亞寒流的冷意,潮濕的空氣和他手掌心的滾燙,和現在一樣。
  
  我說過要和他一起環游世界,從西歐出發,要去新西蘭的南島,拉斯維加斯,澳大利亞大堡碉,好望角,美國大峽谷,長城,金廟,泰姬陵……我本來就准備去很多很多地方,在遇到利威爾之前我都准備一個人去的,但在遇到他之後我終於不要定孤零零的單人房了。他說我就是無聊想找個人說說話,才不是,這些地方我只想一個人去或者和他。
  
  我想和利威爾一起旅行,去看這個世界的開始和盡頭,然後躺在溫暖的被窩裡,和現在一樣。他說會陪我去任何地方,只要我不要走的太快,只要我還記得回來。他多慮了,我怎麼舍得拋下他一個人去旅行,那麼多錢我一個人也花不完。
  
  實在熬不住了,真的要睡了,利威爾在催我寫個結束語。寫什麼好呢,總之今天很開心,昨天很開心,明天也會很開心,有他在的每一天都是開心的,我們一起度過了春朝秋時,夏雨冬雪。在這些漸漸習慣的日常裡,我依舊覺得無比甜蜜和幸福。
  
  利威爾,明天睡到自然醒好不好,看在我愛你的份上。他沒有說話,沒有拒絕,那就是可以!好樣的,這男人要收我手機了,那晚安!


拂曉
  
  清晨,當連天的炮/火響起,巨人的嚎叫同炸藥的爆破聲一同奏響這場戰爭的尾音時,盧娜拄著盲棍在安娜的陪同下慌慌張張來到病房門口。褐色頭發的姑娘睜著那雙不可視物的淡金色雙眸不依不饒地朝眼前望去,雖然她依舊只能看見一片黑暗,但她要見的人就在眼前。
  
  病房裡已經圍了許多人,克勞德夫婦,瑞文,約書亞,卡洱,甚至是那位大祭司,此刻都圍在那面色慘白的姑娘身邊。所有人都沒有說話,所有人都不敢說話,在這樣陰郁而又難熬的氣氛裡,連遠處不知為何而發的炮/火聲都能聽的一清二楚。
  
  火並沒有燒到這姑娘的身軀,原因是傷口撕裂和感染,原本就受了那樣重的傷,沒有一兩個月根本好不了的傷勢卻還被押進了地牢,被銬著,安上那些莫須有的罪名,被綁在那該死的木樁子上。如果那道命令能早一點過來的話,也不至於……會變得如此虛弱。
  
  「瑞恩她……還是吃不下東西?」卡洱躊躇了片刻問道,骨節分明的手指在思慮下漸漸捏緊了衣角。
  
  「不是吃不下,唉,是吃什麼吐什麼。」這麼說著的瑞文捏了捏眉心,同時環住一旁又忍不住嗚咽起來的母親,眼角透露的是說不出的疲憊與憂愁。
  
  「肉也吃不下嗎?醫生呢?怎麼說的?」安娜不由得握緊了盧娜的手看向病床上格外虛弱的人,印像中的小姐一直都是堅強又銳利的,那精明的模樣哪怕是躺在病房裡也能將王都猶如棋盤一樣把玩在手中。那樣的小姐……哪會有現在這樣……
  
  「醫生說身體沒有太大的異常,但是瑞恩她……」
  
  「她怎麼了?」
  
  「她的病歷上有看過心理醫生,不止一次,好像是什麼神經/衰弱並發的抑/郁症,還有什麼軀/體化之類的。因為受傷常吃的藥停了一段時間所以才……」約書亞看著病床上的女子說道。太瘦了,她太瘦了,雖然瑞恩一直都很纖細,但是這也太瘦了,也許蘿拉的死對於她的打擊比自己想像中還要大。早知道這樣,那時候就算被嫌煩趕走也要天天去病房陪著她的。這麼想著的約書亞不由得握緊了雙手,再次擦了擦濕潤的眼角。
  
  「她心思太重,想的太多。」瑞文撫摸著她溫熱的面頰呢喃道:「一定要把事情握在手裡才放心,她太害怕失去了,我妹妹她才沒那麼堅強。我一直知道,卻總還讓她這樣。」
  
  明明是那麼親近的人,卻連她得了這樣的病也不知道,明明是眼前的人,卻從來沒有發現她的笑容不知從何時開始再也傳達不到眼中了。
  
  「新聞呢?」
  
  「沒有報道,壓下來了。」
  
  那之後的房間繼續陷入了先前的寂靜,只有清淺的呼吸聲均勻地灑在每個人心上。她一直很好,做什麼都很好,仿佛沒有缺點一樣那麼獨立,那麼完美。而後在誰也不知道的情況下,忍受著誰也不知道的痛苦,和誰也不知道的情緒做著抗爭,她的自我被藏在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宛如七尺深潭。
  
  「姐姐她……會死嗎?」盧娜克制住近乎崩潰的哭聲,在安娜俯下身的擁抱下緊緊揪住眼前人的衣襟,這副小小的身軀在幾天裡承受了太多的打擊和悲傷,她已經不想再看到任何離別。
  
  「靠營養液吊著,應該沒事。但是要一直這樣下去,身體早晚要吃不消。」克勞德先生這麼說著,褐色的眉毛微微皺起,那副古井無波的臉上浮上了一片哀愁。
  
  也許每個音樂家都是帶著十分的感性與敏感出生的,但人們常說的藝術家的憂郁氣質在瑞恩身上並沒有體現,起碼沒有在人前體現出來。但她知道自己有些不對頭的地方,如若不是這樣系統也不會將她的意識強行抽離到這個空間苦口婆心地對她說教。
  
  瑞恩坐在這片熟悉的花海裡垂下腦袋看著自己身上再次長出的白色花朵,比起上回來的時候多了幾株,在她的胸口和小腹上。也許是系統的惡趣味喜歡看長滿洛麗瑪絲的裸/女,這可真是個不得了的變態啊。頂著自己上輩子模樣的變態系統還在喋喋不休地勸說著,開導著,但它應該知道自己是個什麼鬼德行,就算瑞恩對這些話語完全認同,拍手叫好也不妨礙她繼續進行我行我素,獨斷到令人發指的行為模式。她改了兩輩子都改不了這糟心的性格,固執偏執死心眼到撞了牆也不回頭的人啊,星座學說大概都是有點東西的,她簡直就是照著金牛座模型刻出來的。而當她想起民眾在救下自己後瑞文那張有理有據說著自己計劃的臉時,她現在依舊被氣的腦袋發暈眼冒金星,她費盡心思竭盡全力要做的就是讓她的家人,朋友,重要的人,遠離這數不清的紛亂,遠離那哪怕只有1%的危險。這是她畢生所求,而瑞文那個混蛋……
  
  當戰事告一段落,希斯特利亞作為斬殺巨人的女王被推到大家面前,年輕的少女在眾人的視線下站起身,藍色的眼中折射出令人信服的光彩。看著民眾激情澎湃的高喊和從危險解脫而留下的眼淚,艾爾文回想起那黑發姑娘在地牢裡說的那些話。
  
  「而後混亂,是一把階梯,我們要順勢攀爬將希斯特利亞推到人們的面前。這將是一個極好的機會,來讓我們的女王實至名歸,萬民高呼。」他喃喃著那時聽起來極為狂妄的話語,余光裡出現了利威爾班從城牆上飛掠而下的身影。
  
  「艾爾文,那和腫瘤一樣的巨人身體已經蒸發的差不多了,城牆的維修可以開始,就下來就是駐守兵團的事情了。」這麼說著的利威爾捏了捏指尖殘留的血漬,緊皺的眉間散發著濃濃的不快。
  
  「是嘛,辛苦了。」
  
  「啊,因為你的計策這次調查兵團可是背水一戰啊。」利威爾說著望向那正在向眾人說明情況的希斯特利亞,金色的頭發在這樣的晨光的散發出耀眼的光線,他幾乎可以看見那女孩頭頂被他們施加的沉重的王冠。
  
  「利威爾,有件事要告訴你,為了不引起再一次暴動所以被壓下來的消息。」
  
  利威爾看著艾爾文稱得上肅穆的神情,在那間停的幾秒鐘裡腦中突然閃過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蒸發了血漬的手指微微跳動了一下,不知在哪個瞬間他幾乎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在艾爾文落下最後一個字音時,他瘋了一樣的狂奔而出甚至來不及換去戰鬥了一宿的衣裳,什麼隱瞞情報知而不答在這時候統統不重要了。他推開路邊准備攔住自己取材的記者,攔了輛車帶著乏亂無章的心跳前往那家內地的醫院,不信神明的利威爾一路上不知做了多少次關於神明的祈禱。他相信著克勞德千金不會食言的諾言,相信著死神不喜歡她那伶牙俐齒不服軟的個性,相信著她不會離他而去。
  
  直到他帶著粗重的呼吸跑到那病房門口,看到了面色漲紅的瑞文和克勞德夫婦,甚至卡洱和安娜,他們或站或坐,面露難色的堵在病房門口卻沒有一個人進去。
  
  瑞文看到自己這位行色匆匆卻總是姍姍來遲的准妹夫,一下子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生氣,高興的是自己那殺千刀的妹妹終於有個人可以讓她聽話了,生氣的是這個人居然是利威爾。大概全天下的哥哥都會看自己妹夫不爽,這麼想著的瑞文深深呼出一口氣指了指裡面對利威爾說道:「活著,剛剛和我吵了一架,盧娜在裡面勸她不要打自己的親哥哥。」
  
  「那她怎麼樣?」利威爾看著這和自己想像中完全不一樣的情況,一路上慌亂的心跳也漸漸平復下來。
  
  「呵!」瑞文冷哼一聲翻了個白眼不客氣道:「就那中氣十足的吼聲我瞧那死丫頭挺好的,除了不吃東西。」
  
  「不吃東西?」利威爾微微皺眉。
  
  「你自己進去問她吧,我不想管她了。這丫頭死沒良心,該!」瑞文忍不住罵了一聲,順帶胡亂踢了腳牆壁泄憤後坐至自己父母身旁,臉上還帶著隱隱的怒意。
  
  就在利威爾准備推開門看看這只小狼趁他不在究竟和自己哥哥鬧成什麼樣時,一旁的卡洱首先攔住了自己。後者臉上掛著勉強的笑容,喉結上下滾動一番像是有話要講的模樣帶著他走遠了幾步,而利威爾盲猜話題中心一定是裡面這位大小姐。
  
  「利威爾兵長,有一件事情我想你需要知道,雖然瑞恩她打死不承認而且好像也不准備詳細說這種事情,但作為半個醫生我覺得這事情不處理好會很難辦。」卡洱撓了撓頭神色復雜道。
  
  「什麼?」
  
  「她有點……怎麼說呢,她的心理狀況有點不太對勁。啊!我不是說她心理有毛病是危險分子什麼的,我的意思是她有點神經,有點太過敏感,就是……神經/衰弱你懂吧!還有點輕微抑/郁,就……嗯,唉!你明白我意思吧!」卡洱說到最後甚至大著膽子拍了拍這位兵長的肩膀,那雙翠綠色的眸中透露著一股讓人難以拒絕的請求的意味。
  
  解釋說明爛的和狗屎一樣的言論卻讓利威爾在他身上看到了點兒瑞恩的影子,以及不負所望地聽懂了。不愧是她的朋友啊,這麼想著的利威爾拍下肩膀處的爪子,承載了眾人的希望推開了那扇門。
  
  但他顯然沒想過推開門後入眼的場景是這樣的。
  
  「嗚嗚嗚嗚,我不想他們出來的!我不想的!瞧瞧他做了什麼!一切都按著原計劃發展可他偏要在緊要關頭橫插一腳!他不知道憲兵隊的槍有多快嗎!他是笨蛋嘛!他不懂的嗎?!嗚嗚嗚,」
  
  「………………」
  
  「姐姐?紙巾還要嗎?」
  
  如果再來一遍利威爾一定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進來。
  
  這邊的瑞恩正在情緒崩潰到放聲大哭,反正盧娜是她帶的天天見面也不丟人,而且剛才和瑞文吵架實在是吵得太凶了。瑞恩什麼都好就是一和別人真情實意的吵架就會哭,怎麼也攔不住的一邊惡狠狠的罵著對方一邊爭先恐後地流著眼淚,從上輩子開始就這樣,她也不想啊!可是還沒等到情緒整理完畢,自己那不知道還喜不喜歡她的戀人就突兀地出現在眼前看著自己吸著鼻涕慘兮兮的模樣,瑞恩覺得她已經社會性死亡了。於是她抿了抿嘴角,擦了擦哭的髒兮兮的臉,身子一翻重新鑽進暖和的被窩裡,選擇性無視這個狀況。
  
  利威爾拍了拍盲女小姑娘的肩膀,在盧娜轉過身後領著她走至門口,在關門的瞬間,他看著盧娜拿著紙巾無措的模樣不由得有些許羨慕。如果有一天瑞恩也願意在他面前這樣哭著罵著,肆無忌憚地露出這麼糟糕卻可愛的一面,那是不是意味著他給到她令自己滿意的安全感了。
  
  瑞恩縮在被窩裡隔絕了外面令人心亂的氣息,她擦著還在滲出淚水的眼角在心裡暗暗罵了一聲:沒出息!
  
  在漸漸接近的腳步聲中她依舊沒想好再次見到利威爾時要說些什麼,那天晚上韓吉深藏怒火的聲音還刻在自己腦中,藍色手鏈被取下的場景還在眼前回放著。更令她不能釋然的是,這雙眼睛就這麼看著這些事情發生,她不能放過這樣的自己,他們的每一步都走在早就寫好的路上,每一天,調查兵團都在距離死亡更近一步,每一秒,她都在想著那些規劃好的死亡,規劃好的敵人,規劃好的劇情,可以挽回的不能挽回的。然後她發現,知道一切的自己根本什麼都做不到。
  
  人們怎麼稱呼這樣的存在,神啊。她才是突兀闖入這個世界的全知全能的神,在人民因為新世界而歡騰不已的時候,她預見了四年後胸口中彈而亡的莎夏,喝下吉克脊髓液變成巨人的皮克西斯司令,阻止耶卡派而犧牲在烈火中的夏迪斯長官。她看見了每個人的死亡,看見了每個人將要走上的荊棘道路,她只能看著這些一件一件開始發生的事情,然後繼續裝作無悲無喜的活。什麼聲名顯赫的克勞德大小姐,她一直都是一個自私自利的混蛋。
  
  瑞恩已經不想知道這些事情了,但不知道這些事情她就救不了那些可以救下的人們,她要記住每一件事情才能不讓蘿拉的悲劇再次上映。但是背負這樣記憶的她真的已經……來到這個世界,帶著關於這個世界的記憶,才是對她最殘酷的懲罰。她真的……真的已經沒辦法再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了,已經是極限了……
  
  「瑞恩。」
  
  「……」
  
  「瑞恩,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吧,出來說話。」
  
  「……」
  
  他的聲音從身旁傳來,帶著連夜戰鬥的疲憊和小心翼翼的溫柔,像是照亮長夜的微弱星光。
  
  「瑞恩你聽我……」
  
  「抱歉。」
  
  瑞恩的聲音從被子裡穿出,道著不知為何的歉,沉悶的聲線中帶著些許鼻音。這副場景倒讓利威爾想起地下街的那次吵架,那時候她也是這樣悶在被子裡一聲不吭,怕是哭了自己也不知道啊。
  
  「抱歉,等我整理一下情緒,馬上就好,沒事的。兵……利威爾坐著等一下,馬上就好。」
  
  兵長兩個字在脫口而出的時候被瑞恩硬生生制止了,他應該,也許,可能,大概不會喜歡自己叫他這個稱呼……吧。這麼想著的瑞恩用手輕輕摁了摁擦疼了的眼角,在反復的幾次呼吸中拋開心中陰郁的念頭,接著拉開了被角:「好了,利威爾怎麼來……嗚哇!嘶——」
  
  眼前放大的人臉著實將瑞恩嚇了一跳,她讓利威爾坐著等她整理情緒不是讓他靠過來看她還在不在哭啊!右肩的傷口傳來些許痛感,還未等瑞恩查看傷口有沒有開裂時,比自己還緊張的倒是那罪魁禍首的人。黑色的碎發帶著火/藥的氣味飄到她鼻尖,利威爾就這麼半撐著身子眉目緊鎖地撩開那衣領的一塊,隨後是冰涼的手指和一同而來的清冷話語:「沒裂開,過會兒讓醫生給你重新包扎一下。怎麼?看到我的臉反應這麼大?也不是什麼難看到令人厭惡的長相,這點程度就忍一下吧。」
  
  「你對自己也毫不留情啊,而且利威爾長的才不難看。」瑞恩微微直起身子搖了搖頭說著。
  
  「那為什麼反應這麼大?」利威爾皺眉問道,心裡生出一絲自己也沒有察覺的不愉快。
  
  「嚇到了。」
  
  言簡意賅,不愧是瑞恩啊。這麼想著的利威爾坐上一旁的椅子,在陽光下端詳著幾天沒見的姑娘。
  
  上一次的分別並不愉快,韓吉和自己在得知瑞恩知道一切卻選擇隱瞞後都陷入了深深的懷疑中,懷疑艾爾文講的是不是真的,一定是有哪裡弄錯了。直到他們看見了那張藏著機密的信紙,瑞恩克勞德的行為在一瞬間和尼克神父一樣令人憤恨,同時也令人難以捉摸。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這三個字一直在利威爾腦子裡盤旋著,他覺得自己會拿著那張字條質問她,而像以前一樣瑞恩也會告訴他們為什麼她做出這個選擇。然後他可以這樣告訴自己,她是有原因的,是有理由的,來讓自己繼續相信她。可是進到病房的時候,從那侵染著悲傷的藍色湖面流淌下的水滴卻讓自己在一瞬間開不了口。他還是心軟了,質問的是韓吉,憤怒的是韓吉,用拳頭像白痴一樣朝著牆壁來一下的也是韓吉,他看著這樣的瑞恩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無力和深深的失望。他摘下了那條手鏈,在她的面前,懷帶著十分惡劣的心思摘下了那條情侶手鏈。她會露出什麼表情,這麼想著的他看過去時卻只看到一片了然,又在她意料之中,為什麼她總在想這麼悲傷的事情,為什麼她總是做著最壞的打算,又為什麼讓她這個想法成真的人會是自己呢?
  
  「艾爾文不告訴的話我大概是沒機會知道你躺在這裡半死不活的模樣了,為什麼。」
  
  「傷口原本就沒好,又在髒兮兮的地牢呆了半天……」
  
  「我是問你為什麼要做那麼危險的事情?你就算是狼女有那奇奇怪怪的能力,你可以在民眾前使出來嗎?為什麼總是要……」說到這裡的利威爾停了下來,他深吸一口氣止住隨著話語而上升的強烈情感,止住那些一定會狠狠傷害到她的詞語,在瑞恩逐漸暗沉的目光中改口道:「但是你做的很好,艾爾文說政/變能那麼徹底和成功少不了你對民眾的煽動,這樣新的女王也能很快被他們接受吧。你做的真的很好,謝謝你。」
  
  輕柔的風拂過兩人的發間,瑞恩緩緩抬起雙眸看向身側帶著清淺笑意的男子,那麼耀眼,那麼溫暖。在他伸手的同時頭頂傳來令人安心的力道,映著陽光的湖面上漸漸泛起漣漪,在透過他發絲的柔和光線中她聞到了初夏的味道。
  
  「……為,什麼,為什麼總是……為什麼……不是把手鏈摘下來了嗎,為什麼還這麼溫柔的,這麼,這麼讓人……嗚……」
  
  眼前姑娘突然抿住了嘴角,那雙藍眼睛裡閃爍的微光終於變成幾滴淚水滑落,她的哭聲斷斷續續且壓抑地傳到利威爾的心底,在沒有任何猶豫的瞬間他上前避開她傷口的地方,緊緊地抱住了這個姑娘。
  
  他的吻落在發間,落在額頭,落在眼角,而瑞恩卻還是止不住突如其來的猛烈感情,那句話再加上那樣的語氣,那樣的笑容,簡直溫柔到讓她忍不住哭泣。她真的壓抑太久了,不斷地接受和不斷扼殺自己感情的次數實在太多了。可是世事變遷無常,在這個龐大且混亂的世界裡她要看清楚每一步走的位置,要思考新王之下讓克勞德家繼續存在的辦法,要注意身旁人的安全,要做好本分的工作,還要決定未來的道路究竟該怎麼走,她怎麼有時間來思考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想法,她怎麼有時間來緩解心中久久不散的濃霧。
  
  而將這樣的自己擊潰的總是利威爾,總是他,第一次變成狼女後的湖泊也好,被懷疑後在女兵宿舍門口等著自己的夜晚也好,乃至現在……自己總是被他強硬地從冰冷的水中撈起,讓她觸碰到明媚的陽光。她怎麼能不喜歡這樣的人,她怎麼能,怎麼能夠不喜歡……
  
  「我很怕……我很怕,瑞文帶著父母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怕的不行……我,我怕那些憲兵會在人群中,會直接開槍,我怕被綁住的我來不及保護他們……嗚……情況太混亂了,我怕他們會死在我面前,我害怕……我害怕我就算知道這一切我依舊保護不了他們像蘿拉,像佩恩,我不要這樣……嗚……我不想這樣,我想他們活著,我想你們活著……可我能做的,我能做的就是看著,我要看著那些……我只能看著,我什麼都做不到……我真的不要你們死在我面前我真的不想這樣,我不要……我不要這樣……真的……對,對不起,我總是把,總是把這麼糟糕的一面給你看……對不起……」
  
  懷裡的人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從那斷斷續續的話語中利威爾所提取到的有兩個信息:她知道這些將要發生的事情卻依舊什麼都做不到,她是一個太過心軟太過溫柔的人。利威爾無言地拍著懷中姑娘的後背,灰藍的眸子染上些許痛苦的顏色,他從來沒想過瑞恩有一天會哭成這樣,甚至連哭聲的壓抑不住的這樣強烈的悲傷,那個摘下手鏈的晚上他只想對了一件事情,就是他不了解瑞恩。哪怕相處了這麼久,從小看到大,他依舊不了解這姑娘,不了解她的思想,不了解她的心情,不了解她平淡神色背後的意思,他不了解她卻以為很了解她。
  
  所愛越多就越軟弱,他家小狼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堅強的人。這樣的她在拋開偽裝後呈現出的是一顆柔軟到不可思議的心髒,任何的傷害都會在她心上留下不可泯滅的痕跡,哪怕她表現的再無所謂,因為她是那麼怕痛的人。
  
  利威爾不擅長安慰人,他能做的只是不斷安撫著懷裡人顫抖的背脊和吻去她臉頰的淚水,方才看到盧娜時產生的羨慕一丁點兒也沒有了,天知道要是瑞恩像今天一樣再在他面前這麼悲傷的慟哭一次,自己的心髒大概會承受不住。
  
  心愛人的眼淚簡直是最大的殺器,上帝啊,這只小狼哭的他心都要碎了。
  
  「瑞恩,瑞恩,你聽我說。」冰涼的指尖輕輕擦過她緋紅的眼角,在那雙彌漫著霧氣的藍眼睛中,他對這個還在小聲抽泣的姑娘說道:「不止你一個人會有這樣的想法,要保護他們,不讓重要的人陷入危險,門外的所有人包括我,都是這麼想的。不要把責任都背在自己身上,你已經做的夠好了,不如說我希望你不用再做的更好了,放松一點偷個懶也沒什麼。」
  
  「但是那樣的話,我不放心……」
  
  「有誰規定人不能犯任何錯誤完美無缺了,又有誰規定一個25歲的姑娘要為所有人的性命負責,讓他見鬼去吧!對自己生命負責的人只有自己,做出選擇的人是自己,如果有人要你為此負責的話,我會把他揍出屎。」
  
  「噗……這樣多少有點不好吧。」
  
  利威爾看著眼前嗤笑出聲的女子,長長的睫毛濕漉漉地翹在眼角,淡色的嘴角勾起一個忍俊不禁的弧度,在她泛著水光的藍色眸子中,利威爾看到了那藏在七尺深潭中的她。
  
  「瑞恩,你不是什麼都做不到的人。你是第一個接納我和法蘭的人,第一個讓我知道在這殘酷世界還有希望的人,是第一個願意接受我的人,第一個沒有丟下我的人……」
  
  「利威爾……」
  
  他輕輕撫上瑞恩的臉龐,像這姑娘做了無數次一樣揉開她眉心的皺紋,順了順墨色的長發,最後讓她靠在自己胸口,聽著那真實鼓動著的心跳。瑞恩只覺得自己是只被順了毛的動物,倚靠在心愛人的胸口,鼻尖都是火/藥和他的氣味,在溫暖的陽光中她聽到了利威爾的聲音,帶著些許的期望和毫不隱藏的溫柔。
  
  「你只要做你最喜歡的事情就好了,音樂啊,逛街啊,插花啊,如果這些事情能讓你露出笑容就好了。我喜歡你笑著演奏你故鄉音樂的模樣,我喜歡你笑著捧著花束出來的模樣,我喜歡你偶爾打趣我忍不住笑出聲的模樣,雖然燦爛的有些過分就像夏日灼人的陽光。但是我希望能再一次見到那樣的笑容,那樣才適合你,那樣笑著談論天氣談論生活談論未來的模樣才適合你。所以別哭了,笑一個,瑞恩。」
  
  胸口傳來些許潮濕的感覺,她的肩膀小幅度地抖動著,震顫著,就像是惹人憐愛的小動物,他家小狼一直都是這麼敏感又纖細的人,那藏在堅硬外殼下的柔軟被他看了個徹底。身前的姑娘哭著笑著,斷斷續續的清脆笑聲回蕩在這間30平米的病房內,她眼角通紅卻笑顏如花,從眼眶落下的淚水是那麼晶瑩透亮,裡面含著藏不住的歡喜和無奈,在那片瀲灩的藍色天際裡利威爾看到了初夏的陽光。
  
  「利威爾啊,你真是……真是要把一生的喜歡全都說光了啊……喜歡。」瑞恩擦去不斷從眼角滲出的淚水,從胃裡泛出的陣陣暖意化作怎麼也止不住的笑聲,在他柔和到不可思議的眼神中,瑞恩從七尺深潭的寂靜黑暗中走出,吻住那片再次拯救她的光芒。
  
  「對啊,要笑著談論未來才行!」
  
  「啊,是這個道理,這不是笑的很漂亮嘛。」
  
  她看著這個灰藍色眼睛看似冷淡暴力卻有著致命溫柔的帥氣男人,在頭頂被撫摸的溫暖中第一次感覺到那深入骨髓無可救藥的愛意。


日常
  
  在新王的加冕下隨之而來的是牆內如風般卷過的掃除舊黨計劃,首當其衝的便是貴族的廢除和封地所有權歸還予人民,由各個伯爵和公爵統領的高層議會也變革為女王領導的御前會議。城牆教因為大祭司的選擇而免於被鏟除的危機,眾多的信徒在三位女神的光輝下全力支持奪回瑪利亞之壁的計劃。包括地下街孤兒的救扶,福利院的建造以及慈善事業,在這位「放牛女神」的領導下,牆內的人們終於看到了些幸福生活的模樣。
  
  這是一個月來的第三次御前會議,由三軍團長和幾位重要人士參與的,對於目前國內政/治/制度的改/革,取締非/法財產的流動方向以及舊部的處決。而在這一場會議開始時,眾人的目光便不約而同落在那位面色平靜的黑發女子身上,她垂眸看著這些寫滿了眾人對於未來美好期望的文件,在一雙雙疑惑的目光下極其自然地開口道:「這個肅清計劃,是軍方的要求吧,我能問問是誰提出來的嗎?」
  
  「比起這個,為什麼瑞恩小姐會出席這次的會議?艾爾文團長呢?」
  
  希斯特利亞看著那位白色西裝的女子將文書輕輕放回桌面,那雙藍色的眸子在看向自己時變得溫和起來。作為這次政/變成功的很大助力,加上先前聽聞的有關這位小姐的種種光輝事跡,我們新任女王是懷著十二分的尊敬心來看待這位前貴族小姐的。
  
  「啊,他有事來不了,讓我作為他的得力下屬代他一次。我應該在會議前就拿出來的,這是信。」簽著艾爾文史密斯的信展現在眾人面前,這下不僅是希斯特利亞,就連韓吉也有些許驚訝地看著那微微笑著的姑娘。
  
  「胡鬧!這是御前會議不是小孩子的家家酒!艾爾文團長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憲兵團的副團長從來不喜歡那些貴族,他不喜歡那副目中無人唯我獨尊的傲氣,更不喜歡明明是個小姑娘卻和他們坐在一起討論國家大事的這位前貴族小姐。
  
  「所以您要是不想把御前會議變成小孩子吵鬧的家家酒,就請您暫且忍一下對我出席的不滿。」瑞恩理了理面前的文件,嘆息一般抬頭望向那位名叫威爾的長官。
  
  「……哼。」威爾別過頭輕哼一聲。
  
  從出席到現在他的目光一直盯在這位赫赫有名的克勞德小姐身上,他知道她身為前夜行組組長威名遠揚,也知道她認真嚴肅的處事態度。但就算他知道這位小姐的確德配其位,威爾還是不喜歡她那種看起來便高人一等的傲氣模樣。
  
  「有關於之前我說的肅清計劃,十分的愚蠢,太過激了。經過王都優質大學選拔/出來的眾多高材生會直接分配入高層從事相關工作,或者拿著介紹簡歷投遞其他公司會所,例如我家的安娜。不可否認他們在科學技術,金融貿易,在這些需要專業知識的領域是許多一般人比不上的。而這份計劃書上寫的就是要將這些身處高位的棟梁之才全部抹殺,將這個國家原本就不出色的實力再壓低些。」她的聲音清晰且有力地落在每個人心上,關於對於舊/黨的徹底清除的確有很多不能一棍子打死的要素在裡面。
  
  「但他們是舊王的效忠者,我們不能在新王當選時留下舊王的隱患,希斯特利亞女王需要一個立威的機會,需要讓人們看到女王雷厲風行的一面。」韓吉皺了皺眉猶豫道。
  
  「大祭司也曾是舊王的擁護者,現在他選擇了新王,信徒們的信仰才得以保護。一個好的王不僅要學會鏟除異己,還要學會包容,給他們一個選擇的機會。況且我們的女王在民眾前斬殺了那麼可怕的巨人,有什麼事情能比這個更加立威的呢?」瑞恩衝希斯特利亞眨了眨眼睛道。
  
  「你准備怎麼做?用金錢收買他們的忠心?哈!那是佣兵才會接受的條件。還是說用你手底下的狗威脅他們選擇新王?一個一個審查思想,端正態度?可真是一項大工程!」威爾嗤笑一聲翻了個白眼說著。
  
  「喂,說話注意點。」利威爾皺著眉看向斜右方的人道,臉色並不是十分好看。雖然現在在討論的東西不是屬於他的領域,可但凡有個眼力價的人都能看出來這位威爾長官對瑞恩的敵視,赤/裸裸的從言語上體現出的不滿。
  
  「不,我從不威脅對我有利的敵人,我取悅他們,讓他們開開心心的加入新王的隊列,全心全意地侍奉我們光彩奪目的希斯特利亞女王。」瑞恩垂下眸子道,放於桌面的雙手在無意識間悄悄握緊。
  
  「呵!漂亮話誰都會說,女王陛下我覺得這個商人出身的只會擺弄音樂的貴族大小姐根本……」
  
  「對!我總會說漂亮話,但我也總會把它們變成現實!瑞恩克勞德言出必行,一諾千金!而我現在要警告你,你冒犯到我了,三次,事不過三所以我警告你。」
  
  「位高權重的貴族小姐最會的不過是裝腔作勢和威脅嗎?」
  
  「這不是威脅是警告。相信我,如果我威脅你,你會知道的。」
  
  黑色頭發的女子一改先前有禮的模樣,她微微側目毫不畏懼地盯著那黃發的威爾長官,那副尖銳的模樣讓人想到了未修剪過的玫瑰叢,刺人的很。
  
  「啊啊!好啦!好啦!那個,瑞恩小姐的提案確實有很大的參考意見!我們還是心平氣和說話!好吧!好嘛!看在女王的的面子上!吶!」
  
  「……哼。」
  
  「呵。」
  
  「啊哈哈……」御前會議要是一直這樣囂張跋扈的氣氛,她可頂不住啊。初次上任的女王陛下,希斯特利亞看著不約而同翻了個白眼冷哼出聲的兩人如此想道。
  
  在這一場吵吵鬧鬧的御前會議結束後,瑞恩的提案最終被通過,白色西裝的姑娘勾了勾玫紅的嘴角以勝利者的姿態看著那咬牙切齒的威爾史耐德,並且心情很好的輕哼出聲。開玩笑!她瑞恩長那麼大可從來沒有吃過虧!不管是口頭上的還是金錢上的,她一直都是討到好處的那個人才對,雖然不知道這個行為作風還挺不錯的威爾長官為什麼獨獨看她不順眼,但這不妨礙她堅持了兩輩子的處世之道。
  
  也許艾爾文的話語是有點道理的,比起在戰場上奮勇殺敵她更適合這種唇槍舌戰的沙盤游戲。雖然瑞恩對於領導的信任與肯定表示十分的感謝,但不代表瑞恩每次都願意來參加這個糟心的御前會議啊。聖父在上,她可不想年紀輕輕發際線就變得和自己那殺千刀的哥哥一樣,那對於一個風華正茂的女性來說也太過可怕了,簡直是地獄。
  
  「下次我絕對不會同意艾爾文的建議了,才不要來這勞心費神的狗屎會議,那個叫威爾的家伙……呵,希望他漂亮的黃發能和秋天的落葉一樣吧。」在回兵團的路上,瑞恩如此說道。
  
  「瑞恩啊,形像與氣質都逐漸往利威爾的方向走了哦。」韓吉看著那一個勁兒追著石子踢和端莊優雅完全搭不上邊的姑娘說道。
  
  「誒噫!沒事,我原本就是這種口蜜腹劍的角色,外表端莊內心叛逆的傲嬌富家大小姐。啊……怎麼感覺好有魅力?」
  
  利威爾看了眼那又開始自賣自誇,自信心高到不可思議的他家愛人,在拉住瑞恩隨著動作而晃動的手後毫不客氣地說道:「魅力沒看出來,幼稚倒是很明顯。別踢了,那塊石頭被你這樣對待也太可憐了,要我去揍威爾那家伙一頓嗎?」
  
  「不用啦不用啦,利威爾去的話那家伙就太可憐了,比這快石頭還要可憐了。」瑞恩晃了晃被牽住的右手不由得想像起利威爾頂著一張無表情的帥臉,下手沒個輕重將人打到哭爹喊娘的情景來。她暗暗在心中笑了幾聲,連帶著表情都更加柔和了。總覺得這樣的利威爾好可愛……
  
  「嘁,知道了。」
  
  在一旁看的比誰都清楚明白的韓吉在瑞恩明顯柔和了幾度的表情和利威爾明顯不滿了幾度的表情下,突然驚恐地發現這個社會最有可能成為危險犯罪分子的兩人竟都在自己身邊!她揉了揉發漲的頭腦,解開領口的紐扣疏散幾分夏日的炎熱,隨即無奈地看向那老大不小還要拉手並且完全不害臊的從各種意義上都很強的那一對戀人,苦口婆心叮囑道:「喂,你們兩個,可千萬要守住道德底線啊!特別是你利威爾,別動不動說什麼揍人的話啊,很可怕的!還有你啊瑞恩!可不能助紂為虐啊!」
  
  「哎呀,我很乖的放心吧放心吧,也就嘴巴比較壞而已,我還是很善良噠∼」
  
  「是啊,我也是很善良的,只是嘴巴壞。」
  
  「……你們,說出來自己信嗎?」
  
  這是一件說不上奇怪也說不上普通的事,如果放在一個月前韓吉絕對不會想過她和瑞恩還能這樣稀疏平常交談的模樣,那些怎麼想也想不明白的這姑娘的行為如同經久不散的迷霧一樣盤旋在心頭,每當觸及時都伴著退縮的衝動。不可能一點也不在意,但也不可能完全的怪罪她,關於瑞恩那個世界的事情他們一丁點兒也不了解,她只知道從那個未知世界裡培養出來的是一個同玫瑰一樣的姑娘。尖銳勇敢又明艷動人。
  
  對於利威爾撤銷瑞恩夜行組組長一事艾爾文並沒有多大的表示,這原先就是他給予利威爾的權限,不管他們對瑞恩做出怎樣的決斷,他都只會點一下那充滿著智慧的腦袋示意他知道了。只有一次,韓吉向艾爾文報告從貴族沒收的部分不當財產會挪用給調查兵團充當資金時,那雙如鷹般通透的藍眼睛抓住了正在眼前的她。
  
  「你對瑞恩克勞德怎麼想,從那次之後你一直在避免和她接觸。韓吉,這不像你。」
  
  「艾爾文,我搞不明白,她從來沒有一次讓我們失望過,她很好,我也很相信她,但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呢?韓吉不停的問自己,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知道一切卻不說出口,這樣的感覺就和知道自己玩的最好的閨蜜居然和自己的仇人是戀人關系一樣令人苦悶難耐。
  
  「她來自另一個世界,所以我們要跳出固有的思維來判斷她的行為舉動。韓吉,她想要我們揭開她的秘密,在你看來她這是真心的還是說著玩玩。」
  
  「我覺得是她的真心。」
  
  「關於這些秘密她告訴我們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她不能說,她不能自己開口說。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是真的,瑞恩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她因為一些強制的因素所以不能開口說出這些事情,比如她知道的這個世界的真相,比如以後也許會發生的事情,比如……這個世界的正體是什麼。」艾爾文走至窗邊,在夕陽的余暉下活動著長時間握筆的手,眼中是一片難以察覺的笑意:「真相會被揭開的,這只是時間問題。在那之前我們要捫心自問關於這個姑娘,她至始至終有做過對不起調查兵團,做過對不起我們的事情嗎。」
  
  「她……沒有。」
  
  她確實沒有,而且還做了許多幫助他們的事情,多到數不過來。這麼想著的韓吉只覺得那團迷霧似乎破了個口子,清爽的風從那開口處中湧了進來使沉悶的空氣再一次流動,讓她正常的呼吸。
  
  「她不是我們的敵人,從來不是,眼睛不會騙人。如果她是,利威爾也不會將她留在身邊,你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敏銳,也比任何人都仇恨巨人和王/政。」
  
  艾爾文看著兀自思考的韓吉,在這七月的傍晚感到一絲突如其來的滿意。他想著地牢裡那雙如狼般緊咬目標的藍眼睛,張揚的野心和恣意的神采,不由得因為這仿佛看到另一個自己的既視感而笑出了聲。
  
  「艾爾文?怎麼了?笑的那樣爽快的模樣。」
  
  「不,我再想瑞恩如果願意留在女王身邊,這個國家會變成什麼樣。權力存於人心,信則有,不信則無。」艾爾文笑著拉開半掩的窗簾道,在染上橙紅的書桌旁,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相信她,相信她是我們的同伴。」
  
  這一次韓吉可謂是設身處地的感受到他們的領導對於瑞恩可謂是極其看重,十分信任,也許是錯覺但艾爾文表現出來的意思是想讓瑞恩作為顧問呆在女王身邊幫助處理新王上任後的牆內事宜?不不不,再怎麼說這工作量也太大了!雖然瑞恩是個工作狂但是不行的啊!不行啊!艾爾文!
  
  懷著這樣思想推門而出的韓吉進行了今天不知第幾次的嘆息,果然一如既往的搞不懂艾爾文究竟在想些什麼。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想著明天下午需要進行的硬質化實驗和關於巨人信息彙總的報告,在夏日的晚風裡走過兵團的大門,於車水馬龍燈火流轉之際看到了抱著花束從道路盡頭緩緩而來的姑娘。韓吉愣住了,她看著瑞恩垂下眼睫撥弄著懷裡的百合花瓣,微長的黑發散著這片溫柔的夜景裡,她們的視線在愈來愈近的距離下撞了個正著。
  
  「啊……」
  
  不知是誰發出的聲音讓兩人不約而同移開了視線,與周圍環境完全不搭的氣氛縈繞在她們身邊,帶著花香和顯而易見的尷尬。韓吉撓了撓頭第一次有些疲於處理這樣復雜的人際關系,也許瑞恩是身邊唯一的女性同僚,她實在拿不出對待男性的那種大咧咧態度對待她。不管怎麼說,利威爾那家伙可是無數次在他們的酒席八卦中提到他家可愛戀人的敏感和纖細了啊。
  
  就在韓吉對於這意外的碰面而一籌莫展時,眼前的人動了一動,她垂下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株深紫色的傘狀花朵說道:「這是今年最後一批夕霧,很好看吧。」
  
  「啊……嗯,這種花叫夕霧啊,第一次知道。」韓吉接過她手上的花束喃喃道。
  
  瑞恩看著她接過花束的動作不由得笑了起來,像是點點光華躍動在藍色的湖面上,她帶著些拘謹的模樣抿了抿嘴角走至韓吉身旁,然後用手肘輕輕碰了碰身旁的的胳膊道:「韓吉啊,你最近是不是熬夜啦?皮膚狀態很不好哦,眼袋都那麼深了,這樣下去要變成三十歲的大媽了,這樣可不行呀。」
  
  「喂,瑞恩你是來吵架的嗎?」韓吉深吸一口氣帶著些許牽強的笑容望著旁邊的姑娘,偏偏用一張人畜無害的笑臉說著這樣的話,這家伙是想怎樣啊?!
  
  「哎呀,不是的啦,你看反正碰都碰到了不如來我家玩呀?明天早上韓吉沒有安排吧,那我晚上可以幫你做護膚啊!韓吉長的也英氣,五官也立體,明明是帥氣的美女姐姐啊!」瑞恩突然來了興致盯著韓吉的臉一本正經的誇贊道。
  
  「啊,謝謝你啊,但是……」
  
  「還有適合韓吉的衣服可以試穿哦!」
  
  「還是太麻煩你了吧……」
  
  「晚飯也很豐盛哦,我在家的時候每頓都有肉哦!」
  
  「去!」
  
  韓吉就看著那抱著花束的大小姐噗嗤一聲笑的前仰後合,面露紅光。這有什麼辦法,有什麼牆內士兵能抵得住肉的誘惑?還是白嫖的肉?這不去簡直王八蛋啊!
  
  於是她倆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和好了,大概沒有什麼問題是一份牛排解決不了的,有那就兩份。關於第二天瑞恩姐倆好一樣挽著她胳膊,她身上還穿著瑞恩另一套買大了的衣服,乘著一輛馬車卡點來到兵團門口時,那早就在門口等著的利威爾班眾人的表情簡直就像發現兵長被綠了一樣精彩。那時候韓吉的表情稱得上是猖狂,她仰著頭鼻孔朝天地大步走至利威爾身邊,在他用些許復雜的目光打量了那件做工精致的大衣和被瑞恩挽過的胳膊後,她嘿嘿笑了兩聲拍著利威爾的肩膀說道:「兄弟,我承認,你的女朋友的確很可愛。」
  
  「哈啊?」利威爾看著韓吉那惡心的笑容突然有種被多年兄弟出軌自己愛人的莫名既視感,他皺了皺眉回頭看著那向本部大樓走的風風火火開啟上班模式沒有一點和他溫存意思的瑞恩,心裡莫名煩躁。
  
  一連幾天被臭四眼炫耀從瑞恩那兒得到的重歸於好友誼禮物,聽著那家伙誇自己女朋友怎麼溫柔怎麼可愛怎麼善解人意雖然嘴巴懷但還是很可愛的利威爾,終於!忍無可忍地給了韓吉一腳,同時重重地鎖上了辦公室的大門,將這只四眼奇行種隔絕在門外。
  
  嘖!總覺得很火大!
  
  對於這些毫不知情的瑞恩最近可謂是過的十分自在,不僅和韓吉利威爾重歸於好,還因為沒有夜行組組長的職位而省去了不少工作。雖然艾爾文的眼神看起來像是要給自己升職的公司老領導一樣,但瑞恩還是很聰明的在每次會議時坐在離門口最近的位置,以至於能在會議結束後第一個溜出去。管他是想給自己安排什麼新的任務或者身份,忙於自家產業的瑞恩大老板才不想為自己原本就不空閑的時間增加一些負擔,拜拜了您嘞!
  
  「哈,跑的可真快。」艾爾文看著那風風火火走出會議室絲毫不給他提議機會的人,不由得露出一個忍俊不禁的笑容。
  
  「啊,她逃跑一向很在行。然後呢,你原本准備給她什麼工作?」利威爾瞥了眼同樣走出去的韓吉問道。
  
  「女王的顧問,如果她留在女王身邊擔任現在中/央的高層職位,對我們日後的行動也有利。」艾爾文喝了口茶說道,語氣裡是一股渾然自成的淡定。
  
  「她不會喜歡這個工作,比起顧問那家伙更喜歡自己當女王。相信我艾爾文,瑞恩不是會老老實實服務他人的家伙,她可是狼啊。」利威爾環著手臂走至窗邊,從這個角度剛巧能看見從大樓裡剛剛出來的瑞恩,以及跑過去跳著勾住她脖子的韓吉,「嘖。」
  
  「怎麼了?」聽到這一聲咂嘴的艾爾文起身望去,就看到被勾肩搭背走著的瑞恩,和側臉笑的一臉開懷的韓吉,他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看向一旁明顯不太愉快的利威爾說道:「自己老婆被兄弟搶了的感覺?」
  
  「切,多嘴。是你和韓吉說什麼了吧,前不久還是避瘟疫一樣避著瑞恩,這副模樣可不常見啊。」利威爾側過頭去看著那總是一副無所不知模樣的方臉,想都沒想便得出了這個結論。
  
  艾爾文輕笑出聲,他的目光依舊落在那兩個突然嬉笑著打鬧起來的姑娘身上,午後的陽光斜斜地落在她們身上,燦爛的很,青春的很。
  
  「我覺得挺好的,韓吉也不能總是和一群大老爺們呆在一起啊,她們原本關系就不錯,沒有人會忍心拆散一對真情實意的朋友的。」艾爾文將視線落在那一臉冷峻的人臉上,一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拍了拍他的肩膀調侃道:「嘛,不過自己女朋友還是要自己贏回來啊,好好加油吧,你可以的,利威爾。」
  
  「這種好意我真的一點也不想接受啊,艾爾文。」利威爾輕哼一聲走至門口,他推開木漆的大門,在乍現的陽光中眯了眯眼補充道:「不用贏回來啊,那只小狼一直都是我的。」
  
  「哈哈哈,不愧是利威爾,人類最強,這麼自信的發言真應該給每個有伴侶的男人都聽聽。」
  
  「嘁。」
  
  艾爾文爽朗的笑聲從身後傳來,帶著十分的愉悅和對於自己兄弟真心的祝福,雖然話語中的揶揄已經無處遁形,但艾爾文堅決表示這是對自己好兄弟的祝福,對,祝福哦。
  
  瑞恩覺得自己除了最近和韓吉玩的比較歡以外也沒做什麼其他奇奇怪怪的事情,一直以來專情專一的小狼身邊更不可能有什麼其他的男人,除了鐵憨憨卡洱和為愛人會插兄弟兩刀的約書亞以外。是的,約書亞有女朋友了,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這個明顯去酒吧喝了不知道多少威士忌的利威爾正一臉正義地將自己圈住了。
  
  嗯?怎麼感覺這個情景……是要……那啥的前奏?不行不行,今天可是第三天,要來也要等親戚走了才能來啊!她可不是什麼不懂生理健康的隨便的女人!
  
  「利威爾,利威爾,利威爾?」
  
  眼前的姑娘正一臉擔心地叫著自己的名字,她溫熱的呼吸打在脖頸的肌膚上,帶著幾聲輕嗅。這家伙,是在確認自己喝了多少酒啊。這麼想著的利威爾將她摟進懷中,盈盈一握的細腰和白皙/嫩/滑的肌膚,這些都是他的,是他的。
  
  叫了幾聲也不回答自己的愛人正用讓人感到害羞的力度緊緊擁著自己是什麼感覺,全身貼合的熱度讓瑞恩不由得燒紅了耳尖,她的心跳隨著利威爾打在耳旁的呼吸愈加急促。在不明白這男人到底經歷了怎樣的心理活動才會變成這副模樣的瑞恩只能順從地環住他的脖子,在那沉寂著星月的灰藍色雙眸的注視下,分心地看著那漂亮到惹人嫉妒的纖長睫毛。
  
  「利威爾睫毛好長啊。」
  
  「是嘛,你喜歡?」
  
  「嗯,喜歡。」
  
  「是嘛。」
  
  這麼用低沉嗓音說著的利威爾輕輕吻上被呼吸熏的微紅的肌膚,語調間帶著顯而易見的笑意。他吹開黑色的發絲看著那只紅的不成樣子的耳朵,懷著十分惡劣的心思將懷裡的姑娘壓至牆角,然後咬了上去。


Love And Peace
  
  安息嶺,這是位於切爾斯頓區郊外的一塊公共墓地,背靠青山面朝湖泊,那些稠密的白樺樹葉子像是一條流水,日日夜夜沙沙沙,沙沙沙,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安靜地流著,像是在訴說這些停下時間的人們所度過的一生。人死後的骨灰會埋在這一處地底下,刻有亡者姓名及出生死亡年月的大理石石碑蓋在這塊幾平米的地上,如若有錢還可以再建個護欄,算上葬禮在內封頂一百四十二枚銅幣,這就是普通人死後最貴的價錢了。
  
  「抱歉哦,來的有些晚,我實在沒臉見你的家人們,所以錯開了時間……蘿拉。」
  
  身著黑衣的女子將雛菊花束放於石碑一角,她背著那把紅楓木吉他立在墓碑前,來時想過的千言萬語在這時卻一句也說不出口。秋日的陽光落在那片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樹蔭下泛著金斑的草地和愜意的風。明明是那麼溫暖的時節,為什麼她感到的只有寒意,在四季流淌的時光裡只有這裡的時間是靜止不動的。
  
  她望著墓碑上熟悉的姓名,就算過去了兩個月多,這份悲傷還是留在她的心底。瑞恩想起來上輩子書中讀到的一句話:人死後消失的還有另一半關於彼此的回憶,以故去人視角描繪的那些歲月圖卷再也回不來了。
  
  「在你眼裡的我是什麼樣的,我好像沒問過你這個問題啊。約書亞他交女朋友了,詳細的情況等我從瑪利亞回來再告訴你吧,時間是下周一,還有三天。本來是想後天公休再來看你的,但是利威爾大概會陪我一起來的所以……」瑞恩將吉他拿出背到身前,掃弦聲如水波般蕩漾開去,驚起一片鴉鵲,「我果然還是想一個人來的,這種事情總是不太想和別人一起。嘛……我也不知道這種時候說什麼好,就是想來看看你。
  
  「就是……想看看你。蘿拉……」
  
  如同嘆息的話語散在風中,她垂下眼眸彈唱起小鹿女孩兒最喜歡的《GalwayGirl》,記憶裡兩人合唱的情景明明就在眼前,為什麼那麼快樂,那麼溫暖的回憶也會變得讓人這麼痛苦,為什麼她沒有……為什麼……她再也沒法像以前那樣唱這首歌了,明明還很喜歡來著。
  
  這一天至墓地掃墓的人都能看見那位赫赫有名的克勞德小姐為數不多的現場演奏,如流水般順暢的樂聲和清澈磁性的女中音。心知肚明的人們在靜靜欣賞了一會兒後轉身離去,沒有人會去打斷一個哀悼者的情緒,也沒有人會忍心打斷這樣真情流露,如月光般溫柔卻憂傷的曲子。太多的生離死別,太多的無妄之災,太多太多陰陽兩隔的人們從這裡走過,當他們重新站在絢爛的陽光下時,在那時候他們內心想著的是傷痕累累的過去還是遙不可及的未來呢。
  
  她消失了整整大半天,和她看的比什麼都重要的楓木吉他一起消失了大半天,明明離調整日就只有一天多一點兒的時間,利威爾就算絞盡腦汁將指節掰地哢哢直響也想不出究竟有什麼事情能讓瑞恩無緣無故消失大半天。難道是她終於眾望所歸的破產了嗎?哈!那可真是一件稱得上世界末日的事情,對她而言啊。
  
  「嘛……利威爾,我覺得瑞恩一定有自己的事情要處理吧,你看嘛…偶爾也有的吧?士兵請假的理由是詳情不予告知之類的,瑞恩肯定沒事的。」韓吉拍了拍利威爾的肩膀說道。
  
  下午四點半的陽光被陰雲遮了大半,韓吉看著那緊皺眉頭的人,在沒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嫌棄和死亡凝視裡察覺到了什麼。灰藍的眼眸牢牢地盯著這條回來兵團的路,秋日的風掠過黑色的碎發,無意識的深呼吸以及那環臂的姿勢都在表現這個人現在有多焦急。
  
  「如果可以最好不要讓她一個人呆著,有人這麼和我說了。」
  
  「有人?」韓吉皺著眉反問著,從身旁的人逐一排除了一遍也沒想出這個人究竟是誰。
  
  「她一定不想你們知道這件事情,所以我不會說。只是,她最好不要一個人呆著,她總會想很多,如果沒有人看著她,分散她注意力的話又會……」說到一半的話語硬生生停了下來,韓吉順著利威爾的視線望去就看到那個背著吉他的姑娘,那麼輕盈地從道路盡頭走來。
  
  幾乎是同時,利威爾已經從原先的位置走出幾米遠,他看著那個因為晚風而打理著額前碎發的人,心中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神經衰弱,一個陌生的名詞,利威爾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了解這種疾病居然是因為瑞恩。沒什麼,就是最近壓力有些大而已,睡一覺就沒事的。她總會不甚在意地笑著這樣說,總會照顧一些根本不需要被照顧的情緒,說著自己沒關系的屁話,然後一個人苦惱著。那種無意間顯露的距離感,那種有一天會找不到她的無力感是利威爾最不安的東西。
  
  「利威爾,你在這裡等我回來啊,韓吉也是,怎麼了?我就出去小半天嘛,兵團發生什麼事了?」瑞恩大老遠就看到了這兩個站在兵團門口的人,她看著利威爾大步流星朝她走來的時候就已經猜到接下來要面對的連環三問「去哪兒了」「做什麼」「為什麼不打報告」,簡直致命。
  
  利威爾果然站到了她跟前,纖長的眼睫微微抬起審視著這個沒寫出行理由失蹤了大半天簡直罪不可赦的人,然後用他那一如既往冷酷的聲音開口道:「說明一下。」
  
  「嗯,其實我今天去掃墓了,蘿拉的。因為想一個人去所以沒有和你們說一聲。抱歉哦,讓你擔心了,看在我們親愛的利威爾那麼厲害的份兒上,原諒我嘛。」瑞嘴巴抹了蜜恩從包裡拿出早就買好的賠禮道具「紅看起來很貴限量供應利威爾喜歡的品種茶」遞給眼前大概有些許火氣的男人。
  
  「嘁,你早有准備啊?別那麼說話,太惡心了。沒有人擔心你,只是確認兵團裡唯一一只夜行動物的安全罷了,畢竟三天後的夜間行動還需要你的導向能力啊。」這麼說著的利威爾沒好氣地接過面前的禮物,語氣不善的將自己在擔心這件事遮掩的干干淨淨。那副毫不留情轉身就走的模樣真像是一個鐵血無情的殘酷男人,如果他沒有伸手牽住身後姑娘的話,這副殘酷男人的模樣還能再維持得久一些。
  
  不得不說有時候韓吉其實很佩服瑞恩,這家伙對付利威爾手段簡直是一套一套的,這波未雨綢繆,投其所好簡直用的不要太妙,加上那個人畜無害總之很陽光很燦爛的笑容,又有誰會忍心說點什麼呢?
  
  「下次出去和我說一聲知道嗎?藥沒有再吃了吧,最近還失眠嗎?」利威爾看著身旁盤起頭發的女子問道。
  
  「嗯,我知道了。失眠的話……比之前好點,但還是有點困難,睡得也斷斷續續的。」瑞恩晃了晃牽在一起的手說道,心中是止不住的嘆息。
  
  大概從二個月前,蘿拉死去之後開始,就算在狼女最容易入眠的清晨時分她依舊難以入睡,睡不著的她索性放棄睡眠開始連著幾天處理工作,反正在普通人看來白天依舊拼命工作著的她沒什麼並沒有什麼不正常。那時候只有系統和她自己知道,生物鐘已經亂了套以及已經多久沒有好好睡過一次覺這件事。雖然之後在利威爾懷裡大哭一場,壓抑的情緒好轉了許多,但失眠這個問題還是沒有徹底解決啊,真懷念以前碰到枕頭就睡的日子。
  
  「今晚來我這裡,和我睡。」
  
  「啊,嗯……嗯?誒?!今晚!」身旁的愛人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出了最不得了的話語,回過神來的瑞恩只覺得腦子被炸得有些暈,她直愣愣地看著那個一臉理所當然的要命男人,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還有這等好事!
  
  利威爾看著那只明明都眼冒金光了卻還要強裝矜持的小狼,不由得猜想若是獸人形態的瑞恩怕是已經直搖尾巴了。他挑了挑眉聽著身旁這家伙的表面推拒,然後十分輕巧地察覺到自己胳膊被輕輕勾住以及兩個人越挨越近的事實。真是不像樣啊,嘛,雖然不討厭。
  
  「別演了,嘴巴都咧到耳後根了,」他捏了捏身旁人的臉頰道,冷峻的眉眼染上些許柔和的色彩,「有我在,所以你安心睡吧。」
  
  「怎麼感覺利威爾就是我的安定劑,雖然不想太依賴你,但結果還是變成這樣了。」瑞恩緊了緊勾著的胳膊垂下眼睫,藍色的眼眸中藏著羞於言表的一往情深:「有什麼能為利威爾做的事情呢,最近我一直這麼想。如果有讓利威爾難過的事情,我不會讓它發生;如果有讓利威爾受傷的事情,我不會讓它發生;如果有讓利威爾不得不做出違心決定的事情,我也不會讓它發生。利威爾已經數次將我從那片漆黑的潭水裡拯救了出來,所以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傷害到你。」
  
  一定……
  
  「你的決心我確實收到了,但作為男性被女性說這樣的話真的高興不起來啊。瑞恩你,知道自己在和誰說話吧?」利威爾拍了拍身旁人的腦袋端的是一副自信的大爺模樣,接著他在後者不服氣的視線下輕聲道:「你只要這樣就很好了。」
  
  「不能太縱容我的!」
  
  「如果任由你發展下去我擔心女王會被謀權篡位,所以你還是廢物一點吧。」
  
  「哈?哪有這種道理的,我可不想當女王麻煩死了。」
  
  「可以隨意使喚別人也不願意?」
  
  「當然……嗯…不願意!」
  
  「呵,真好懂啊。」
  
  利威爾看著身旁人無語凝噎的模樣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他抬起頭看著留下歲月斑駁的頂梁,在那些或暗沉或無趣的記憶裡,在只有血和暴力的世界裡,他找到了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好的事物,那如夏日般燦爛的笑容,無論如何他都想一直看下去,像這樣溫暖的手,他想一直握下去。
  
  那天夜裡,瑞恩久違的睡了個好覺,沒有斷斷續續的噩夢,沒有吵鬧的耳鳴,有的是熟悉的氣味和令人安心的懷抱。對於自己戀人喜歡往懷裡鑽的睡覺方式利威爾也是慢慢才發現的,從一開始的驚訝到後來的習慣,雖然瑞恩偶爾拿他胳膊當抱枕的行為也會讓他碰到些不該碰的地方。當然本人沒有自覺的話是最好的,這麼想的利威爾看著頸旁瑞恩安靜的睡顏,暗暗決定將婚前同居的計劃提上日程。
  
  值得一提的是自瑞恩卸任夜行組組長以來,大大小小的事宜處理完後,索菲亞和亞瑟在某日提交了退伍申請。看著他倆交握在一起的雙手瑞恩有種頗為欣慰的感覺,她走上前去拍了拍淡金色短發姑娘的肩膀,在她回頭的時候輕輕抱住了她:「一直以來謝謝你們了,需要幫忙的話隨時找我。」
  
  「瑞恩小姐,我們這樣做會不會太自私了。」她拿著那份申明暗自攥緊了衣擺,柳眉皺起是一副十分憂愁的模樣,「如果我們還在的話,會不會幫上調查兵團更多的忙,會不會為今後的任務貢獻一份力量。」
  
  「索菲亞,你想聽我真實的想法嗎?我覺得你們這樣做很好,今後的瑪利亞之壁奪還戰說實話我不想你們去,哪怕動用其他手段我也不會讓你們上那個死傷慘重的地方。」瑞恩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兩人道,「我很高興你們選擇了另一條路,今後怎樣誰也不知道,但是我肯定今天的你不會後悔這個選擇。」
  
  「瑞恩小姐……」
  
  「我能自私的請求你們過的幸福快樂,平安順心嗎?」
  
  「可以的,瑞恩小姐。索菲亞就讓我來照顧,等到婚禮那天您一定要來啊!」
  
  索菲亞再次抱住眼前雖然纖細卻是她心中最崇拜的那位傑出女性,在喧鬧的街上,他們拎著為數不多的行李攜手走向了另一個未來。
  
  瑞恩知道自己的做法很不厚道,她現在的做法是在讓士兵背棄自己的榮耀,放棄成為英雄的機會,而當一個不被人銘記的逃兵。但這不是中世紀,沒有所謂的騎士精神和不能彎折的榮耀,這是現實,而作為活在現實中的人第一考慮的事情就是怎麼才能活的長久,走的更遠。當她給了奈德和塞西爾兩封親筆簽名的工作介紹信時,她不能說自己沒有做錯,也許她錯了,她不能用俗人的眼光來看待心懷崇高理想的士兵,她不應該以自己的心情來揣測別人的心情,在這一刻她不是她們的夜行組組長,她只是一個不希望看見熟人死去的普通人。也許她錯了,但她不後悔,比起在成堆的屍骸中尋找他們的脊梁骨,她不後悔現今的決定。牆內肉制品生意巨頭的親筆簽名介紹信,每個行商人都夢寐以求的工作機會,誰不接受那他就是個對自己未來毫不負責,毫不關心的蠢貨。而很明顯,奈德和塞西爾都不是蠢貨,他們對自己真實,不會為了空虛的事物而死,會為了看得見的明天而活。
  
  「瑞恩小姐,我能問一個問題嗎?」塞西爾叫住那個准備離開的人,褐色的眼球轉了幾圈,最後還是深吸一口氣慎重地問道:「為什麼瑞恩小姐明明給了我們機會,卻還要自己上戰場呢?瑞恩小姐的話,可以毫無顧慮的在後方工作,不需要這樣……」
  
  「因為我是個軟弱的人,前線有我的朋友我的戀人,我放不下他們,我就要看著他們。」瑞恩轉過身看著那兩人,陽光在她的發間穿梭,通透的藍眸中是一片柔和的色彩:「說實話我沒有為人類而戰那麼崇高的信念,我有一個願望,但我也知道在達成這個願望之前一定會有數不清的戰爭。和平是在戰火硝煙中孕育而出的,我希望我的親人,朋友,你們,還有他,都能在硝煙之後的和平生活裡笑著度過。謝謝你們能成為我安心的理由之一,謝謝你們。」
  
  她揮手告別了那兩個手握自己未來的17歲男孩兒,聽著從身後傳來的奮力呼喊,臉上慢慢勾起一個欣慰的笑來。在一個並不蕭瑟的秋日裡,這個守護著調查兵黑夜的組織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正式解散了。
  
  瑪利亞奪還戰前一天
  
  憲兵團的副團長威爾托馬斯怎麼也沒想到在這個風和日麗,悠閑愜意的公休日下午,他會在憲兵團碰見這個天殺的前貴族小姐。哦!該死的資本主義!他硬生生掐滅那根抽到一半的煙草,罵罵咧咧地丟進紙箱子裡,隨著那貴小姐愈來愈近的步伐,他從生理以及心理上感到了一股極其排斥的厭棄反應。
  
  威爾深吸一口氣的同時默默翻了個白眼,他看著那雙黑色的長筒靴停在自己面前,令人不快的聲音從面前傳來:「不好意思,百忙之中打擾一下。」
  
  「知道百忙就不要來打擾啊,前貴族大小姐。」威爾瞥了眼那人的衣著,什麼光鮮亮麗搭配完美的詞語他一個都沒想到,唯一在他腦子裡盤旋著的是那些一個個跳出來的數字價位。
  
  萬惡的資本主義!
  
  「我聽說蘿拉塔利安是你手下的兵,我是她的閨蜜,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蘿拉啊。」威爾抿了抿嘴微微直起身子來,粗糙的雙手在衣服上隨意拍了拍,一掃原先的嘲弄之色看著瑞恩說道:「她是個很活潑的姑娘,她很好,有什麼問題嗎?」
  
  「嗯,她很活潑。」瑞恩點了點頭說道:「我想問你還記得她是怎麼死的嗎?」
  
  「……哈?」
  
  「明天調查兵團要進行瑪利亞奪還戰,准確來說是從今晚子夜開始,我有一件無論如何都要做的事情,所以請告訴我蘿拉她……」瑞恩吸了一口氣深深地望著面前的人:「我可愛的小姐妹是怎麼被巨人殺死的。」
  
  那眼神像一把利刃直刺進他的心底,在那雙閃爍著異樣光彩的藍色眼睛中,他看到了深處埋藏著的令人心寒的殺意,像是黑夜裡閃爍著的幽光。如果她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來,那這大概也是上天賜給他的一次機會,為了那個活潑聰明的姑娘。
  
  「她被拍飛出去,然後……從腰的地方咬成了兩截,吃著一半,拿著另一半。」威爾垂下頭沒敢看面前女人的神色,但那縈繞在周圍的死寂空氣,和那股莫名的恐懼讓他挪不動腳步。
  
  想像力有時候並不是一件好事,特別是在關乎生死的描述中,當你開了頭就完全停止不了。最先出現的永遠都是血,在奪目的落日下血濺三尺,滿目猩紅,然後是滴滴答答流下的腸/子,由卷曲變為拉直模樣地蕩在空中,也許可以看到滑膩的腸/體反射出的紅光,那是夕陽的顏色,然後是紅色的髒器,伴隨著肉制品掉落地上的聲音,尖叫聲卡在了最後一個音節,小鹿般的眼睛漸漸失去光亮,她能想像那在筋肉碾磨的咀嚼聲中放大的瞳孔和因痛苦而留下的眼淚。也許在審判日時她會登上天國的階梯,也許沒有,但刻在靈魂中的痛苦會讓她不得安息,她的結局是一個地獄。
  
  「謝謝,那我走了。」
  
  眼前的女子微微欠了欠身,她低垂著眉眼轉過身去,恐懼隨著長靴落在地上的聲音漸漸離他遠去。威爾摸上了不斷打顫的牙關,在幾次深呼吸中緩緩倚靠住牆體,手心冰涼。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番,目光隨著那個遠去的女人而震顫不已。那瞬間爆發出的是毫不掩飾的殺意和憎惡,帶著刻意的隱忍,雖然不是對著他,但足以讓他感到恐懼。
  
  那之後瑞恩又去見了趟父母,同他們共進晚餐,向她的金孔雀哥哥保證這次一定會平安的回來。在最後出發的一小時前,她帶著那把紅楓木吉他來到後山湖邊,在氤氳的月光裡彈了近半小時的家鄉民謠。她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講,在這樣清涼的夜裡,她久久地凝視著懷中古舊卻珍貴的吉他,任由過往的圖卷如畫紙般鋪在腦海中,帶著蒼蘭的芬芳和老人沙啞卻充滿笑意的嗓音。
  
  她閉著眼想到:也許這不是一個好的決定,但她不會後悔,她一定不會後悔。
  
  那把吉他在月光下泛出漂亮的色彩,金色的琴弦,棕紅的琴板,黑色的琴頸,每個品格的跨度和每根弦的距離都被它的主人熟知,在那些或小心擦拭或換弦或調音的過往裡。
  
  這是Linnea最珍貴的東西,直至她死也不忍放下的東西。
  
  水面蔓延開的漣漪攪動了一池秋月,她拿著一條透明的鏈子離開了這片後山湖,這是瑞恩最後一次來這個地方。
  
  凌晨3:37
  
  「路程的時間比預計短了不少啊,沒想到現在已經到撿柴的山坡了,也許在天亮前趕到希干希納區也有可能。」阿爾敏拿著探照燈小聲說道,他看著走在隊列最前方連手電都沒有拿的那個人,再一次對夜行組組長這個職位有了深刻的認知。
  
  利威爾看著前面人閑庭散步般穿梭在森林中的模樣,心中的擔憂卻是一分也沒少。艾爾文那家伙不聽勸偏要趕來前線的行為利威爾表示無話可說,雖然他可以但總不能真把自己上司的腿給掰斷吧,懷著這樣復雜心情來到隊列的利威爾自然發現了早就整裝完畢的瑞恩。她望著那逐漸變暗的月亮,眼底是一片晦澀難懂,突兀的距離感橫在他和她之間,每當這種感覺出現的時候就是這家伙准備做些,或想些不可告人事情的時候。但只有這一次,利威爾很明確的知道這只狼想要做什麼,從小沾染鮮血的他不會看漏那雙藍眼睛中極淡的殺氣和瘋狂。
  
  「喂,瑞恩,你走的太快了大部隊會跟不上的。」利威爾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
  
  「是他們太慢了,」她回頭看了身後前行著的眾人,那是一張張在燈光下慘白的臉,「沒事,這條路很安全,讓他們小心腳底大膽走就好了。天亮的話巨人會醒來的,所以還是走快些吧。」
  
  這麼有理有據挑不出毛病的回答倒是讓利威爾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微微皺著眉,努力忽視那姑娘身上愈加陰沉的氣氛,在身旁的副官下達了讓後方部隊走快些的傳令後又回到之前的安靜。
  
  希干希納區的大門在藍紫色的天幕下映在調查兵的眼中,恰好在天亮之前趕到的情況讓許多人暗自送了一口氣。隨著艾爾文團長的一聲令下,綠色的身影乘風而起掠至希干希納區的牆壁。破舊的房屋和長草的碎石堆積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在距離第一次破牆後的今天,他們再一次回到了這片人類曾經擁有的地方。
  
  明亮的光輝映在異鄉者的眼眸裡,在破曉的晨曦中,瑞恩撥了撥戴在手腕上的透明鏈子,深邃的目光投向門外不遠處的草地。在系統一遍又一遍的警告和勸說下,她深吸一口氣止住因用力過猛而不斷顫抖的手臂。
  
  「Fuck the rule.」


瑪利亞之壁奪還戰
  
  這是一場極為艱巨的圍城戰,在後有超巨前有獸巨的情況下,勇敢的士兵們被徹底隔絕了退路。
  
  金發藍眼的男人站在城牆上,秋風蕭瑟掠過他空蕩蕩的右袖,他感受著身前的涼意和背後不斷湧現的熱浪,在立體機動裝置的鉤鎖聲中閉上了眼睛:如果調查兵團不能拿下這一戰役,那還需要多少年的准備才能再一次來到這片失去的故土,還需要多久他才能達成他的夢想。
  
  野獸的巨人如同把控全局的謀士立在不遠處的草地上,他遙望著城牆上矮小的人類,令人不快的猴子臉蛋勾起一個詭異的笑容。吉克耶格爾的童年是在父母灌輸式的洗腦教育和與那位宛如真正父親的湯姆叔叔的投接球裡度過的,他喜歡這個運動,在他沉悶灰暗的童年裡只有這一段時光顯得彌足珍貴。
  
  他拿起腳邊的石塊,投球的姿勢比年少時愈加成熟老練,在驚起的颶風和飛揚的塵土中,染血的鬥篷如同驚魚一般從廢墟中彈起又落下。隨著牆內的一聲爆炸後,來自地獄的光景映在那雙顫抖的灰藍色眼眸中,從鼻尖傳來的血腥味讓他硬生生止住轉身的步伐,他奮力呼喊著前方來不及做出反應的士兵們,深吸一口氣在塵土飛揚的視野中,沒有猶豫地衝了過去。
  
  如果在牆外的是人間地獄,牆內的人們面臨的則是深深的絕望。阿爾敏顫抖著身軀望向不斷靠近城牆的貝爾托特,在他不屑一顧的回眸裡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力感。他面色發白緊咬著雙唇,韓吉分隊長和瑞恩小姐在剛才的爆炸中生死未蔔,被火焰燒焦的木塊劈裡啪啦地響在耳旁,比起這一切讓他更難過的是面對這樣情況下顯得弱小的自己。如果是艾爾文團長在這裡的話,他一定會想出很好的對策吧……如果是團長在這裡的話……
  
  「阿爾敏!」磁性的女聲從房屋頂端的一角傳來,在他驚訝的回眸中,瑞恩抹了把沾滿塵土的臉蛋看向他大喊道:「韓吉她沒事!有什麼要我做的話現在就說!我過會兒要去那裡!」
  
  「誒?什……什麼?」阿爾敏茫然地看向眼前拿著刀刃奮力指向牆外的女性,那瞬間他似乎變成了幾年前那個軟弱的孩子,就差沒有把尋求倚靠的字眼寫在臉上了。
  
  「我的能力你們應該從團長那兒了解到了,雖然不知道分子化後的我能不能承受住那樣的熱浪,但如果你需要我上去試試,就下令吧。」瑞恩索性脫下破舊的披風,從破舊的屋頂飛掠至巨人化艾倫的肩頭,她看著眼前驚恐萬分的人們快速說道:「但做完這一切,我要去一趟外面。」
  
  「如果承受不住的話!瑞恩小姐會怎麼樣!」阿爾敏穩了穩心神大聲問道。
  
  「……比死亡要慘烈的後果,物理上過熱會破壞原本的分子結構,我可能會扭曲成別的生物吧。」瑞恩收起刀刃看了眼手腕的鏈子說道,「阿爾敏,快下命令!讓我走,還是讓我繼續在這裡!」
  
  她眼中閃爍著稱得上急切的光芒,在肆虐的火焰和溫熱的風中,阿爾敏在那雙藍眸中看到了一如既往的堅定以及呼之欲出的請求。如果在牆的那一邊有她能幫上忙的事情,起碼是向團長請求指示也好……神啊,拜托……
  
  「去吧,去做你要做的事情。」
  
  「謝謝。三女神的光輝會重臨大地,老天保佑你們。」
  
  也許這就是結局,也許他們應該就此止步來阻止更多的犧牲。
  
  漢娜是今年剛剛入隊的新兵,這是她第一次參與的戰役:瑪利亞之壁奪還戰。多麼光輝漂亮閃爍著榮耀的名字啊!她想著要是參加這一場戰役,要是打贏這一場戰役他們將會是人類的英雄,每當提起這一次的經歷她都能昂首挺胸地說:自己為人類獻出了心髒。她做好了砍殺巨人的覺悟,做好了被巨人吃掉的覺悟,做好了看著同伴死去的覺悟,卻唯獨沒有做好看到前輩死在飛揚碎石下的覺悟。
  
  這是什麼死法……就因為那野獸巨人丟過來的石頭,僅僅是因為這件事情那麼多驍勇善戰的士兵死去了,那麼多比自己厲害了不止一點兩點的前輩們死去了,那麼多生命消逝了……這是什麼死法?他們為了什麼而死啊!!!
  
  「啊!!!啊!!!!!啊!!!!!嗚嗚嗚……」她幾乎克制不住心中深深的絕望尖叫出聲,捂著頭匍匐在這片焦土之上,任淚水流入雜草叢生的草地上。為什麼……為什麼她加入了調查兵團,早知道會這樣,早知道會這樣毫無理由的被當玩具一般折磨而死,還不如老老實實加入駐守兵團,最起碼還能回家……回家看一眼剛剛出生的妹妹啊……爸爸,媽媽,想回家,她想回家啊!!!
  
  馬匹隨著愈來愈近的碎石堆躁動不安著,不遠處的廢城區已經成了一片血海,被調查兵鮮血染紅的鳴鐘摔在不遠處的房屋上。每一株青草,每一朵野花,每一只飛鳥都能在今天活下來,唯獨他們,唯獨這些肉/體凡胎僅僅因為崇高信念就加入調查兵團的士兵們不會,他們會死在今天,不是巨人的嘴裡,而是如同玩鬧一樣的投石游戲裡。
  
  利威爾聽著身旁稱得上絕望的呼喊,鼻尖縈繞著的血腥味愈來愈重,雛鳥的羽翼尚未豐滿就面臨著墜落的命運。他跟著艾爾文來到背光的房屋邊上,金發的男人嘆息著坐在木頭箱子上,像是要將自己丟棄在灰塵和瓦礫中一般,那麼疲倦與無助。
  
  「我很想去那個地下室,」他低垂下眉眼開口道,「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也是覺得總有一天這個日子會到來,覺得總有一天能去確認答案。已經無數次想過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但和父親一起描繪的夢想仍盤踞心頭,然後現在,答案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就近在咫尺啊……」尚且健全的左臂伸向虛無的空中,像是要夠到他總是遙不可及卻日夜追尋的夢想一般,那樣乞求著,隨後落下,「但是利威爾,你看得見嗎,我們死去的同伴……同班們在看著,想知道自己獻出的心髒有什麼結果,因為戰爭還沒結束啊……」
  
  又一波碎石從天而降,帶著馬匹嘶鳴的聲音和肉/體被擊碎的聲響,蔓延的血腥味和不斷的痛哭聲從空氣中傳來。在這一波攻擊結束後,他看著腳邊落下的石子喃喃道:「這一切都只是我腦中的幼稚妄想而已嗎。」
  
  利威爾看著眼前稱得上頹廢的金發男人,在那尋求答案的空洞視線中半蹲下身,眉目間是一片凝重:「你一路一來奮勇戰鬥,多虧了你我們才能走到這一步,我要做出選擇了。」
  
  如果這是唯一的辦法,如果這是人類唯一的活路,如果這樣能夠多帶幾個人回去羅塞牆內……他必須做出選擇,他不能再一次逃避這樣的選擇,哪怕這會讓他的回憶裡刻上無法泯滅的傷痛。
  
  「放棄你的夢想為我們去死吧,帶領新兵奔向地獄!野獸巨人讓我來解決。」灰藍的眼中壓著那些悲痛和苦痛,他堅決地望向那金色的領袖,給出了他絕對不能後悔的選擇。
  
  有風過,帶著火焰灼燒的溫度和纖長的身影,她急匆匆地穿行在馬匹和人群之中,穿過那些絕望和痛苦,路過枯坐在一邊的漢娜。她目不斜視,循著氣味穿過錯落的房屋,最終在背光的角落發現了那兩個人。
  
  艾爾文低垂下頭看著面前被自己從地下街騙來兵團的男人,他的部下,他的朋友。那微弱的光芒終於平定在天藍色的眼睛裡,艾爾文在那些古舊的回憶裡勾著嘴角,緩緩閉上雙目,遮住那些不舍和執念。
  
  「利威爾,謝謝你。」
  
  原來這樣也是一種解脫嗎……
  
  「艾爾文團長!」
  
  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聲音從兩人身旁傳來,伴隨著急促的呼吸和紊亂的步伐。他睜開眼睛朝一旁看去,瑞恩克勞德,那個被自己分派去利威爾班的另一位得力部下,也算是半個朋友的姑娘。她的上衣和褲腳都被燒毀了大半,鬥篷已經不見了蹤影,黑色的頭發上沾染了數不清的灰塵和沙礫。
  
  「瑞恩……你,沒事啊,韓吉呢?那幫小鬼怎麼樣?」利威爾站起身看著那個顯而易見從烈火中回來的姑娘問道,沉悶的語氣中帶著些許急切。
  
  「我沒事,韓吉沒事,他們也沒事,放心。艾爾文團長。」瑞恩拍了拍利威爾的肩膀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便匆匆走至那金發男子身前,她半蹲下身在他已經平靜下來的視線中解下手腕處的透明鏈子,然後十分強硬地戴在了他的脖子上:「戴好它,放領子裡面,別拿下來。」
  
  「來自你故鄉的祝福方式嗎?」艾爾文摸著那條透明的鏈子輕聲問道。
  
  「如果你這麼想的話——」黑色長發的姑娘拍拍沾染塵土的雙手站起身,她深吸口氣挺直了背脊,修長的十指交握於胸前,輕闔雙眸說著那來自異域的語言:「May the god bless you and protect you. Amen!」
  
  「哈哈,雖然聽不懂但還是謝謝你,瑞恩。」艾爾文垂下眸子輕笑兩聲,將那條透明的鏈子放進了衣領中。
  
  「不客氣。」瑞恩放下交握的雙手望著那雙藍眼睛輕聲道,在陰涼的風和灰暗的房屋旁,她借著鎖鏈拖拽的力量乘風而起,在空中回望著那位即將帶領新兵衝向地獄的領袖。
  
  也許世界上是沒有神的,但在這樣絕望無助的時刻人們下意識的倚靠除去自己的父母,果然還是那些空虛卻偉大的存在。不管是多麼強大的士兵,多麼聰慧的領袖,他們都是生活在這個殘酷世界上的人類。
  
  提利爾區
  
  卡洱霍布斯曾是個在哥哥羽翼下長大的無憂無慮追求自己夢想的王子殿下,他有一個名叫瑞恩克勞德的至交損友,還有一個屬於他自己的特大演藝廳。他雖然是一個名副其實的鐵廢物,但自從幾年前決定好好學習之後我們的廢物王子也漸漸變得不那麼廢物了。
  
  他正在琴行裡看著把柄早就被預訂了的洋槐木吉他,淺褐色的琴板,深色的琴頸,銀色的琴弦,那麼典雅的模樣。他垂下翠綠的眼眸看著把柄放在櫥窗中的昂貴吉他,面上沒有一絲羨慕的神情,自己身邊站著的正是預訂了這柄吉他的主人:瑞文。
  
  卡洱對音樂的熱愛從小到大一直未曾變過,他喜歡藝術,喜歡這些美好的事物,喜歡那撩動人心的旋律,他喜歡著自己損友的音樂。所以他比誰都知道瑞恩有多麼看中那柄古舊的紅楓木吉他,變態到不給任何人彈奏一下的那種深刻的喜愛。
  
  「瑞恩她不會換吉他的,她那麼死心眼怎麼會舍得換吉他。」卡洱看著瑞文手中被包裝好的吉他喃喃道。
  
  「但她說想要回來後能看見這把洋槐木吉他。」瑞文轉過身看著那位等著換弦的人說道,眼底帶著些許煎熬:「她都那麼說了,我怎麼能不幫她准備好。」
  
  卡洱將替換的琴弦交給座位邊上的樂器師傅後,便將雙手插在白色西褲的口袋裡,他沉默地看著那一根根弦被旋下,從一弦到六弦。在那閃爍著淡淡光澤的螺旋細紋上,一定有著他皮膚的碎屑,瑞文不明白但他明白,一把從小彈到大的樂器對於一個音樂家來說意味著什麼。那是他的半身,是他的靈魂依托,是家人,意義非凡。
  
  「也許她只是想要兩把吉他也說不定,嘿,瞧被我那思想復雜的哥哥帶的,我居然在想她怎麼會不要那寶貝楓木吉他。」卡洱抬起眉毛聳聳肩說著,婉轉的語調裡是十分的風趣。
  
  他揮別了在琴行偶遇的瑞文大哥,重新望向那卸下來的六根弦,它們被盤在一起彎曲在鋪板白瓷磚的地板上,卡洱第一次自己換弦時還被尖端的鋒利割破了手指。
  
  他抬起頭深呼出一口氣,金色的頭發泛出柔和的光來。等她回來去問問怎麼回事,要是真嫌棄那把楓木吉他了,他也不介意幫那貨保管一下。這麼想著的他閉上了眼睛,在心裡祈禱這一次調查兵團的凱旋而歸。
  
  瑪利亞之壁內門外
  
  漢娜覺得一切都完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已經瘋了,就算拿著刀片給自己一下也比跟著那大無畏的英雄團長衝向地獄來的強,起碼不用被無規律的碎石砸個稀巴爛!第一波碎石從綠色煙霧的遮掩下破空而來,她緊閉著雙眼,瑟縮著身軀,在身邊同伴慘絕人寰的叫喊聲和肉/體被砸碎的恐怖聲響中,她劇烈地顫抖著,祈禱著,感受著無數死亡同自己擦肩而過。
  
  她死了嗎?
  
  沒有。
  
  有哪裡痛嗎?
  
  不痛。
  
  在聲音漸漸平息的時刻,她從馬背上直起身子睜開眼睛,啊……她還活著……她居然還活著……但幸存的狀況並沒有讓她有多大的喜悅之情,那位傑出的團長已經不見了蹤影,身前的士兵少了將近一半,而下一波的投石……她會是最前面的幾列士兵,她會死……不管怎樣,她會死。
  
  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
  
  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她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嗚嗚……誰來,誰來救救我,我不要……」
  
  心跳劇烈到令人發慌,她在快要嘔吐的恐懼下克制不住地尖叫出聲,她哭著叫著,在地獄裡掙扎著絕望著,然後在又一次的信煙彈發射裡她聽到了從面前傳來的死神的腳步。
  
  她匍匐著身子緊閉上雙眼,在漆黑的世界裡想著:她想回家,想爸爸媽媽,想看看剛出生的妹妹,如果沒有進調查兵團就好了,如果加入駐守兵團就好了,如果剛剛被砸死就好了,如果更早之前自盡就好了,如果這波石頭沒有砸到她就———
  
  栗紅色頭發的姑娘從馬身上摔了下來,她的肩膀被整個砸碎倒在塵土飛揚的大地上,她撐著一口氣忍住那幾乎暈眩的疼痛挺起身子,在掙扎爬起的時候翻著白眼想:她能熬過這一波,堅持住,堅持回到羅塞,她能活下去,她能活下去!然後在紛亂的馬蹄中,她剛剛直起的身軀被無情踩下,她的頭骨被踩入泥土,一下又一下,血肉模糊,人形難辨。
  
  希干希納區內
  
  當瑞恩再一次躍過高聳的牆壁,從貝爾托特身邊掠過回到利威爾班時,她明顯感受到了來自身旁人苦笑著的視線。雖然離開的這段時間裡不知道劇情走到哪一步,但看著阿爾敏形單影只准備前去艾倫身邊的模樣,大差不差可以猜到了。
  
  「有計劃了吧,阿爾敏,所以現在我去哪兒。」她拔出腰間的雙刃,在那孩子稱得上苦澀的笑容中催促道:「快決定!」
  
  「瑞恩小姐你,語氣越來越像兵長了啊,而且為什麼偏偏這時候……」阿爾敏抿緊嘴角,用力搖了搖頭對身前的女性說道:「請開著隱身能力和我一起去艾倫的地方!詳細情況我在路上和你講。」
  
  「好。」
  
  在身後傳來的金屬碰撞聲響下,瑞恩的身影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要不是親眼看著她漸漸變淡的身體,阿爾敏簡直要被這樣驚悚的神隱給嚇懵了,雖然看著她變淡的身形也挺嚇人。這麼想著的他衝著艾倫的方向而去,覺悟啊信念啊夢想啊,在這裡的所有人們都是靠著這樣虛無縹緲的東西走過來的,他也一樣。
  
  「我和硬質化的艾倫會負責吸引貝爾托特的注意力,讓他產生周圍沒有敵人的錯覺,在他釋放完熱浪之後,瑞恩小姐就去砍它。」
  
  一……
  
  他從來沒有想過會獨自面對這樣龐大的還散發著熱氣的巨人,在失去家園的那天他一定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和這罪魁禍首面對面凝視著。
  
  二……
  
  「貝爾托特和萊納都不知道瑞恩小姐的能力,所以這是一個可行的作戰!」
  
  三……
  
  熾熱的風吹拂在耳邊,在這個涼爽的秋日末尾裡,他切身體會到了來自夏日的灼熱,眼前是一片地獄烈火般的光景,燃燒著的巨人發出劈啪聲響,巨大的耳鳴和暈眩不要命一般的襲來。
  
  四……
  
  「就拜托瑞恩小姐了……」
  
  五……
  
  現在是,開始了嗎……灼熱變成了滾燙,像是沸騰的開水澆在身上。衣服被火舌侵蝕著,露出的小臂傳來陣陣刀割般的刺痛,伴隨著鐵烙般的感受,他幾乎能聞到頭發的焦味……艾倫他進行的還算順利吧……
  
  六……
  
  「好,知道了。阿爾敏,從一數到十,不,九也可以,那之後就交給我吧。」
  
  七……
  
  已經快了嗎……快要到臨界點了,衣服被燒成了灰,眼睛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他記得曾在年會上吃過一次烤肉,燒的外焦裡嫩,咬下去鮮美多汁,現在的他就是那樣的狀態嗎。大海,那一定是十分涼爽的,十分舒服的巨大鹽水湖吧,和這樣折磨的灼熱不一樣,他還能看見嗎。
  
  八……
  
  「好,從一數到十。」
  
  九……
  
  好痛苦,好燙,好難受,血液會被蒸發,肉/體會被燒焦,他的一切都會被炬為灰燼,那最後的他會變成什麼樣子?就算僥幸活了下來,也一定不能見人了吧,爺爺他又要擔心了啊……艾倫,一定要去看大海……
  
  十。
  
  「你做的很好,阿爾敏!」
  
  隨著這一聲而來的是鉤鎖的破空聲響,在貝爾托特還未反應過來的一瞬間,那黑色頭發的女子竟就這麼憑空出現在他後方,潔白的刀刃反射出死神的模樣。在巨人驚恐的眼神下,她長喝一聲,手起刀落在他後頸方位劃開兩道大大的血口然後飛掠出去,與此同時艾倫的長刀刺進那塊血肉之中,硬生生將貝爾托特從後頸中拽了出來!連接著血肉的巨人之軀轟然倒地,在艾倫領著貝爾托特的衣領來到屋頂時,他看到了那位讓自己相信著,要一起去看海的,卻被瑞恩從肩膀上小心翼翼放下,被燒成重傷的不知生死的摯友。
  
  比起漫畫裡,不算嚴重。當這個想法出現在瑞恩腦中時,心髒陡然的疼痛讓她踉蹌地跌倒在地,像是被碾磨一樣,劇烈的疼痛和心慌。忍不住呻/吟出聲的她在瞬間就明白了這股疼痛的來源,她改變了一個劇情,為了減少那孩子痛苦而參與了本沒有她參與的劇情,這是對她的懲罰。還好……這一次沒有斷胳膊斷腿,還好……不算太難熬……這麼想著的她在從內而外的疼痛中,緩緩蜷縮在地上。
  
  「漫畫裡那孩子剩下的疼痛,由你承擔。」
  
  在由遠及近的震顫和模糊不清的對話中,唯有系統的聲音真實清晰地響在她腦海中,仿佛要印證它話語一般,那股疼痛逐漸變得熾熱且滾燙。這一瞬間的她沒有絲毫猶豫飛掠出幾十米遠,在利威爾從城牆上滑落之前,她將自己丟進布滿碎屑泥土的瓦礫中,在翻滾了幾圈之後,緊咬著隨處撿來的木塊,全身抽搐不止,在幾乎發狂的痛苦中忍著自心中而出的崩潰尖叫,她無助的伸出狼爪在牆面和地板上刻下深深的抓痕,仿佛身處地獄。
  
  屋頂
  
  這是一個沒有猶豫的決定,阿爾敏和艾爾文,誰的存在能帶領人類走向未來,這是一個不需要任何猶豫的決定。但那兩個說著敬語的小鬼所做出來的行動卻不是那麼恭敬,嘁,私情嘛,那種東西是個人當然會有吧。就和艾倫說的一樣,他猶豫了,為也許艾爾文還活著的這個可能性而猶豫了。
  
  三笠的刀刃架在她長官的脖子上,全身的肌肉緊繃著,那時她顧不上什麼軍紀法規也顧不上今後自己會遭到怎樣的處分,悲憤交加的她只是想要救下自己幼時的玩伴,救下另一個除了艾倫以外對自己最重要的人。她怎麼能看著他離去……她怎麼能看著他離去!
  
  「兵長,請把注射劑給我!」
  
  「你們應該也明白吧,要是沒有艾爾文,人類根本對抗不了巨人!」
  
  利威爾深吸口氣繃緊手臂才能讓那只注射劑不被搶走,但是三笠阿卡曼,她同自己一樣不是普通人類,在經歷了那麼多消耗下的自己能不能撐過,能不能保住艾爾文,他不知道。而且,從剛剛開始他就沒看到應該和那幫小鬼在一起的瑞恩。
  
  「沒有阿爾敏,也不行啊……」被踹飛到一旁的艾倫掙扎道。
  
  「艾倫!」
  
  「難道不是嗎……想到用岩石堵門的辦法,救了特洛斯特區,識破了阿尼的身份,提議在夜間行軍的,都是阿爾敏……找到潛伏的萊納!打倒貝爾托特!全部都是因為阿爾敏啊!拯救人類的不是我也不是團長!是阿爾敏啊!你說是吧三笠!」艾倫擦去嘴角的鮮血,一拳砸在瓦礫上,用盡全身的力氣衝那兩人喊道。
  
  「……請把注射劑給我!」三笠惡狠狠地壓住身下的士兵長低吼道。
  
  當韓吉背著在廢墟堆裡發現的幾乎虛脫的半獸化瑞恩,面色沉重地來到屋頂時她實屬被眼前的景色驚住了,現在這個情況是……二選一嗎?如果那時候她沒有放跑萊納,那這時候是不是可以多一個選擇了。懷著這樣內疚的想法她猛的架住正對自己長官刀刃相向的姑娘,在她絕望的哭喊下奮力壓制住她的雙臂:「三笠你冷靜一點!我們還需要艾爾文!不能讓牆內的世界失去希望啊!」
  
  「這種事情阿爾敏也能做到啊!」她絕望地流著淚哭喊出聲,內心已逐漸趨於崩潰。
  
  「確實阿爾敏是天才,但我們還需要艾爾文的經驗和領導能力……唔啊!」
  
  自手腕處而來的疼痛讓韓吉輕哼出聲,她皺緊眉頭用盡全身的力氣控制住身前女孩兒奮力的掙扎。她又何嘗不是這樣,一路走來她何曾不想救下那些死去的戰友,朋友,部下……就在剛才她的副官莫布裡特將她推下井口,那是她左眼看到的最後的光景。她又何曾不想救下他們!人都是有私情的動物,而在這樣的情況下韓吉說不出舍棄私情這樣的話語,這對一個15歲的孩子還太過艱難,甚至對他們而言都很難做到。所以她只能架住三笠的雙臂,在這飄著灰塵的世界裡,看著利威爾走向人類希望的方向。
  
  瑞恩是在被韓吉放下後沒多久醒來的,她首先感受到的是如全身被按在烙板上的疼痛余韻,然後自指甲處傳來的尖銳疼痛,最後是自己半獸化的事實。耳邊傳來誰人奮力呼喊的聲音,解釋的聲音,願惡魔復活的聲音,一切都走在寫好的路上,她半撐著坐起身子看向那黑色頭發的男子,那樣煎熬那樣倍受折磨的樣子讓她心疼的不行。
  
  在做好違反系統規定的准備下,她握緊雙手試探性地開了口,安靜的空氣,清爽的風,在超大巨人倒地而揚起的灰塵中,她的聲音如同在真空中一般無法傳達給任何人,因為在這個關鍵劇情中沒有瑞恩克勞德。她垂下雙眸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是啊,她一直都是一個異世界而來的旁觀者,無論是她狼人的身姿還是她無可告人的思想都與他們格格不入,她與他們隔了一個時空的距離,直到現在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所以在所有人都為二人的生死擔憂時,她不能說上一句話,在利威爾必須做出痛苦選擇的時候,她甚至不能上前抱住他,安慰他,藍色的雙眸映出眼前離得極近的光景,在幾次嘗試無果下她起身默默離開了這一格畫面,與料想中一樣,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
  
  一切都是造物主偉大的旨意,一切都是被規劃好的道路。
  
  在貝爾托特絕望的喊聲下,黃發的纖弱巨人啃食著手中的食物,這樣殘酷卻無可奈何的景像映照在僅存士兵的眼簾中。在放大的天藍色瞳孔和韓吉低沉的話語中,彌漫著灰與鮮血的戰爭畫上了句號。
  
  一切都結束了。
  
  白玫瑰的花瓶放在窗前桌面的一角,墨綠色的披風掩蓋了這位英雄的身軀,驟然放晴的天空終於施舍了幾縷陽光給這個塵埃遍布的世界,在如流水般寂靜的空間裡,一雙纖長的手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她拿起那株白玫瑰,轉身望著床上平躺著的人,平靜的面容透露出一股格外冷漠的氣息。墨綠的披風被拉開,熟悉的臉龐出現在她的視野裡,隨著穿堂而過的風和乍泄的陽光,她的側顏在這陰郁的光線夏顯出幾份神聖的味道。
  
  「The price have be paid, one life should be safed. I , the rule of the world, under the light of seven gods demand you to bring him back.」
  
  他脖頸處的鏈子驟然發出異樣的光彩,白玫瑰的花瓣飄落在他被血色浸染的小腹上,在那雙寶藍色眼眸的凝視下,男人干涸的唇瓣漸漸變得紅潤,仿佛時光倒退一般他身上的傷口在瞬息間消失的無影無蹤,他的四肢微微顫動著,在心髒重新泵出新鮮血液的同時,那雙依舊執著的藍眼睛陡然睜開。在變得漆黑的鏈子徹底粉碎下,艾爾文史密斯重回人間。
  
  「歡迎回來,艾爾文史密斯。」
  
  他穩了穩心神從床上坐起,在清爽到不可思議的身體感受下發現自己腹部的傷口消失的無影無蹤,然後他皺著眉望向那位站在自己床邊,黑發藍眸的,面無表情的姑娘。
  
  「……你是誰?」
  
  隨著這一聲警惕地發問,他的眉心微微皺起,在一陣陣頭痛中,大量的記憶如同潮水一般向他襲來,衝向地獄的新兵,超巨的敗北,注射劑的使用,還有戰爭的勝利。
  
  「你要感謝這個好心的姑娘,她救了你的命,我是這個世界的管理人,她之所以來到這個世界以及說不出她那些秘密的直接原因。也許"神"這個稱呼更適合我,正在借助瑞恩的身體和你對話。」她這麼說著看了一眼枕頭邊粉碎的黑色鏈子,藍色的眼中泛出些許波紋:「這是你的第二次生命,但是你不再是調查兵團團長,你可以選擇今後你的人生,我會為此後你的安全做擔保。」
  
  「聽起來真像是神會說出來的話,他們已經去地下室了嗎?」艾爾文摸著自己健全的右臂站起身道,陽光落在他身上泛著潔白的光輝,他看著那微微點了下頭的女子繼續說道:「我能去那兒嗎?」
  
  「按理來說你不能。」她在光線的陰影處回答著。
  
  「但是?」
  
  「天秤是平衡的,所以你可以去。」她看著那沉默著望向窗外的男人緩緩說道,「別想了,你報答不了她,你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要摻和接下來所有的事情,然後好好過你的退休生活。這是我對你的安排,艾爾文史密斯,接住它。」
  
  「很殘酷不是嘛,你說你是管理這個世界的人,但你說出來的話卻像是世界在控制你。」艾爾文轉過頭看著那自稱神明的人道,「這個世界究竟是什麼?」
  
  「等一切結束,我會告訴你。」
  
  「多久。」
  
  「四年。」
  
  「如果我告訴他們……」
  
  「告訴他們,這對世界不會產生影響,無論你是生是死,世界照樣在轉動,不會有任何變化。」
  
  「哈,真是殘酷啊。」
  
  「是的。還有這姑娘讓你轉達給他們,瑞恩接下來要去處理一些私人恩怨,她會回來,所以請不要管她。」
  
  地下室
  
  瑞恩接下來要去處理一些私人恩怨,她會回來,所以請不要管她。
  
  先是死人復活,然後是艾爾文那神乎其神的解釋以及卸任團長職位,最後又是瑞恩獨自行動的消息。如果不是那雙求知欲滿滿的藍眼睛和達成夢想一般的欣慰表情,利威爾簡直以為那不是艾爾文。
  
  快要瘋了,在接受這樣龐大信息量的情況下,幾乎所有人都要瘋了。
  
  不對
  
  的確瘋了吧?所以他們的敵人……果然還是人類?這只是一個小島,島外面還有更廣闊的世界?不,比起這些……利威爾緊皺著眉頭匆匆走向地下室的出口。
  
  果然還是那只小狼要做的事情更令人擔心,從一早他就發現了,那家伙不對勁,很不對勁,那壓抑的殺意和憎惡,那溢滿狂氣的眼神。瑞恩她是來復仇的!
  
  仿佛要印證他的猜想一般,在他衝到地上時,不遠處的森林裡金光一閃。灰藍的眸中閃過一絲恐慌,他想著騎馬而去的最快速度和從三只巨人嘴下救出那家伙的概率……在韓吉和眾人的呼喊聲中,那股沒有了結敵人不甘和窮追不舍的欲望突兀的出現在他腦海裡。
  
  他比誰都明白那股衝動和復仇欲。
  
  她會回來,所以請不要管她。
  
  利威爾硬生生止住前進的步伐,在不斷的深呼吸下緊緊閉上了眼睛。
  
  森林
  
  是的,她是來復仇的。
  
  復仇對像,就在自己嘴下。
  
  還未完全恢復的吉克宛如木偶一般愣在了原地,皮克則礙於樹下的巨人而不敢上前。這是什麼東西……這究竟!是什麼東西啊!他們不知道世界上除了巨人還會有這種生物存在的嗎?!
  
  因為身體修復而選擇棲在較為安全的樹上的他們根本沒想過會有調查兵追到這裡,率先恢復的萊納拔出雙刀抵擋住眼前女子凜冽的攻擊,那強硬的力道和刀刃帶出的厲風讓他不由得心神巨震:這家伙是那個夜行組組長!不行,這樣完全打不過,身體已經修復好了就用巨人的力量!
  
  就在那金光閃爍的一瞬間,皮克慌忙的叫喊了出來,她看到了,在湧起氣流的一瞬間她看到了!那藏在兜帽下的狼耳朵和不似人類的爪牙,她不是人類啊!
  
  「啊……等著你呢!萊納!!!」
  
  仿佛要印證她話語一般,黑色頭發的女子臉上露出狂氣的笑容,她的雙眼變得愈加幽藍,瞳孔縮成了小小的一點。
  
  那是狼……為什麼,明明是人類的姿態為什麼會是這副模樣?!吉克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番,他顧不上思考這一切的來源只能憑借那征戰多年的危機意識衝萊納喊到:「萊納!那家伙不是人類啊!」
  
  然後她消失在了原地。
  
  准確的說,她開著稀釋能力進入了萊納所在的後頸,他看著那出現在身側泛著狂氣的寶藍色眸子,在還沒有反應過來的瞬間被剝奪了自身的視力。恐懼,前所未有的恐懼縈繞在心頭,他不該巨人化的,她料到了這是他最後一次巨人化,她在等他耗盡能力,然後將他如獵物一般啃食殆盡。
  
  「乖乖出去啊,萊納,還是說你想在這裡,被我搞的亂七八糟,四肢凌亂嗎?出去吧,孩子,我不殺你。」惡魔的低語縈繞在耳旁,隨著這話而來的脖子被掐住的力道。沒用的……就算巨人化對這家伙也是視如無物……這麼想著的萊納望向聲音的地方,恍惚間他感到了死神噴吐的氣息。
  
  恐懼,不解,無助,異樣的感覺,異樣的空間,異樣的事實發生在吉克的眼前,他不知道啊……他不知道啊!艾爾迪亞人還有怪物存在的嗎!為什麼!為什麼她能拖著萊納從鎧巨的後頸裡出來啊!為什麼她會在巨人的身體裡啊!是怪物啊……這個女人,她是真真正正的怪物啊!
  
  「你這個……怪物……你是什麼東西!戰鬥已經結束了吧!我們輸了!沒有搶走艾倫也沒有毀滅調查兵團!已經夠了吧!已經結束了啊!」吉克看著自己恢復了一半的四肢衝那拖著萊納來到地上的女人喊道。
  
  她丟垃圾一樣將萊納丟在了地上,在抬眼的瞬間,一股惡寒從吉克腳底升起,一種想要嘔吐的欲望隨之而來。她脫下軍靴,解開紐扣將襯衫褪下,修長白皙的四肢展現了三人的面前,明明是十分勁爆的場景卻沒有一個人為之心跳。因為那副模樣,她臉上那表情,簡直就像要享用食物的野獸一般。
  
  「喂……喂,喂喂喂!你不會要把萊納……吃掉吧?」吉克看著那輕輕勾起嘴角的生物顫抖著說道。如果她有那樣進入巨人身體的能力……她簡直就是巨人的克星啊,無論巨人化後的他們怎樣強壯怎樣堅不可摧,被抓住本體就完蛋了啊。
  
  「別以為只有巨人會吃人啊,吉克。」她狠狠踹了一腳被自己拖著衣領的萊納說道:「就這點本事真是不夠看啊,馬萊教給你們的就是這些東西嗎?面對未知的敵人該采用什麼措施……喝!一點都沒交給你們這幫天殺的混蛋啊!」
  
  「你……為什麼……」萊納抓住那光潔的腳腕顫抖著問道,隨後便是頭發被狠狠拽起的疼痛,以及面前如同野獸的低吟。
  
  「因為世界的記憶在我腦中。」瑞恩重重拍了拍他的側臉說道:「萊納,記住一個名字,蘿拉塔利安。念!」
  
  「唔……蘿拉……塔利安。」
  
  「我對我所犯下的罪惡懺悔,對剝奪一個無辜女子的生命懺悔。」
  
  「我對,我所犯下的罪惡懺悔……對剝奪一個無辜女自的生命懺悔。」
  
  「神聖的光輝也洗不淨我身上的血漬,所以我要為此付出代價。」
  
  她低沉的聲音回蕩在耳畔,死神的氣息盤繞在自己身旁,黑色的世界,黑色的安靜,在這片陰風陣陣的森林裡,只有惡魔的低語和自己牙關顫抖的聲音環繞。
  
  「吉克,需要我把那婊/子咬碎嗎?」皮克看著那逼迫著萊納的女子沉了沉目光道。
  
  「別,你沒看到她是從巨人後頸出來的嗎?你也會被她拖出來的……恐怕我也是……如果她的目標只有萊納,那就只能放棄盔甲。」
  
  地上的生物仿佛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她將說完懺悔詞的萊納丟到一旁,狼眼睛幽幽地看向他們說道:「我不殺他,也不殺你們,讓我辦完事,就放你們走。」
  
  憎惡,後悔,殺意,遷怒,這些最惡劣的情緒造成了最為惡劣的後果。
  
  瑞恩記得第一次和蘿拉對練的情景,高個子的小鹿女孩兒天真的想要給自己放水,結果被無情絆倒在地,她不服氣地看著自己,在被贈予了兩份晚飯後,她們成為了朋友。她在這個世界上第一個女性朋友,第一個閨蜜,第一個姐妹,第一個可以談戀愛話題的人,第一個能夠聽自己那些頗為無語的煩惱的人,第一個可以在彼此家留宿,抱著鬧著笑著一起睡覺的人,可以拖著一起逛街的人,可以一起分享穿衣搭配的人,可以度過一輩子的朋友。那樣的女孩兒,那樣好的小鹿女孩兒,那樣相信自己不惜對長官撒謊隱瞞婚房事實的姑娘,那樣……就算無法解釋吃頓飯就算完了的姑娘……
  
  她死了啊!以極其痛苦的方式!!!!!
  
  「什……什麼……那是狼吧,喂,喂,喂喂喂!為什麼那家伙會變成狼啊喂!」
  
  為什麼!為什麼她非要受到那樣的對待!!!!!
  
  「唔……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
  
  她能回來嗎!你的痛苦能比得上她臨死前的絕望嗎!!!為什麼!為什麼啊!!!!!不夠……還不夠!這樣的尖叫聲根本還不夠!!!!!!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吃我!不要吃啊!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憤怒何去何從!她的悲傷流向何處!在系統的監視下她甚至不能咬碎這人的腰骨!她還要留他一命,留他一命……
  
  「不!不要,不,別過來!別過來!!!你這個,這個怪物!戰士長!戰士長!吉克先生!皮克小姐!救救,救救我!救救我啊!不……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鋒利的牙齒撕扯著他的身軀,惡臭的吐息圍繞在他的身邊,野獸的咀嚼聲,腸子被拉扯著玩弄的滑膩聲響,恢復的雙眼看到的,是一只正在啃食著自己血肉的藍眼睛黑狼。
  
  吉克忍不住別過頭去,一股腥味的惡臭從底下傳來,被動靜吸引而來的巨人呆呆的自萊納身旁路過,這一刻他多希望自己能夠被巨人吃掉啊!那東西是個怪物……必須向上級彙報才行,讓那樣的怪物生存在這個惡魔之島上,簡直就是人間慘劇!
  
  不過……你這樣痛苦地活著也挺好。
  
  這麼想著的時候,它咽下一塊沾染了泥土的血肉,幽藍的雙眸環視一圈漸漸黯淡下來的森林。在那寂靜的黑暗裡,出現了幾雙同自己一般泛著幽光的眼睛。
  
  該走了。
  
  它吐出一塊無意間咬碎的腳骨,染血的舌尖舔舐過萊納余下完好的身軀,在那黯淡無光泛著淚花的金色眼眸下變成了身材窈窕的狼耳朵女子。長長的黑發遮住了她大半的身軀,在穿戴完先前脫下的衣物後,瑞恩舔舔嘴唇冷哼一聲,她看著那堆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人,從心底佩服著巨人之力的強大。
  
  「系統,他不會死吧。」
  
  「不會。」
  
  「我走之後那些野獸不會吃了他吧。」
  
  「有規則存在,所以不會。」
  
  「那就好。」
  
  她伸展了一下明顯變舒服多了的身子,在另外二人充滿厭惡和恐懼的視線下,坦然的從巨人身旁走過,去尋找一處干淨的湖泊來洗淨自身難聞的氣味。
  
  她是半人半狼的怪物,是可以毫無心裡壓力吃下美味人肉的野獸。
  
  今天她接受了這樣的自己。


歸途
  
  利威爾沒有多少關於秋天的回憶,在這個朝不保夕的世界裡他幾乎沒有閑情來關注四季變遷,但當黑夜來臨,冷風吹起,幽暗的燭光映在苦戰一天的人們身上時,他知道這一定會成為他人生中最不可泯滅的記憶之一。
  
  幸存的人們集聚在不那麼寒冷的地下室裡,莎夏倚靠著牆體睡得直流口水,柯尼和讓各睡在鋪了鬥篷的地板上,輕微的鼾聲響在這片安寧的環境裡,他們有五個小時的休息時間,直到晚間十點他們還要帶著這個世界的真相回家。
  
  利威爾坐在出口的一旁,他看著坐在書桌旁四肢健全,金發碧眼的男人,到現在依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也許他只是在做夢,一覺醒來後瑪利亞之壁奪還戰還沒開始,那只小狼正沉沉地睡在自己身旁。他不用考慮一些復雜無解的問題,不用在腦子裡一遍遍回放著那些送死的新兵,不用想放跑的野獸巨人,不用在這樣髒亂的環境中數著秒等她回來。
  
  灰藍色的眸子泛出些許漣漪,他想起瑞恩說過的話,那些聽起來像是即興告白一樣的話語現在回想起來倒更像是諾言,她說不會讓任何事情傷害到利威爾。瑞恩知道今天會發生的事情,她知道自己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她沒有讓那些無處言說的悲傷在他心裡腐爛發臭,她救了他。
  
  「利威爾,她會回來的。」大概是看不下去那強打著精神坐在出入口的自家兄弟,艾爾文抬起頭對他說道。
  
  「我知道。」利威爾眨了下干澀的雙眼望向頭頂的出口,他知道瑞恩會回來,所以他等著她,等她再一次兌現回到他身邊的承諾。在晃動的火苗中,他突兀地感受到了夜晚的寒冷,和調查兵團在牆外度過夜晚的寒意不同,這是一股沒有道理的冷意,像是害怕,像是恐慌,但他不應該有什麼值得慌亂的。她很強,她總是做的很好,她會回來,哪怕面對三個巨人的情況下……
  
  「她說過只要我還需要她,她就會回來,所以她會回來。」利威爾低聲喃喃著,大概率是說給自己聽的話語卻沒想被另一個還未入睡的人聽了去。
  
  「利威爾,現在是要我聽兄弟和他愛人之間的甜蜜故事嗎?」艾爾文合上那本反復看著的筆記說道。
  
  「嘖,是啊,怎樣?羨慕了?」利威爾翹著腿皺了皺眉頭繼續道,「艾爾文,你覺得神那種東西,是那麼好說話的嗎?」
  
  「……」艾爾文微微垂下了視線,他想著那面無表情,仿若參透一切的自稱"神明"的人,然後合上眼前的書本搖了搖頭:「不,我覺得對它來說我們的死活根本不重要。」
  
  「是啊,那玩意兒就是個屁,沒有武器來的可靠。可它救了你,」利威爾說到一半冷笑了一聲,「總不會是她舌燦蓮花的功夫連神都能說動吧。」
  
  艾爾文勾了勾嘴角回憶著下午重返人間時僅有的幾段對話,在搖曳的燭光裡,他的側顏漸漸染上一層思慮:「它說過一句話:天秤是平衡的。我得到了第二次生命,斷掉的右臂,還有得知真相的機會……代價是平等的。」
  
  「她給你的項鏈怎麼樣?」
  
  「斷了……」
  
  利威爾看著書桌旁緊皺著眉沉默不語的前任團長,在絲絲寒意中攏了攏披風說道:「死亡一下就把人帶到盡頭,而活著能有那麼多的可能性。別說你其實一點兒也不想活這種混話,不用我,她就能把你頭給擰下來。」
  
  「噗哈,說的也是啊,但這份恩情怕是怎麼都還不清了。」艾爾文笑了幾聲說道,平和的眉眼間染上些許無奈:「你的戀人真的很強勢,我曾見過那樣的軍官和貴族,每一個都比她來的惹人厭。」
  
  「相信我,別為了虧欠她而耿耿於懷,最遲後天她一定會笑的一臉爽朗向你討要利息。」利威爾挑了挑眉說著,面上一副十拿九穩的模樣。
  
  「哈哈哈,是瑞恩會做出來的事情,但是這利息怕是沒那麼容易還清啊。」
  
  他也是啊。
  
  那之後地下室又陷入了先前的安靜,這讓利威爾想起伊莎貝拉還沒到來時,只有他和法蘭的夜晚。那是距離瑞恩回到地上當她大小姐的半月後,沒有吉他的樂聲,沒有清澈的歌聲,那個居住著月光的花園裡再沒傳來一點兒聲音。令人不習慣的寂靜,就和現在一樣。
  
  在這樣靜謐的環境下,利威爾數羊一般數著關於她的記憶,最開始的永遠是那個惴惴不安卻還是將他們藏在屋內的少女,她從那時開始就已經很聰明了。不,這對一個二十多歲的成人來說是正常的吧,那時候自己真的小瞧她了啊。接著是地下街時期的三人生活,地上音樂會的邀請,加入訓練兵團時自己並沒有什麼用的忠告,第一次被她擁抱的傷痛,第一次骰子游戲,初雪下的初吻,舞會,綴滿月光的湖邊,能看到她房間窗戶的小徑,每次出牆前的約定,懷疑的傷痛,她曇花一現的過去……仔細一想,利威爾還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喜歡上這只小狼的,等到察覺的時候早已根深蒂固。
  
  在最強士兵也熬不住的戰後疲憊中,利威爾漸漸合上了眼。那明滅不定的燭火終於晃動兩下冒出一縷青煙,也許是兩分鐘,也許是十分鐘,這樣的黑暗與寂靜持續了一會兒功夫,直到利威爾陷入徹底的昏沉之前,他聽到耳邊傳來了故意壓低的女子聲音,清澈的溫柔的聲音:「嘿,我回來了。去裡面睡吧,這兒很冷。」
  
  「…瑞恩。」利威爾睜開困倦的雙眼,看著那黑色長發的姑娘正蹲在自己身旁,臉上掛著清淺的微笑。
  
  「嗯,我在。去裡面睡吧親愛的,來。」她輕輕吻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在那副如果他不想動就將自己抱過去的貼心注視下,利威爾抽了抽眼角果斷選擇了自己走過去。
  
  她經常會有這樣的舉動,讓人覺得自己是被好好照看著,被重視著的,事實上也確實如此。瑞恩克勞德,雖然是出身高貴的大小姐卻意外的很會照顧人。利威爾坐在靠裡的牆壁一角,看著那姑娘環視四周的場景兀自想著。但他顯然沒有想過瑞恩會脫衣服,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在幾個不要命的想法飛速閃過自己大腦時,利威爾甚至忘記了制止她的動作。這家伙,和巨人打一架後腦子進屎了?
  
  「噓——他們都睡著了。我過會兒要變成狼,今天消耗太多能量了。」在利威爾幾乎要撲上來按住自己動作的視線下,瑞恩將長發攏到身前這麼解釋道,「剛剛洗過澡,利威爾不嫌棄的話可以……」
  
  「不要。」
  
  「……我還沒說完呢。」這麼說著的她露出了頗為無奈的笑容,
  
  雖然之前見過了瑞恩的狼化形態,但不知為什麼利威爾總覺得這一次的她比上回大了那麼一點兒。泛著光澤的柔順狼毛沒有一絲異味,幽藍的眸子微闔著看向自己,利威爾不由得摸了摸身旁這只猛獸的頭頂,在她主動蹭上來的行為下抱住了面前黑狼的脖子。很暖和,一點兒也不冷了。
  
  「謝謝你,瑞恩。」
  
  狼尾巴輕輕晃動兩下,在利威爾沉迷於這樣溫暖又舒服的毛發中時,瑞恩只覺得這男人如此rua自己的行為簡直和先前的言語相差甚遠。說好的不要呢?現在手上動作倒挺實誠啊小伙子?這個情況下你是謝我救了團長還是變成狼給你rua呢?
  
  於是在三小時候後,第一個起床的阿爾敏迷迷糊糊點著燈環視一圈,在看到那只巨大的黑狼以及半躺在它肚子上蓋著披風的利威爾兵長時,那聲帶著害怕和驚異的慘叫成為了所有人的起床鬧鈴。
  
  並且成功引發了其余人的慘叫。
  
  「嘁,不就是只小狼嗎,有什麼好奇怪的。瑞恩,走了。」
  
  第一次看到瑞恩狼化的利威爾班眾人和無意間撞見調查兵團最高機密的新兵,在那一人一狼悠閑從容的注視下不約而同地想:汝聽,人言否?
  
  在僅有的四個照明和瑞恩的向導下,僅存的士兵們走在回去羅塞之牆的森林中。十一個人,在瑪利亞之壁奪還戰後剩下的十一個人,他們要帶著那三本筆記向人們揭開這個世界的真相,他們會作為英雄凱旋而歸,接受鮮花和彩帶的迎接,城內會舉辦盛大的慶典,鼓聲與管樂一同響起,成桶的朗姆堆積成小山的高度,倒酒的窈窕侍女和雜耍的戲班,在這一切之前他們還要進行英靈的祭奠儀式。
  
  瑞恩在靠近森林邊緣時變回了人類的形態,她套著白衫坐在利威爾身前,過長的黑發被攏至胸口,纖長的眼睫下是慢慢恢復正常色彩的藍色雙眸。她摸了摸黑旋風的鬃毛,在僅存下來的九匹馬中她無比慶幸自己多年的小馬駒能幸免於難。利威爾看了眼身前墨發如瀑的女人,在發絲拂過臉頰的溫柔觸感下,他們迎著最後幾場秋風策馬疾馳在藍紫色交際的暮野下。
  
  「你還沒問我問題。」瑞恩看著愈來愈近的城門和破曉的晨輝中輕聲道。
  
  「什麼問題。」
  
  「我去做什麼了。」
  
  「復仇。」利威爾掃了眼半倚在自己心口一副倦容的女子,隨著身前的艾爾文,韓吉一道衝進了人滿為患的羅塞城門,在晨光乍泄的道路上,迎接他們的是鮮花,彩帶,淚水,以及數不清的美譽。
  
  「我沒殺他們,」瑞恩徹底放松下來身子,她倚在利威爾懷中抬頭望著逐漸明朗的天空,聽著那些呼喊,那些痛苦和喜悅交織在一起的話語,在灰藍色眼眸的注視下繼續說道:「死神還沒叫到他們的名字,上天自有安排。」
  
  「是那借住在你身體裡的神說的。」利威爾聽著人群聒噪的喊聲皺了皺眉道。
  
  「嗯哼。再忍忍親愛的,馬上我們回家洗個澡喝壺茶,再睡個舒舒服服的早覺,簡直爽爆!」瑞恩撓了撓利威爾牽著馬繩的手打了個哈欠笑道。
  
  「說屁呢,那是你。我可是你的長官,和你還有某位准備解甲歸田的退休人員不一樣,多到死的報告在等著我。」利威爾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看了眼她長發飄飄的慵懶模樣,那瞬間心裡像被這小狼的尾巴掃了一下,癢的厲害。
  
  「好哦,我辛苦的長官。」瑞恩撓了撓他的手心笑了幾聲道。
  
  對於圍觀調查兵回來的約書亞來說,他的目光焦點一直在不斷撒狗糧的那一對毫無自知之明的情侶身上,他分明看到了瑞恩那炫耀和自滿的眼神!雖然她也有女朋友,但被自己朋友莫名其妙秀一臉的感覺就是很不爽!好嘛!這下子全人類都知道克勞德小姐和利威爾兵長琴瑟和鳴,如膠似漆,感情好的和永遠熱戀期一樣了!這臭屁的女人總該滿意了吧?
  
  「啊,娘的,真風光啊瑞恩,瞧那愜意的姿態……這場戰鬥是人類贏了啊,真是……眼淚怎麼止不住啊……」約書亞看著那與出行時相比形單影只的隊伍,想著在調查兵團度過的為數不多的時光,想著那些慘烈的死亡,在身旁淡黃色長裙姑娘的安慰擁抱中留下了淚水。
  
  活著的歷史用鮮血書寫,這一天,在這秋日末章的破曉晨光中,記者在他們各自的新聞稿上記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乃至十年後,百年後,凱旋而歸的調查士兵們依舊作為帕爾提亞的英雄,代表著這支出生入死的軍隊精神為後世所知,而那些死去的英雄,他們的名字被刻在在英雄碑上,英靈長存。
  
  在晚間七點三十一分,在被特意清空的集市中央舉辦了前所未有的悼念會,由死者家屬圍成的圓圈坐在燃起的篝火旁,大部分死在了野獸巨人的投石下,難以帶回。艾爾文站在人群前方看著衝天的火光和那些沉默著,哭泣著的人們,這一次的傷亡是前所未有的,但民眾並沒有責難他們,因為他們奪回了失去的故土。但剩下的每個人都會在心中責難自己,因為那些決定,因為那些無可奈何的死亡。
  
  晚上八點十五分,瑞恩回到了提利爾區的克勞德家,很多人在等她,很多人。她的父母,瑞文,管家,卡洱,霍布斯長子比索,索菲亞,亞當,奈德,塞西爾,盧娜,安娜,甚至比以往任何一次她的回歸都來的盛大。她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抱住自己總是因激動而流淚的母親,看著一旁總不苟言笑卻在這時松了神情的父親,管家拿了外套披在她身上。索菲亞和亞當手上拿著瑞恩喜歡的當季水果,塞西爾和奈德則一咬牙在索菲亞的建議下買了一支口紅和一盒薰衣草沐浴精油,花光了大部分他們行商賺的錢。
  
  瑞恩說著不要不要然後毫無壓力地接下了他們的禮物,她當然明白這兩位因為自己的介紹信而退出調查兵團的男孩兒們的心理,她又救了他們一次。
  
  「啊!這個!我知道這個!索菲亞你眼光真的很不錯啊!謝謝你們啦!禮物我都很喜歡∼精油今晚就會用的哦!」
  
  「瑞恩小姐真的毫不客氣呢。」
  
  「是啊,瑞恩小姐一直很不客氣呢。」
  
  瑞文挑眉看著被眾星捧月一般的自家妹妹,在漸冷的夜晚中勾了勾嘴角。
  
  洋槐木的吉他安靜地倚在臥室的牆角,當瑞恩擦著半干的頭發從浴室出來時就看到乖乖坐在床邊的盧娜,月光停留在她小巧的鼻尖,淡金色的眸子雖然無神卻也是好看的緊。瑞恩看著她那樣乖巧可愛的模樣不由得勾了勾嘴角,她拿過那把新吉他坐在床邊,撥了撥弦說道:「嘿,今天想聽什麼,我的小可愛。」
  
  盧娜轉過身望向身旁說話的女子,她不能總是陪在自己身邊,大人的世界有太多的時間不能自己做主,所以盧娜總是很期待這樣的夜晚,這樣聽著姐姐唱歌的安靜夜晚。
  
  「上次的,那首我聽不懂的歌。」
  
  「Wildestdream哇哦,我只唱了一遍給你聽啊,看來你也會喜歡泰勒的。」藍色的眼睛閃爍著些許微光,她摸了摸身旁姑娘柔軟的頭發,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我也喜歡這首歌,很性感,很真實。」
  
  「就和你喜歡性感真實的男人一樣。」
  
  「盧娜?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啊,這話別當著利威爾說,他會膨脹的,遭殃的可是我。」
  
  「安娜說過姐姐的話要反著理解,」盧娜仰起頭撅著嘴說道:「我會告訴他!」
  
  「嘿!看看你這驕傲的模樣!跟著她學壞了!」
  
  在女孩兒的笑聲中,纖長的手指摁上琴弦,月光灑在如瀑的長發上,像是織錦的綢緞。
  
  「He said "Let's get out of this town"
  
  Drive out of the city
  
  Away from the crowds
  
  I thought "Heaven can't help me now"
  
  Nothing lasts forever.
  
  清澈的嗓音與吉他的和弦一同響起,在這樣靜謐的夜晚。
  
  「But this is gonna take me down
  
  He's so tall and handsome as hell
  
  He's so bad but does it so well
  
  I can see the end as it begins
  
  My one condition is……
  
  灰藍色的眸子落在紅絲絨的方盒上,他手中拿著一張房產會所的別冊,桌上是金邊的茶具和一條藍色手鏈。
  
  「Say you'll remember me
  
  Standing in a nice dress
  
  Staring at the sunset, babe
  
  Red lips and rosy cheeks
  
  Say you'll see me again
  
  Even if it's just in your
  
  紅絲絨盒子被鎖在衣帽間的抽屜中,和那些從她那兒得到的禮物一起,透過月光隱隱約約還能看見幾張包裝完好的唱片。
  
  「wildest dreams aha aha
  
  Wildest dreams aha aha…
  
  他重新戴上那條藍色的手鏈,與此時眉眼帶笑的姑娘一同望著那輪澄亮的滿月。
  
  「In your wildest dreams……」


秋末冬初
  
  當世界的真相被公之於眾,比起懷疑軍統陰謀論的人們,更多人選擇關心儲備糧的數目以度過隨即而來的凜冬。民眾是這樣的,比起世界,國家,歷史,還是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更加靠譜一些,比如面粉的價錢,政府福利,房價,每月的工資,每一件生活必須品都比這些國家大事要來的重要。
  
  「所以不用擔心民眾的混亂,再亂也亂不過王政變/革的時候。不是挺好嗎,看到我國人民那麼有活力,打敗馬萊指日可待啊。」瑞恩晃了晃酒瓶看著韓吉幽怨的臉說道。
  
  也許是這位姑娘的發言太過一針見血,方才還在憂慮民心不穩的新任團長韓吉小姐漸漸松開了皺緊的眉頭,喝了口酒順帶看了眼一旁悠然自得一副退休模樣的前任團長,心中是十分的怨念。
  
  娘的!艾爾文這家伙早就想退休了吧?可真是服了他了,達成夢想後直接進入閑散生活的前任團長簡直讓她氣的牙根癢癢!還有瑞恩!這無官一身輕的模樣簡直和她和利威爾有著天壤之別,且不說這關於瑪利亞移民的大量文件,單單是今後調查兵團的發展方向就讓人十分頭疼。
  
  「韓吉,萬事開頭難,嘛……總之你加油吧。我找了一份不錯的教師工作,想來想去果然還是從事父親的職業吧。我想知道他從那小小的教室裡面,從飛揚的粉筆灰間看到了什麼,又得到了什麼。」艾爾文看了眼身旁抓著腦袋的韓吉說著並不算的上是安慰的話語,他湛藍的眸子泛著絲絲笑意,那副如天晴般明朗的模樣倒讓韓吉說不出什麼挖苦話來。畢竟這個將大半輩子心血投入在調查兵團上的優秀男人終於達成了他的夢想,以後的日子該讓他自己做主了。
  
  「這不是很好嗎?在哪裡呀?」瑞恩拔了瓶塞問道。
  
  「希爾頓區的三角巷,有一個民辦的學校。」艾爾文看著端上來的最後一塊布朗尼說道。
  
  「離約書亞的書店很近啊,他以後有了孩子可能還會去你那兒念書呢。」巧克力布朗尼,她最愛的甜點現在卻只能看著別人吃。這麼想著的小狼摸了摸自己不爭氣的胃,在重重的嘆息下仰頭喝了小半瓶白葡萄酒。
  
  「瑞恩,把瓶子放下來倒在杯裡面喝就這麼讓你厭惡嗎?」利威爾半撐著腦袋晃了晃杯中閃爍著的透明液體,用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冷淡話語表述著瑞恩那極其豪邁的飲酒方式。
  
  「但是這樣喝真的很爽啊,你們也試試嘛。」
  
  「瑞恩你這樣喝從來不會醉的嗎?」
  
  「嗯……看喝什麼酒吧,葡萄酒我基本不會醉。」
  
  「哦呀?真的嗎?利威爾!給她倒點白蘭地!」
  
  「嘁,別這麼快就下命令啊,團長。」利威爾看著韓吉躍躍欲試的模樣,在身旁遞給自己的酒杯下倒了大半杯白蘭地。
  
  「今天這麼爽快?不像你啊利威爾。」瑞恩狐疑地看著身旁的男人說道,她看著滿滿一杯的白蘭地,寶藍色的眼中泛出些許精光:「你們不會合計著想把我灌醉問些什麼事情吧?」
  
  「哪有的事,哪有的事!」韓吉在心中大喊著不妙搖了搖手。
  
  「不,沒有那個打算。」艾爾文垂下眸子手卻握緊了刀叉。
  
  「呵,問你還需要灌醉?」利威爾依舊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大爺模樣翹著腿,正義凜然地望著瑞恩。
  
  拿著酒杯的姑娘挑眉看著那三人如出一轍的言行,在氤氳的燭火中眨了眨眼睛,半杯下肚:「哼,行啊,來試試?」她將幾乎空了的酒杯重重壓在桌上,猩紅的嘴角勾起一抹艷麗的笑來:「但酒不能白喝啊,這樣,傳統游戲,傻瓜拳,大話骰,七八/九,六/合/彩,隔壁就是海倫酒吧,走一個?」
  
  「我——靠,瑞恩你真的好會玩啊?」韓吉興奮地搓了搓手,看著那笑著搖頭的艾爾文和明顯沒有反對意見的利威爾後起身應道:「走一個!」
  
  其實今天這個事兒硬要說還是三人一起出的主意,由於瑞恩自己說出付出的代價究竟是什麼這個可能性簡直小到和夏雪雨,天地變一樣,於是在這頓由前任團長請客的飯局上,三人決定灌醉她。利威爾一開始保持著良好的男友自覺認為這個主意欠妥還需從長計議,但在韓吉一句:「也許瑞恩以前也付出過這樣的代價,做過這樣的事只是我們不知道」中敗下陣來。他想知道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瑞恩是不是和韓吉說的那樣一個人改變著什麼,付出著什麼,因為利威爾知道對於這類問題瑞恩肯定不會老實回答。
  
  但酒過三巡,隨著愈來愈高昂的氛圍和瑞恩口中愈來愈大的點數,好像大家都忘了這次聚會的最終目的。利威爾看著已經臉色酡紅興奮異常的韓吉以及脫了外套明顯樂在其中的艾爾文,在那姑娘火熱急切的視線中幽幽地說:「二十。」
  
  「Boom!利威爾你炸啦!」瑞恩舔舔嘴角嬉笑著揭開骰蠱,順著眾人的目光四個白底紅點的骰子靜靜地躺在桌面上,六五四五,正好二十。
  
  「來來來!滿上滿上!」韓吉自告奮勇倒了一杯酒在利威爾杯中,後者挑了挑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幾口喝了個精光。
  
  突出的喉結上下滾動一番,跳躍的燭火在硬朗的鎖骨處打下一片陰影,身著黑色襯衣的男子將酒杯倒著示意自己喝光的事實隨後將其壓在桌面上,他抬起那雙因酒精而泛著些許水光的灰藍色眸子斜斜地望著自己雙頰泛紅卻依舊清明的戀人,在後者毫不畏懼的對視下勾了勾嘴角。
  
  是這個。這樣宛如藏於冰面下熾熱熔岩般的目光,那麼具有男性魅力的侵略性眼神,每一次這樣和利威爾對視瑞恩總會不由自主的加快呼吸,像是在大庭廣眾下毫不克制的親吻,就像是用眼神代替那雙靈巧的手撫摸過她的靈魂。盧娜是對的,她喜歡這樣的男人,性感又真實並且還透露著些許危險的男人,她喜歡利威爾。
  
  「這回我做莊,看在前任團長的面子上,一人兩杯怎麼樣?」艾爾文接過從瑞恩那兒遞來的骰蠱,隨著清脆的碰撞聲,他低沉的聲線微拖著微上揚的尾音落在三人耳中。
  
  從這個被紗簾圍起的小小卡座上,時不時傳來女子猖狂的笑聲和酒水入杯的聲音。這是秋末冬初的十一月,飄著細雨的涼夜帶不走酒吧內的熱潮,現在是晚間十點十五分。瑞恩從洗手間走出,長皮靴踩在鋪了防滑墊的通道口,她撩開淡紫色的紗簾從大著舌頭的韓吉手上拿過那剩下的半杯酒一飲而盡。
  
  「韓吉,你不能再喝了哦,聽話。」她揉了揉那單馬尾姑娘的頭,將那不斷傻笑著說著昏話的人按在自己肩頸,幽藍的眸子看向身旁晃著酒杯仿佛意猶未盡的人挑了挑眉問道:「嘿,親愛的你怎麼酒量這麼好?」
  
  「我也想問,你這家伙怎麼酒量這麼好?」利威爾瞥了眼正扶著頭休息的艾爾文反問道。
  
  「因為我是狼女啊。」瑞恩拍了拍肩膀處韓吉毛茸茸的腦袋,長呼出一口氣道:「結果又是我們兩個還清醒著啊。」
  
  「不……我還醒著,只是有點暈而已,我還醒著。」艾爾文艱難地抬起眸子望向那兩個驚訝的人,在這樣奇妙的對視下他拿過侍者遞來的蜂蜜水喝了幾口後說道:「雖然很想知道你們兩個誰的酒量更勝一籌,但今晚還是算了吧。」
  
  溫柔的燭光落在瑞恩的眼睫打下一片蝶影,她無奈的笑了幾聲順帶拍下韓吉無意識摸向她腰側的鹹豬手:「所以啊,灌醉我然後問問題這種事情以後只能利威爾一個人做哦,不然會變成我問你們問題噠,得不償失哦。」
  
  「嘁,我可不想和你拼酒啊,不管是喝醉還是照看醉鬼,哪個都很麻煩。」利威爾抿了口杯中的清酒毫不客氣道。
  
  瑞恩看著肩膀處迷迷糊糊的韓吉以及同眩暈感做抗爭的艾爾文不由得回想起上輩子和朋友們去迪廳的事情,那時候很年輕氣盛,剛上大學的自己總是徹夜徹夜的玩,雖說是玩卻也不常喝醉,久而久之照看喝醉的朋友就成了固定幾人的事情了。還能記起那震耳欲聾的環繞音,熱烈的氣氛,扯著耳朵大喊才能聽見的對話,喝醉一幫人的可樂桶挑戰,真是無憂無慮年輕肆意的時光啊。
  
  「怎麼?想起你的光輝歲月了?我還沒問過你以前是不是經常去酒吧,不過看樣子一定是了。」利威爾看著瑞恩的表情冷哼一聲說道。
  
  「哈哈哈,在我們那兒這種店很常見的,但是很吵很瘋,鬧的不行,利威爾大概習慣不來。和朋友五人一起去醒著的總是我和我另一個兄弟,那時候愛玩,每周去一次,偶爾在自己家裡辦一個派對……噗,怎麼了呀?雖然我的確什麼都知道玩的也挺多,但我還是個好女孩呀。」瑞恩瞧著利威爾那皺眉的模樣不由得笑出了聲,她碰了碰利威爾的手背在後者狐疑的視線下繼續說道:「因為我只是表面端莊,實際上很叛逆很野這件事情也不是什麼秘密呀,我表現的很明顯了嘛,這才是我。還是說利威爾實際更喜歡乖巧些,可愛清純些,像百合花一樣的女生?對我失望了?」
  
  「說什麼蠢話,只是覺得參與了我過去的你的過去我沒法參與,也沒法熟知。你是個不要命的瘋丫頭我很早就知道了,但是……還是會不甘心。在你的世界,在那個和平的年代,我沒法看到那樣狀態下生活的你,我希望有天能看見。」利威爾撐起腦袋斜斜地望向身旁那人,眉目間帶著不易顯露的期望。雖然他掩飾的很好但瑞恩還是從他眼中看到了醉人的酒氣,如果是清醒時他大概不會說出這樣直白熱烈的話語。
  
  瑞恩不由得緊了緊手指眼睫微顫:「你當然可以熟知我的過去,你當然可以……」她呼出口氣再次摸了摸韓吉沉吟低語著的腦袋,看了眼對面強打著精神的艾爾文,終於決定松口一次。也許告訴他們也沒什麼,也許開誠布公對他們而言才是更好的,這樣想著的她在婉轉的樂聲中緩緩說道:「我帶來這個世界的吉他,那把紅楓木吉他是爺爺在十八歲生日時給我的成人禮物。我說過小時候我在他身邊長大,有青山綠原和家門前的蒼蘭,但成長的代價……代價就是一條我想逾越卻因為膽怯而退縮的鴻溝。我大半個童年都留在了那裡,最後我帶著那些回憶去了城市,去上學,去工作,去度過我的一生。
  
  「我只想他想了不過幾個月,之後就繼續過著我的生活,那裡通訊手段發達,交通也便利,只要我想什麼時候都可以去看他。就這樣一年,兩年過去了,我度過了我的青春期,成年期,我找到了一份好工作,時不時去看看給我吉他的爺爺。他還是老樣子,只是更瘦了,和那棟老房子一樣,蒼蘭還是很漂亮就和我離開時沒兩樣,我記得那是個初夏的日子,很溫暖。陽光照在身上懶洋洋的,我吃著爺爺給我烤的巧克力甜甜圈,那是我和他見的最後一面。
  
  「然後是病房,我去晚了。我知道死亡是件很突然的事情,它平凡的發生了。沒有一點征兆就死去的人,在你說話的時候,在你睡覺的時候,在你為下一餐吃什麼煩惱的時候,它安靜的來了。我看他躺在病床上,我知道我的童年失去了一半,人會開始悔恨開始懊惱開始痛哭流涕,我也是。
  
  「我帶著那把吉他,爺爺給我的也許是他自己做的吉他,我無從得知,但直到那個平安夜的夜晚我都帶著它,它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的過去我的思念我的家人。這不是一個悲傷的故事,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很……很常見的故事,人們總這樣,當失去了什麼他們就懷念什麼。」
  
  利威爾看著那個摸著酒杯邊緣陷入流年回憶的姑娘,灰藍的眼中泛出些許漣漪,說到這裡他已經明白了,相信艾爾文也明白了。平等的代價是那把吉他,是那把承載著感情和過往的吉他。
  
  「但活著才重要,不管什麼回憶什麼思念什麼唯心主義的東西,活著才是重要的。我救了你,我不後悔,所以不要懷著愧疚而活,那樣一點兒也痛快,我希望我那寶貝吉他能換一個幸福人生給我們勞心費神的前任團長艾爾文史密斯。」瑞恩勾勾嘴角笑著舉起酒杯,她向對面那金發的男人示意著一飲而盡,「我早把你當成我朋友了,不是長官不是領導不是調查兵團團長,你是我一同征戰多年的朋友。我需要理由來救我的朋友嗎?不需要啊。」
  
  她眼中是一片赤誠,藍色的眸子毫不避諱地看著那兩人。艾爾文起先沉默地看著那黑頭發的姑娘,他聽著想著算著自己欠下的恩情,最後被那姑娘豪邁的用一杯酒勾銷。救朋友還需要什麼理由嗎?不需要啊。艾爾文低低地笑了出聲,他舉起手中的蜂蜜水喝了個干淨,最後看向對面抬著眉梢的姑娘說道:「很高興遇見你,我的朋友。」
  
  「是哦。朋友記得把賬單結了,今晚你請客嘛。」瑞恩擠了擠眼睛嬉笑道。
  
  艾爾文聞言看了眼桌旁的賬單,在深吸口氣後轉頭看向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多年好兄弟,語氣中透露著些許驚嘆:「她總是這樣毫不客氣的嗎?」
  
  「啊,對熟人更是如此,艾爾文你交了個不得了的朋友啊。嘛,恭喜你。」利威爾毫無壓力的回應著自己前任上司,在這樣的環境下他沒有注意到自己放松下來的神經,嘴角勾起的清淺笑意,心底那可以稱得上安穩的情感。
  
  也許這才是生活,坐在小圓桌旁喝點小酒吃點小菜,聽著聽不太懂的音樂,聊著沒有營養的廢話,想著明天做什麼去哪裡吃什麼這樣曾經覺得很狗屎的問題,然後握住她的手慢慢走回家。也許這才是生活,沒有戰爭,沒有巨人,沒有敵人,沒有全世界的敵意,沒有這操蛋的歷史恩怨,這才是生活。
  
  瑞恩將醉的不省人事的韓吉背回了家,在這樣寒冷的夜晚她依舊穿著最喜歡的兩件式,沐浴著澄澈的月光走在回去兵團的路上。在後天的榮譽典禮上,親吻過女王手背的艾倫會記起他被安排好的宿命,那時候就是世界悲劇的開端。她插著口袋走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呼吸著冷冽的空氣感受著進入體內的清涼氣息,藍色的雙眸望向遠方:最起碼還有一次海邊旅行可以期待,也許巨人的腳掌不會踏及那片冰封的北地,也許她會活到大結局看著自己那禿頭哥哥討到老婆,約書亞結婚,看著盧娜長大成人,卡洱完成他音樂大師的夢想,然後和利威爾一起在隨便什麼地方開個紅茶店,辦場燒錢的婚禮,然後度蜜月。好吧,雖然和他獨處的時候總有種度蜜月的羞人感覺,但瑞恩不討厭形/式/主義。
  
  這個世界並沒有那麼壞而她可以懷有期待,對於兩人的未來。
  
  她可以嗎?當瑞恩看到那站在夜色中的人時她這樣問自己,她真的可以嗎?
  
  利威爾那泛著些許酡紅的臉逐漸清晰,他還是一如既往清清冷冷的模樣站在月光下,黑色大衣稱出一片孤寂的氛圍縈繞在他身旁。瑞恩想帶他離開這個島,用早就存好的金子兌換成世界貨幣去一個安全的地方,然後將那些重要的人統統接過去,買下一個身份買下一套房子,不去管四年後的人間悲劇就這樣閉目塞聰的過一輩子,那一定是……對他們來說最好的,最幸福的未來。
  
  在一切沒有發生之前,她多想這麼做。
  
  然後她深吸口氣勾了勾嘴角站在他面前,看他皺起眉頭說著毫不客氣地數落話語然後將圍巾圍在自己脖頸。也許是太過寂寥的深夜帶給人脆弱的錯覺,仿佛從她雙眸中洞悉什麼的利威爾輕嘆一聲合上那雙幽藍的眼睛,熾熱的吐息,撩人的酒香,清涼的月色,一個吻。
  
  「……嗯,利威爾?」她尾音上挑帶著些許疑惑看著眼前的男人,腰間是他有力的雙臂,所幸是深夜無人的街道,不然就兩人的個性是怎麼也不肯在戶外親嘴的。
  
  利威爾用大拇指蹭過她眼瞼下方說道:「也許你是對的,我應該喜歡一個更清純可愛,沒那麼多秘密的好女人,這樣就不用總為此勞心費神。」
  
  「那你還有機會,在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之前你還有機會。」瑞恩拉過他的手輕聲說道,眼底是溫柔到極致的笑意。
  
  「瑞恩……」利威爾瞧著她那副模樣微微慌了神。
  
  「你可以走,找一個更簡單的女人,她愛你你愛她,不用上戰場,不用處理堆積如山的工作,不用讓你勞心費神。」
  
  「喂……我不是那個意思……」
  
  「一回家就可以看見她,就可以擁抱她,可以吃上熱乎的飯菜。她很安全,她沒有性命之憂……」瑞恩看著利威爾愈加緊皺的眉頭終是沒有繼續說下去,她碰了碰那人的鼻尖道:「嘿,我沒有生氣,這是事實,一個我做不到的事實。抱歉,嚇到你了,但是利威爾,我……我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他應該生氣的,為這姑娘腦子裡的狗屁想法,什麼清純可愛沒有秘密的好女人,那樣的女人他從來不知道啊!利威爾沉默地望進那雙映著初冬月色的眼中,他在那裡找到了一成不變的愛和深入骨髓的溫柔。就是這張總會吐露殘酷話語的嘴,這張舌燦蓮花的嘴在那個初冬的夜晚將他說動心了。他應該生氣的,但是瑞恩總會和他有一樣的想法,接連不斷的戰況,死傷慘重的現狀,撲朔迷離的未來,身為調查士兵的他們命如浮萍,選哪個男人都比他要有保障。
  
  「我也是,我從來不是一個好的選擇,以你的條件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比我安全可靠的不用奔波在死生一線的男人,在內地有個安穩工作的好男人,能一直陪著你的……」
  
  墨發從指尖滑落,在映照著月輝的灰藍色眸中是她陡然放大的眉眼,掠過耳旁的風,以及嘴角的柔軟的溫度。
  
  「我只要你。」她說。
  
  「我只要利威爾。」帶著無可奈何的深刻情感。
  
  「我也是。」
  
  那天晚上他三次,她四次,幾乎要到完整的四次了。和他睡一起時瑞恩有個習慣,不管被說多少次幼稚她還是會將手握上來。小狼很喜歡肌膚相貼時候的熱度,她不是那樣清純可愛的女人,可愛也許有但清純可全然算不上,她總會在一切結束後握上自己的手,柔軟又溫暖的愛人的手。
  
  這時候她會用濕漉漉的眼睛望向自己輕聲說:「晚安,利威爾。」就和現在一樣,惹人憐愛。利威爾總以為這樣做的瑞恩是因為那一點點的撒嬌心理,一點點不易顯露的占有欲,又或是從小要抓著什麼睡覺的習慣。但是現在他萌生出另一個想法,在這樣寂靜的夜晚和她平穩的呼吸中,他看著那闔上的藍色雙眸想著幾小時前她的表情她的話語。
  
  也許是不想讓自己放開她,也許是想讓自己抓緊她。為了不讓她跑去其他地方,跑去他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哪怕只是這樣幾小時的夜晚,抓緊她。


向往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中午,在處理完那煩人的珠寶生意和應對采訪的記者後,瑞文換了便裝乘著從不會屈尊落座的載客馬車來到調查兵團門口。寒風吹過街上婦人們的長裙,尖嘴的麻雀聚在面包店門口渴望好心的女主人撒下一星半點的食糧。他指間夾著一根白色的萬寶路,咖色的帽沿遮住那雙深藍的眼眸,在被風吹散的煙霧中他看到了那位懷抱文件匆匆而來的助理,戴著紅色羊羔絨帽的他好妹妹的助理。那短發的姑娘如風一般掠過自己身旁,帶著淡雅的米賽爾香水味,她不認識自己,瑞恩和他的職場是兩個完全沒有關系的地方,總的來說對這位短發助理沒有認出身為她直屬上司哥哥的自己,瑞文很滿意。
  
  「謝天謝地,能知道那丫頭工作和我一樣多這件好事兒,以及你終於來了,利威爾兵長。」瑞文脫下帽子看著身後邁著從容步伐的男人,那是一張被歲月之神眷顧著的面容,從那冰雕的臉上絲毫看不出見戀人兄長所應有的些許慌張。
  
  「開了個不大不小的會議,我以為換了團長能少一些這種費時間的東西,結果還是一樣。」利威爾抬起頭注視著眼前圍著圍巾的男人,千年難得沒有擺出環著雙臂,眼白看人的腔調。
  
  「天氣太冷我就長話短說。」瑞文咳嗽一聲直起身子,他垂下眉眼看著眼前的男子正了神色道:「你和瑞恩准備結婚了嗎?」
  
  纖長的睫毛輕顫一下,站在這十二月的暖陽中,利威爾微微曲了曲指節否定道:「不。」
  
  「但你定了婚戒,內城幾乎所有珠寶店都是我的資產,我看見你名字了。」
  
  「我是定了婚戒。」利威爾看著那雙和瑞恩如出一轍的藍色眼睛,在那幾乎要實質化的疑問神情下補充道:「但不結婚。」
  
  「……」青色的煙霧散在風中,橙紅的火星子直接吞沒白色煙卷的一小段距離,在一聲沉重的嘆息下瑞文揉了揉額角:「還是她的問題嗎。那丫頭的思想總是和其他女人不一樣,她可是以前貴族小姐中離經叛道的典範。也許等世界和平的那天結婚是個不錯的打算,但是這操蛋的世界會有和平的那天嗎,利威爾。」
  
  「我們正是為此而戰鬥的,調查兵團的每個人,艾爾迪亞的每個人都是為此而戰鬥的。」
  
  「但時間不等人。」
  
  「不需要時間,只要我和她。」利威爾垂眸感受著手腕間幾克的重量,如此平靜地說道:「我永遠不會辜負你妹妹,但婚姻對士兵來說是個枷鎖,因為不知哪天會死在哪裡,她比我更早知道這個道理。所以在真正的和平到來前,我們誰也不提這件事。」
  
  在瑞文那夾雜著心痛和不甘的復雜視線中,利威爾回望了一眼兵團的方向,就像是暖風拂過冬夜的湖泊,冰雪消融,那灰藍的眼中蕩出些許不常見的笑意:「我早把她當家人了。」
  
  他早就把她當家人了。瑞文看著那為人類最強在冰面下的柔情模樣,實在是搞不懂自己妹妹究竟哪裡吸引住這位看似與愛情無緣的兄弟的目光了。難道同小說中寫的那樣,因為她是個有趣的女人?瑞文這麼想著卻把自己給逗笑了,留意到面前人微微皺起的眉頭,他裝模作樣咳嗽一聲收住笑意,維持著自己大舅子的身份說道:「嗯,你們挺好的。咳咳,那什麼,今年過年父母想見見你,如果有空的話就和瑞恩一起回來吧,婚戒的事兒……我不告訴他們。」
  
  「行,我和她一起過去。」利威爾抬頭看著那和自己年齡相近的男人,褐色棉衣,格紋圍巾以及手上的咖色加絨帽,一副和妹妹完全不同的怕冷模樣。說起來瑞文克勞德給他的印像一直都是瑞恩口中那自傲的用鼻孔看人的孔雀姿態,但如此看來這家伙也許比瑞恩說的要好上許多。所以他決定從現在開始重新審視這個未來要成為自己……親戚的男人,並出於難能可貴的禮節對他說了一聲:「嘛,謝謝你,瑞文。」
  
  畢竟他不想讓瑞恩知道自己在她睡覺時偷量無名指圍這件事啊。
  
  那頂咖色的帽子重新戴在瑞文頭上,他掐滅煙卷緊了緊圍巾攔了輛去往內城的馬車,在車簾放下的瞬間他用余光掃了一眼那站在兵團門口的男人。既然不結婚為什麼把婚戒定了呢?是等到真正和平的那一天再交給她嗎?那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和平呢?那死丫頭什麼時候才能嫁給唯一喜歡的人呢?瑞文重重嘆出一口氣,他摘下帽子疲憊地望著搖晃的車頂。懷有怎樣感情的人才會瞞著對像偷偷買好戒指啊,除了驚喜,除了婚期,當買下戒指的那一瞬間所有男人都想著將其交給自己的伴侶。但是和平……是個多麼遙遠,多麼虛幻的詞彙。
  
  自從積雪覆蓋大地特洛斯特區的大槌就再沒傳出砸死巨人的聲音來,積雪消融之時,兵團宣布瑪利亞之牆內的巨人已被完全清除。當升降機從特洛斯特區降下,街道建設正式開始之時已經是花草萌芽,蝴蝶飛舞的季節了。特洛斯特區戰役的一年後政府批准了難民返回故鄉,而調查兵團走出了瑪利亞之牆開始了牆外調查。
  
  瑞恩並不知道在去年年末自己哥哥和戀人見面的事情,她只知道父母很喜歡這個如傳奇人物一般的利威爾兵長,以及數不勝數的工作將她的日程壓的滿滿當當。今年春天除了要拿回並擴建那三分之一在瑪利亞之壁的養殖場,還要去牆外實地考察一番,如果條件允許的話她准備將養殖場整個遷到牆外,退還占用耕地的土地讓農民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帕拉提島上的居民不能固步自封,就算知道牆外已經沒有巨人但被馴化的民族依舊習慣屈於牆內,就像跳不出籠子的綿羊。
  
  也許這是好的,起碼在艾倫發動滅世地鳴的時候不會有島上的犧牲者,也許只是她把一切想的太簡單太理想,人們在牆內生活也沒什麼不好,也許……她停下手中的鉛筆壓住畫冊的紙張,看著那片連接港口的海面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墨色的長發散在風中,她握著畫筆聽著遠處傳來第一次見到如此景像人們的嬉笑打鬧聲,阿爾敏捧起的海螺硬生生將女武神三笠嚇得連退三步,莎夏和科尼宛如幼稚鬼一樣互相潑水的行為,讓嘗了一口鹹腥的海水吐著舌頭,韓吉她好像看到了什麼,嗯……大概是寄居蟹吧。
  
  「天氣真好啊。」瑞恩撫摸著這本畫冊喃喃道。
  
  她垂下同這片海一樣波光粼粼的雙眸,翻看著泛黃的畫冊和那些幼稚卻珍貴的線條。她所有被掩飾的冠冕堂皇的原因,所有想做事情背後的動機,出發點卻是那麼單純。也許她只是想一直看著這樣沒有牆壁的世界,想一直生活在牆外面的世界,想找到那一星半點關於故鄉的影子。港口的都市,冰封的大地,冬日的落星和……極光。
  
  還有……
  
  「韓吉手上的東西實在是太惡心了,海裡面難道全是這種屎一樣的生物嗎,饒了我吧。瑞恩,你故鄉的港口也和這裡一樣嗎?」
  
  他看了眼瑞恩身旁布滿黃沙的石塊,在短暫的猶豫下還是選擇站在她身旁,灰藍的眸子映出她望著海面的模樣。白色的襯衫微微飄起,在這晴空下處處都是風的痕跡,她沉吟了片刻抬起頭緩緩說道:「不,比這裡更大,而且不是軍事港口,商運占了大多數,也會有觀光旅游的人乘游輪過來,我很喜歡哦。」
  
  「是嘛。」這麼說著的利威爾側過頭看著她手中有模有樣的速寫,在一陣小小的詫異中將目光投向那片閃耀著光斑的海域:「你還會畫畫?最好把韓吉那痴呆的模樣畫下來,這可是能讓團長少開幾次會議的有效威脅。」
  
  「利威爾,這多少有點……」
  
  就在這時的韓吉注意到那過於強烈的二人視線,她轉過身看到這時候還端坐在石塊上畫畫的瑞恩,在那高昂的興奮感中她興衝衝拿著兩只被利威爾稱作惡心生物的東西朝瑞恩跑去,明顯是一副獻寶的模樣:「瑞恩!你看你看!這玩意兒還會噴水的哦!哦哦哦哦哦!它在動誒!你看啊!」
  
  「嗯?誒!?誒啊啊啊啊啊啊!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大可不必!我怕這玩意兒啊臥槽!臥槽臥槽臥槽!」
  
  大概是聲名顯赫的夜行組組長第一次在眾人面前露出如此失態的模樣,仿佛發現新物種的韓吉咧了咧嘴角看著那猛然倒退數十步,毫不做作口吐芬芳渾身上下散發著:「莫挨勞資!」的瑞恩,有趣。
  
  「嘿……瑞恩你……怕這個呀……嘿嘿……」
  
  「你,你別過來啊!我生理抗拒這………噫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臥槽!!!!!韓吉你他媽!往哪兒丟呢啊!」
  
  金色的沙灘上是索性脫了鞋一路狂奔到三人組身旁的瑞恩,以及嗷嗷亂叫拿著黑色不明生物興致盎然的偉大的調查兵團團長韓吉小姐。黑發的女子如臨大敵死死盯著那只蠕動著的海參,在一陣汗毛倒立的惡寒下毫不猶豫拉過了在一旁看戲的阿爾敏同三笠一起當擋箭牌。可惡!從小到大她最怕這樣蠕動的東西,可惡啊!
  
  利威爾發誓他活了三十年第一次看見瑞恩這麼驚慌失措花容失色,居然拿後輩當盾牌的那副慫樣……
  
  有一點好玩。
  
  「我服了……幾歲的人了能不能成熟點……嗚嗚嗚……」瑞恩的鐵爪緊緊固定住兩個同樣驚惶無措的人,在欲哭無淚恨不得直接遁地的心情下,她急中生智衝一旁同樣看好戲的莎夏大喊道:「莎夏!韓吉手裡的那個生物!!清理後做料理特別好吃哦!!!」
  
  「誒!!!真的嗎?!」單馬尾的女孩兒雙眼放光,她拍拍手上的沙子三步並兩步跑來:「韓吉團長!」
  
  那一瞬間,圍繞著韓吉和瑞恩兩人的戰況因為莎夏的加入而變得撲朔迷離,瑞恩在期間不斷看向那居然站在一旁環著雙臂看好戲的自家男朋友,那明顯壓制著笑意的面部表情!就差沒給他來一份電影院套餐了對吧!?
  
  世界上是沒有正經人的。
  
  那天在沙灘上撒丫子狂奔到心累的瑞恩索性脫了裝備,撩起褲腿走向了對於他們來說未知且又神秘的大海。她回望著海浪線處驚訝又擔心的人們,看著她為之付出血與淚的同僚們,以及那幾年的青春,心中是一片悲涼。果然,愛是會消失的……
  
  淦!
  
  既然如此她就要找個大家伙嚇回去!
  
  「完了,瑞恩她,真生氣了。」韓吉將那名叫海參的生物丟給莎夏喃喃道。
  
  「啊,那家伙認真了。」利威爾稍稍後退幾步說道。
  
  「仗著生活經驗比我們多就開始操作起來了。誒,利威爾你別往後退啊,你怎麼回事?要棄兄弟於不顧嗎?啊?」韓吉隨著他的步伐後退兩步,她看著那輕輕松松潛入海水中的女子,臉上是全然的不可思議:「喂……她那兒的人都這麼勇的嗎?」
  
  「鬼知道,但她說她算膽小的。」
  
  「所以說你別往後退啊……完了,我覺得我要完了,利威爾我先走——!噫?????你不講義氣啊!你放開我!」
  
  「啊,正巧,她好像兜了很多東西上來。」
  
  「韓吉!!!!!」
  
  瑞恩拿著綠色的鬥篷兜了從淺灘附近找到的些許海產,她抹了把潮濕的臉,原先飄逸的秀發已經完全粘在了脖頸處,那瘋模樣像是海底索命的厲鬼。
  
  「這!這怎麼這麼多腳?會咬人的吧?利威爾快放開我!放開我啊!」
  
  「對啊,會咬人的,鉗子還會夾人呢!來試試啊韓吉,啊?小姐妹兒剛才挺高興啊?出來混遲到的還的好姐妹兒。」
  
  這一天除了艾倫依舊沉浸在關於自由不自由的艾爾迪亞核心價值想法中,幾乎所有人都被那據說是千金小姐的女子行為震撼到了,他們聽說過夜行組組長表裡不一又瘋又野,但沒想過會這麼野的啊!?這誰家的?都不管管的嗎?怎麼說下海就下海了?這麼自信的嗎?再多撈點兒上來啊!
  
  「誒!別丟別丟別丟,這都可以吃的呀!高蛋白低脂肪,不長胖的呀。莎夏!要不要姐姐下海給你摸魚去?」
  
  「務必!」
  
  「嘖,差不多可以了,感冒了可沒人照顧你。」利威爾看著那明顯一掃陰霾和方才形同兩人的女子說道,在心底無言地翻了個白眼,語氣是十打十的不耐。
  
  雖然利威爾的確對這樣的瑞恩有一星半點的不滿,但主要原因還是濕身後那家伙的腰線實在是惹眼得緊,毫不介意自己那幾乎貼著身體曲線衣物的姑娘還笑的一臉沒心沒肺。在給她披上自己鬥篷後,那幫小鬼仿佛看到巨人飛天一樣的神情讓他在瞬間刮了個刀眼過去。雖然很麻煩,偶爾瘋的不成樣子還會被自己說上幾句,酒量好的不像是一個女人該有的樣子,但也是唯一一個敢接住他諷刺的話茬,讓他總忍不住露出笑容的人。面對這樣的姑娘,只是一件鬥篷而已,不管什麼時候都會給她披上,
  
  「洗好了還給我,不要有異味。」
  
  然後再洗干淨還給他。
  
  這是閃爍著金色光斑的春日下午,在被風吹動的泛黃畫冊上是一張碧海潮生,金沙斜暉的鉛筆畫,連著那些在後山訓練的往昔,稚嫩的人臉圖畫和精致的夜中景色。這本畫冊成為了瑞恩人生中第二重要的物品,是故去的人們留給她的無可比擬的珍寶,上面是他們還未完全盛開的青春模樣。
  
  此時距離吉克一行人回到馬萊已有近半年的時間,因為失去女巨人和超巨以及對巨人兵器逐漸發達的緣故,原先在半年內預訂解決的戰爭卻遲遲沒有落下帷幕。遠在帕拉迪島應對各類文書的瑞恩還不知道自己的相貌已經被馬萊高層熟知,對於吉克在報告書上提到的這個擁有未知力量的女性,他們甚至不能判斷它究竟是何種生物。但唯一能夠確認的就是——
  
  「她是惡魔之島孕育出的怪物,畸形的生物,是惡魔的詛咒!」圓臉小眼睛的議事官顫抖著雙手指著那副怪物的側寫照,如果不是戰士長的軍銜和碩果累累的功績,在場的所有人都覺得這是吉克的痴人說夢。
  
  吃人的怪物,不只有巨人。而鎧巨的能力,甚至所有巨人的能力在她眼中大概都視若無物。可怕的戰鬥力,野獸一樣的進食方法,如果她那時候直接吸取了萊納的脊髓液……後果不堪設想。
  
  「決不能讓那群惡魔將這個怪物再次投入戰鬥,不允許有任何威脅到巨人之力的生物出現,吉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對付野獸,就要用對付野獸的手段才行。」坐在左手位的中年男子點了點桌面,狹長的眼睛帶著深不見底的暗潮看著那側寫畫上完全與「怪物」二字不沾邊的黑發女子,他嘴角兀的勾起一抹突兀的笑,在眾人的視線下緩緩說道:「但物盡所用是我們馬萊帝國的美德,她會是一個很好的武器。」
  
  「大佐的意思是……」吉克看著那大放厥詞的人默默在心裡捏了一把汗。
  
  就功效來說她的確是個了不得的殺人兵器,那樣奇異的能力和靈活的四肢力量,也許極其適合潛入作戰。但活捉一頭猛獸和殺死一頭猛獸,是個人都能辨別出兩者的難易程度。一想到要再次對上那只將他部下啃出心理陰影的怪物,吉克就覺得前所未有的心累。況且……伊蕾娜乘坐的第一批調查艦應該已經出發了,和調查兵團接觸獲取帕拉迪島上人民的信任,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在這個關頭挑起事端。
  
  啊,他早該想到的,滿腦子只有戰爭和侵略的馬萊人怎麼會放過那只奇怪的人狼,早知道就不寫這件事的報告了。
  
  「麻煩了啊,上面對那只怪物中意的很,想要收入麾下來著。」從會議室走出好一段距離的吉克看向身旁的三人,眉宇間是深深的憂慮。
  
  「戰鬥能力突出且擁有不可思議力量的生物嗎,也難怪長官會生出好奇心。但對巨人之力的擁有者來說,可一點也沒有吸引力啊。」皮克拄著拐杖說道,她看了眼身旁面容僵硬,不言不語的萊納,在一陣說不出的心酸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嘛,捉不捉的回來還是個問題,在損失兩大巨人之力的現在並不是再次發動攻擊的好時刻,而且南北方的戰爭還沒有結束,最起碼要等第一批調查艦隊回來才行。」
  
  波洛克走在一旁聽著兩人的談話,在去年年底剛剛繼承鄂巨的他自然得知了帕拉迪島潛入作戰的結果,如若不是將那名叫尤彌爾的女性帶回,馬萊會直接損失三位巨人。
  
  「那個惡魔的島上還會有那樣的生物存在嗎?喂,萊納,那家伙啃的是你吧,說點什麼啊?」他用手拱了拱身旁從一開始就沒說過話的男人,那副模樣在他看來就如同因為被蛇咬過就怕麻繩的懦夫一樣,明明擁有最堅硬的鎧甲,卻是這樣一副患了心病的模樣。
  
  萊納吸了口氣看向身旁的幾人,他目光中帶著些許猶豫,金色的眼眸中早已沒了當士兵時候的意氣風發。在短暫的沉默下他還是放棄一般的回憶著那段再也不想觸碰的故事:「對啊,我在島上生活訓練了那麼久,同惡魔們相處了那麼久,但直到遇見那家伙為止我知道其他人,乃至我們都不過是普通的人類。但我認得她,赫赫有名的夜行組組長瑞恩克勞德,調查兵團的主力之一,會變成狼的怪物。她進入了巨人化後的後頸區域,將一切物質視若無物地將我拖了出來,然後……」
  
  「可以了,萊納,可以了。」皮克打斷了那人逐漸顫抖的話語,目光所及處是萊納捏緊的雙手。
  
  她知道,她看到了,世界上不只有巨人可以吃人。而這麼簡單的道理,卻讓一直站在生物鏈最高層的他們接受不來。對巨人兵器的開發和航空器的逐漸進步,仿佛除了馬萊帝國的所有國家都在朝著未來前進,只有他們作為歷史的罪人被留在了這個混沌無光的時代。


世界的格局
  
  是夜,栗色短發的姑娘抱著文件亦步亦趨地跟在身著團服的女子身後,黑色的皮鞋濺上些許的泥土,鞋頭的褶皺泛出些許光亮。她有條不紊地陳述著關於冰爆石開采的情況,在前方人看似漫不經心的回應中,綠色的營帳和橙黃的燈光漸漸出現在她眼前。
  
  「嗯,就這樣繼續投資北部的開采,近期我會和負責人見一面,你安排時間。」
  
  「好的。」
  
  「第三養殖場的牛肉供應沒有達到預期的目標,這個季度的銷售額下降了好幾個百分點,我要開一次職員會議,你去和總管說一下,時間給我。」
  
  「好的,小姐。小姐,有記者想要采訪您關於純音樂制作的想法。」安娜合上文件以極其熟練的動作從裡衣袋中掏出記事本,眼睛直盯著眼前走路帶風的女人,原先需要小跑著才能跟上的速度現在她已經能輕松應對。
  
  銀邊的眼鏡被摘下放入上衣口袋,齊背的黑發束成一把散在腦後,在軍營的檢查關口她掏出自己的身份卡片對那兩位綠色披風的士兵說道:「瑞恩克勞德,這是安娜,我的助理。」
  
  「艾爾迪亞!」
  
  「榮光永存。」
  
  走過那兩名敬心髒禮的士兵,提著一口氣的安娜才終於恢復呼吸繼續問了一遍方才的問題。她的確因為工作的原因經常出入兵團,高大的士兵和那一絲不苟的紀律曾讓她望而生畏,但她已經習慣很多年了,已經很多年沒有方才那樣如臨大敵的緊張感。艾爾迪亞,榮光永存。是現今島上最廣泛的招呼口號,就和獻出心髒的口號一樣膾炙人口,激動人心。但安娜卻會在那一雙雙閃耀著艾爾迪亞榮光的雙眸中窺視到一股寒意,或者說某種狂熱的恐懼。
  
  「放松點,只是一群高點壯點的臭男人,沒那麼可怕。婉轉地告訴那個記者我最近很忙沒時間,等下次有機會讓他問個夠。」瑞恩頭也沒回地走到守衛最多的那頂帳篷並將公文包遞給了安娜,橙黃的燈光打在她白皙的臉上,藍色的雙眸如寶石般透亮:「辛苦你了。」
  
  「不……這是我的工作,小姐。」安娜微微低下頭嘴角含笑地看著那抹纖長的身影消失在帳簾後。很辛苦但很充實,薪水也高,更主要的是她上司隨著年齡漸長的魅力,和大多數女性不一樣的那種職業女性的魅力。
  
  當瑞恩掀開簾子走進伊蕾娜所在的帳篷時,正好聽到了對帕拉迪島來說過於龐大的軍事力量,以及韓吉從椅子上跳著起身的模樣。她站在帳簾門口,鼻尖縈繞著清談的紅茶香味,在歐良果彭的解釋中環著雙臂輕飄飄地看向那位齊耳金發的颯爽女子,靜靜地等待著這一段談話的結束。
  
  一師團2萬人,50師團,100萬人,當中有多少是貪生怕死等著勝利的馬萊人,有多少是被當成肉盾和戰爭道具的艾爾迪亞人。當然這話也只是在她心裡想想而已,從出生開始就生活在島上的瑞恩克勞德是不會知道馬萊那毫無計劃的戰爭策略的。
  
  「然後,這位從剛才開始就站在一旁的小姐是……」像是被割開的兩個空間終於拼合到了一起,伊蕾娜轉過頭看向那位身著團服的女子:黑發藍眼,亭亭玉立,氣質像是那種養尊處優的富家大小姐,整天只知道將農民的血汗錢用在梳妝打扮和英俊男人身上。
  
  瑞恩抬眸正巧對上伊蕾娜沉寂的視線,帶著些許探究和藏在烏黑雙眸下的輕視。她深吸口氣在眨眼的瞬間換上那副禮貌又得體的笑容,不急不緩地在眾人的目光中坐到利威爾身旁的椅子上:「您好,我是調查兵團的前夜行組組長,現兵團分隊長,瑞恩克勞德。請原諒我沒在第一時間對反馬萊義勇兵表示歡迎。」
  
  「您好,克勞德小姐。」伊蕾娜看著那位不論是言行舉止還是動作神態都合理到挑不出一絲毛病的小姐,彎曲的指節微微一動。
  
  「首先對各位遠道而來的積極行動表示感謝,你們給這座島嶼帶來了先進的武器,知識,技術,讓帕拉迪國人離世界更近了一步。」瑞恩微微頷首說道。她忽視了身旁人投來的也許帶著些許不滿的視線,在對面人謙虛的應答話語中繼續道:「其次,對於閣下提出的方案,不得不說這是對我方十分具有風險的要求。艾倫是我們唯一的籌碼,而在沒有充分了解貴方時,我相信長官們都不會願意冒這個風險。」
  
  伊蕾娜眨了眨眼看著那原以為是個花瓶的女人,在短暫的目光交彙下輕笑一聲道:「克勞德小姐說的很有道理,我們的確要拿出相對應的誠意和決心。」
  
  「是的,以及怎麼做,我們不能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把艾倫交給那位曾是我們敵人的吉克。解放全艾爾迪亞人,在這個全世界都是敵人的環境下,我們要知道該怎麼解放?」她還是帶著那樣清淺的笑容,平和有理的話語中卻透著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伊蕾娜喝下最後一口紅茶,在其余二人漸漸變得銳利起來的視線中看向那依舊保持著對外禮儀的女子說道:「這要在吉克和艾倫接觸之後才能告知。」
  
  「這麼說,擺在帕拉迪國人面前的是一場高風險的投資,且我們不知道成功後的收益。」
  
  「……很抱歉,但的確如同克勞德小姐所說。」
  
  「不不不,您不需要向我道歉。也許你們有自己的理由,人們總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和理由,特別是處於你們這樣位置的人們。介於我以往的經歷,我可以理解。」瑞恩笑著擺了擺手,她清脆的聲音回蕩在這片不大不小的空間中。在利威爾還未對她那看似過於謙卑的話語做出提醒時,那端坐著的姑娘又緊接著道:「但貴方要做好提議被拒絕的准備,因為我們的付出過大,回報卻是如空氣般虛無的事物。三歲小孩兒都知道拿糖果換玩具,何況大人們呢。」
  
  利威爾默默收回那條伸到一半的腿,耳旁是她清澈悅耳的話語,禮數周全不卑不亢:「我們很歡迎各位的到來,衣食住行以及生活方面一定會為各位安排妥當,並極其希望貴方能為了我們共同的目標展現出相應的誠意,共同開創艾爾迪亞的明媚未來。」
  
  她還是那副笑著的模樣,禮貌的平和的笑容,但這卻是韓吉乃至利威爾頭一回看到的模樣。那雙藍眸似笑非笑,謙和話語中藏著不易讓人輕視的力量,那是她內斂於心的魄力和膽識。
  
  看似花瓶的克勞德小姐並不是一個好糊弄的人,她腦子很清晰,這是一件很容易發現的事情。伊蕾娜注意到她全程沒有離開過自己的視線和嘴角一直保持的笑容,那不是謙卑,那是一股從內而外的自信。明明只是一個生活在島上不諳世事的女人,伊蕾娜在那瞬間很想知道這份自信的根源,所以她開口說道:「那真是十分感謝。在此期間我們會協助島上鋪設交通線路,建造鐵軌,當然也會引進馬萊軍用的重機槍和榴彈。」
  
  韓吉抑制住那股強烈地想要發問的欲望,在那股不知為何覺得不能插嘴的氣氛下看向右邊交握著雙手安靜聽著的瑞恩,直到一聲微不可聞的輕笑,她說道:「那很好。但我很好奇,馬萊帝國如您所說的那麼發達又擁有巨人之力,為什麼會被戰況所困而無暇顧及帕拉迪島呢?」
  
  「這……」伊蕾娜抿了抿嘴角,她在腦中回憶著吉克對她囑咐過的話語,是自己的信仰交付給自己的唯一的任務,是閃耀著光輝的使命。如若她說出馬萊除去巨人之力以外綜合國力遠不如北歐聯盟國以及中東聯合國的話,身為馬萊兵,只擁有這些技術的他們……在利用完他們之後轉身和其他國家合作也不無可能。
  
  「請問方便告訴我有那些國家參與了對馬萊的戰爭嗎?」
  
  但顯然這位女子並沒有給她時間思考的機會,伊蕾娜直到現在才發現,這場對話的主導權在這個女人坐下的那一刻起已經變了,在這個禮貌平和到令人心生異樣的女人開口時。所以她捏緊了五指深吸一口氣,在那從未變過的視線下盡量平靜地說道:「中東聯合國,北歐聯盟國,沙俄帝國以及美洲。」
  
  瑞恩聽完眼前肉的敘述忍不住嗤笑出聲,這一次她的笑意終於傳到了眼底,她長呼出一口氣帶著明顯的暗諷道:「哈,幾乎是全世界啊,馬萊也不容易……啊。」
  
  「!」幾乎在一瞬間伊蕾娜雙目圓瞪猛地起身,在驚濤般的震撼下還未等她吐露出半個字眼,泛著寒光的刀刃帶起凌厲的刀風一晃架在她纖細的脖子上!
  
  利威爾握著刀柄抵住那突然彈起的黃毛女人,細長的雙眼掃過那同樣震驚到無與倫比的黑皮男人,在如此囂張跋扈的緊張氛圍下,韓吉也沉下臉色握住方才從伊蕾娜手中接過的手/槍。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一瞬間,令人汗毛倒立的一瞬間!
  
  瑞恩看著眼前仿佛一觸即發的場景不由得在心裡唾罵著自己,她在剛才大意了,說了不符合身份設定的話。處在帕拉迪島的人們怎麼會知道除了馬萊以外的其他國家,她應該表現的更加痴呆更加無知一些才對。嘖,大意了啊!
  
  「利威爾,沒事的,他們只是有點驚訝。」她碰了碰那緊繃著的人的胳膊,在後者凌厲的目光下露出一個歉意的笑來。
  
  「嘁,注意你們的立場,我也不想在利益對像的脖子上來一刀啊。」
  
  當他收起刀刃坐下時,似乎連燈光都為方才緊張的氛圍而閃爍了兩下。伊蕾娜盯著那笑的一臉無奈的女人緩緩坐了下來,實質化的目光似乎要將她看個對穿。歐良果彭的喉結上下滾動一番,在這樣不安定的詭異氣氛中,連呼吸聲都顯得那麼突兀。仿佛受夠環繞在五人身旁窒息的空氣一般,他清了清嗓子看向那位克勞德小姐慎重地問道:「為什麼知道那麼多的國家的位置?」
  
  她垂下眼瞼解除那端正的坐姿,同身旁人一樣閑散地靠在椅背上,再次抬眸時展現給他們的只有那看上去極其陰冷的笑:「那就是我不可告人的秘密了。嗯哼……也許等你們告知拯救艾爾迪亞人的方法時,我也會告訴你們。」
  
  「……多有冒犯了。」
  
  「哪裡哪裡。」
  
  也許瑞恩比她更適合這樣帶有政治性的談判,這樣對等的談判。這是走出那頂營帳後浮現在韓吉腦中的想法,艾爾文錯了,她其實一點也不適合做領導,她沒有一呼百應的魄力也沒有面對方才那種情況的冷靜。利威爾提醒了她兩次,兩次!那樣的情況在艾爾文當團長的時候出現過嗎?沒有,一次都沒有。
  
  她摘下眼鏡抬頭看著一望無際的夜空,在這片星空下是無數的陰謀詭計,無數正在發生或將要發生的戰事,是這個龐大到有時令她心生畏懼的殘酷世界。去他媽的戰爭,去他媽的……正當她如此在心中咒罵命運的游戲時,肩膀處搭上了一只溫熱的手。想也不用想是誰,畢竟利威爾那兄弟可不會做這樣的動作,他只會用踹過來的腿腳喊她。
  
  韓吉轉過身看向身旁的人,在她擔憂的視線中說道:「瑞恩,我不適合當團長,真的……」
  
  「嘿,別這樣說,你只是需要時間和經驗。」瑞恩柔聲說道。
  
  「但我們沒多少時間!你聽到了關於馬萊的兵力,從空中過來的敵人,以及100萬人的軍隊,那是個怎樣的數字?一百萬人!那是我根本無法想像的事情!全兵團加起來的人數有它十分之一嗎?我不知道啊,我根本不知道要面對的世界居然是這副死樣子啊!」盡管韓吉已經壓低了聲音,但她猛烈的情緒還是爆發了出來,那原本熠熠生輝的褐色雙眸中帶上些許痛苦的顏色,那是對於龐大且可怕的世界的畏懼。
  
  瑞恩拍了拍韓吉的肩膀,在她倚靠上來的時候用極其平淡的語氣說道:「在我們那兒有一種武器叫做原/子/彈,只要一顆就能將島嶼夷為平地,你可以看見周圍空氣中形成火球,強烈的光線,一種具有致命危害的光線。洲際導彈,從這裡射程到馬萊,沒有一點問題。航空母艦,哇哦,不需要停機坪不需要陸地,就算在海上也能實現對空中和水域的持續作戰。」
  
  「瑞恩……」韓吉微微側頭聽著簡直如同天方夜譚的話語,她不明白,她以為瑞恩是來安慰她的,但是為什麼又要和她說這樣的話。
  
  「你知道我對於馬萊的真實想法嗎?那她媽就是一坨屎!居然拿有血有肉的生物當做稱霸世界的武器,為什麼他們沒有精力顧及我們,因為他們終於干不過別人了,他們的戰局拖了太久,正因為那傻逼的想法!」她換了一口氣看著韓吉繼續說道:「韓吉,這是世界的本來面貌,去想像!去接受!去占有!然後超越他們!嘿,這是一件好事,他們帶了技術帶了武器過來,盡管利用他們。別讓海對面那幫混蛋騎到我們頭上,該死的是他們。馬萊是整個世界的敵人,艾爾迪亞要加入這樣的世界。」
  
  「你說起來總是很輕松,因為你生活在那樣和我們完全不一樣的時代。這不是那麼簡單可以做到的!」
  
  「那就做起來,能做什麼就先做起來啊!槍支彈藥的研發,國力的增強,軍隊轉型和野外戰場訓練,你以為冰爆石的開采是為了什麼?我們有能源,巨大到令世界虎視眈眈的能源,在這個工業的時代裡燃料,石油,動力,這些是國家必需品,我們很富有。」瑞恩按著她的肩膀說道,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砸在韓吉心上,她眼中是從未熄滅的星火,直勾勾地遙望著過去和未來。
  
  韓吉搭上肩膀處女子的手,在一陣無奈的笑聲中嘆息道:「你明明知道,我不適合當團長。」
  
  「但你在這個位置上。」瑞恩淡淡地說道。
  
  利威爾站在一旁聽著兩人的談話,那姑娘的影子被月光拉的很長,很長。接著,他在橙黃的燈光下背過身去,他望著綿延無垠的灰綠色大地,感受著初夏微涼的晚風,鼻尖縈繞著青草的氣味。他看到了,艾爾文說過的那姑娘深不見底的野心,他清楚的看到了。
  
  巴勒大橋
  
  他清楚的看到了,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老爺們高高坐在鑲滿鑽石的寶座上,遲早有一天我要操/翻那幫癟三的屁/股!」
  
  「別說了!從我們接受賞金的那一刻我們就將命賣給那幫癟三了,還是想想怎麼活下來再去操那幫老家伙的屁/眼吧!」
  
  「兄弟!你可真他媽的無趣啊!」
  
  「草!臥倒!!!」
  
  手/雷的爆炸聲響在兩人附近不遠處,到處都是嗆人的塵土和刺鼻的硝煙味兒,他緩緩移開護住頭部的雙臂,在輕微的耳鳴中睜開糊滿血污的眼睛。凌亂,凌亂不堪,無論是軍心還是被炸飛的肉/體,一切都是那麼凌亂不堪。霍金斯啐了一口含著鮮血的唾沫,他推了一把身旁同年加入雇佣兵的兄弟尼克,同時換上彈夾。
  
  巴勒大橋,北歐最主要的交通線路之一,在對馬萊戰爭的現在負責運輸軍備物資和後勤人員。這是一座生死攸關的大橋,而這場戰役從開始到現在不過持續了半個月。半個月,半個月!饕餮胃口的馬萊,不知疲憊的進攻讓原駐地守軍難以招架,要不是分部支援的及時,他們守不過開始的一周。
  
  「守住大橋!守住大橋!重裝甲開炮!」
  
  守住大橋。上帝啊,這幾個單詞在這半個月裡他聽了無數遍,守住大橋,守住北歐最重要的幾座大橋之一。被榴彈碎片割到的臉蛋火辣的痛,霍金斯端起步/槍干掉對面一顆腦袋後拍了拍被爆炸聲震暈的尼克。在血腥味的大橋兩端,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沒有見到那巨人的蹤跡。雖然他頭一回見到女巨人時被那前凸後翹的身材狠狠驚艷到了一把,但他還是要說一句:該死的馬萊,該死的巨人,該死的戰爭!
  
  霍金斯搖著尼克的肩膀大聲喊到:「尼克!尼克!嘖,上帝保佑你在拿到後一半賞金前不會死在這狗屁地方。」
  
  用錢可以買到的雇佣兵。他們是其中極其普通的兩人,因為貧窮,因為擅長/槍/械和打架,因為組織裡有一位曾在酒吧碰到的火辣姑娘,霍金斯加入了。很可惜他既沒得到那火辣姑娘的青睞,也沒有在佣兵界混出什麼名堂,雖然基本生計可以維持,但他32歲人生中的激情還沒徹底滿足。所以他加入了戰爭,從兩年前開始,一直到今天,他和摯友奔波在各種各樣的戰場上。但是馬萊,他以前不明白,為什麼作為世界公敵的馬萊能夠存活到現今,他當然知道艾爾迪亞人的惡魔血統,巨人的存在。直到去年年末看到那匹鋸齒巨人之前,他一直不明白。
  
  「步兵突擊!!!」
  
  同伴的慘叫聲,步/槍端在手上的重量,子彈破空的聲響,還有和做/愛完全不一樣的混雜著血氣的喘息聲。他眼前是彌散的灰色煙霧,腳底是紅色的泥潭,尼克暈死在沙袋後面生死不明,而自己同樣生死不明。
  
  聖父沒有一次出現在他們面前,在魯爾堡戰役的時候,峽灣海戰的時候乃至現在,沒有出現在他們面前。在戰火硝煙中他看到了黑衣的死神,他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同樣衣服的士兵們頂著炮火躍進敵方的戰壕。槍/托砸在敵人的腦門兒上,刺/刀刺向惡魔的胸膛,尖叫和怒吼充斥了霍金斯的大腦,也同樣充斥著他的內心!
  
  「狗娘養的混蛋!」他拔出腰間的軍/刀反手刺向身後的敵軍,在轉身的剎那被槍托狠狠擊中了腦袋。一陣頭暈目眩向他襲來,但多年的對敵訓練讓他在第一時間穩住身形,在對方調整步/槍的零點幾秒之間,他拔出軍刀轉身刺進敵人的太陽穴,一氣呵成!
  
  粘糊的鮮血濺了他一手,在朦朧的視線和灰暗的陽光中,他突然看見江水上閃過的巨大金光,然後他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操


號角
  
  「反馬萊義勇兵嗎,他們的目標是艾倫始祖巨人的力量吧。」金發的男子看向那幫在教室中打鬧的孩子,湛藍的雙眸泛出些許精光,「島內的民眾不會輕易相信外來人的言論,對我們而言走出去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艾爾文轉過身看著身旁白色襯衣的女子,夏日的陽光籠罩在這片平和的校區上方。解甲歸田的他時不時被一同征戰的老友拜訪,因為街口那家書店老板的緣故,瑞恩來這兒的頻率還比其余人多一些。偶爾聊聊當老師的教學生涯,下下像棋,講講她故鄉的那些前所未聞的故事。她是一個很會講故事的人,不論是小時候因為惡作劇而染成檸檬綠的貴賓犬,還是最為古老的北歐神話,她的那些過往故事放了一籮筐,而且永遠新鮮明亮。有時他們也會像現在這般,談論一下兵團的近況和世界的局勢,從那些精挑細選的言語中艾爾文不難發現,瑞恩知道很多,不論是過去還是未來乃至島外的世界,她知道的比所有人加起來都要多。
  
  「嗯,這也是我一直在擔心的問題。韓吉現在一心撲在機械鐵路上所以沒有發覺,但帕拉迪國人已經不滿足於現況了。他們要求更多,更多訊息,更高的國家地位,更好的生活,但他們卻只敢龜縮牆內,拒絕親自面對這樣的世界,把責任推給國家,推給軍隊。」瑞恩抿了幾口茶杯中的水說道,深邃的眼眶下是一片青黛:「對一個封閉的國家而言走出去很困難,但如果不走出去,這座島遲早會完蛋。」
  
  艾爾文聞言看著身旁的女子,他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這樣犀利的言論了,放在議事廳內絕對不能說出口的真實言論。
  
  「你一直看著這個世界,這樣真實又殘酷世界。」他仰起頭看著那片晴空道:「世界留給帕拉迪島的時間不多,如果沒有一個面向世界的契機,用地鳴來威脅世界是最後的辦法。」
  
  「說到這個……」瑞恩皺起眉頭看向艾爾文道:「其實我沒有關於這個世界最後的記憶,你知道我了解未來的事情,但我知道的已經不多了。」
  
  「那你想怎麼做。」艾爾文問道。
  
  「走一步看一步,把能做的先做好。對了,新法頒布後對於合法持槍的標准會越來越嚴苛,憲兵團也會全部整改成為國家安保部隊,女王下令將調查兵團最為國家軍隊正在擴招士兵。」瑞恩說到這兒頓了一頓,她看著那雙帶著明顯笑意的湛藍色雙眸問道:「怎麼了?」
  
  艾爾文移開視線轉向地面墨色的黑影,暖風拂過他微長的發絲,在短暫的沉默中他緩緩開口道:「利威爾看人很有眼光,韓吉的身邊有你,我也很放心。但是瑞恩,不要一個人攬下所有的重任,要小心看不見的敵人。」
  
  「好哦,我們偉大的團長。」
  
  「哈哈哈,我明明已經不是團長了啊。」
  
  瑞恩看著那爽朗的笑容在心中長呼出一口氣,她同眼前的朋友一起笑出了聲,並在心中無比慶幸著當時救下他真的太好了。
  
  她知道的已經不多了,一直到飛艇起飛之後的劇情,她沒有等到下一個月的更新就死去了。而系統也在上個禮拜剛剛發布了一條極其讓瑞恩吃驚的命令,有關於最後結局的命令:只要讓艾倫成功發動地鳴,其余的部分不會再有對瑞恩克勞德的參與限制。也就是說……她終於從單機玩家變成了聯機玩家,她終於和這個世界連接上了!而讓艾倫發動地鳴也是她最終的任務,雖然就那小子激烈的個性說什麼也不會放棄地鳴這件事,但地鳴啊……
  
  瑞恩遮住頭頂依舊燦爛的陽光,在四點鐘的花店捧著尚未全部盛開的百合,面包店的奶酪香味縈繞在她的鼻尖。漸漸變得橙紅的天際掠過幾群尖嘴的飛鳥,在8月6號的石板街道上,她看到兵團門口的兩個熟悉人影,一高一矮,一黑一……等等!
  
  「盧娜!?」
  
  黑色頭發的男子順著聲音望去,目光所及處就是那抱著鮮花和面包的纖長女子,剛剛從瑪利亞出差回來的自己的戀人。穿著白襯衫和黑色高腰褲,脖頸處系著一條千鳥格絲巾,沒有化妝的素顏也十分漂亮。她瞪大了那雙寶石藍的眼睛,驚訝地看著自己手中牽著的女孩兒,盧娜,他不知道這女孩本來的姓氏,但因為被瑞恩收養了所以他想應該是盧娜克勞德。
  
  「我不是說了要來兵團和安娜或者掃除阿姨說一聲嘛,路上的盲人行道還沒有鋪好,萬一撞到到我們盧娜漂亮的額頭怎麼辦?」她穿著皮鞋小跑著過來將袋裝面包塞進自己懷裡,隨後蹲下身撅起嘴頗為不高興地看著自己手邊那淡金色眸子的小女孩兒。那瞬間,看著瑞恩摸著手中女孩兒臉龐的模樣,利威爾突然覺得這就是他最期望的未來。
  
  利威爾微微勾了勾嘴角看著身旁的一大一小說道:「不會撞到她的漂亮額頭,你不是這時候回來嗎,我想這小鬼黏你黏的緊就接她過來了。」
  
  瑞恩抬起那雙好看的眸子望向利威爾,斜陽灑在她身上,那笑容漂亮的很:「是這樣嗎?盧娜?利威爾大叔接你這個小鬼過來了?」
  
  「嘖,喂,瑞恩!」
  
  「不要叫我小鬼了,我已經十歲了。姐夫買了姐姐不給我買的糖吃,他不是大叔,姐夫很好的。」
  
  「哈……哈?」很顯然瑞恩沒想過那個稱呼的殺傷力會那麼大,她微微張著嘴,直愣愣地用視線來回打量著兩個理所當然的人。特別是利威爾那瞬間好起來的心情,她可是了解的一清二楚。不過,沒結婚也可以叫姐夫的嗎?這都是誰教的啊?
  
  她扎著頭發,平時嫩白的耳廓染上了一層淡粉,那副意料之外的表情倒是讓利威爾來了興致。他拉起蹲在地上的人,用稀疏平常的語氣說道:「就當提前叫了,反正會結婚的不是嘛。」
  
  「不是嘛?」盧娜抬著頭問道。
  
  瑞恩看著那同為自己心頭肉的一大一小,在利威爾和語氣不同帶著熱度的視線中深吸了一口氣別過頭去:「嗯……嘛,公眾場合不能那麼叫哦,畢竟還沒結婚。嗯……私下可以。」
  
  「啊,原來私下可以啊。」利威爾挑眉看著那別過頭耳尖通紅的人說道。
  
  「私下可以叫姐夫啊!」盧娜用更加高昂的語調重復了一遍。
  
  這兩人的一唱一和倒讓瑞恩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她抿了抿嘴無奈地呼出一口氣,眼前是利威爾毫不掩飾的揶揄表情。雖然「姐夫」這個稱呼對於瑞恩來說有些過於刺激,而且……容易讓人遐想,但她還是喜歡這個稱呼的。
  
  在回到房間放置好百合花,簡單衝洗一下身子,換掉奔波了一天的衣服,收拾好臨走前散亂的桌子。傍晚五點半,她穿著深藍色的長裙帶著盧娜重新來到調查兵團門口,在那裡站著的是同樣換了身便服的利威爾。人們會怎麼看這樣的三個人呢,雖然利威爾的模樣青春永駐歲月不老,但他確實是一個31歲的男人了,他身旁是26歲的自己和10歲的盧娜。一家三口這個詞語放在他們身上其實並不貼切,最起碼最為孩子來說的盧娜有些太大了。但在這家裝飾著淡紫色紗簾的西餐廳裡,當瑞恩看著利威爾將菜單遞給自己和盧娜時的模樣,一家三口,她的確這麼想了。
  
  「蒜香烤蝸牛?」利威爾看著那菜名旁的小勾不由得皺緊了眉頭:「你們認真的?」
  
  「嗯哼,盧娜喜歡吃這道菜,我以前也很喜歡吃。對吧∼」瑞恩看向那正綁著自己緞帶蝴蝶結的棕發女孩兒,眼中是毫不掩飾的笑意:「綁好了嗎?要幫忙嗎?雖然我綁的不太好。」
  
  「不用了,姐姐不會綁吧,馬上就好了。」盧娜講緞帶繞過指尖,天真無邪地抖摟出自家姐姐完全不會綁女孩兒辮子的事實。
  
  「呀!雖然我一個發型都不會編,連蝴蝶結都綁不好,但就這樣散著頭發的我就足夠漂亮了!如果再編個頭發變得更加漂亮可就要危害到世界和平了!」
  
  「你為什麼總能一臉理所當然的說出這麼自信的話語呢?」這是從好幾年前就一直盤旋在利威爾心中的疑問,對於戀人時不時的自誇自擂。雖然比起神經衰弱期間的瑞恩,這樣的瑞恩讓他更加放心,但這不妨礙他翻個大大的白眼。
  
  「什麼呀,這明明是事實嘛,我一直都是那個聰明又漂亮的小鬼呀,利威爾那時候也沒否定吧,對吧?」瑞恩撐著腦袋看著對面的人笑嘻嘻道。
  
  「我沒有那樣的記憶」利威爾淡淡道。
  
  「盧娜你看,男人都是這樣選擇性遺忘的,我就知道……」
  
  「嘖!喂,那時候我沒否認但也沒肯定啊。丫頭,你姐姐說的話可不能全信。」
  
  人們會怎麼看待這樣的三人呢,年齡較大的孩子,並沒有結婚的戀人,歡鬧和藹的氛圍,像是和平年代裡最普通的一個家庭。這是利威爾夢寐以求卻不敢奢望的東西,家庭。他不知道在妓/院的那段日子母親是怎麼熬過來的,提了褲子就走的客人所留下的野種卻被她視若珍寶般撫養著。直到她變得冰冷,變得僵硬,直到那淡色的嘴唇上翻,頭發干枯,直到那個房間布滿了腐肉和霉菌的氣味。年幼的他曾有過一個想法,如果沒有他,如果不是為了照顧他,母親是不是可以多活幾天。
  
  八月的夜晚,如水的月色蕩在那雙藍眼睛中,風停留在她的發間,盧娜哼著瑞恩教給她的民謠固執地拄著盲棍獨自走著。她是個要強的女孩兒,和收養她的走在自己身旁的好心姐姐一樣。
  
  「軍隊的改革還順利嗎?上面那幫老頑固不會有什麼稀奇古怪的意見吧。」瑞恩看著獨自走在前頭的盧娜淡淡道。
  
  「駐守兵團已經全部編入軍隊,保留了原有的團服,對人戰鬥訓練也已經開始了。除去憲兵團一部分拿著稅收過日子不服從編排的豬玀,上頭那幫人基本上沒有反對的聲音。」利威爾說著,看著月光將他們二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在這灰白的石板地上。
  
  「那不是很好,別太勉強自己哦,不服從編排的憲兵直接除名也沒關系,國家不養廢人。況且那位曾經看不慣我的副團長不是很贊成軍隊改革嘛。」瑞恩淡淡道,那副平靜的模樣倒真像個殘酷無情的政治家。
  
  「你對礙事的人真是毫不留情啊,瑞恩。」
  
  「是嘛,我以為你早知道了我的心狠手辣。」
  
  利威爾側頭看著那姑娘挑眉的模樣不由得冷哼一聲不做言語,他當然知道瑞恩是個心狠手辣的姑娘,特別是對敵人,對自己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她下手快到沒有絲毫求饒的瞬間,單薄的眼皮眨也不眨一下。不論如何,她會達成她的目的,如此,可怕的女人。
  
  男人不大會喜歡上這樣的女人,或者說不太敢喜歡上這樣的女人,太過強勢,太過不可控制,也太高攀不起。但是他喜歡上了,他得到了,奇跡一般,在這樣殘酷的女人心裡居然住著一個經不起挑逗的害羞小女孩,她在某些方面臉皮播到令他心悸,同時……
  
  ///∼///
  
  她今晚的感覺很好,他的感覺也很棒,沒有絲毫間斷的極樂,來自他身旁的狼耳朵姑娘。她這時正調整著枕頭,手中是半張曲譜和綠皮的鉛筆,瑞恩還不打算現在就睡覺,雖然出差回來的疲憊讓她困倦,但方才已經十分完美的釋放過了。和少女言情小說裡面的情節不同,對女人來說正常的性生活是享受,做到暈倒那就是暴力了。她忽然想起上輩子看過的同人本,什麼一夜七次郎,一次一小時的標簽,在看到身旁那張冷峻帥氣的臉龐時瑞恩不由得輕笑出來,四次是他們的極限,再往上就要出現生理問題了。況且……如果每次都要一小時,那不是持久而是不行吧。
  
  「利威爾,你想沒想過……嗯……要個小孩兒?」瑞恩轉著手上的鉛筆側頭問道。
  
  「如果你未婚先孕了,你那禿頭哥哥第一個不會放過我。」利威爾抬頭瞥了眼身旁愣住的女子,哼出一聲輕笑繼續道:「韓吉說過她母親生她的時候足足花了十二個鐘頭。」
  
  「不會吧……真厲害。」
  
  利威爾看著她那副含著驚嘆的雙眸繼續說道:「那很痛,結合我以往的經歷你肯定承受不住,而且我也不想在外頭提心吊膽的過十二個鐘頭。」
  
  回答在瑞恩預料之外。的確,她怕痛得不行,在上輩子她就打定主意要做一個丁克了,但是對於利威爾來說家人一定是最渴望的事物,給他一個血脈相連的孩子,這個念頭漸漸讓瑞恩對於生產這件事情不那麼恐懼。她看著那人灰藍的眸子,在那如同星屑般的溫柔愛意中握上他的手,輕聲說著:「我不怕了,也許很痛但我不怕了。如果可以,結婚後我想要個孩子,我喜歡女孩兒,她是我們的小公主,我要鮮花和飛鳥點綴她的童年。」
  
  「男孩兒呢。」
  
  「嗯呢,雖然不能給他穿好看的裙子,但也一定有帥氣的衣服適合他,要陽光一點,開朗一點,要要多喝牛奶,多曬太陽。」
  
  「喂!瑞恩。」利威爾皺著眉看向那笑的一臉明媚的人。
  
  「噗哈哈哈哈哈哈,開玩笑的開玩笑!」瑞恩將鉛筆放至床頭櫃上,合上的樂譜壓在枕頭底下。她鑽進被窩靠近那側躺著的人,隨後蹭了蹭他的鼻尖說道:「怎樣都好,只要是我們的,怎樣我都喜歡。」
  
  無限的包容,無限的寵溺,無限的愛意。她是高傲殘忍的黑狼,卻把柔軟的肚皮給他當了枕頭,艾爾文曾調侃他太寵愛瑞恩了,但其實被寵壞的那個人不只有她。利威爾感受著從小腹蔓延到心口的暖意,他低聲呼喚著心上人的名字,熾熱的手掌拂過她光潔的臉龐,灰藍的雙眸裡是一片動容,他緊皺著眉頭吻上那勾著淺笑的嘴角:「好,好……如果你願意,結婚後我會找一家婦產科最好的醫院,我會好好照顧你……瑞恩……謝謝你。」
  
  「嗯哼,不客氣。」
  
  而現在他早就拋棄了年幼的想法,他感謝庫謝爾,感謝母親將他生在這個世界上。他一直知道這個世界不美麗,這個世界充滿了污穢,無論牆內還是牆外都殘酷無比,但在這樣的世界上他還是找到了自己的歸處,自己的家人。從十五歲一直到現今的三十二歲,她一直在,那個頂著由月光織成的小小王冠的的姑娘一直在自己身旁。
  
  在寂靜到只能聽見彼此呼吸聲的夜晚,他垂眸看著那白皙手腕上的鏈子想道:若她此生無災無禍,那上天待他也算不薄。
  
  馬萊俘虜收容營
  
  從巴勒大橋被馬萊軍攻占到北歐聯盟軍再次突擊收回為止,花了半年多的時間,而霍金斯就像巴勒大橋那命運多舛的經歷一樣,在自以為必死的局面下活了下來,現在他是馬萊俘虜。
  
  彼時他正拿著鐵鏟清理著工廠廢墟,一小隊五個人,兩個丹麥.,一個瑞典,一個冰島,算他一個挪威,就差個芬蘭,北歐五國齊聚一堂。他們被要求每人裝滿十麻袋廢料,為了馬萊帝國不知道什麼狗屁的再建計劃,真是狗屎。
  
  霍金斯啐了口唾沫在裝滿廢料的麻袋中,身旁帶著雀斑的丹麥男人和他一樣滿臉不屑。他們不是戰敗國,從來不是!第二次巴勒大橋奪還戰贏得極其漂亮,沒有巨人之力的馬萊軍就是一幫只知道拿艾爾迪亞人命衝鋒的廢物,狗屎不如。他們自俘虜營精通馬萊語的美洲兄弟那兒得到了這一消息,原本作為俘虜身份的他們是不被擁有得知消息的權利的,但只要腦子夠用,辦法總比問題多。
  
  「我還沒得到後一半的賞金就被抓來當免費的苦力,聖父一定是想借此磨礪我為了以後的榮華富貴!」霍金斯用力鏟了一鏟子廢料丟進身旁的麻袋,他看著不遠處身穿馬萊軍服的督工,臉上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容:「猜猜看,那瘦小高個的男人熬得住幾拳。」
  
  「三次,但你也會死。好不容易撿回來的命我可以不想浪費再這種地方,為了聖父以後給你的榮華富貴,老實點,兄弟。」紅色卷發的瑞典人瞥了眼那朝他們望來的督工好心提醒道。
  
  「真無趣啊,斯蒂芬,你一定沒有女人吧?」
  
  「不,我有,還有一個四歲的孩子。」斯蒂芬遙望著北方說道:「所以我要回去。」
  
  霍金斯看著身旁那人,他背脊挺直,目光堅定,他遙望著遠方的家人,故鄉,在這片廢墟之中。他要回去,他也要,不僅為了那剩下一半的賞金,更為了生死不明的兄弟,還有流淌在身體裡的血液,這不是他應屬的地方,他來自北歐,那裡才是他的家。
  
  「會回去的,貪心的馬萊不會放棄巴勒大橋,不會放棄這極其重要的交通要塞。他們會再次進攻,」霍金斯用余光掃了眼另一側的督軍快速說道,鐵鏟深深陷進布滿廢棄物的地上,「我會志願加入馬萊軍,會混進對巴勒大橋的作戰中,我會回去。」
  
  他會回去,就算要對著那幫該死的馬萊人諂媚逢迎,他也一定要回去!
  
  一年的時間,馬萊在此期間向帕拉迪島派出的調查艦隊全部石沉大海,音訊全無。北歐聯盟國新上任的軍事官智勇雙全,辣手心細,隨著對巨人武器的研發,馬萊在北方戰線完全撈不到一點兒好處。那位狐狸眼睛的大佐看著地圖上標注的撤退馬萊軍,目光漸漸移到一旁的帕拉迪島上。吉克脊髓液的作戰已經不管用了,各國封鎖了對馬萊的外交,別說是一瓶紅酒,就連一根頭發他們都沒法運過去。海關的嚴查,鐵路的封閉,馬萊帝國終於成為了全世界眾失之的公敵。
  
  而當帕拉迪島的夏天再次來臨時,鐵路和海港已經修建完畢,憲兵團轉變為國家安保部隊。公民持槍法,新稅法以及肇事傷人等一系列新法,在女王和議會的批准下陸續實施,駐守兵團和調查兵團在韓吉團長和皮克西斯司令的共同努力下成為帕拉迪國的國家軍隊,城牆教改名為聖母教。
  
  當瑞恩暫時終止了對冰爆石的開采並為11歲的盧娜報了內地的盲人學院時,希茲王國的船隊正跨過大洋帶著滿心的誠意向他們駛來。


愛之所隔
  
  「不……」
  
  滿天的火花,夾雜著木頭碎片掠過發梢的熱風,令人心神巨震的爆炸。
  
  「不要……」
  
  燃燒的人影,高昂的喊聲,飛濺的鮮血,逼近的腳步。
  
  「啊……唔……」
  
  在冷熱交替般顫栗的恐懼中,寂靜的陽光灑滿大地,孩童手中的硬幣掉落地面發出清脆聲響,正面映著尖耳的惡魔正咧著嘴微笑。在交替的黑白光影和數不清的刺耳呼喊中,她聞到了一股腐肉的惡臭,夾雜著酸水,令人作嘔的臭味。太陽穴的痛感和愈演愈烈的耳鳴都讓她的心跳愈發不正常,恐慌,尖叫,屍/體,烏鴉,人,人,人,人,人,數不清的人從她身旁跑過。最終畫面定格在了一個黑發的人影上,他手中捏著一朵盛開的洛麗瑪絲,他靜默地站在原地正對著洶湧人群,等到人潮平息時白色的花瓣在他轉身的動作下一片片剝落在地。呼吸間她聽到了斷斷續續的唱片機聲響,裡面放著自己譜寫的樂曲,像是掉了牙又常年抽煙的老頭兒發出的咳嗽聲。他轉過身,單薄的嘴唇輕啟卻只說了——
  
  「騙子。」
  
  「!……唔嘔嘔嘔嘔嘔!」瑞恩推開身旁站著的人一個踉蹌吐在了裝滿垃圾的桶裡,她翻著白眼在心裡狠狠罵了句髒話,隨後扶住身旁的船體吐的更多了。
  
  操!她可不知道這具身子居然還會暈船啊!早知道就不答應這沒什麼狗屁用的馬萊三日游了,吃力不討好還讓她吐成這逼樣,她怎麼就答應了呢?瑞恩用身旁人遞過來沾了水的手帕仔細擦了擦嘴,在胃部和太陽穴的雙重疼痛下,她實在忍無可忍地罵出了聲。
  
  「瑞恩,再堅持一下,馬上就能看到陸地了,再過一個小時我們就靠岸了。」韓吉皺著眉拍了拍身旁姑娘的後背,在後者虛弱的回應中繼續道:「要喝點水嗎?或者吃點酸的?」
  
  「不,不用,我倒希望來點安眠藥,還是睡著了舒服。」瑞恩將那塊手帕疊了疊放進口袋,在打定主意上岸就找個旅館休息一整天後嘆了口氣靠在韓吉身上:「啊∼好難受,想要平穩的大床和枕頭。」
  
  所以利威爾一進來便看到自己的好兄弟半摟著自己暈船的虛弱愛人,肩膀處靠著她那張慘白如紙的小臉兒。那瞬間的利威爾想過無數種方法讓瑞恩乖乖回到他的懷裡,但看著她緊皺的眉頭和那高度正好的肩膀,利威爾第一次向生活妥協了。
  
  在伊蕾娜眾人的安排與向導中,他們終於踏足了外面的世界,踏足了這個敵對的國家。104期的小鬼們震驚於天上的噴氣飛艇和地上的四輪汽車,在棉花糖和炸薯條的香味中,他們第一次看到了和牆內完全不同的景色。也許是莎夏盯著商販直流口水的模樣實在讓歐良果彭看不下去,等到瑞恩從公共衛生間出來時,每個人的手上都拿著一份炸雞塊。
  
  她血虧!虧了一份炸雞!
  
  但還未等她將這點兒心思表露在臉上時,一股孜然味炸雞的香氣便隨著利威爾的聲音飄到她跟前,隨後在瑞恩帶著感動的微笑抬起雙手准備接過時,她帥氣溫柔強大性感的戀人就當著她的面吃了下去。
  
  「…………啊?」
  
  這和剛談戀愛的時候完全不一樣的好嗎?!
  
  利威爾看著眼前小狼眉頭一皺露出的委屈神情,老神定氣閑地當著人面兒繼續吃了一塊,那副不爽自己吃獨食又因為在大街上而毫無辦法的糾結模樣簡直大大取悅了利威爾。但一直站在商鋪旁的阿爾敏可是看的真真切切,利威爾兵長的確買了雙份的孜然味炸雞,還有一份正在油鍋裡炸著呢。
  
  陽光灑在潔白的大理石雕塑上,拿著花冠的女神頭頂落了幾只紅嘴的白鴿。在這樣平和又溫暖的下午,那散著頭發的女子挽著身旁男人的胳膊光明正大的進出一家家美食店,從墨西哥雞肉卷到德國烤腸,只要能吃的她全買了個遍。莎夏跟在她身後姐姐姐姐地叫個不停,要不是科尼及時拉住了這嘴饞的姑娘,莎夏保證能毫無壓力地跟這對情侶跟一路。
  
  「噗,那孩子挺像蘿拉以前的模樣,貪吃又嘴甜……」瑞恩顫了顫眼睫,咬下一口肉腸說道。
  
  他們挺好的,如果不是作為艾爾迪亞人出生在被世界厭惡的島嶼上,他們會更好的。但這不是他們的問題,歷史的仇恨就一定要留給後代來處理嗎?古人做錯的事就一定要交給他們來負責嗎?不論是在她的時代還是這個時代,對於這個問題人們的看法總是不一樣的,從受害者的角度,從旁觀者的角度,從施暴者的角度。但她不想思考正確與否,她對自己真誠,她只想做對得起他們和自己的事情,最好的選擇。至於世界,她其實沒有多大所謂。
  
  那天晚上她和利威爾躺在旅店寬敞的床上,月光不如帕拉迪島那般明亮,偶有車輛的鳴笛聲穿過寂靜黑夜,星辰遙望著處在敵對國家的他們。利威爾單手搭在額頭上,他微闔著雙眼,從側面看去那單薄的眼眶愈顯深邃,高挺的鼻梁,冷峻的面部輪廓,隨著歲數增長的還有他作為男人的魅力。黑色的狼尾輕輕晃動兩下,隨後瑞恩碰了碰身旁人的胳膊輕聲說道:「你怎麼想?」
  
  「什麼?」利威爾轉過身看著那雙藍眼睛問道。
  
  「他們很普通,普通的生活普通的過著一如既往的日子,他們是平民。」她挪了挪身子正好倚靠在利威爾的懷中,鼻尖是沐浴香皂的氣味和還未完全消散的荷爾蒙味道。
  
  「心懷鬼胎的人只是一部分,但那一部分人統領了這個國家。我們也曾是平民,調查兵團的每個人都曾是平民,為了那年馬萊潛入計劃而死去的每個人,都曾是平民。」利威爾摟緊懷中的女子,手掌下是她纖細的腰肢,臉頰旁是黑色的毛絨狼耳。他閉上眼睛感受著這只小狼的氣息,那麼溫暖。每個人都曾是平民,每個人都向往著平民的生活,愚鈍也好,無知也好,被政/府糊弄也好,他們游離在血淋淋的事實外層,濾網讓他們生活的輕松百倍。
  
  「是,我們都曾是平民,是他們逼著我們成為這副模樣……」蔥白的手指輕輕拂過他的臉龐,藍色的雙眸低垂著像是醞釀了一場風暴,「利威爾,你聽過一句話嗎?如果每個無辜者都需要被同情,那世上就沒有罪人了。」
  
  就像預感到了什麼,利威爾微微拉開懷中的姑娘,抬起她的下巴皺眉道:「你做的夠多了,瑞恩。」
  
  「不夠多。韓吉在猶豫,她不能猶豫,她要將地鳴視做武器就像槍械,大炮。希茲王國不是一個可靠的後盾,他們不夠強大,沒有令世界聽從的話語權。」瑞恩盯著那雙漸漸沉下來的眸子說道。
  
  「但你還是給那狐狸面孔的女人看了冰爆石。」
  
  「多個朋友總是好的,最起碼他們也有技術供我們學習。」
  
  「你真的想開戰?你真的覺得放牆裡那上千上萬個巨人到外面走一圈!放幾個屁!帕拉迪島就能獲得真正的和平了!」
  
  「我不知道,但是和平從來不是靠嘴上說出來的!炮彈的射程範圍內是和平,如果他們一直這樣軟弱下去那就會自取滅亡!我可不要這樣的結局!」
  
  「所以你想發動地鳴?!照著那只死猴子的條件去做?!利威爾從床上坐起身看著一旁同樣直起身子的人,眼中是深深的不可置信。
  
  「我從沒有說過這種話,我沒有!帕拉迪國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可利用的力量!不管那玩意兒是什麼!」
  
  「那你就是順了他的意!要讓艾倫和他碰面,希斯特利亞成為理想的生育工具!那就是你要結局的嗎?瑞恩?」
  
  「我說過了我從來沒有想過!」
  
  「但你現在!就是這個意思!」
  
  她深吸一口氣望著那個在黑暗中依舊輪廓清晰的男人不由得喃喃道:「你覺得我瘋了嗎……利威爾?你覺得我瘋了嗎?上面那幫老東西拒絕了一切對外的外交請求,明明自己什麼都做不到卻還保持著不知用來干什麼的傲氣!和平只要在牆內種種花養養魚就能得到了?和平能不靠武力不靠兵器不靠任何軍事力量就得到了?哦放他娘的狗屁!」
  
  「不能!我老早就知道,不能!但你不能將更多的平民變成失去故鄉的人,不能讓他們變成復仇的機器!不能將死亡的恐懼帶給這個世界!」利威爾按住身前人的肩膀皺眉道:「瑞恩,你以前不會說這種混賬話的,你身體內的混蛋又對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如果它不說,我也會有這種想法。」瑞恩別過頭去說道,映上霧靄的藍眼睛中藏著幾絲疲憊:「我很自私的利威爾,我是個殘酷又自私的人。」
  
  「所以它的確說了什麼。」
  
  寂靜的夜裡只有偶爾的車鳴和一閃而過的燈光,透過窗簾間隙落在眼膜上的是一成不變的黑暗。在這樣沉默的對視中她沒有再說一句話就躺了下來,將紫色的手鏈褪下放至枕邊,深吸一口氣別過了頭去。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不知道該對利威爾解釋什麼好,為了避免更多的爭吵她這時候總會閉嘴。因為不同觀念而產生的爭吵是她和利威爾吵架的主要理由之一,不會有人以為他們從來不吵架吧。只不過她從來沒有小女生一樣的吵架理由。工作忙沒時間陪女朋友?她的工作也很忙。勾三搭四,曖昧不清?潔癖大王可不會讓野貓碰一下。發消息不回?這時代沒有手機。所以她和利威爾發生爭吵便是觀念不合,或者難得看對方做事不順眼,哦對了,利威爾很討厭遲到。
  
  感謝上帝,外出旅游的第一個夜晚他們前一半很愉快後一半簡直是火星碰炸/藥。直到第二天上午,因為生物鐘關系的瑞恩還在被窩裡做夢時,利威爾已經整裝完畢和韓吉他們去街上進行第二次的異國探索。那一整個上午他都在想著關於瑞恩說的那些話語,那些聽起來殘酷卻又不無道理的話語,世界對帕拉迪島的仇恨,將所有噩運都歸結於這座島上的作為。和平從來不是說出來的,如果只靠互相理解和包容就能達成和平,為什麼武器會被發明出來。
  
  也許他們要更加心平氣和地討論這個問題,去理解對方,就像一直以來她做的一樣。對,更加平和的,更加理性的討論關於未來的話題,這不值得他們之間大動肝火。當利威爾接過店家的打包牛肉時他是這麼想的。
  
  「韓吉團長,利威爾兵長,雖然很突然但我們現在要立刻離開馬萊。」伊蕾娜沉著臉色快步向二人走來,陽光落在她金色的發間打下一片陰影,纖長的手中拿著幾張船票,「有人發現了我們的行動,這次旅行到此為止了。」
  
  「誒?等等,發生什麼事了?」韓吉接過伊蕾娜手中的船票問道。
  
  「嘖,該不會是你這家伙透露了這次行動吧?」利威爾奪過船票便回頭朝旅館的方向走去,為了不引人注意他克制了奔跑的欲望,但心中生出的恐慌卻讓他的腳步愈來愈快。
  
  「利威爾兵長,利威爾兵長!」伊蕾娜追上那走出十幾步遠的人急忙道:「瑞恩分隊長她不在旅館,方才我已經去確認過了。」
  
  「……哈?不在旅館?」他陰惻惻地轉頭盯著那黃毛的臉一字一句道:「怎麼回事給我好好說清楚。」
  
  「我已經讓歐良果彭去找了,總之請你們先登船,為了節省時間我馬上去找其他人。在這種情況下誰也不知道會不會碰見馬萊的便衣軍人,請一定要仔細考慮!」
  
  昨天從未感受到的刺眼光線,喧鬧的街景只讓他覺得吵鬧無比,周遭人群的聲音如夏蟲啼鳴般引人不快。利威爾依舊站在原地和伊蕾娜對峙著,他背對陽光,緊繃著嘴角,灰藍的眸中壓抑著近乎發狂的危險情緒。最後,他捏緊了指骨遙望一眼旅館的方向,在逐漸上升的不安感中深吸一口氣狠狠瞪了一眼那金發的女人,他轉過了身去。
  
  伊蕾娜的猜測是正確的,在他們登上游船後馬萊軍封鎖了所有進出港口,身著綠色軍服的人們檢查著每位乘客的身份證明。利威爾看著那一張張醜陋扭曲的臉,手指節被捏得發白,在一眾人詭異的安靜下,他心中是如墨水般混沌的情緒。
  
  沒有她。
  
  他應該留下來的。
  
  「喂!死金發女人!瑞恩她人在哪兒!」隨著這句話而來的是抵在她太陽穴的手/槍,利威爾陰沉著臉色動了動拇指,上了膛。
  
  韓吉抱著雙臂面色不善地看著那一臉平靜的金發女人,手肘處的衣物被她捏緊。瑞恩沒有在船上,他們沒有等到她就出了港口。時間緊迫不容猶豫,伊蕾娜的確這麼說了。如果目的是為了將他們在馬萊一舉殲滅,倒也不必要火急火燎地挨個找人送上游船,但是伊蕾娜一行人的嫌疑還是存在。韓吉盯著利威爾緊繃著的神情想道,看來這次逼供方面就不需要她擔心了。
  
  「說句話啊,啊?我還沒做什麼讓你喪失語言功能的行動吧?啊!?」
  
  「唔!」
  
  隨著一聲悶響,伊蕾娜的額前滲出些許鮮血倒在了地上,拿著手/槍的男人隨意甩了甩胳膊接著又往她的小腿處踹了結結實實的一腳:「你憋屎呢!說話!」
  
  「唔啊!咳咳咳!利……利威爾兵長……對,不起……」
  
  「啊?有想起什麼嗎?」黑發的惡鬼扯著那一頭惹眼的金發陰沉地問道。
  
  「其實……我說謊了,瑞恩分隊長的房間……很亂,玻璃碎了一地,有明顯的打鬥痕跡和不知道是……誰的血。我去的時候大概,已經晚了。所以我才想著,最起碼要讓你們安全的……咳啊!」
  
  將伊蕾娜丟在一旁的利威爾沉默地走至一旁,就算是艷陽也照不進他眼中深不見底的黑暗。在斷斷續續的呻/吟和眾人既擔心又害怕的視線中,他終於動了,黑色短發的男人輕笑了一聲,他搖搖頭抿緊了嘴角,在那看似晃悠卻目標明確的腳步下,他來到了伊蕾娜身旁,隨後一拳重重地捶在了面前的桌上:「我會殺了你的信仰,你那猴子神明,等著。」
  
  「……」
  
  殺意。
  
  「如果瑞恩沒有完整地回來,我保證,你會後悔,登上這座島,你會後悔,遇見島上的惡魔。我保證。」
  
  「……好。」
  
  強烈的殺意。
  
  利威爾說完這話便將手/槍別回腰間繼續回望著逐漸遠去的海港,在夏末的明艷陽光中,他看著港口攢動的人群,身著綠衣的衛/兵,他看到了飄揚著的馬萊旗幟,想起了昨夜他們不歡而散的談話。她會傷心嗎?因為自己吼了她,因為那控制不住情緒的音量,她會傷心嗎?她很強,血一定不會是她的,瑞恩會逃出去,就算一個人她也能過得很好,她一直,一直很堅強,一直很厲害……會嗎?利威爾閉上不斷顫抖的雙眸,冰涼的額頭抵住附在窗邊的手背,他在心裡一遍遍問著自己,她會嗎?今日之後,他們之間所隔了一片巨大的海域,今日之後,他再也不能知道那只小狼的任何消息了。她會嗎?她會……
  
  「……瑞恩……瑞恩。」
  
  最初是他第一次牆外調查時降下的大雨,他聽著接連不斷的噩耗,回想著法蘭和伊莎貝拉的死狀,以為要失去她了。
  
  第二次是瑪利亞之壁被破壞前的牆外調查,他讀著那封遺書,以為要失去她了。
  
  第三次是巨木之森時候眼睜睜看著她被釘在樹上的模樣,他聽著醫生說出的冰冷話語,以為要失去她了。
  
  第四次……是現在。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她都會回來,重傷也好瀕危也好,就算變成了狼她也會再次回到他身邊,所以這一次……利威爾抵住額頭的手微微顫抖著,他艱難地睜開雙眸看著手腕處的藍色鏈子,就算很小心的保護著卻還是留下了些許刮痕,就像她身上只增不減的傷疤。唯肩膀與大腿的兩處疤痕最為明顯,最為可怕,而那一次他沒有回頭。這一次……他還是沒有回頭。
  
  她會嗎?
  
  三個月後馬萊軍附屬部隊
  
  霍金斯得到消息的時候不由得想到幾個月前所見到的,那個被關在鐵籠中銬著四肢戴著眼罩的黑發的姑娘。她的小臂被子彈射中,暗紅的傷口處淌著同樣暗紅的鮮血,從大門口滴滴答答流了一路,像是希茲國盛開的櫻花。她半張著嘴倚靠在灰色的鐵籠裡,小小的腦袋微仰著,一副睡著了的模樣。那之後他再也沒有見過這個姑娘,就像是看膩的廣告裡突如其來的一段別樣插曲,他的生活依舊充滿了虛偽討好和厭惡仇恨。花了大半年時間和北歐兄弟們一起混入馬萊軍的他也算是一個小人物,不論在士兵裡潛藏的復仇派人士,還是馬萊長官眼裡,這個處事精明,腦子靈活又會拍馬屁的北歐小伙都十分討喜。但霍金斯知道,他天身反骨,忍辱負重就為了有朝一日能將這幫傻逼全部干翻。
  
  新加入的士兵裡有一個上面單獨派下的女兵。得知這個消息的霍金斯已經明白那幫混蛋的主意了,畢竟是其他國家的俘虜兵,說什麼也是信不過的。但是,他沒想到這個女兵居然就是那個被關在鐵籠中的姑娘,而且她顯然是個比預想中要年輕很多的姑娘。
  
  「斑比。」她說,「我的名字叫斑比。」這麼說著的她從始至終一直低垂著頭。
  
  一聲聲竊笑從身旁傳來,霍金斯跟著身旁的人們干笑兩聲,眼中卻透著些許嚴肅。她是被抓來的,馬萊人的洗腦技術一流,為了培養合格的戰士可謂無所不用其極。雖然這個有這奇怪名字的姑娘看上去就是被當人肉靶子的料,但內裡實際如何,他現在還不知道。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乃至第十天,斑比一直和透明人一般生活在軍隊中。不和人交流,不質疑命令,不理會挑釁,唯一不同的是小鹿斑比不吃素只吃肉。她藍色的眼睛平靜無波地看著自己盤中和眾人完全不一樣的伙食,在餐前禱告結束後不急不緩地吃了起來,進食的模樣像一只優雅的梅花鹿。
  
  斑比的處境並不好,有時能看見她被丟在水坑裡的軍服,被踹在身上背上的腳印,沾滿泥濘的鞋子還有倒空了水的水壺。干這種事的大多是正式編入伍的馬萊本地軍,頂著高大的個子行為卻如同還未長毛的孩子。霍金斯不止一次看見斑比在夜晚訓練後洗掉那些被惡意弄髒的衣物,一個人。
  
  斑比,斑比,小鹿斑比,柔弱可欺的可憐斑比。軍隊裡的人總這麼喚她,帶著惡意的嘲弄和下流的目光。沒有人知道她從哪兒來,很多人猜測她是某個軍官曾經看中的俘虜女兵,玩兒膩味後大發慈悲丟給了他們這邊空虛寂寞的臭爺們兒。
  
  「嘿,據說羅伯特那幾個家伙准備今晚找個地兒給那人來一發,怎麼辦?管是不管?」擁有一個老婆和五歲孩子的斯蒂芬走在他身旁瞥了眼身後不遠處的斑比意有所指道。
  
  霍金斯雙手插兜吹了個不正經的口哨,他看著沙地上進行著模擬訓練的人們,欣賞著那毫無美感纏鬥在一起的四肢,癟了癟嘴道:「上面下來的家伙還是小心點兒,我一個人去。」
  
  他的確一個人去了,跟在羅伯特幾個正式馬萊兵後面,在樹影的遮掩下,霍金斯沉默地看著那些家伙將一雙雙大手撫在斑比身上,說著粗鄙的話語,眼中露出坦誠的欲望。他側了側身子從口袋裡掏出一根細白煙卷,在深秋的晚風中深深吸了一口來自北歐兄弟的饋贈,再等他抬起雙眸抱著看好戲的姿態朝那兒望去時,霍金斯卻愣在了原地。
  
  一拳,兩拳,三拳,直到她的手指骨染上了鮮血,直到低聲的嗚咽徹底消失,直到她喘著氣用力將那鼻青臉腫的羅伯特踹飛到自己腳邊,他從那雙燃燒著怒火和憎惡的寶藍色雙眸中看到了藏在恭順外表下真實的她。像是熱血充上了頭頂,霍金斯咧了咧嘴角猛吸一口手中的煙卷,尼古丁的氣味和鮮血的腥味刺激著他的大腦,那瞬間他忘記了自己的目的,自己的身份,他看著眼前面露凶光的姑娘,就像看著一匹藍眼睛的狼。
  
  斑比直起身子擦了擦雙手,似乎還不解氣地猛踹了一腳地上生死不明的人影,在聽到一聲悶哼後她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淡淡道:「死了就難辦了。」
  
  霍金斯看著斑比朝地上另一個人影吐了口帶著血的唾沫,這時他才發現原來這姑娘身上是有傷的。只是一瞬間的回神讓他瞬間警惕的起來,他提防著這位從上面派下來的強悍女兵,一邊思考著她在平日裡裝作「斑比」的目的。可是任憑身經百戰,心如磐石,做好無數思想工作的霍金斯也沒有料到眼前這個怎麼都不像北歐人的姑娘用極其地道的西挪威語講了一句熟悉的:「看你老母。」
  
  「……?」


92 days
  
  恐懼比利劍更傷人。現在我每天都要說一次鼓勵自己。
  
  一扇窗子,一把椅子,一張一米九的單人床,白色窗簾,黑色戰鬥服,這是她居住的地方。從她在旅館被偷襲,將花瓶重重砸在了發射麻醉/槍的混蛋頭上,從她拖著沉重的四肢將手鏈緊緊攥在手心,被關進裝動物的鐵籠中。她來到了這個被稱之為「家」的地方。第一天她來到這兒的時候,那張床單上漂浮著一股面包餿掉的酸味,她想著利威爾床上干淨清新的皂香味在椅子上度過了一整晚。第二天她被領著見到了自稱大佐的男人,他用皮鞭給了自己有關愛的教育,那真是熾烈又灼心的愛。第三天她被人從地上踹醒,身上還帶著昨日被教鞭疼/愛的痕跡,她半睜著雙眼終於想起那時候自己暈倒在了地上,灰塵撲了她一臉。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第七日,乃至第九日她都是在一個地方度過的,白色的牆壁,白色的燈光,白色的服裝,那是純白又刺眼的世界,她赤身裸體躺在冰冷的桌面上,身邊圍著許多人。那幾天她展現了真實的自我,不加掩飾的真實的自己,在巨大的白箱子內,在玻璃外記錄數據的人們眼中,她看著反射玻璃上映出的自己,那麼蒼白又美麗。在那一張張變幻莫測忽明忽暗的人臉中出現了前幾日的大佐,他是個有著細長雙眸的平頭男人,看上去歲數不大,穿著筆直工整的軍裝,戴著同樣端正的帽子,最擅長用金錢和權力買下上等貨的那種男人。一周後,他拿著現在她身上的黑色戰鬥服丟在不遠處的地上,房間內置換氣系統,但她還能聞到自己排泄物的臭味,像個野獸。
  
  第十天,摸清她生活習性的人們在下午敲醒了房門,她依舊睡在地上,沒有毯子,沒有枕頭,像在白箱子裡度過的時光一樣,只不過多了件襯衫。那是一個牢房,裡面關押了綁著口罩和鎖鏈的囚犯,他足球大的腦袋上有一道淡色的疤痕,渾身的肌肉看上去是利威爾的兩倍,這一定是基因和人種的關系。他們解開了傑森的束縛,他很餓,她也是。那一天她吃飽了飯,作為代價她斷了三根肋骨,兩根指骨以及嚴重的內傷。傑森嘗起來不好,那股像是被單上的酸味一直縈繞在她胃裡,一定是沒有洗澡的原因,但他的內髒很好吃,對她來說不管什麼動物最美味的部分一定是心髒。
  
  是一個連環殺人qj犯,十八天,是一個走/私犯。他們每隔三天給她吃一頓飯,像是對待動物一樣,直到第三十天,是一個准備送去樂園的艾爾迪亞女人,她哭著問自己孩子在哪兒,孩子在哪兒,全部都是她的不對全部都是她的錯,請饒過她的孩子,求求您。她流著淚跪在地上,身影單薄又無助。她向她詢問著,哭訴著,咒罵著,直到聲音沙啞,直到再也抬不起頭。突來的槍聲響在她身後,槍口抵住腰窩呲呲地發著燙,脖間烙上的鐵鏈被拽在狐狸臉男人手中。她張開了嘴,在飛濺的鮮血中記住了這位母親最後的模樣。
  
  她還是喜歡睡在地上,所剩不多的空閑時間她都是在思考中度過,想著自己是誰,想著自己會變成誰,想著自己在扮演著誰。最難熬的還是每日注射,長長的針管對准了她的脖子,冰涼的液體流進她的身體,大佐說這會讓她變成乖孩子,變成和之前一樣的討喜孩子,忘記痛苦和罪惡的孩子。她最初厭惡地別過頭去,不去看那戴著手套的醫生,不接受注射的行為,直到她被扯著頭發挨了一巴掌,直接從椅子打趴到地上。
  
  三十五天,他們開始正常的給她食物,換掉了發餿的床單,送來了干淨的被子和松軟的枕頭。當天晚上她躺在許久未感受過的溫暖中,鼻尖縈繞著不存在的冷香和紅茶味,寶石藍的湖面化出雪水,天上的月亮沉在湖底。
  
  三十九天,大佐牽著她來到了馬萊戰士面前,金發的男人面露驚恐,卷發的男人微微垂下雙眸。
  
  「對不起。」這是她經過同意說出的第一句話語,「傷害了高貴的鎧甲,我很抱歉。」這是第二句。
  
  那天的大佐很滿意,他允許她坐在他身上同他說話,手裡依舊拽著那根鏈子。她看到了桌上的電牛棍和放在密封袋中的紫色手鏈,那瞬間數不清的情緒迸發在她心中,就像一座死寂的火山。最後,大佐扯了扯那根黑漆的鏈子,目光冷峻地盯著她。在無聲的抗議後,她還是坐了上去,一言不發。
  
  她很強,她不一般,她備受賞識,她是大佐手中的犬,她的名字叫斑比。他會在每次訓練結束後摸著她的頭微笑,會在犯錯時用愛糾正她,會送來干淨的被子,會抱著她親眼看著藥劑注射進她的脖子。第五十六天,她停藥了,她表現得足夠出色,不論是戰鬥能力還是對人的態度,他很滿意所以解除了她脖子上的鐵鏈。那天之後她的衣櫃裡突然多了一條絲巾,她看著那條白色的絲巾,余光瞥見窗外一閃而過的黑色卷發。
  
  她一直戴著那條絲巾。
  
  第六十九天,她被要求展現半狼的姿態供人賞玩,大佐自豪地宣稱這是他為數不多的得意之作,望向她的眼中是一片粘膩的感情。紙醉金迷,燈紅酒綠,她熟悉這樣的場合,威士忌喝了一杯又一杯,在晃著微光的酒杯中她眨了眨眼睛,看見落在水裡的月亮。那天晚上她狠狠反抗了騎在身上的男人,她打碎了大佐的眼鏡,玻璃碎片劃傷了她的拳頭,一地板的鮮血和撕碎的衣物讓她雙目發紅。
  
  她被餓了五天,像是行走在生死交界的世界,肉食動物的飢餓是地獄。她不記得大佐在五天後端著牛肉出現在房間裡所說的話語,她只記得無法抑制的衝動燒昏了頭腦,食欲是生物最原始的欲望。她乞求著,嗚咽著,心懷怨恨,匍匐在地,她伸出爪子卻無法抓向眼前的男人,最後她躺在地上,閉上雙眼等待著死亡。
  
  她等到了食物。
  
  第七十二天,她被帶去參觀了馬萊候選戰士的訓練場地,她輕輕松松撂倒了四個小鬼,這場景也十分熟悉。黑色卷發的女人有時會同她說話,她不看她,也不回答她,大佐和她說過少說話,多做事,不做無謂的社交,這樣才是乖孩子。所以她在大佐轉身的時候偷偷看向她,用布滿痂痕的手指扯了扯絲巾,同時點著頭。她露出高興的表情,陽光落在她微卷的長發上,那拄著拐杖笑著離去的模樣倒是溫柔得很。她看著那人離去的背影,嘴角扯了扯,將那些到喉頭的話語生生咽下去。
  
  她很少外出,不允許去除了訓練地以及試驗地的其他地方。她的衣櫃是清一色的黑,鞋子是軍靴,鏡子中她的長發被剪到了耳邊,大佐說短發適合她,所以她當著他的面用刀割下了一頭長發。曾被吻過,被撫摸過,被繞在指尖的,被某個人喜歡著的那一頭長發。
  
  她的性格是他喜歡的樣子,她的脾氣是他喜歡的樣子,她的容貌是他喜歡的樣子,她是他完美的作品。這樣平和且緩慢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了第八十一傍晚,大佐手中拿著裝了手鏈的密封袋從不遠處走來,斜陽落在軍服上染出一片鮮紅,她背著雙手目不斜視地站在原地,直到黑色的影子停在她身前。
  
  「想要嗎?」大佐眯著眼睛看著眼前苦心栽培的姑娘問道。
  
  她眨了眨眼沒有說話,卻以微小的弧度點著頭。
  
  「為什麼?」背在身後的手漸漸收緊,他看著那又緩緩搖了搖頭的姑娘,暗沉的目光瞥向身旁跟來的三名士兵,一左一右將她架在自己面前。
  
  她有著一對漂亮的眸子,像藍色的寶石一樣熠熠生輝,特別是她第一眼看到那條手鏈時。他不喜歡這雙眸子,太過明亮,太過純淨,太惹人厭煩,不應該屬於她這樣的怪物。隨著塑料袋被扔在地上的動作,她突然發瘋一般掙扎起來,喉嚨口發出意義不明的低吼,瞪大的雙眼甚至突出了眼眶。她卯足了力往前蹬著,軍靴在地上留下深深的鞋痕,三位士兵死命架住她的身子,肩膀脫臼的聲音響在這片落著余暉的土地上,她喘著粗氣瞪向那咧嘴笑著的男人,用力嘶吼著,挪動著,像是一頭被奪去摯愛還帶著鐐銬的狼。
  
  最後那條紫色的手鏈碎在她眼前,被鐵錘一下又一下地碾碎成粉末,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已經幾乎空無一物的地上,她停止了掙扎,半跪在地上看著走向她的大佐。如蛇蠍般冰冷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在望見那雙熄滅了星火的藍眼睛後,他笑著將眼前癱坐著的人抱回了她的房間。
  
  那天晚上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在窗外並不明亮的月光中,她沉默著撫摸上鏡子邊緣,藍色的眸中是一灘污水,那纖細白皙的手腕除了傷痕以外空無一物。鏡子裡烙著鐵項圈的怪物笑了出來,嘴角勾著奇怪的弧度卻沒發出一絲聲音。她一瞬不瞬地盯著反光面中的自己,黑發藍眸,這不是她。啪嗒,啪嗒,瓷磚地上落下幾滴聲響,漂亮的紅色開出了花。她放下掰扯著脖子的雙手,近乎自虐地將皮膚撕扯出傷口,她生活得像一只動物,訓練得像一件武器,她的一切都不屬於自己,只有痛苦是她能給自己的。在這間狹小干淨的房間裡,鏡子裡的怪物流著鮮血,安靜又絕望地哭泣著。
  
  但他總這樣對她,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用愛的教育和憐惜。被褥上沒有花紋,如果有的話她能在一晚上數個上千遍。一開始他們想方設法防止她產生輕生的念頭,從圓潤的桌角,半開的窗戶,到能輕易從中間撕碎的床單,但當他們發現她並沒有這樣的念頭後,一切都開始恢復正常。所以當她將手腕放在鏡子邊緣的尖銳凸起時,她想著:這一定是疏忽檢查的地方。
  
  第八十九天,大佐問她最喜歡什麼顏色?你喜歡什麼顏色?粉色,藍色,綠色,白色,橙色,黑色,黃色,紅色,選一個喜歡的顏色,然後告訴他。她腦海中飛掠過一種晚霞的顏色,一種紅藍交織的顏色,隨後她說,紅色,她喜歡紅色,就像她現在手上的顏色。
  
  最容易想起來的永遠是體內流淌著的液體,維持了生命和氧氣的輸送,從她口中滴滴答答流出來的,指縫間滴落的,飛濺到牆上成為藝術的,溫暖的液體。但是沒有頭箍,她不會想像紅色的頭箍戴在腦袋上,愚蠢的像一個沒斷奶的女娃娃。那是她的禮物,一點也不喜歡的紅頭箍。
  
  第九十二天,她被注射了最後一次試劑,從第一次注射到現在,她還是沒弄懂這玩意兒究竟是用來干什麼的。但它奏效了,從大佐說的話語中來看,它的確奏效了,讓她變成了好孩子乖孩子,變成了他的犬。時間變得毫無意義,白天與黑夜也無甚差別,她摸著鏡中的人兒想著:世界是一條直線,筆直的通向死亡。
  
  九十三天,她被分配到一個附屬軍隊,被要求參與之後對於東南亞的侵略作戰。她換上了新衣服,用起「斑比」這個名字,每日報告給上佐訓練情況,低調做事,低調為人。溫和,恭順,謙讓,她遵守著大佐給她的命令,用狼耳竊聽著那些復仇派不切實際的計劃,然後在報告書上繼續寫著「一切正常」
  
  她被發現了,當捶趴下三個肉球的時候,她被發現了。她抬起頭輕蔑地望向樹叢裡的人,擦了擦嘴角吐出一句髒話。她早就知道這個人,霍金斯伊扎克斯,來自挪威,復仇派的帶頭人物之一,好友是來自瑞典的斯蒂芬徒利,也許只是同一戰線的戰友而不是朋友,不過管他呢。
  
  「我知道你們的計劃,我會把它上報給大佐,對祖國馬萊不忠只有死路一條。」她緩緩靠近他,冷著臉說道。
  
  「……你想要什麼?」霍金斯上前一步眯起眼睛看著面前冷若冰霜的女人,黑色的短發散在她耳旁,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斑比脖子上的鐵圈,平時掩藏在戰鬥服下的,圈養的像征。
  
  「我只要你們的人員名單,別太靠近我。」她後退一步拉遠與霍金斯的距離,從枝葉間落下的月光灑在她身上,那副自上而下的視線像是冷艷高貴的女皇:「別管我的事情,做好你的工作。」
  
  霍金斯緊了緊眉頭,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一番,在黑夜中繼續審視著面前的女人:「你來自西挪威,那兒口音的微妙區別我很熟悉,你不叫斑比,你是誰?」
  
  「誰都不是。」
  
  誰都不是。她這麼說著便離開了這片樹林,丟下三個奄奄一息的強壯士兵,毫不在乎地踩過其中某人的趾骨。第二天,她依舊站在士兵隊列中,藍色的眸子低垂著,陽光落在那狹窄的肩頭。霍金斯目視前方雙手背後站著每日的軍姿,余光中卻打量著昨日展現出銳利鋒芒的女子,她不是「斑比」,不是人人可欺的梅花鹿,她是披著鹿皮的狼。
  
  有關於羅伯特三人的動機,士兵中近一半的人都知道昨夜會發生的事情,在這樣枯燥煩悶的軍旅生活中一點點的風吹異動都能引發軒然大波。在晨訓結束後,斑比被眾人擁圍著,像是爛熟的花朵滴出甘甜汁/水吸引著聞香而來的蜜蜂。可事實不盡如人意,或者說,事實不盡如他人意,被懷疑逃了早訓的羅伯特三人實際被處分進入了反省屋,只有5平米的空間和一個通風眼的反省屋。大佐親自來到軍營整改了紀律,期間狐狸臉男人的目光一直放在那低垂著頭恭順乖巧的女子身上。畸形的感情,霍金斯想著,令人作嘔。
  
  那天晚上他在樹林掩映間看到了大佐和斑比,高挑的男人環住她的雙肩,像是懺悔,像是後怕,她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藍眼睛筆直的望向前方,像是一個巨形的人偶。她接受了男子的親吻,擁抱,接受了他的好意,在昏暗的夜裡。一連串的人名從她口中說出,月光沉入雲層,唯有風過的聲音響在林中。反派軍,她說著,藍眼睛望向霍金斯所在的方位,這些人是反派軍。
  
  寒冷,刺骨的寒冷從霍金斯的腳底升起,他蜷縮著身子緊咬住牙關才能止住那抵至喉頭的粗鄙之言。那天晚上他看清了名為「斑比」姑娘的真面目,那是比想像中更加殘酷,更加冷血的性格,但那瞬間她望過來的目光卻那麼引人發狂。藍色的湖面下藏著一只吃人的怪物,一只已經傷痕累累,血跡斑駁,卻更加凶猛,更加殘暴的怪物。
  
  「霍金斯,我說過別來找我。」斑比木著臉說道,單薄的嘴唇總是吐露出這樣淡漠的話語:「大佐信任我,我不會辜負他。」她搓洗著手中的髒衣服說道,肥皂泡沾滿了那算不上漂亮的雙手,淡粉色的傷痕若隱若現。
  
  自從那日大佐來後,對斑比的欺辱行為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小鹿斑比是大佐的情人,這個想法漸漸變成所有人的共識,沒有人會不要命到窺伺惡魔長官的女人,大佐的惡劣性格是馬萊國人盡皆知的事實。
  
  「你說謊,你是個高明的騙子。不辜負他?放什麼狗屁呢,你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霍金斯清洗著外褲用家鄉話說道,「羅斯,海倫娜,本傑明……那些是誰?我不記得我給你的名單上有那些人的名字。」
  
  斑比停下手上的動作,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呼出,那雙沉寂的藍眼睛眨了一眨。霍金斯以為她會和自己說些什麼,也許是解釋,也許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話語,但她什麼也沒說,繼續在初冬的風中繼續搓洗著自己的衣物。
  
  像一個蠢蛋。他掀翻了洗衣的水盆,猛地起身衝她耳邊低沉道:「哈!說到底只不過是個出賣/身子的女人,你說,一個女支女來軍營做什麼?嗯?是想讓更多男人品嘗你的味道?大佐他看起來不太行啊?」
  
  「……」
  
  寂靜,在他說完這些故意激怒她的侮辱性話語後,死寂的空氣縈繞在他倆周圍。晚上十點半,這時候兵舍的燈已全部熄滅,起此彼伏的鼾聲在走廊中響起,巡查的軍官正拿著手電一層層檢查著每個宿舍的情況,霍金斯的床鋪微微鼓著,裡面卻是負重跑時的背包和備用枕頭。此刻的他正在盥洗室的水池旁,順著管道形成漩渦的肥皂水中映出「斑比」微微勾起的嘴角,那副皮笑肉不笑的瘆人模樣硬生生讓身為雇佣兵的他都打了個寒顫。
  
  她不慌不忙地將擰干的衣物放入盆中,長長的睫毛微闔,薄唇輕啟:「你不是大佐,嘴巴放干淨點。」
  
  「哈?你是說你用嘴巴侍奉過那個男人的——!」
  
  只一個撇眼的瞬間,小腹傳來沉重一擊,黑色的頭發散在他眼前,隨之而來的是那雙如潭水般的藍眸和頸部大血管處緊壓著的手指:「只要我再用力一些,你就會血濺三尺,帶著遙不可及的夢想死在異國他鄉。」
  
  「唔……你……」霍金斯瞪大著雙眼看向面前的人,做著殺人手勢的她還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一如既往的平淡。
  
  「你不是大佐,我再告訴你一次。」
  
  「但是……你也,不是斑比……咳!不是……斑比。」
  
  她看著男人逐漸翻白的雙眼,在他下意識掙扎的動作中放開了鐵爪。霍金斯就這樣倒在她腳邊,劇烈的咳嗽著,呼吸著,感受著重新回到頭腦中的氧氣和血液,感受著生的氣息。他抬起眼自下而上望著那站在水池邊上的人兒,仿佛是一個幻影,她不是斑比,不是任何人,她在那一天憑空出現,也許……也會憑空消失。
  
  「我不是斑比,我誰都不是。」她垂下眸子說道,藍眼睛中是一片黯淡的星火:「但來自北方的人不會忘記故土,就像狼會永遠記住自己的敵人。當長夜降臨,冷風吹起,獨行狼死,狼聚則生。去找更多北地人,你能做的不止這些吧。」
  
  霍金斯支撐著瓷磚地爬起身子,他咽了口唾沫皺眉看向那意有所指的姑娘道:「但那些假名單上的人!」
  
  「必要的犧牲。」
  
  「你不愧疚嗎?」
  
  「那我就活不到今天。」她眨了下眼睛淡淡道。
  
  那瞬間,霍金斯好像透過那雙藍眼睛中看到了一絲掙扎,只有短短的一瞬間,那些人類該有的情緒又被她收斂起來,像是藏在深藍的潭水之下。三個月,從第一次見到這姑娘到再次見到她時整整隔了三個月,長發變成了短發,他不了解她所以無法斷言她的性格是否發生了變化,但這三個月她在那名大佐的手下經歷了什麼,這是毋庸置疑的。
  
  92天,創造了一個大佐面前的斑比,霍金斯面前的無名之輩。
  
  「我說,你這婆娘性格這麼差肯定沒男人吧?哪個男人膽子大到敢要你,怕是被啃到連骨頭都沒得!」霍金斯跟在她身後插著雙手道,順帶還吹了個轉調的口哨,一副老不正經的流氓模樣。
  
  一直到兵舍樓下霍金斯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自問自答自言自語,他知道這位看似恭順的姑娘並非善茬,甚至心狠手辣,殘酷無比。但她越是一副不近人情的冷漠樣子,他就越是對這家伙的過去好奇,況且……她也是和他們一伙兒的人啊。
  
  「我說你,也別天天垮著個逼臉,難怪那幫畜牲那會兒欺負你。馬萊狗屎是挺狗屎的,但也不能把心情整差了啊,不值得不值得,你這個年紀的姑娘啊應該……」
  
  「有。」
  
  霍金斯卡了下語句望著前面的人問道:「有什麼?」
  
  可是她哪會回答這樣無趣的問題,黑發藍眼的姑娘回頭給了他一個頗為無語的神情後便走向自己的樓層。說來也怪,她倒是從未有過任何夜間的門禁時間,第二日被罰站軍姿的霍金斯看著一旁進行射擊訓練的她暗自想道。
  
  有時候風暴實在強烈,你別無選擇,只能收起船帆。
  
  她不是沒想過逃跑,不是沒想過殺了那個狐狸臉男人,不是沒想過反抗,不是沒想過一死百了。但不行,不論如何她跨不過一整個海域,躲不過馬萊士兵的追殺,她不能暴露稀釋能力的底牌,她不能拿唯一的命去賭,也不能忘記自己最初的目的。
  
  她熬了下來,92天,她熬了下來。但她已經不是92天前的自己了,她可以是斑比,可以是妮可,可以是任何人,可以裝作任何人,但她永遠不是92天前的自己了。大佐不是完全的信任她,所以在他面前她還要是斑比,霍金斯看到了她的偽裝,那她就不用以斑比的姿態對他。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偽裝,服軟,將自尊和傲氣踩在地上,衝入下水道,哪怕過程再艱難,為了達成目標她都可以忍受,她都可以做到。裝作藥物有效的模樣,裝作不記得一切的模樣,裝作服從恭順的模樣,裝作是他的斑比。
  
  真惡心。
  
  也許她已經瘋了,也許她已經不正常了,就像另一位馬萊長官所說,能熬下那92天的人不會是正常人類,她的的確確是個怪物了。也許從吃下那個艾爾迪亞女人的第一口開始,她就已經不再正常了。但是沒關系,沒關系,她還能在這片漆黑的世界裡看到火光,只要有一樣心靈的寄托,她就還能堅持。
  
  直到那一天,事實證明就算沒有那樣心靈的寄托她還是可以堅持。雖然脖子的傷口越來越癢,心中的聲音越來越小,但沒關系,裝出好孩子的乖狗狗模樣,她還可以堅持。
  
  霍金斯比她想的要笨,不知道她保持距離的目的反倒問東問西,好好的人就是長了張嘴。北歐,熟悉的地方,復仇派的人數比想像中的要多,但不夠,遠遠不夠。她想著那些朝她潑過髒水,吐過唾沫的人,看著名單上的姓名,想著軍中士兵的籍貫,在腦中杜撰出了一份復仇派名單。開玩笑,大佐不是傻子,他當然知道俘虜兵中異樣的存在,不拿出點成果怎麼能應付這畜牲的疑心病。
  
  她還在呼吸,雖然每一次呼吸都讓她變得更加墮落,更加肮/髒,更加冷血暴力。但她還在呼吸,她體內的每一個細胞每一條經脈都還在為了活著而努力,她也要為了活著而努力。她可以死,但不是現在。
  
  就讓她用這雙肮髒醜陋的雙手繼續開拓吧,染上更多的鮮紅,撕碎更多的血肉,承認作為怪物的自己,然後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地活。
  
  有的。
  
  膽大到敢要她這種女人的家伙,那樣的男人是有的。


路標
  
  也許卡洱不是第一個得知消息的人但卻是第一個找上調查兵團的人,他只換了件衣服幾乎是瞬息間拿著樂器來到了兵團門口,站在兩名手握步/槍的調查兵面前。金發綠眼的男人揚言如果那日同行的人不解釋清楚來龍去脈,他就要在這裡吹上一天的薩克斯,當然不會好聽到哪兒去。他沒有顧慮,沒有像瑞文一樣抽不開身的理由,他只是想知道他強的沒邊兒的摯友和強的沒邊兒的摯友戀人是怎麼讓這一切發生的。
  
  在夏末的暖陽裡,他和那兩名高大魁梧的調查兵大眼瞪小眼,隨著周邊越圍越多的人群和被他刻意吹跑調的樂聲,現調查兵團團長韓吉親自現身在兵團門外。她戴著黑色眼罩,棕紅的馬尾散在腦後,端正的面容上是一副嚴肅認真的神情。
  
  「進來吧。我以為第一個衝過來的會是瑞文,或是她的父母。」韓吉衝門口兩位調查兵示意了下,棕色的眼瞳帶著極深的情緒望向那收起薩克斯的金發男人:「邊走邊說吧,我們已經拘留了伊蕾娜和當日同行的反馬萊義勇兵,根據他們的一面之詞不足以洗脫懷疑,更何況有些人根本不可能放過她。」
  
  一路上,卡洱了解到了事情的原委,突如其來的事故,封鎖的海港,他們就在一切發生的那短短十幾分鐘內成為最後一搜可安全離開的游船。多麼戲劇化的展開!他在心裡狠狠嘲笑了一聲。這一切都太他媽湊巧了,敵人挑著瑞恩獨處的時機下手,而且還迅速封閉了港口,很難說這不是一場蓄謀已久的計劃。
  
  卡洱懷著這樣的想法來到了會客廳,在顯而易見的壓抑氣氛中,他毫不猶豫坐上了最中間的椅子並且准備好好問問那矮子究竟是怎樣保護自己戀人的。韓吉拍了拍利威爾的肩膀坐到卡洱面前,在眾人整理言辭的空擋是一片令人難耐的安靜。真是好大的場面,調查兵團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在了吧。他毫無壓力地衝那人打了個招呼,原先准備質問的話語卻被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給逼退了回去,這副反常的模樣讓卡洱瞬間說不出什麼埋怨話來。他眯了眯眼看著那位明顯睡眠不足的人類最強,心裡想著:也是,情根深鐘的可不止瑞恩一個。
  
  「結果呢?那金發女人是不是拐走我兄弟的從犯?」卡洱靠著椅背率先說道,松綠的眼睛望向那比往日更加深沉的灰藍色眸子。
  
  「呵,那家伙堅持自己不知道有關這次襲擊的任何信息。」利威爾說著,那副帶著黑眼圈的倦容卻泛著凶光。
  
  「但她說謊了,她看到了旅館的慘狀但她說謊了!」卡洱收緊了五指特意加重了尾音反駁道。
  
  「據她所說,如果那時候說出事實我們就不會乘上游船,最起碼利威爾肯定不會,那是能保證大家安全的唯一方法。」韓吉交叉著雙手看向眼前這個富人家的少爺,瑞恩的摯友,她眨了眨眼在後者明顯不滿意的神情下繼續道:「但這是一場有計劃的綁架,目標是瑞恩一人,這一點我們肯定。」
  
  特意挑著她獨處的時機下手,連旅館的門牌號都摸了個清,目標是這位有著奇怪能力的女子。這樣的想法在韓吉的腦中過了一遍又一遍,等到利威爾在游船上說出吉克的名字時,她卻突然想到了那次瑪利亞奪還戰後瑞恩的單獨行動。如果敵方有任何可以了解到她能力的機會,那一定是在那次單獨行動中,她做了什麼,然後被回到馬萊的人們盯上了。
  
  「所以,如果她現在依舊在等著那遙遙無期的幫助……你們會回去嗎?會回去救她嗎?」但卡洱問出的問題卻是如此犀利,如此直擊人心。他看著那些對她而言舉足輕重的人們,看著那一雙雙棕色的,綠色的,藍色的眼眸,再一次緩慢而又鄭重地說道:「我替瑞文問的,替她父母問的,替盧娜,替安娜,替那些她幫助過的人們問的,你們會回去救她嗎?」
  
  「會的!我們當然會回去救她啊!」那完好的一只眼中藏著極深的懊悔,她的指骨因用力而泛白,牙關緊咬著,因為自己的無力,因為避風頭的理由。
  
  綠眼睛掃過這一片愁雲慘淡的環境,他想著如果是瑞文在這裡肯定不會那麼輕易放過這幫讓妹妹獨自留在敵國的混蛋。但好在他是卡洱,他說不出那樣太過逼迫人的威脅話語,因為這份痛苦是雙方共同承擔著的。所以他看著韓吉,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知道你們不可能馬上去救她,但我要知道是什麼時候。」
  
  「半年內,我們會再去一次馬萊。」韓吉說著,余光中是利威爾別過頭去的動作。他是不滿意這個決定的,非常不滿意。
  
  「半年……你們可真心大啊。」
  
  「可不是嘛。」利威爾冷哼一聲道,語氣中是毫不掩飾的不滿:「聞風而來的記者堵到了大門口撅著屁股等著看調查兵團的重大事故,那家伙工作上的緊急代理人還在從瑪利亞到羅塞的鐵路上,國內的形式還未穩定,半年?呵!給我一艘船我能一個人把她帶回來。」
  
  「你以為我不想救她?!在場的所有人誰不想回去救她!冷靜點利威爾,她在這裡會怎麼說?你是要一個人去滿是敵兵的國家當靶子嗎?」
  
  「可我更不想看見半年後她的屍體!」
  
  「我告訴過你馬萊軍不會要了她的性命!」
  
  「你沒有根據,韓吉,你沒有根據卻可以說出這樣狂妄的話來!你明明知道她那十五年是怎樣計算的!」
  
  「你去了人生地不熟的馬萊,摸進了戒備森嚴的軍營,找到了幾萬個士兵裡的愛人最後帶著她一起跨越海域回到這裡。利威爾你以為這是什麼?童話故事嗎?!半年內馬萊會大選,新總統上位,屆時所有港口的每一艘船都會被盤查!你躲在哪兒?桌子底下嗎?」
  
  「……嘁。」
  
  這是韓吉和利威爾第一次這麼明顯的不愉快,但她是調查兵團團長,不管她想不想當,她現在就在這個位置上。所以她要一切從兵團的角度出發,摒棄私人情感,哪怕她每日每夜都會想到那雙漂亮的藍眼睛,哪怕她總是看著那塊洗干淨的手帕一言不發。那是她的朋友,是她曾經班上的隊員,經過那麼多年唯一留下的……她怎麼能不擔心!怎麼能不想著快些去救她!但是半年內不行,她不能拿調查兵團的主力去冒險,她做不到而也痛恨著自己的無力。
  
  一場鬧劇。卡洱看著那面色不佳的二人想著,簡直就像一場打上燈光的舞台劇。他垂下雙眸,躍動著碎光的金發擋住了那張油畫般的俊顏,馬上就要入秋了,不管是紅楓還是如浪的金色麥田,松果或是午間偶爾掠過的風,那家伙都很喜歡。
  
  「這是瑞恩第二喜歡的季節,」卡洱緩緩起身說道,那雙透著森林氣息的松綠色眼睛看著二人,藏著不可避免的失望:「如果她以後再也不喜歡秋天,不喜歡冬天,不喜歡任何季節……不喜歡那些在等待,在無助中度過的季節,你們每個人都無法置身事外。」
  
  這樣說著的他慢慢離開了會客廳,像是一片從南方來途徑而過的松葉,輕緩卻刺在了他們心底。如果她以後再也不喜歡秋天,不喜歡冬天,不喜歡任何季節……如果她在那一百八十多個日子裡等待著,懷著不知何時才能獲救的希望……只是想想利威爾就心慌。
  
  他深吸一口氣再次望向身旁捂著面容的人,疲憊,無力,懊悔,痛苦,因為沒有辦法,因為僅憑他們什麼都做不到,因為大局為重,因為那該死的選舉。
  
  「……做好各自的工作吧。」韓吉露出那張倍受煎熬的臉道,「她不想回來的時候見到國內的局勢依舊如一攤爛泥,瑞恩一定會很不滿意的。」她想起了那姑娘一次次讓她堅強起來的話語,那麼逼迫著讓自己成長起來的嚴厲話語,最終無奈的癟了癟嘴角。
  
  利威爾別過頭望向窗外,看著綠陰如蓋,碧空如洗,明明是近在眼前的光景,現在卻覺得如此遙遠。
  
  一個月,在韓吉與皮克西斯司令的商議後,他們遞出了軍隊訓練內容整改申請,由扎卡裡總統蓋章和女王簽字的文書像征著島上第一支同時對巨人和人的部隊誕生。瑞文克勞德單方面接盤自己妹妹在北山的冰爆石開采事業,並將這些據說珍貴無比的燃料交給技術班,助力於軍事兵器的研發。盧娜再也沒來過調查兵團,十一歲的孩子早就有些自己的想法,她學起了最討厭的理科,抱著姐姐買給她的兔子玩偶,摸著那一個個凸起的點,完成著每日愈加繁多的作業。利威爾來看過她,帶著一盒白奶油蛋糕,他推開別墅的大門聽著湧進室內的風聲,走上安靜的樓梯,在二樓的書房裡發現了那個十一歲的女孩。她停下了摸索著書頁的手,淡金色的眸子微微抬起望向門口,沒有說話,沒有詢問,只是緊了緊懷裡的玩偶,然後再次垂下腦袋。
  
  像一個深淵,十一歲的女孩兒居住在這個偌大的別墅中,失去樂聲的這個地方安靜的像個深淵。利威爾走至她身邊將蛋糕放在桌面上,心中的愧疚和對瑞恩的感情讓他放心不下這個女孩兒。盧娜是個看起來文靜實際很活潑的姑娘,和他倆在一起時她總有說不完的話,像晨間的鳥兒沒個消停,還總拄著盲棍固執地不讓瑞恩牽手。那些大部分都是一說就忘的廢話,卻只有一句讓利威爾記住了,她說她可以忍受分別,因為她知道姐姐肯定有回來的時候。
  
  「姐夫,馬萊是什麼地方?遠嗎?」盧娜吃著那塊奶油蛋糕問道,尚且稚嫩的聲線中透著一絲不安。
  
  馬萊是狗屎一樣的地方,不遠,跨過大海就是。利威爾在心裡想著,眉頭微微皺起,灰藍的眼中是揮散不去的煎熬。
  
  「馬萊是我們的敵對國,挺遠的。」他這麼說著,看著面前女孩兒逐漸抿緊的嘴角,目光落在了那只毛茸茸的垂耳兔上:「你姐姐有和你說過嗎,她可喜歡這種了,以前長毛的玩偶能堆一床。」
  
  「誒?真的?我不知道誒!姐姐也會喜歡兔子玩偶嗎?」盧娜抬起頭問道,語氣中是滿滿的驚訝。
  
  「啊,她喜歡。雖然看不大出來,」利威爾撐著頭輕呵一聲道,回憶裡是她笑著講自己過往故事時的明媚笑容,「但她喜歡,不論是兔子還是熊或者狗,只要是白色帶毛的她都喜歡。很幼稚吧,和你這個年齡的小孩兒一樣。」
  
  盧娜捏了捏兔子耳朵,在那柔軟的觸感中疑惑道:「但姐姐從來不給自己買啊?」
  
  「嗯,所以我給她買了。」
  
  「什麼樣子?兔子嗎?」
  
  「不,是貓。」利威爾淡淡道。
  
  因為她最喜歡的動物是貓,上輩子甚至養了三只,喜歡到要一起睡覺的程度,要時不時抱著親一口的程度,喜歡到根本舍不得分開的程度。
  
  二個多月,伊蕾娜得到了馬萊線人的情報,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在眾人無聲的催促中她說了,好消息是瑞恩還活著,壞消息是在席斯裡大佐的手中過的很不好。這是一個範圍很大的描述,她過的很不好,最壞的情況是被動刑,最好的情況是被限制人身自由,在這個範圍區間還包含了各種其他不好的情況。當然最壞的情況,是一切同時發生在她身上。
  
  艾爾文在此期間協助韓吉處理了不少事務,除了因為某些強制因素而不能直接露面外,他已經對這個國家的情況了如指掌。但越是了解他就愈發感到帕拉迪國前途的艱難,如果沒有可靠的同盟國,地鳴就是唯一的選擇。他們要時刻做好戰爭的准備,時刻做好侵略與被侵略的准備。
  
  「她想的很遠,看的很透。」艾爾文戴著眼鏡批閱著學生的作業道:「如果再殘忍一點,她會毫不猶豫發起戰爭。」
  
  「我和她最後一次爭吵就是因為這個,但我現在覺得那樣做也沒什麼不好。」利威爾半倚在門口說道,掩在陰影處的臉龐是一片陰霾:「起碼那群混蛋死在巨人腳下的滋味不會太好受。」
  
  艾爾文看著自己兄弟明顯陰郁的神情,在掠過窗扉的秋風中生硬地換了個話題:「那個提案怎麼樣了?」
  
  「女王通過了外交部的提案,接下來就看上議會了,如果進展順利能在年末進行對南美地區國家的外交訪問。」利威爾望著窗外泛紅的楓葉說道。
  
  兩個月以來,不論是原本處於迷霧中彷徨的軍心還是一直看著自己國家政府作為的民眾,都隨著推行的政策與發展的軍事力量而逐漸相信上位者的領導。利威爾和韓吉屆時會隨著希斯特利亞一同出行,作為對馬萊國巨人戰爭的經驗人士。被世界視作惡魔的他們想再一次踏上這個世界,去得到尊重和理解,這個決定是正確的,想要什麼就要自己去拿到,不付出任何努力而討來的成果是不會被人看重的。
  
  「年末啊,不知道那兒會不會下雪。」
  
  利威爾淡淡瞥了眼辦公桌上戴著眼鏡的人,秋日的余暉如橙紅的霧氣飄在掩映著街景的窗外,他垂下雙眸動了動指節道:「啊,希望能見到今年的初雪。」
  
  十二月二十日巴倫比發電站
  
  這是位於東亞的小國家,自俘虜營出來後加入馬萊軍的他們終於迎來了第一場違心的戰爭,對發電站的鎮壓。時間選在夜間,身著黑色戰衣的人們依靠夜色匍匐在綠植遮掩的草地上,越靠近目標地點就越存在暴露的風險。
  
  這是對他們的第一場試煉,來確認這一部隊的價值和存在意義,馬萊的高官們磨尖牙齒等著豐厚的戰果,吮吸血腥的勝利。由霍金斯和另一位馬萊兄弟帶領的兩小隊負責自下水管道的潛入作戰,在一眾身材魁梧的士兵中,斑比的身形就顯得格外嬌小。她也許會是第一個死在戰場上的人。那時候幾乎所有人,包括霍金斯在內的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這個走後門進來的姑娘,被大佐拋棄的愛人終究要死在這個異國他鄉。
  
  在她無聲且迅速地解決掉通風口的兩位看守前,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
  
  「他們請了雇佣兵團,你們這行人總這般不要命嗎?」斑比摸了摸匕首上的血漬,抬手摘掉那兩人袖前的徽章:「有一道視線盯著這裡,怎麼說。」
  
  「因為金主給的太多,我們愛財如命。」霍金斯看著那短發的姑娘說著,棕色的濃眉微微皺起:「是狙擊手,還有一個保護者,你找不到他。」
  
  「也許吧,」她舒展了下筋骨,藍眼睛在黑夜中熠熠發亮,之後毫不猶豫地扯下身旁人腰間的水袋:「借我一下。」
  
  像一陣風,還未等霍金斯說出什麼抗議的話來,她就消失在了入口,帶著自己前途未蔔的水壺。他回頭示意著停下腳步的士兵,十秒鐘過去了,沒有槍聲,二十秒鐘過去了,依舊沒有槍聲,等到秒針快要走過半圈時,那道黑色的身影才重新出現在霍金斯面前,她收起刀刃攤開手掌,是兩個和之前一樣的徽章。
  
  「操,真慶幸在我任期時沒遇到你這樣的家伙。」
  
  她挑了挑眉將金屬的徽章收進口袋沒說一句話。那之後便是真刀實彈的戰爭,很多時候霍金斯都在疑惑自己是怎樣從那該死的戰場上活下來的,很多次他都嗅到了死神的味道,一股腐爛的動物屍體氣味,那是他的終點。
  
  「喝!前進!前進!」
  
  刺刀捅進了男人的胸膛,在這冬夜的黑暗世界裡他感受到了來自手上的溫暖,那是鮮血的熱度。子彈從他耳旁掠過,帶起一陣火辣的刺痛,身後傳來誰人倒地的聲音,那是他的終點。男人們廝殺著,啃咬著,痛苦著,堅持著,像野獸一樣拼盡最後一口氣,他要回家,雖然很抱歉但他要回家。這是他復仇的第一步,這是他們的戰爭,每一個人,每一個背井離鄉為了更偉大革命的北境人,在由屍骨鑄成的橋上找著回家的路。
  
  「斑比!!!」
  
  霍金斯瞥見藍眼睛姑娘身後持刀的人影,在逼近的危險中慌亂地喊出了那被她翻過白眼的名字。她有所覺一樣從原地躍起,像一只羚羊,動作卻是捕獵的豺狼。
  
  「操!老子說了別用那該死的名字喊我!」在最後一聲落下時,對方的脖子在她腿間應聲而斷,那雙瞪大的棕色眼睛不敢置信地對著自己方向。霍金斯咽下一口唾沫轉過頭去,聖父在上,他發誓再也不叫她斑比了。
  
  沒有懸念,從在外等候的馬萊大軍發起總攻時,這場夜戰的結果就已定下。當破曉的晨光落在布滿灰塵的大地上,干涸的鮮血染出生命的色彩,她躲在暗處的角落將鎮靜劑注入體內,呼出的氣息變成一片白霧浮上淡紫色的天空。十二月二十一日,還有四天就是他的生日,就是新年。
  
  身後是壓送著俘虜的裝甲車,看著那些被踩污的白雪,她才慢慢驚覺到冬日清晨的寒冷以及在戰火硝煙下悄然而來的初雪。
  
  原來已經下過了啊。
  
  當霍金斯清洗完左臂的刮傷來到室外,他同樣發現了冬日的饋贈和看著那些裝甲車將泥污的輪胎碾過雪地的藍眼睛姑娘。她穿著黑色作戰服一如來時的模樣,只是從今天開始再也不會有人輕視她,不會有污穢的話語對著她,不會有髒水潑向她。冷風卷過這片南方的土地,他想著若是在北方這時節便能看到極光了,在斯塔夫教堂做平安夜的禮拜,和尼克做著並不好吃的千層面,在佣兵團數著屬於自己的指名委任,然後繼續看著自己遙遙無期的愛情。
  
  「他怎麼樣?你的愛人。」他來到藍眼睛姑娘的身邊,看著那沾染著塵土的側顏問道。
  
  她抬起頭望向一片淡色的天空,浮動的流雲映在那雙寶石藍的眼中,在短暫的沉默中她呼出一口氣緩緩說道:「他性格很壞,嘴巴很臭,潔癖很重。」
  
  霍金斯正背對著冷風點燃那根偷偷帶來的煙卷,在幾次的失敗下終於有所覺一樣看向那人:「……哈?」
  
  「嗯。還很怕麻煩,但他會在短暫的午休時間去內地買我最愛吃的午餐。有暴力傾向,但從未對著我。神經質,沒有安全感,害怕失去,但總是等著我,只要我回頭,他總在等著我。」從太平洋吹來的風帶著潮濕的氣息拂過女子的臉頰,那是霍金斯從未看過的神情。
  
  他默默收起手上的煙卷轉身看著那姑娘,此時天光大亮,金色的陽光落在這片被雪吻過的土地上,寒風吹起,群鳥四散,那雙如碧空般澄澈的藍眼睛終於泛起溫柔的笑意,像是冬日窗扉凝結的冰花,落滿了陽光。
  
  「他還在等我,所以我要回去。我們都會回去的,霍金斯。」
  
  「是啊,上帝保佑,我們都會回去的。」
  
  「我叫瑞恩克勞德。」
  
  「不錯,比斑比強多了。」
  
  「謝謝。」
  
  因為有人還在等待,因為有人還會呼喊他們的名字,因為有人會承受分別的痛苦。為了下一次的重逢,為了下一次的擁抱,為了下一次相見時說出口的話語。他們都會回去的,不論多久。


隔海而來的信
  
  十二月二十四日新年
  
  他們在這一日的上午回到馬萊,帶著勝利和又一批免費的勞工。就像一個沒有終點的賽道。這是當年霍金斯進入俘虜營時唯一的想法,永無止盡的勞動,榨干他們最後一絲身為人類價值的鋼鐵規則。當然,如果他們願意作為馬萊士兵的一員為大義而戰,那些高高在上的軍官當然更樂意,誰會拒絕一幫免費的靶子或敢死隊員呢,最起碼馬萊帝國不會。沒有褒獎,沒有喝彩,更沒有佣兵團裡發放的賞金,贏得戰爭是他們應做的,輸了才是不該。
  
  這是今年的第二場雪,落在從車站回去軍營的路上,士兵們拎著磨損了的皮箱自火車站魚貫而出,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對新年的期待,與家人重逢的喜悅。厚重的軍靴踩進柔軟的雪地裡,那觸感就像是踩著潮濕的沙,不一會兒車站前便是一地狼藉。她是最後幾個出去車站的人,拎著幾乎空空如也的皮箱。他們被允許攜帶物品上戰場,親人的照片,信,具有意義的禮物,或是能在戰時派上用場的東西。一個皮箱,卻只有公文包那樣大小,他們精心撿煉出最具有意義,最能夠讓自己活下去的物品放入其中。對霍金斯來說是佣兵團團章,對斯蒂芬來說是煙與妻孩的照片,對她來說是藥。鎮靜劑,鎮痛劑,麻醉劑,安眠藥,肌肉松弛針,以及一把發射槍。有些是為了救她的命,有些是為了救別人的命,當她失去控制變成茹毛飲血的野獸,會有知道內情的人給她一槍,暫時性的短睡不起,漂亮女人的噩夢。
  
  也許曾經有過對她而言閃耀著希望的物品,但……
  
  「大佐要見你。」
  
  霍金斯走在前往軍營的路上,他脫下破舊不堪的作戰服,換上了平日的衣裳。他也沒有帶著統一發放的小皮箱,礙事又不中用,那枚鯊魚的金屬徽章在被他釘在內襯的袖口上。瑞恩行至一半便和他分道揚鑣,黑頭發的姑娘點了點頭一言不發地坐上那輛看起來價格不菲的吉普車,緩緩上移的車窗隔開了她的神情。也許並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對那家伙來說。他這麼想著從翻邊的褲兜兒裡拿出一根白色的煙卷,橙紅的星子吐出一縷青煙,真是爽快。
  
  作為馬萊的士兵,雖然沒有可觀的工資待遇但該放的假期一樣沒少,當然這是作為馬萊的士兵而言。對向他這樣的歸降俘虜兵或者艾爾迪亞送死軍隊,從來沒有像樣的假期可言。新年?沒有在斯塔夫教堂做過平安夜的禮拜就不算是新年,這是他們的新年而不是他們的。從街口吹來的風要比北方溫和的多,要在挪威這時的雪已經積到小腿處了,哪會像這樣髒兮兮半化不化的任人踩踏。當世界變為一片純白,他總能清楚的看見自己手染鮮血,從內而外墮落不堪的模樣。
  
  當她來到那間熟悉的辦公室,深褐色的窗簾掀開一角露出外頭飄揚的雪花,空氣裡是香濃的咖啡味,也許是濃縮因為看不見杯中的液體所以她無法確認,但大佐不像是喜歡美式的男人。他討厭復雜,討厭甜品,討厭一切拐彎抹角的話語,喜歡簡單純粹的事物,像是聽話的人偶或者戰爭的結果。
  
  「做的不錯,這是你的第一場戰役,斑比。」
  
  頭頂上傳來的熱度和誇贊的話語,她微微抬頭恭順地回望著那人,在他勾起的嘴角中點了點頭垂下眼睫。這是熟悉的動作,熟悉的話語,利威爾也會在每次戰後這樣對她,那份溫柔令人心碎。他的指尖很冷,像是萬年不化的積雪寒冰,此時正輕柔地撫過她的臉龐,細細地描過眉骨,眼角,顴骨,下顎,最後抬起她的下巴,俯視著那雙純粹的藍眼睛,像一塊寶石。
  
  「叫我的名字。」
  
  「席斯裡大佐。」
  
  「不是這個。」
  
  她眨了眨雙眸繼續望著面前的人,眼鏡下是一雙細長的狐狸眼,高顴骨,鷹鉤鼻,薄嘴唇,大佐是一副標准的精英人士長相,從裡到外都透露著苛刻嚴謹,不耽情愛。
  
  「狄克。」
  
  一個落在嘴角的吻帶著咖啡的氣息,是濃縮而不是美式。正當她這麼想時,那雙冰涼的手托住自己的後腦勺,眼前是男人不近人情的眉眼,和夾雜著煙草味的呼吸。大衛杜夫,也許,她爺爺就抽這個牌子的雪茄,一邊翹著腿吐出濃煙,一邊坐在吊蘭旁笑著看她唱歌。每次她被這樣接吻時總要閉上眼睛,他喜歡她閉上眼睛同他接吻的模樣,看起來像是全心全意地聽令於自己,將身心奉獻給自己。只有她知道,只有瑞恩自己知道,擁有生理潔癖的她有多討厭這樣的觸碰和接吻,她要閉上眼睛來掩住心底的厭惡,只有這一刻的眼神會出賣她。
  
  「這個假期我會回家七天,還記得那個為你准備的房間嗎?你可以帶著行李住去那兒,如果不想待在兵營。」
  
  「謝謝您的好意,大佐,我會搬回去。」
  
  「好姑娘。」
  
  她不會違背大佐的任何要求,可以接吻,可以擁抱,可以觸碰,哪怕惡心的令人絕望;她會殺掉他要求的每一個人,每一個可疑分子,哪怕是女人,孩子,艾爾迪亞人,哪怕是來自挪威的霍金斯。但沒有做/愛,不會有性/愛,她的理智就存在於這條線之間,也許他會發現這一絲刻意偽裝的異常,但在那天到來之前她准備這樣活。
  
  五枚金屬徽章被她獻寶一樣的交給了大佐,那是同霍金斯一樣的佣兵團,為了金子而付出生命的人們在任何世界,任何時代都數不勝數。在潮濕反光的道路上她看到了馬萊戰士,別著袖章的榮譽馬萊人,那位黑色卷發的女子同樣發現了身著便裝的她。皮克,理應憎惡她卻給了自己絲巾的女人,那和大佐一樣的鷹鉤鼻放在這姑娘臉上卻那麼惹人喜愛。她輕笑一聲告別了身旁的戰友,黑色的棉質長裙轉出一個圈,像一只撲騰的小鳥幾步躍至自己面前:「呀,又見面了。有受傷嗎?」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她微微垂下頭說道,藍眼睛直盯著那雙黑色皮鞋上的褶皺,一副刻板又恭順的模樣。
  
  「沒受傷就好,那個……」皮克看著面前低垂下眼瞼的姑娘,記憶中那雙張揚又狂氣的藍眸此刻如同一攤死水,寂靜又黯淡,「把頭抬起來吧。我從吉克那兒聽來的你的事情,席斯裡大佐他是個很奇怪的人,雖然以我的立場說這樣的話會很虛偽。但是……你不用活得像道具,像人偶一樣啊。」
  
  她看著卷發姑娘眼底的憂慮,冷冽的風拂過二人同樣的黑發,在這個冬夜的短暫對視中她最終微微欠了欠身道:「謝謝您的好意。席斯裡大佐對我關愛有加,還允許我年時的休假,我對他十分感激。」
  
  「……是嘛,那條絲巾你還戴著嗎?」皮克微微苦笑一聲指了指脖子道。
  
  「戴著,十分感謝您的好意。」
  
  名叫斑比的姑娘再一次頷首道謝後拎著行李箱走上了灑滿橙黃色燈光的雪路,背脊直挺,步伐干脆,只是燈光下的影子是那麼消瘦,那麼灰暗。皮克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啃食萊納的理由,知道她被當做兵器使用的計劃,知道她在那位大佐手中經歷了什麼。也許是同情,當她看到原先意氣風發,肆意張揚的女子變成這副烙上鐵圈的馴服模樣,她實在是恨不起來。
  
  如果世界沒有那麼殘酷,一切都會不一樣吧。
  
  她拎著一箱換洗衣服再次來到了那個房間,一張床,一扇窗子,一盞燈,重新裝起來的試衣鏡。那天晚上她久違地坐在窗口望著亮起的城市,看著車水馬龍,人潮洶湧,在離開軍營之前她做了個決定,讓霍金斯知道她來自何處。七天之後,她會得到他的答復,是用強硬的手段達到目的,還是溫和的手段達到目的,全看他的答復。她沒想過皮克會主動與自己搭話,這裡的每一個人都要比自己善良,而她看見的每一個人都仿佛在逼著她繼續成長,心軟慈悲的人在這個世界活不長。黑暗正在一點點吞噬著她,吞噬著那個只想寫歌賺錢的姑娘,瞧瞧街上一張張人臉,多麼無辜,多麼幸福,多麼可悲又可憎啊。
  
  她不喜歡這個國家,半冷不冷的溫度,半落不落的雪,沒有聖誕樹沒有平安果,沒有派對和舞會,她不喜歡這個國家。
  
  十二月二十四日,現在是十點整,還有兩個時辰就到他的生日。韓吉和艾爾文會給他慶生的,雖然利威爾總一臉事多的模樣,但從未拒絕過這樣的好意。盧娜會被瑞文接到內地的家,和父母一起度過這個新年。卡洱會繼續在演藝廳演奏他的音樂,希望他不要因為晚上吃太多而第二天鬧肚子。約書亞和他老婆會甜甜蜜蜜地睡在被窩裡,他不喜歡熬夜,和自己不一樣。他們和自己都不一樣。這麼想著的她露出清淺的笑來,藍眼睛微微闔上享受著這一刻的寧靜。街上的積雪尚未化盡,在這個冬夜裝點著枯樹草芥,有風傳來遠方的訊息,帶著兜帽的男人從忽然飄起的雪中而來。
  
  她原打算這樣坐著直到十二點整,翻著腦中的故事,讀著回憶寫成的書,對於懷舊的人來說這不是什麼難事。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那個戴著帽子的人出現在了門外。也許是大佐派來的人。正當她這麼想時,那個人抬頭喊出了她的名字。
  
  克勞德小姐。
  
  他沒有多少時間。
  
  如果有想要轉達的就寫在紙上。
  
  他迅速地說完又低下頭去,遞出的紙筆等著她的回復。試探還是機會。瑞恩接過紙筆想著來人的身份和目的,藍眼睛中生出幾分思慮,只要是馬萊人都不能完全相信,但如果這張紙能抵達那些人身邊,能抵達他身邊……賭一把吧,瑞恩,在十二月二十四日的夜晚,賭一把吧。
  
  她緩緩拔開筆帽,在短暫的思索中寫下幾行話語。戴帽子的男人接過紙條裝進塑料袋中,如同來時一樣安靜地離開了房間。寂靜再一次將她吞沒,分秒流逝間是恍惚的光景,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寫信給利威爾的場景。那些從地上傳到地下街的書信,現在依舊被他夾在書本中嗎?
  
  直至十二點的鐘聲響起,在今年不知第幾場雪後的夜晚,瑞恩驚覺到了那股勢不可擋的思念。
  
  帕拉迪島
  
  南美地區的外交訪問不溫不火,也許是礙於神秘詭測的巨人之力,對方並沒有當面表現出太大的惡意,但利威爾還是從那些人轉身的側顏看到了顧慮和厭惡。對敵人就該武器和人一起征服,馬萊是世界各國的敵人,而艾爾迪亞人則是他們用作巨人戰爭的武器。那次回來後的韓吉明顯消沉了許多,一直以來面對外來的友善勢力的他們,第一次直面世界客觀想法難免會深受打擊。他們是會變為巨人的,帶著詛咒之血出生的民族,這一點不會改變。
  
  如果想要得到什麼就要自己爭取,不付出任何努力的成果不會被人認可。
  
  希斯特利亞女王沒有停下腳步,金色的皇冠在她頭上愈發耀眼,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經有獨當一面的魄力和同上位者一般銳利的視線了。明明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女孩,背負著強加給她的皇冠竟也能走的如此端正,像一位天生的女王。
  
  國家的形式正逐步穩定,在由國學院帶領下的游街號召下,越來越多的人願意出錢讓子女得到基本教育,克勞德養殖場更名為琳妮莊園。名字是利威爾想出來的,瑞文尊重自己妹夫的寶貴意見大手一揮將新的牌子掛上了莊園大門。這是一個很簡單的起名方式,Linnea,琳妮是她的小名。
  
  這是她離開的第四個月,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切都有條不紊的發展著。武器,科技,群眾的信服度,軍隊的歸順度,對世界的了解。一切都在比昨天更好,包括那家伙能干的緊急代理人,將瑞恩名下的產業打理的有模有樣,導致利威爾對於自己戀人什麼時候破產的無釐頭幻想再一次破滅。他花了一個月左右習慣了沒有瑞恩的生活,也許沒到一個月,他比想像中更能接受現狀,接連不斷的分別和死亡鍛煉出超乎一般的忍受能力。像是逐漸歸於平靜的火山,內部依舊燃燒著,外部卻看不出任何端倪。只有夜深人靜時,當他處理完公文抬起頭望著掛鐘上的指針,他會情不自禁想著如果瑞恩在這兒會給他帶怎樣的早餐,菠蘿包,羊角包,奶酪包,肉松包或者雞蛋培根三明治。像是要把每個種類的面包都帶給他嘗一遍,然後記錄下他的最愛。如果任由這姑娘每天發展下去他會不想再看見面包的,但還沒等他說出什麼婉拒的話語,她就單方面切斷了這一行為。
  
  心痛只是一瞬,而後歸於平淡的思念。
  
  但他沒想過這會成功,誰都沒想到這會成功,所有人。十二月三十日下午,來自馬萊的線人自東渡的貨船上乘坐希茲王國的游船回到帕拉迪島。由他帶回的塑料袋中是一張平整的紙片,經過她手的,留有她氣息的紙片。瑞文罕見的沉默了,他作為親屬接過那透明的袋子,輕如鴻毛卻壓在眾人心頭。
  
  他沉默地端詳著那件物什,顫抖的雙手出賣了內心的膽怯,那雙深藍的眼睛輕輕瞥向利威爾所在的位置,卻還要裝出一副從容的模樣道:「你來打開吧,利威爾兵長,她會希望這樣。」
  
  她會說什麼,是否平安,會埋怨嗎,會呼救嗎,在那瞬間來自她的情感,來自她的想法,請告訴他,告訴他們。
  
  利威爾頷首接過那個承載著感情的袋子,在眾人的視線中緩緩拿出那張漂洋過海的紙片,是她的筆跡,有長時間不寫字的生疏感卻還是她的筆跡。在那張紙上沒有過多的話語,沒有要求,沒有對於未來的任何計劃,廖廖幾句,甚至只是幾個單詞。最先哭出聲的是她的母親,然後是背過身去的瑞文和約書亞,盧娜在被告知字條內容後也低下頭小聲抽噎著,艾爾文只是看著一言不發,卡洱無奈地輕笑出聲隨後深深呼出一口氣,韓吉摘下眼鏡同自己一樣反復看著那簡短的詞句。
  
  太過簡短,又太過直白。在經歷了他們想像不到的一切後,她帶來的信息只有一句:我愛你們,新年快樂。
  
  「……這就是你要告訴我們的話嗎,瑞恩……」再說點什麼啊!你的境遇,你的需求,你的近況,隨便哪些都可以被之前的你說的天花亂墜,現在為什麼不說了……該怎麼做才能通過這張單薄的紙片觸及你,該怎麼做才能從那狗屎地方將你解救出來,該怎麼做才能緩解這樣猛烈的悲傷和愛意,該怎麼做……
  
  一切都沒有答案,她給不了解決方案,他們也摸索不出。在這個被神創造出來的世界裡,他們是唯一的惡魔,所以苦難災厄人禍都是他們應承受的,不斷的失去不斷的得到再失去再得到。艾爾文抬起頭想著,像一個車輪,這個世界像一個車輪,如果不想被碾過就要全力奔跑,一直,一直跑下去。
  
  「最起碼現在瑞恩是安全的,有手有腳還能寫字,沒忘記自己是誰沒忘記我們是誰,記得新年,記得……」韓吉低沉著聲音說道,她將視線投向一望無際的海面,深深地望著那片碧藍,「愛。」
  
  半年的期限,這是調查兵團帶給卡洱,帶給她家屬的諾言,半年之內他們會再一次登上馬萊去尋找這位丟失在異國他鄉的姑娘。1月31日,那是他們啟程的日子,凜冬尚未離開這所島嶼,他卻迫不及待想要追回自己的盛夏。
  
  一月三十一日12:08分天氣晴
  
  她面前的姑娘穿著黑色作戰服,一頭利落的短發,脖頸間系著自己贈予的絲巾,藍眼睛如一塊泛著光澤的寶石。現在她的名字叫做斑比,但皮克還是在心裡管她叫瑞恩,瑞恩這次會同馬萊戰士一同去往中東南部執行任務,很簡單的一個只有她能完成的任務:潛入敵方內部在反巨人武器的彈藥上撒上磷粉。太過簡單,目的卻是極其的用心險惡。
  
  「呀,中午好,吃過午飯了嗎?」皮克這麼說著拍了拍面前姑娘的肩膀,在那一如既往的沉默中獲得了她微微點頭的反應。
  
  「那就好,這次車程會比較長,還要去圭林火車站搭長途車。我真—的不喜歡太遠距離的作戰啊!坐車很麻煩的,你喜歡嗎?」皮克掃了眼她手中拎著的皮箱便同眼前的姑娘一同走向在路邊等著的車輛,黑色吉普車,防彈玻璃,軍隊專用。
  
  「只要是大佐的命令,無論哪裡我都會去。」她拉開車門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見後者還未反應過來便輕聲解釋道:「席斯裡大佐說我與戰士們坐在一起似有不妥,所以請讓我坐在前排。皮克小姐先上後座吧。」
  
  「原來你知道我的名字啊!」她坐至車內看向那收回虛掩在門框處的手一副紳士模樣的斑比,語氣中透露著些許驚訝。
  
  「……是的,這是需要記住的事情。那我就關門了,皮克小姐。」斑比微微頷首關上了後排的車門。
  
  皮克看著那位被大佐調/教的順從無比的姑娘,像看著一匹帶著鐐銬的狼,實際上的確是戴著鐐銬,在她原本纖細白皙的脖子上。那是一種凌/辱折磨犯人的手段,用極細的項圈模具固定在犯人的脖頸處,從入口處澆入滾燙的鐵水,掙扎喊叫的動作越劇烈便越為疼痛。她可以想像出那「呲啦呲啦」的燒焦聲,卷曲起來的皮膚表層,鐵和血的腥味融在一起,灼心灼肺的巨痛,在那處纖弱美麗的肌膚上,在這姑娘身上。她抬頭看著前排端正坐姿的斑比,眉目秀麗,烏發如墨,黑色作戰服的高領正好遮住那條項圈,以及不知為何多出的傷痕。她很想同她聊聊除了任務以外的事情,比如喜歡的食物,喜歡的服裝,席斯裡大佐究竟有多變態,或者關於一月底時好時壞的天氣,但誰也不知道哪兒會有政/府的眼線盯著她們。馬萊戰士們以及榮譽馬萊人,實際上從沒有得到真正的自由。
  
  突然間,那前座的姑娘抬起頭來,她看著後視鏡中的人潮洶湧,看著灑在柏油地面上燦爛的陽光。那雙寂靜的眼中似乎一瞬間多了些什麼,仿佛從漆黑的潭水面裡將要浮動而出的梭魚,那麼明顯的漣漪。她看到了什麼?這麼想著的皮克回過頭去,在不斷前行的車中,她只看到了車後的人流如潮,以及落滿一地的陽光。
  
  一月三十一日12:34分天氣晴
  
  他們再一次踏足這片土地,為了尋找丟失的那位姑娘。但韓吉說的不錯,這不是王子和公主的童話冒險故事,沒有萬分之一的巧合,沒有來幫助他們的妖精,沒有足夠多的時間,也沒有蠢到無腦如同白給的巫婆。他們所知甚少,來這裡的最大原因是個人心中的感性。
  
  但人算不如天算,處在馬萊的線人告訴他們瑞恩早在一個半小時前就被召去馬萊戰士隊,接收自己的任務,目的地遠在中東南部,現在大概已經搭上了長途列車。
  
  他又晚了一步。
  
  她的房間很冷,像是常年不化的寒冰掩藏在雪白的牆面中,沒有暖氣,沒有壁爐,沒有那家伙試衣用的大鏡子,沒有梳妝台,甚至沒有任何有關音樂的東西。利威爾站在這個房間中想著,看著那張疊的整齊的床,空無一物的桌面,從窗口落下的細碎陽光和不知為何劃了道口的鏡面。
  
  沒有她,甚至連氣味都沒有。沒有生活的痕跡,要不是衣櫃中的幾件黑色作戰服,他都要懷疑這只是一個有待租售的房間。韓吉帶著歐良果彭去別處打探消息,但利威爾潛意識裡覺得這其實沒有任何用處,軍隊的消息密不漏風,能打聽到瑞恩被派出任務已經是最大的成果。而現在他總是會問自己,總是在那輪彎月陷入潭水的噩夢中看著倒影問自己,那麼多年真的有在好好保護她嗎?盡力了嗎?盡全力了嗎?能放下肩上的一切去保護她,毫不猶豫地轉身衝向她嗎?
  
  瑞恩不是那種等著保護等著救援的女人,她從來不是,但每一次她傷痕累累回到自己身邊時心下起誓的諾言,現在又怎麼樣了呢?
  
  他很怕重逢後的瑞恩會問他一個問題,那時候有沒有回到旅館,去找她,有沒有冒著被抓捕的危險也要回去找她。如果他回答沒有,她會說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如果他回答有,她會說自己那時候有點莽撞,不管怎樣都不會怨他。
  
  利威爾坐在靠窗的位子看向那抹冬日裡最後的陽光,這讓他想到半小時前來的路上,也是那樣好的陽光從層層疊疊的流雲中鋪灑開落在柏油地上。那時候的他回頭望去,只看到林立的商廈和遠處疾馳而去的吉普車,那車上坐著個黑色卷發的女人正回頭望著。
  
  隔著人山人海。


Great War
  
  三秒,十二秒,二十四秒,三十二秒……三十二秒,對上全副武裝的十位黑皮膚士兵,她只花了三十二秒。身著黑色作戰服的姑娘踢開腳邊的步/槍,藍眼睛警惕地掃過四方,最後跨過尚在抽搐的身軀,拿著匕首割開他們被綁住的手腳。
  
  「謝天謝地,你沒有忘記我們彼此之間的革命友誼,還有,今天的你真他媽性感!」霍金斯三下五除二解開自己腳腕的繩索,拿起地上的武器。他看著那給別人松綁的姑娘皺了皺眉疑惑道:「為什麼你知道我們的位置?」
  
  「因為你那一身煙味真的太臭了,霍金斯。我希望我們的人一個都沒少,所以從前線趕了回來,為了革命友誼。」瑞恩將繃帶丟給身側的斯蒂芬說道。
  
  年後,自從她接受了第一個獨屬於她的秘密任務,第二第三個隨之而來。竊取,監視,更多還是殺人滅口的勾當,有軍官,有政員,各種各樣身份的人,瑞恩並不太清楚。有時候是馬萊本國,有時候是其他國家,席斯裡大佐給她一個名字甚至沒有理由,她將那人的舌頭帶給他。但斑比的用途不僅如此,她會上前線,作為和巨人一樣的兵器,也許效果沒有那麼巨大但數據可觀。她殺了很多人,看到一雙雙黯淡下去的眼睛,藍色的,綠色的,棕色的,然後刺刀在她手裡轉瞬間捅向下一顆心髒。
  
  「下個月二十號,巴勒大橋攻奪戰,席斯裡大佐隨行。馬萊對這一場戰役有很大的把握,我們有多少人。」瑞恩將水壺丟給身旁的男人說道。
  
  「一千不到……你覺得馬萊會派出多少人在這場戰役?」
  
  「中東地區的戰役是主場,他們沒有那麼多人,據我了解會有一個師團的兵力。」
  
  「兩萬?不會,他們需要部隊守在海灣,一萬?」
  
  「更少一些,我猜,但沒有巨人。」瑞恩擦試著匕首上的鮮血說道,白淨的臉上染上些許塵土。
  
  「你不知道,你不能肯定。」斯蒂芬看著身旁的女子皺眉道:「這是場大戰,他們會派巨人。」
  
  「我知道,他們不會。車力還在中東,盔甲和鄂巨在南美,野獸留在本土。得益於馬萊不想摧毀巴勒大橋,野獸不會去。你的煙呢?」瑞恩瞥了眼他的空手不經意問道。
  
  「最後一根被霍金斯搶了去,強盜主義的該死雇佣兵!活該在這鬼地方呆了一年。」
  
  斯蒂芬翻了個白眼,話語中那位強盜主義的雇佣兵卻不以為然地聳聳肩,甚至哥倆好的搭上斯蒂芬的肩膀滿口革命友誼,戰友情懷,為他的占小便宜找了十分高尚偉大的理由。
  
  瑞恩看著那兩人的模樣別過頭去,在掩映著綠植的林中微微皺了皺眉。五月份的天氣不算炎熱但這裡可是非洲西部,熱帶雨林氣候,她不喜歡這個溫度和濕度,用利威爾的話來說,像一坨剛拉出來冒著熱氣的屎。但多虧了馬萊政府的看重以及大佐對自己的認可,在這近一年的時間裡自己幾乎是跑遍了大半個世界,連上輩子都沒達成的環球夢想居然能在這裡達成,她是不是應該感謝聖父聽到了那些早被忘卻的願望。
  
  關於六月二十日的巴勒大橋戰役,那是霍金斯他們的歸鄉之戰,也是瑞恩的自由之戰。再一次次的戰果和一次次違心的妥協下,席斯裡大佐對她完全信任,這是一件令人高興又令人惡心的事情,有一天他終會死在這份信任裡。她撥開茂密的叢林想起那封印著紅蠟獅像的信,在心中衡量著這場賭博的勝率。
  
  「最後再確認一遍,你們真的願意相信來自惡/魔/之島上的我嗎?」
  
  「不相信的話,你會怎麼做?」霍金斯吹了個口哨問道。
  
  「那你的臉就歸我了。」瑞恩掃了眼身旁人胡子拉扎的面容說道,眸光中透著幾絲寒意。人/皮/面具,最好的制作方法就是活/剝下一張臉皮,這是她執行機密任務偶爾要做的偽裝工作,當然道具由同樣心狠手辣的席斯裡大佐傾情提供。
  
  霍金斯拍了拍身旁人結實的手臂道:「哈!看吧斯蒂芬!我就說這個女人的漂亮程度和她的狠辣成正比,不管怎樣都會達到她的目的!我可是越來越好奇喜歡你這家伙的人到底有多另類了!」
  
  「嗯,帥的不似人類。」她邊將子彈填滿彈/夾邊透過枝葉掩映望著前方駐守著的幾隊敵方士兵,藍眼睛掃過樹上持著步/槍的人道:「哨兵交給你們,安靜些。一個煙/霧/彈,90秒。相信奇跡嗎?」
  
  「你是奇跡?」霍金斯看著那姑娘淡然又自信的模樣不覺好笑。
  
  瑞恩回眸看著那翹著半邊頭發的中年男人,在後者戲謔的目光下,她的嘴角終於勾起了些許弧度:「也許吧。」
  
  挪威 北歐五國之首
  
  時隔這麼久,他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這個世界,但不是那個吵鬧著要回家的毛頭小子了,他在那個世界生活了89年,在白色的病床上結束了一生後時空管理局還是沒有放過他,所以他再次回到了這裡。
  
  菲洛,現在他的名字叫做拉斯埃裡克,做著一個不大不小的官正好能夠幫上那位給他變調夾姑娘的忙,除此以外他並不想對那些自帕拉迪島來的人們表明身份。這個世界和原著的世界大差不差,但他還是從蛛絲馬跡中找到了不一樣的地方,例如各個國家對於艾爾迪亞人的態度。你能想像一個會變成巨人的種族會給世界人民帶來怎樣的威脅,恐慌,厭惡,那很正常,但各國真的會一起衝這個惡/魔之島吐口水嗎?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更實際,更長遠,他們看重利益和損失,地鳴就是一個過於巨大的損失。這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一樣的政/治游戲,這是一場商談,一場買賣,一場沒有血的較量,也許她會這麼說。誠意和籌碼,帕拉迪島的人們拿的出這兩樣東西,只是現在他們還意識不到。
  
  當你玩權利的游戲,要麼贏、要麼死。沒有折中選項。馬丁老爺子說的可真有道理。
  
  「也許我們需要親眼見識新型燃料的功效以及始祖巨人的擁有者才能決定對貴島的幫助,北歐五國對於貴島及艾爾迪亞人的問題持保留意見,但馬萊永遠是我們的敵人。」拉塞這麼說著看向眼前帶著小圓眼鏡的帕拉迪國外交官,同自己第一次來這個世界已經完全不一樣了。格局變大了,眼界放寬了,連希斯特利亞女王都變得那麼光彩奪目,言談舉止間像是引領資本主義走向頂峰的維多利亞女王。
  
  他知道瑞恩的計劃,他在等她實施她的計劃,像是夜裡閃爍著幽光的一雙雙眼睛,它們蟄伏於黑暗只為等待更好的時機。軍方對於這一單方面的要求在剛開始不給予任何回復,但當有著熟悉的字跡的信封被寄到失蹤者家屬的信箱中,當北境人的理性被思念和憤怒壓垮,游街示威,眾人之口逼迫著政府做出這個決定。一個月後的巴勒大橋戰役,他們要迎接漂泊在外的歸鄉人,同時直取席斯裡大佐的首級!
  
  但這是一件很遺憾的事情,對帕拉迪島的人們來說沒法在一個月後親眼見到那場盛大的煙火,這真的是一件很遺憾的事情。他撐傘走在被雨點親吻的街道上,市中心立著的大天使像右手高舉伸向天空,鼻尖傳來香波店的甜美氣味,那些雨水自毛糙的瀝青路上彙聚成一灘流向下水管道。他看到了那個男人,撐著深藍色的傘站在雨中,目光所及處是一家普通的面包房。這是一件很遺憾的事情,一個月後她會來到她的故鄉,而他要回去他的故鄉,他們失之交臂,多麼凄美的愛情故事。拉斯目不斜視地走過那家面包房,褲腳濺上些許雨水的斑駁痕跡。挪威的五月總在下雨,連綿不斷的雨季像是女子心碎的眼淚,怎麼也止不住。但六月一定要放晴,唯獨六月……一定要放晴。這麼想著的他走過拐角,在印著花體的棕色招牌下劃亮一根火柴,橙紅的火星躍上鏡面,他抬起眉梢透過起霧的鏡片看到那黑發的男人,拎著打包的糕點盯著自己手中這根大衛杜夫。
  
  「來一根嗎?利威爾兵長。」拉斯推了推眼鏡撐著傘向前邁出兩步,他叼著那根棕色的煙卷將煙盒遞給眼前的黑發男人。
  
  雨還在下著,工業革命後的霧霾在資本主義的天空上久久不散,特別在這樣的雨季更顯陰沉。煙盒中的煙卷少了一根,他身旁的男人正熟練地將煙灰彈落在廢棄簍內。隨著新教教派的瓦解和民眾素質的提高,禁酒禁煙令雖已解除,但經歷過那一階段的人們還是習慣於偷摸著在類似於後街小巷這樣避人耳目的地方抽上一根。他以為利威爾阿卡曼是不抽煙的,拉斯看著那一縷緩緩上升的青煙在心裡盤算著,余光裡是那34歲男人的身影。棱角分明,挺鼻薄唇,古雕刻畫,儀表堂堂,那雙冷淡的灰藍色眸中正落著綿延細雨,。利威爾是他見過為數不多越年長越英俊的男人,特別是那愈顯深邃的眼眶是北歐女人最喜歡的那款,人間吸血鬼。
  
  「挪威的天氣總這樣,時不時的下雨,仿佛一場綿延不斷的雨季。政府決定在大戰過後開始整治環境,五年後再來這邊,我帶你們去看松恩峽灣和花島,那是人間仙境。」拉斯呼出一口煙道:「如果戰爭結束的話。」
  
  「……啊,如果戰爭結束的話。」利威爾望著那片雨幕說道:「我認識一個人,她的故鄉就在這兒。」
  
  「是嘛。她也是挪威人?」拉斯轉過頭看著那人說道。
  
  「她住卑爾根,港口都市,花錢如流水,進賬和賭馬一樣快。她活得瀟灑恣意,鮮活明朗,每一步都走得很漂亮。」利威爾斜斜地望向那人:衣冠楚楚的外交官同時擔任著軍事顧問,脖子上系的一根騷紅領帶與那一身正派的衣著實在有些違和。
  
  如果有那麼一個國家是他們想要去了解,去結交,去友好相待的,那一定是她的故鄉。韓吉說了,這是一個了解Linnea的機會,不是瑞恩,而是在瑞恩之前的Linnea,在她沒有來到這個世界前,她所處的環境。也許不是一個世界,但結合瑞恩所說的話和世界的格局不難猜出,這個世界和她的世界大同小異。
  
  「看上去您很愛她,利威爾兵長。」拉斯微微別過頭說道,燃盡的煙灰被風吹著不小心掉落在了地上。
  
  他眨了眨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灰藍的雙眸中是一縷細長的煙霧又被風吹散。拉斯就這樣看著這個男人,看著他平靜模樣下那顆熾熱滾燙的心髒,他想方才的語句足以讓利威爾冷哼一聲接著嘲諷自己不用多管閑事,但他卻沒有那麼干。也許是因為自己這身居要職的身份,也許……
  
  是利威爾阿卡曼很愛瑞恩克勞德。
  
  「……利威爾兵長,這是一個令人厭惡的漫長雨季不是嘛。」拉斯將剩下的一段煙卷摁滅,他摘下眼鏡擦拭著鏡片的霧氣,接著在那人不可置否的視線中緩緩戴上。他沉下視線對上那灰藍的眼眸,棕色的雙眼泛出一種決然的意味:「如果帕拉迪島的各位願意在挪威居住一個月,等到這場雨停下的時候走,我發誓您會見到六月以來最燦爛的陽光,直到六月二十號。」
  
  「你有一個計劃。挪威軍方正處於備戰狀態,那些士兵面上的神情,和壁外調查前食不知味的小鬼一樣。」利威爾彈了彈煙灰說道,黑色的碎發遮住他面上的神色讓人看不真切,但他的話語卻是十分的篤定:「六月二十號,會發生什麼。」
  
  「雨季就快結束了,利威爾兵長。」拉斯扯了扯領帶看著那皺起眉頭的男人說道。
  
  「你這家伙別給我咬文嚼字的說話,你是誰?」他側目盯著那消瘦臉龐的老成男人,在記憶裡試圖尋找關於他的蛛絲馬跡。
  
  「陌客。」他對上利威爾的視線淡淡說道。
  
  「呵,」利威爾冷哼一聲摁滅了煙卷,他盯著那攤潮濕的煙灰,壓下心中翻湧而出的酸痛冷冷地審視著那人:「我憑什麼相信你。」
  
  「但你可以相信她。」
  
  雨還在下著,廢棄簍裡是兩節熄滅的大衛杜夫,空氣中還留有被雨水潤濕的煙草味兒,街道旁林立的大廈像是隨時會傾倒一般。韓吉透過窗子望向那細密卻輕柔的雨簾,她記得有一次壁外調查也是這樣的綿綿細雨,不如豆大卻無處不在。前不久她面前坐著挪威軍的指揮官,大眼睛,高額頭,棕色雀斑,一副嚴肅做派。她得到了幾個消息,幾個對雙方都有益的消息,關於一個月後馬萊將要發動的巴勒大橋攻略戰役,關於那幾位策劃者,關於那天將要盛開的煙花。
  
  韓吉接過那封用挪威語寫著的信,幾眼下來便在不熟悉的文字中找到了唯一熟悉的筆畫,Linnea。她沉默著將信遞還給面前的男人,在幾秒的思索中輕輕抬起眼皮同他對視著:「貴方的計劃我已經充分了解,但九十噸冰爆石可是一個不小的量。」
  
  「我知道,這很唐突,但這是最好的方法。如果帕拉迪島願意幫助我們贏下這一場戰役,北歐聯盟國會成為你們堅實的後盾。」
  
  「我覺得我們可以將這話放到台面上說,希斯特利亞女王才有權利決定這一切,哪怕我十分想和貴方合作,但我也只是一個團長。」韓吉笑著說道。她已經明白了,明白在這些交流中最重要的兩個東西是什麼了,利益,利益會將人栓在一起,也會讓人分崩離析。90噸冰爆石,能夠將那個計劃實施的徹底,能想出這個辦法的人是個瘋子,願意實施這個辦法的人同樣是個瘋子。
  
  韓吉轉過身看著窗戶面上的眼罩女人,她扎著馬尾,戴著眼鏡,嘴角是克制不住的笑意。為這個計劃而熱血沸騰的自己也一定是瘋了吧,但只要想到六月二十日會發生的事情,她就會忍不住曲起指節,90噸冰爆石換來的不僅會是北歐聯盟國和帕拉迪國的同盟,還會換來他們仇恨的發泄口,特別是他。
  
  他們不是聖人,受傷了會痛,痛完了會恨,恨完了會記仇,會想要報復,他們是尤彌爾的子孫,他們是人類。獨眼的團長轉身看著陰霾不散的天空,霧氣暈染在窗前,她想起艾爾文總喜歡站在窗前看著那或艷陽高照或凄風苦雨的景色,像個年過半百的小老頭兒,而現在窗前的人竟換成了自己。
  
  她望著反光面上扎這高馬尾的女人喃喃道,韓吉,韓吉佐耶,你在這個位置上。
  
  一個月後六月十四日
  
  瑞恩正在自己的房間做著最後的准備,說是准備其實也並無它物,藥品的檢查,彈藥數額的確認,水,食物。她確認完畢便合上那個小皮箱,撥開窗簾的一角看著這近一年來早已熟悉的光景,她想起了那個黑色長卷發的姑娘,皮克,她還在中東戰場沒有回來。真是一件遺憾的事,瑞恩垂下眼瞼摸了摸脖頸處的絲巾,眼底露出所剩不多的溫柔。
  
  不管怎麼說,皮克對她很好,不管今後兩人的立場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她會記得這位姑娘的善良。16:30分,她拎著皮箱穿著黑衣站在遠征隊中,席斯裡大佐就處在隊列前端,戴著軍帽,穿著高人一等的作戰服,手裡拿著馬萊軍部署圖,一副成穩老練的模樣。
  
  一天多的時間可以抵達北海岸,接著換走陸路,他想要一舉攻下巴勒大橋奪取物資來往通道就不會將戰時拖的太長。霍金斯看著陸續登船的士兵在心裡想著,身旁是自己好友斯蒂芬些許緊張的模樣。他挑了挑眉又朝右前方的隊列望去,一張沉著冷靜的臉,瑞恩就頂著這副模樣幾步跨上了輪船,像個一無所謂的真正士兵。
  
  但他知道,那片沉寂海面下燃燒著的野火會將一切焚盡,包括她內裡瘋狂的自己。
  
  北歐巴勒大橋
  
  利威爾站在雜草叢生的土地上看著面前長期築著的戰壕,這是個多雲的天氣,陽光偶爾泄出一兩點落在士兵們灰暗的臉上。火/藥的氣味裡還夾雜著一絲奇怪的味道,像是原石,像是立體機動裝置上的味道。韓吉原本想讓調查兵參與這次戰爭,那手舞足蹈言說著的樣子可謂十分莽撞。自從瑞恩走後她收斂了許多的跳脫個性在最近顯露了出來,原因利威爾自然比誰都清楚。他們留了下來,這是他們的選擇。
  
  「調查士兵不能上戰場,我們沒有足夠的兵力,不能冒險。」那時候的利威爾喝了口紅茶說道:「我知道你想上戰場的理由,韓吉,我和你一樣。但不想讓她做的一切覆為泡沫就要忍著,那個混蛋會知道他最後的結局。」
  
  炮火的聲音如同交響樂一般接連不斷,士兵們前赴後繼地湧上巴勒大橋,越過同伴們的屍體衝向面前的敵人。真是瘋狂。霍金斯按住身旁的斯蒂芬,棕色的雙眸死死盯著那個匍匐前進的姑娘,他仿佛回到了他27歲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那麼緊張,那麼心若擂鼓。這是一場巨大的戰役,近一萬的兵力全部投入到了這座大橋上,可北境人的炮/彈手/雷可從未停止過。
  
  「為什麼他們還不撤退?你確定軍方真的收到了我們的消息?」斯蒂芬衝著前方胡亂開了一槍,在灰蒙蒙的天下喘了口氣說道。
  
  「是的,他們給了我們回信。」霍金斯越過戰壕看著那被打穿腦袋掉入海中的人說道。
  
  「為什麼還不撤退!」斯蒂芬皺眉低吼道。
  
  霍金斯猛地瞪向身旁的男子,棕色的雙眸泛著些許血絲,他壓低身子扯過後者的衣領深沉道:「你想一場演出逼真,但戰爭哪有不死人的?嗯?你想要無血開城,想要速戰速決?你當那只狐狸眼睛是瞎的嗎?!」
  
  「對面的人,對面的!是我們的故鄉!那是我們的家人!是戰友!」斯蒂芬揮開霍金斯的手怒目圓瞪道,他記得自己的表哥也參了軍……
  
  「是!也許對面的人裡還有我佣兵團的漂亮妞兒!但那他媽又怎麼了?!你的理想主義用不到現實裡,瑞恩知道,我知道,參加這個計劃的人都知道,對面的人也知道!但你現在是要反悔嗎?斯蒂芬?」霍金斯咬開鎖紐,將煙/霧彈狠狠丟向大橋對面,他身後不遠處的坦克車上正站著那狐狸臉男人:「我們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混蛋,都是戰爭下的產物,我們上不了天堂。但我絕對不會死在馬萊人的狗屎地盤,我要死,也要死在挪威!」
  
  「……他們同意了。」斯蒂芬看著橋對面的北歐軍喃喃道。
  
  「嗯,因為這是沒有辦的事情啊。」
  
  時間在她眼中是緩慢的,是沒有意義的,只有呼吸和脈搏真實存在。屍體堆滿了大橋的兩邊,肝腦塗地,血流成河,巴勒大橋換上了新的紅漆。裝彈,上/膛,開火,格擋,突/刺,閃避,近身戰她是無敵的,被訓練成戰鬥/兵/器的她在這方面無人能比。身後的馬萊軍終於隨著突擊隊的步伐衝上大橋,嘶吼伴隨著爆炸聲響,在一陣暈眩耳鳴中,她的後腰被槍托猛的一擊。疼痛,以及自對方大動脈噴湧而出的鮮血。
  
  白色的飛鳥掠過大橋的上空,掩映在雲層中的光線終究沒有落在地上一絲一毫。她站在大橋這端,身旁是被俘虜的北歐兵,席斯裡大佐自橋那段緩緩向她走來,看著自己衣衫狼狽血污不堪,最後他深嘆一口氣輕輕環住了她。
  
  「辛苦了,斑比。」男人低沉的聲音響在她耳旁,帶著疲憊和顯而易見的憐惜。
  
  她微微曲了曲手指,藍眼睛越過男人的肩膀望向橋那端守著的人們,她看到了霍金斯偷偷點燃的煙卷,看到斯蒂芬朝這頭張望的不安神情。最後她在席斯裡大佐的陰影中彎了彎嘴角,同往常一樣閉著眼輕輕點了點頭。
  
  她不會登上天國的階梯,她早就失去了資格。
  
  當天夜晚,她目光沉沉地脫下黑色的戰衣,原先光潔白皙的肌膚上滿是新添的傷口與皮/鞭的紅痕。一個小時前,大佐摟著她心情大好的接受了駐扎營地的提案,北歐軍還會卷土重來,他心裡有數。這幫北境人不會那麼容易放棄自己的領地,就和冰原狼一樣,那麼固執,那麼要強。席斯裡深吸一口氣揉了揉眉心,他再次抱住身旁黑色短發的姑娘,犬牙細細地啃/噬著她的脖頸,如果看的仔細些還能望見前不久自己留下的痕跡,他不喜歡尋常人的性/愛,那樣太過無趣。他的愛來自於疼痛,來自於鞭策,來自於管教。
  
  「痛嗎?」他低聲問著,牙齒卻又加重了力道:「痛嗎?斑比。」
  
  「不,大佐。」
  
  席斯裡欣慰地笑出了聲,他捧起眼前姑娘精致的臉龐仔細端詳著。啊,這是他的傑作,他的藝術品,他的斑比。
  
  21:30
  
  韓吉等人如約來到了目的地附近,他們坐著船只繞過交通要道隨著北歐的軍事官抵達了巴勒大橋附近,屍橫遍野,血氣衝天。利威爾看到那在橋頭抽煙的男人不由得想起拉斯所說的話語,雨季就快結束了。
  
  瑞恩將試劑照常打入體內,藍色的眸子一瞬不瞬望著營帳外的燈火。她沒有去看俘虜的北歐兵,在這片夜裡她只聽到那跑了調兒卻悠長綿延的民謠。
  
  「And so he spoke, and so he spoke,
  
  that lord of Castamere,
  
  But now the rains weep o』er his hall,
  
  with no one there to hear.
  
  Yes now the rains weep o』er his hall,
  
  and not a soul to hear.」
  
  她坐在帳內,跟著哼出那斷斷續續的歌謠,藍眼睛映著些許星火。死一樣的寂靜在巴勒大橋的兩斷蔓延,韓吉看著表盤的分秒,眼底是一片晦澀難懂的感情。霍金斯抽完他最後一根煙,轉身看去,那留下的965位北境兄弟就站在他身後。利威爾望著大橋對面的軍營,像在透過濃重的夜色凝視著自己的愛人。
  
  歌聲停止,他們感受著自己腳下的土地,默不作聲地握住彼此的雙手,在壓抑的沉默中緩緩流下淚水。席斯裡處在自己的營帳內,他手上拿著一張照片,上面是一個黑色短發的綠眼睛姑娘,模樣和瑞恩有幾分相似。他摘下眼鏡長呼出一口氣,喚著那死去愛人的名字,親吻上那張泛黃的相片。
  
  五分鐘,十分鐘過去了,不遠處傳來守夜兵的哈欠聲。
  
  十五分鐘,二十分鐘過去了,隔壁帳內傳來些微的鼾聲。
  
  二十五分鐘,三十分鐘……藍眼睛的姑娘發出一聲輕笑,唇紅齒白,目光如炬。
  
  22:00
  
  地下傳來轟鳴的聲音,像是火蛇穿行在地底,像是地獄的雷鳴,像是神罰降下的怒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巨大的轟鳴聲自馬萊軍所處的位置一層層震開。巨大的爆炸,不詳的藍色的火焰自橙紅的星火中吞噬著暗綠的軍營。在牢籠中,那一雙雙藍眼睛中映出馬萊兵慌張的模樣,還未來得及露出半個笑容,他們就被火蛇吞噬。
  
  席斯裡被巨大的聲響驚的衝出營帳,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余光中閃過一個身穿黑衣的人影,他轉頭望去便見著斑比急匆匆衝向自己:「大佐!地下埋了炸/藥!前方部隊已經……!」
  
  還未等她的話語講完,又一波劇烈的震顫席卷而來!席斯裡皺了眉頭望著亂作一團的馬萊軍,最後看向那染著大片鮮血的巴勒大橋:「傳我命令,全員退回橋頭!」
  
  「是!」
  
  黑色頭發的姑娘這麼說完便匆匆離去,在他皺著眉頭招來身旁的人們衝向大橋時,又一波爆炸自他們右後方襲來。
  
  霍金斯勾了勾嘴角端起步/槍看著橋那頭混亂的場面,在整耳欲聾的爆炸和不詳的藍色火光中,他看到了勝利的曙光。馬萊倚靠著巨人之力肆意妄為了大半個世紀,就在今天,歷史會被改寫。他冷哼一聲將步/槍上了膛,在又一輪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響中將槍口對准了真正的敵人!
  
  他看到了光,的確是光,閃耀著冰爆石藍色光線的衝天火光。那樣巨大的爆炸,那麼壯烈,那麼美麗的火光。身旁的韓吉還是忍不住發出了肆意的笑聲,配上這樣一副地獄般的場景,更稱的上他們「惡魔」的名號。
  
  「哈!瑞恩她真的瘋了啊!利威爾!你看到了嗎?那麼壯烈的煙花!90噸冰爆石的力量!不會有一個活人的啊!哈哈!」韓吉看著那躍動的火光不可自制地笑著,那棕色眼睛裡的狂氣充滿了她整個臉龐。
  
  「啊,她的確很瘋。」利威爾看著橋頭武裝完畢的人們,在同白日高照一樣的黑夜裡喃喃道:「我老早就知道了。」
  
  最後一個無線電裝置被她砸毀,黑色作戰服的女子看了眼火光中用於關押俘虜的鐵籠,在那些被火蛇吞噬的慘叫聲中閉上眼,緩緩垂下了頭。只過了幾秒,她便轉身衝向橋頭,又一輪大地震顫的低鳴隨之而來,這就是最後了。
  
  這就是,斑比的一生。
  
  霍金斯將席斯裡大佐押著來到北歐軍事官面前,他咧嘴一笑開口便是濃重的西挪威口音:「沒有活人了,除了他。」
  
  「你怎麼那麼肯定呢?霍金斯。」那位濃眉毛的軍事官看了眼面前不聲不響的席斯裡大佐,語調中是深深的揶揄。
  
  「我朋友做事,我放心。我估摸著……這不來了嗎!」霍金斯回頭看去,在那衝天的火光中看到了橋上緩步走來的女子,烏發藍眸,腳下躺著無數的屍骨血水。
  
  最後她押著流血的右臂在眾人的視線中來到了大橋的這頭,在那麼多雙眼睛中她一眼便抓住了那雙藏著深切感情的灰藍。瑞恩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腰背,在霍金斯將席斯裡大佐遞交給北歐國軍方時望著那人輕聲說道:「我男人在這兒,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嗎?」
  
  「在這兒?哪個?!讓爺瞅瞅!」
  
  所以利威爾見到的便是那離開了近一年的愛人,滿身塵土,衣衫破舊地衝自己笑著,那紅色的鮮血蹭在她臉上,於火光中說不出的美麗。身體先於大腦做出反應,呼吸間來到她身旁,將自己的小狼擁了個滿懷。所有的思念,所有的心疼,所有的後悔和慶幸在這時候都只化為了她的名字。
  
  瑞恩,瑞恩。他顫抖著,一遍遍喚著眼前人的名字,眉心緊鎖像是忍受了巨大的痛苦一般。
  
  「嘿,我回來了。」
  「我朋友總說想見見你,我的愛人。」


好不好
  
  又是一片開滿蒼蘭的花海,月明星稀,寂靜無聲。她躺在這個怪異安詳的夢裡,枕著淡金色長發女子的膝蓋,那縈繞在鼻尖的芬芳安撫著她緊繃的神經,像要睡去一般。她深吸口氣閉上眼不去看身上開出的花朵,一簇簇嬌艷欲滴的洛麗瑪絲,在脖頸,手臂,後腰,肩膀處開了個遍。
  
  「該醒來了,他很擔心。」系統垂下頭摸著女子柔軟的短發說道。
  
  「再過一會兒。」她翻個身環住那纖細的腰身,纖長的眉毛微微皺著,微闔的眼簾遮住了那雙藍眼睛。系統就這麼看著她,看著她身上盛開的花朵,看著她遮不住的倦容,看著她一點點直起身子望著那片花海的盡頭,輕聲嘆道:「真想將這片花田帶出去給他們看看啊。」
  
  「……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是啊,」她收回視線看向自己身上盛開著的洛麗瑪絲,嘴角噙著著一絲無奈的笑,「我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當利威爾再次推開病房的門時,他看到了自己剛剛醒來的愛人站在窗邊,目光沉沉地凝視著玻璃上的倒影,長袖長褲,唯一遮不住的是那同血肉相連的鐵圈。那裡的肌膚稱得上是慘烈,只看一眼利威爾就知道她對著那處纖弱的肌膚撕扯過多少次。而現在,她慢慢收回視線轉身望著自己,映著陽光的藍眼睛中是一片波瀾不驚:「醫生說我今天可以出院,沒什麼大問題總占著單人病房也不好。」
  
  利威爾看著這樣的瑞恩微微皺了皺眉,卻還是上前幾步耐心勸說道:「他們給你吃的藥,究竟是什麼還沒查出來,那狐狸眼嘴巴緊,七天下來有用的信息一樣沒說。瑞恩,你可以再等幾天……」
  
  「不用了,既能活到現在那藥就對我沒用,比起那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她拉上窗簾脫去白色的病服,那副身軀上近乎猙獰的傷疤刺的利威爾下意識移開了視線,在她換衣服的時間裡悄悄握緊了拳頭。當瑞恩穿上韓吉送來的便服,系上絲巾回頭看向利威爾時,她在一瞬間愣神了片刻說道:「抱歉……我只是想快點把這個鐵鏈拿掉,實在礙眼得很。」
  
  六月二十八日,那場連綿不斷的雨終於在前幾日停了,只留下愈加青翠的柏樹和嬌艷欲滴的花卉,大天使像在陽光中顯出它原本的姿容,碧空如洗,日麗風清,連醫院後頭那片積水的池塘都沒那麼污濁不堪了。瑞恩將窗簾系上,站在病房環視了一圈兒也沒尋著要帶走的物什,也是,作為斑比的她本就沒什麼私人物品。
  
  「聽韓吉說我們和北歐聯盟國相處的十分融洽,對方願意派遣一批科技人員來我國進行技術指導。」瑞恩將病歷單遞給前台後,在等待的間隙如此說道。
  
  「啊,也許是90噸冰爆石讓他們熱血沸騰,剿滅馬萊半個師團的功績可全被他們攬下來了。」利威爾接過前台遞出的藥包說道,余光正偷偷瞧著自己愛人的反應。
  
  「是啊,他們功德圓滿了自然不會忘記我們。霍金斯說的不錯,北境人比想像中更加聰明,更加有血性……謝謝。」她接過最後一疊膏藥,一邊核對著數量一邊繼續說道:「他們知道真正的敵人是誰,也不是木魚腦袋。」
  
  利威爾聽著這話不可置否,眼前是那姑娘專注又清冷的視線。他將那幾片膏藥同著袋子塞進自己右手的袋子裡,接著極其自然地牽住了她的手,他沒忽略那一瞬的僵硬,但依然執拗地牽住了她的手。他會去想瑞恩在那男人手下經歷了怎樣的時光,因為她一定不會告訴他這種事情,所以他只能去想,往壞的地方想,那樣一個漂亮有能力的來自惡/魔/之島上的姑娘,會受到怎樣的訓練,怎樣的對待。也許他那些可怖的猜測並不真實,但直到那條鐵項圈出現在他眼前,利威爾才知道他那些想法大多數都是真的,甚至更糟。
  
  霍金斯所描述的瑞恩極盡殘忍,極盡冷酷,她拷問俘虜時會生生剝下那人的皮肉,毫不留情地出賣了20個不知情的士兵,殺人就和摘花一樣輕松,那麼高超又安靜的戰鬥方式。他說她看上去什麼都不怕,不怕將要到來的戰爭,不怕不知何時而來的死亡。他還說瑞恩曾在剛認識時威脅過自己,如果說出她的計劃就會剝下他的臉皮然後生吃了他。那時利威爾看著霍金斯打趣一般的笑容,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心傳到頭頂,隨後而來的是想將那狐狸眼男人碎屍萬段的憤怒。
  
  那樣的瑞恩,他從來沒有見過。
  
  但也許他現在知道了,從那偶爾露出的冰冷眼神,那令人心寒的笑容,以及六月二十日那場浸滿血色的煙花,他知道那只小狼早已同自己一般手染鮮血,回不去了。
  
  「想什麼呢,綠燈了。」左手傳來輕輕拉拽的力道,利威爾轉頭便望進一雙帶著笑意的藍眸中,那裡面清清楚楚映著一個他:「盧娜還好嗎,有沒有怨我那麼久都沒回來,連封信也不給她。」
  
  利威爾牽著她走上人行道,六月的陽光輕柔地落在他們身上:「小丫頭懂事的很,就是太喜歡吃甜了。」
  
  「那肯定是被你慣的,我那會兒總不讓她碰甜食。其他人還好嗎,瑞文沒再掉頭發吧。」她收回視線望著天邊的流雲問道。
  
  「都挺好,不算上掉頭發的話。」利威爾應道,在身旁人輕淺的笑聲中他的眼底也染上些許暖意。
  
  「噗……是嘛,希望他能撐到娶老婆的時候啊。」瑞恩嘆了一口氣說道。細碎的陽光落在她纖長的睫毛上打下一片蝶影,等信號燈再次跳為紅色時,他們已經走至另一條街區。她望著那些鱗次櫛比的商店和寫著熟悉字體的廣告牌子,竟找到了一絲回家的感覺,仿佛走過這個街區拐個彎就能抵達自己在市中心的房子,多米,索拉和法斯就在地毯上喵喵叫著討食一樣。
  
  她這麼想著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也許在這個世界尋找共鳴是她不對,但瑞恩無可救藥的愛著那些古舊的記憶。她應該問問利威爾過的好不好,但這個答案就如同利威爾問自己過的好不好一樣,她不會說過得不好,但他們的確都過得心力交瘁。
  
  「利威爾,那條手鏈被我弄丟了,抱歉。」這聲來的極輕,如若不是挨得近利威爾都覺得這話會散在風裡,讓他無從得知。
  
  「你想要的話再做一條也不是不行。」利威爾瞧著她看向自己的藍眼睛,余光中是軟紅香土,市井繁華。這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那麼多個日夜的煎熬和思念在她眼中卻變得不值一提。
  
  她還在這裡,就好。
  
  「餓嗎?」他緊了緊手掌側過頭問道,灰藍的眸中泛著絲絲暖意。
  
  「餓了,病號餐的味道真的不怎麼好。」她眨了眨眼睛回道。
  
  「是嘛,那可真是辛苦你了。前面有家牛肉卷,偶然看見,應該合你口味。」
  
  他這麼說著熟門熟路往右側的人行道一拐,路過幾家裝潢精美的甜品店,香草的味道同冷氣一同撲向二人。她回頭望去就看到裝飾著紫藤的招牌,陽光落在那片淡紫色的陰影裡,木質的版面上用加粗的黑體字寫著:40 percent off。那裡面一定有自己最喜歡的巧克力布朗尼,她收回目光這麼想著,心裡無比羨慕上一世作為人類的自己。
  
  但利威爾那一口雖不流利但也不生疏的通用語是讓瑞恩沒有想到的,黑色碎發的男人聲線清冷,語氣平淡地問店家買了兩個牛肉卷。在此期間,她一直盯著那張古雕刻畫般的側顏,聽他說著一份撒孜然,另一份加醬料。明明是極其普通的日常卻像夢一樣,在這與往日無二的陽光中,她感到了那麼不真切的幸福。
  
  「發什麼呆呢,你胃口沒有那麼小吧。」再一次回神時眼前是利威爾些許皺起的眉頭,手中的孜然味牛肉卷已經被啃了一大半,胃裡暖的很。
  
  「不,沒什麼。」她勾了勾嘴角笑著說道:「這家牛肉卷很好吃啊,利威爾你怎麼找到的,離住的地方應該很遠才對。」
  
  他沉默地別開視線咬了口手中的牛肉卷,身旁人的視線似在無聲催促著他給出一個答案,但那時候……自己只是想著等她回來帶她嘗嘗這裡的美食而已。拉斯其人雖然像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兒一樣無趣,但好在是本地人,對於這些可謂了如指掌。所以在公務之余他跑遍了那張紙上標注的食品店,用跟著教科書學的通用語在這個異國他鄉一點點熟悉了起來。
  
  「韓吉說的,她來吃過。」利威爾這麼說著注意到她已經吃完的牛肉卷,藏起那些滿足的心思再一次問道:「還餓嗎?附近有一家餐廳,那裡的熏三文魚很有名。」
  
  我只是訓練的辛苦一些,又不是從沒吃過飽飯……這麼想著的她在看到利威爾那浸滿溫柔的雙眼時將這句話咽回了肚子,這副模樣,還這麼讓她說不去啊。
  
  「好啊!帶我去吧!」
  
  那天他們幾乎把叫得出名字的商鋪都逛了個遍,什麼正事要事都忘了,直至日暮低垂她才和利威爾慢慢悠悠地走回他們的住處。韓吉在門口踱步了半天,見著瑞恩的身影便急忙迎了上去,磕磕巴巴地說著什麼摘除手術預訂,北歐的美麗風光,卡洱訂婚,以及其他支零破碎的消息。瑞恩瞧著她那副緊張的模樣笑了,她拿出一個包裝好的蛋糕盒遞給她,在後者似要哭出來一般的神情中寬慰道:「好了,回來了,沒事。」
  
  「你說你,也不讓我去看看你,就利威爾有探望權,真是狠心的女人啊。」她接過那盒蛋糕憤憤道,眼底卻閃著些許微光。
  
  「我的錯,我不該偏心的,原諒我嘛。」瑞恩主動抱住那一年沒見的朋友,語氣是十分的撒嬌。她不太敢讓認識她的人過來探望,她不太敢在他們面前露出那些鞭傷,那些刀傷,那些或大或小,或深或淺的疤痕。她的身子一點兒也不好看了。但利威爾不一樣,因為他總有一天會看到,刻意的遮掩比起光明正大更會傷到他。
  
  這事兒不因誰而起,也不需要誰來承受良心的譴責。硬要說的話,還是那時找到萊納復仇的她被仇恨蒙蔽了雙眼,腦子不清晰。
  
  「那混蛋的處決書就快下來了,瑞恩你……」韓吉試探著說道,目光所及是利威爾黯了幾度的神情。
  
  「沒有見面的必要,但我倒有個禮物要給他,就不知道軍方允不允許了。」她坐至沙發一端說道,語氣像談論天氣一樣稀疏平常。
  
  利威爾看著她那副模樣微微晃了下神,又出現了,那副陌生的感覺,明明是同一張臉做出的表情卻可以生疏到這種地步。他知道那份「禮物」一定不是什麼好東西,實際上他早就對那人用了刑,參與逼供的他第一次由衷地感謝北歐軍方的通情達理。
  
  他記得那狐狸眼睛是怎麼說他家小狼的,長著利爪和尖牙的怪物,只有戴上項圈鎖在身邊好好調/教才能變得恭順。那時的他將鐵烙在那家伙的胸口,聽著一聲聲克制不住的慘叫,心中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我知道她真實的樣子,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你以為鐐銬能鎖住她,調/教能使她恭順,不會的。」利威爾將烙鐵放至一邊擦了擦被污漬沾染的手道:「你應該睜開被屎糊住的眼睛好好看看,你身邊站著的從不是搖尾乞憐的狗,她是黑狼。而你?呵,也配奴/役她。」
  
  「你不知道,她是怪物,哈哈,她總會……總會將利爪伸向自己人的,等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等她忍不住對血肉的渴……唔啊!」
  
  他一腳踹歪了男人的嘴,眸光中是說不出的厭惡和冷酷:「說屁呢,選她的人是我,要你他媽費什麼心。哪怕她瘋了我也接受」
  
  「你真的……咳咳!你真的會中意那種生物?你不正常啊……她明明不是人類……她明明比艾爾迪亞人更像一個怪物!你和她根本不可能有孩子!斑比她……咳啊啊啊啊啊啊!」
  
  「誰讓你用那惡趣味的名字稱呼她了!」利威爾用鉗子拔下他的半片指甲惡狠狠道:「你給老子聽好,我不在乎她是人類是狼還是什麼你們口中的怪物,她就是她,她就是我未來的妻子,是我的愛人。而你傷害了她,這是我在這兒的原因之一,明白嗎?」
  
  利威爾從來不知道人的惡意會強烈到這種地步,讓他生生覺得活剝人皮也不是什麼難事。他沒有做成,因為用刑是有限度的,這是一件可惜的事情。瑞恩不知道他干了什麼,他不會讓她知道他干了什麼除非她主動問起,但利威爾心中有個聲音在說著:她不會過問的,她就是那樣的人。所以他更加大膽,將那些看似輕松實則煎熬的拷問方法通通上了一遍,而事實果然如此,瑞恩她沒有過問。
  
  那類人在她眼中就是垃圾,只看一眼就倒胃口。那混蛋錯的離譜,竟妄想馴服一頭狼,結果還不是被反咬一口,連一絲逃脫的機會也沒有。
  
  「你知道我沒那麼好心的。」瑞恩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說道,一天前她脖子上的鐵鏈已經被取下,不大不小的手術但留下了一圈不可泯滅的疤:「我要他看著自己的死亡。」
  
  拉斯站在她身後背著雙手凝視著這位黑色短發的姑娘,等她將換下的紗布丟入垃圾簍中,他才開口道:「你說的絞首機器,確實有。」
  
  「是嘛,感謝上帝。」瑞恩拿出一支口紅淡淡道,牛血色啞光唇釉,她一直喜歡深色的口紅:「你怎麼回事?」
  
  「你之前猜對了,兩個世界的流速果然不一樣。所以算上現在的年紀我已經是個121歲的人了,也算長壽。」拉斯坐至一旁的沙發說道,戴著腕表的手扶了扶方框的眼鏡:「你想好要那麼做了。」
  
  「嗯,我前不久向韓吉提案,她也覺得如若真有那麼一天這是個不錯的法子。總比安樂死計劃和激進耶派來的穩健,而且對北歐各國也是個不錯的機會。」她放下口紅又拿出修眉刀來。直到現在拉斯才發覺一件事,瑞恩的作息時間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你身體真的沒事嗎?」拉斯看著那對鏡梳妝的女人問道。
  
  「大概吧,說實話我也不太清楚了,有系統的調節我掌握不了身體的真實情況。」極細的深咖色眉筆描出眉形,她眼底閃過一絲憂慮:「但若我英年早逝,倒希望能過完二十九歲的聖誕。」
  
  年紀越長,看的越多就越平靜,現在的拉斯哪怕聽到這話也只感到一絲如流水般的無奈:「他肯定不知道。」
  
  「憑添煩惱的事不知道為好。」她放下眉筆說道。
  
  「他更樂意你告訴他。」
  
  「然後數著日子看我什麼時候離開他,十五年的倒數沒人賭的起,我不要他這樣。」
  
  「你說得對,沒人希望另一半這樣。」
  
  黑色的膠筆勾出眼線,她將雙頰打上腮紅看著鏡子裡那容光煥發的人兒,脖頸間纏著一條雪白的紗布。拉斯知道那句話背後的意思,過完29歲的聖誕,她是在12月24的夜晚倒下的,沒等到新年,離25號只差了兩個小時。
  
  她站起身走至窗前,看著那一層層熟悉的紅屋頂,尖頂的高樓,傾瀉的陽光以及不遠處的大教堂。她有點想家了,有人等待她回去的,屬於克勞德的那個家。她想如果有一天那件事真的發生了,對於克勞德夫婦她是有虧欠的,對於瑞文,盧娜,她是有虧欠的,對於約書亞,卡洱,韓吉,艾爾文,她欠一個解釋,對於利威爾……她食言了一次。
  
  兩國的會談十分成功,希斯特利亞女王的確將那頂王冠戴的穩穩當當,韓吉也不再似從前一般優柔寡斷,這是一件值得讓人高興的事情。馬萊要他們死,哪有不還手的道理。瑞恩站在韓吉左側,眼睫低垂,雙手背後,那套淡色的西服同她般配得很。西服是利威爾買的,化妝品是希斯特利亞給的,鞋子是韓吉挑的,頭發是自己卷的,雖然她挺久沒過的像個人樣了,但身體果然還沒有忘記。
  
  關於席斯裡大佐的事務也在這次會議中定下,無可辯駁的死刑,采用瑞恩克勞德的意見,在眾人的面前使用絞首架。這是一個較為巨大的死刑器具,像是一個兩層的高台,但只有一層是實心的,另一層需要人力拉拽才能達到平均位置。犯人就站在第一層台階上,看著另一層在處刑者的拉拽下緩緩升起,每拽一下升高30度,直到第三下升起的時候,許多人都因為即將到來的死亡而嚇尿褲子。接著他會站上第二層台階,脖子上套著吊繩,處刑者的最後一拽,會讓他雙腳落空一命歸西。
  
  緩慢的死亡。
  
  自從她來到這裡後霍金斯同她的聯系便少了許多,也許是被利威爾那一看就不是善茬的模樣震懾到,也許是忙著繼續追他佣兵團的漂亮小妞兒。不管怎樣,在這天會談後的下午三點,她看到了霍金斯剃了胡子的面孔,他身旁站著一個短發小哥,大概是他常說的尼克兄弟。
  
  瑞恩輕笑一下走上前去,半挑著眉打趣道:「喲,還記著你革命戰友呢?」
  
  「那哪能忘啊,咱們相處的這一年那可是轟轟烈烈。席斯裡那狗日的混蛋終於要死了,兄弟我高興,就來尋你吃頓飯。」
  
  「不出錢我就去。」
  
  「我可從哪兒聽說你是個什麼大老板?」霍金斯極其誇張地調侃道。
  
  「大老板也有沒帶皮夾的時候啊。」
  
  霍金斯聽了這話暗罵一聲,同身旁的尼克數落著瑞恩其人的一毛不拔錙銖必較,加上那殘忍的個性和可怕的身手,他再一次感嘆利威爾挑了這麼個女人簡直是為民造福。瑞恩對此只翻了個白眼,隨後回頭看向二樓窗前的那一道身影,嘴角勾起一抹艷麗的笑:「對啊,他竭心盡力造福社會,收了我這麼一個危險分子,合著就讓我專門禍害他咯。旁人想要,那我還不給呢。」
  
  「你們那叫互相禍害,上天把你倆綁一起那是真的造福人類。」這時候韓吉笑著從身後勾過她的肩膀,語調中是顯而易見的愉悅:「喲,兩位兄弟,我們瑞恩雖然凶了點兒,但不咬人,平日還是乖的……啊痛痛痛,瑞恩你,你變了!你以前從不這樣的!」
  
  她輕笑著拽起韓吉一邊的耳朵,只使了不到兩成力卻被那人喊的像是遭了大罪一般。瑞恩瞧著她捂著耳朵委委屈屈,故作傷心的小模樣,不由得嗤笑出聲,那陽光落在她盛滿笑意的眼中,燦爛的很。
  
  霍金斯這時候才知道,原來瑞恩是會像個姑娘一樣正常歡笑的,只是她演的太好,壓抑的太久,那些原有的感情都被封閉了起來,使他們無從得知那個冷冰冰的姑娘笑起來是那麼溫暖。
  
  一日後,瑞恩同利威爾站在人群中,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絞首架,席斯裡大佐被押解著走上了第一層台階。直到現在瑞恩還是沒有過問他的任何事情,像一個陌生人,一粒老鼠屎,不去了解不去嗅探。她以為當看著這一切時她會很冷靜,但當處刑者摘下那人的頭套,狐狸眼睛的男人朝人群中望來時,她還是從腳底泛起了一絲寒意。
  
  一點疼痛結束還有誰記得,留下的只有陰影。疼痛標記她,但太深而看不見,眼不見心不煩。那是真實存在的92天,是真實存在的屈辱和在生死間徘徊的迷茫。
  
  「瑞恩,」手心裡傳來身旁人的體溫,她愣了一下轉頭望著利威爾堅定有力的視線:「我在這裡。」
  
  他在這裡。是啊,他在這裡,所以沒什麼好怕的。
  
  「嗯……」她深吸一口氣重新抬起頭輕聲道:「那你牽著我的手不要松開好不好。」
  
  「好,我不松開。」
  
  利威爾看著那再次望向處刑台的姑娘,心中就著那回答又補充了一句:永遠都不會再松開了。瑞恩同他說過要親眼看著席斯裡大佐的死亡,這是她給他安排的結局,她要像坐在貴賓椅上的觀眾一樣拍手叫好,連連稱贊。但利威爾知道她做不到的,席斯裡死了,她還活著,傷痛刻在記憶裡,恥辱印在靈魂上,就像那白色紗布下的疤痕,一時半會兒消不干淨的。
  
  她看著那人的臉色在第二下拉拽時變得慘白,齒輪轉動的巨大聲響像是死神的腳步,最後當他顫抖著雙唇站上那第二層台階時,他望著熙攘的人群,感受著右胸膛的劇烈鼓動。他自大的以為那個姑娘是自己的利刃,但每一天那把刀子就離自己的心髒更近一步,最終他落得如此下場,也是咎由自取。席斯裡閉上眼睛感受著麻繩勒住脖頸的粗糙觸感,最後兩腳一蹬,在短暫的抽搐下咽了氣。
  
  陽光落在那巨大的處刑台上,藍眼睛中映出這大快人心的光景卻像石子入潭一般,只晃了一下便被無聲吞沒。
  
  「回去吧,利威爾。」
  
  回去吧。
  
  現在是七月五日的夜晚,再等四個月就是極光出現的季節,她會和利威爾去特羅姆瑟,租個60平米的房子度過兩個月的假期。瑞恩數著利威爾指甲蓋上的小月亮這麼想著,在後者投來的視線中仰起頭輕輕吻上他的唇角。像是撒嬌的小狼,利威爾這麼想著摟緊懷裡溫暖的身軀,在北極星閃耀的夜晚同她互訴衷腸。
  
  她的後背很漂亮,光潔細膩的如羊脂膏一般,更別提那幾欲飛出的蝴蝶骨。利威爾喜歡自脖頸沿著背脊吻下,直至後腰。現在的她也很漂亮,但就像一個摔碎後重新黏起的瓷娃娃,傷痕累累,令人心痛。最嚴重的一道傷口是在背部,從左肩一直劃到脊背中央,像為利器所傷。瑞恩沒有刻意擋著這些傷痕,因為大多也擋不住。在此期間她一直看著利威爾的神情,在後者露出那一點點難過的時候毫不吝嗇地獻上自己的吻,那雙藍眼睛望著他似和從前一樣溫柔的要化出水來。
  
  「抱歉,那天我沒回去找你,是我的錯。」利威爾經不住良心的譴責,終於在她拂過臉龐的雙手中松了口。她要知道自己曾經的選擇,他的……過錯。
  
  瑞恩靜靜地看著面前垂下雙眸的人,這一刻的利威爾也不過是因為做錯事而向戀人道歉的普通男人,她詢問了原因,知道了來龍去脈,和預想中一樣沒有怨他。但是——也不是一點兒感覺也沒有,那一絲難過確實滑過了心底,
  
  「那你再親親我唄,我好想你。」她臉不紅心不跳地說著以前從不敢說出的話,狼耳朵低垂著,眼底泛著些許微光。
  
  那股委屈勁兒簡直讓利威爾無從招架,心疼的厲害。他自指尖吻至手背,自脖頸吻到唇瓣,沒有情/欲,只有無限的憐惜。最後他擁著自己的心頭所愛,吻上她濕潤的睫毛,分不清哪些是因感覺哭的,哪些是因委屈哭的。她慣會用這樣的伎倆蒙混過關,聰明到讓人窩火的姑娘。
  
  「明天就回去了,你說盧娜會不會生我的氣。」
  
  「不會。但那丫頭想你得緊,會置氣也是因為在乎你。」利威爾梳著她的頭發說道。
  
  瑞恩抬起頭碰了碰他的鼻尖疑惑道:「你不生氣?」
  
  「生氣,對無能為力的自己。對你……」利威爾看著眼前人的模樣,默默將她攬至胸口才緩緩說出下文:「舍不得啊。」
  
  「……我可記下你這話了,那以後我做什麼你都不許生氣了。」那黑色的狼耳抖動了幾下,最後還是經不住這格外偏心的情話,往後拉攏了下去。
  
  「這強買強賣的生意你做的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啊。」利威爾輕笑一聲回道,在她嗔怪的視線中應了一聲:「行。」
  
  「真不生氣?」
  
  「嗯,不生氣。」
  
  「……我以前是不是說過不能太嬌慣我的話啊,我真的會做很過分的事情。」她靠在利威爾心口,聽著那一聲聲真實的鼓動,只覺得這份偏愛實在太過猛烈,澆得她心口發燙。
  
  「試試看?也不是沒見過你這家伙過分的模樣,看我能不能忍下來。」
  
  「我瞧你倒是次次忍不下來。」瑞恩嘟囔完這一句便不說話了,她蹭了蹭利威爾的肩頸,閉上眼感受著這份久未觸碰的溫暖,鼻尖縈繞著獨屬於他的氣息。
  
  果然,對她而言最好的歸宿永遠是在利威爾的懷裡,那麼安心,那麼讓人陶醉。
  
  利威爾盯著那陷入淺眠的人兒看了許久,那灰藍的眸中藏著一絲不為人知的陰暗情緒,他想起自己對那吊死鬼說過的話:狼是不會被馴服的。但他真的怕了,怕力不從心,怕變生不測,可瑞恩幾天前才將鐐銬取下,那些傷疤還未好全,自己怎麼會再次銬住她。他怎麼會因為自己的私欲將她困在一方天地,哪怕她那對漂亮的蝴蝶骨總像要飛去別的地方一樣。
  
  瑞恩。
  
  答應我。
  
  別離開我。
  
  好不好。


願你
  
  「卡洱訂婚對像是誰呀?我認識嗎?脾氣好嗎?住哪兒啊?卡洱喜歡她嗎?」
  
  「瑞恩……我覺得你可以等到了羅塞再問也不遲,況且我也是真的不知道啊。」
  
  這是由瑪利亞郊外駛往羅塞的列車,二號車廂軟座位,韓吉正坐在靠窗的位置撐著腦袋,耳旁是瑞恩接連不斷的詢問。她還想呢,這丫頭怎麼晾著利威爾不管跑來小姐妹這嘮嗑,原來擱這兒等著呢。這位久未回家的克勞德千金大小姐哪怕再怎麼卓爾不群,笑面冷心,八卦起來倒和從前一模一樣。
  
  「我可是關心至交多年的好友,要娶也要娶個喜歡的才行,什麼先婚後愛都是狗屁。」瑞恩從乘務員那兒拿了份報紙說道。見韓吉真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便也作罷,喝口水潤潤嗓子的同時攤開報紙瞧著第一版上加粗的黑體大字:馬萊的陰謀,洗腦的教育方針!
  
  「啊,這年我們向民眾公開了調查情報,帕拉迪國民對於馬萊戰士的看法好壞不一。有一部分同情他們的遭遇,有一部分憎惡他們的立場,甚至有過激分子要求啟用地鳴計劃,簡直是胡鬧啊。」韓吉嘆了口氣說道,神情卻沒多大疲憊的模樣。
  
  瑞恩細細讀著那些黑色的印刷字,看著報紙上那些寫著自由的黑白照片,不經意間問了一聲:「艾倫呢?」
  
  「艾倫倒是沉穩了許多,雖然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伊蕾娜只與他碰面過一次,在公共場合。」
  
  「韓吉,」她合上報紙望著身旁人棕色的眼眸道:「這個計劃需要艾倫和吉克,我想先和艾倫談談,然後找個機會把吉克騙過來。」
  
  「怎麼騙?」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又打啞迷……」韓吉輕呵一聲對她的回答不甚滿意:「你真的相信北歐聯盟國會幫我們?」
  
  「會的。當他們看到冒著熱氣的巨人站在海中對大陸虎視眈眈,他們會的。」瑞恩這麼說著,表情平淡地像是談論天氣:「愛和恐懼是兩個最好的支配手段,而這個世界還沒有什麼比巨人來的更可怕。」
  
  「他們不想死。」
  
  「是,誰都不想死。」她看著韓吉這麼說著,陽光斜斜地落在那片澄藍的湖中,波瀾不驚。
  
  「哈!知道嗎,有時候我也覺得瑞恩你其實很殘酷。」韓吉輕笑一聲說道:「但我們需要這樣的殘酷。」
  
  瑞恩聽了這話不可置否,她別過頭看著前方椅背上的方格花紋,余光裡是韓吉輕哼著小曲兒的愜意模樣。七月,適合穿紡紗短袖和迷你裙的季節,一字肩的緊身裙也不錯,當然背心和運動短褲瑞恩也能接受。她將襯衫袖口處的紐扣解開,看著那些因為各種原因的褐色疤痕,最後在列車行駛的聲音中緩緩說道:「謝謝你願意跟這麼殘酷的人成為朋友。」
  
  韓吉聞言側頭看著那依舊目視前方的姑娘,她眼底藏著一汪清潭,深不見底,但嘴角勾起的淺笑卻讓人如沐春風。韓吉忽地就笑了,她撓了撓頭往身後看了眼那黑色短發的煞星,在發現後者正翹著腿看報紙時迅速摟過身旁姑娘的肩膀,捏了捏她的臉頰低聲說道:「瞧這傻姑娘又說什麼呢!誰不喜歡我們可可愛愛的瑞恩啊!更對你執著的人就在坐在後頭哩!」
  
  「執著?」瑞恩聞言微微側頭,她眨了眨眼盯著韓吉愈加放肆的笑容,總覺得她話裡有話。
  
  「誒,你是不知道利威爾他其實……他其實……雖然我的確不好說,但他其實很早就……」韓吉抿緊了嘴角難得做出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樣,這倒讓瑞恩更加好奇了。
  
  「就?」
  
  「就……哎!算了算了,你還是等他自個兒和你說吧,我不說!」
  
  瑞恩盯著韓吉那一副欲說還休的模樣不由得愣了神,能讓韓吉守口如瓶的關於利威爾的秘密可不多,但一時半會兒她還真猜不出自己寶貝做了什麼事兒。她回頭望了一眼身側後方正看著報紙的人兒,眼底蕩出一片漣漪,像是水鳥掠過晨光初透的湖面。
  
  總不是什麼壞事兒,利威爾向來對她好得很。
  
  車站
  
  下午一點三十分,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雖還未到夏日中旬那般炎熱難熬卻也讓人有些喘不過氣兒。戴墨鏡的男人遙看著那輛噴著灰煙的列車漸漸駛來,身旁是撐著傘的管家,深藍色的眸子映出眼前夫婦的身影,獨獨他縮在了最後頭。
  
  瑞文深吸一口氣在列車的鳴笛聲中摘下墨鏡看著那節車廂裡走出的人兒,一個接著一個,都是熟悉到令人反胃的面孔。直到那穿著長袖長褲完全不像自己妹妹風格的女人走了出來,母親和父親一言不發地上前擁住了她。
  
  是了,這個女人是瑞恩克勞德,自己那不知道遭了多少罪的親妹妹。
  
  與調查兵團爭吵過的是他,幫扶瑞恩事業的是他,甩那矮子臉色的人也是他,但現在他卻只站在白瓷磚地上,看著那短發姑娘眼中寬慰的笑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陽光落在他西服上,染出一片憂郁的藍,直到身後有一只手用力推了自己一把,伴隨著青年活力十足的嗓音:「去啊,瑞恩就在就在前面不是?婆婆媽媽的,娘們兒都沒你磨嘰。」
  
  卡洱說完這句便推著那不知為何而猶豫的瑞文向前大步走去,擒著那並不見外的直爽笑容,陽光落滿了他的發梢,那松綠的眸子裡是一片生機盎然:「喲!大小姐旅游終於回來啦!你兄弟訂婚還請不請吃飯?」
  
  瑞恩聽這話便朝聲源方望去,盯著自己毫不客氣張口就來的兄弟,那意氣風發眉飛色舞的模樣可真沒一點兒見外的意思。隨即,她翻了個白眼冷哼道:「你訂婚不該請我吃飯?次次我請,大老板賺錢不辛苦?是吧瑞文?」
  
  那雙細眉上挑了三分弧度,只眨眼的一瞬便將目光鎖定在了自家哥哥身上。她可沒看漏,一開始在後面戴著墨鏡擺姿勢的人就是他,也許他是想學著小說裡等自己走近碰一下肩膀,心照不宣的招呼,但瑞文真不適合干這事兒。他適合擺著架子戴著那副金絲邊眼鏡邊看財務報告邊問自己去哪兒了,干什麼,怎麼樣,然後展現自己舌辯群雄的素養將馬萊罵的天花亂墜,不堪入耳。最後他還會送自己一些小禮物,比如新的包包和美容保濕水,而不是像剛才那樣站著一言不發,渾身上下籠罩著一股肉眼可見的悲傷。
  
  「我回來了,哥。時間太緊沒給你帶北地特產,快別難過了啊,老大不小了咱下次還有機會。」瑞恩拍了拍眼前人的肩膀說著,就真像是出去旅游一趟回來而已,那些艱辛的回憶就同傷疤一樣被她藏的好好的。。
  
  瑞文輕輕碰著她剪短的黑發,眼底醞釀出不常見的溫柔笑意,隨著列車再次啟程的鳴笛聲響,七月的陽光落在這對總是吵鬧的兄妹身上。有風自北方來,尋著那片開滿鈴蘭的花田,將凜冬的冷息化為灼夏的暖意,盤旋其上卷過女子紡紗的衣擺。
  
  「誰給你剪這麼難看的發型。」瑞文收回視線說著,面上卻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嫌棄:「回去給你燙個小卷,總比這邋遢模樣好很多。」
  
  瑞恩看著那熟悉的神情,輕嘆一聲對卡洱說道:「你瞧這人,總也不直說我長得美。」
  
  「你這點自戀也總沒變。」卡洱扶了扶額頭嘆道,看著身旁的人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人已歸來,就不必如此牽腸掛肚,日夜難安。
  
  調查兵團
  
  三笠正作為前輩帶領著新兵訓練,阿爾敏在韓吉的提攜下幫忙處理各類文書工作,艾倫則整日泡在市政府新建的圖書館中。他看著那些自外界帶來島上的書籍,感受著世界不同文化下的思想成果,然後闔上雙眼陷入深沉的思索。
  
  雖然島內人民對於世界的知識極度缺乏,但由於一部分軍國/主義的頑固主張與激進的行為威脅,不少人對於這個敵對的世界持有懷疑和不信任的態度。這是帕拉迪國最大的圖書館,位於羅塞重建的特洛斯特區,由女王親自下令建造,體積堪比內城的大教堂。
  
  這是下午三點二十五分,艾倫在這裡呆了足足三個時辰,他坐在木漆的桌旁,過長的碎發遮住了他的神情。瑞恩根據阿爾敏的提示找到這兒時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副場景,18歲的少年坐在陽光落下的一角,正讀著一本厚重的書籍,那片暖光籠在他身上,柔和得很。她緩步走上前去,帶著奔波一路的芳草氣息,《戰爭與和平》,她看到了書頁上的頁眉印刷。雖然只看過BBC的電視劇,但她依舊記得結尾處悠揚悲傷的鋼琴曲和不存在於現實中的重逢。
  
  「瑞恩小姐,」艾倫合上書本看著面前的短發女子,神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模樣,「很高興你回來了,我們都很擔心你。」
  
  「嗯,我知道。」瑞恩看著那張逐漸趨於成熟男人的臉龐,十分自然的發現那雙尚存希望的綠眼睛,和沒有熄滅的星火。跟一年後的艾倫比起來,簡直太有人情味兒了。
  
  「和我的會面需要得到軍方許可。」艾倫看著那人自然的模樣微微提示道。
  
  「這不是會面,這是一場普通的交流。」瑞恩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極盡平和道,「我的確帶有目的過來,但首先我想問問你,這一年來過的還好嗎?」
  
  像是一位下了生意場脫去華服的人,她那些彎彎繞繞的計謀不會用在這三個孩子身上,哪怕他們已經長大成人,但在瑞恩眼裡他們始終是那三個會因為藍莓蛋糕而喜笑顏開的孩子。
  
  「還不錯,國內的形式得到了改善,激進派的舉動也被制止,但國民還是十分的沒有信心。」
  
  「我沒有問國家,我在問你們。」瑞恩喝了口水繼續說著,「你,三笠,阿爾敏,阿諾德先生,在這一年過的怎麼樣?」
  
  短暫的沉默和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艾倫垂眸拂過封面上的書名,在她的注視中緩緩開口道:「他們過的很好,吃的很多,笑的次數也很多。我看著他們這樣,日子倒也過的不錯。」
  
  「那就是不好了。」
  
  她看著眼前人露出一個無奈的笑意,那雙綠眼睛中藏了多少不能言說的悲傷和苦惱,他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和她一樣。他們背負著世界的真實,在短暫的光陰中尋找唯一的出路。唯一不同的是,她似乎找到了一個方向,而艾倫現在大概還是毫無頭緒。瑞恩抬頭望著那三層的旋轉樓梯,浮動在書架間的光暈和天頂上印著的羅塞女神畫像。
  
  「有一件事,女王沒有向媒體和民眾公開的情報。我們和北歐聯盟國達成了同盟,我們會幫助他們迎擊馬萊,占領他們的軍/事/基地。」
  
  「為什麼告訴我?」艾倫看著眼前人問道,那雙眼中的光芒頓時犀利了起來。
  
  「因為不想讓你背負全世界的惡意。」瑞恩這麼說著,沒有絲毫刻意做作的模樣。
  
  其實她想說的是,因為不想讓你毀滅這個世界,但語言藝術是一門值得深修的學問,就像利威爾常說的,瑞恩克勞德總是說的很好,做的更好。
  
  「這樣的同盟能維持多久?一年?兩年?還是會在占領馬萊之後反撲我們?」
  
  「所以你會發動地鳴,讓瑪利亞之壁的巨人在公海處站那麼幾天。這期間裡北歐軍會攻陷馬萊,簽署投降書,以戰敗國的身份向世界贖罪。」瑞恩平靜地訴說著自己經思考得出的計劃,最穩妥的通關計劃。
  
  艾倫看著眼前神色淡淡的女子,默不作聲地思考這一計劃的可行性,但還有一點,唯一讓他在意的一點。在這之後世界真的會對擁有巨人之力的他們如此寬容嗎?
  
  「你的計劃太過理想,並且看上去……瑞恩小姐,你知道什麼?」艾倫沉吟了片刻問道。
  
  「我知道我的時間可能不多了,在那之前我要讓我父母,瑞文,利威爾,韓吉,卡洱,盧娜,讓那些我珍惜的人們活在沒有戰爭和殺戮的世界。我想他們在鳥語花香裡尋找未來。」
  
  那副平靜的面容頭一回出現了裂痕,艾倫緊了緊雙手,微微瞪大雙眼看著那黑色頭發的女子,那麼相似,那麼真切的自私的願望,倒讓他心中產生了不可忽視的共鳴。
  
  「時間不多了是……瑞恩小姐,你應該活得好好的才是,調查兵團少不了你的。」艾倫微微皺眉說著,眼中浮出幾絲擔憂來:「你還有那麼多的事業,牆內那麼多喜歡你音樂的人,還有利威爾兵長……」
  
  「沒這個道理,不是哪裡少了誰就不行。世界會繼續發展下去,日子還會繼續過,韓吉會做的很好,艾爾文也會幫助她,還有阿爾敏。」瑞恩輕聲說著,看著自己凹陷不平的指甲蓋若有所思,最後還是輕笑著喃喃道:「也許我該找個沒人的地兒,幫我瞞著他們,假裝我失蹤了。哈哈……想想都覺得他會恨死我。」
  
  艾倫握緊了雙手,皺眉看著眼前淺笑著的女子,心中頓時湧起一股無可救藥的悲傷。她是這樣說了沒錯,那麼淡漠地接收了自己將要來臨的死亡,但是誰不想活著呢?鼻尖縈繞著圖書館的油墨書香味,陽光透過百葉窗落在這片角落,溫暖的很。艾倫垂下眸子掩住那一層淡淡的悲傷,她救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她是個難得的好人不應該得到這樣的結局,那個看著他們長大的調查兵姐姐,她的結局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看書上說的,狼會知道自己的死期,能預見自己的死亡。瑞恩小姐,是真的嗎?」
  
  「也許吧。」
  
  「誰決定的?」
  
  「神,大概。」瑞恩靠在椅背上說著,在心中想著那片漫無邊際的蒼蘭花海,若沒猜錯那將是自己的安息之地。來自神明的慈悲,讓她安睡在自己最喜歡的花田中,頭頂著如水月光和無邊星夜。
  
  艾倫看著這樣的女子微微點了點頭,橫豎他都准備發動地鳴了,站一個月看看有什麼結果也無傷大雅。只是她所說的那些發自肺腑的話語讓艾倫不能那樣釋懷,不知為何他覺得這些話瑞恩從未對別人說過,這是不能隨意言說的事情,就像他所看見的支零破碎的未來一樣,那麼不可言說,無可奈何。
  
  走出圖書館的瑞恩望著這條走過數次的街道,或是巡邏或是出牆,或是閑逛或是歸家,她數過路過的店鋪,記得每一塊板磚上的劃痕。在重建後的現在,她依舊能在腦海裡回憶出在舊調查兵團呆過的每一天,在夜行組度過的每一天。利威爾就在街對面的咖啡店等她,自重逢後他們之間分開的時間從未超過一小時,瑞恩何嘗不知道那一年給他帶去的傷痛,何嘗不知道再見時的那一聲聲呼喚,最為情深意切又痛徹心扉。
  
  等待的時間不算長,而他又是極其擅長等待的。在這樣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後,有風攜花香而來,利威爾抬眼看去便見著一束燃燒著的紅艷,稱的那素衣的人兒愈發白皙清麗。她隨那縷暖風而來,衣袖攜著薔薇花香,眼底秋波暗轉便融了冬雪春寒。她帶著一整個盛夏走向了他。
  
  「送你的花。」瑞恩將那束不算太大的薔薇花束遞到了利威爾面前,語氣間透露著一股不容拒絕的強硬。
  
  利威爾瞧著她那傲氣的小模樣勾了勾嘴角沒有立刻接過,倒不是人們好奇的視線惹人不快,而是利威爾覺得她更稱這束火紅而已。他接過那束花朵垂眸看著那片片嬌嫩的花瓣,在瑞恩落座後毫無征兆地開口說道:「你穿紅色也好看。」
  
  瑞恩喝了幾口侍者端上來的檸檬果飲,看著利威爾笑著問道:「紫色呢?」
  
  「不錯。」
  
  「深藍呢?」
  
  「尚可。」
  
  「白色呢?」
  
  問到這兒她終於斂了斂笑意,些許認真的看向對面的男人。利威爾停下那攪拌著紅茶的手若有所感的望進那雙湛藍的眸子,他看出那藏於眼底的試探,而後揚起眉頭深呼出一口氣,用同樣認真的神情啟唇說道:「很好。」
  
  他們就這樣對視著,猜測著對方話中的意思,在這樣溫暖的午後感到了一絲撓人的灼意。瑞恩垂下頭喝了一大口檸檬果汁才再次抬頭看向那懷抱著花束的平靜男人,但她知道利威爾也不會太平靜,所以她問道:「盧娜也跟著一起住嗎?」
  
  「白痴問題,小丫頭聽了一定會很傷心。」
  
  「我那套別墅怎麼辦?」
  
  「你喜歡就留著。」
  
  「還開紅茶店嗎?」
  
  「開。」
  
  「我能白吃白喝當吉祥物拿工資嗎?」
  
  問到這兒利威爾終是崩不住一般的笑了出聲,他輕呵一聲瞧著那明明家財萬貫卻還惦記著紅茶店工資的小狼,面上是十分的忍俊不禁:「你都是老板娘了,還惦記這點小錢做什麼。」
  
  「怎麼就老板娘了?婚也沒求工資卡也沒給,這生意我可不做。」瑞恩繞了圈兒發尾說道,眼裡是十足的嗔怪。
  
  利威爾抿了口紅茶淡淡道:「你要現在在這兒也不是不行,等我回去拿個戒指,人事所五點半關門,辦張證還是來得及。」
  
  這是瑞恩沒想到的,婚戒?回去拿?什麼時候買的?怎麼就知道她手指尺寸了?她怎麼不知道?這男人一聲不吭行動倒是快得不行啊?那瞬間她由心底感到了一絲窘迫,隨即垂下頭去喝光了那杯檸檬果飲,酸甜得很。
  
  利威爾瞧著那垂下頭不言不語的人,還以為自己唐突的行為讓她為難,在心髒短暫的刺痛下剛准備開口說些什麼時便看見她抬頭時微紅的臉頰,那雙眼睛像是一池清潭落滿了月光:「你怎麼也不和我說一聲啊。那麼快,我可一點准備也沒有,什麼時候買的,我都不知道……你這人真是的。」
  
  像是一條狼尾巴掃到了心底,利威爾緊了緊手指壓住從小腹上升到心口的癢意,他看著那半撐著臉龐別開視線的姑娘,聲音溫和到不可思議:「嗯,是我唐突。」
  
  「……」瑞恩看著利威爾那副模樣開了口准備說些什麼,但一觸到那雙灰藍的眸子和他捧著紅薔薇的模樣,她整個人都有些燒起來了。明明是她送的紅薔薇,現在拿在他手裡倒像是在求婚一樣,真令人……招架不住。
  
  瑞恩覺得自己也不再像個小姑娘似的那麼容易害羞了,但在利威爾面前她總會被莫名其妙的擊中。丘比特的箭上大概綁了根繩,一頭拴著利威爾一頭拴著她的心頭鹿,他只那麼輕輕一扯便能讓她亂了方寸,你說氣不氣。
  
  隨著政府對於街道修整計劃以及建築重造的推行,帕拉迪國的夜晚再也不似從前一般昏暗,由晶石制作而成的路燈自希娜一直延伸到瑪利亞,不論是行商人還是夜間行人都格外感謝這項惠民政策的實施。這是夏季的夜晚,在光污染並不嚴重的帕拉迪島看得見銀河不是件稀奇事兒,但瑞恩卻覺得已經很久沒見過這樣恬靜的夜色了。她可以放任自己望著那片群星璀璨的天空,因為身旁有個人牽著自己。
  
  在馬萊從沒有這樣的景色,也許是她從沒有時間好好看看馬萊的星空。那時的她大多數時間都在自我開導和偽裝中度過,壓抑的不像個常人,皮克看出了她心中黑色的泥沼卻沒法將她拉出來。瑞恩這麼想著不由得撫上脖頸間纏繞的紗布,那位黑色卷發的姑娘在知道她叛變後會後悔贈給她的絲巾嗎。她是感謝皮克的,在那樣的環境下哪怕一點點微小的善意也顯得難能可貴,她記得她的好。
  
  「小丫頭想你得緊,抱著你送的玩偶也沒見撒過手。」利威爾將瑞恩送至門口說道。
  
  「知道了,回去我就讓她好好洗洗那玩偶。」瑞恩接過他手上的服裝袋說道。
  
  「郊外夜裡涼,多蓋條毯子,著涼了可沒人照看你。」
  
  「嗯,我抱著盧娜睡,暖和著呢。」
  
  「明天下午一點有個會議,早上你可以不用來。」
  
  「要不你還是留下來……」
  
  「不,還有文書等著我處理,時間拖的有些久。」利威爾看著眼前姑娘微微皺起的眉心,便微微貼近她道:「怎麼,舍不得我走?」
  
  換在之前的瑞恩肯定會說著否定的話語然後別過頭去,傲嬌到不行的小狼,嘴上總會逞強。但現在的瑞恩只是看著眼前那張令人心動的俊顏,在利威爾直擊心底的視線中感受到一陣連指尖都為之顫抖的悸動。所以她拉過眼前人的衣領,在那雙微微瞪大的灰藍色眸中准確無誤地吻上那張微涼的薄唇,在輕輕一啄後輕撫著心上人的臉龐,低聲說道:「嗯,舍不得。」
  
  「……」
  
  這真的是一個極美的夜色,利威爾這麼想著將懷裡因激吻而c息的女子抵至門邊,他抬起瑞恩的下巴,磨蹭著那張水光瀲灩的紅唇,眼底藏著深不見底的欲望。最後在她伸向自己的臂彎中再一次接吻,投入而忘我,明明只是接吻卻讓他感到身心交融,神魂一體。
  
  「利威爾,再來一次。」瑞恩看著放開自己的男人喃喃道,眼中是十分的欲求不滿。
  
  「你總是很貪心啊,想要就自己來拿。」利威爾挑了挑眉微微拉開距離。他看著那只幾乎毫不猶豫抱上來對著自己又啃又舔的小狼,指尖不由得摸到了她的尾椎處。那條掩藏不住心意的狼尾巴,總能給他最熱烈最直白的回答。
  
  他們是在門口溫存了好一會兒才分開的,甚至臨走前他還獲得了一個附加的擁抱。雖然利威爾總會被瑞恩偶爾大膽的行為和話語撩到心頭發顫,但每每碰到這種情況他總是強有力的回擊過去,誰讓他是人類最強。
  
  那個夜晚,瑞恩抱著哄睡著的盧娜目光游離地望著圓形的天花板,那是滾燙的呼吸,呼之欲出的情動。他會在夜晚想念她嗎?他會像自己一樣一遍遍回憶著那三次接吻,一次比一次激烈放縱。他會……他會怨恨自己做出那樣沒有保障的選擇,他會接受這樣的結局嗎。
  
  她翻過身看著熟睡著的盧娜,一瞬間感到了無可救藥的悲傷。世界上有誰會真的想自尋死路,又有誰會放著生活不過奔向無極煉獄,可是她舍不得,她真的舍不得。世俗變遷不定,我們該愛誰不該愛誰,唯一不變的是真心假不了。
  
  那就讓她這顆真心換他一個余生安穩,現世平安。


如若生活讓你苦悶
  
  「一場鬧劇!苦心調/教的狼狗居然朝著自己主人反撲一口,這真是一場鬧劇!」內線的情報員瑟縮在門口一言不發,小胡子的馬萊長官將茶杯甩在天鵝絨的紅毯上,只一句話就讓在場所有人知道了對北歐戰局的情況。
  
  皮克背著雙手一言不發,哪怕現在的她依舊有些站立不穩,但面對這樣嚴肅的會議是決計不能讓她拄著拐杖的。鼻尖飄來幾縷咖啡香味,大概是地毯上那片污漬散發而來。皮克垂下視線看著那攤棕色,眼前漸漸出現那穿著黑色作戰服的女子身影,她接過那條絲巾時極盡靦腆的頷首微笑。瑞恩克勞德,直到這一步也在你的計劃之中嗎。吉克正在和那些目光短淺的軍官們討論著對北歐戰役的必要與否;波洛克顯而易見地忍住了打呵欠的欲望站在一旁;萊納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而她呢,她在思考自己那半落不落的情感。對於那個黑色頭發的姑娘,她的確包含著深切的同情與憐憫,她親眼見過被席斯裡大佐折辱的犯人,尊嚴也好軀體也罷,統統都被他踩在腳下如同爬行的蛆蟲。但那個穿著黑衣的姑娘,她面容清麗,神色冷逸,態度卻是極其恭順的,恭順的怪異,怪異到令皮克心生疑慮。她在服用那些藥物之後,真的忘記自己曾經所有的一切了嗎?在那副平淡謙和的面容下面究竟藏著一個怎樣的人,這是她一直以來思考的事情。她想總有一天能知道的,能揭開紗面下的真實,看清那片霧氣後如月亮般恬靜的笑。而後她知道了,在現在這一刻,她倒是有些為證實了猜想而高興,但也為那人的隱瞞而失望。
  
  真可惜,她還以為她們是朋友來著。也對,擁有血海深仇的人們之間哪兒來什麼純粹友誼。其實她一直提防著自己呢吧。
  
  皮克看著那攤映在紅地毯上的咖啡污漬,眼底是一片平靜與淡然:真可惜。
  
  十月帕拉迪國
  
  艾倫孤身前去馬萊一事在兩日後才被發現,伊蕾娜堅持此事與馬萊義勇兵毫無關系,要不是港口核對的船只數量洗清了他們的嫌疑,皮克西斯司令是決計不會放過這位金發美女的。
  
  伊蕾娜走出審訊室時正直傍晚,斜陽泄暉,橙紅的流雲鋪滿了整個天際。她望著那片火紅的夕陽不可自制地想到故鄉的金色沙灘,若是天氣正好,倒也能看見燒在藍色海面上的火光,那是極盡漂亮的黃昏。她是在這時看到了那個女人,白色的長袖襯衫和黑色直筒褲,視季節更替如無物一般的那個女人。那人也在這時注意到了她,微微抬起的目光正對上後者沉寂的視線,隨著皮靴踏在地上的聲音和逐漸西斜的日光,聲名在外的分隊長終於走至了她的面前。她能嗅到那股淺淡的發香,像是玫瑰與松木香味兒的結合,如風般輕掠而散。
  
  她提防這個女人正如同韓吉團長總提防自己一般,自從瑞恩分隊長跟著外教隊伍回來之後整個人都變得有些許不同。伊蕾娜以前同瑞恩的接觸也只限於公務上,她不能說有多了解這個女人,但那雙藍眼睛中藏的血腥味兒實在太重了。重到令人心生膽寒,像是刻意收起爪子的狼很難令人不提防著。不過好在艾倫順利過去了馬萊,帕拉迪國人長鞭莫及,任誰也不能阻止耶格爾兄弟的會面。想到那極盡完美的計劃和那人救世主一般的英姿,伊蕾娜現在依舊會為之振奮,很快……一切就要結束了。
  
  距離自己穿越來這個世界來已經過去了二十二年,雖然並非本願,但瑞恩還是感謝系統選擇了自己,而現在一切都快要結束了。
  
  她敲響了辦公室的大門,背對著最後一絲霞光走進了布滿紅茶香的房間。那裡面坐著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從扎卡裡總統一直到104期的小鬼,唯有正對著門的主位尚且空缺,那是女王的位置。她迎著那些探究的視線坐至韓吉右手邊的空位,桌上放著經由自己編輯過的計劃書。一共十二個人,集結了帕拉迪國所有上位者的秘密會議,議題內容為對馬萊的討伐戰役及對世界的外交方針。
  
  韓吉已經預先將北歐聯盟國的結盟消息告知了在場各位,這場會議最初並沒有邀請104期的小鬼,瑞恩覺得只單單留下阿爾敏和三笠便足以應對,但最終韓吉還是將那幾位同艾倫出生入死的朋友一同拉了過來。這會兒功夫幾乎所有人都在暗暗瞧著那黑發的姑娘,艾爾文看著計劃書上犀利的言語,字裡行間透露出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肅殺氣來。
  
  她終於做出了決定。
  
  隨著大門再次被推開的聲響,一位衣裝簡樸的雀斑少女同二位男性走進這個房間,她解下身上的淡色披肩在眾人的行禮下微微抬起那雙潔白如玉的手,眸光流轉間掠過一張張熟悉的臉龐。最後她譴走那兩位便衣的護衛,落座於主位道:「沒有瑞恩小姐的幫助我還走不出宮殿一步,謝謝。」
  
  「為您效勞是我的榮耀,女王。」她再次起身微微頷首道。
  
  此時被女王譴退的護衛卻沒有原路返回軍營門前,他們對視一眼後不約而同地掠上了庭院中最高的一顆榕樹,緊盯著那間辦公室,穿戴著立體機動裝置的是兩張依舊熟悉的面容:奈德和塞西爾。
  
  「你背著我們想出來一個不得了的計劃啊,克勞德家的小姑娘。」皮克西斯司令半倚著椅背笑著說道:「我很好奇是誰把你教成這副模樣,是你那經商的父親嗎?」
  
  「父親的確教了我很多。」她看著那和顏悅色的光頭男人說道。
  
  「但商人可想不出這樣撼世驚天的計劃,克勞德小姐,我可否猜測你早有預謀。」扎卡裡透過方形鏡片看著那端坐著的人兒,嘴角擒著一絲落有落無的笑容:「連放艾倫耶格爾獨自前往馬萊一事,你都能做出來。」
  
  此話一出,全場呵然,阿爾敏壓住三笠頓時繃緊的雙手,眸光閃爍地望向自己對面的女人。韓吉掃了眼身旁神色淡淡的人,想起總統那陰晴不定的個性正准備對此做出些許說明時,瑞恩卻開口道:「是不是我做的,總統心裡不清楚嗎。克勞德家雖是朱門繡戶,海上通路可是由軍方把持著的,船標全部注冊的現在我也不能憑空造艘游輪來。」
  
  這話說的是十二分的有理,擺上那張波瀾不驚的面容,繞是誰聽了都信了一半。韓吉聽在耳中卻在心裡暗自想著:好家伙,要不是和你這家伙是一道兒,我都得被騙了過去。於是她輕嘆一聲,聳了聳肩道:「是的,扎卡裡總統,艾倫獨自前往馬萊一事的確是個意外,但想到日後的計劃這不難說不是個好的機會。」
  
  艾爾文抬眼看著那一唱一和的兩人,目光平靜地掃過韓吉交疊在桌上的雙手,緩緩開口道:「也許艾倫有能力保證自己在馬萊的安全,這種情況下單獨行動倒比集體要來的便利,畢竟誰也想不到始祖巨人的擁有者會孤身一人去往敵對國家。」
  
  「和往常一樣是豪賭啊,艾爾文,你的後輩們都很好的繼承了你的這一良好品質。」皮克西斯笑了幾聲看向那金發碧眼的男人,隨後將視線轉向那坐於主位的希斯特利亞道:「女王陛下,您怎麼看?是放任艾倫就這樣在馬萊蹦噠,還是將其捉回呢?」
  
  所有的的目光都集聚在她的身上,那個衣衫簡樸卻儀容端雅的姑娘。她垂下高貴的頭顱再次瀏覽著桌上放著的計劃書,在幾秒的思索後抬頭看向在座的諸位,正色坦然道:「艾倫有身為始祖巨人擁有者的自覺,他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既然他做出這樣的決定我不會干涉他。但以防萬一,我們需要另外的保障。」她將目光投向那黑發的女子道:「馬萊大選結束,新任主席上位,他們會舉辦一場盛宴來慶賀。屆時來往游客絡繹不絕,各國記者蜂擁而至,北歐也不例外。」
  
  「我明白了,女王。霍金斯應該不會拒絕故地重游一下,好好享受那時沒尋到的樂趣。」瑞恩微微勾了勾嘴角說道。
  
  與此同時在隔海的不遠方,一位身穿西服的棕發男人將記者證交給了海關盤查人員,他掏出一根萬寶路用不太熟練的馬萊語詢問著這幾日的天氣,隨後攬過身旁高個美艷的翹/臀女子,極其自然地接過她手中的皮包,用一口西挪威語輕聲道:「寶貝只管負責漂亮,這些活兒交給我就行。」
  
  「行了,別嘴貧,老娘餓了想吃海味。」
  
  他笑嘻嘻應著身旁人的要求,牽著那人的手光明正大地走出港口去往那正處於繁忙的市井街道。不遠處有著一家名為「曙光」的咖啡店,裡頭坐著個戴著圍巾的人兒,他點了三倍美式將寬邊帽摘下,露出一雙漂亮的綠眼睛,像是自由的顏色。
  
  那邊的霍金斯二人已經准備和艾倫碰頭,帕拉迪國的秘密會議已經開了一半。瑞恩是有些累了,她放松身子看著那依舊端坐在主位的女人,那樣風華萬代的年輕女王,聽著臣子們的諫言,思考著關於這個國家所能達到的最好未來。希斯特利亞終於成長為一個不起的女人,配的上那頂皇冠的真正的女王。這是瑞恩做不來的事情,她只會是個暴君,一意孤行固執到底,砍掉擋路人的腦袋就像紅皇後一樣,也許君主專制更適合她。利威爾用余光看著那居然開始犯困的人兒,用手敲了敲她的膝蓋,心裡是十足的無奈。鬼知道這幾天他們因為這個會議討論了多少時間,韓吉控訴瑞恩獨斷專一的思想和利威爾一起廢了好大勁兒才將會議人數增加到了十二個人。瑞恩聳聳肩表面不甚在意回去後直接露出狼耳狼尾拍打著地面明示不滿,那腮幫子鼓著像是塞了松果的倉鼠。
  
  「想法越多,事端越多,讓越少的人知道就能規避越多變數。」她那時低垂著眉眼說道,心情顯而易見的低落:「我沒生氣,只是怕握不住那麼多人心。」
  
  「握住人心的事情交給我們,你擬出方案制訂對策,將它們交給女王和總統來定奪。」利威爾順著她的頭發說道,「至於104期的小鬼,我認為他們有知道這計劃的資格。」
  
  「是啊,交給女王和總統來定奪。」瑞恩索性將自己送到利威爾懷中,抱著那勁瘦的腰身就是一個嘆息:「但權利要握在手中才令人安心,希斯特利亞要走的是一條艱難的道路。」
  
  「她有這個覺悟。」
  
  「不夠,如果艾倫決定徹底發動地鳴,為了帕拉迪國而毀滅世界,她沒有這個覺悟。」瑞恩窩在他懷中喃喃道:「她不敢想,我也是。」
  
  「他的朋友們不會讓他這麼做,我會在那家伙發瘋到不可自制前讓他喪失巨人化能力。你的想法沒有錯,瑞恩。」利威爾抬起她的下巴盯著那雙略顯疲憊的藍眼睛道:「你做的很好,將剩下的交給我們,讓海對面那幫吃屎的混蛋瞧瞧我們能做些什麼。讓世界看看,馬萊帝國是如何在罪狀書上按下血掌的。」
  
  「然後我們就結婚,去北歐度過一整個星光璀璨的冬日,我答應你要帶你去看極光。」瑞恩蹭了蹭他的鼻尖說道,眼底滲出幾絲蜜意來。
  
  「嗯,好,去看極光。」利威爾親吻著她的眼睫輕聲道。他會在火燒雲的暮野下求婚,然後牽著手去看冬日的海岸線,聽平安夜的鐘聲在克裡斯蒂安桑教堂響起,乘特羅姆瑟大纜車俯瞰整個夜景,還有她總想看到極光。也許他們可以呆到二月至三月,走在開滿蒼蘭的花田,看她墨發如瀑,碧眼盈波,擒著溫軟笑意朝他望來,用那一如既往好聽的聲音喚著他的名字。
  
  這是利威爾想像中最好的未來。
  
  這是她想也不敢想的幸福未來。
  
  「他們想要將我們擊垮,連同存在意義一起從這個世界抹殺。馬萊的野心不止一個小小的島嶼,等他們奴役了帕拉迪國的國民,搶占了冰爆石的資源,那才是地獄的開始。」利威爾看著女王說道,一字一句緩慢卻有力地砸在每人心上。
  
  在這樣的場合他說的不多,卻總能抓住重點。戰敗的結果是國家的覆滅,等馬萊搶占了地下的稀有能源,搶占了海域內檢測出的巨大能源……灰藍色的雙眸泛出些許寒光,那裡面藏著無可替代的仇恨和殺意,而這一次他刀刃所指的對像是馬萊帝國!
  
  「但我相信在場諸位不會讓那幫孫子這麼干,對吧。」
  
  「穩妥的辦法,卻要依靠極大的外力,如果那一個月北歐聯盟國沒有對馬萊發兵那豈不是功虧一簣。」希斯特利亞微微皺眉看向瑞恩的方向。明明是在討論國家存亡的大事,但那雙藍眼睛卻依舊平靜地不可思議,她下意識望了眼艾爾文的方向,在心底默默想著:真像。
  
  「是,那的確是功虧一簣滿盤皆輸。如果到那時候,艾倫就不得不踩過每一寸土地,將一切化為灰燼。」瑞恩看著希斯特利亞說道,惋惜的語氣就像是演戲一般。
  
  「瑞恩分隊長,你說的是發動地鳴?」皮克西斯皺眉反問,那一慣風輕雲淡的神情上終於露出了些許嚴肅的模樣:「這可不是玩笑話。」
  
  「我從沒開玩笑。馬萊不能由我們出兵擊潰的原因是什麼,想想艾爾迪亞的過去,想想我們擁有的力量。艾倫當然可以用地鳴滅亡一個馬萊,然後將那血流成河的慘樣推到世界面前,使其畏懼,讓其臣服。」瑞恩淺飲了口紅茶,注視著左手位的人們繼續說道:「然後重蹈一百年前的歷史,這樣的我們和弗雷茲王有什麼區別?再等著一百年後與發展的世界為敵,還是讓每一代始祖巨人用地鳴的力量將帕拉迪島保護起來?痴人說夢!要麼不殺,要麼全殺,這是我得出的答案。」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乃至韓吉與利威爾都沒有料到,瑞恩她真正的想法居然會是這樣的極端,這樣的毫無退路。阿爾敏愣愣地望向對面墨發碧眼的女子,看她面容清麗,眸光淺淺,明明是一副溫潤如水的模樣,他卻還是在她眼中看到了堅不可化的寒冰。那是由無極地獄爬上來的惡鬼,頂著人畜無害的模樣,藏著尖銳嚇人的爪牙。她是……瑞恩克勞德。
  
  「等,等等!瑞恩,你太激動了吧,稍微冷靜一下,我們說的可不是這樣……」
  
  「韓吉,他們要你死,你還想他們活。我不是善人,我做不到。」
  
  「!」那是無可言說的傷痛和退無可退的無奈,在那瞬間韓吉似乎預感到什麼一般,她看著那雙映出自己模樣的藍眼睛怔道:「我沒……想過要死。從沒有,想過。」
  
  「嗯,我知道。」她看著那愣住的人回以一個溫和的笑來。她不會讓這些發生的,誰都不會死,每個人都要好好活著,長命百歲。她深吸口氣望向那左手位的人們繼續說道:「當然,這是以北歐聯盟國不出兵為前提的。如果他們和說好的一樣出兵討伐馬萊,就沒有我上述所說的情況了。」
  
  「理想主義的小丫頭,你會用什麼做擔保。」扎卡裡總統推了推眼鏡問道,出乎意料地沒對那地鳴計劃發表意見。
  
  「我會去北歐聯盟國再呆上一段日子,其實那兒有個人曾欠了我極大的人情。要說拿什麼做擔保,大概就是我的人身安全做擔保吧,籌碼是我。」說到這裡她忽視那道幾乎要將她洞穿的視線,如若不是有旁人在,他會立即同她對峙,讓她打消這樣蠢蛋的念頭。
  
  「如果我沒回來,那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艾倫了。這是我能做到的一切。」
  
  這是瑞恩克勞德現如今所能想到的一切了。
  
  如果這樣還挽回不了這樣令人絕望的局面,那她只能將所有的心思全放在一人身上,能夠挽回的那一人身上。瑞恩這麼想著沉默地走出會議室的大門,有風掠過斑駁樹影,她朝那片落在葉間的月光望去,就看見在夜色中逐漸遠去的二人。她走的極快,實際上可以再快些,用稀釋能力直接狂奔回家倒也不錯,但她沒有那麼做。身後傳來隱含怒氣的腳步聲,看得出來人走得匆忙,氣息不穩,最後在那聳立著的白蠟像裝潢旁邊,她被身後的人拽緊了手腕,硬生生停住了腳步。
  
  「你想做什麼?嗯?你是腦子進屎了嗎!明知道這是一場豪賭還拿自己當籌碼?是不是所有人都比你這家伙更在乎這條命!」利威爾緊握著那人的手腕低吼著,雙眼脹痛到泛出點點血絲。他看著眼前低垂著眉眼的姑娘竟是笑了出來,那灰藍的眸中帶著一絲嘲諷,心中是一陣陣的鈍痛:「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瑞恩。你告訴我,我特麼哪能知道你會不會回來?我是有通天的本事!還是眼睛長你身上了!」
  
  瑞恩看著眼前怒極反笑的男人,心中是不可思議地平靜,她伸手准備撫平他緊皺的眉頭卻被刻意躲開,沒有辦法只好喚道:「利威爾。」
  
  「如果不想讓我漂亮的卸下你的腿關節,就識趣點。」
  
  「利威爾。」
  
  「我狠的下心,下手會很重。」
  
  「利威爾。」
  
  「你只會說這三個字嗎?回答我!」
  
  「……抱歉。」
  
  也許沒人扛得住利威爾這樣實質化的威壓,像是一頭暴怒的猛獸站在人面前,安靜卻引人發顫。沒有人但除了她,瑞恩看著眼前漲紅了眼的男人,想著他和那些人們的未來,然後她發現自己可以輕而易舉做到以前從不敢做的,例如推開他。
  
  「但你困不住我,利威爾,我擁有那樣的能力,你能把我怎麼樣呢。我總會做成想做的事,總會朝著目標走去,我總是這樣。」瑞恩上前一步看著他緩緩說道,那眼中映出樹影綽綽和身處夜色的他:「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但你還是選了我。」
  
  「……」
  
  「我給過你機會,找個比我好的姑娘,簡單一點開朗一點,能在家等著你的,能不讓你那麼擔心的女孩兒。我給過你機會的!」她這麼說著步步緊逼,語調間帶上連自己也沒察覺的顫抖。她的心隨著說出口的話語逐漸下沉,然後她發現了一件事,不論如何利威爾想要的幸福她給不了,「我總讓你擔驚受怕,總讓你惴惴不安,我總會跑去別的地方,我總這樣……我總是這樣的,利威爾。」
  
  「你現在說這些做什麼,別扯開話題回答我的問題。」利威爾看著眼前垂下頭的姑娘,怒火漸消的同時湧上的是一股久違的疲憊。他早就知道瑞恩是怎樣的女人,他明白後才選的她。
  
  瑞恩看著眼前身披月華的男人,想著他不幸福的童年,不幸福的青年時代,想著他藏在冰冷外表下的溫柔,想著那終將到來的未來。殘酷的話語已經想了大半,扮演壞女人的角色對她簡直小菜一碟,她可以更壞一點讓利威爾對她死心。
  
  「我想,你一直是有機會的。不論何時,如果這樣的生活讓你苦悶……」說到這兒她看向那一言不發的人,最終還是將那句話咽了下去,「利威爾,和我一起去嗎?阿爾敏是個聰明的孩子,他會分擔你的工作,三笠也可以幫忙訓練士兵,她打架一直很可以的。」
  
  「你是無論如何都要去的,誰也攔不住你。」利威爾看著眼前輕輕頷首的姑娘,那雙藍眼睛是一如既往的漂亮,漂亮又殘酷。
  
  他為什麼會喜歡上這樣的女人,是貪戀那一點點溫暖的懷抱還是她朝目標走著的身姿太過耀眼,但利威爾喜歡的是這樣的瑞恩。漂亮,高傲又強大的,他家小狼一直都是這副模樣,他明明知道卻又不甘起來。為什麼她不能廢物一點,笨一點,像個正常的比他小六歲的姑娘一樣呢。
  
  「就當再去北歐度個假,去的時候剛好冬天,也許我們能去特羅姆瑟看極光。」瑞恩試探性抱住眼前的男人道,如一陣風撫平了他心中焦慮:「既然不放心我,那就一直看著我,抓住我。讓我離不開你,我就不舍得離開你了。」
  
  她情話說得一貫可以,配上那輕柔的語氣倒真是一副深情意重的模樣。利威爾摸不清那些情話裡面有幾分遮掩,幾分真心,處於對她的了解應該是真心占了一大半。他緊摟住眼前的姑娘想著,灰藍的眼底看不出一絲暖意,他不會再次踏入這樣的溫柔陷阱,他會仔仔細細看著她,看好她,讓她離不開視線一步。
  
  「好。」


小狼的婚後日常(其一)
  
  當被問起以前的生日時,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總和工作日重疊在一起,既沒被遺忘又沒法慶祝的日子。那時候手機裡有各類軟件的生日祝福,商場生日券,朋友發來的祝福短信和快遞簽收信息。會有父母的慰問電話和銀行卡到賬記錄,離開工作室後同事們的寒暄,以及一成不變的咖啡香味。她會在那周的周末花完所有的生日券,和朋友們出去聚餐,回家看看總也見不著人影的父母,雖然他們都很忙但那一生日周的周末他們總在家。
  
  這是Linnea的生日,總安排在工作日的獲得祝福日子。
  
  「怎麼問起這個?啊,紅茶店的庫存還有嗎,不夠我下午去進貨。」瑞恩擦拭著琴板說道,淡藍色的雙眸自發間抬起望向站在門口的人兒。四月的陽光落在窗台前,照的那洋槐木吉他泛出柔和的色彩,一如輕拭著它的女子一般。
  
  「只是問問,生日那天回家過吧,不然你哥又得發作了。」利威爾輕笑一聲走至那坐在陽光下的人身旁,看著那長至腰背的墨發,在後者詢問的視線中繼續說道:「不用,庫存還有。下午小丫頭想去寵物店玩兒,怎麼說?」
  
  「她不知道自己貓毛過敏嗎?這丫頭總說不聽……這是最後一次。」
  
  瑞恩這麼說著站起身將吉他放在牆角,她身旁的地上落了幾根換下的琴弦,金色的泛著些許光澤,利威爾就這麼看著瑞恩將它們熟練地卷起,一邊走向垃圾簍一邊說道:「你總慣著她,倒搞的我像是惡毒後媽了,還有啊,你是不是又偷偷給她買糖了?」
  
  利威爾愣了愣一瞬間沒反應過來這事兒,直到掠過陽台的風在二人間轉了一圈兒,他才想起某天下午塞給小丫頭的糖果,還是韓吉送的。於是他正了正神色看向那環著雙臂等著自己解釋的人,毫不猶豫地出賣了兄弟道:「那糖是韓吉給的,和我沒關系。」
  
  可他平時溫柔體貼的妻子這時卻變得嬌縱起來,柳眉一挑便使著十二分的傲氣說道:「我不管,你都給她糖了,我的巧克力怎麼沒影兒呢?」
  
  自從瑞恩能吃普通人的食物後,每天的巧克力攝入可謂是毫不間斷,利威爾以前只知道她愛吃巧克力,但他從不知道她那麼愛吃啊?也拜此所賜,瑞恩的體型也終於在戰後逐漸豐滿起來,抱著沒那麼骨感了。所以聽到這話利威爾已是見怪不怪,大概是將一切放下的現在來之不易,又比以往輕松很多,瑞恩少女時期的傲氣模樣總會時不時顯露出來。
  
  「你昨晚說要忌口,今早問說不吃飯,中午起來吃了兩塊菠蘿飛餅,前不久喝了一杯奶昔,這時又要巧克力。」利威爾忍住笑意看著那人逐漸呆愣的表情冷漠道:「要減肥的是你,要吃的也是你。」
  
  「我……我這不是運動了嗎?」
  
  「哦?你動了嗎?」
  
  「這……今晚就動,三,二……十個卷腹做三組!」
  
  利威爾挑挑眉接過她手上正在疊的褲子沒有說話,誰想過曾經叱吒風雲的夜行組組長現在連爬個樓梯都會喘,三十個卷腹還要分三次做,真正是個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大小姐了。利威爾對此沒有嫌棄反而樂在其中,他會看著那人偶爾進貨完後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的模樣,看著她在自己身後慢吞吞爬上樓梯的模樣,看她不聽勸拎起一袋面粉走幾步隨後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可憐模樣。他知道艾爾文每次老友會都要誇贊史密斯太太可愛的心情了,的確很可愛。
  
  「好哦,帶她去寵物店順便買點巧克力,買點可可,買個小蛋糕。」
  
  「你晚飯不吃了?」利威爾看著那理所當然的人問道。
  
  「吃啊,蛋糕給盧娜嘛!」
  
  那一瞬間利威爾竟無言以對,他看著眼前那笑著的姑娘只覺得是又養了個孩子,好在她也只是偶爾這樣,好在利威爾不討厭她這副模樣。
  
  話說卡洱前不久還帶著一大籃子草莓來看望她,那一頭金發在紅茶店裡是顯眼得很,瑞恩接過那散發著甜味的籃子便在門口就著並不算刺眼的太陽光嘮了起來。約莫是瑞恩大老板就算在家坐著也有金錢到賬的生活太讓人心生羨慕,卡洱那語氣可謂是酸的沒邊兒,最後還是在晚上約了一頓飯才將他打發走人。想想他也是老大不小了,性格卻還是沒怎麼大變化,這大概也是他那能干的哥哥獨攬重任的關系,不管怎麼說瑞恩覺得他這樣就挺好。
  
  這是春日的下午,紅茶店雙休的日子。利威爾以前總說要開一家紅茶店,心想著開個小店混混日子,但實際開起來卻是沒那麼簡單的。剛開始做的基本上是賠本生意,但好在家底厚實,紅茶店虧損的那些小錢連妻子幾件首飾的費用都比不上。後來他才稍稍用心經營了這間紅茶店,雖然身旁有個人總拉著他一起墮落但利威爾是何等人物!他怎可能聽信這妖女的鬼話!所以他決定讓這家紅茶店休雙日,一周休三天。
  
  「我明天要出差兩天,廠裡有幾個生意要面談。」這麼說著的她將目光投向利威爾,看著他將疊好的衣物放進衣櫃的模樣勾起了嘴角做作道:「瑞恩大老板好辛苦的,賺錢養家第一名,利威爾也不親親我。」
  
  利威爾轉身看著那倚在沙發上勾著嘴角的人無奈道:「你這話倒說了不下百遍。」
  
  「還凶我。」
  
  「哈?你在說什麼蠢話。」他幾時凶過她了?利威爾微微皺眉看著那抱著靠枕的人想著。
  
  「你就說親不親我吧。」這話說完她便丟下靠枕張開雙臂,藏在眼底的心思不言而喻。這副模樣落在利威爾眼裡就是只撒嬌的小狼,露出肚皮偶爾示弱偏還要昂起高傲的頭顱,
  
  回答瑞恩的是一個熟悉的白眼和他走近的步伐。說來也怪,以前她可不是會說這般孟浪話的女子,臉皮比紙還薄,到幾時這家伙竟變成了這副模樣。利威爾這麼想著將五指探進她的指縫緊握,呼吸間將那人壓制,他一只膝蓋跪在沙發上垂眸望著那雙藍眼睛,在後者微微發愣的瞬間直直吻了上去。是潤喉糖的味道,剛吃完不久。利威爾看著微顫的睫毛想道,他原以為會是巧克力奶昔,嘛……總都是一樣甜,這倒也沒差。
  
  盧娜偶爾覺得盲人也是挺好的,比如現在。16歲的少女站在樓梯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她聽著自己姐姐如貓兒般柔軟嗔嬌的聲音以及些許令人浮想聯翩的c息,再一次有了想逃離這個家的欲望。可憐的盧娜寶貝就這麼保持著看破紅塵的微笑在樓梯口站了好一會兒才下去,沒辦法,誰讓她是要繼承家業的女人,這點眼力價還是要有的。
  
  說來也怪,自從回來後瑞恩姐姐便不似從前那般強勢了,體能也大不如前,那時候姐夫隔三差五帶著姐姐往醫院跑,帶了一堆補品回來。好在養了一年左右,姐姐又似從前那般健康了,只是為何會如此的原因兩人卻誰也不說。
  
  「姐夫,去寵物店嗎?」
  
  瑞恩從利威爾臂彎空隙間朝聲源處望去,就看見那紅色長發的姑娘站在樓梯口,朱唇齒白,身姿挺拔,一身淺綠的綁帶長裙稱得她格外文雅,那雙淡金色的眸子正虛虛地朝這兒看著。
  
  ……等等
  
  朝這兒看著?!
  
  幾乎是瞬間,瑞恩遵循著本能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往旁邊挪了一個座位道:「盧,盧娜!嗝……你什麼時候……來的?」
  
  不會吧!盧娜她什麼時候來的?她聽了多少?利威爾知道嗎?怎麼也不和自己說一聲啊真是!久違的羞恥感讓瑞恩手足無措地望著那由自己扶養長大,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姑娘,她脖頸件帶著小巧的珍珠鏈子,那是自己上個月給她的誕辰禮物。
  
  這家伙,居然被嚇到打嗝了啊。這麼想著的利威爾撐起身子走至沙發後環住那滿臉通紅慌張到不行的人,將下巴輕輕磕在她脖頸處說著:「啊,馬上去。你姐姐也會一起來的,對吧。」
  
  「嗯,嗯!我也一起……」這麼說著的瑞恩回頭瞪了眼那環住自己的人輕聲道:「利威爾,放手啊。」
  
  「有什麼關系,我覺得小丫頭已經習慣了。」利威爾咬著懷中人的耳尖緩緩說道,那雙灰藍的眸子正一瞬不瞬盯著她緊張到握緊的雙手。
  
  這副樣子……真好欺負。
  
  「啊,我錯了我錯了,放手吧利威爾,算我求你了。」真心實意地求饒,是瑞恩被磨到無可奈何時發出的無奈聲音。雖然她的臉皮的確比以前要厚了,雖然盧娜也的確是看不見的……但還是好羞恥啊!她求求了,求求利威爾別再啃她耳朵了!嗚嗚嗚嗚嗚嗚……
  
  利威爾挑眉看著懷裡人連腳趾都縮起的模樣終究沒再繼續下去,而站在一旁的盧娜默默攥緊了拳頭恨不得獨自前去寵物店。
  
  她真的!
  
  真的為這個家忍受太多了!
  
  下午的陽光鋪灑在第七街道,人力車和有著黑色大燈的吉普車在重新劃分的街道上有序行駛著,隨處可見的商店招牌和夾著公文包神色匆匆的人們。在城鎮擴建的現在,政府已經不用再為過少的工作崗位而擔憂,帕拉迪國需要大量人力來迎接同時到來的一二次工業革命。瑞恩挽著身旁人的臂彎,看著街上的人流如潮,絡繹不絕,她突然想起那次自後視鏡裡的擦肩而過,她確是看到了前往馬萊尋她的利威爾。那時候的自己在想什麼呢,又或是什麼也沒想就這麼看著他消失在人潮之中。
  
  寵物店的招牌是漂亮的粉色,畫著同樣可愛的貓爪印,隨著風鈴的聲響和店員熱情的招呼,他們踏進了這家名為「朝夕」的寵物店。說來也怪,也許是作為狼的關系,瑞恩身旁願意親近她的動物幾乎沒有,哪怕到了現在也是一樣。那些貓兒就如同見了洪水猛獸一般繞開她圍著盧娜直打轉,小丫頭模樣親切,又穿得如此溫柔,讓那些動物們一見了便心生好感。
  
  瑞恩找了個寬敞地兒坐下,看著那些黏在利威爾和盧娜身旁的貓兒,耳邊放著店內較為歡快鄉村音樂。每每這時候她都在慶幸,慶幸命運還是不會苛待她太多,慶幸愛人的堅持,如若不然她實在不敢想她和利威爾之間會迎來怎樣支離破碎的未來。也許她會永遠迷失在那片蒼蘭花田,在永恆的時空永遠沉睡下去,但也正因如此她才明白自己之前對他有多麼殘忍。她說了多少甜言蜜語的謊言,那幾年就有多少把刀扎在他心裡。
  
  她是個慣犯,是個騙子,可幸好她最後還是回來了。雖然……花了不少時間和精力讓利威爾消氣。
  
  「一臉蠢樣地想什麼呢?小丫頭想帶只回家,怎麼說。」利威爾站在那正發著呆的人面前問道,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抱著黑貓不放手的盧娜。
  
  「想你啊,寶貝。」瑞恩抬起頭笑道:「她貓毛過敏怎麼養貓?況且掉毛的動物要變成三個你可不會樂意。」
  
  「嘁。那就把毛剃了,反正夏天也熱得很。」利威爾瞟了眼那只藍眼睛的黑貓語氣不善道,「還有,在外面別這樣叫我。」
  
  「嗯?為什麼?」瑞恩歪頭不解道。
  
  「沒有為什麼,這些愛稱不如留著回去叫,」利威爾眯了眯眼看著那人依舊疑惑的模樣俯下身低沉道:「在晚上,在……盧娜睡著的時候。」
  
  那一瞬間瑞恩腦中出現了許多打著馬賽克的限制級回憶,以及那些愛稱叫出後所導致的結果……十分的刺激。於是瑞恩忍住心中泛起的癢意,在後者准備起身離開時抓過他的衣領回敬道:「只在晚上盧娜睡著的時候?」
  
  「那你還想在什麼時候?」利威爾暗了暗神色問道。
  
  「當然是你情我願,情到深處不可自制……親愛的,你看看我嘛。」這話說完便是她落在臉頰旁的唇印,帶著一聲微不可聞輕笑和吐息。
  
  這回倒是自己走神了,利威爾看那笑著的人想: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她這調情的本事可真是從未退步,也不知是從哪兒習得的成果。但見那姑娘仰起臉蛋,眼波流轉,像是一汪清潭將自己層層包圍,柔情蜜意的微笑和淺嘗即止的親吻是她慣用的伎倆。像是掃過心尖的羽毛,她很會撩起男人的欲望然後抽身離開,正如同現在點過利威爾唇瓣的指尖,不消片刻就會自行撤去然後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繼續看著窗外的四月芳菲。
  
  可她應該為此在自己這兒吃了不少虧才是。利威爾挑了挑眉握住那雙准備撤回的手,將唇印上那處光潔的手腕,灰藍的眸子輕闔著望向明顯愣住的姑娘。對付她的最好方法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沒有他做不到,只有她想不到的。等到那粘/膩熾熱的吻自手腕吻到手背,再落至無名指上的鑽戒時,利威爾再次附身在她耳邊道:「你說情到深處不可自制……我看現在時機不錯,就算這樣你也要和我共赴巫山雲雨,現在在此?」
  
  「!」
  
  那一瞬間瑞恩就像被擊中般渾身癱軟了下來,特別是最後的兩個尾音一出,那暗藏意味的字句簡直就像夜裡愛撫她的雙手,引人沉迷。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打不過她就跑!她錯了還不行嗎!這男人比她段位高啊救命!瑞恩真的頂不住了嗚嗚嗚嗚嗚。
  
  這副模樣落在利威爾眼中便是那人半捂著發燙的臉頰蜷縮起身子,一副羞恥到無地自容又沒法拒絕的可愛表現。他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妻子心裡的那些小九九,呵。
  
  盧娜只覺得從寵物店裡出來後的瑞恩姐姐比起一開始有些不一樣,雖然說不出哪裡不一樣但就是不一樣了。比如沒有和姐夫說話這一點,比如時不時一個人暗暗跺腳這一點,比如將自己夾在兩人中間這一點。這很怪,卻也不怪,姐姐一定是又被姐夫說害羞了,她害羞起來總這樣。盧娜拎著裝有黑貓的籠子暗暗想道,大概今晚又要戴耳塞睡覺了。
  
  盧娜想的確實不無道理,今晚她真的需要戴耳塞睡覺。瑞恩那會兒是怎麼也想不到利威爾居然會說出這麼文鄒鄒的情話,什麼共赴巫山,一晌春夢?你瞧瞧這是正經人說出來的話嗎!他不僅要說他還拿眼睛看她!雖說是自己讓他看的……但也不能用那樣的眼神看啊!
  
  「哦?那你想讓我用什麼眼神看?」利威爾半撐在床上看著身下眨巴著眼睛的人反問道。
  
  「普通點的。」瑞恩抵住他不斷靠近的身軀別開視線道。
  
  「說什麼蠢話,我明明一直很普通。」利威爾撩起她脖頸邊的秀發,絲毫沒有顧及後者幾近癲狂的心情抬起那單薄的眼皮繼續道:「起頭的是你,半路撂挑子的也是你,我說過在我這兒逃跑的伎倆不管用。」
  
  「噫!」瑞恩看著那輕輕松松把持住自己手腕的男人不由得有些失神。居高臨下的視線,能清晰地看見他漂亮的下顎線條,明明是一副清冷禁/欲的模樣,可做出來的動作怎麼能那麼欲?自己有沒有說過其實她很喜歡這樣強勢的利威爾,特別是他單手解紐扣的模樣簡直太過火了!
  
  「你可要好好負責……」


風信子
  
  當瑞恩從店裡走出,剛吃完熏三文魚打著哈欠一臉滿足的模樣時,付完錢的利威爾眉頭一皺終於意識到有什麼不對。這家伙當時不是說不是要以人身安全為籌碼嗎?那為什麼他們現在手上拿著的是地圖和車票啊?
  
  這是十一月十三號的中午,距離他們再次來到挪威已經過了兩天,除去最開始和那位名叫拉斯的男人見過面以外,他們沒有進行任何額外的社交。身旁人仿佛要將奧斯陸走遍般挽著他閑逛,陽光落在她的發間,風一吹就能聞見旅館香波的味道。這是秋末冬初的日子,奧斯陸卻已迎來了第一次降溫,處於極北之地的繁華都市,連吸進鼻腔內的空氣都要在體內打個轉才慢慢回暖。推門而出的冷風最為要命,利威爾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後緊了緊圍巾,但身旁卻是有個不怕冷的存在。藍眼睛的姑娘伸個懶腰湊過來看著他手上的地圖,喉嚨裡發出思索的嘟噥聲,那纖白的脖頸同她根本沒有扣好的外衣就這麼暴露在他眼前,真是個視四季更替如無物的女人。
  
  「把你的外衣扣好,我可不想帶你去看獸醫。」利威爾折起地圖說道,語氣不善卻暗自碰了碰身旁人的手,和往常一樣溫暖。
  
  「好。」這麼說著的她便垂頭動作起來,黑色的散發遮住她大半容顏只能看見線條漂亮的下顎和脖頸,明明平時那麼雷厲風行的人卻也有這麼乖巧的時候。
  
  利威爾看著那慢慢扣上紐扣的人想著,最後還是忍不住將她的大衣帽子戴了上去:「天冷,別著涼了。」
  
  她扯了扯帽子兩旁的絨球,配上那一身日常的裝扮倒真像個長居奧斯陸的普通市民。剛吃完的三文魚還留有余味兒在她口中,放在以前絕對會買杯季節限定的摩卡隨後開車前往錄音室。
  
  她喜歡冬天卻不常出門,除去落雪和旅行的日子外,她更喜歡待在開著暖氣的室內,喝著熱飲享受冬日裡的閑暇時光。但今時不同往昔,她想帶著利威爾在奧斯陸走走,也許幾天後可以去德拉門或者莫斯,如果時間允許她甚至很想去故鄉看看。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馬上接受北歐的冬日,初來乍到的旅人不會習慣這樣清冽寒冷的天氣,就算是利威爾也會正常的感冒發燒。
  
  瑞恩可舍不得自己的寶貝戀人受凍著涼,所以她挽著身旁人的胳膊提議道:「確實冷,要不我們找個咖啡店坐坐?」
  
  像一對出來旅行的情侶。利威爾點了點頭看著那人笑起來的模樣,韓吉的囑托還在耳邊,她說無論如何都要讓瑞恩好好回來,如果這世上還有人能讓這只小狼回心轉意,那個人一定是他。
  
  明明是晴朗的天空在下午竟逐漸陰沉起來,一柄柄雨傘斜倚在置物架上。隨著店內舒緩的樂聲,戴著領結的男人走至前台點了一杯季節限定,當他將皮夾放回褲帶時留意到店內禁止吸煙的標志,棕色的眉頭微微一皺卻沒再從另一邊的褲帶中掏出煙卷來。在等待飲品的時間裡他忽然間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不同於先前的冷漠無情,一板一眼,那聲音裡帶著他從未見過的溫柔,那麼輕緩地吐出一字一句。
  
  她明明是個不講廢話的女人,斯蒂芬坐在咖啡店的另一頭想著,目光所及是那人倚著沙發看著窗外綿綿細雨的模樣。她桌上放著兩杯飲品,幾張紙巾,一面鏡子和一支口紅,不多時她對面的男人起身去了洗手間的方向。利威爾阿卡曼,他從霍金斯口中知道的名字,是那殘酷女人愛的深沉的戀人。而現在那藍眼睛的女人正朝自己望著,眼中帶著他看不懂的情緒。當她決定犧牲那些北歐士兵擊潰馬萊大軍時,這姑娘心中有閃過一絲一毫的猶豫嗎?斯蒂芬不太懂,但他不喜歡瑞恩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哪怕他們有著曾經戰友的情誼。他不著痕跡地移開視線淺抿了一口咖啡,耳旁是最近興起的流行音樂和店員制作杯飲的聲音,她的確是個厲害的女人,但與霍金斯那樣喜歡刺激的白痴不同,斯蒂芬無論如何都不想與她再有任何交際。
  
  「怎麼了?」當利威爾回來時她正從包中拿出折疊傘一副要走人的樣子,可她前不久還打算在這兒呆上一個下午。
  
  「不,沒什麼。」這麼說著的瑞恩起身挽住那人,好在旅店的傘夠大,足以容納下兩人。
  
  她背對著窗外,細密的雨點就在她身後落著,利威爾似有所感般掃視著咖啡店中的人,或低頭看著雜志,或同身旁人小聲說著話。沒有什麼異常,利威爾接過那檳折疊傘想著,但在推門而出的瞬間他的確感到了一股視線,僅僅只是看著他們走出店門的那種視線。
  
  「是斯蒂芬,在馬萊時霍金斯的朋友。」瑞恩走在利威爾身旁開口道,雨水夾雜的寒意侵入脖頸,常人難以忍受的濕冷在她這裡卻是極其普通的溫度。
  
  利威爾側目看著那神色淡淡的姑娘沒有打斷她的話語,也許瑞恩自己沒有意識到,但這卻是她頭一回主動提及在馬萊的日子,哪怕是一星半點兒。
  
  「斯蒂芬的表哥死在了那場戰役裡,也許因為爆炸,也許因為榴彈碎片。他有理由怨恨我,但不管他怎樣恨我都無濟於事。在那晚我聽到了北境人的歌聲,卡斯特梅的雨季,不是唱給自己而是送給敵方,被河水淹沒的卡斯特梅城,一命嗚呼的雷耶斯家主。」瑞恩這麼說著看著打在衣擺上的雨漬,耳邊又似乎響起了那首歌謠:「但沒有人想過死去,他們生命最後一刻感受到的是熾熱和痛苦,因為這個計劃需要必然的犧牲。我那時覺得愧疚,覺得痛苦嗎,沒有,我向他們獻上我誠摯的敬意然後想著一切都結束了。」
  
  「你提出的方案,實施的是北歐政府和我們,過錯不在你。」利威爾攔了輛計程車道,「你後悔嗎?」
  
  「不,我從沒後悔過我做的一切。」瑞恩坐進車內,她想著曾經見過的那一雙雙眼睛,在片刻後還是將頭靠在了利威爾的肩頭:「我只是在想如果是以前的瑞恩……她不會喜歡自己變成這副模樣。」
  
  「如果你真的鐵石心腸就不會離開那家咖啡店,就不會同我講這些事,瑞恩。」利威爾輕撫著身旁女子的頭發低聲道,回憶裡是那一格小小的抽屜:「這是戰爭,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生命負責,他們選擇了自己的結局。但要記住,最起碼記住那些為了勝利而犧牲的人們,然後不要讓他們白白獻出生命。」
  
  「記住他們……這就是你,這就是艾爾文團長和你一直以來看到的景色。」她閉上眼睛道。
  
  「啊,也許吧。」利威爾看著那倚靠著自己的人說道,灰藍的眸中映出她輕闔眼簾的模樣。
  
  灰色的街景飛馳過窗外,這就是工業化後的北歐大都市,充滿觸不可及的夢想和數不勝數的資本,那些紅底高跟鞋和勞力士手表宛如他們的名片,像征著財富和成功。可利威爾看不見這些,他只知道帕拉迪島比這裡好上太多的空氣和記憶裡她輕撫琴弦的模樣,不知為何回來後的瑞恩再沒碰過吉他,那些未完成的曲譜被她鎖進了抽屜,暗不見光。以前的瑞恩她不會喜歡自己變成這副模樣,他摟著身旁人的肩膀細細琢磨著這句話。在他看來現在的瑞恩幾乎無欲無求,就算有偶爾冒出的欲望也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深潭,不久便杳無蹤影。
  
  可她以前是多麼明快鮮亮的女子。
  
  她討厭現在的自己。
  
  但是——
  
  「雖然懂事得讓人上火但和以前沒什麼區別,偶爾把人說的話當空氣,自己說的話當屁放也一樣。聰明又漂亮,自大又殘酷的女人,你的自戀總能達到另一個新高度。」
  
  「利威爾?」
  
  「花錢不懂節制,經常耍小脾氣,總和悶葫蘆一樣讓人難辦,也不知道一個人總會糾結些什麼狗屁東西。」利威爾盯著那雙睜開的藍眸說道,一如既往的清冷語氣卻帶著幾絲不易察覺的溫度:「可這二十年是我看著你走來過的,我肯定你還是你,瑞恩,你只是又把自己藏了起來。」
  
  只是又把自己藏了起來。她品味著這句話,最後緩緩直起身子看著那人問道:「那……你能再次找到我嗎?」
  
  「如果你願意讓我找到,我就一定會找到你。」那灰藍的眼中是說不出的認真,瑞恩知道利威爾從不說大話,只要他做出的承諾就一定會兌現。那麼誠實又可靠的,她完美的戀人。
  
  明明是與世間情愛無緣的眉眼,那麼清冷又淡漠的語氣,淺薄的唇瓣和總也曬不黑的肌膚。他生了一副無情人的長相,卻總能說出令她心神巨震的情話。救她於寒冬腊月,推她入四月人間。於是她握住那雙手笑道:「好,找到我吧,利威爾。我會在那裡等你的,等你過來將我帶走,慢一些粗暴點都沒關系,我會一直等你的。」
  
  「嘖,別對我這麼有自信啊,你也稍微走兩步。」利威爾回握著那雙手嗔道。
  
  「那你找快點,這樣我看到你就會忍不住跑過去。」
  
  「你是小狗嗎?」
  
  「是犬科哺乳綱食肉目的大黑狼,喜歡利威爾阿卡曼。」
  
  像是雨水落進心底蕩起一片漣漪,那姑娘側頭笑了開來,那麼清淺又溫柔的笑,像是八歲的她,十八歲的她,二十二歲的她,一直到現在二十八歲的她。也許命運令她痛苦不堪,但利威爾知道那靈魂中的本質從未變過,一如她笑著說喜歡自己的模樣,令人心動。
  
  「嘁。」
  
  瑞恩感受著自頭頂傳來的溫度和他不耐煩語氣下透露的絲絲笑意,如果不是處在這輛計程車中她肯定會恬不知恥地說出那些肉麻的情話,看他神情淡淡卻無從招架的模樣,然後用吻封住自己,火熱而c綿。
  
  Cease I loved you
  
  I swear I loved you
  
  Til my dying day
  
  …
  
  (WB)
  
  …
  
  比起白天她更喜歡夜晚,特別是冬日的夜晚,因為故鄉那瑰麗的奇景和遠離喧囂的安寧。她就在這樣的夜晚來到了這個世界,同他相遇。如水月色,靜謐涼夜,北極星懸於墨色蒼穹,指尖還留著尚未消散的熱度。她躺在換過的棉被上,泛著微光的藍眼睛映出對面人的睡顏,每當這樣看著他時其余的一切都離她遠去,歲月流逝變得不值一提,仿佛她能這樣看一宿甚至更久,直到生命盡頭,海枯石爛。
  
  「利威爾。」
  
  一聲輕嘆,那麼清淺的呼聲如風般未觸及他半毫便散了。她的目光隨著平緩的呼吸移至那布滿刀繭的手上,那是數不勝數的戰爭故事和無可奈何的傷愁離別。她發過誓的,句句真切,字字真心,她發誓會一次次破除災厄回到他身邊,只要他還會呼喚自己的名字,只要他還記得那些日子,無論如何她發過誓的。
  
  「利威爾,我該怎麼辦……」
  
  那時候的她很安靜,像個真正失去心智和記憶為殺戮而生的兵器,一件道具。無論是那些泯滅人心的懲罰還是折辱自尊的要求,她忍了過來,除去那唯一的一個夜晚,像現在一樣的夜晚,她看著鏡子裡的怪物淌著淚水,那麼痛苦那麼絕望。而她的悲傷就像那場盛大的獅子座流星雨,來的氣勢洶洶,去的不留痕跡。
  
  我想呆在你身邊……
  
  這麼想著的她眼前是那人逐漸模糊的臉龐,完好無損的,安全健康的,十指相扣間是心髒的鼓動。不斷的思考,不斷的猶豫,但她知道那樣蝕骨灼心的疼痛,每一次每一次快要將她折磨至瘋癲一般,那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她舍不得讓這個人受一點兒傷害,她不知道利威爾最後的結局是什麼但那樣致命的傷勢……他戰力超群但也只是一個凡人罷了,而自己是貨真價實生命力強硬的怪物,她穿過叢林淌過河流,越過火海踏遍屍骨,她一次次絕處逢生,同死神博弈,而後成了這副模樣。
  
  她能為他一次次重返人間
  
  也能為他一次次身赴地獄
  
  「系統,我決定了。那時我不會在他身邊,情勢所迫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還有很多點數。」
  
  「我會救他。」
  
  「我知道,他會恨死我,但我要救他。」
  
  「不是為了他,是我舍不得。這是我的私念,與他沒關系。」
  
  瑞恩在做完一切後終於闔上了眼睛,一根牽著線的透明鏈子就這麼出現在她的手腕處,連著近在咫尺的人,隨後消失不見。她有件事瞞著利威爾,這次來北歐主要目的並不是確保計劃的實施,准確來說一開始是為了確保計劃的實施,但在中途改變了。拉斯比自己想像中還要能干,該說不愧是重活一輩子的公務員,褪去年輕時的輕浮模樣留下的是歲月沉澱後的穩重,雖然喜歡紅色這一點沒有變化。他也同樣不希望艾倫發動地鳴,也同樣想在來年六月去夏威夷度假,所以他會確保計劃的實施,他有著實權,而權利就是用來達成目的的。所以她來北歐的目的從公務變成了私情,她是個壞姑娘,讓利威爾同自己一道帶薪休假,利用他對自己的關心和愛意,在未來到來前同他無憂無慮地過一段日子,哪怕片刻也好。
  
  她祈禱今年的極光來的快些,在新年之前,最好十一月底就出現在特羅姆瑟的上空,一來一回時間正好。過一天算一天,多一天賺一天,而後她將在新年陪伴著自己的家人,其余的時間分給盧娜和朋友。
  
  但利威爾不會察覺不出異樣,在第四天時他面容嚴肅地同她說正事要緊,但他不知道現在和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已經是瑞恩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了。但為了打消他的疑慮她還是再次前往大使館同外交官員見了面,更詳細的約談,包括馬萊罪狀書後對於兩國的賠償金額,解放雷貝利歐收容所被當成苦力和兵器的艾爾迪亞人,歸還屬於各國的土地以及帕拉迪島冰爆石提供進行的新能源研發。
  
  「貴方要確保屆時巨人之力不會投入到戰場上,北歐人民的血不能白白耗廢。」那雙鬢斑白卻依舊神采奕奕的外交官看著面前過於年輕的女子叮囑道。
  
  「會的,他們不會有機會插手。」
  
  「怎麼做?」
  
  「我會把他們綁到帕拉迪國。」
  
  「哈哈哈,愛開玩笑的小姑娘,你真的認識巨人嗎?」
  
  「我知道,我同他們戰鬥過,所以我知道怎麼對付他們。」瑞恩看著那人說道,那麼平靜卻勝券在握的模樣。
  
  只要北歐聯盟國如約出兵,世界迎來和平,他們迎來幸福的未來,將罪惡的馬萊送上審判庭,諸神會給予公正的裁決。她沒有自大到認為能左右戰局,但她會讓結果往那個方向靠近,瑞恩走出大使館看著一旁的大理石雕,順著女神歐若拉的指尖望去是一片茂密的挪威槭,那片久盛不衰的綠意迎著金色的陽光倒如油畫般唯美。十一月十八日,虹銷雨霽,碧空如洗,這是一個干淨的冬日。
  
  等利威爾出來時就看到他家能文能武的戀人正摸著上衣口袋神色不明,正午的陽光落在她鼻尖,像是落著金粉的蝴蝶棲於其上。但恍惚間她的身影又變得透明起來,像是要消散在今日,在這不算溫暖卻格外明媚的陽光中。那瞬間一股強烈的窒息感掠過利威爾心頭,像是深處海底透不過光一般的強烈窒息感讓他心慌。所以他皺眉走上前去喚她的名字,看那姑娘轉過身望著自己的模樣,纖長的眼睫輕輕抬起便是一片醉人心神的藍。
  
  「嗯?我在呢。」
  
  瑞恩看著眼前一言不發的男人,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專注地凝視著自己仿佛要將她看穿,直擊她心中的秘密。在利威爾沒來之前她想到了那個在車站同她揮別的卷發姑娘,方格的絲巾被自己藏在上衣口袋中,代表著唯一向她伸出手的人。
  
  也許只是看錯了,她不是在這裡嗎。這麼想著的利威爾壓下心中莫名升起的不安,緩了口氣趨步向前道:「怎麼把剩下的巨人綁到島上,你的計劃,詳細說說。」
  
  她看著利威爾眼底一閃而過的猶豫也不知在這時想了什麼,但總歸不能讓他起疑,哪怕一絲一毫。思至此處便見那藍眼睛的姑娘嘴角彎彎勾出一個笑來,動作自然地挽住身旁人的胳膊,薄唇輕啟道:「他們的家人在雷貝利歐,這對馬萊戰士來說是件好事,雖然戰後對他們的審判少不了,但最起碼能護住家人。不管怎樣他們會跟過來。拉斯告訴我北歐收到了來自戴巴家族的信函。」
  
  「戴巴家族?」利威爾皺眉道。
  
  瑞恩看了眼身旁人的沉吟道:「馬萊實際的掌權者,總統大選只是權力交接的障眼法,只有戴巴家才是真皇族。」
  
  「他們的書信……那幫混蛋要行動了,現在還將艾倫留在那兒有點不妙吧。」
  
  「確實,不妙。」
  
  她垂下眼瞼想著艾倫巨人化後的死傷慘狀,那是世界合力討伐帕拉迪島的引線,就算他想要解放所有艾爾迪亞人但這樣的行為簡直是自我毀滅。從各種意義上,19歲的艾倫耶格爾都很不妙。
  
  這麼想著的瑞恩側目看著利威爾道:「利威爾,如果我說我三月准備去馬萊……」
  
  「去吧。」
  
  「誒?」
  
  這次輪到瑞恩咋舌了,她沒想過看她看得如此之緊的利威爾會立馬同意她這個決定。那雙灰藍的的雙眸是前所未有的認真,他知道輕重緩急,知道來自戴巴家族書信背後藏著的詭秘陰謀,艾倫是他們最大的武器和籌碼,熟悉那兒語言的瑞恩能更快找到他……讓她去馬萊……
  
  嘖!
  
  「利威爾?」
  
  那股莫名的煩躁又在他心尖亂竄,像是一個警告,一個臨界點,當他看到那雙毫不避諱的藍眼睛時,心中的不安終於達到了頂峰。瑞恩就這樣被毫無征兆地拽進了懷中,不容拒絕的強硬力道和微微顫抖的雙臂,他身上有著咖啡店的味道和鼠尾草皂香,鬢間是黑色的碎發,打在左耳畔的溫熱吐息和右耳感到的燥熱。這是他第一次在公共場合這樣抱著她,這樣像是害怕分別般緊緊抱著她。
  
  「利威爾,沒事的,我會回來。時間不長,一個月左右就好。」是一聲帶著笑意的安慰和撫上他後背的雙手,一樣的溫暖,從未變過的溫柔。
  
  在北歐街頭相擁的戀人並不少見,當飛鳥拖著白色的尾羽劃過天際,一片流雲遮住了明媚的陽光,當不遠處傳來吉他的琴弦聲響,人們將錢幣投進那卷發的賣唱人帽中時,利威爾才在汽車的鳴笛聲中啞著聲線問出了那一貫的問題。
  
  「……承諾在你這兒管用嗎?瑞恩,告訴我。」
  
  「管用的,克勞德小姐一諾千金,我發誓。」
  
  就像被銀針貫穿一樣,尖銳的痛。當利威爾問出那個問題時她猶豫了不到一秒,只是慣於偽裝的她怎麼會讓利威爾看出一絲破綻。所以她忍過猛然泛酸的鼻腔,用同以往相同的認真語氣說著她不會離開的美好故事。
  
  「我不信你,瑞恩,承諾在你這兒不管用,別把我當蠢蛋一樣耍。」利威爾深吸一口氣惡狠狠說道,幾乎是下命令般強硬的語氣,但那擁抱卻沒減輕分毫:「保護好自己,保護好艾倫,活著等我來接你,然後去看那該死的極光。聽見沒?回答我。」
  
  她喜歡這樣的利威爾,惡劣又強硬的語氣,不容掙脫的力道,連疼痛也成了享受。這是從不言說卻無處遁形的愛,會燒得她灰飛煙滅的熾熱的愛意。瑞恩眨了眨干澀的雙眼看著那片隨風遠去的流雲,腦中是愈來愈近的未來和那片白色的蒼蘭花田。而這又是那麼悲傷又無可救藥的痴戀,上帝啊,求求你讓他們就這樣直到天崩地裂,在他身邊,她別無所求了。
  
  「好……去看極光。」
  
  去特羅姆瑟,去卑爾根,去松娜峽灣,去芬蘭的北極村,赫爾辛基大教堂還有芬蘭堡,去丹麥看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安徒生銅像,看冰島的海鸚鵡和鯨魚,去任何他們想去的地方。
  
  她看著那雙依舊具有攻擊性的灰藍色雙眸,在那壓倒性的逼迫氣勢中蹭了蹭他的鼻尖,悄悄閉上了雙眼。自唇角到唇珠,自唇瓣往內一直到最深處,他們在廣告牌的背後接吻,在熱鬧的街頭和林立的商廈間,十五秒的溫存。
  
  她是個自私的女人,不討喜的女人,也許最後她會放他自由,讓他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
  
  也許……她會讓……


浮萍
  
  摸上去是芳草叢生的土地,有硌手的石子和生於指縫的白花,既不明亮也不昏暗的光線和永遠走不出的黑夜。她又來到了這個地方,寂靜到沒有一絲風聲的夢境。也許不是夢,瑞恩想著。不遠處站著的金發女子正望著自己,面如冰霜。它一定知道什麼,它早就知道了什麼。也許是她的結局,也許是他的結局,也許是他們的的結局。然後它會告訴她這一切都是自作自受,都是命運的選擇嗎?
  
  她想問問它有關二十多年的觀後感,問它看著自己一步步變成這似人非人的模樣有何想法,問它怎麼就選上了自己,Linnea何德何能得了眾神的青睞。可她動彈不能,地底生出的藤條就像黑手一樣將她牢牢固定,任由那些花兒在她身上開得綺麗動人。洛麗瑪絲,洛麗瑪絲,這是時間凍結的地方,就算割傷手指,血液也會在流出前被潔白的花朵替代,像一個華麗的謊言,掩蓋所有醜陋的疤痕,不留痕跡。也許她會這樣停止呼吸,隨著逐漸麻痹的五感和失去知覺的四肢,睡於花床就像眠於百年古堡的愛羅拉。可沒有王子進的來這個地方,她會化作養料讓那些潔白的生命更加動人。用白玫瑰做成的衣裙首飾,被藤條綁住的軀干四肢,打理整齊的頭發。
  
  像個要裝盒待售的等身娃娃
  
  像一首詩:
  
  /真正理解生命的人,
  
  不會高歌贊美生命。
  
  他只會送給悲傷的人,
  
  一把洛麗瑪絲的種子,
  
  將這些花種灑向冰冷的白雪。
  
  等到花開的季節,
  
  他會默默站在你身後。
  
  看那開滿洛麗瑪絲的秘密花園,
  
  滿園都彌漫著花的香氣。
  
  身體腐爛後,
  
  為這些白色玫瑰貢獻了全部營養,
  
  昨夜的露珠仿佛還有冬日的影子。/
  
  這就是你追求的藝術嗎
  
  真惡心
  
  「你在罵哪個混賬東西?」是一聲帶著疑惑的詢問,聲音沙啞帶著剛睡醒的低沉。
  
  利威爾剛醒沒多久就聽到身旁姑娘皺著眉罵出一句髒話,實實在在字正腔圓,讓那些瞌睡蟲一下子跑了沒影。
  
  這是十二月十五日,自北歐軍用港口駛出的小型游輪,搭乘著出使帕拉迪島的行政官員和兩位回家的旅人。因為某人的主意利威爾千年難得享受了一次帶薪假日,由於完成了原定的出行目的,利威爾並沒有制止瑞恩在這之後瘋狂的旅游計劃。鬼知道他們居然真從奧斯陸玩到了卑爾根,途經德拉門,埃德菲尤爾和沃斯,邊走邊玩換乘了三次游船。
  
  拜她所賜,利威爾看到了那家伙總說的綠原雪山,冰湖峽灣和藏在山中的村落,風起雲散間是透著日光的湛藍天壁。而今年的落雪比往年都早,像是冰霜傑克提前帶來的惡作劇,得虧他們在鐵路封鎖前抵達了沃斯,不然就得再走一天的水路。那時他站在奧菲羅斯湖旁,看著自腳底延伸到天盡頭的水鏡,清清楚楚反射著兩個世界,一個眠於湖底一個躍於眼前,偶有涼風從耳旁掠過,此外便是萬籟俱寂了。他記得有回夕陽是絳紫色的,由淺至深一點點吞沒了整個天際,粉紫色的流雲像極薄的紗幔,掩映著微醺的紅日虛浮在白雪皚皚的山頭上,美的不似人間。他想起第一次和法蘭伊莎貝爾看到星空時的心情,也是這般無言的驚嘆。
  
  「夢到了不好的事。嗯……吵醒你了嗎?」她翻個身勾住那人的脖子極其自然地鑽進了他的懷裡,在令人心安的氣味下她才將那夢中禁錮四肢的藤條暫且拋之腦後。
  
  「不,剛醒沒多久,還有兩小時上岸。」利威爾雖這麼說卻沒有催促窩在他懷中不動的姑娘,他垂下眼瞼摟住這份早間的甜意,感受著從衣物相隔間傳來的溫度和柔軟。
  
  「是嘛,那該起床了啊。」她這麼說著反而將那人環得更緊了些,在利威爾看來是明目張膽的賴床模樣。
  
  從門縫透過的微弱光線落在垂於床邊的狼尾上,而後床墊一沉,黑色的發絲纏繞上骨節分明的五指,隨著搖曳的光線和起伏的浪潮,那條尾巴輕輕晃了起來,似還帶著些微不可見的顫抖。
  
  良久,她才在身旁人過於直白的視線下起身,伸手蓋住鎖骨處變紅的肌膚,藍眼睛朝那床上撐著腦袋的人無奈一瞥,見他那副游刃有余酒足飯飽的模樣在心裡暗想著:倒也不用這般喊我起床。
  
  韓吉是在港口處看著那兩人下船的,帶著幾位北歐聯盟國的官員同他們商談四個月後的那場戰爭。考慮到馬萊義勇兵的存在,這些事情都不可能放到明面上來說,打著外交訪問的幌子,做著戰略部署的事情。將現場指揮權交給皮克西斯司令和克裡斯中佐,帕拉迪國派出一個旅的戰力協助這場只勝不敗的戰役,向世界揭露馬萊的罪惡,歸還侵占的土地,繳納贖罪金以及解放收容所內的全部艾爾迪亞人。聽起來像是任何一場世界戰爭最後的約束條約,北歐聯盟國在這一場戰役後會獲得前所未有的聲望以及地底能源的開采許可。
  
  凜冬將至,他們會在城牆的那頭抵御不斷侵入的嚴寒,用灼有聖火的光箭劃開亙古長夜,而後迎來繁花似錦的盛夏。
  
  「化驗報告出來了,各項指標正常沒有明顯的病狀……我說瑞恩啊,你兄弟在跟你說話,不要當耳旁風好嗎?」直到這一聲帶著不滿的嘟囔從她右前方傳來,瑞恩才回過神看向那穿著白衣的男人正罕見地皺著眉。
  
  卡洱拿著七分鐘前出來的化驗報告,對面前剛剛回神的摯友表達了十分的不滿意,明明是她自己的身體卻總要別人來操心,這副漠不關心的模樣真叫人上火。他將那報告一股腦塞進瑞恩手中,綠眼睛朝不遠處的體檢專科望了眼說道:「不放心再去做個全身檢查。還有,你那腰是勞累病,平時該休休別那麼拼,也不是缺了你就不成事兒。」
  
  瑞恩看著那一項項數據心不在蔫地應著,淡漠的眼中是拒人於外的浮冰,很難想像兩年前她還是穿著禮服在人民廣場辦慈善音樂會的千金小姐。記憶裡那調笑著的人好似被無形之手扣住了每個關節壓在箱底,藏在暗處,像那把擱置在牆角的洋槐木吉他,等著琴弦生鏽,等著被人遺忘。
  
  「我猜你這回還沒告訴他。」卡洱環著雙臂說道,語氣裡是十足的確信。
  
  「今天他去內城,軍隊的事情,以後大概要叫他利威爾少佐了。」她合上那幾頁報告抬頭呼了口氣道,「全身檢查就不用了,別告訴利威爾我來過醫院,他這一年來束手束腳,如果一直待在中央做事早就是少佐了,哪會等到現在。」
  
  卡洱聞言不可思議地看向那神色漠然的女人,仿佛要在那雙藍眼睛中找出一絲一毫可以說服自己冷靜下來的痕跡,而後他發現只是徒勞。他甩了甩頭暗笑幾聲,隨後朝那殘酷的友人扯嗓子吼道:「誰都可以說這話但你不可以!瑞恩,你以為每個人都他媽像你一樣沒心沒肺嗎?那一年他是怎麼過的?嗯?你說他待在中央早就是少佐了,那他是因為哪個混蛋才暫且擱置軍中事務出訪外國沒有授勛?而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混賬話!」
  
  「我說什麼了,我說的不是事實嗎?是我讓他束手束腳,是我讓他心存不安,你以為我想要這樣嗎?」瑞恩看著那突然爆發的人說道,拿著報告的手微微顫抖:「我不想讓他繼續這樣,所以不要告訴他這種事,他能走得更遠過得更好。我已身陷囚籠,憑什麼扯上他!」
  
  「你這話什麼意思?什麼身陷囚籠的鬼話你和他說去!我要是連愛人去醫院這種事都要被瞞著,我准被氣撅過去!」金色的碎發被他撩至腦後,卡洱像是氣極了般冷笑一聲,翠綠的眸子緊盯著眼前沉默不語的女人。
  
  他不喜歡這樣的瑞恩,像是被海水灌進四肢般的深沉,那雙藍眼睛總藏著他看不懂的情緒,隨著時間推移而逐漸加重。如果卡洱上過戰場他就會知道,那是對生的不舍和對死的無助,是尚未流下強忍著的淚水,是走向末路時瞥向路邊芳菲的溫柔目光。
  
  「愛麗絲從不瞞著我任何事,在遇見愛麗絲之前我以為自己不會愛人,在遇到她之後我才知道那些歌詞的含義。沒有她我過得不會更好,世人都一樣。我會和他說的,瑞恩你真該去看看精神科,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自以為是的人了。」
  
  「抱歉,我只是……」
  
  「道歉的話和他說去,拿著你的報告走,以前的瑞恩不會這樣。」
  
  是啊,以前的她不會說這樣的話。
  
  瑞恩走出醫院時正下著小雨,輕柔的似羽絨一般,風一吹就密密麻麻撲了她滿眼。進出的人流途經她身旁,一柄柄雨傘自眼前晃過,恍惚間她看到了那花田裡的金發女子正撐著傘透過人群冷冷地朝她望,嘴角殷紅,眉目如畫,而雨水落於她發間,風一吹是瑟瑟的冷。
  
  她將化驗報告撕碎正准備丟進身旁的紙簍,可那動作進行了一半又被她生生制止,卡洱的話語一針見血刺的她心口發痛。在一聲無奈的嘆息中她將那些紙片塞進了包裡,再看去便是一片細雨蒙蒙飄在空中,哪還有金發人兒的影子。
  
  世上那麼多人求著神明,求著自己不可見的的未來。
  
  可我從沒沒求過你,又何必讓我看到,讓我早作准備。
  
  馬萊
  
  霍金斯不記得確切的時間,他只知道從單衣長袖穿到了羽絨棉衣,旅店的地面鋪上了一層羊絨毯。這是馬萊的一月十八日,艾倫成功與那位馬萊戰士長碰面並獲取了他的信任,那之後幾乎每周那金色卷發的男人都會去醫院看看他那「傷患員」弟弟,哪怕艾倫強悍地可以打趴下三個雇佣兵。霍金斯記得很清楚,那位戰士長名叫吉克耶格爾,曾奉命將瑞恩捉回了博取馬萊長官更多的信任,為了實施冠上大義的名族死刑計劃。
  
  他坐在酒館裡看著被燈光照出瑰麗色澤的朗姆酒,耳旁是薩克斯的婉轉曲調,鼻尖縈繞著花果味的香水。瑟琳娜克萊德曼,明明是個雷厲風行的火辣女人卻喜歡這樣甜膩的味道,像是一把刺刀沾上了果汁甜醬,用來殺/人的利器塗抹沙拉,而他就是那塊被吃下的吐司,不過霍金斯願意被這樣的熱辣美女咀嚼啃咬。
  
  等待的時間不算太長,從佛蒙特州的月光到圓形午夜,他看著舞池裡交互的男女,掠過一雙雙映著朦朧燈光的眼睛鎖住了那一抹收斂的綠意。令人敬畏的始祖巨人再一次出現在他們的面前,馬萊帝國發了瘋都想奪取的力量就這麼平靜地朝他們走來,甚至在吧台點了杯長島冰茶。那人脫下帽子微微頷首就算打過了招呼,剃過的胡渣凸顯出逐漸成熟的臉龐。他是一個帥氣的男人,五官是介於少年和成年間的豐朗俊逸,但那修長有力的雙腿和訓練有素的肩背卻足以表明他是個成熟的男性,藏著鋒芒的綠眼睛像盤於天際的獵鷹,那麼直率而具有野性。霍金斯幫他付了酒費同他一起走向角落的方桌,他想誰也不能讓艾倫屈服,只有他的理想和目標才會讓他放下身段裝成病癆的麻雀。
  
  「三月三十一日會有一場面向世界的巨大活動,內容還未知曉,他准備在那時發動奇襲奪取戰錘的力量。」艾倫抿了口棕褐色的液體說道,神色平淡地像是討論多變的天氣。
  
  「我們收了那女人的錢保護你的安全,其他事情不是咱的業務範圍。」瑟琳娜敲了敲高腳杯說道,微弱的燈光晃過她殷紅的嘴角,那雙微微抬起的淡褐色眼睛看著依舊平靜的男人冷哼一聲道:「但馬萊每一次面向世界的巨大活動都免不了虛情假意的求和,呵,去他媽的世界同伴,老娘才不和他們摻一腳。」
  
  「兄弟,你要說這我就不來勁兒了,還不如說說你喜歡的姑娘。沒有嗎?不會吧,艾倫你可別誆我,總該有那麼一兩個吧?」霍金斯挑了挑眉朝那人笑道,言語間是說不出的調侃。
  
  放在以前的艾倫是不會理會這樣顯而易見的八卦問題,毫無營養宛如廢話。冰涼的觸感從手心傳到五指,像頭一回在夏日喝的清爽果茶,那時候他知道了三笠喜歡藍莓蛋糕,阿爾敏喜歡金桔檸檬的酸甜味道。於是記憶翻開了篇章隨著冰塊的碰撞聲響,他勾了勾嘴角望著那二人說道:「有,她叫三笠,我的青梅竹馬。」
  
  這大概是艾倫頭一回以如此溫柔的模樣說話,那彎起的眉眼像是幽暗叢林中落下的一束陽光,飄起的一陣清風,以至於兩人都在瞬間忘了反應沉浸在這難得的微笑中了。
  
  但艾倫到底還是沒那麼多閑情,他咳嗽一聲恢復原本神情淡淡的模樣,指節敲了敲桌面繼續說道:「詳細的情況還需等些時日才能確定,如果二位有心不如幫我一把。」
  
  「怎麼幫?」瑟琳娜回神道。
  
  「若能找出戰錘的身份,也許可以免掉不必要的殺戮。」艾倫看著杯中沉浮的冰塊淡淡道。
  
  「可現在沒有線索,還有三個月多就到北歐發兵的時候了。」霍金斯皺了皺眉道,心中想起那姑娘給自己的囑托不免一陣煩躁:「媽的……艾倫,如果不發動奇襲,吉克會跟你走嗎?」
  
  「吉克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人,他打定了主意逼我們上絕路。」艾倫幾口喝完那杯長島冰茶說道,語氣間帶著一絲凶狠:「我不會讓他如願。」
  
  絕對不會讓他如願。
  
  瑟琳娜看著那目光暗沉的狠厲青年忽然覺得四肢發涼,那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寒意,像是被狙擊手瞄准時背脊冒汗的瞬間。在她看向艾倫攥緊的手心時她才明白這份惡寒的來源,眼前的人到底不是一般的人類,他所擁有的可怕力量能輕而易舉將這間房屋掀飛。他能救世亦能滅世,而幸好艾倫對外界並不是沒有一絲善意,也許是送他花的小女孩兒,也許是抹去零頭的面包店大叔,也許是湖旁長的茂密的松林,也許是過年街頭絢爛的彩燈。瑟琳娜不知道,但她慶幸這個男人不是同外表般的無情以及北歐政府的決定。他們小心選擇同盟,但更謹慎選擇敵人。
  
  酒館的舞會逐漸趨於高潮,薩克斯的聲音被急促的鼓點替代,在這片喧鬧的環境下,霍金斯剝了橘子遞給身旁黑色甲油的女子,眉心卻隨著艾倫說的話語越皺越緊。他想了想瑞恩在那一年中的表現,對著那人搖了搖頭道:「不,她打一開始就很聰明,不像腦袋不靈光的模樣。」
  
  艾倫看了眼對面的人,將酒杯推至一旁戴上帽子道:「是嘛,也許是他們弄錯了。」
  
  「來吧,讓大姐姐送你回去,好歹我們也是拿了錢辦事的。」這麼說著的瑟琳娜看了眼依舊沉默的霍金斯,淡褐色的眼中閃過一絲無奈,接著那紅底的皮靴便隨著鼓點聲落在暗紫色的地毯上,開門關門間吹起一陣香風。
  
  霍金斯想著艾倫方才說過的話語,橘子皮在手裡磨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那鼓點聲趨於平靜,他才仰頭呼出一口氣暗罵了一聲混蛋。席斯裡大佐的死樣並不安詳,他眼見那畜牲不如的人被吊死在了處刑台上,可霍金斯沒想到他居然到死也不肯放過瑞恩。那姑娘很強,強到離譜,不知疲憊一樣的廝殺仿佛從來不需要休息。艾倫說,有一種藥物是專門為培養死侍而制作的,能大幅度提高人的身體素質和自愈能力,副作用是心智喪失。聽起來像是每一個秘密機構都會研發的藥物,為了讓人類成為真正的殺人兵器。但壞就壞在作為死侍的每一個人壽命都極其短暫,像是將之後生命中的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當下,那麼強悍又短暫的爆發。大多都是窮困潦倒的人,他們自願配合這種藥物的研發與實驗來換取大量金錢給自己同樣貧困的家人,哪怕最後連參加實驗的目的都會忘記。他們會上戰場,會殺敵,會注射藥物,會在沒用之後送回他們的家庭,但那的他們已經不認識除席斯裡以外的任何人了。停止服用藥物後會出現必不可少的幻覺,時間一長他們會擊碎玻璃,捶打著虛無的空氣,行跡癲狂不似常人,這是他們被關進精神病院的主要原因。艾倫就是在傷兵醫院裡看到了這樣的人,他聽著那些護工嚼舌根的言語從字裡行間捕捉到席斯裡大佐的殘酷實驗。短則三年,長則十一年,最後總歸是要死的。
  
  「靠……媽的……操,操,操,操!我去他媽的!席斯裡個狗娘養的玩意兒!沒爹沒媽的崽種我操!」霍金斯猛地從褲兜掏出一根煙卷夾著大衣衝出熱鬧的酒吧,連外門被他撞的抖了三抖。他站在寒氣逼人的街頭猛吸了一口,隨後被突如其來的冷風嗆出眼淚,酒吧內不滿的罵聲被他拋之腦後,他匆匆走在夜間燈火通明的街道上卻毫無目標。
  
  他應該告訴那家伙,應該馬上告訴那家伙讓她做個全身體檢或者血液檢查!和他這樣的亡命之徒不一樣,她有家人和愛人,她不應該繼續插手有關戰爭的任何事情!她要立刻調養身子,哪怕已經……為時過晚。他記得有一回瑞恩在對著空氣說話,那是一個戰後的夜晚,她一個人站在裝甲車邊喃喃自語,直到自己拍了她一下才回過神。她神色淡淡地說自己夢游了,他相信了,因為有幾次他也見著這姑娘在夜間說話的模樣。誰能想居然會有這樣的毒物摧毀一個人的心智,誰能想她就是這毒物的犧牲品。
  
  那不是夢游,雖然不明白為何她還會保留著心智,但在一年前瑞恩確實已經出現幻覺了。
  
  帕拉迪國
  
  「解釋。別移開視線,給我一個解釋!」
  
  在這一身怒吼落下後是死一樣的寂靜,瑞恩雖沒被這樣滔天的威懾嚇到卻也不免因為這憤怒而顫了顫眼睫。她從包中拿出用膠帶黏好的化驗報告走過去遞給面色不善的愛人,隨後在他接過報告閱覽的時候低聲道:「怕你擔心所以沒告訴你,本來就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看看能不能查出些什麼。」
  
  「繼續。」利威爾瞥了眼那人冷冷道。
  
  「我不是被注射了那個藥物嘛,那之後身體機能都比常人要高上許多,但總不可能沒有副作用,所以我不放心就去醫院查了一次。」瑞恩端詳著那人的臉色緩緩說道,這副小心翼翼的神情叫旁人看了去怕是要連連稱奇,聲名在外的分隊長何時有過這副畏手畏腳的模樣。
  
  灰藍色的眸子在掃完一行行指標後落於那粘過的撕裂口,昭示著她不可告人的心思。利威爾將報告疊於桌面,一言不發地看著那垂下頭的姑娘,眼底是瑞恩看不懂的情緒:「卡洱不告訴我的話,你會主動和我開口嗎?告訴我,瑞恩。你會主動和我開口嗎?」
  
  像是一把刀捅進了心底,她抬起頭急切地看著那神色淡淡的男人,薄唇輕啟卻說不出一句話來。這種情況下她騙不了利威爾,而她如果說自己不會告訴他……那他會多傷心啊。
  
  利威爾看著那張口結舌的人忽的就笑了,帶著一絲嘲諷地笑了,他將視線投向桌子的一角緩緩說道:「你總自以為是的做出這種決定,你說為了不讓我擔心,省去不必要的麻煩。」利威爾轉頭看著那不敢同自己對視的人,眸中是十足的嘲弄:「哈!瑞恩,你多聰明啊,你真的太聰明了。啊?怕麻煩誰會去馬萊找你!去北歐陪你過那麼些日子因為你一時興起的計劃!會跑兩個街區買哪兒都能買的牛肉卷!是腦子被屎糊住了才喜歡上你這樣麻煩的女人!」
  
  「……」這回瑞恩是真被嚇到了,因為那些尖銳的話語和他似要落淚的憤怒神情。她愣愣地看著那人,越想越覺得自己混蛋,越想越覺得他說的話在理,於是憋了半天卻只能憋出一個只有氣音的「對不起」。
  
  但久久不聞回音。
  
  瑞恩垂著頭不敢再看面前怒不可赦的戀人,她盯著地毯上對稱的花紋,聽著分秒轉動的聲響。她猜這回利威爾又會對自己失望了,又會不高興了,可她實在不敢說出實情,那支離破碎的未來她怎能同他言說,不是被認為瘋了便是要拉他一同進入囚籠。知道這樣的事情並不是一件好事,每一天都是倒數的日子,每一天都在想還有什麼能做的什麼沒做的,每一天都在盼望著明天不要到來。
  
  這麼無望的日子她怎麼舍得讓利威爾過呢,他要懷有希望的活下去才行。
  
  這樣才行……
  
  「瑞恩?你怎麼站著呀?」是韓吉的聲音,帶著十分的疑惑鑽入了瑞恩的腦海,在抬頭的瞬間她看到了那同樣疑惑的棕色眼睛,而後便是溫熱的掌心貼上了額頭:「嗯……沒有發熱啊。該不會最近工作太忙把人都忙傻了吧,利威爾讓我轉達你文書處理完了就出來,他在門口等你。」
  
  瑞恩先眨了眨眼掃視一圈,隨後暗自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痛的,不是夢。隨後升起的是一股反胃的惡寒,像是蛇蠍爬上四肢,櫥窗內感受的視線,被槍口抵住心髒那樣的惡寒。
  
  韓吉見那人依舊愣著以為是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這會兒便撞了撞她的肩膀笑呵呵道:「嘿!我只和你說啊!我真頭回見利威爾這麼稀罕誰,那貨平時拽得二五八萬的見誰都屎尿屁,到你這兒那簡直太文明有愛了!瑞恩,我問你啊,小年輕談戀愛都這樣的嗎?還是就你倆這……誒!別跑啊!利威爾就在門口又不會丟了!先回答我問題唄,瑞恩!」
  
  她是管不了那麼多了,文書的掃尾工作也交給韓吉吧,現在她只想飛奔進那人的懷抱,其他事情怎麼樣都好。
  
  還是一月中旬的日子,經歷過極北之地嚴寒的利威爾終於感受到帕拉迪島冬日的溫和。他環著雙臂站在辦公樓門口,那副生人勿近的神情是避退桃花的利器,比如不遠處看了他幾眼後竊竊私語的女兵。有這個閑情還不如多跑幾圈,這細胳膊細腿的上戰場還不是當了活靶子,利威爾在這時選擇性遺忘了文工團的存在。因為軍隊的更職位更替他在內城待了三天才回來,也是因為這三天利威爾才驚覺自己之前和某人是如何的形影不離。而回憶開了閘便是關也關不住,所以他來了。
  
  但他沒想過對方似乎更加急不可耐一些,他從未見過瑞恩一步跨下四層台階穩穩當當撲進自己懷裡的模樣,那可真是實實在在的一擊,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上。他三日內心心念念的人就這麼簡簡單單做出了自己意料之外的事情,那抱緊了不放手的依賴模樣好讓他知道這份等待是值得的。
  
  被心上人撲了個滿懷的利威爾暗自勾了勾嘴角,在享受了幾秒後偏還要擺出一副訓誡的模樣拍了拍那人的後腦道:「喂,大庭廣眾的像什麼樣子,還不松開。」
  
  是不滿意的鼻音和無奈的妥協,瑞恩癟了癟嘴才松開眼前的人。可方才兩人爭吵的虛幻景像還在她腦中,像是厚重的棉花壓在心底怎麼也喘不過氣,她太過疲憊什麼也考慮不了,她只想一直抱著他,來打破心中逐漸浮起的恐懼和不安。
  
  而利威爾也在這過於直白的視線中感受到些許異樣,那幾個偷看著他的女兵早在他家小狼的投懷送抱後沒了蹤影。雖然她宣示主權的方法總是很明顯,但那也是以前,在確定關系後過了好幾年的現在,她這樣的行為著實不太常見。所以利威爾看著這只似乎低垂著尾巴的小狼,牽著她的手邊走邊問道:「是你哥對你挑刺兒了還是公司破產了,總不會是韓吉沒算你加班費吧,到底怎麼回事?」
  
  「我有那麼貪財嘛。」瑞恩嘟囔了一句後像往常那樣挽住身旁人的胳膊,頂著兵團內見怪不怪的視線悶聲說道:「沒什麼,就是突然好想你,不喜歡下次不做了。」
  
  「不是不喜歡,只是會讓人撒不開手。」利威爾輕聲說著,隨著那人逐漸收緊的胳膊又繼續道:「畢竟在外面,你也收斂些。」
  
  淺意思就是喜歡的會撒不開手,不在外面就可以做咯。
  
  瑞恩短促地應了一聲,只覺得利威爾順毛梳的功夫越來越好了,哪怕是用訓誡的語氣說出來的話還是那麼動聽。於是她偏過頭看著那人依舊帥的過分的側顏和長的令人驚羨的睫毛,在後者終於忍不住投來的不耐視線中開口道:「我三天前去做了個化驗,卡洱有和你說過嗎?」
  
  帶著幾分試探和小心翼翼。利威爾不明白這份試探的含義,但那雙微顫的雙眸像是在害怕著一些未可知的事物,就像夜間的鬼魅,湖畔的幽火。可她從不信牛鬼蛇神,為何會露出這副害怕的模樣。
  
  利威爾皺了皺眉看著那藍眼睛的姑娘回道:「沒有,為什麼那家伙要和我說?結果呢?怎麼樣?」
  
  「一切正常,和剛回來那時候查的一樣。」
  
  「是嘛。身體呢?有哪裡不舒服嗎?」
  
  「嗯……」
  
  那雙藍眼睛眨了幾下,仿佛在思考下一個合理的答案來應付自己的問題。瑞恩的每次猶豫背後都有著不可告人的理由,或許是藏起的傷口,或許是不能讓他知道的秘密。她總有成千上百個理由隱瞞那些或大或小的事情,而他也總有成千上百種方式讓她開口,沒有人喜歡被戀人瞞著的感覺。利威爾在這時感到了些許火氣,但他捏了捏身旁人的手心在她投向自己的目光下嚴肅地開口道:「老實回答我。」
  
  「其實我也不太明白,等我回過神來韓吉就站在我面前,但我剛剛看到的明明是你……你還說腦子進屎了才會喜歡我這樣麻煩的女人。」
  
  這回倒讓利威爾在瞬間忘了言語,他灰藍的眸子有些驚異地望著那一本正經說著話的女子,在反復確認後才皺起眉道:「你看到的我是這麼說的?」
  
  「嗯,看起來挺像那回事兒的,我也覺得……」
  
  「放屁,下次再看到直接衝他臉上來一拳。」利威爾打斷了她的話語道,面上浮出一絲不屑的神情:「嘛,確實你是個麻煩的女人這點毋庸置疑,但也是我腦子清醒時自己選的。說出這話的人才像腦子進屎。」
  
  麻煩的女人這點倒是沒有否認啊。這麼想著的瑞恩不由得勾了勾嘴角,雖然知道剛才看到的利威爾大概是自己臆想出來的,但那包含怒火的話語卻是字字句句扎在了心底。如果事情發展成那樣,他會不會也是那樣即憤怒又失望的神情,因為自己總有理由的隱瞞,因為自己的私心。
  
  路旁的雪松站的筆挺,風一吹抖落下簇簇細雪,明明再過一個多月就是春天,而她卻不期望著季節更替。寒鴉四起的山野,銀裝素裹的街道,連低垂的藤條都像是對於生命的昭示。如果時間能永遠留在這個冬日就好了,停在帕島的聖誕,停在沃斯的湖畔。她實在沒法開口,她再也不會瞞著利威爾任何事,但對於那件事她真的開不了口。
  
  「什麼時候開始的,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點完餐後的利威爾看向正在撥弄干花的女人,那本是纖長白皙用來撫琴譜曲的手,現在卻布滿痂痕。干枯的玫瑰被她夾在指縫,一片暗紅的花瓣隨著她的動作掉落桌面,像干涸的鮮血,像生鏽的鐵塊,只是味道還留在鼻尖,叫人想起六七月落滿陽光的花田。
  
  「我也是今天才發現,以前看到的總是那金色長發的家伙,我以為是它,但仔細想想它不會那麼頻繁的和我見面。」她拾起那片花瓣抬頭說著,藍眼睛專注地望著對面的人半開玩笑道:「看,這下我真成瘋女人了。」
  
  「你不瘋,瑞恩。」利威爾看著她說道,心中是突如其來的疼痛,他想起以前總說她瘋的話語卻沒想一語成讖。那灰藍的眸子閃爍著微光,他以心為筆描過對面人的五官,點過眼角淚痣,在將這張記了無數遍的容顏再次牢記於心後才重復道:「你不瘋。」
  
  「沒人會喜歡一個瘋女人,誰知道我哪天又會看到什麼,也許是活過來的席斯裡好讓我將他的雙眼戳瞎,再一次吊死在城牆。」瑞恩碰了碰他的指尖說道,那神色淡淡的模樣卻與所說出的話大相徑庭:「沒有什麼比這要更可怕了,利威爾,它會日益加重,我總會瘋的。」
  
  「你說這樣的話無非是想激怒我推開我,我不是那樣始亂終棄的混蛋,戒指隨時都可以交給你。」利威爾看著那人露出的無奈笑意繼續道:「至於那男人,我倒後悔沒戳瞎他的狗眼,拔下他的舌頭,將他丟進糞坑與豬同眠。」
  
  利威爾不會知道自己對她說過的那些話意味著什麼,他永遠不會知道這些話曾給了她多大的勇氣,曾多少次拯救了她。他是這樣的,像一束光透過重重煙瘴落於冰封湖面,在雪漫的冬日一次又一次喚醒她,一次又一次將她從深潭中扯出。瑞恩淺抿了一口紅茶想道,如果真有辦法讓這個男人放手那一定是消失的愛意和死亡的鐘聲。
  
  可自己沒法不愛他
  
  她也真的不想離去
  
  「利威爾。」
  
  「怎麼了?」
  
  「我想死亡也帶不走我了,我的靈魂會在開滿蒼蘭的花田徘徊,等你尋得那一處地方。你說,我怎麼能舍得離開你。」
  
  利威爾看著眼前苦笑著的人,那雙藍眼睛中藏著如水般清淺的無奈和深入骨髓的愛意,那麼灼熱,那麼令人心動。他想起了幾年前這姑娘在他耳邊輕聲許下的承諾,那滿懷私心的,助他無傷無痛,幸福平安的承諾。可她明明說了那麼多的謊,瞞了那麼多的事,獨獨在對他的祈願上前所未有的誠懇。
  
  她是一匹被寒冰烈火鍛煉到凶猛無比的狼,做過所有這個年紀姑娘所不敢想的事,所恐懼的事。可她依舊包含著一顆赤子之心,她依舊記得怎麼愛人,怎麼保護別人,依舊這麼溫柔地朝他笑著。
  
  「那就別離開我,乖乖呆在我身邊,哪兒都不要去。」利威爾這麼說著,用不容拒絕的強硬語氣和藏著希冀的灰藍色雙眸。這不是一次的祈願,這是他無數次的念想,是他對流星許下的真切願望。
  
  他以為自己早已經習慣了離別,但僅僅是想像就帶來的疼痛讓他明白這只是自大,他從來不習慣離別,他不喜歡那樣的場景。
  
  他不願自己同她經歷這些。
  
  「好,哪兒都不去,我答應你。」
  
  因為你是我唯一的愛,讓我朝思暮想。


Heaven
  
  她坐在前往馬萊的游輪,在如洗的湛藍天壁下,在三月九日的春日早晨。駕駛員是軍中選出的機械學徒,年紀輕輕精力充沛,比年長一輩更擅長接受新式教育的十九歲少年,他名叫雷奧納多沃奇,是一名平平無奇的駕駛員。
  
  早在一周前他就接到了有關這次出航的任務,負責接送兵團的人們前往馬萊,像他這樣的官職不能得到更多詳細的情報,但雷奧納多明白自從上回那幫白皮膚的綠眼睛人們來到島上後一切都有些許不同。和平就像握在手中的細沙,他現在時不時回想起故鄉的麥田,每到秋日風一吹便颯颯的響,遠遠望去是一片金黃的麥浪,從腳下一直衍生到牆邊。在那時他認為這就是所能望到的極限,直到他知道世界是一個圓,他知道牆外還有人類,他知道戰爭非打不可,他知道生死由不得他選。
  
  而這次的出航卻還是讓他心存顧慮,那位穿著杏色襯衫身披毛呢大衣的黑發女子,赫赫有名的年輕分隊長瑞恩克勞德。一張單行的船票被遞到自己手中,哪怕是三月份的天氣卻還免不了潮濕的冷意,他站在跳板旁看著風從她寬大的衣擺間穿過,揚起的闊腿褲下是蒼白纖細的腳踝。她一定在清晨洗過頭發才會有那麼好聞的花香,像是紅玫瑰或是新來的荷蘭野薔薇,那位同樣聲名在外的利威爾少佐走在她身旁,手上拎著一大箱子行李和一個小挎包。雷奧納多站在跳板旁檢票,心思卻還放在那引人注目的兩人身上,直到韓吉團長敲了敲他的頭用惋惜的神情表達了不管是瑞恩還是利威爾都心有所屬,自己完全沒有一點機會的意思。
  
  十九歲的黑發男孩兒愣了片刻,隨後臉頰兩旁泛出些許紅暈,一副窘迫的模樣大聲否定道:「哈?我才不是這個意思嘞韓吉團長!可是您看,這兩人這麼多年了為什麼還不結婚啊?您不知道現在小酒吧的賭注居然有壓他倆訂婚日期的,那位霍布斯家的小少爺都在二月底辦了婚禮,可這兩人……少說也有五年多了吧。」
  
  何止五年多。韓吉聽著這話看向上了游船的二人在心中想著,他倆在一切開始前就在一起了,這份陪伴哪只五年多。
  
  雷奧納多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就看著那掩映在風衣衣擺下交握的雙手,任誰都會覺得那兩人早已結婚了的。那瞬間,他仿佛明白了什麼又似乎什麼都不明白,只是在這樣晴朗的的天幕下感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悲傷。難怪料峭春寒最為磨人,韓吉瑟縮了下身子看著身旁不諳世事的男孩兒緩緩說道:「我也下了賭,賠率三倍全壓。」
  
  而後她勾了勾嘴角在那男孩兒震驚到無以復加的眼神中義無反顧地踏上跳板,陽光穿梭在她棕紅色的發間,直到走上游船她才在心裡補完接下去的話語:如果這個五月,他還在,她還在,他們會在島上舉辦前所未有的盛大婚禮,酒水舞會,徹夜狂歡。她賭,她兄弟和她姐妹的幸福未來,哪怕傾家蕩產她也會賭。
  
  因為千金易得,良人難求。
  
  「這才是三月九號小鬼們吸著鼻涕啃面包的日子,我知道你這家伙狼皮厚不怕凍,但還是戴條圍巾來的好。」利威爾看著身旁倒頭就睡的人還是沒忍住說道。
  
  「嗯……好,圍巾呢?」瑞恩強打起精神看著身旁皺著眉的男人道。誰讓她回帕拉迪島的這些日子被照顧的很好,能干的部下和嚴厲的安娜基本要讓她這個大老板躺著賺錢了,別說在三軍合並阿爾敏還當上韓吉助理後的現在,軍隊的文書真的被分攤掉了很多。所謂生活舒適睡得更香,瑞恩還真在這臨近結局的三個月裡過了一段舒服日子。
  
  利威爾撐著頭看那人支起身子眯著雙眼東翻西找,喉嚨裡還發著懶惰的嚶嚀。最後她在箱子外層找到一條疊的整齊的藍色圍巾,不松不緊繞了三圈兒,調整好姿勢斜靠在椅背上倒正好能當個枕頭。韓吉上來時正巧撞見瑞恩縮在圍巾中裹著大衣昏昏欲睡的模樣,黑色的發絲散在臉龐,這模樣真像只蜷縮在窩裡的動物。這麼想的她擒著忍不住的笑意走過那兩人身旁,而後一聲極淺的笑聲從身後傳來,還未等她聽個真切便被雷奧納多在廣播中的聲音掩蓋。她坐上了斜後方的座位,在一片碧海藍天的倒影下看著右前方的那兩人,窗戶中的黑發人正淺勾著嘴角,灰藍的眼底是一片令旁人驚羨的溫柔。韓吉不由得挑了眉梢默默推了推眼鏡,這種時候她格外想念能分享八卦的同僚們,而遠在羅賽正考慮早飯吃什麼的艾爾文默默打了個噴嚏。
  
  馬萊
  
  「誒,說起來你那朋友是怎麼又當老板又當士兵的?老娘也想衝一番事業買雙紅底高跟鞋啊,佣兵團新來的妞兒可不能占了姐的風頭。」
  
  她穿著修身的黑色連衣裙,腰部鑲嵌著流線型水鑽,鮮艷的紅色卷發散在暗紫色的披肩上。隨著高跟踩上台階的清脆聲響,一位高挑的女子拎著手提包走至游船碼頭的月台上,迎面而來的是混著冰雪氣息的鹹腥海風和早晨十點的明媚陽光。隨著靠岸的游輪和伸出的長長跳板,她終於見到了自己金主的模樣,的確有那麼點兒意思。
  
  霍金斯摁滅抽到一半的大衛杜夫頗為臭屁的整了整自己用昔日戰友的錢買來的西裝外套,一副天上地下唯他最帥的模樣,像只開屏的孔雀。可他那冷面冷心的殘酷朋友並不會在意今日他是穿了還是沒穿,那人圍著條深藍的圍巾一步步向他走來,藍眼睛掃過自己火辣動人的戀人,面上帶著幾分明快的笑:「我可算見到把你迷的神魂顛倒的女人了,瞧瞧這頭靚麗紅發,上帝造的尤物!」
  
  霍金斯聞言便嬉笑著衝身旁同樣樂著的人道:「嘿,寶貝,我們的金主大人在誇你,沒准你的一個吻能讓她再變出些金子來?」
  
  「去你的!這樣嘴甜又可愛的小妹妹,親一口不要錢。」瑟琳娜笑著抬起那人下巴,紅唇輕輕落於她的臉龐,淺色的雙眸掃過身後一行大為震驚的人們眨了眨眼道:「親愛的,這樣不會冒犯到你吧?我聽說帕拉迪國風俗與北歐有所不同。」
  
  「不會,只是我戀人的目光有些灼熱。」瑞恩微微拉開瑟琳娜笑道:「艾倫在哪兒?」
  
  這邊用通用語對話著的三人全然沒注意到身後八卦到極致的視線,韓吉咋了咋舌看著那大紅波浪的高挑女子,同時注意到身旁人不斷發出的低氣壓。在皮一下和生命安全的天平上韓吉第一次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她看著利威爾捏緊的拳頭不由得在心裡默默道:兄弟,你該防的大概不止男人。
  
  「對了韓吉,我想到一個事兒。」那走在前面和兩人相談甚歡的人兒突然回過頭衝韓吉一本正經地問道:「是不是還得給我算翻譯的費用?」
  
  「……利威爾,我好像知道克勞德家富裕的原因了。」
  
  「啊,你明白就好,這的確是原因。」
  
  他們乘著馬萊的能源車前往最為繁華的中央大道,瑞恩記得這條路,她就是在這兒和窗外的利威爾擦肩而過,看他消失在後視鏡的人群中,那麼遙不可及。
  
  這一回同行的並沒有104期士兵,因為這次任務艱巨,可以說是要在實地考察後立馬制定奪取戰錘巨人力量的計劃。在路上霍金斯與瑟琳娜已經將馬萊二十五日後的慶典告知帕拉迪國的各位,並猜測這是一場早有預謀的活動。久不露面的英雄家族,召集了世界各國的重大宴會還處在馬萊戰事緊張的現在。韓吉聽完這些話語漸漸皺起眉來,根據情報戰錘巨人代代效忠於戴巴家歸順的可能性幾乎為0,而戴巴家出席的那一次宴會或者說當天晚上舉辦的露天活動將會是最好的機會。
  
  「那會是一場巨大的戰爭,像是巴勒大橋上炸開的煙花一樣。」一直沉默不語的瑞恩突然開口,她抬起幽深的雙眸看著窗外一張張笑著的臉,像是從那個白色房間向外看去的一樣:「艾倫在那天會奪去戰錘巨人的力量,他一定會這麼做。」
  
  「但那時會有平民和外來使者在場,你說的大戰會將他們牽連進去。」利威爾輕嗅著杯中的紅茶說道:「你既然要馬萊簽下罪狀書,就不能讓我們成為加害者,匕首不能落在我們手裡。」
  
  瑞恩看著利威爾那副冷靜的模樣微微出神,他應該會希望不傷及平民不擾亂秩序,那回他們吵架的原因就是這一點,但現在……
  
  「怎麼?有什麼想說的嗎?」利威爾側目道。
  
  「不,我記得你那時候和我大吵了一架,因為我說無辜者沒必要一個個同情,可世上誰不無辜呢。」瑞恩眨了眨眼說道,明明是殘酷的話語卻又那麼的真實。
  
  利威爾看著這樣的她不由得想著,也許瑞恩不是個殘酷的女人,她只是過於現實,而現實本就是殘酷的。人們用華麗的服裝包裝修飾,用香水精油遮蓋掩藏,但她看穿這些虛浮的表像直擊人類卑劣腐朽的內在,將那些醜陋的人性看得清清楚楚,清楚的就像她脖子上的疤痕。
  
  「啊,誰不無辜呢。」利威爾收回目光暗了暗神色說道。
  
  過了不久,當艾倫再次推開咖啡店的大門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時,那些在調查兵團的日子就像海風撲面一般席卷而來,帶著被淚浸濕的鹹意。但那些在過往中出現過的溫暖的人們,他們的音容一直記在艾倫心底,所以他走向自己的三位長官摘下帽子道:「韓吉團長,利威爾兵長,瑞恩小姐,好久不見了。」
  
  「是利威爾少佐,這家伙現在是少佐了哦!艾倫!」韓吉拍了拍身旁人的肩膀笑著說道,那從未變過的直爽個性倒讓艾倫忍不住笑了出來。
  
  「吃過了嗎?要不要來份甜品?。」
  
  順著這聲音他看向坐在利威爾身旁的女子,頭發長了許多,神情也不似剛回來時那般冷漠。艾倫搖了搖頭坐在韓吉旁邊,余光卻一直注意著瑞恩的舉動,他後來又去傷兵醫院裡了解過,那藥劑的確是真的,副作用也是真的,十幾年的倒計時更是真的不能再真。可她現在吐詞清晰眸光澄澈,怎麼也不像是停藥後的瘋癲模樣。
  
  也許因為瑞恩小姐不是人類所以那些藥物在她身上無效?思索無果的艾倫最後只能這樣認為,他希望那個給予他們童年甜意的調查兵姐姐也能過上甜蜜幸福的日子,和利威爾兵長一起。他希望那些溫柔的人都能夠被這個世界溫柔相待,比如三笠,阿爾敏,比如讓,莎夏,科尼,比如……但他卻忘了一件早該記住的事情,世上是沒有公平的,除非公平掌握在自己手裡。
  
  「這是極其冒險的做法!」韓吉聽完艾倫的計劃後皺起眉道:「馬萊人磨尖了牙齒准備奪取你身上的力量,在那樣的情況下發生什麼都不奇怪!」
  
  「確實發生什麼都不奇怪,但如果不去冒險就什麼也得不到。」艾倫錢抿了口咖啡淡淡道,松綠的眼睛泛出些許陰霾:「吉克對安樂死計劃志在必得,不能讓他有一絲起疑的地方。」
  
  「等等,什麼叫做安樂死計劃?那死猴子又在策劃什麼?」利威爾正了正神色看向對面的人問道。
  
  緊接著艾倫便將吉克告訴他的計劃復述給了眾人,看著那二人的神情隨著自己的話語而逐漸僵硬,眼底泛出不可名狀的怒火,直到他尾音落下後的幾秒鐘,這片停滯的空氣才慢慢流轉起來。
  
  「這的確是一勞永逸的辦法,但我不能接受。世界將一切災厄的源頭推給了這座島,對將要到來的黃昏視而不見,像是胡亂撒氣的孩子。」瑞恩垂下雙眸說著,食指慢慢劃過桌上的擦痕:「艾倫。」
  
  「瑞恩小姐。」
  
  「去做吧,你身後有我。」
  
  這麼說著的她淡淡笑著,仿佛剛才做出的不是什麼生死承諾。像是一團火苗燒在了艾倫心底,記憶中那位調查兵姐姐的笑容與現在的漸漸重合,哪怕經歷了這麼多年的磨難苦楚,瑞恩小姐果然還是瑞恩小姐啊。
  
  這一行韓吉等人只在此停留三日兩夜,而瑞恩會在此一直留到三月三十一日,不僅僅是為了保護艾倫,更為了考察場地為了在戰鬥中更好的發揮。十五歲的雷奧納多第一回見到瑞恩分隊長是在四年前的表彰大會上,她一席軍裝束著長發,手腕上戴了條紫色鏈子,那雙眼睛像櫥窗中泛著光的藍寶石。在表彰大會結束後的他本應隨著大部隊走出皇宮,但小腹的脹痛感讓他慌不擇路推開了休息室的大門。也正是這意料之外的一推,讓他看到了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例如利威爾兵長斜斜瞥向他的不耐視線,例如被他抱上窗台邊緣的藍眼睛女子,例如兩人間曖昧的姿勢以及……
  
  「嘖,士兵,你一臉憋屎的表情站在門口做什麼?有點自覺就關門走人。」利威爾兵長皺著眉頭不耐道。
  
  可他的的確確是在憋著屎啊……
  
  「嗯?親愛的,你怎麼沒鎖門?」瑞恩分隊長勾著面前的人肩膀朝他望去。
  
  對啊!為什麼不鎖門!
  
  但那時候的雷奧納多實在達到了身體的極限,居然能在兩人如刀子般的視線中直直衝進一旁的衛生間,落了鎖後一瀉千裡。他至今還能記得利威爾兵長那殺人一般的眼神以及門外傳來的女子笑聲,介於這項罪名雷奧納多15歲的人生就算在明天宣告結束也不足為奇,他有幸目睹了兵團兩位長官的親熱場面,還是啵嘴的。
  
  「哈哈哈哈哈!居然還有這種事情啊?利威爾沒找你秋後算賬?」韓吉聽完這段故事後大為震驚,笑的花枝亂顫連手中的酒杯都拿不穩了。
  
  「是啊,我都以為我要死了,那時候利威爾少佐的表情真的……」雷奧納多嘆了口氣說道,像是要壓下那股逐漸浮現出的驚恐一般喝下了半杯莫吉托:「韓吉團長,您真的不會醉嗎?」
  
  「嗯?這點酒對我來說不算什麼。」韓吉擺了擺手說道。
  
  「但您已經喝了一瓶了。」雷奧納多擔心道。
  
  「啊,小事小事,瑞恩直接對瓶喝的,次次兩瓶起步。」韓吉望著窗外風格獨特的建築勾著嘴角說道。
  
  「噫?分隊長那麼能喝嗎?那為什麼不讓她下來一起啊?明天我們就要走了,再見面就是二十多天後。」
  
  聽到這話的韓吉斜斜地望向身旁十九歲的男孩兒,一頭棕色的卷發貼著他的額角,那眼中是一片少年人才有的純真。真好啊。她勾了勾嘴角喝下最後一口白葡萄酒,衝著二樓的方向挑了挑眉道:「你知道有句話叫小別勝新歡嗎?」
  
  「什麼意思?」雷奧納多疑惑著。
  
  於是她勾過十九歲少年的脖子在他耳邊說了幾句,隨後拍了拍臉頰通紅的雷奧納多豪邁地笑了出來:「所以啊!我們這些獨身漢就只能扎一堆咯!來來來!喝酒喝酒!」
  
  自浴室傳來的水聲和散在空中的薰衣草香皂味兒,因為是三月春寒的日子,酒店的房間都鋪著紫紅色的毛絨毯,也許是經常換洗的緣故那顏色並不算太髒。明黃的燈光晃在頭頂,置物架旁還掛著一副印刷版的畫,裱框是棕色的,畫上畫著海濱沙灘。這是五層的小酒店,包括一樓的餐廳和二樓的棋牌室,瑞恩就住在四樓朝北的房間,從窗口望去能看見不遠處插著馬萊國旗的公立劇院和街上的人流如潮。
  
  彼時她正坐在床邊,眼睛牢牢盯住窗戶的一角,原本平靜的眼底漸漸染上了些許狂氣,末了她抓過一旁的枕頭朝那兒猛地砸去。當利威爾從浴室出來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副場景,那姑娘抓緊了身下的床單正目光如炬望著空無一物的窗口,在這樣令人心驚的畫面中她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You're trying to drive me crazy,but I won't let you. Not now.」
  
  「……」聽懂了這句話的利威爾停下擦拭頭發的動作朝她走去,他該慶幸那時自己多學了些通用語。
  
  他明白瑞恩正在經歷什麼,磨人的幻像愈加嚴重,死去的亡靈如影隨形,像黑暗中窺伺的眼睛,像湖上搖曳的殘影。經由他手給這姑娘刻上的傷痕,哪怕到了地獄也不肯放過。利威爾就坐在她身邊靜靜地看著,醫生說過將她從幻覺中強行抽離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也許會對大腦造成損害。所以他只能看著,看著她身心分離,看她一次次進入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世界,看她的思想浮於空中再晃晃悠悠回到原地,灰藍色的眼底是平日裡不曾表露的擔憂。
  
  幸好每次的時間不是很長。
  
  「嘿,我回來了,這次過了多久?」她長呼出一口氣望向自己,眼底是一片清明的月光。
  
  「不長,五六分鐘。」利威爾起身給她倒了杯水說道,灰藍的眸子掃過被丟在牆角的枕頭:「你朝那混蛋丟的?」
  
  「嗯哼,他穿著軍裝總也不走,我氣急了。」瑞恩接過那杯水淺抿了幾口說著:「大概是在地獄過得不好想拉我一道下去。」
  
  聽著這話的利威爾沉了沉眸光,他伸手摸了摸那人的耳廓最後撩起一縷秀發說道:「是嘛,那他不會如願了。」
  
  「為什麼?」瑞恩握住他的手腕問道。
  
  「因為你將和我共赴天堂。」


春吻
  
  三月底或是四月初,關鍵看戴巴家族將演講日期定在哪一日。最好不要下雨,也不要起風,希望那是個明月高照的夜晚,有著一切對戰鬥有利的條件。艾倫拄著拐杖坐在傷兵醫院的樹蔭下,面前是被護士攙扶著行走的病人和穿過庭院的陽光。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愜意的下午,連拂過臉頰的風都泛著閑散的倦意,他可以嗅到芳草萌芽的氣味和醫院中特有的藥水味兒。分明是很適合午睡的日子,但他顯然更在意從門外走來的金發男人,同自己血脈相連的親哥哥。艾倫收回目光看向那走來的人兒,一身正裝戴著臂章,那副小眼鏡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他的鼻子像父親。
  
  「哥哥最近比較忙沒怎麼來看你。」吉克走至他身旁低聲道。在馬萊盡顯威名的戰士長此刻一臉笑意地看著自己病弱模樣的弟弟,那眼中的確是含著親情的。
  
  「沒事,在這裡的日子不算太壞。」艾倫仰頭看著那人說道,松綠的眼中映出一片湛藍天壁:「有時間了嗎?」
  
  「四月一日是慶典的日子,那一場演講會在三日後。」吉克這麼說著坐到艾倫旁邊嘆了口氣道:「算算日子正好是我從中東回來沒多久,馬萊的老頭兒真是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中東?」艾倫側頭問道。
  
  「啊,那幫家伙的反巨人武器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挨上一下連盔甲也會開花,我的野獸去那兒只會被打的稀爛。」吉克找下眼鏡揉了揉眉心道,「但老頭兒們等不及了,除了戰錘以外的所有巨人都派去了這場戰役,希望到時會有個解決方案。」
  
  「是嘛。」
  
  四月五號就是計劃實施的日子嗎,艾倫收回目光在心裡默默想著,要將這個消息送回帕拉迪島還要通知瑞恩小姐,這樣一來一切都准備好了,現在就差一個問題……
  
  「哥哥,我們的計劃是奪取戰錘的力量制造混亂對吧。」
  
  「對,是這樣沒錯。」
  
  「那就讓我來選擇時機,要對付的人只有馬萊士兵和巨人,那些無辜的人……」他垂下眼瞼似是想到什麼一般皺起了眉頭,松綠的雙眸泛著微光:「我果然不想看到那副慘狀。」
  
  「艾倫……」吉克看著自己四年下來卻依舊天真的弟弟,心裡是說不出的感覺。他明白也許是這個計劃讓他想到了那一年破牆的光景,看那些無辜的生命被踐踏蹂/躪最後進到巨人的胃裡。所以他嘆了口氣點了點頭道:「隨你吧,反正要做的事情不會變。」
  
  是啊,反正要做的事情不會變。艾倫收回目光看著地上的一點想著,那雙眼睛像是藏了千萬情緒一樣深邃。他想起來幾日前那女子同他的對話,他看不見那人卻清楚地聽見了她的聲音,想來這也是她奇怪能力的一種,的確令人心驚。
  
  「瑞恩小姐,你真的確定戰錘巨人的身份了嗎?」
  
  「嗯,確認了。我會挾持那家伙,在此期間有人會協助民眾和外國使團的疏散。」
  
  「不行,我的目標性太大這對您來說很不安全,如果對方巨人化了……」說到這裡的艾倫忽然抬頭看著面前虛無的空氣仿佛意識到什麼一般說道:「原來如此,刀子不能落在我們手裡,原來如此……」
  
  「我很安全,她傷不到我。艾倫,不要讓吉克起疑,拜托你了。」
  
  那之後平地起了一陣風,像是女子離去時揚起的裙擺還帶著些許花香,她來的悄無聲息去的不留痕跡。艾倫有些羨慕她的那種能力,有那樣的力量哪怕是天涯海角都能走遍,如果她不樂意誰也找不著她。
  
  三月二十四日晴
  
  瑞恩有很多不喜歡的東西,例如蟲子,花粉,太烈的陽光,小孩兒,長褲,貧窮,還有熱狗。她站在攤頭買了三根熱狗分給了身旁眼巴巴看著自己的鼻涕小鬼們,寬邊的太陽帽遮住了她的神情,旁人所見的只是一位穿著白色長裙戴著絲巾的溫柔姑娘。大部分時間是她一個人,霍金斯和瑟琳娜已經回去北歐通風報信,四月一日的下午不出意外就會看見代表北歐使團過來的拉斯,戴著他的紅色領結一臉正派的模樣。
  
  雖然馬來人民極其排斥收容所的艾爾迪亞人,但也不至於為了他們而另外修建一個車站,政府到底是沒有那麼多閑錢來搞階級歧視的,只要一個臂章就足以代表一切,像是二戰時期的納粹集中營。但瑞恩來這兒不是為了悲天憫人,感時傷秋,她來見一個人,單方面地見一個人。
  
  兩天一夜的車程並不好受,年輕的小鬼們還鬧騰了一宿當真是讓精力欠缺的成年人有些遭不住。皮克打著哈欠從列車上下來,余光裡是因回到祖國而感激涕零的賈碧和一眾死裡逃生的艾爾迪亞士兵,陽光落在他們身上顯出一絲劫後余生的韻味來。但這副樣子倒也不壞,有著他們那個年紀的活力和還未被戰爭麻木的心,繼續活在馬萊帝國編造的謊言裡相信世人會平等地對待榮譽馬萊人。皮克看著那四個年輕的孩子不由得輕笑了出來,墨色的眼底泛出一絲無奈,究竟是什麼時候自己也有了那種想法呢,這可真是一件違背馬萊祖國的大罪啊。這麼想著的她提起行李朝出口走去,外面是一片澄澈的天空,三月底的天氣總是好到過分。
  
  但只走了沒多久她便察覺出一道視線,不帶攻擊性的僅僅是朝她望著的視線。
  
  難道是仰慕她的人?
  
  這麼想著的皮克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看那灰色建築下的人潮洶湧,看身穿軍裝的人從自己身邊一個個走過。她就像站在不曾間斷的海浪中,被逐漸衝散,被帶著飄向大海。
  
  你是誰?
  
  她忽地發力拼命擠過身旁的人,在明艷的陽光下頂著那些異樣的視線拄著拐杖一步步艱難的在人潮中往回走著。
  
  你是誰!
  
  車站的出口就在眼前,她不知道為何會生出這麼荒謬的想法,但直覺告訴自己要回去見這個人,哪怕沒有道理,哪怕只是虛妄。在最後的幾步距離下,一只手止住了自己往前去的步伐,她回頭看著皺起眉頭的戰士長才忽然驚覺到自己的衝動,她覺得那個人會是誰。黑色卷發的女人垂下眸子勾了勾嘴角,眼底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
  
  呵,怎麼可能。她怎麼會再回來這個帶給她無盡傷痛的地方,她應該在北歐過得好好的。
  
  那道視線消失了,無跡可尋。
  
  三月二十八日多雲
  
  棕紅色馬尾的女子手上拿了封白底的信,她隨意將短外套披於上身便匆匆趕往另一處的辦公室。三下敲門聲和一聲短促的回應,她推門進去便聞到一股醇香的咖啡味道,不屬於島上的咖啡味道。
  
  題外話,在與日出帝國和北歐聯盟國的貿易往來中,對方出口的工業用品在內地大受好評,科研院的人們磨尖了腦袋對那些寶貝們進行拆分組裝,為了弄懂其中原理。而帕拉迪島外大片未收污染的牧草大大提升了牛肉制品的質量,比起因工業革命污染而僵硬的肉質,北歐的中產階級們更樂意花錢買帕島的牛肉。安娜光是處理訂購單子就已經一個頭兩個大,誰讓自家小姐家大業大,分所眾多,最近還在外頭不知忙什麼久不歸家,連賬戶上又多了好幾個0都不知道……思至此處安娜憤怒的將化妝鏡拍在桌上:不管了!等小姐回來她就要提議!她要加工資!
  
  而現在韓吉手上的信正是艾倫和瑞恩送回來的情報:四月一日慶典,四月五日演講,地點在艾爾迪亞收容區的人民廣場,吉克同意讓艾倫挑選時機,以及戴巴家的戰錘巨人身份已經知曉。
  
  「真是出的一手好牌,選在那樣人流密集的地方是要巨人們大開殺戒啊。」皮克西斯司令瞧著那張紙上的寥寥幾字說道,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這沾了血的刀子放誰手裡都會落下口實,同樣是艾爾迪亞人何必彼此為難。」
  
  「司令,那時候我們還是按照原計劃出兵嗎?這一次的戰鬥很有可能將我們推上風尖浪口,哪怕是三女神在場也不能保證每一步都和預想的一樣。」韓吉看著那光頭的司令皺眉道:「其實有更穩妥的方法不是嗎?讓瑞恩將戰錘綁回來,艾倫哄騙他那黃毛哥哥……」
  
  皮克西斯聽著韓吉這話笑了,每當這時他總會不由自主將前任團長和現任團長作比較,艾爾文賭徒的個性和韓吉的謹慎。兩人都是極其聰明的人,但若是做為團長則應該是更敢於冒險,敢於在絕境中殺出血路,敢於承擔後果的人。
  
  巨大的風險代表著巨大的收益。
  
  「你答應過你那位朋友會出兵支援,利威爾少佐也一定不會讓她孤軍奮戰。」他喝了口面前的咖啡緩緩道:「神決定不了人類的戰局,一道神諭和槍口子比起來什麼都不是。要將命運拿在自己手上,要把戰局握在我們手裡。」
  
  韓吉微微頷首便推門而出,這個計劃真的只有少數人知道,就和老話說的一樣:太多人,太多的想法,你不能讓他們閉嘴就只能看著計劃分崩離析。包括艾倫同吉克的假意求和,表面上是安樂死計劃的支持者,看似由吉克實則由他們策劃的襲擊,而後將染血的刀子丟給馬萊,好一出借刀殺人的妙計。
  
  104期的戰友們以為艾倫發了瘋,民眾認為政府無能被一個小鬼牽著鼻子走路,有自稱耶卡派的反動分子因惡意破壞公私財物而被判了有期徒刑。但軍隊的調令權一半握在女王手中一半握在司令手裡,就算耶卡派滲入軍方私自行動,也會因未接到調令而按軍紀處置,三軍合並算上後期入伍整整十幾萬人,他們翻不了天。
  
  韓吉總會在這種時刻後知後覺地發現她那位朋友清晰到可怕的大局觀,也總在這種時刻害怕知道這個世界對於瑞恩來說究竟是什麼,她答應過他們會在一切結束後給出答案,但臨近結局她卻開始怕了。
  
  穿過長長的走廊下到二樓便能看到一間落了鎖的單人辦公室,老舊的木漆大門,銅色的把手,陽光安靜的落在大理瓷磚上,那邊角裡浮出一層薄薄的灰。韓吉知道大門裡面鋪著深紫色的地毯,擦拭的一塵不染的櫥窗裡是三套價格不菲的茶具和幾只咖啡杯,窗簾是米色的透光紗簾,辦公桌上裝飾著一顆十二面體的紫色水晶,偶爾會有豆蔻和松木的味道,那是她內置的熏香。
  
  「那家伙不喜歡別人動她的東西,」迎面走來的人將文件遞到韓吉面前,灰藍的眸子掃過她手上的信:「來消息了?」
  
  「啊,四月五日,戰鬥按原計劃進行。」韓吉見了他微微側目道。
  
  「哦,那可真是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接著呢?」利威爾盯著那人繼續道,看得出來這並不是他最想知道的答案。
  
  敏銳的人,但韓吉真希望他有時不要這麼敏銳,靈敏的嗅覺是保命的良方,也是直面殘酷現實的鏡片。她推了推單框的眼鏡在那人安靜的視線下拿出了另外一封信,上面的封蠟已經被開啟,信裡夾著幾片干花瓣,暗紅的色澤大概是她隨手摘下的月季。這是只給他們兩人的信,做為朋友,做為戀人,她描述了和艾倫討論而出的整個計劃全貌,關於最重要的一個問題:如何將染血的刀子丟給馬萊。冰冷的文字,連標點符號都那樣的嚴謹,利威爾能想像她端坐在書桌前寫下這封信的樣子,低垂著眸子神色淡淡,而後熟練地簽上自己的名字。利威爾以為這冰冷的文字便是所有了,大抵出於工作原因,她所有的信都是這樣公事公辦言簡意賅的模樣,這不怪她。
  
  他拿著那封信走回了辦公室,在將它放至桌上後忽地從信封上發現了些端倪:陽光落在信封上,透出些許文字的痕跡。忽然間福至心靈,利威爾立刻拿出裁紙刀將那完整的信封按膠痕裁開,果不其然,裁開信封內裡寫著幾行雋秀的字,像是寒天雪地中藏著春日的氣息。除去平安順心,生活近況外,那末尾的話卻讓利威爾瞬間明白她將這藏於信封內的用意了:
  
  公園月季開得嬌艷,火紅一片好看的緊,原想摘幾朵給你寄來,但總覺幾朵不夠該等我回來送你一束才成。遂采了花瓣封於其中,二十四瓣,每日一吻。
  
  他看著那信封中散開的暗紅色花瓣,用心數了數確確實實是二十四瓣,自三月十二日分開第一天到四月四日最後一天,一日沒落下。
  
  「嘁,花樣真多。」
  
  利威爾默默將信封合了起來,順帶那些大約被吻過的花瓣一起收在抽屜中。他只氣不定神不閑地坐了一會兒便重新拉開那抽屜看著裡面一片片花瓣,微弱的陽光落在上邊殷紅一片像是她口脂的顏色,只稍一會兒他便拿起一瓣輕輕掠過嘴角,眼底泛出些許暖意:
  
  二十四瓣,每日一吻。
  
  可若那貪心的人真在身旁,哪只肯每日一吻。
  
  四月五日上午晴
  
  說是慶典倒也不至於連開四日,晝夜不歇,最起碼現在瑞恩並沒有被前幾天喧囂的雜耍樂團聲吵醒,她翻了個身瞧著遮光簾後明媚的日光,在清脆的鳥鳴中兜兜轉轉清醒了過來。
  
  餓了。
  
  她摸摸身下柔軟的床墊睜開雙眼坐了起來,鼻尖是松木味兒的酒店熏香,凌亂的發絲透著一股剛起床的懶散勁兒,在床上呆坐了幾秒後的瑞恩看了眼牆上的掛鐘遂又長嘆一聲倒了下去。
  
  想他……
  
  低垂著耳朵的小狼光明正大地賴著床,若不是晚上還有一場惡戰,她甚至能睡到下午四點不動彈。瑞恩在這期間換了三次旅館,其中最滿意的還是這一間房,米白色的印花牆紙上掛著拿著號角的天使畫像,深紫色的幾何暗紋地毯,不論是門邊的復古壁燈還是雕著花藤的棕色窗框都很合她的心意。當然最符合她心意的還是一樓的餐廳,跟據住戶說這裡的早餐最為一流,溏心的煎蛋以及可口的培根,加上黃油夾在烤好的面包裡配上一杯熱可可牛奶,簡直就是人間天堂!這些都是上輩子自己最喜歡的健康早餐,在與這輩子無緣的現在瑞恩最愛的是這家餐廳中午供應的雞胸肉,鮮嫩可口十分不錯,一點兒也不柴。
  
  不算太多的行李,黑色的房間鑰匙,最後一張午餐券和杯中的葡萄汁,她品嘗著黑椒味的雞胸肉看向窗外發著氣球的人們想:這肯定是她最後一次踏足馬萊。
  
  將艾爾迪亞人收容所做為演講地點還宴請八方來賓聲勢浩大,任誰都覺得這是一種自降身份的表現。拉斯走在灑滿彩紙的熱鬧街頭,身旁是四名便衣護衛和吵鬧的孩童。此時幾近傍晚,橙紅的余暉落在圓頂的白色建築上,他能看見廣場上立著的巨大報時鐘和教堂屋頂停著的紅嘴白鴿,霞光落在它們豐盈的羽翼上。湛藍的天際慢慢染上酒醉的醺紅,他瞧著啟明星點在尚未清晰的月牙旁,等著光明被黑夜吞沒,等著舞台開啟的時刻。
  
  「先生,前面請。」招待的侍者身著黑色禮服,戴著方邊禮帽一副謙和有禮的模樣伸手笑道。
  
  他看了眼舞台和觀眾席的距離,指尖在褲縫旁輕輕一點,遂勾了勾嘴角坐至最後方的過道位置。拉斯是個惜命的男人,從之前他拼了老命要回去原來的世界就可以看出,他不是那種為了熱情會豁出姓命的男人。但這次不一樣,這是非走不可的道路除非他想被地鳴踩個稀巴爛,艾倫整整滅了世界八成的人口,誰能肯定自己是那剩下的兩成之一呢。他怕死,怕的不行,所以他選擇能活下去的那條道路。
  
  演講開始了。
  
  拉斯的位置能夠看到整個舞台的全貌,不得不說戴巴家族在這一次表演上煞費苦心,能死在自己創造的舞台上也不失為一種藝術。當紅幕拉上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了,因為這段前所未聞的歷史,因為雷斯王自願入牆的意志,這動搖了馬萊歷史的根本也動搖了目標為榮譽馬萊人的信仰。拉斯看著那金色長發的男人,聽著腕表轉了一圈又一圈,那是個極懂人心的男人,哪怕艾倫沒有滅世的想法被他這麼煽風點火的一說,誰都會將惡魔冠在他身上,將迷惑的人們注意力轉移,從而調動情緒。
  
  共同的恐懼能讓人們在短時間內團結起來。
  
  在他最後一個尾音落下時,全場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獻給集智慧與膽識於一身的戴巴家領主:威利戴巴!拉斯亦隨著眾人起身鼓掌,但他的雙眸盯著舞台幕後逐漸浮出的人影,嘴角勾起一個興奮的弧度。
  
  開始了
  
  戴巴家族的演講,第二幕。
  
  他是在掌聲之後出現的,穿著襯衣長褲,留著過長的黑發,閑散的像是逛完慶典後歸家的青年。行至舞台中央,他撩起額前的碎發,松綠的眸子掃過台上驚愕的眾人,而後慢慢地將劃出血痕的手掌展示給眾人:「我是艾倫耶格爾,剛才這位先生說的惡魔。」
  
  此言一出全場赫然,別提那些從四面八方傳來的上膛聲響,就連馬萊軍官都已經有了腳底抹油,逃離現場的欲望。真是一場策劃好的戲碼,艾倫看著威利冷靜地想著,如果在這裡巨人化便是坐實了與世界為敵的罪名,屆時世界聯軍一舉攻打帕拉迪島,馬萊就等著收割巨人之力吧。
  
  「我並沒有要與世界為敵的欲望,就算這麼說在場也不會有許多人相信,所以我決定直接采取行動。」艾倫又上前一步站在那金發男子的身旁道:「我首先希望屋頂上的朋友將槍杆子放下,身後是一般民眾身前是各國大使,我無意傷害他們,還是說巨人之力要比人們的姓命更加重要?」
  
  死一樣的沉默,那位指令官的手僵硬地頓在了半空,此刻卻在沒有勇氣落下。拉斯看著那年輕的始祖巨人持有者,就快忍不住為那副淡定從容的表現喝彩了,第一步走得漂亮啊。
  
  「關於我出現在這裡的目的只有一個,奪取戴巴家戰錘巨人的力量。」艾倫側頭看著那皺起眉頭的金發男人道,綠眼睛無意間瞥過後台的方向:「請無關人士先行離場吧。」
  
  「艾倫耶格爾,你沒有任何證據表明你對世界無害,千裡迢迢來到馬萊奪取戰錘的力量不就證明了你的野心。」威利看著那人沉聲道,余光同樣看向了後台的方向。
  
  他沒有想到艾倫居然會上台,後面的護衛都被解決了嗎?該死……原本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決心卻沒想居然出現了這種狀況……
  
  「讓那位跟我們一起走也是可以的,我想盡可能的避免戰鬥,避免那些……無辜的人。」艾倫在最後幾個字上咬的很重,他知道在聽著的不止眼前這些人,他知道馬萊戰士也一定在附近。
  
  很好的局面。拉斯坐在過廊處看著那些已經慌慌張張開始離開現場的人想著,約莫了沒多久他也整了整衣衫站起身子,在尚且有序的人群中走到外場。他從皮夾中抽出一根煙徑直上了汽車,深色的瞳孔中映出那片燈火通明的廣場:開得再盛大一些吧,和煙花一樣。
  
  艾倫站在舞台中央看著逐漸騷動的人群和自行撤去的使者團,這些人都是他的籌碼,只要還有人在這裡馬萊就不會對他首先發動攻擊,最起碼馬萊戰士都不會首先巨人化。但這不是他們的本意,他們希望馬萊人和殺瘋了一樣攻擊他,最好所有巨人一齊上場捉住這個島上的惡魔,好讓記者拍下他們腳底板上染著的鮮血,爪牙裡的無辜生命。最好再踩死幾個外交官員,這樣那些報紙上就會寫道:為爭奪始祖巨人之力而血洗會場的馬萊!殘酷的軍國主義!
  
  真是太漂亮了,不是嗎?
  
  「戴巴先生,你也是艾爾迪亞人,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艾爾迪亞名族真正能夠得到解放的未來。現在請你去避難吧,在奪取戰錘這件事上我勢在必得。」
  
  像是帶著天使面具的惡魔,眼前這個男人明明是笑著的卻令人心生膽寒,那雙綠眼睛就像地獄裡的幽火,有著焚盡一切的覺悟,而他手上的劃痕則是出於良心的最後警告。
  
  此時,舞台幕後的空地上,黑發的女僕捂著手臂看著面前爪牙鋒利的女子,她怎麼也不會想到那件傳聞中的戰鬥兵器居然真的存在。能變成黑狼的女子,席斯裡忠誠的走狗……放特娘的狗屁!她盯著眼前面色冷峻的女子,倒覺得所有關於她的謠言中只有戰鬥兵器四個字最適合她。
  
  距離艾倫登場前十五分鐘,黑發藍眸的姑娘如閑庭散步一般走至了舞台的後場,當然她其實並沒有像表現中那麼閑,偵察範圍內是十九個守衛和三個狙擊手,她只在樹上呆了沒幾分鐘便消失在原地。再之後便是幾聲為不可聞的呻/吟和衣物摩擦的聲音,瑞恩覺得自己在戰鬥方面並不突出,只是身份能力太過強悍,如果有著那樣的能力誰都能悄無聲息地殺人。十分鐘的清掃為艾倫的上場做好准備,最後留下的便是那位身著女僕裝的漂亮妹妹,戰錘巨人的擁有者。
  
  吸引她的注意力讓艾倫上場是瑞恩的第一個任務,幾乎沒有任何難度。她放緩腳步顯出身形,十分輕柔地拍了拍那位好妹妹的肩膀,如鬼魅一般在她耳旁說了句:「晚上好。」禮貌的招呼後是全然不禮貌地一個飛踢,真傳自利威爾。
  
  那女人未曾想過這種變故卻反應極快,她只翻了幾個跟頭便穩住身形,抬頭的瞬間是一雙逼近的藍眸和泛著光的刺刀!
  
  好快!
  
  她掏出短刀堪堪擋住那片寒芒,如冬日般的冷意撲面而來,她望進那雙幽藍的眸子毫不意外看到了殺意。眼前的人……一點兒也不好對付。
  
  她在調查兵團那幾年學的是格鬥術,在席斯裡手下一年學的卻是殺人術,非生即死的戰場由不得她選,所以這時她的確是抱著殺心來的。腦袋,脖子,心口,脾髒,只要刺中任何部位對方就會死去,但巨人可不會這樣。瑞恩收了刀勢後撤半步,眼前是亮著雙刀的盤發女僕,她其實很想問問這人的名字是什麼,不是戰錘巨人的繼承者,不是威利戴巴的妹妹,而是她自己的名字。
  
  但現在怎麼想,都不是一個很好的時機!
  
  幾點腳步聲起,隨後兵戈相見,盤發女僕架住那氣勢洶洶的刺刀往旁邊一拐便緊接著一個飛踢,卻沒想那看似贏弱的人下盤極穩,就著姿勢一個轉身用手擋住那直擊脖頸的攻勢。火辣的刺痛自手掌傳來,瑞恩原想就這姿勢折了那女人的小腿,但那人卻比自己還快一步原地躍起,用尚能行動的左腿踹向她的腦門!那股殺意逼得瑞恩立刻松了手掌,一個下腰躲開攻擊,隨後翻身避開自上而來的刀刃,盤發的女僕就在眼前並且空門大開!
  
  好機會!
  
  和所想的一樣,那藍眸女子果真衝著自己胸膛而來。上鉤了,她暗笑一聲隨後劃開自己的小臂,正前方的土地上頓生出幾根泛著銀光的尖刺,那是大地惡魔的力量。隨著土地開裂的聲音和揚起的灰塵,她緊握雙刃站在原地看著面前那處土地,這樣出其不意的伏擊沒有人躲得過,但她卻沒有聞到血腥味……
  
  「好妹妹,在找我嗎?」
  
  「!」
  
  從身後傳來的!
  
  她一刀揮出卻只砍到了空氣,目光所見無非是濃郁墨色掩映下的綽綽樹影,她握緊雙刀兀自咽了口唾沫,濃重的不安在心底升起。有什麼不對……這是四月初的如水涼夜,此時月明星稀,萬裡無雲,她將一切風吹草動攬進雙眸卻找不到那藍眼睛姑娘的身姿,哪怕一絲一毫。
  
  但是她就在這裡!
  
  她一定就在這裡!
  
  忽然一陣風起,她似有所感般回身招架卻望進一雙幽藍的眸中,小臂避不可及被劃開了一道口子,火辣辣的刺痛自傷口處傳來,也不過須臾那傷口便恢復如初。女僕甩了甩胳膊重新看向同她較量的那名女子,黑發藍眸長著狼耳狼爪的姑娘,巴勒大橋事件的失蹤者裡就有她。
  
  「是你……」
  
  「是我。」
  
  瑞恩甩了甩爪上的鮮血說道,影子被月光拉的極長。估摸著時間現在距離艾倫上台已經過去三分鐘,在人群疏散完畢之前,她一定要逼得戰錘原形畢露……對不住了!
  
  只不過須臾那藍眸的女人便出現在她的面前,刀風凌厲步步緊逼,她邊抵擋著那人的攻勢,邊聽著自舞台處傳來的騷動。情況不妙,沒有任何根據,但若始祖巨人沒有在這時發動攻擊就是說……那家伙現在就在台上!
  
  「妹妹別分神啊,看我。」
  
  又是一陣玩笑般的低語,隨後頭繩被人一抽,一頭盤起的墨發便如瀑般散開,那根頭繩緩緩繞上瑞恩的指尖,而後在白皙的腕間打了個蝴蝶結,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樣真是……赤/裸裸的挑釁!
  
  那瞬間地底拔出數根突刺直擊那人門面,巨大的聲響後是碎石隕落,塵土飛揚。可這迅猛的一擊卻又是落了空,但見那處身影一閃騰空躍起,風起雲散間群鴉四起,弦月高照!對上視線的那刻,三道寒光劃破虛空夾著凌厲風聲直衝她人頭而來!
  
  「嘖!」
  
  她柳眉一皺收了攻勢向後飛掠數十步去,驟起的風中夾雜著舞台人群的騷動之聲,隨著三把匕首釘入土地,那人的身影再次消失在一片月色中。
  
  詭異的寂靜,連空氣都在這寒夜裡凝固了一般,但那家伙的視線如影隨形地鎖在自己身上。只過了沒一會兒,也許是那陣風起的太過突兀她眸色一凌憑著直覺避開要害,緊接著刀鋒一轉旋進身側——溫熱的液體和鼻尖的腥味。
  
  中了!
  
  她揚起眉梢不禁想道,隨後被利爪實實在在地掃過上臂,連血帶肉被撕扯出四道血紅的口子,那人甚至沒去管插在大腿的匕首,只一聲嘶吼將她壓制在地。那的確是野獸,不論是受了傷後更加暴怒攻擊還是這瘋子一樣不知疲憊的戰鬥方式……席斯裡那混蛋究竟養了只什麼東西在身邊!
  
  尖牙撕開骨肉的聲音,她的小臂終於在那怪物的牙口下分崩離析,直到現在她才看清那只狼口中鋒利的尖牙和炸開的狼尾。
  
  她的的確確惹怒了這只怪物。
  
  他在等一個信號,一個顯而易見卻十分困難的信號。艾倫在心中數著秒斂了神色站於舞台中央,聚光燈下的他身姿挺拔,眉眼俊朗,那模樣真是從畫中出來的小公子。手掌心的液體滴落在台上印出一片暗紅的色澤,他能感到無處不在的殺意鎖定在自己身上,漆黑的槍/口自不同方向對准了他。
  
  還剩一分鐘,如果一分鐘之內戰錘巨人沒有顯出身形,那他就要推翻所有的計劃按自己的想法來了……瑞恩小姐,請更努力一些。
  
  的確,她是要更加努力一些才行。
  
  關於巨人持有者在生命垂危時會巨人化的猜想,那將是她唯一一次巨人化,為了捕獲艾倫她一定會留足一次巨人化的力氣。也就是說她要打掉這位好妹妹的兩個護盾,把她逼到只能使用一次巨人化的絕境……挺理論化的不是嘛。
  
  「哈……哈……哈!女人太強勢可會沒有男人要的。」瑞恩擦了擦額前的鮮血看著眼前慢慢治愈胸部傷口的人,果不其然,自愈的速度慢了很多。
  
  「這話可輪不到你說。」她捂著胸前的傷口同樣喘著氣看向身前的女人。
  
  太可怕了,若不是巨人之力的庇護她已經死了不下三遍,也許她有些明白席斯裡不顧安危也要培養她的原因了,對於這樣適合戰鬥的怪物馬萊帝國從不會放過。
  
  那把尖刀依舊刺在黑狼的腿中,黑色的作戰服已經破了好幾道口子,此時正流著涓涓鮮血,甚至額頭都被蹭破了,可那人卻渾然不覺地發動攻擊。
  
  不怕死嗎?
  
  這家伙不怕死的嗎!
  
  「唔……咳!」
  
  胸前尚未修復的傷口被一個肘擊擊中,已經好幾年沒有過的要命痛感讓她忍不住呻/吟出聲,而那藍眼睛的怪物卻還准備繼續同自己耗下去……她沒有痛覺的嗎?
  
  「站起來。」
  
  腰腹被猛地一踹,腦袋撞到樹墩的眩暈感隨之而來,一聲悶哼後她摔在地上眼冒金星。
  
  「告訴我你的名字。」
  
  為什麼要告訴你……
  
  「朱麗葉,尼娜,瑪利,海倫,一定有的吧,告訴我你的名字。」
  
  憑什麼要告訴你!
  
  只是微微支起身子的間隙便被那人提著頭發拽起,面前的人神情冰冷,眸光淡淡。恐懼,突然的恐懼席卷了拉拉戴巴的身體,那人的目光正盯著自己脖頸處的肌膚,在止不住的顫抖下她想到了黑狼口中的尖牙——
  
  「不要……不!放開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鮮血飛濺上她的臉頰,女僕緊縮的瞳孔中是自己宛如野獸的模樣,口腔裡滿滿的都是人肉的味道。為了達成任務她會做這樣殘酷的事情,反正在那92天裡已經做了無數遍。她不相信有人在面對這樣的情況下還能保持理智,不動任何求生的念頭。
  
  這家伙——
  她真的會吃了自己,吃的一干二淨連肉帶骨——
  
  由天而降的金光自舞台後場迸發,狂風攜著沙礫席卷過會場上每一寸土地,剩下還未來得及避難的市民如斷了線的風箏般被掃飛出去。艾倫走至舞台下方看著手持戰錘的巨人,在那白色的面罩下是一雙心懷不甘的眼睛。
  
  時間掐的可真准時啊。
  
  接下來就到他的環節了。
  
  「那家伙只有一次巨人化的機會,三笠!去幫艾倫,這裡交給我。」
  
  「是!利威爾少佐!」
  
  話語一落便見那人飛身而上瞬息間解決了大樓外側的槍手,他甩了甩刀刃灰藍的眸子掃視一圈也沒看見那長毛的猴子,短暫的思考後將目標鎖定在尖齒的巨人上。被尼龍繩索牽引的他自空中而來,凜冽的風聲卷過熾熱空氣,每一處都像著了火一樣。
  
  波洛克一擊落空便下意識護住了後頸,他看到了那個矮子,看得一清二楚!但其實這並沒有什麼用,利威爾的目標不是後頸而是四肢。一點寒芒乍現,隨後氣勢如虹,只見那人雙刀一挑便剜去他的肌腱,繩索破空聲後月華落在那黑色的披風上,他於空中轉了身便同鷹般俯衝而下剜去那巨人手肘的肌肉,一氣呵成,
  
  尖牙的巨人轟然到底,他收了攻勢重新落於大樓一旁,在艾倫拿著那顆巨大的結晶走向波洛克時,側目看了眼身後幾十米遠的車力巨人。攻擊範圍太廣,自動炮台靈活性高,這對立體機動裝置來說極其不利,現在最要緊的是吉克……說好要演一出好戲的臭猴子死哪兒去了!就在他皺起眉頭這麼想著的同時,視野範圍內出現了一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她穿著早已備好的立體機動裝置頭也不回地衝車力而去。
  
  瑞恩?她要做什麼!
  
  利威爾強忍住將那人逮住問個究竟的衝動,硬生生將自己的腳步定在了原地。大概是沒有看漏的,她大腿上綁著的布條和觸目驚心的鮮血,那人只告訴了自己和韓吉會同戰錘巨人的持有者消耗……他怎麼會想不到!在突然的吼聲中,他換上新的刀刃轉過身去,眼前迸發出刺目的金光。
  
  消耗二字所代表的意義,他那會兒怎麼會想不到。這家伙總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受傷,可她以前明明是那麼怕痛的人。
  
  「終於肯出來了啊,吉克!」
  
  驟起的狂風盤旋於身側,灰藍的眼底盛著一輪彎鉤似的的弦月,那古雕玉砌的俊顏上閃過一絲狠戾。在墨色鬥篷被風卷上天際之時,他縱身一躍自高樓掠下,那身姿輕盈靈活只瞬息間便近到巨人身側,真是乘風而下,破空而來!在槍林彈雨,滿天硝煙中,他手上長刀出鞘亮如白晝,只是一聲怒喝的瞬間剜去了那巨人的雙眼,隨後兩根雷槍炸飛猿臂,最後一擊直取後頸!
  
  他記得瑪利亞之壁死去的那麼多士兵,記得捉拿瑞恩的計劃裡有他的參與,他記得與艾爾文的約定,如果不是為了計劃……他現在能直接一刀送他下地獄。
  
  在做完這一切後他才摸了把被灰塵撲滿的臉蛋,回頭看著遠處不斷靠近的飛艇,任務已經完成了,樓頂的信號燈閃爍三回,那是撤退命令。
  
  「瑞恩……得去找她。」
  
  受了那樣的傷不會一點兒事也沒有,但身為軍人的他們永遠要把任務和國家大義放在第一位,在那之後才是個人的感情。利威爾是,她也是,哪怕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每一條神經都在叫囂著去看住她,不要讓悲劇再次上演,但利威爾還是會選擇先完成任務,盡量快地完成任務。
  
  無可奈何的殘酷現實。
  
  「皮克,你們已經輸了。」
  
  本應在北歐的那姑娘此時一臉無畏地站在自己跟前,原來她也是艾爾迪亞人……皮克反復呼叫著自己另外四位隊友卻久久不聞回聲,被這家伙干掉了嗎!
  
  此念頭一出那強烈的憤怒感便隨之而來,她轉過頭怒目圓瞪,那車力巨人張開巨口便朝她咬去。
  
  「我沒有,沒有殺他們,皮克。」
  
  一口咬空,隨後那聲音又出現了自己右側方,皮克頭也沒回一掌掃過去卻只拍落一層磚塊,但她分明看到了,看到了那人撐著左腿氣力殆盡的模樣。那時候的研究表明,實驗體的技能不會一直有效,而現在也許就是這家伙的極限,再努力一把就可以殺掉她。
  
  可以殺掉她嗎?
  
  皮克抬起頭看著那皺眉望向自己的藍眼睛姑娘,血跡斑駁,傷痕累累,同那個時期比起來真是弱了不少,一定是因為藥的關系……啊,原來她同自己一樣,已經沒多少時間了。
  
  「皮克!你是聰明人我只說給你聽……咳……如果你真的想讓自己的家人和後輩堂堂正正地站在陽光下!就要把矛頭對准馬萊!」她猛地嗆出一口灰塵道。
  
  也許站在巨人面前還能同自己心平氣和講話的只有她了,這個不怕死的女人,在波洛克和自己困於地底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才讓演講變成了這副模樣?而在確確實實聽到身上四人還有動靜時,皮克對於眼前人的生殺決策又猶豫了起來,如果那時進入艙內的是別人,她的朋友已經死了。
  
  「我在帕拉迪島等你,希望還能再見你一面,謝謝你的絲巾。謝謝你,皮克。」
  
  「……」
  
  謝謝你,皮克。這句話讓她在原地愣了良久。
  
  那家伙說的沒錯戰局已定,這次突襲是帕拉迪國的全勝……至於後面說的話,她倒要好好考慮一番。而那人還記得自己順手買來的絲巾,僅僅是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同情……也只是這一個分神的功夫,另一道黑色的身影自身前飛掠而出,那繩索拖拽到極致的飛行速度真是讓皮克心驚了一把。
  
  追債呢?這麼急?
  
  她不禁側目望了一眼那黑衣的人,只看到那一頭利落的短發和一個矮小的個子。
  
  ……身為巨人的自己剛剛是不是和帕島第一戰力擦肩而過?
  
  雖然是一件好事,但皮克還是感到了一陣莫名其妙的侮辱。
  
  要說瑞恩現在的狀態那就是工作了一天等著下班的社畜,當然實際情況要比社畜糟糕很多,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和刀口,混著塵土的風一吹是火辣辣的痛。最嚴重的那處連瑞恩自己也毫無辦法,只簡單做了止血處理便不再管它。
  
  現在的她就像一個等著回家巴士的人,四肢沉重,全身無力,連喉頭都是止不住的血腥味。三針下去是讓疼痛緩解了不少,但也拜此所賜她的精神處在休眠邊緣,像是厚重的濃霧遮蓋了她的視野,在一片昏暗中那股強烈的疲憊感就像鉛球一般拉著她下墜,但若此時睡去也不知何時才能醒。余光中是樓頂逐漸亮起的燈光,像是停機坪上的發光地標一樣,那搜飛艇正緩慢地駛進兩層高樓中間的過道,無數士兵自樓頂躍起飛向歸家的巨輪。
  
  來了啊。
  
  她僵硬地倚在牆邊,望著那搜飛艇離自己愈來愈近,看著上頭帶著眼鏡朝自己大力招手的女子,在逐漸模糊的視野裡只有那片星火是那麼清晰。瑞恩強打著精神支起身子吸了口氣向前挪去,在身側逐漸靠近的熟悉氣息中,嘴角輕輕勾起一絲明快的笑來。
  
  「受傷了還笑那麼蠢,剛才那巨人怎麼沒索性把你吃了。」
  
  腰間環上了一只有力的手,他用同嫌棄話語完全不符的溫柔動作將自己擁住,自作戰服傳來的體溫和碎發掃在臉頰的癢意。尼龍繩索拽著他們穩穩當當升至上空,瑞恩眨了眨眼看著四周,腳下是戰火硝煙,頭頂是星月交輝,而身側那人並不是幻覺……好像這樣的場合已經發生了無數次,他帶著自己或飛向高空或落於平地,用不善的語氣問著自己受傷理由而後陪著度過一個又一個夜晚。
  
  被帶上飛艇進行緊急治療的瑞恩沒有說一句話,她聽著韓吉咋咋呼呼的擔憂語句,喝著飛艇上剩余的補給水源,利威爾則面色不善地站在對面瞧著她。消毒和碎屑清理,不論哪一項都是能讓人疼到死去活來哭爹喊娘的,但瑞恩堅持不用麻醉醫護人員一時間也不敢下手,她只不停地朝飛艇外望著,這副模樣讓利威爾瞬間察覺到了什麼。
  
  「那裡會出什麼事嗎?」
  
  「……你別去。」
  
  這副皺著眉頭有口難言的模樣讓利威爾立即肯定了心中的猜想,沒有猶豫,他拿起一旁的手/槍填了兩發子彈,直直的朝艙門口走了過去。
  
  「利威爾!利威爾你別去!」身後傳來那人堪稱急切地呼喊,她推開身旁的醫師顫了顫腿根向前幾步,那動作是准備直接上手拽住他。
  
  「為什麼?」利威爾回頭看去冷冷地問道。
  
  「我怕萬一……總之你別去好嗎?」她有些害怕這樣冰冷的視線,這和瑞恩想像中的再會場景完全不一樣。
  
  「在擔心別人之前先管好自己的事情,你們幾個,幫這家伙上麻醉處理傷口,這是命令。」利威爾這麼吩咐完便頭也不回地朝那兒走去,在那裡站著的是104期的幾個小鬼,此刻正都一臉沉默地看向那束起頭發的艾倫。
  
  利威爾就站在入口處的隱蔽位置,目光所及處是一根久久沒有人上來的尼龍繩,凜冽的風吹得他臉頰發疼,利威爾大概明白瑞恩的意思了。那幫小鬼們看起來對於自己長官的行跡十分疑惑,但事出緊急利威爾並不想跟他們解釋那麼多,只擺了個手勢讓他們注意外邊。
  
  先是一道視線,而後是尼龍繩收起的聲音,利威爾在瞬間將身子掩映至艙口角落,灰藍的眸子牢牢盯緊了那根繩索。沒等多久一個栗發的姑娘端著步/槍面目凶狠地出現在了視野裡,他想到會有敵人占了友軍的立體機動裝置卻沒想到會是一個小屁孩。
  
  不過也沒差。
  
  一聲槍/響讓瑞恩瞬間屏住了呼吸,她伸長脖子越過人群朝那兒望去,激動的士兵,帶著憤怒地低語,她看到那紅頭發的年輕姑娘依舊站著,而利威爾也正將兩人丟給士兵後朝自己走來。一顆懸著的心陡然落下,瑞恩松了口氣倚在冰冷的牆壁上,她閉上眼睛疲憊地想著神明到底沒有那麼殘酷,一切也不是不能逆轉。
  
  這樣就算結束了。
  
  利威爾撥開圍觀的人群走至那人身前,不出所料是一副了卻心頭大事的模樣,雖然很不爽但這家伙的話總是對的。他垂下眸子准備好好問問她為什麼不在信上寫得更詳細些,就算他自己不能過來也能派別人同她一起消耗戰錘巨人的持有者,何必回回將自己搞的如此狼狽。但在此之前是對她出色完成任務的肯定,不管怎樣,她的確是一個優秀的士兵。
  
  「任務完成的不錯,但下次要把作戰內容原原本本的告訴我,廢話就別說了,知道了嗎。」
  
  「好,明白……」
  
  「砰!」
  
  一聲槍響自前艙傳來,隨之而來的是眾人呼喊著少女的聲音。利威爾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了下去,他看了眼面前突然愣住的姑娘,沒有猶豫地大步走向前艙。他明明打掉了那小鬼手中的步/槍,明明將那兩人丟給士兵看管了,可為什麼還會發生這種事?是最近軍隊伙食太好了連兩個乳臭未干的小鬼都看不住嗎!
  
  他一言不發地來到人群前面,地上躺著的是名叫莎夏布勞斯的姑娘,利威爾粗略看了眼傷口便拿過一旁的步/槍上了膛,他推開尖叫泄憤的眾人將漆黑的槍/口/徑直抵住那棕發小鬼的額頭冷冷道:「再耍什麼花樣,我會讓你這輩子都用不了手。」
  
  莎夏被人平托著送到瑞恩面前的,因為肩膀中彈而休克,好在沒有傷及要害。但自馬萊到帕拉迪國的距離,一直到送往醫院的這段路上她能不能撐住,就全看天命了。
  
  她臉色蒼白地躺在被清理出的地板上,從戰鬥到現在甚至沒有汲取過一絲水分,少女的嘴唇變得干涸,只有肩部的傷口流著醒目的鮮血。
  
  真是多災多難的一天。
  
  瑞恩沒看幾眼便抬起頭想著,鼻尖是酒精和血液混合的味道,她討厭戰爭,討厭受傷,討厭死亡,但她卻在日復一日的戰鬥中熟悉它們。而後她忽然看向韓吉,那人正在駕駛室和歐良果彭商議著什麼,棕紅的馬尾透著一如既往的颯爽模樣,鏡片裡是海平面漸漸消退的橙色火光。利威爾回到她身旁時看到的便是那人盯著駕駛室一臉出神的模樣,那裡的人還不知道後方發生了什麼,而此時正有104期的士兵敲門走進了駕駛室。
  
  有人哭著,有人罵著,阿爾敏不甘心地握緊了拳頭說這還不是最後,三笠用圍巾遮住了半張臉頰掩蓋自己的悲傷,艾倫則坐在一旁一言不發。
  
  這不是一個好的故事。瑞恩在心裡這麼想著忽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這種絕望來自於靈魂深處,來自於她每一分對於這個世界的記憶。而後她緩慢且艱難的將視線落回莎夏身上,那肩部的血口不會長出白色的花兒,也不會自動修復,她是人類,真實的不能再真實的有血有肉的人類。
  
  「你盡力了。」隨著這一聲是坐至身旁的利威爾,他眉間是揮之不去的陰郁。
  
  見識過大大小小各種傷口的他怎麼會不知道這種直徑的槍往肩膀處來一下意味著什麼,莎夏的手肯定廢了,甚至能不能撐到手術室都是個問題。韓吉從駕駛室出來後看著那兩個小鬼一言不發,沉重的空氣縈繞在每個人身邊,而就在這時他格外清晰地體會到了瑞恩的感受,什麼都知道卻依舊無能為力。
  
  「利威爾。」
  
  這聲極輕的呼喚拉回了他游離的意識,利威爾應了一聲便看向身側滿臉倦容的姑娘,她眸光淡淡地望著自己說道:「我們都盡力了,這不是誰的錯,沒有人能從死神手裡搶人……最起碼現在我做不到了。」
  
  「嗯,我知道。」
  
  「回去會送你一大束月季花,紅色的,好看,我答應過你的。」
  
  「嘁,我和你不一樣對花花草草沒興趣。」
  
  「那你丟了就成,我歸我送。」
  
  「嘖,真拿你沒辦法。」
  
  「……我好想你,真的。」
  
  利威爾微微瞪大了雙眸看向那依舊勾著嘴角的姑娘,明明眼底的悲傷逆流成河卻還將最溫柔的一面給了他。可這樣的瑞恩卻某名奇妙地令他慌張,就像……就像快要消失於天際的最後一抹霞光,苟延殘喘拼著最後一絲氣力也要在他面前呈現最好的姿態。
  
  「不信嗎?我還挺怕見不到你的,真的,戰鬥結束後我只想著快些來找你,卻沒想被你先尋著了。」
  
  「……你還傷著,別說話了。」
  
  瑞恩顫了顫眼睫應和一句,她猜不出那低沉聲線下藏著的情緒,麻醉劑的藥效使她困倦。但瑞恩不願意就這麼睡去,她還想同心上人多說幾句話,哪怕會惹得他不快她也要說,那雙灰藍色的如利刃半的眸子她還想再多看一會兒。
  
  她真的太想他了。
  
  於是她正欲開口卻被一個吻堵住了所有話語,在公共場合下的清淺一吻,帶著些最後通牒的意味。
  
  「二十五日的吻我收下了。」那人不鹹不淡地說著,隨即揉了揉她的腦袋轉過頭去。
  
  這人還學會用包裝著糖衣的借口了,瑞恩輕嘆一聲暗暗想道。
  
  你瞧,利威爾總有辦法對付她的,而且知道哪種行為她最買賬。


天命
  
  莎夏還是死了,死在了前往醫院的路途中。她平躺在板車上如同每回從壁外調查歸來的傷兵一樣,只是那雙棕色的眼睛再也睜不開了。灰藍的天際泛著些許微光,那些飛鳥自一聲聲哭嚎中掠上樹梢,道間的風從遠方而來駐留於此,堆滿的紗布和藥水沒一樣能換回布勞斯的姓命。她的心髒停在了四月六日的凌晨五點,停在了回到故鄉的第一天。
  
  冷冰冰的死亡報告書被交到匆匆趕來的布勞斯夫婦手中,韓吉和104期的士兵們沉默地站在軍隊醫院門口看著那對父母喊著他們女兒的名字幾乎哭倒在地。自那以後他們已經四年沒體會過同伴死亡的滋味了,但這樣深入骨髓的悲傷卻埋在每一位調查兵的心中,親身體驗過那段時光的人又少了一個。
  
  這時的瑞恩正被護士推往手術室,不知為何在歸途的後半段裡她突然發了熱,額頭燙的不似常人,還是利威爾率先發現了她的異常。先是一顆凶彈擊中了莎夏的肩口,而後是萬年不生病的瑞恩分隊長發起了高燒,阿爾敏想起那片被自己染紅的海水突然覺得這一切大概都是報應。
  
  殺人償命,扛著鐮刀的死神再次來到了他們身邊。
  
  利威爾看著肩頭因為高燒而昏睡過去的女子,心中是極其濃烈的不安,對於這樣的情況他沒有任何辦法而只能握住身旁人的手,那份熱度燙的他眉心緊皺。明明一小時前這姑娘還衝他笑著,不知疲憊地說這話,為什麼這會兒卻變成如此模樣。利威爾想不明白並且馬上就要走了,列車已經到了瑪利亞之壁的城郊,他被派去巨木之森監視吉克帶著三十位同行的士兵。車窗外還是一片漆黑的原野,低垂的星子掩映在一片濃霧中,凌晨三四點的天空,連吹在身上的風都帶著一股凄切的寒。
  
  燙的像從滾水裡出來,這是最嚴重的一次發熱,利威爾在愈來愈慢的列車中暗自想著,眼前是女子沉睡的側顏。他是要走了,但心底一直有個聲音叫囂著讓他留下。列車最終停在了郊外的臨時站台,從這裡下車的只有他和那三十位士兵,利威爾在車門徹底打開時悄悄松開了握著她的手,那副虛弱模樣真叫人挪不動步子。他抬手撥開瑞恩臉頰旁的碎發,聽著那人睡夢中的深沉呼吸,她依舊沒醒可他必須要走了。
  
  「瑞恩,等我回來,等我回來……」
  
  他低聲說著附上一個輕柔的吻,灰藍的眼底是連利威爾自己也沒差覺的煎熬,他怎麼舍得離開啊。瑞恩要是醒著一定會說好好完成任務,注意安全這類話,他下了列車跨上早已備好的馬匹想道,記憶裡是那人揮手笑著的模樣。他有一個獨立好強的戀人,永遠不會說出留下來陪陪她這類尋求倚靠的話語,而自己也很放心將背後交給她……混賬!那她不挽留,自己就不留下來了嗎!
  
  你那時候回頭了嗎?這是霍布斯小少爺在瑞恩失蹤後問過他的話語,你那時候回去找她了嗎?
  
  每當這時利威爾都覺得自己是個無可救藥的混蛋,而他會繼續混蛋下去,去完成利威爾阿卡曼少佐接受到的命令,哪怕腦中一直有個聲音嚷著馬上滾回她的身邊,直到她康復為止。
  
  寒風凄切,馬蹄聲急,一個回神眾人便已駛出百十來米,突如其來的回憶讓利威爾放慢速度於原野上回頭望著,望著那輛漸漸遠去的火車,望著那消失於霧中的燈光。他瞧著盤旋的風自身下綿延而去,吹起荒煙蔓草,無邊無涯,待那一絲光亮徹底消失後,他的五感陷入了死寂的昏暗。而後長嘯聲起,那墨發的人一騎當先衝入霧氣之中,同行的三十人自背包中拿出早已備好的發光石掛於腰側隨著那人一同衝了進去。在誰也不知道的地方,有一雙淡藍的眸子正看著這一切,它有著Linnea的臉龐,留著長長的金發,最後它垂下眼瞼隱於夜色之中。
  
  在捕獲女巨人的巨木之森,她被釘在樹上九死一生;在前往馬萊的日子,她被關於囚籠受盡折辱。兩次利威爾都沒有回頭,系統原以為這次利威爾是會回頭的,哪怕他最後注定要走完看守吉克的劇情但它以為那個男人會回頭。
  
  沒有。
  
  又一次。
  
  不愧是人類最強利威爾阿卡曼,任務完成率百分百的男人,在國家大義民族復興前什麼都不值一提。淡藍的眸子閃過些許悲哀,它重新回到了瑞恩身旁,看著那位倚靠在韓吉肩頭面色難看的姑娘。二十年,它看著瑞恩二十年在這個世界的生活,如果是她會毫不猶豫地回頭。
  
  值得嗎?它無數次問過這個問題。在兵團的宿舍,在內地的醫院,在激烈的戰場,瑞恩沒有正面回答過這個問題,之後的大部分時間她幾乎沒理睬過它。但系統想起幾年前她的確給過自己答案,而後它翻著記錄找到了那姑娘同自己說的話:喜歡一個人我就想他好,功名利祿,良宵好景都敵不過他真心實意喚我一聲,我只想他好。
  
  但這其實沒什麼好比的,瑞恩因為他而來到了這個世界,利威爾的確是這個殘酷女人心中永遠的第一位。所以它現在只好嘆一句:世間真有如此深情又絕情之人,將春夏秋冬連同舊時夙願盡數給了他。
  
  莎夏的死無疑給艾倫和104期的眾人帶來了不少嫌隙,有人說他自負,有人說他冷血,有人說六年來的感情在他這兒什麼都不是,柯尼甚至放了狠話:若這場戰爭的勝利要用莎夏的命來換,他們就不會過來。
  
  艾倫只是一言不發地朝布勞斯夫婦望去,早間晨曦散了薄霧落於他肩頭,而後風卷雲舒,天光大亮,他在這樣的早晨深深低下了頭,細細看去還能窺見那雙顫抖著的松綠眸子。少年心高氣傲哪會輕易低頭,可的確是自己拉他們入了這局,明想保護那些人卻沒想……
  
  「對不起,這一切因我而起,但若讓我再選一遍我還是會選這條路……對不起。」
  
  最無用的道歉可裡面的感情絲毫不假,三笠朝著那人的身姿看去,只見他骨節泛白,雙拳緊握。不向命運低頭的青年卻在這時彎下了背脊,他面前是流著淚搖頭不語的一對夫妻,有光落在他背上,那對蝴蝶骨像要生出一對翅膀來。
  
  而這時有人披著外套自門外匆匆而來,他身後同樣跟著一對夫妻,瞧著那墨發藍眸便知道是克勞德家的人。瑞文顯然是和前台熟悉的,只一個照面便得知自己妹妹被推向了哪個手術室,進去多久,傷勢如何,而後拿了家屬證明朝著醫院裡頭疾步而去。只是克勞德家的大少爺為何會同軍隊醫院的前台熟悉呢,無非是這別扭的人在妹妹受傷時回回來看卻又回回不讓發現罷了。
  
  「沒心沒肺的臭丫頭偏要將半條命豁出去才滿意,我瞧她根本不在乎旁人的感受。」瑞文站在手術室門口念了幾句遂又別過頭安慰起流淚的母親。
  
  「瑞文,你說這仗要什麼時候打完,什麼時候你妹妹才能平平安安地呆在我們身邊啊。」朵拉倚靠在丈夫身旁抽噎著,未施粉黛的臉龐是說不出的憔悴。
  
  「母親……瑞恩身居軍中要職,她有非做不可的事情。」瑞文看著身旁那人挑著字眼兒說道。
  
  「那便辭了罷!克勞德名下產業那麼多還怕過得不好嗎!何況她是我的女兒,我的孩子我自己能養的好好的!比現在要好,比她上戰場要好……她是我的寶貝女兒啊……」那雙藍眼睛泛出陣陣漣漪,她顫抖著身子掩住臉龐,任淚水自眼角滑落:「我受夠了,我受夠了……」
  
  「母親……」
  
  瑞文摘下眼鏡看著自己同樣滿面愁容的父親,心中湧出一股濃烈的悲傷。早知道她會受這麼多苦難,在她十八歲那年就不該同意她去參軍的。黑發的青年深吸口氣倚著牆壁,腕表隨著窗外的光影轉了一圈又一圈,等到那姑娘再次被推出手術室時已經是兩小時後了。
  
  那天瑞文將所有的工作帶來了醫院,他在瑞恩的病房裡搬了個小桌子,泡了壺咖啡,隨後一坐就是大半天。他冷酷無情的妹妹還是沒有醒,從晌午到傍晚,從火燒的流雲到明淨的彎月。處理完的文件被他丟在了桌上,瑞文側了側身子瞧著那平躺於床上安靜到不行的人,墨發如瀑雙眸緊閉,她額前一塊泛著烏青,纖長的指尖蘸了幾抹月光。這副模樣的瑞恩不多見,像是永眠之森中沉睡的愛羅拉,從出生就被詛咒的公主殿下,可喚醒她的王子總有更重要的責任要去達成,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他不喜歡利威爾,處在那個位置的人注定要在家國之間二選一,瑞文明白這是艾爾迪亞復興的最後機會,可若二選一的對像是自己的妹妹,他就怎麼也說服不了自己。
  
  憑什麼不選她?他利威爾憑什麼就不能!就不能在她受傷的那幾次及時到場嗎!憑什麼……瑞恩就不值得嗎。
  
  最後他深吸口氣坐上了病床,那雙浸染了夜色的藍眸藏了滿池的悲傷,手掌間是略顯蒼白的肌膚和生命的溫度。世間親兄妹多是打著過來的,瑞文和瑞恩也不例外,自從摸清對方性格後互相挑刺兒互相折磨的日子只多不少。雖然瑞恩這一年來性格收斂了很多,但偶爾還是能把自己嗆的不行……眼前的景色漸漸模糊起來,瑞文突然半捂著臉龐伏在自己妹妹身邊無聲哭著,這感情來得迅猛且經久不散。
  
  神啊,請告訴他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到什麼時候,這操蛋的命運還要糾纏他妹妹到幾時才肯罷休,她28歲,她才28歲……
  
  「作戰很成功,艾倫,這都是你和瑞恩的功勞。」韓吉手中拿著一封自北歐寄來的信,信封上是映著鱷魚的佣兵團團徽。
  
  馬萊欲奪取始祖巨人之力而在演講會上發動襲擊,那一場戰鬥的報道最終在人為的因素下變成了這副模樣,也許是有人看見了潛伏在樓中早有預謀的馬萊士兵,也許是戰錘巨人的首次露面對外交使團產生了不少陰影,也許是……總之世界人民並沒有同威利戴巴所想的一樣將帕拉迪島視作全民公敵,那些政治家們個個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老精怪,在沒弄清楚個中原委前決計不會冒險與帕拉迪島為敵,畢竟那可是三座城牆的巨人,掀起的風都能將城鎮吹跑。
  
  「北歐對於馬萊的討伐日期是在四月十九號,還有十二天的時間……你覺得馬萊會急不可耐的派出巨人發動攻擊嗎?」韓吉倚靠在地牢的欄杆邊,她遣退隨行的士兵看著艾倫將長發束起,露出一雙清澈的綠眸。
  
  「按理來說並不會,但他們處境艱難。」艾倫轉過身暗自思索道:「面對著各國的敵意,和帕拉迪島的威脅,他們會拼盡全力來奪取始祖巨人的力量以實現自己軍/國/主義的霸權夢。始祖巨人是他們唯一的機會了,所以我覺得他們會發兵。」
  
  「和我想的一樣,那時候要將他們留在帕島,讓北歐大軍沒有後顧之憂……」韓吉正說到一半卻發現面前青年稍顯低落的情緒,聯想到昨日埋葬莎夏時的場景,她皺了皺眉有些不忍道:「艾倫,莎夏的事情原因不在你,你不用呆在地牢。」
  
  「不,還沒結束韓吉團長。吉克是個聰明人,伊蕾娜也是,我們不能打草驚蛇讓對方發現我們的真正目的。所以讓我固執地呆在這地方和你們演一出反目成仇的戲吧……也是對我的懲罰。」最後一句說的極輕,要不是地牢這樣封閉的環境,韓吉幾乎不會聽到那帶著苦悶的一聲哀嘆。艾倫瞧著鏡子裡赤/裸著上身的人兒,那是一個豐神俊朗的青年,強壯的體魄是四年前自己想要成為的模樣,可哪怕是這副模樣他依舊保護不了自己的朋友,他護不了每個人。
  
  「說起來,瑞恩小姐的傷勢怎麼樣?」艾倫收回目光看著囚牢外的人問道。
  
  「還沒醒,明明體態正常呼吸平穩,卻和累極了的人一般沉睡不醒……利威爾還讓我好好看著她,這下子可怎麼辦。」那人說著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韓吉在昨夜去看望過瑞恩,可她走至門口便聽見了一陣隱忍的哭聲,難道……她顫著心尖兒緩緩拉開了門朝內望去。這一望便望見了窗外的星光疏落,涼月如霜,那素來不好說話的克勞德家大少爺正伏在自己妹妹床邊哭得肩頸顫抖。韓吉在瞬間止住了步伐退至走廊,她關上瓦白的房門在原地站了良久,久到牙關緊咬,久到右手緊握成拳。
  
  太無力了,這樣的自己簡直……太無力了。
  
  棕紅頭發的女子在幾次躊躇後又踏進了那間病房,瑞文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甚至和沒事兒人一樣讓韓吉幫忙看著自己這倒霉妹妹,那些文件他還要拿去辦公處。韓吉瞧著他泛紅的眼角和架在鼻梁上的銀邊鏡框終是沒有安慰什麼,她頷了頷首便接替瑞文守了瑞恩一段時間。
  
  她明明是話多的那類人才對,可每每遇到這種情況韓吉是一句話也說不出的。瑞恩活著,她活著卻沒醒來,韓吉揉了揉額頭看著床上那人低語道:「你救了艾爾文,這回也救一下你自己啊。瑞恩,你要是不醒過來我可要被利威爾削成肉片了,說好退休後一起去周游世界呢,你可不能騙我啊。」
  
  你可不能騙我們啊。
  
  「……韓吉團長,關於瑞恩小姐其實有一件事。」
  
  一路走來這麼多年了。
  
  「是在傷兵醫院見到的病人,關於席斯裡大佐的實驗。」
  
  你總是命最硬,最不認輸的那個不是嘛。
  
  「所以瑞恩小姐她究竟有沒有出現過幻覺。」
  
  她只是偶爾會一個人發呆,偶爾……一個人自言自語。
  
  「……韓吉團長。」
  
  騙子。
  
  「我沒敢第一時間告訴你們這個消息,那時候利威爾兵長也在場。也許瑞恩小姐是知道的,如果是那樣……她一定不想讓你們知道。」艾倫看著囚牢外沉默的女子狠下心道:「但你們都是她很重要的朋友,我覺得這樣瞞著你們不好。所以我選擇告訴你,韓吉團長,瑞恩小姐的身體情況也許比我們想像中更加糟糕。」
  
  騙子,瑞恩你個騙子。
  
  韓吉抬頭看著眼前的青年,棕色的雙眸深沉的厲害,她只微微點了點頭便轉身上了樓梯。夜間的風掠過她棕紅的發間,青草的味道混著野花的芬芳撲面而來,她大步走回寢室而後重重地關上了房門。韓吉多麼希望自己的猜想是錯的,她多麼希望艾倫說的都是無稽之談,但還有機會,沒錯,還有機會!
  
  她眉心緊皺翻出紙筆趕忙寫下那些在心中盤旋的字句,今夜的月光照的人心發慌,而寫完幾行後的韓吉卻發現那些字正在漸漸變淡。刺骨的寒意同潮水般將她淹沒,深沉的絕望壓的她喘不過氣,她咽下一口唾沫努力眨了眨眼像在確認這究竟是不是錯覺。
  
  但不是。
  
  黑色的水筆被右手捏的發顫。不行,她不死心!韓吉換了張紙奮力寫下那些話語,那些建議利威爾回來一趟的話語,她的水筆甚至穿透薄薄的紙張刻在了木質的桌面,她就是用了這樣大的力氣,一邊不甘心地大聲罵著又一遍遍寫下那短短幾行的話語,哪怕一個字!給她一個字!可是沒有用,連刻入桌面的刮痕都消失的一干二淨,韓吉瞧著那一張張揉碎的廢紙在瞬間明白了,有什麼力量在阻止她,在阻止利威爾回來這件事情!而這肯定就是那姑娘口中說的「命運」,利威爾不能回來,無論怎樣他回不來。
  
  韓吉忽然明白了瑞恩的那幾年,這種明知道會發生什麼卻無力改變的心情,令人崩潰……
  
  「必須出兵!帕拉迪島軍事力量薄弱,如果現在不將始祖巨人的力量奪回以後恐怕沒有機會。這是非勝不可的戰鬥,知道了嗎!」
  
  「是。」
  
  在那一場突襲後的第三日,馬萊軍方終於給出了明確的回復,派遣全部的馬萊戰士執行始祖奪還計劃,由皮克和波洛克先行潛入再讓萊納率領士兵們與之彙合。若這場戰役輸了,那才是馬萊帝國真正的末日。
  
  皮克在退出房門前最後看了眼對外文報紙上的新聞吹胡子瞪眼的軍官,夕陽的余火輕攏在她身上,但也只是看著綺麗實則沒有多少溫度。她收回了目光慢慢地同另外兩人一道朝外門走去,而今日的她似乎比往時更加疲憊。喧鬧的人群和一眼望不到頭的街道,馬萊人民動動嘴皮子一人一口唾沫就能將侵略者淹個半死,但真正豁出性命的入編士兵大都數艾爾迪亞人。
  
  公平嗎?怎麼可能。皮克勾著嘴角冷笑著想道,大概不止她一個人這麼想吧,萊納,阿尼,貝爾托特甚至吉克,也就波洛克沒什麼心思,但他們一定都知道榮譽馬萊人只不過是讓他們繼續效忠馬萊帝國,繼續作為馬萊侵略兵器的名頭而已。
  
  什麼平等,什麼自由,被壓迫的名族哪來真正的自由可言。如果這是平等,那為什麼還要給身為戰士的他們以及家人戴上臂章,統共就那麼幾個人難道還會認不清嗎?
  
  「……像白痴一樣。」
  
  「哈?!」波洛克側頭望著那突然罵著的人,強忍住心中的疑惑豎起手指對著自己確認道:「我?」
  
  「不是,在說以前的我。」皮克輕笑一聲回復道。
  
  是啊,那時候是想讓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才加入了戰士隊,相信著拿到戰士臂章就能堂堂正正地在馬萊生活,沒有人會在意自己以及家人的出生……真蠢啊,明明連自己都忘不了,世人又怎麼會忘記他們的身份。
  
  「對了,皮克,你小隊的那四名隊員怎麼樣了?」萊納忽然回頭看著那人問道。
  
  「還在醫院躺著。」
  
  「真是萬幸,據說你碰上的是那個人,當年巴勒大橋裡面也有她的名字。」
  
  「嗯,可她若要這四條命,他們現在就不會躺在醫院裡。」皮克看著手心的掌紋淡淡道。
  
  「這麼說她留了一手,為什麼?我以為是你讓她沒有得逞。」波洛克皺了皺眉說道。
  
  「良心發現,誰知道呢。」也許是因為那條絲巾吧,皮克垂下雙眸兀自想著。
  
  而時光不等人,歲月催人老,現今的馬萊戰士基本達到了任職期限,她的生命就如同這夕陽般要走至盡頭。甘心嗎?自己已經沒幾年可活了,可要做的事卻還沒個著落,在她死後馬萊真的會善待她的家人,善待她在收容所的朋友嗎?
  
  她行在人群中,任那絳紫霞光鋪了滿眼,耳旁是喧鬧的街市和空談壯志的人們。他們念叨著馬萊帝國的豐功偉績,嗤笑一聲後大言不慚地說著這次戰敗只是一時疏忽,那股自信模樣真是讓皮克忍俊不禁。
  
  愚笨的國人啊,倘若他們見著那份外文報紙上的批判就能知道,馬萊帝國一百年不到的世界地位已經岌岌可危,固若沙塔,壯如虛影。
  
  馬萊戰士不是英雄不是名族榮耀,他們都是供人驅使的戰鬥兵器,就和那個姑娘一樣。萊納說她的名字叫做瑞恩,瑞恩克勞德,通用語的發音聽起來像一種花,也許是白色的皮克不確定,但一定開在冬日,點綴在冰封湖畔的青苔邊兒上,小小幾簇,惹人憐愛,倘若在陽光明媚的天氣裡見著應是極美的。
  
  她的確要同那人好好談一次,心平氣和地,設身處地談一次。
  
  「你們會在明天傍晚啟程,希望一切順利。」
  
  萊納拿過船票遞給身後卷發的女子,她軍綠的大衣上沾了些邊角污漬,棕色的皮靴卻被擦的發亮,那看上去羸弱的身子在人群中更顯嬌小。最後一抹霞光停在她長而卷的睫毛上,只一個呼吸的微顫,那抹亮光便滑落她的眼底蕩出一個溫潤的笑:
  
  「好,希望一切順利。」
  
  那是一個清晨,天幕透著朦朧的光,面包店才剛剛開張。早起的人兒打著哈欠,聒噪的麻雀在枝頭叫,四月的天時晴時雨,但今天多半是個多雲。玫茲將護士帽端正了位置便推著吊水車來到了裡面的一個病房,她在這裡干了六年,從一個小小的實習生當成了護士長,薪水不多不少,日子不好不壞,這正是帕拉迪國人民又一個普普通通的早晨。
  
  她不懂那些繁瑣的國家大事,也不明白馬萊人民和艾爾迪亞人之間那些解不開的恩怨,她只記得第一次吃到的海鮮很香,歐式糕點很美很甜,統一翻新的房屋住的舒服,走夜路再也不怕摔跤。至於由她負責的這位赫赫有名的瑞恩分隊長,玫茲有所耳聞,據說很有錢,很聰明,很勇敢也很殘酷。
  
  但這些名人的事情和自己是牛頭不對馬嘴的搭不上邊,倘若這位躺在病床上的有錢人能給她一些照料小費,那這些事兒才會與她搭上關系。玫茲輕輕敲了敲房門在等待十幾秒不聞答復後兀自推開門,請潔身自,換藥打針。瑞恩她和利威爾一樣愛干淨,這幾天就麻煩你了。那位同樣赫赫有名的韓吉團長這麼對自己說了,但玫茲能做的也就是為她擦拭四肢和後背,逾矩的行為她可不敢做。
  
  而正是這一個萬物復蘇,平平無奇的早晨,當她將擦拭過雙腿的毛巾重新放入盆中時,那床上的人突然咳嗽了一聲。這一聲來得毫無防備倒是將玫茲嚇了一跳,待她訝異地轉過頭時便望進一雙映著晨光的藍色眸子,那眼中帶著剛醒的疲憊和自內而發的溫柔氣息。
  
  漂亮的眼睛,和寶石一樣……這樣想著的玫茲只愣了片刻便扶她起身,先是將枕頭墊於她身後,接著手腳麻利地倒了杯水給她。瑞恩接過那杯子小口小口喝著,墨色的長發垂在微微敞開的胸口,明明是極其普通的場景卻叫玫茲不覺紅了臉頰,總覺得……有一股莫名的衝動。
  
  直到那人喝光了水,她才回過神來。年輕的分隊長將水杯遞還到她手中,目光瞥向了一旁的水盆低聲道:「是你,咳……是你最近在照顧我?」
  
  沙啞的聲音響在耳旁,玫茲一抬頭便看見那認真望著自己的藍眼睛姑娘,她是……真的是那個赫赫有名的瑞恩分隊長。
  
  「啊,是,是我。那個……我就幫您擦了擦四肢和後背,其余的事情我沒有做的!」玫茲緊張地低下頭去,一向健談的她此時卻磕磕絆絆說不利索:「我,您昏迷了好幾天了,期間不少人來看過您,幸好醒過來了。那個,今天是四月十號第五天,外面天氣還行,太陽不是很大……我!我馬上幫您叫韓吉團長和克勞德夫婦過來!」
  
  頭一回見到會動的分隊長,這讓玫茲激動的依舊有些語無倫次,於是她匆匆忙忙走向長廊,在關上房門的那刻看到那人淡色唇角揚起的清淺弧度和斂於眼中的笑意。
  
  「謝謝你。」瑞恩這麼說著將目光投向右側的窗外,清晨的鳥鳴隨著風聲飛進她耳畔,流雲掩著晨光鋪灑在醫院中庭。在那兒載著的是一棵不知多少年歲的柏松,松柏長青,在這病院裡倒不失為一種美好寓意。
  
  她見著窗外春深似海,百卉含英,修長的五指系上領口的第三粒紐扣,她眨了眨眼將這光景映於腦海,而後在門邊的視線下著一身白衣輕嘆道:「確是個好天氣。」


倒計時
  
  她醒了,在四月十號的早晨。
  
  當克勞德一家乘著馬車趕到醫院時,前台的醫生正打著哈欠看著這個禮拜的排班表,一周四天,一天八小時,但有早夜班真是要命。清晨的涼風自門口湧進硬生生將她吹了個精神,而後一張屬於成熟男人的面孔出現在她眼前,背著光,墨發藍眸,英俊的很。
  
  感謝三女神讓她排到了早班。
  
  「家屬探病,瑞恩克勞德。」他這麼說著便從上衣袋掏出一支簽字筆,極其熟練地拿過登記表翻到四月十號寫下三人的名字,好巧不巧他在同一板面四月九日的探望者中看到了卡洱霍布斯的名字。
  
  他們穿過長長的走廊,看陽光透過窗子落在大理石的地面,晨間的鳥兒結著伴掠上枝頭,翠綠的梧桐遮了半邊天幕,除去窗外聲聲啼鳴和心髒的鼓動外,便是一片寂靜了。當瑞文再次推開那扇白色的房門時,女子的聲音如清泉般流出,帶著些不常見的無奈:「不是,你猜錯了。」
  
  「可我研究過您的唱片!那幾個首字音節拼起來分明就是……啊,克勞德家人來了。」玫茲護士將寫著歌名的筆記本藏於身後,面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道。
  
  像被這一聲驚動般,原先側倚在靠枕上一副疲態的女子緩緩轉過了頭,墨色長發被攏於胸前,纖長的睫毛微微抬起露出雙湛藍眸子,那病號服就和她的面色一樣白。
  
  「爸,媽,瑞文。」她這麼說著稍稍坐直了身子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疲憊。
  
  瑞文沒有說話而父母已經湊上前去對他們的女兒噓寒問暖,匆忙披了件杏色開衫便出來的朵拉見著自己憔悴了不少的女兒是止不住的心疼,可她怎麼能在這時候哭出來。所以她俯身環抱住自己唯一的女兒,用親吻以感受懷中人生命的溫度,瑞恩,她還在這裡,她在這裡……
  
  「我很好,別擔心。但恐怕盧娜還不知道我醒來的消息,得叫人去告訴她一聲。」瑞恩說著將額頭貼上自己母親,布滿痂痕的手握上住一旁的父親。在這個不算明媚又不算陰沉的天裡,她懷著十分的愧疚擁抱住獨屬於自己的親情。
  
  上帝啊,為什麼她直到現在才發現,那些所渴求的美好事物已盡在自己身邊了呢?
  
  「哦!不止那個女孩兒,每個人都很擔心,每個人。」勞力看著自己的女兒說著,余光裡是站在床邊一言不發地瑞文:「你哥哥也很擔心你不是嘛?」
  
  「父親……」
  
  「表達對親妹妹的關心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瑞文,說幾句話不會要了你的命。」自己這個兒子的少爺架子究竟什麼時候能放些下來,就憑著前無古人的別扭個性難怪到現在也沒討著媳婦。
  
  「卡洱昨天來看過你。」瑞文瞧著自己妹妹松開母親的胳膊道:「我該慶幸你沒在昨天醒來,不然肯定會和他出去胡吃海喝。」
  
  「我恐怕你錯了,結婚後的他穩重了許多,而青年人總會長大。」瑞恩微微抬頭望著那雙比自己深沉些的藍眼睛道。
  
  「是啊,青年人總會長大……所以我總想當初為什麼沒和父母一起同意將你嫁到霍布斯家,哪怕卡洱霍布斯只知道他的畫和樂器,跟著他也比在調查兵團來的好。」
  
  「嘿……」瑞恩微微皺眉道。
  
  「瑞恩我是要說的,你醒過來了我很高興,我唯一的妹妹終於不躺在床上和比死人多口氣般令人擔憂,而我也不用天天跑來這該死的醫院自討苦吃,我是要說的瑞恩。」瑞文深吸口氣抵住額頭,像是在整理心中繁多的思緒一般。但他知道這些想法一直在他心裡久久不散,而現在他終於忍不住將它們全部倒了出來。
  
  他輕笑一聲搖了搖頭道:「你知道,每一次,每一次他總會遲到。我已經不太記得了但那次政變後的暴動,我就坐在你病房門前望著來時的方向問自己,為什麼他離你那麼近,那麼近,卻每一次都會遲到?」
  
  「他有自己的任務。」
  
  「對,對,沒錯,你說得對,他有自己的任務有自己的責任,他是阿卡曼少佐是國家棟梁人類最強,我也是這麼對自己說的。可是你,是他的戀人,他准備娶你,那你就是他將來的伴侶。」瑞文停頓了一會兒繼續說著,那只帶著筆繭的右手隨著迸發的感情而在空中揮動著:「我……我只是不明白!我不明白這件事情我該去找誰商量,找他?找他的長官?找你?不,這都不太現實,現實是我要接受自己妹夫是一個國家利益和社會責任大於家庭,大於愛人的士兵!我說瑞恩喜歡就好,他們能克服這一切,能有情人終成眷屬,但是……我只是會忍不住去想如果我妹妹喜歡的不是那位阿卡曼,如果瑞恩在十八歲的時候嫁到了霍布斯家,卡洱也能在婚後像現在一樣成熟……我只是忍不住會去想這些事情瑞恩,當我看見你躺在這兒一動不動時,我總忍不住……哦,該死!」
  
  當那總是高高在上言語傲慢的人兒因為突如其來的感情而紅了眼眶,瑞恩才前所未有的感受到與這個世界深深地聯系,這份聯系是利威爾給不了她的關於血脈的聯系。
  
  令人動容。
  
  「嘿,瑞文過來看著我。我還在這裡,我還活的好好的,瑞文,你的妹妹就在這兒……」她伸出手這麼說著。
  
  「不,別動我,我不需要你的安慰,但讓我說完我想說的話。」瑞文躲開了那截細長的手臂,面前是正一臉苦澀看著自己的瑞恩,而後他抬起頭於原地踱著步子,直到將溢到眼角的淚水避回去後才深吸口氣繼續道:「你知道……我不喜歡利威爾,我一直不怎麼喜歡他,真的。那會是一場災難,我會和自己的妹夫吵得不可開交哪怕他拿著立體機動裝置飛上天空給我一刀我也會繼續和他吵,真的,我知道自己和他合不來。可你喜歡他,感情是最沒道理的。所以我換了個思路,瑞恩,你現在坐在這裡,你醒過來,看著這間白色的病房,感受著你身上那些縫合的傷口,感受著康復中的疲憊。以後每一個!每一個你在這裡,在這間病房度過的白天!度過的夜晚!每一次別人敲門而入的瞬間你告訴我!你有沒有在哪一刻希望那個人是利威爾!哪怕是零星的一瞬間!」
  
  「…………」瑞恩眨了眨眼睛沒有立刻回答,那雙藍眸看著面前同自己五分相像的男子,在將那副打抱不平的神情深深映入腦海後,她輕輕點了點道:「沒有,因為他趕不回來,他不可能在這裡我知道。」
  
  「……我有一個多麼懂事聰明且獨立的妹妹,我以此為傲,但我要求她的愛人要凡事以她為先,哪怕這是很無理的要求。我希望瑞恩克勞德能得到世上最好的一切,她值得這一切。」瑞文揉著自己妹妹的頭頂喃喃道。
  
  她那麼好,她憑什麼不能在那男人心中的第一位置。
  
  「哥……」
  
  「你值得這一切。」
  
  「哥,別說了……」
  
  「你值得。」
  
  上帝啊,為何你要在現在讓她意識到家庭和血緣帶來的羈絆,明明那麼努力的遠離他們,為何要在現在讓她感受到如此幸福的痛苦。她不是他們的女兒,不是他的妹妹,她是一個飄蕩在異世界的孤魂野鬼被強行綁定在了瑞恩克勞德這個女孩兒的身上,而她得到了從未有過的愛情,得到了曾失去過的親情,得到了真誠的朋友……但為何瑞文要在現在說這樣的話呢。
  
  伶牙俐齒只要三個詞便能將人懟的顏面盡失的克勞德小姐在此時連一個音節也發不出。她看著瑞文在之後以接盧娜過來的名義推門而出,聽母親講著家裡養的藍貓又變肥了。不過一小時多些,拄著盲棍的紅發女孩兒來了,她眼中氤氳一片,平日裡無神的金眸在這時看上去水光靈靈。
  
  盧娜聽著從眼前傳來的呼喚,吸了吸鼻子便顫巍巍撲到了床邊。天知道,天知道她日日夜夜在睡夢前,飯點時做著虔誠的祈禱,她懇求三女神的光輝降臨在勤勉的克勞德一家,祈求姐姐不要像童話故事中的公主一般長眠不醒。她已經沒了視力但若女神必要奪取一樣物品才能實現信徒的願望,那就奪取她的吧,盧娜的命是瑞恩克勞德救下的,第二個姓氏是克勞德家給的,所以要奪取就奪取她的吧。
  
  她祈求諸世神佛,不要讓姐姐離開。
  
  那天瑞恩醒來的消息從內城一直吹到了瑪利亞之壁的郊外,彼時利威爾正煮著紅茶,灰藍的眼底躍著一簇明火。高聳的巨木將頭頂的艷陽擋了個七七八八,前幾日才送來的幾箱紅酒被安置在更為陰涼的樹下,淡色的木質箱子也擋不住干紅葡萄酒散發的甜美誘惑,對於那幫乳臭未干的小鬼們來說這是人生中不可多得的消遣。利威爾是准備送回去的,不論從哪個角度出發他都不能讓手下的兵因任何理由而失了鬥志,但那一雙雙如小狗般渴望的眼神實在太過惡心,於是他翻了個不大不小的白眼,放了幾句狠話便收下了慰問品。
  
  若是她在,這三箱干紅定是留不過三天。這麼想著的利威爾撐起下顎,翹著腿坐在那讀著書的黃毛男人面前,茶壺正冒著熱氣,而第一批茶水已經倒在了金邊白底的雕花瓷杯中。那真是精致到與環境格格不入的茶具,吉克看著那男人手中的物什想道,那杯子該放在玻璃櫥窗裡面對著書房,浸潤著木香,而不是被握在這樣一個凶殘的人手中。
  
  「哦呀?你很在意這套茶具嘛,臭猴子。」利威爾抬眼看著那人說道。
  
  「當然,很難想像利威爾少佐居然還會用到這樣精致的物品。」吉克推了推眼鏡瞧著那在加熱爐上冒著熱氣的茶壺,上邊雕著金邊銀鑽的凌霄花,好是好看,但怎麼瞧都不像是利威爾的風格。
  
  「啊,我愛人給的,這是最舊的一套了,家裡還有三套放在櫥櫃裡。怎麼,你有嗎?」利威爾挑了挑眉道。
  
  「……沒有呢。」吉克干笑了幾聲回著。
  
  「以前我是不帶出來的,越精致的東西越容易碎。但她說茶具放櫥櫃裡就和裝飾品沒什麼兩樣,她送給我是要我用的而不是看。」
  
  「……哈哈。」
  
  利威爾抿了口紅茶抬眼瞧著那人不算好看的臉色,心裡其實也沒多爽快。早就想一刀抹脖子的人在面前安安穩穩讀著本歷史小說,那頭頂的黃毛是怎麼看怎麼礙眼,該拿除草機來盡數割了才痛快。利威爾這麼想著垂下眸子,他看著自己映在紅茶底的冷峻面容,腦中浮現的卻是另一人的身影。
  
  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自抵達之後傳令官也沒來過一次實屬蹊蹺得很,五天了,韓吉肯定會寫信過來才對,不論消息好壞總比什麼都沒有來的強。
  
  像是要回應這份心情般,那一日傍晚頭戴圓頂帽的傳令官才在眾士兵的目光下姍姍來遲。他拴上馬匹擦擦汗水便急急忙忙朝著那位利威爾少佐奔去,小麥色的臉龐被陽光曬得些許紅潤,連身上都混著股太陽和青草的味道。
  
  「利威爾少佐,這是給您的信。謝天謝地!瑞恩分隊長終於在早上醒過來了,身體狀況一切正常。」他喘了口氣擦了擦手才將那白底紅邊兒,燙著火漆的信封交至那人手上。
  
  「是嘛,辛苦了。」利威爾接過那封信點了點頭道,心底的一根弦頓時松了下來。他倒了杯水給那快馬加鞭趕來的傳令官,同時看向手中別致的信封。
  
  內地很少有這樣的信封可利威爾卻見了不止一次,在瑞恩的書桌上。舊王時期赫赫有名的五大家族,就連信封都是獨一無二的非仿品。白底紅邊,金紅漆印,重瓣玫瑰是克勞德的家徽。利威爾記得瑞恩和他說過家徽是重瓣玫瑰的原因,只不過是第一任家主在玫瑰田裡遇見了自己愛了一輩子的女人,而家主夫人又喜種玫瑰。於是白底紅邊的信封是夫人最喜歡的兩個色彩,金紅漆印是那日成婚時晚霞的顏色,家徽則是夫人最愛的白花重瓣。彼時他瞧著懷裡面色紅潤,眸光澄亮的姑娘,那副春心萌動的可愛表情終是讓他忍不住俯首落下一吻。利威爾當時就決定了,紅茶店外要安置花壇,裡邊種上她最愛的蒼蘭。
  
  明明是三年前的事了卻還記得如此清楚啊。這麼想著的利威爾將那封信緩緩裁開,淡黃色的信紙泛著些干花熏出的香味兒。他對著自樹梢間隙落下的陽光細細看著,卻發現這並不是瑞恩的筆記,而這口氣……倒像是她那位總口不對心的哥哥。除去報平安的話語,義正言辭怪利威爾沒有來探病的話語,最後那幾個字可謂是力透紙背,宛如寫信人恨鐵不成鋼的心情一般。
  
  利威爾垂著眼眸反反復復看著那最後一行字,直到傳令官的馬蹄在這飄絮的季節裡陣陣遠去,他才在身後士兵們的好奇打量下將信紙疊好收進了衣袋,遂回過頭去朗聲呵道:「都吃飽了撐著沒事干嗎?那就把營地附近的雜草給我拔了!是工作太輕松還是我對你們太寬容,一個個來觀光旅游看猴子的嗎?都給我動起來!」
  
  這下子,士兵們三三兩兩散了開去,一個個拿著工具做起惡魔長官吩咐的事情。其中不乏資歷較深的士兵在背過身後勾著無奈的笑意,他拿起一旁的鏟子勾過自己後輩的肩膀朝那同樣聲名在外的利威爾少佐努了努嘴道:「我猜利威爾少佐現下心情不算太好,過會兒干活仔細些,別惹這活閻王不痛快了。」
  
  「為啥呀,前輩?瑞恩分隊長醒來的消息我們可聽得明明白白,尋常人不該放寬心了嗎?」那戴眼鏡的士兵側了側頭問道。
  
  「你將來的老婆在床上躺了五天,生死未蔔,好不容易醒來卻只能靠著一張紙片了解情況。」他吸了吸鼻子朝那黑發的人兒又望了一眼:「這真不是一般人能忍下來的,換做是我,特娘的牽兩匹馬跑也要跑回去。」
  
  「那前輩你猜信上寫著啥?」
  
  「嘿!好奇的可不止你一個,要不你去問問?」
  
  「好吧,那這就不必了,其實我不太想知道。」
  
  這是自吉克來到巨木之森後的第五日,四月十號的傍晚,那天殺的矮子得知了愛人健康的消息,士兵們在當晚終於被批准飲下滋味上佳的干紅。三杯兩盞下肚,連著夜間林地的寒冷都散了不少。彼時吉克正坐在最顯眼的位置讀著那本看了無數遍的《麥克白》,小圓眼鏡掩著不可告人的心思慢慢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直到望見那站在樹干上迎著月光閉目養神的利威爾。
  
  他心情的確是不太好,但並非顯而易見的憤怒或是別的什麼猛烈情感,這是一種無力感,像被鏈條綁住了身體,禁錮了靈魂。他的心已經飛到了幾千米遠的醫院,飛到了她身邊,但他的肉身卻還踩在這片土地上,面對著那張沒有完全進化的猴子臉蛋。直到這時候利威爾才承認,他太怕了,怕極了一次又一次的分別。
  
  下一次,下一次絕對不會離開她身邊。
  
  他在心裡想著,等一切結束就把那枚鑽戒交給她,在星光璀璨的月夜,當晚風穿過她的衣袖。他們會像往常一樣買好明早的食材抱著紙袋走在新鋪好的石板路上,屆時他會支開那人去還未關門的花店買上九十九朵紅玫,雖然看上去很蠢但一生蠢幾次也無傷大雅。然後普通地回到家,打開門,也許她會在浴室衝澡這就更好了,他將有時間關掉屋內所有的照明。等她沾著水汽披著浴巾從浴室出來後就會收到來自利威爾阿卡曼真心實意的求婚,而他發誓這輩子再沒比那一刻更真誠的時候了,哪怕死神架著鐮刀威脅也不能叫他說出半句謊話。
  
  不會有任何事情排在她前面,再也沒有,他對自己暗暗發誓。
  
  四月十一日,九點二十八分
  
  扎卡裡總統的辦公處發生了前所未有的爆炸,破碎的玻璃映出一雙雙驚懼的眼睛,厚重的雲層下,狂風卷著塵土呼嘯而過。當報社記者捕風捉影來到市政府門口四處尋找著有關爆炸的蛛絲馬跡時,一位在瑪利亞奪還戰後從未在民眾前現身的人,赫赫有名的埃爾文史密斯,正戴著頂圓帽身披大衣站在人行道前。他環著雙臂目光沉沉地望著那棟炸毀了小半邊的樓層,身後的馬車窗簾緊閉。
  
  「這又在你的預料中嗎?偉大的人民教師埃爾文喲。」車內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
  
  「不完全是,韓吉察覺出了軍中的異常,迫於對反馬萊義勇兵的調查脫不開身,便將您交給了我。」埃爾文勾了勾嘴角笑道,余光中是幾位被三笠制服的士兵,一張張臉上還透著未曾褪去的稚嫩。
  
  「你知道我一直在想什麼嗎?慈悲,這是個無情的陷阱,給得太多他們說你軟弱無能,給得太少你便成了殘暴野獸。」那裡面的人頓了頓繼續說道:「但總有人,那些年輕氣盛自以為能改變世界的青年人,他們站出來高呼著救世主的名號做著擾亂治安,危害社會的蠢事兒。也許青年人都是這樣特別是青年男人,相信嗎,我也有過少年時期的英雄夢。但結果是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本該死的人坐在車裡談笑風生,他們卻要因毀壞公物罪而上法庭。以及謝謝你,埃爾文,沒有你我恐怕是要被炸個灰飛煙滅。」
  
  「所以法律才是高於一切的存在,我總和我的學生們講一本公正的憲法才是神賜的福音。」埃爾文看著那幾位肇事者被壓著走出正門,遂稍稍欠了身子跨上馬車道:「所有男人都有個英雄夢,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當英雄。他們還年輕,年輕是好事兒,可以犯錯可以改正,而我確信如若他們知道計劃斷不會如此莽撞行事。」
  
  「哈!感謝耶蕾娜和她的義勇兵小伙伴們,讓我們成為了技藝精湛的演員,我甚至可以演一出話劇而不用排練!」扎卡裡拍了拍膝蓋說著,言語間是十分的嘲諷。
  
  「太陽就快要出來了,陰雲天氣總不會持續太久。」
  
  「是啊,總不會太久。」
  
  當耶卡派隨著耶蕾娜的指引將議事大廳圍了個水泄不通,連同皮克西斯司令在內的九位軍官連同十幾名護衛被繳了武器看押在原地時,一封印著花冠雄獅的信紙由御前護衛傳到了第二師團長——前任憲兵團副團長威爾托馬斯手中。他面色沉重地裁開那單薄的信封,白潔的紙上單單寫了一個地名,分明是女王現今所在的議事大廳。
  
  事出反常必有妖,難不成女王還會派軍隊來圍剿自己嗎?身處軍中多年的威爾幾乎在瞬間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不消多時他便喚來下屬在十分鐘內整合第二師團其中兩個營的戰力前往議事大廳,其余一營在後方待令。
  
  如果這一天會寫在帕拉迪島的歷史上,那著者會為這段歷史命名為「□□政/變」,以伊蕾娜為首的激進派分子為了將艾倫推上神位而發動的奪權事件。先是對扎卡裡總統的謀殺,而後是司令和女王的軍事壓制,前者掌控了國家的法權,後兩者掌控了國家軍隊和政治。只要將這三人拿捏在手中就等於掌握了國家的政治和軍隊,在沒有人通風告密的情況下誰能知道那兩枚調令印章是出自誰之手。
  
  「可惜這一切都要建立在如果之上了,耶蕾娜算盤打得啪啪響,最後卻成了灰燼。」韓吉看著身旁散著金發的女子說道。
  
  她們正身處埃爾文所開的學校,剛學完文化課的孩子們正三三兩兩聚在院子裡拿著畫板進行實物繪畫,這並不是硬性要求的學習而是作為興趣來培養的業余活動。據說是一位貴人贊助的紙張筆墨,至於那位貴人是誰,韓吉猜測不是瑞恩而是前不久開了繪畫展的霍布斯二少爺。
  
  「她想要奪權造神就要有為權利而死的准備,而我相信她早做好了准備。」希斯特利亞女王淺抿了口紅茶瞧著窗外在院子裡作畫的孩子們堅定道:「這真的很好不是嘛?我不會讓任何人破壞這副光景,哪怕是瑪利亞女神站在我面前也絕不妥協,我會把她的王冠奪下由自己戴上。」
  
  「我明白您的意思,女王陛下。」
  
  「我不會在你面前美化自己,韓吉團長,自從我體會到權利帶來的功效我便放不開它了。為政者度日如年朝不保夕,可我不把著權利又拿什麼來守護我的子民,拿什麼來守護他們。」希斯特利亞收回目光看著桌上的印章繼續說道:「耶蕾娜一眾全部關進地牢等候開庭審查,屆時再釋放艾倫讓他同吉克彙合。」
  
  「明白了,女王陛下。最後一個問題,關於我們的真實計劃究竟什麼時候告訴民眾呢?現在所有人都以為艾倫同我們反目,所有人都以為那恣意生事的□□實則為耶卡派,我認為得找個時機澄清下我們同艾倫的友好關系。」
  
  「等艾倫放出來那天,等將耶蕾娜送上法庭的那天。不會太久的韓吉團長,事情就快要結束了。」這麼說著的她將目光投向天際,陽光掩在厚重的雲層裡透著微弱的光。
  
  韓吉是看著她從希斯特利亞變成希斯特利亞女王的,四年的磨礪足以改變一個羞澀靦腆的少女,她站在這個國家最高的位置,每一步都走的驚險萬分。交接權利的第二年,希斯特利亞在旁人的輔佐下終於開始整頓中央紀律,連同上議院在內整整二十名官員落馬,搜刮出來的非法收入裝滿了三大箱子。她明白了為何外交法案遲遲不通過,為何提及按收入繳稅時那些個人的反應如此之大,包括第一年聽見的有關於自己的流言蜚語,如此……不堪入耳。身著華服頭戴金冠的女王兀自回到了寢室,她瞧著鏡中的自己面容清麗朱唇齒白,這副模樣倒真是個很好拿捏的軟柿子。
  
  但她不會是了。
  
  她照樣留著長發,畫著平眉塗著口脂,而後在御前會議上神色淡淡將那二十名官員發配到瑪利亞郊外進行勞作連同妻兒一起,沒收所有不動產找個新搭建的平房將他們安置。希斯特利亞看著那整整三大箱子金銀珠寶,心裡是止不住的憤恨,她想起了記憶深處那人同自己講的故事,貧民區永遠是最好藏人的地方,因為從來不會有人在意他們的死活。那時候,調查兵團忙著對抗巨人,憲兵團忙著搜刮油脂「維護治安」,駐守兵團在城牆之上無所事事,再瞧瞧身披錦袍頭戴桂冠的人們。哈!尋歡作樂夜夜笙歌,瓊漿玉液如不要錢般送進府中,一天的開銷便能比得上尋常人家一禮拜的收入。一個國家那麼大點地兒,這錢是憑空變出來的嗎?她仰望著天窗外的晴空萬裡,看著自宮殿外飛掠而過的青嘴雀鳥,陽光落在她長長的裙擺上,頭頂的皇冠刺得她通體發寒。
  
  希斯特利亞從未如那日般孤獨過。
  
  但她很快就意識到孤獨是常態,哭嚎改變不了這個國家腐敗的根基,殘酷的現實讓她更為清醒,聽她怒吼吧。
  
  三個月後,她盤著長發戴著皇冠,畫著高挑眉塗著深色口紅,於第一人民法院頒布了經由扎卡裡總統和議院批准後的新憲法,同時將那批非法財產作為貧困戶補助津貼由財政部派發到每家每戶。女王萬歲!人們齊聲歡呼起來,男士們高舉起頭頂的圓帽,女士們揮舞著絲絹手帕,希斯特利亞就在這響徹天日的擁護聲中上了馬車。
  
  架空女王的權利只要讓她生出孩子便好?哦,放特娘的狗屁!那麼想要孩子便自己生去!她再不會為了旁人的利益出賣自己,出賣本心,哪怕達摩克利斯劍時刻懸在頭頂她也要牢牢握住手上的權利。
  
  奔狼哪有資格評判雄獅的作為。
  
  耶蕾娜同□□軍入了獄,死了幾個人但並不影響最終局面的走向。她在地牢裡再次看到了吉克的親弟弟,他倚靠在地牢的牆邊坐在簡陋的床上,松綠的眼睛被擋在單薄的眼皮之下,那副從容不迫的淡定模樣總讓她不免心驚。說實話她並不信任艾倫,但是因為那個計劃,那個計劃需要他而他又是吉克的弟弟。
  
  她錯了,她看到那四眼女人同艾倫相談甚歡,鐵質生鏽的牢籠根本沒有上鎖,她錯了,錯的離譜。耶蕾娜無力地滑倒在地,眼角滲出些許不甘的淚水,她怒吼著,捶打著潮濕的地面,然後看著那雙不算干淨的軍靴停在了自己面前。
  
  「很意外嘛,你也會有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韓吉看著面前低垂著頭的人淡淡道:「你和吉克的安樂死計劃已經泡湯的,我朋友和我兄弟還沒誕下愛的結晶,我還沒成為他們孩子的教母,你說這計劃怎麼會實施得起來。」
  
  「……你們都是蠢貨,這才是能挽救艾爾迪亞人的唯一辦法,這才是最好的辦法。」耶蕾娜突然抬起頭握住欄杆瞪著她道:「幾百年的恩怨!只要巨人之力不消失你真以為世界會接受這樣一個危險的民族嗎!除去生育禁止還能有什麼辦法化解這一切!你告訴我!你和你朋友們那些自詡聰明的計劃,那些辦法,不過是自取滅亡!」
  
  「也許你說得有道理但我不會做出自我毀滅的事情,埃爾文學校的孩子絕不會成為艾爾迪亞人的最後一代。而我告訴你,我是懷有私情的,我左思右想也想不清楚為何那日我們走後瑞恩就被抓了。你實話告訴我吧,是不是你向吉克報的信。」韓吉目光沉沉地看著那金發女子說道,雙手在背後悄悄握成了拳。
  
  「呵…………啊,你倒是提醒我了。關於那個小狼女,她生不出孩子了,馬萊一直致力於打造最強的士兵,所謂戰爭兵器並不需要生育功能,不如說會生育的就很麻煩。」伊蕾娜後退幾步看著欄杆外睜大雙目,咬著牙關微微顫抖的人輕笑道:「告訴你也無妨,那藥物對女子的傷害更大,她沒幾年可活的了。」
  
  「耶蕾娜!你該慶幸女王頒布了法典不得對囚犯濫用私刑,不然我現在就能把你打得腦門開花!」
  
  「那我該高呼女王萬歲!你做不了你朋友和你兄弟孩子的教母了,一輩子都做不了,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會有孩子!」名為報復的快感讓耶萊娜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昂感,她大笑著望向韓吉布滿殺意的臉龐,看她拔出腰間的武器將漆黑的槍口對准自己。
  
  來啊,殺了她。
  
  韓吉全身都因這猛烈的殺意而顫抖著,每一塊肌肉都緊繃著,粗重的呼吸自她鼻尖發出,她咬緊牙關怒瞪向那一臉無畏的女人,名為暴怒的情緒在瞬間支配了她的大腦!那幫天殺的混蛋怎麼能夠這麼對待瑞恩!只要上了膛將槍口對著腦門來一發,只要一發,她會倒在血泊裡死得不能再透,只要一發……
  
  「……該死!操!」
  
  隨著一聲槍/響,耶蕾娜左邊的牆壁炸開了花,那些崩裂的碎屑落在了她的發間,只需偏過一個角度,飛濺出的便會是她的腦漿。韓吉甩了甩右手收起槍械頭也不回地直奔大門,她一步三跨地邁上台階,而耶蕾娜看著那消失在門口的身影,合上的大門連同外頭的空氣一起與自己隔絕。她摸著牆壁緩緩跌坐在這道彈痕下,心中是死一般的平靜。
  
  韓吉來到了醫院,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情以至於她沒在第一時間去看望已經醒來的瑞恩,她在前台登記了姓名而後快步朝最裡面的一間病房走去。今天並不是個好天氣,幾近傍晚天空卻遲遲沒有放晴,灰蒙蒙的陰雲壓在天際叫人看得沉悶,沒有一聲鳥鳴,連窗外的枝葉都不似從前般鮮嫩。韓吉預測明天大抵是個雨天。
  
  她敲了三下房門便在一聲回應後推門而入,彼時瑞恩正在處理她閑置了好久的工作,她的助理正抱著文件坐在書桌前查閱。那人用大發卡夾起礙事的長發,幾縷青絲垂在耳鬢,只稍一眼便能看見那清冷的下顎曲線。
  
  韓吉兀自找了個地方看著她精明能干的朋友,隨著紙筆摩擦的聲響,那點怒火也漸漸消散了去。約莫十來分鐘,短發的助理抱著文件推門而去,白色的房門一開一合後,韓吉才起身挪至她身旁的位置柔聲問道:「身體怎麼樣了?」
  
  「挺好,可我家人怎麼也不願辦出院手續,大概是錢太多沒處花。」瑞恩側過頭聳了聳肩道。
  
  「是這樣嗎?可你腿上的傷口太深,換我也不會讓你出院。」韓吉垂下雙眸說著,那些疑問盤旋在她心裡可她就是怎麼也開不了口,於是她換了個話題說道:「今天早上發生了爆炸,扎卡裡總統險些遇害,女王下令抓了耶蕾娜一行人,□□的肅清已經開始了。」
  
  「是嘛,我就知道希斯特利亞會是名副其實的女王。」
  
  「艾倫被放出來了,兩日後准備和吉克的接觸。女神在上,希望到時候一切平安。」
  
  「我覺得艾倫肯定打的過他那黃毛哥哥。」
  
  「哈哈!說的沒錯,他以前就很能打了,有三笠在旁邊一定不會有事。」
  
  「三笠也去嗎?」瑞恩有些詫異地問道:「吉克的要求可是讓艾倫一人前去。」
  
  「但總要有人來保護他的安全,我相信艾倫的實力但需要一個保險扣。」韓吉看著那人說道。
  
  「利威爾也可以,最強的兩人總要留一個在城裡才……啊,我明白了,三笠自己要去的對不對?」她松了發卡輕笑一聲道:「真是護夫心切。」
  
  「像極了阿卡曼一家的基因。」韓吉說到這裡才稍稍斂了笑意。她再次想起不久前艾倫同自己說過的話語,關於馬萊注射藥劑的事情。而她還沒有問過瑞恩,或者說不知如何開口。
  
  狂風卷著樹葉在空中轉了一圈又一圈,瑞恩壓了壓被角看向窗外孤寂的的庭院,在一片白色的磚瓦間,連那棵年歲已久的柏松都被這妖風吹歪幾分。她有些擔心方才出門的安娜,這樣天氣下的雨總會迅猛異常又鋪天蓋地,她希望安娜能找家有租借雨傘的店內呆上一會兒,免得狂風暴雨將那些文件和她精致的妝容一同打濕,那滋味真的不好受。
  
  「瑞恩,我想問你幾件事。」
  
  身旁人在短暫的沉默下終於開了口,瑞恩回過頭去看著韓吉有些局促不安的神情,藍眼睛眨了眨便回道:「嗯,你問。」
  
  「你在馬萊那一年……那藥物對你的傷害,你知道嗎?」韓吉是開門見山地問了。在軍中那麼多年她可謂掌握了各種套話技巧,強勢的,拐彎抹角設有陷阱的。但偏偏這時候她卻想不到什麼迂回的方式,面對著一起出生入死近九年的戰友,朋友,同僚,她看著那雙筆直望著自己的藍眼睛,而後丟下所有花言巧語,開門見山地問了。
  
  但那人只瞧著自己也不著急答話,她慢悠悠將視線從自己身上移到了她的手指骨,淡褐色的肌膚,上頭新傷覆舊疤。
  
  「我不知道,這是實話。」瑞恩說著將雙手交握在一起,那姿勢剛好擋住了手背上的血痂:「醫院查不出來我便不去管它了。」
  
  「你怎麼能不去管它呀?你問問艾倫在傷兵醫院裡見了多少那樣的人,他說……」
  
  「說什麼?」瑞恩看著那突然停下的人問道。
  
  而韓吉卻已經下定了主意,她垂下眸子抿了抿嘴,懷著十分痛苦的心情哽咽著別過頭去:「我不告訴你。」
  
  「那我便不問了。」瑞恩說道。
  
  「你難道不想知道嗎?」韓吉回過頭問道。
  
  「那你告訴我吧。」
  
  「不告訴你……瑞恩,我發現和現在的你說話可真費勁兒!」韓吉眉頭一皺拍著大腿朝那人埋怨道。
  
  「……你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
  
  「哦,這一點兒也不讓人高興。」
  
  瑞恩看著那像是要印證言論般撅著嘴滿臉不高興的人,也終於意識到自己好像直接過頭了。韓吉抱著十分的關心同自己說這些,而她卻像不懂人情般硬生生將那些話全堵了回去,這大概是不怎麼厚道的。
  
  所以她深嘆一口氣主動拉過她垂在床邊的手道:「我是真不知道,我只曉得幻覺會時不時折磨我,消耗我,至於其他……除去死生無大事,若是前者,那也是命吧。」
  
  「……那你認命嗎?瑞恩,你就這麼認命嗎?」韓吉握緊了那只沒有傷痕的手哽咽著,棕紅的碎發幾乎垂到了床鋪,她彎著腰擋住自己泫然欲泣的臉低聲道:「調查兵團沒留下幾個活人了,那時候我看著莫布裡特……答應我,你不會就這麼認命行嗎?瑞恩,想想利威爾,他需要你的,他愛你愛的深入骨髓,別認命啊……」
  
  瑞恩微微直起身子用右手撫上那女子的頭頂,在極其輕柔的動作下她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個字。她明白韓吉的意思了,她相信韓吉也明白她的意思了。所以這時候瑞恩狠不下心去騙她,總用一個謊言來遮蓋血淋淋的現實,這事兒她已經做的太多。
  
  「我知道,我也愛他,我也愛你,我愛我身邊的所有人,我愛他們。但是韓吉,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是我環顧四周卻發現無路可走。」她輕聲說著,手指將那人因匆忙趕來被風吹打結的頭發順平,隨後瞧著韓吉因不滿意這樣的答復而朝自己投來的急切視線。
  
  「我們想想辦法,其他辦法,去別的國家找治療方法總會有的!總會有解決辦法的不是嗎?像以前一樣,不管多麼險惡的處境都可以!」
  
  「那時候我們的敵人是巨人,現在我的敵人是時間,我可以殺了巨人可我把控不了時間。」
  
  「怎麼會……沒有時間呢……別胡說!怎麼會沒有時間呢!」韓吉站起身搖著頭朗聲道,那雙眼已經泛紅,連帶著氣息都略有不穩。
  
  「韓吉,人並不是沒了誰就過不下去,你會習慣的。」
  
  「你怎麼能……怎麼能說出這種混話……」
  
  「那年蘿拉死時我抑郁了整整大半年,你瞧我第二年不和你在海邊玩的挺歡。人都是這樣的,人都會習慣的。」瑞恩說著垂下頭去,她想著記憶裡小鹿女孩兒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這並不是什麼難事兒,因為她倆每回分開的最後一句話總是:下次再見。
  
  「你真殘忍,你怎麼會這麼殘忍,你怎麼能……」韓吉仰起頭捏著鼻翼喃喃道。那股窒息的絕望讓她發瘋,像是肺部灌進了海水,她幾乎要喘不過氣。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呢?
  
  「嗯。」
  
  「你讓利威爾怎麼辦?他准備娶你的,他什麼都准備好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配不上你這樣的名門大小姐所以他……」
  
  「胡說,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什麼配不配的,他值得清風月明,繁花似錦,值得世上的一切美好。其余人都不曾讓我動心,唯有他。」瑞恩說到這兒頓了頓,而後將目光投向那被雨打著的柏松嘆息般的吐出幾個字:「可我不想他難過。」
  
  「哦是嗎,那你不會如願的。他會難過,會難過的要死還不讓人看出來,他會沒日沒夜的工作將自己關在辦公室裡,也許會在誰也不知道的時候喚你的名字……我保證,他會很難過的。」韓吉咬了咬牙說道,仿佛這是一件能夠威脅到面前人的事情,但這也的確會從心理層面打擊到瑞恩。韓吉一直知道的,在經歷了這麼多年的生死離別,戰火硝煙,他們對彼此來說彌足珍貴。
  
  那場談話最終以韓吉受不了這樣沉重的氣氛而收尾,瑞恩將一切都挑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韓吉討厭這樣的真實卻又無能為力。她發覺瑞恩確實是變了,她不會再說謊話哄騙自己或他人了,可這種時候她寧願被騙也勝過接受瑞恩必死的結局。
  
  等韓吉走後,她獨自一人拄著病床旁的拐杖將枕頭下的幾封信件塞進對面的書桌抽屜,今天安娜已經拿走了一部分,這是今早剛寫好的。等做完這一切她又慢悠悠來到窗前,藍眼睛映出窗外凌亂不堪的庭院。嫩黃的雛菊被打落在了地上,濕答答糊著一片泥濘,那些草根樹葉像脫了僵的野馬般將人行道路踏了個遍,她想這打掃起來一定十分費勁兒。
  
  但馬上就是夏天了,太陽一出來這些擾人的水汽便會自行散去,不消幾日那些枯枝敗葉會連影兒也尋不著。
  
  她撥弄著玫茲小護士帶來的百合花在心裡默默想著,夏天又要到了啊。


奔向激流
  
  當她頭一回來到這座臭名遠揚的島上時,她瞧見了在城鎮裡從未見過的廣闊蒼穹,從海面吹往陸地的風輕柔地將她擁住,陽光似金紗般落在遼闊原野上,每一株草木都泛著盈盈的光。她永遠記得那一天,懷著毀滅和奪取目的而來的那一個晴天。
  
  但今天是個陰天。
  
  板車上的姑娘披了件深褐色的開衫,黑色的卷發長至腰際,腳上踩了雙系繩兒的短靴,兩條被深色外褲包裹住的細腿就這麼蕩在空中,她身後是一個個磊起的木頭盒子。趕馬的車夫說這是從瑪利亞運來的新鮮食材,前半路程走的鐵路直到後小半段才需人力運輸。皮克邊聽邊應聲答著,而後在一陣突如其來的寒意下緊了緊外頭的開衫。她識得這股寒意,在收容所那會兒每每下過雨的仲春夜晚,她躺在床上蓋著薄被卻似置身於冰窟中。燒壁爐是有錢人家才干的事兒,那幾年家中經濟吃得緊,連蠟燭滴下的燈油都不敢浪費。
  
  她垂頭看著那不斷後退的地面,只這一道兒是光禿禿的寸草不生,明明四年前還是郁郁蔥蔥的大片野草,但現在帕拉迪島上處處都是這種由車馬商隊踩出來的路了。車輪子壓在黃褐色的土壤上帶出些許泥濘,兩道淺顯的車轍印子自腳下綿延開去直到荒草盡頭。她聽見趕馬師傅在前頭嚎出民謠,轉著小調兒拖著腔,一聲聲一陣陣隨著馬蹄散在原野上。皮克聽不懂歌詞,這語氣太過豪邁而音調又過於生僻,大概瑪利亞農戶都說這樣聽上去便土裡土氣的方言,和他們土裡土氣的裝扮一樣。但這歌卻是好聽得緊,不如說偏要用這土土的方言唱才好聽,才有味兒。而後馬蹄像鼓點,轆轆車轍像節拍,那曲調兒就這麼轉轉悠悠升到半空高,再一個顛簸躍了下來。
  
  皮克喜歡這樣的時光,在眾多人眼中極其普通的時光。
  
  「丫頭!你說我將你放這兒中不?往前頭就是城裡咯!這貨得在外頭卸下來!」趕馬的人回頭看著那半路上搭車的年輕姑娘朗聲問道。
  
  「行的大叔!我這就下來吧!」皮克這麼說著便自板車上一躍而下,拍了拍身後的衣裳邊走邊說道:「這一路上謝謝您啦!您看我這兒有些銅幣,就當車費怎麼樣?」
  
  「誒別別別,丫頭你輕地很,捎一趟不費事兒!不費事兒!」那穿著背心短衫的中年男人擺了擺手,擦了擦汗說道,有些皺紋的臉上是極其樸實的笑容。
  
  「那我可就不好意思了!大伯您那歌唱的我心裡舒服,再說也不是幾個大錢,可以給您孩子買些零嘴兒吃嘛!」皮克這麼說著便將錢往那人手裡一塞,笑著往前方的城門口跑去。而身後不知姓名的善人正拿著錢為難地看著貨物和眼前一溜煙竄沒影兒的姑娘,在一陣溫暖人心的喜悅和糾結下還是將錢收進了褲袋。
  
  說的在理,他今晚就回去給娃買些好吃的。
  
  四月十三日下午一點二十九分
  
  瑞恩自從蘇醒來後除了工作便沒再干其他的事兒,倒不如說在挨了漂亮女僕的幾刀子,吃了幾記拳頭後,她還真沒辦法干些其他事兒了。這麼想著的她將手中的又一封信疊好塞進了信封,在門口的敲門聲中慢慢地將其塞進了枕頭下。
  
  「進來。」
  
  來人是卡洱,他穿著一件白襯衫在外頭套了個深藍背心,過長的金發被他在腦後扎成了小揪,黑色的皮鞋濺了些泥濘。他還是那副如同畫中情人般的英俊模樣,生於璀璨夏季,被精靈祝福的眉眼像是蘊含了一整片微光森林的綠意和陽光,他的存在就是藝術。
  
  而那生於藝術的人手上正拎著一小籃水果和用紙袋子包好的烤雞,在瑞恩頗有興致的視線裡不緊不慢地走了過去:「我想你也吃不習慣這兒的病號餐,喏,那家烤雞店的,兄弟請你。」
  
  「世界上哪有比在這時候更加真誠的友誼了呢!快把它給我!我可一秒也忍不下去了!」瑞恩直起身子朝那放下果籃的人伸出手,那副垂涎欲滴的模樣真是好久都不曾見到了。
  
  「好家伙,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這兒沒飯吃。」卡洱嗤笑一聲將那紙袋子遞給了瑞恩,同時從懷裡掏出一張報紙當做餐墊,墊在了她棉被上面:「撒了孜然沒放辣,等你出院了再去吃頓大的,現在將就將就。」
  
  「你請客?」瑞恩扯下一只雞腿挑眉問著。
  
  「行,我請客。」卡洱翻了個白眼無奈道。
  
  「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看在你出院兒的份上!」
  
  「那我可得好好宰你一頓,吃頓大的。」
  
  「嘿喲!你可真是得了便宜就賣乖啊?我可說明白了,吃不完的錢要算你賬上!」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嘛,你放一百個心,我絕對吃得下。」瑞恩眨了眨眼用最平靜的語氣說出這番話來。
  
  那雞腿在她手裡泛著光,皮被烤的外焦裡嫩,鮮香撲鼻,不用多大力便撕扯下一塊還泛著熱氣的腿肉,真是看著有食欲嘗著更有食欲。要不是卡洱吃飽了才來,現在怕是要提出和病人分一半吃的要求了。他翹著腿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定,綠眼睛掃了一圈兒也沒見著那把洋槐木吉他,便咦了一聲問道:「你吉他呢?」
  
  「放家裡了。」瑞恩丟下一根雞骨頭頭也不抬道。
  
  「噢,這樣。」卡洱沉默了一會兒沒再說話。他看著眼前專心啃著雞肉的女子心裡想著,的確是變了,那些和瑞文一樣的傲氣,那些明艷張揚的個性都不在現在的她身上了。像是在慈善晚會後脫下華麗裝扮的人們,疲憊地躺在自家床上,連開個燈的力氣都沒了。
  
  「你是准備一輩子都不碰了對嗎?」他突如其來地問道。
  
  「……」瑞恩止住了動作緩緩放下雙手,在那人平靜的視線中她舔了舔嘴角的油漬不緊不慢道:「也許吧,我還沒想好。」
  
  「所以你終於要放棄你從小熱愛的事物了。可我想破腦袋也不明白,瑞恩,你彈彈吉他寫寫歌是危害社會還是違法亂紀了?」卡洱皺著眉繼續說道:「嘿!伙計!你很棒!你的音樂也很棒!我們就是因此而結下的孽緣不是嘛?你不能將它說丟就丟了!我以後上哪兒買那麼稱心如意的唱片,上哪兒找我的藝術靈感呢?」
  
  「可我不想彈了!我就是不想去碰它了!是不是所有人來看望我總要說些我的各種毛病,各種問題才好?我只想你們普普通通的來,普普通通的聊天,而不是要就一個話題來爭論不休!」瑞恩朝他大聲說著,自入院以來她見過的任何人都從未聽她這麼說過。
  
  「……抱歉。」她自覺語氣太差便深吸口氣俯下身去。
  
  也不是沒想過重新拿起那把吉他,但這真的太難了,最起碼對她來說太難了。那是瑞恩一生中最無憂無慮的時光了,一把吉他一張樂譜一支筆,她不會忘記的那段時光裡,瑞恩不用考慮任何事情,瑞恩的生意還沒做的這樣大,瑞恩有小鹿女孩兒,瑞恩才剛剛當上夜行組組長,瑞恩甚至和利威爾還在曖昧期,瑞恩……瑞恩還沒被這樣殘酷的現實擊垮。
  
  「你不懂,你不懂你的歌詞給了我多大的……我不再執迷音樂轉攻油畫是因為我知道不管在譜曲還是聲樂上我做得沒你好,我想要出彩但我總被你壓著。是,我是不甘心的!但我也為你感到高興!如果你得了什麼獎項第一個站起來鼓掌的會是我,因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卡洱搖了搖頭說著:「但你怎麼能放棄了呢?我不是要指責你,我只是覺得不甘心。這是件多麼傷人的事兒,你是這方面的天才,你輕而易舉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情,你能把興趣當做生存手段,而現在你……」
  
  也許卡洱霍布斯在從通風口聽到那聲掃弦時就成了他最好朋友的忠實粉絲,這並不衝突,而且這感情來的的確實實在在又毫不掩飾。他在那時候答應瑞恩,將那個在地下街賣唱賺錢的千金小姐帶回地面上,帶回陽光下,不是為了看她故步自封,看她受盡苦難,困頓一生的!
  
  「我不想以後再也聽不到你的新歌了,那也太悲傷了。」
  
  瑞恩看著他,看著這位至少十八年之久的至交好友,如果時間能夠代表感情的深度,那就像一個十八歲方要成人的少年,敢愛敢恨,與世無爭。
  
  「……你想聽我的歌嗎?可我已經寫不出來了,我寫不出來了,哪怕一個字,那些旋律盤旋在我腦海裡可我再寫不出哪怕一個詞。而我每次,每次想拿起吉他的時候,我想的都是一句話:我還要用這奪取人姓命的手,給觀眾帶去什麼呢?」她這麼說著,想著那一雙雙驚懼的眼睛,各種顏色的眼睛,她想著被自己吃掉的艾爾迪亞人母親,為自己將死的孩子咒罵著這個世界,咒罵著她。哪怕這一切都不是她的錯,但她在那時候吃了很多人,就和巨人一樣。用她的狼牙,狼爪。
  
  她會死的,不那麼做死的人會是她。
  
  「帶去片刻愉悅,片刻感動,除此之外還能是什麼呢?我會等你的,會有很多人等你的。『You can love like a sinner lose like a winner. Nothing's shatterproof. You can crash and burn and come back someone new. And that's what I learned from you.』你自己寫的,瑞恩,你自己寫的。」
  
  「是啊,我在夏天寫的,那會兒天氣實在太熱,我好幾天都在房間裡寫著歌。」
  
  那是六年前的歌了,她剛剛收到從瑞文那兒寄來的花茶。而那一年夏天出奇的熱,買來的食材都不能過夜,連給盧娜帶去的巧克力都軟化了一灘。別班的士兵眼紅夜行組的訓練時間,一個個對長官的惡魔訓練敢怒不敢言。利威爾會解開領口第二個扣子,撩起的袖管下是肌肉流暢的小臂,因為這過分炎熱的天氣他的脾氣可謂差到了極點。鎏金的傍晚雲霞滿天,他會衝完澡再來尋她,大多數時間是文件的交接,偶爾送她到後山的訓練場再不遠不近地看上一會兒。
  
  她記得接吻時利威爾衣襟上總有股淡淡的紅茶香。
  
  「我知道這幾年對你來說不容易,厄運和挫折不斷降臨在我最好朋友的身上,讓她深陷泥沼,噩夢纏身。但我們都會在你身邊的,瑞文,我,安娜,盧娜,約書亞,你以前班上的士兵們,還有你最愛的人,我們都在你身邊,我們都會等你。不論多久,哪怕五年,十年,直到你願意再次拿起吉他的那天。」卡洱這麼說著,綠眼睛一順不順地看著眼前的人。他打定主意要讓瑞恩再次拿起吉他的,其他事情他都能妥協,但唯獨瑞恩不再演奏這件事……他不會妥協的!他要她重新拿起那把洋槐木吉他,唱著屬於她自己的歌。
  
  「哪怕我讓你們別等了,你們也一定會等下去啊。」她嘆了口氣笑道。
  
  卡洱沒有說話,可那眼神已經清楚地告訴了她答案。
  
  「好吧,既然如此……盧娜知道我的樂譜都放在哪兒,如果那時我依舊寫不出歌詞,我不介意讓仰慕我已久的霍布斯小少爺來填詞。克勞德和霍布斯的又一次合作,我們會賺足城裡人的目光不是嗎?」瑞恩碰了碰他的肩膀說道。
  
  「是你的音樂,克勞德大小姐。」卡洱像往常一樣挑了挑眉修正道。
  
  是的,他們會賺足城裡人的目光,會是又一個版面特輯,出名到連在此旅游的人們都要逮著路人詢問這對傑出的天才。瑞恩會在他畫展的休息室裡放自己的音樂,擺上小塔般高的巧克力和可可曲奇,雖然她不能吃但不妨礙她看著舒服。她還會親手做一個捕夢網掛在卡洱將來孩子的床頭,憑借她那傑出的手工技術,那一定是帕拉迪島上最獨特的一個捕夢網,她保證。還有很多很多,數也數不完的事情等著她去干,她會度過下一個春天,下一個冬天,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
  
  …
  
  …
  
  卡洱,我很高興你現在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我很高興你沒有經歷戰場,體驗生離死別,你所重視的人都在身邊。我很高興你還在這個世界上,還能保持著對藝術的熱忱,對我這樣的人來說這是很重要的。只要你們還在,那我就能毫無顧慮地走下去。
  
  …
  
  …
  
  …
  
  翌日
  
  突如其來的碎裂聲驚擾了正守在四圍的士兵,他們面面相覷盯著底下正一如往常泡著紅茶的男人,幾秒後便有人飛掠下去行了個禮問道:「利威爾少佐!發生什麼事了嗎?我聽到什麼東西碎了的聲,音……」
  
  精致的茶壺原先在加熱爐上冒著熱氣,現在卻同裡頭的茶水一起淌在了地上,浮雕的水鑽凌霄花圖紋碎了個四分五裂,茶壺的手柄連著一塊瓷片摔在士兵腳邊,淺褐色的茶水滲進了本就潮濕的泥土裡,濾網中的茶葉蔫蔫地糊在地上。
  
  那士兵瞧了正准備上前清理,步子跨到一半卻被利威爾抬手制止。他垂眸望著地上還泛著熱氣的茶水,而後看著那碎成三片的凌霄花道:「不用了,你上去呆著,這由我來處理。」
  
  「可是……」
  
  「嘖,這是命令!還不快去!」
  
  利威爾眼見那士兵虎軀一震便急忙飛掠至樹上,心想著104期那幫小鬼可要比這一批膽大許多。灰藍的眼眸映著地上一片狼藉,指尖還能感受到那瓷白茶壺的溫潤質感。可它在加熱爐上燒得好好的怎麼說碎就碎了,他戴上手套捏起那白色的瓷片,滾燙的還留有茶水的溫度。以前可從未發生過,她買的物品質量都很好,不論是紅茶還是生活用品,若說偶爾眼拙選了個粗制濫造的……以那家伙犀利的眼光,利威爾實在不怎麼信。
  
  可碎了就是碎了,哪怕那些碎片被他找的一個不差也拼不回來。利威爾是覺得有些可惜,可惜她送的精致茶壺和還沒喝上第二滾的紅茶。
  
  果然不該帶出來的。
  
  「結果還是碎了啊。」吉克看著利威爾拾起的茶壺碎片撐著下巴說道:「看吧,我告訴過你。精致的物品應該放在櫥櫃裡才好,帶出來總容易碎。」
  
  「……閉嘴,別忘了你現在的處境。」利威爾收著那些碎片目光一凌冷冷道。
  
  「是啊,別忘了我現在的處境。」吉克聳了聳肩合上書本說道:「你的愛人,瑞恩,她真的很聰明,也很能忍。居然騙過了那位席斯裡大佐,最後和她的小伙伴們一起逃了出去。」
  
  「啊,你這倒是提醒我了,關於那家伙被抓的事情我還沒有好好審問過你。」利威爾踱著步慢慢走近那坐在板凳上的人,手指有意無意地磨著那些瓷片的尖銳邊緣:「你說世界上真有那麼巧的巧合嗎?嗯?我前腳剛走她便被你們這幫混蛋給抓了去,耶蕾娜說她會上船……我當時就該一槍斃了你忠實的信徒。是吧,臭猴子。」
  
  「現在說這些是沒有意義的,利威爾少佐。你的愛人非同尋常,噢,這樣一看你們倒真是般配。」吉克說著抬起頭看著面前隱忍怒意的男人繼續道:「我一開始並不同情她,但後來……我想人們總見不得原先孤傲之人卑躬屈膝的模樣。」
  
  她彎下了脊梁骨,低下了頭,可她原先是那麼自尊自傲的人,從克勞德家出來的千金大小姐,這一輩子本都不該給任何人低過頭才是。
  
  利威爾顫了顫眼睫穩住心中的鈍痛,在吉克沉默的視線下開口道:「所以你承認那件事有你的參與,好在審判日降臨時多宣讀一條你的罪名,好讓我在你死前多刻下一刀。」
  
  「為何不讓她來?」吉克問道。
  
  「哦,她甚至沒在之後見過席斯裡那混蛋,除了死刑那天。」利威爾看著眼前人脖頸處淡青色的血管說道:「你認為她會待見你?」
  
  「看來你的愛人很有脾氣。」
  
  「有天你會知道我比她更有脾氣,我發誓。」
  
  「這倒不必利威爾少佐,我想我已經夠清楚了。」
  
  清楚利威爾阿卡曼是個名副其實的活閻王,黑面死神,脾氣火爆一點就著,以及對那小狼女用情頗深……可惜啊,可惜,這個世界不是什麼羅曼式愛情片,而是該死的戰爭片,充斥著各種令人作嘔的陰謀詭計。如果上帝給他一次重新降生的機會,他不會選在那片死氣沉沉的大陸,從小戴上臂章,聽著復興派的唇槍舌戰,看著人們為成為戰士互相廝殺。他會選在夏威夷島,陽光和沙灘,留著紅色大波浪的高個美女,腿上紋著流行樂隊徽章,開著餐廳的父親和一位裁縫母親。貝爾托特暗戀他們的鄰居阿尼,住在平房的波洛克一家養著只小型寵物犬,皮克開了家發廊以打理早起時亂作一團的自然卷。在這樣一座小島上,與世無爭,平和度日,光著腳丫追逐退潮的海浪,聊起酒吧裡跳著肚皮舞的異域女子,滿身的鈴鐺響在他心底。如果讓他選一次,他不會當吉克耶格爾,他會是吉克湯姆斯,吉克約翰遜,吉克D唐納斯,但絕對不會是耶格爾,沒有耶格爾。
  
  但他是吉克耶格爾。
  
  「利威爾少佐,如果我是你我絕不會再留在這個地方。」他摸了摸後頸處不存在的冷汗抬頭望向那目光冷峻的男人:「沒有什麼比後悔藥更難買的了。」
  
  可他該是從不後悔的那個人。
  
  利威爾瞥了眼身側捧著書本的男人,更深層的感情被擋在了小圓眼鏡後面,看著他像是看著一個巨大的陰謀。三十位士兵駐扎的巨木之森,在這片對抗過女巨人的深邃森林裡,暗不透光……那瞬間利威爾心中湧上了一股顯而易見的慌張,他眉心緊皺迅速拉開了與吉克的距離,同時雙刃出鞘,身如驚雀般掠至上空!
  
  他摘下了眼鏡衝樹上的士兵們咆哮著,像一只野獸,巨大的金光從森林深處迸發。大地為之震顫!群鳥為之哀鳴!林間的颶風吹起士兵們飛揚的鬥篷,三十個鬥篷直直卷上天際。破碎的凌霄花被踩在巨大的腳掌印下,連著那陣幽幽紅茶香也無跡可尋。
  
  四月十四日下午兩點五十九
  
  「韓吉團長!」阿爾敏拿著一份物資清單直直闖進了韓吉的辦公室,門板撞在牆上發出一聲悶響,藍眼睛裡是說不出的焦急:「這幾箱運往巨木之森的紅酒,是您批准的嗎?!」
  
  「紅酒……從來沒有過,核發地是哪裡?」韓吉趕忙從辦公椅上起身問道。
  
  「是軍隊的補給部,說是慰問品。」阿爾敏將清單遞給那人皺眉說道:「在六天前發出的。」
  
  「負責人呢?」
  
  「是假名。」阿爾敏說著暗暗攥緊了雙手,距離運到巨木之森已經過去了至少五天……五天,發生什麼都不奇怪。
  
  韓吉看著這份被混在無數物資清單中的險惡居心,腦子裡浮現出耶蕾娜在地牢裡如瘋狗般的眼神。她應該更仔細些才對,在這將決勝負的要緊關頭,她怎能被藏在森林裡的毒蛇咬上一口。馬萊義勇兵帶來的紅酒從沒被批准販賣和食用,她千防萬防卻漏了送往利威爾那兒的一處……該死。
  
  「向司令彙報情況,懇請派一個師團的戰力趕去那裡,」韓吉邊說邊拿出一封信紙寫上廖廖幾字,火舌舔上銅柄的火漆勺,而後印著自由之翼的信件由韓吉之手交給了阿爾敏:「願三女神給予希望的火種。」
  
  「女王萬歲!」
  
  他接過那封信匆匆行了個禮便推門而去,長靴踏在石磚地上漸行漸遠。韓吉則在那人走後兀自踱步了好幾圈,她想著海對面的敵人,想著馬萊戰士終會進攻的預測,想著今天早晨八點對於耶蕾娜一派謀反罪的判決,甚至由希斯特利亞女王出席陪審。女王寬宏大量對死刑提出了異議,諒左/派士兵們不知事情原委被救國之心蒙蔽理智,但蓄意謀殺總統和司令依舊是大罪,他們被判了為期五年的勞改在瑪利亞郊外。而耶蕾娜,她並非帕拉迪島公民所以在人民法院定不了她的罪,但軍事法庭可以。
  
  韓吉看著那依舊掩映在雲層中的艷陽,不遠處的飛鳥被行刑台的槍決聲驚的落下幾片羽翼,她摘下半邊眼鏡緩了片刻才喃喃道:「女王萬歲。」
  
  而另一處,玫茲小護士正端著換藥盤滿臉狐疑地看著那自窗口翻進來的卷發姑娘,她圓潤的眼睛看了看床上依舊寫著信的人兒,那副安靜文雅的模樣讓她在瞬間打消了按警報器的念頭。
  
  「你朋友進來的方式可真獨特……嘿!我喜歡這一頭卷發!說實在的我正准備去燙個羊毛卷就和她一樣!」她衝皮克招了招手說道,那面上掛著青春洋溢的笑容,叫人看一眼便心生親切。
  
  「是的,但你恐怕不適合那個發型,過來。」瑞恩衝那白衣小護士招了招手說道,在那人走近後用手指輕輕捻過她深褐色的發絲輕聲說著:「發質軟的人不適合燙頭,這會讓你看起來像只換毛時期的綿羊,還傷頭發。」
  
  「瑞恩小姐?」玫茲眨了眨眼瞧著面前人湛藍的眸子喚道。
  
  「但只卷一下發尾的話,那應該不錯。人民大道128號的理發店,大紅色招牌,顯眼得很。」瑞恩抽過一旁的便簽寫了幾個字壓在她胸口低聲道:「給你的照料小費,好好打扮自己,漂亮姑娘。」
  
  「好的……」她接過那張便簽木訥地回道。
  
  玫茲只覺得那指尖倒像是直接壓在了她的心口還泛著絲絲熱意,不然為何她會如此緊張。
  
  「現在我要和我在酒吧認識的另一個漂亮姑娘好好聊聊。」她瞥了眼一旁環著雙臂倚靠牆角等待的皮克,嘴角勾起個淡淡的笑。
  
  「好的,我明白!」玫茲這便紅著臉匆匆出了房門。要命,她真的很喜歡這位端正斯文的分隊長,特別是她淺笑的時候,溫柔刀刀刀致命……是這個意思嗎?
  
  她不知道,皮克的刀在進來那一刻就已經藏在了袖口,那雙眼睛如同獵人般盯著正如同綿羊般弱小的玫茲。瑞恩想皮克既偷摸著進來便是不想生事兒的,況且這小護士的煩人程度和蘿拉差不多,她還舍不得這位16歲的少女身染鮮血。
  
  「你都是這麼哄小姑娘的?」皮克輕笑一聲看著那神色如常的人調侃道。
  
  「不經常,我不怎麼會哄人。」瑞恩將又一封信寫好塞進了信封,遂抬起頭望著那千裡迢迢過來的人兒道:「所以,你終於來了。」
  
  「我可是馬不停蹄地往這兒跑呢,瑞恩好姐姐。」皮克拉過一旁的凳子坐下,目光所及處是那人脖頸處一圈可怖的疤痕,她知道那是怎麼留下的,比任何人都清楚。
  
  「聽聽我的計劃吧,然後做出你的決定,我不會干涉你但這場仗馬萊帝國一定會輸。」瑞恩坐正了身子平視著那人道。
  
  「為什麼你這麼確認?是三女神通過神諭告訴你了?還是你也能通過道路看見未來?」皮克嗤笑一聲看著眼前言語狂妄的女子道。馬萊帝國一定會輸,怎麼可能……要真如此艾爾迪亞人還會被壓迫奴/役到現在嗎?
  
  「不是,但我就是想它輸。」她眨了眨眼道,用最平靜的語氣說著最任性的話語。
  
  她大概適合當公主,皮克在心底翻了個白眼想,適合抬抬玉指便差人將所有想要的物品盡數抬回家。不高興了便打打人,撒撒潑,她倒適合那模樣。
  
  「你可有夠狂妄的。」皮克說。
  
  「是嘛,那你肯定沒見過我哥哥。」瑞恩拿過一旁的茶壺給自己和她倒了杯水道:「這兒有一個計劃,結果是馬萊帝國的覆滅,艾爾迪亞人的解放,收容所的人們擁有帕拉迪國的合法居民身份,當然他們也可以拒絕,選擇當沒有身份證明的流民。」
  
  「世界會放過巨人之力?你忘了最關鍵的一點,引起爭端的主要因素你還沒有解決。」皮克接過那只茶杯看著那人提醒到。
  
  「當這場仗贏了,一切就會解決。」
  
  「我親愛的瑞恩小姐,你將一切說的不明不白又叫我怎麼做出選擇?」
  
  「我已經把結果告訴了你,省去馬萊戰士會被定罪這種極其正常的事情。你還想知道什麼?」她微微皺了眉心問道。
  
  「如果輸了呢?如果輸了會怎樣?」皮克看著她繼續問道。
  
  「不會輸的,因為有艾倫在,不管怎樣都不會輸的,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而現在我要和你講講吉克的事情,你們已經知道他大概率叛變了但其實不是,他也不是我們這兒的。吉克自成一派,但就在前不久這一派被我的好姐妹一鍋端了。」瑞恩抿了口水換了口氣繼續道:「他想要全體艾爾迪亞人生不出孩子從根本上解決巨人之力的問題,好辦法但幾乎所有人都不願意接受。別那樣看我,你們的戰士長的確要那麼做。」
  
  「他的確……會是有那樣奇怪思想的男人,可他竟從未把我們當做同伴嗎。」皮克垂下頭略顯低沉道。
  
  那瞬間好似所有朝夕相處的時光都蒙上了一層塵埃,為了同一目標而奮鬥的戰友,為何心中卻藏著如此大的秘密。皮克珍惜那些來之不易的友情,外表也許看不出,可她很喜歡,很喜歡那些一起奮鬥的日子……
  
  「也許他是將你們當做伙伴,才把一切背在了自己身上。」瑞恩瞧著她那副神色黯淡的模樣說道。
  
  久未放晴的陰雲卻在此刻散了些許,微弱的光透過窗子落在兩人身上,這樣看去,那病房裡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姑娘正聊著天罷了。短暫的沉默橫在她們之間,皮克看著躺在病床上身形虛弱地女子,如若不是這樣的身份,她們是能成為朋友的。她會調侃瑞恩看上了一位凶殘的冰塊臉,而後抱怨自己總也理不順的卷發;會談論吵鬧的新鄰居,總也叫個不停的泰迪犬;會相約在咖啡店裡,看著前台點單的帥氣小伙兒猜測他有沒有戀人;會買一份報紙看看最近發生的大事兒,哪怕那些事兒離她們離得太遠。
  
  可世上沒有如果,她不能總想著不存在的現在和未來。
  
  「我不能同你們講和,我不能背叛我的戰友,我的同伴。你躺在這裡同我說這些,出於對我的信任,或許一點點友誼,我很高興,但我不能背叛自己。」皮克抬起頭看著瑞恩說道,眉目間是說不出的認真。
  
  「所以我們終有一戰。」
  
  「最後一戰。」
  
  「Final war,我喜歡這個詞,復聯的終戰整整有三小時,那麼多人我唯獨沒想過史塔克會死。」瑞恩別過頭去喃喃道。
  
  「……」
  
  「但美隊圓滿了,和他的跨時空戀人在小屋裡跳著舞,真的很美不是嗎?我喜歡看這樣的場面,有情人終成眷屬,我打小就喜歡看。」
  
  「……你還好嗎?」
  
  皮克看著那靠在床上兀自說著話的人,她想起頭回見到瑞恩時那雙洋溢著傲的幽藍雙瞳,那時的她的確恐懼於這未知的生物。但那雙眼睛,那雙懷著滔天恨意,富含生命的藍色雙眸卻是在瞬間揪住了她的心髒。
  
  那時候的她懷著怎樣熾烈的感情,與怎樣強烈的悲傷。
  
  「我很好,我還沒瘋呢。」她搖了搖頭說著,藍眼睛低垂著望向床被上的褶皺,只這一瞬間,她特別想利威爾。
  
  「你只是聽不懂,沒關系,我不說了,皮克。」瑞恩深嘆口氣又鑽進了被窩,腿部的傷口還泛著絲絲疼痛,她背朝著那人悶聲道:「你下了戰書,你可以走了,也許別的護士會進來。」
  
  「聽起來是這樣。」
  
  「謝謝你的絲巾。」
  
  「……不客氣。」
  
  窗扉輕起,四月的風攜著三分暖意拂過有些冰冷的白色病房,她微微抬起眸子側身看著外頭已經被收拾干淨的庭院,皮克的身影早已消失地干干淨淨。瑞恩想出去走走,一個人,沒有玫茲小護士,沒有醫生陪同,只是想一個人走走。
  
  於是她拿過床頭的拐杖將枕下的幾封信件再次放到小桌的第二層抽屜裡,一條絲巾系上脖頸,一件擋風的開衫,短暫的收拾後,瑞恩便拄著拐杖慢慢朝庭院挪去。她記得那兒的確開了雛菊,白色花瓣兒,小小一朵,像是蘿拉最後寄給自己的信件上別的那些。可父母總不讓自己出院,不然前幾天她便會去公墓的,雖是陰天但也沒下雨。
  
  不至於急這麼些天,瑞文是這麼說的,但瑞恩在那會兒嘆了口氣沒有回話。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左/派被肅清,皮克一行人來到帕拉迪島,艾倫被釋放,而吉克就是在這時候嗷了一嗓子。但軍隊早就禁止了義勇兵帶來的所有酒水飲料,她這次沒有忘記任何事情了。
  
  不會再睡過頭,也不會忘記任何事情……
  
  可為什麼心中還是那麼不安。
  
  她瞧著在兩晚上便被勤勞的環衛工人打掃得干干淨淨的庭院,哪裡還有前日雨打風吹的凌亂模樣。瑞恩就站在庭院中間,有不少視線透過窗子好奇地望向她,似乎想透過那一件薄薄的開衫探尋藏在這位分隊長身上的秘密。可她不以為然甚至還想抽上一根細煙,哦,沒有人知道瑞恩是會抽煙的,特別是在作詞的時候。但換到這輩子,在從地下街出來,吸上第一口內城裡嗆鼻刺激的煙草後,她便斷絕了當煙民的想法。
  
  質量差的令人哭泣,這肯定會要了她本就拴在蛛絲上的命。
  
  那之後沒多久她便提筆給約書亞寫了封信,要他替在病床上不能動彈的好友去看看蘿拉。信上寫著要買的食物和花朵,同時附有對他第一個孩子健康成長的祝福,以及未來順遂的祈願。
  
  她還在想,還有什麼沒做的事情,關於克勞德家,關於軍隊,她已經把公司的一半所有權轉到了瑞文名下,希望他不要早些發覺的才好。瑞恩就這麼站著,緊皺著眉頭從瑪利亞郊外想到內城,從北歐五國想到馬萊,再從盧娜想到韓吉,而後終於想起一個要立即准備的事情。
  
  馬萊戰士已經來到了帕拉迪島,這很好,再接下來一直到北歐國出兵征討馬萊的二十號,所有的智慧巨人要一匹不剩地留在島上。她拄著拐杖匆匆來到辦公桌,第二層抽屜的信件又被收了去,大抵是安娜在她逛著庭院時來過。此時天色漸晚,星野低垂,穿著病服的人將墨色長發隨意挽起,隨後便拉開凳子坐了上去。
  
  那桌面上放著玫茲小護士帶來的香水百合,幾朵白瓣花兒就這麼立在小巧的瓷瓶中,夜風一吹便帶著芳芬撲了滿臉。瑞恩這才想起紙筆都在床頭櫃前,遂撥了撥花瓣又拄起拐杖去拿。
  
  四月十四日晚上七點十分
  
  玫茲小護士是晚上七點一刻的換班,此時的她正吃飽了飯從休息室回到前台,在簽上自己的名字打完卡後便端著換藥盤地朝裡間的病房走去。她想著明日休假便去那紅色招牌的理發店,燙一個漂漂亮亮的發尾,好叫她的病人第一眼瞧見玫茲護士的絕代風采。
  
  可這路才走了一半她便聽見那處傳來的動靜,小護士瞳孔驟縮只愣了一瞬便端著托盤朝那兒小跑而去,同時搖響了走廊上的呼叫鈴。冰冷的瓷瓶落在同樣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那刺耳的聲響清脆地瘆人。
  
  神啊,請賜福給他們吧!
  
  她推門而去便看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瑞恩分隊長,那頭靚麗的烏發隨著落下的百合花散了一地,細細看去還能看見她耳根處淌著的血。
  
  怎麼會這樣!
  
  玫茲踉蹌幾下丟了托盤去探那人的呼吸,微弱的,溫熱的,她還活著!但那地面上,好像有什麼……還未等玫茲仔細去看那地上寫著的字跡,隨即而來的護士醫生便將她翻了個面抬上小車,只這一看卻驚心動魄,原先好好的玉面美人兒此時卻沾滿了血漬,那鮮血從她的耳鼻口中涓涓不斷滴落下來,一道道血痕劃過她白皙的脖頸。驚心動魄,紅白交接。
  
  這……這是受了多麼重內傷呀!
  
  玫茲被嚇出了幾滴眼淚,她實在不明白了,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間這樣……她抽泣著轉過身去,這一下倒是清清楚楚看見了地上的幾個字,像是拼盡全力寫下來一般,用吐出的鮮血,歪歪扭扭染在潔白的地面上:敵軍來襲,去避——
  
  最後一筆劃開在了白瓷磚上,長長的拖尾一直劃到她指尖停留的地方,她便在這時候失去意識了。
  
  另一邊,巨木之森外圍被炸飛的利威爾在樹下兜兜轉轉醒了過來,他扶著轟鳴的大腦喘著粗氣踉蹌地站起,揉開沾著血污的雙目環視了一圈兒,四處都不見那臭猴子的身影。正暗自唾罵自己的失誤的利威爾卻在瞬間察覺了什麼不對,那麼近距離的爆炸,自己怎麼除去皮外傷一點事兒也沒有?
  
  他狐疑地動了動胳膊同時看向一旁的草地處,但這一眼卻叫他肝腸欲裂,雙目一黑,堪比爆炸的轟鳴聲響在他腦中,陡然的恐懼與心慌讓他如深處海域般喘不過氣。
  
  吉克的話語如邪惡的詛咒響在耳畔,哪怕利威爾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同瑞恩一點兒關系也沒有,但……
  
  利威爾少佐,如果我是你我絕不會再留在這個地方
  
  沒有什麼比後悔藥更難買的了
  
  強大如神袛的男人顫抖著雙手蹲下身子,他五指冰涼呼吸急促,泛紅的眼眶緊盯著那條不算熟悉的透明鏈子。神啊……希望這只是普通的玻璃碎渣,希望這只是他不切實際的幻想,請讓他犯下錯誤的判斷來規避這樣血淋淋的現實。
  
  為什麼……為什麼她要做這樣的蠢事兒!
  
  「瑞恩……」
  
  那根透明的鏈子就這麼碎在了他的身旁。
  
  「什麼時候……」
  
  他記得,他記得埃爾文說的話。
  
  「我就快,我現在就回去……」
  
  他記得瑞恩在那時候給了埃爾文一條透明鏈子。
  
  利威爾顫顫巍巍站起了身子,他要回去,他真的等不了了,哪怕一秒鐘……操!他現在就要回去!但天意弄人,這是一場必輸的局面。他環顧四周卻找不到一匹馬,他眼見立體機動裝置被余波轟炸成了破銅煉鐵,他感到野風如刀子般割在臉上。
  
  星子低垂,群鴉嗚咽,他能徒步走回羅賽,走到內城,走回她身邊嗎?
  
  請,不要這樣對她……請,不要這樣……
  
  可你能向誰求救呢!利威爾!
  
  那猛然怒罵出聲的男人卻在之後紅了眼眶,他的心跳,他的呼吸,脈搏的每一次鼓動都在向他訴說著一個殘酷的猜測,可他不要這樣的生命,他不要這樣活著……她怎麼能這麼殘酷,她怎麼能……怎麼能這樣……對他!
  
  他要踏著荒草回去她身邊,哪怕會死在草原的暗沼中,他會回去的。
  
  利威爾直起身子朝那處灰暗的牆壁無望地走著。
  
  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騙子,瑞恩,你這個騙子。
  
  他不要信她了。
  
  在他們去北歐旅行的那幾天,在流星滑落的那一夜她就把自己的未來定好了,她總是最早做出決定,且不告訴任何人的那類家伙。不管以前還是現在,她總是這樣自說自話的人。但世上沒有人會願意看所愛之人受皮肉之苦,她和他的不同就在於她知道利威爾會經歷的未來,若換了立場利威爾也一定會這麼做。既然誰都舍不得,那就由她來做那個壞人。
  
  對不起,她一直都是很自私,很自私的人。
  
  瑞恩躺在那片蒼蘭花田上,意識已經漸漸消退。她記得自己還有件事情,還有一件事情要做。
  
  她還沒看到這個世界的結局,她還不想走……她還想多留一會兒。
  
  瑞恩要利威爾好,克勞德小姐千金一諾,從不食言。
  
  她說過他的未來會前路順遂,通暢無阻,神是站在她這邊的。


他們
  
  無邊荒草連天去,雲間彎月亮如鉤。韓吉只匆匆披了件擋風外袍便隨營長和百來名士兵抵達了瑪利亞之壁,郊外的野風拂過那一束棕紅發尾。馬上的女子面容冷峻,下顎緊繃,一身軍裝更稱出那挺拔英氣的身姿。
  
  她在原地沉吟片刻,一雙美目再次掃向手中緊握著的地圖,自巨木之森到現在她們所在位置,方圓兩裡地竟不見絲毫人影,吉克得手的可能性很大。她確是追著馬匹痕跡尋到了這兒,但那些蹤跡到此處便斷了,只留下一個破碎的板車和些許木塊碎片。稀奇得很,難道吉克還能自爆不成?何況她到現在都沒見著利威爾。
  
  這麼想著的韓吉下了馬匹往前處走了幾步,此處是一條涓涓細流自二裡地外的湖泊蜿蜒而來,河上架了座橋,橋邊開著幾簇白花,風一吹便在這荒野瑟瑟地抖著。韓吉走近那板車仔細瞧著,這一眼卻叫她倒吸一口冷氣,那是一塊陷進木塊中的雷槍碎片,掩映在一片荒草狼藉中泛著絲絲血光。
  
  「!」
  
  仿佛後腦被敲了一擊悶棍,韓吉艱難地呼出一口濁氣,顫抖地向那血跡零落處走去。天旋地轉之間她感到了徹骨的疼痛,因為那還在病房裡躺著的藍眼睛姑娘和他倆之間的幾乎整整二十年。
  
  蒼天不公,利威爾你小子可千萬不能有事兒啊。
  
  在韓吉下達「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搜索令後不久,那原先在原野上背對著月光彳亍而行的人,他眸光低垂呼吸急促,即使號稱最強的他在面對這樣遼闊的自然面前依舊顯得如此渺小。利威爾只能依靠頭頂的月亮來判斷時間,一小時或者兩小時……他走了很久,可那道牆壁卻仿佛沒有絲毫靠近,漆黑的矗立在地平線盡頭,而他離瑞恩那麼遠,遠得令人絕望。可他沒有辦法了……他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他不算聰明只能想到這樣笨拙還耗時間的法子,動起來總好比在原地等待來得強。但那家伙口中的神大概還想給自己一次機會,利威爾聽見聲聲馬蹄響在身後,帶著四月的涼風吹在他頸間,要不是那熟悉的信號彈發射器,他幾乎克制不住奪馬而去的欲望。
  
  當搜索隊員發現他並打出信號彈後不久,韓吉來了。她訝異地看著那完全不像利威爾的人,衣衫髒亂,發絲不整,並且奇跡般四肢健全,完好無損地站在她眼前。在瑪利亞奪還戰後,同埃爾文一樣的奇跡再次發生了。
  
  可能嗎?
  
  那人抬頭望著她,一雙灰藍的眼睛死寂地可怕,在韓吉的詢問中他平靜地道出了巨木之森裡陡然發生的意外,因為失誤而讓吉克有可乘之機的自己,還有駭人的爆炸。說到最後他暗暗攥緊了胸口的衣物,韓吉因這個動作細細看去,前幾天才下過暴雨,此時夜深露重,利威爾衣裳上濺到的污漬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泥水,而那被他藏在內襯裡的寶貝物什卻是一封普普通通的信。
  
  「利威爾你……」她皺眉看著那心神不定的人,正准備說些安慰的話語卻被利威爾翻身上馬的動作打斷,只怪他表現的太過焦躁不安,連身旁的副官都斂著神色不敢多言一句。
  
  「韓吉,奇跡是不會降臨在這狗屎一樣的世界上的。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利威爾看著韓吉說道,暗色的眼底像深不見底的窟窿,那是一副旁人從未見過的絕望模樣,連語氣帶著顯而易見的顫抖:「是我……要是我早些察覺,就好了。」
  
  說完這些後的他緘默不語,一個調轉馬頭便朝那灰暗的牆壁狂奔而去。月光落在他背上淡淡地顯出一層暈影,而這層光也最終被雲霧遮蓋住了,那人疾馳在荒草無垠的暗色天幕下,懷裡的書信在這時承載了他所有的懊悔和祈願。由傳令官之手給他的,瑞文寄給他的信件,在最後,最後一段字他是這麼寫的:
  
  我問了她,有沒有一絲一毫想推開病房門的那個人是你,我真的,無比希望她能和她所說的一樣對你不抱有哪怕一絲期待,在這間該死的病房裡。可她點頭了。
  
  他總是遲到的,總是不回頭的那個,但以後不會了,真的,再也不會了。他發誓,他不會是利威爾少佐他只會是利威爾阿卡曼,他要為自己而活,他要為她而活。
  
  他很抱歉,很懊悔,他會坐在神壇下懺悔自己的罪孽,所以……所以不要帶走瑞恩……讓他再次看著她嬉笑怒罵,讓他說出以前從不肯說出口的話……他還沒把戒指交給她。
  
  一定,不要帶走她。
  
  當回憶的車輪一遍遍碾過本就脆弱緊繃的神經,利威爾騎馬順著商隊踩出的小道兒朝城門狂奔而去,列車在夜間並不開放但好在往年的壁外調查讓他對這附近的一草一木無比熟悉,且他的馬術亦是極其精湛的。粗糙的韁繩磨的他掌心滲血,耳旁是呼嘯而過的狂風,四圍寂靜唯有自胸膛而來的劇烈鼓動,他感到了自喉嚨口而來的腥味兒。水袋在那一聲爆炸下壯烈犧牲,他甚至來不及補充水分,利威爾已經考慮不了太多事情了,城門近在眼前。
  
  沒有一個人敢攔住這位風風火火策馬而來的利威爾少佐,守城的士兵早在瞧見人影後便急急忙忙拉開大門。他帶著一身晚風蕭瑟而來,碎發因突降的小雨而淋了個半濕,同樣喘著氣兒的駿馬被守衛拴在了一旁。利威爾撩起額間的碎發瞧著那被栓住的馬匹暗暗咂了下嘴,他發誓這是頭一回對交通法案禁止上街騎馬這條表示不滿。
  
  「利威爾少佐,這是毛巾和備用衣物,前面不遠處就有一家旅社您看……」
  
  「不用,毛巾給我就好。」
  
  他這麼說著便拿過毛巾粗略擦了擦沾染塵土的衣領,在問了守衛幾個問題後大步流星朝最近的一家夜總會走去,在這個點兒還能叫到車夫的地方大抵也只有那處了。一來二去耗費了半個多鐘頭,他才在車夫略顯緊張的臉色下來到了醫院。
  
  那車夫眼見著軍爺擺了張陰沉面孔下了車,一時間也不敢問他討要車費只想著快些送走這尊大佛。他原先在老地方做生意做的好好的,哪想半路竟殺出來一個凶神,戾氣橫生一看便不好惹,瞧那副連夜趕路又神色緊繃的模樣,車夫心裡多少猜到些什麼便卯足了勁兒只恨不得馬匹能再多生出兩條腿來。可那軍爺卻是在下車後回了頭,摸出些碎錢塞進了自己手中,口上說著不用清算,便深吸口氣直直奔向了醫院大門。那背影落在旁人眼裡也只是一個為愛心切,奔赴醫院的男人罷了。
  
  這時瑞文正同盧娜一起坐在重症病房外,小盲女頂著雙無神的眼睛痴痴地望著前方,眼眶旁邊是明顯的哭痕。而瑞文則將雙手掩著面龐,他想起昨早上才發現的股份轉讓文件便覺得一陣心痛,他的好妹妹,他血脈相連的好妹妹是准備親手將自己的後事給辦了呀!經受不住操勞的父母早不久前便睡在了醫院附近的旅店。現在是凌晨一點,手術完畢後的兩個小時,被她撿回來的小丫頭在來了後說什麼也不肯走,拄了根盲棍和樁子一般在這兒生生坐了一個多鐘頭,瑞文看著她哭也不哭出聲兒的可憐模樣便將她放著不去搭理,心想著瑞恩倒真是將這丫頭養熟了。
  
  他已經很累了,不論是身體還是精神上,可他不敢走,他怕一走便再也見不著自己那沒心沒肺的親妹妹了,哪怕雙目漲紅頭腦發昏他也要在這兒撐著,他不敢走。而利威爾,他的好妹夫,正頂著張滿臉憔悴焦急萬分的臉朝這兒走來。瑞文不曉得他是從哪兒得知瑞恩倒下的消息,也許是驟起的晚風走漏了音訊,瑞文只曉得自己不想看見他,特別是在這時候,萬分地不願意。
  
  「瑞恩呢?」利威爾看著那枯坐在凳子上的人緩了口氣問道。
  
  他此時的姿態著實算不上好看,一路從瑪利亞郊外策馬狂奔而來,水也沒來得及喝上一口,連褲腳上都沾著些許草沫子。他貫是愛干淨的,如今卻將自己弄成這副丟魂落魄的模樣,發也沒理,胡渣也沒刮,身上帶著一股子潮濕的青草味兒還混著汗液,眼底全是熬出的紅血絲。瑞文抬起一邊的眼皮瞥了眼這位與平日裡大不相同的利威爾少佐,在將他從頭打量到腳後才收回視線沉沉地回了幾個字:「還活著。」
  
  「活著,還活著……」利威爾將那幾個字在心中過了一遍又一遍,他靠著牆壁支撐住驟然有些脫力的身軀,一直緊繃的神經在這時松了幾度。但還不止,他想知道的還不止這些,利威爾重新看向那低垂著頭的男人,在發覺他身旁紅著眼眶緘口不言的丫頭時,利威爾才發覺這比黑夜還死寂的氣氛,沉重地令人窒息。
  
  那瑞恩她現在到底怎麼樣了?傷的如何?有沒有說什麼話?
  
  利威爾很想這麼問的,但他問不出口。不知為何他面對著那同樣面容憔悴,身形疲憊的男人,面對著瑞恩的血親,那些話語就生生地堵在他喉頭。灰藍的雙眸低垂著望向腳底的瓷磚,從窗隙間溜進的風吹的他通體發寒,干燥開裂的唇瓣抖了抖卻只呼出一口濁氣。可他以前明明是那麼殺伐果斷,單刀直入的人,他明明……
  
  「還想問什麼,直接問吧。」瑞文揉了揉眼睛仰起頭道,本就低沉的嗓音在此時更加沙啞,深藍的眼睛掃過那站在一旁進退不是的人兒,嘴角勾起一絲冷漠的笑意:「問完了就走,克勞德家實在請不動您這金貴之軀。」
  
  瑞文說完這話便自覺無趣地冷哼一聲,收了視線看著自那房門縫隙中透出的光影。這牆裡大概也只有他敢這樣對利威爾說話了,可瑞文不怕他,從來不怕,他還知道說什麼話最能刺痛這位有著赫赫威名的軍官。
  
  利威爾看向那木著臉的人,耳旁是好幾年不曾聽到的冷嘲熱諷,但他實在生不起氣來,他哪還有什麼資格生氣啊。灰藍的眸子顫了顫望向右手邊的病房,他望著,似要透過這扇門看到裡頭躺著的人,而後在一陣錐心的疼痛下啞著聲線說道:「我不會走,我再也不會走了。」
  
  「別說這種話,少佐。」瑞文平視著前方淡淡道:「你處在這個位置就要背起你肩上的責任,倘若現在馬萊率領余下的巨人一舉摧毀鐵路要塞直逼城鎮,你會不立刻披掛上陣?所以不要說這種話,利威爾,不要說。」
  
  而後他沒等利威爾再說些什麼便自顧自將醫生的檢查結論以極其官方的表述告訴了他,耳出血,脾髒破裂,局部神經反射消失……總之就剩下還活著了。瑞文說完便一言不發地盯著眼前那扇房門,盧娜聽著那些幾近殘酷的話語又安靜地淌下了眼淚,她知道利威爾哥哥來了,但現在的她,現在的每個人都沒有心情去多說上那麼幾句話了。
  
  殘酷事實自瑞文口中吐露,冰冷蒼白的話語如同醫院裡鋪著的大理石地磚一樣沒有絲毫暖意。突來的酸澀從鼻腔湧上眼眶,他抿緊了嘴角背過身去,用指甲狠陷進肉裡才堪堪止住。
  
  利威爾從小,幼時喪母,血親全無,四顧無托下是肯尼將他撿了回去,但撿了又丟就像一時興起養的野狗,那時他還不知道這人竟是自己唯一的舅舅。而後遇上了法蘭,憑借著不錯的身手當上了地下街搶匪的老大,在之後……就遇上了她。利威爾活了三十多年,身旁人死的死,殘的殘,但凡遇上他的沒一個好下場,連埃爾文的命都是換來的。細細想來,瑞恩確實沒有食言,從地下街出來到現在二十年,還活著的人就只有她了。但現在的瑞恩,她也還是活著……可利威爾一丁點兒也高興不起來。也許他就是天煞孤星,命中帶凶,而現在他還能站在這兒,還能感到心髒被碾過一般的痛楚,甚至連這份疼痛都是換來的。
  
  那時候,在回來帕拉迪島的飛艇上,渾身是傷的她死磕著不肯睡,依靠著自己肩膀的瑞恩強打著精神喃喃道:利威爾,我還想再和你多說些話。
  
  他怎麼能察覺不到,他怎麼能……沒察覺到……
  
  四月十七日上午八點十分
  
  身披黑色鬥篷的士兵在熙攘的大街上有條不紊地行進著,為首的男人眸光淺淺,面色冷峻,一雙綠眸狀似無意間掃過身後系著紅圍巾的短發女子。她臉頰上有著一道淺淡的疤痕,處在眼瞼下方顴骨附近,那是四年前經由自己手給她帶來的傷痕,而現在這位十九歲的姑娘依舊要隨著自己去搏那並不確定的未來。
  
  「三笠,其實你留在內城比較好。司令部剛從瑞恩小姐那兒得到敵軍來襲的情報,現在全城警戒,利威爾少佐自回來後又兩天都沒離開過醫院……說實話,我吃不准到那時他會不會上陣。」艾倫放緩了馬速走至三笠身旁低聲說道。
  
  「但是對像是那個黃毛猴子,你的處境同樣危險。韓吉團長在走前也批准了我和你一同前去的請求,艾倫。」三笠抬起頭望著那雙綠眼睛一字一句道,她知道自己是島上不可或缺的戰力,她明白如若剩下的智慧巨人再次進攻帕島那必定是一場苦戰。但她還是要留在艾倫身旁,特別是在知道那樣的事情後……三笠從心裡確定了自己的答案。
  
  心上人的表情是極度的無奈,無奈卻也並不反駁,僅僅是他嘴角勾起的微笑和無聲的默認便能使三笠心滿意足了。
  
  不論生死,她會在艾倫身邊直到最後一刻。
  
  僅僅五人的隊伍自羅賽城門口出發,目標是同吉克約定的地點,他們將會在那裡進行最後的試煉。艾倫看著那漸漸拉起的城門,耳旁是群眾有力的呼喊聲,他們向往著自此一去能帶回和平的果實,能讓被壓迫奴役了一百年的艾爾迪亞人發出自己的聲音。金色的陽光落在一片青翠的平原上,他迎著那抹破曉而出的日輪眺望著遠方,松綠的眸中映出同四年前如出一格的光景。十五歲的他在第一次看到拉起的城門時,身旁是一群披著綠鬥篷的戰友,他們懷著或大或小的理想抱負卻在此刻穿上了同樣的服裝。艾倫第一次那麼清晰地感受到揚起的塵土和卷著草木氣息的風,他隨著隊列高喝一聲便如離弦之劍般奔向另一片天地。十五歲的他在刀尖血雨中嗅到了自由的氣息,就像初次嗅著血腥的狼,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他們會贏下這場戰役,這是他們最後的,最後的機會了。
  
  十九歲的艾倫看著那片遼闊無垠的荒野,在穿越城門後乍泄的陽光裡,在穿梭於馬蹄間的微風中,在偌大的棋盤上,他領著士卒直逼將帥,而後長刀一揮直指王座。
  
  他非贏不可!
  
  四月十七日下午兩點十八分
  
  一道道調令自中央手書傳到軍隊醫院裡,傳到重症監護室外,傳到那穿著白襯衫神色黯淡的男人手中。自利威爾回城的消息被眾人得知後,這些緊急調令就沒有停下來哪怕一刻,他在第一眼看到後便將它們盡數撕爛丟至一旁。
  
  利威爾心裡有數,關於那位小護士所說的瑞恩在倒下前留下的信息,那不是空穴來風而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急紅眼了的馬萊軍官會不顧一切對帕島發動攻擊,丟下三位曾交戰過的智慧巨人,派些小兵小卒混淆視線,帶著他們那所謂的近代兵器准備屠/盡萬惡的帕拉迪國人。利威爾心裡有數,病房裡的人很可能會永遠沉睡在這個春天。可她的生日是四月二十號,還有三天,利威爾只想要三天。
  
  可連這三天,他都求不來。
  
  「好久不見了,利威爾兵長……哦!瞧我這壞習慣,總也改不回這稱呼,現在該是利威爾少佐了。」
  
  「……司令。」
  
  利威爾自瑞恩床邊站起了身,他回頭看著那身穿軍服的男人:腰間別著兩小壺燒酒,褲兜裡大概是一盒煙草,開領的外套,連那光頭都來得格外親切。皮克西斯就這麼站在原地,面容和藹地望向那有著累累戰功的男人,看他朝自己敬了個標准的士兵禮,灰藍的眸子回望了眼躺在床上的清麗姑娘。
  
  「請給我半天時間,明天我會准時去部隊報道,只要半天。」他這麼說著同那人一道出了房門。
  
  特意被清空的廊道和消毒水的氣味,不能忽視的白色牆壁和干淨到反光的地面,隙開的窗外甚至聽不見一聲鳥鳴。
  
  死寂,是這幾天他感受最多的一個詞彙。利威爾覺得自己就像是處在一個奇怪的空間,在這裡他變得不再是自己,那些自地面延伸的藤條拉拽著他遠離所愛,走上正軌。
  
  「利威爾少佐,半天的時間不會改變任何事情。」皮克西斯難得正了神色說道,他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看著眼前的男人說道,言語中是一個長官對下屬極其客觀的批評:「韓吉團長不在軍中現下部隊裡最有威望的人就是你,屢次違令不從,而三日後就是北歐軍進攻馬萊的日子。利威爾,你分明不是這樣的人。」
  
  是啊,他分明不是這樣的人,他是以大局為重的執行者,哪怕山崩地裂也不能撼動他的信念分毫。
  
  「司令,給我下一道處分我會在日後領罰,但我要半天時間,只要半天……」
  
  隨行的副官在看到那背著手走出來的人影兒後下意識朝後方瞧了一眼,人來人往的大廳,身著白衣的盤發護士,皮克西斯踏出了醫院大門身後卻沒跟著那位利威爾少佐。副官想著那位少佐還真把自己當人物了,升個官便傲氣起來,連司令親自屈身來請也請不動了,不滿的話語剛到喉頭卻被皮克西斯的一聲嘆息制止了。
  
  他仰頭眯眼望著那天頂的日輪,這是萬裡無雲廣闊浩瀚的蒼穹,可他記得四五年前所有人都沒有心情來欣賞這綺麗的晴空。他看著調查兵團一路走來,磕磕絆絆踏著無數鮮血骨骼,那幾年的屍體堆滿了整片焚燒場,因為實在沒有土地可以埋下如此數量的遺體。皮克西斯同利威爾的交情不多,關於他的事情大多是從其他士兵以及埃爾文口中得知,他有一個同他一起進了調查兵團的自幼相識的戀人,據說他們准備在戰後就結婚。
  
  多麼令人心碎的願望。
  
  一小時後
  
  他們是准備結婚的。利威爾回到那人床邊看著瑞恩安靜的側顏想道,他一直覺得克勞德家的千金嫁給他這樣的人著實委屈了,脾氣臭,性子冷,還不會怎麼會哄人,倘若當年埃爾文沒有拉他進入調查兵團,犯下重罪的他一輩子可能也就那樣了,在地下街的方寸之地仰望著遙不可及的月光。利威爾摸著手中四方形的盒子,灰藍的眸子泛著微光,他就這樣斂著所有人都不敢想的柔情,痴痴地望著病床上面色如紙的女子。
  
  可她不一樣啊,她不一樣的。瑞恩克勞德,名門出身的千金小姐,大家閨秀,自小才華橫溢,聰明伶俐,靠柄木吉他素手一撥便能成曲,午間醒來落下的幾段隨筆能編入樂章,開了養殖場緩解那幾年糧食危機的,內城個人資產最多的女人。她站的實在太高了,利威爾看著她就像看一場幾近奢華而盛大的美夢,而那份溫柔,那份對著他的溫柔又如令人此心動。所以他將美夢擁入懷中,看著她,看她因自己的觸碰而顫抖,看她向來清明的藍眸因自己而變得含羞帶怯。
  
  在北歐旅行的最後幾晚,在挪威的特羅姆瑟,在本地人居住的雪人村莊裡,他被一整片蕩漾著星光的蔚藍包圍,片刻後頭頂蒼穹顯出幾近絢爛的色彩。那時間風停雨歇,萬籟俱寂,自幼經受著殘酷世道,跌跌撞撞摸滾打爬過來的利威爾在這時看到了由她贈給他的盛世人間。
  
  「瑞恩。」他輕聲喚著心上人的名字,近乎虔誠地單膝下跪,一枚鑽戒橫在方形的絲絨盒裡泛著絲絲光亮。
  
  「你想用死亡離開我,推開我,但不會的……東南西北千百神明在上,利威爾阿卡曼會娶瑞恩克勞德為妻,發誓用一生敬她愛她,不論未來是好是壞我會陪她一起度過,再沒什麼能將此心分離。從今日起,至死方休。」
  
  從窗口落下的細碎陽光正安靜地睡在女子纖長白皙的手上,本該同地上瓷磚般冰冷的房間卻被這暴雨過後的四月艷陽烘暖。窗前玉蘭亭亭而立,含苞待放,風一吹便抖著花葉泄了滿室芬芳。
  
  在一聲輕嘆過後,那雙手被床前的男人握起,極其珍重又小心翼翼地落下一吻:「不回答就是答應了。」
  
  這麼說完的他將這枚藏了整整四年的戒指緩緩戴上了那人的無名指處,心中似有什麼終於落了地。利威爾想過無數種求婚,在花田,在家中,在旅行路途上或是在一個普通的有著璀璨星光的夜晚,但他沒有想過會在病房。
  
  「瑞恩,這是我最後一個任務了,用不了多久。」
  
  利威爾想她再一次,再一次睜開這雙眼,看看他。
  
  「你是帶我去看了極光,看了大海,看了你口中數不清的山河美景。瑞恩,你說過會帶我看盛世人間,你做到了。」
  
  利威爾真的,他真的不想離開她半步,他真的……他好怕再回來就真的只能看見一方土碑。
  
  「瑞恩。可以,再等等我,等我回來好不好?」
  
  瑞文說,倘若軍令一下他便會披掛上陣,所以不要他講那種話,那種滿是真心的空話。利威爾是有骨氣的,可他當時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也許從一開始他倆就不該越那條線的,不管是卡洱還是約書亞,哪個都比他好,最起碼他們能在這時陪著她。
  
  「我愛你,瑞恩。我真的……很愛你。」
  
  他應該多說幾遍才好,早知如此,他應該說很多很多遍才好。
  
  她給了自己人間驚鴻,遍野繁華。
  
  有她的地方,才是盛世人間啊。



  
  我的名字叫瑞恩克勞德,上輩子是個過勞死的舉世聞名音樂人,也許是上天看我死時太年輕,我被一個奇怪的系統帶到了巨人世界裡。
  
  就和我曾說過的,這不是一則玫瑰色充滿愛與幻想的童話故事,這是一篇灰暗沉重滿目蒼痍,遍地血淚夾雜些奇幻色彩的寫實錄。我很抱歉,這不是一則眾人所望的好故事,雖不是個好故事但也快結束了。
  
  睜開眼時我瞧見了玫茲小護士那一頭如棉花般柔軟的雲鬢,她果真聽我的建議好好卷了發尾,修剪的劉海掩著一對高挑細長的眉毛,瞪的滾圓的眼睛正一順不順朝我看來,仿佛瑞恩分隊長醒來是一件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我向她勾了勾嘴角,露出個約莫稱得上虛弱的笑,而後便見她捂著臉頰兀自感概起來。那模樣總讓我想起蘿拉,特別是那雙眼睛。
  
  「天哪……我的老天爺!瑞恩小姐您可算醒來了!那會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會讓您受這樣的傷!等等,我這就去喊醫生來!」
  
  這麼說著的玫茲拿起一旁的托盤跌跌撞撞朝門口衝去,棕色的發尾在空中劃出一個俏皮的弧度。她手裡拿著醫院裡特有的呼叫鈴,直到了走廊上便搖喚起來,雖離得遠卻還是讓我縮進了被窩。我不大喜歡鈴鐺的聲音,怎麼聽都有些許刺耳,吵得不行,像是幾十個未開智的孩童圍著人兒咿呀說話,實屬聒噪。瑞文以前總說我挑剔,現在卻是不常說了。哦,「沒心沒肺的死丫頭」這句話倒還是說的,說得還挺多,好像我真是他口中那冷血無情的人似的。什麼時候瑞文能再將那刀子嘴下的柔軟心腸講出來給人聽,我便也知足了。
  
  方才破曉的晴空夾雜著些許霧氣,直到天光大亮便似浮萍般輕輕柔柔散了開去。許是昨夜下了小雨又起了風,卷了一樹落葉還嫌不夠,我瞧見白漆窗台上粘著幾片薔薇花瓣。顏色是正紅,倘若捧著一束系上蝴蝶結送人,那場景該是極美的。
  
  我記得我好像說過,等回來後要送他一大束月季,是讓所有閨房小姐都看了驚羨的紅花重瓣,捧在他手中一定很好看。在等著醫生的短暫時間裡我摸索著無名指上多出的一枚鑽戒,冰涼堅硬的觸感和利威爾給人的初印像分毫不差;放到陽光下便是璀璨一顆,耀眼得很,這也和他給人的第二印像分毫不差。我不敢想那時候的利威爾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將這枚戒指戴到了我的指上,也不敢想他面對著當時的我內心作何感想。利威爾是不會哭的,最起碼在人前,但我想他人後大概會肝腸寸斷,無言凝噎,因為他是總最容易被傷到的那類人。
  
  我不要他這樣。
  
  醫生來了,是個戴著方框眼鏡兒的中年男子,一頭利落的褐色短發穿著白褂,胡渣被剃的干干淨淨叫人看著親切,手裡拿著一份曾在卡洱那兒見過的病歷夾,白色的紙張寫著有關我的各類信息。我不太懂醫術,倘若換作卡洱,那家伙會用粗俗簡單的話語給我挨個解釋說明一番。
  
  雖時間不多,但我還是想講些廢話。都說霍布斯家二少爺天性灑脫,冥頑不靈,但我見過卡洱努力的樣子。確是真笨但也不至於同頑石般不化,該學的沒落下多少,不該學的學了個通透。瑞恩克勞德說的,霍布斯家在之後會出一位傑出的油畫天才,那是他的天賦。卡洱霍布斯生為藝術,他適合那樣五彩斑斕,鏤金鋪翠的世界。
  
  這是四月二十四日,聽玫茲小護士說我整整昏睡了十天,利威爾連夜馬不停蹄地從瑪利亞之壁飛奔回來,在得知消息後整個人都憔悴了一圈,之後便守在病房整整兩日不曾離開。那兩日利威爾對軍隊調令不管不顧的消息已經傳得人盡皆知,玫茲說像利威爾這樣的人也終於有了私情,這絕不是批評的話語,但我還是要就這話反駁一句。
  
  「是人都有私情,利威爾也是,但他藏得深。」我這麼說著將餐盤中的玉米湯遞給了一旁坐著的玫茲護士,她咂了咂嘴接過那碗還冒著熱氣的湯品早已做過無數遍似的毫不介懷地喝了起來。
  
  病號餐裡的濃稠玉米湯,遠遠聞著便有一股子香甜的玉米味兒,上頭撒著香草沫和些許蘑菇,入口還有絲絲奶香。若不是狼女的身子吃不了這類食物,就這份湯品我能喝不下五碗。
  
  玫茲說她從未想過利威爾少佐會露出那副神情,像是整個世界崩塌一般,連司令都跑來醫院請他歸隊。小護士將碗放下柔聲說著,四月的陽光落在她干淨明亮的眸子裡,那雙眼睛就這麼含著些許擔憂朝我望來,我瞧見她琥珀色雙瞳中的自己:墨發如瀑,身形蕭條,一雙藍眼睛嵌在如紙蒼白的臉上,瘆人得很。
  
  我們就這麼靜靜對視著,看彼此眼中藏著的各自心事,聽著窗外仲春鳥鳴,嗅著玉蘭滿室清芳。小護士攥緊了手一副緊張模樣,她說完這些話便兀自低下頭去,而我又不是會刻意挑起話題的那類人。我拿不准主意她是不是有些怕我,畢竟瑞恩克勞德做過的事情與利威爾阿卡曼差不多,甚至更令人心驚一些。
  
  也許她不想呆在這裡,陪著一個沉默寡言又同瓷器般易碎的病人,雖然她待我很好。
  
  「我能照顧好自己,玫茲。」我挑著語句對她說道,心想這意思大概是很明白的。
  
  可她卻在這時急了起來,一雙眼睛凄哀哀地朝我望來,像是怕自己被趕走一般。玫茲擺了擺手又暗自握緊了拳頭,淡粉色的唇瓣被齒貝咬得發紅,隨後像是在糾結什麼人類存亡的大事兒般終於下定決心開口道:「利威爾少佐讓我要看住你,其實我不太懂他是什麼意思……但我見過許多病人……」
  
  她說到一半又垂下頭去,纖長的眼睫同撲棱的蝴蝶般輕輕顫動著,我微微直起身想去看她面上的神色,卻被那人後一句話說愣了動作。
  
  「瑞恩小姐你是想要活下去的吧!」她瞪著雙眸直直地朝我問道,聲音不大且發著顫,眼眶因某些我不明白的情緒而泛著絲絲緋紅。
  
  短暫的詫異掠過心頭,我眨了眨眼,面容平靜地對上那幾近灼熱的視線,而後在一聲輕嘆中回道:「當然,我想活下去。」
  
  「你可別騙我,我見過許多病人,我知道那些經受不住戰後創傷而自我了斷的人。瑞恩小姐,告訴我,你是想要活下去的吧!」
  
  「……」
  
  這次卻是我沒有回話,只因那雙眼中的傷痛太過明顯,配上那張面孔便是一副楚楚可憐,幾欲落淚的模樣。曾幾何時我也在別處見過這樣藏著深切情感的眸子,很多很多,多到難以忘懷。
  
  「我想活下去的,玫茲,我沒騙你。」我緩了神色喃喃道,仿佛是說給自己聽一般。
  
  「可是——」
  
  「我想活下去的。」
  
  我這麼說著毫不避諱地望向她,我不太清楚我的眼睛到底告訴了她什麼訊息,但玫茲的確在我第二聲回復後變得安靜起來。幾縷清風攜著明媚的日光落於床前,我瞧著那終於放下心來的小護士在心裡默默補充道:可瑞恩克勞德一定會留在這個草長鶯飛的春天,這就是為什麼我曾如此期盼時間能永遠停留在冬日。
  
  我從她口中得知戰事已經落下,前些日子地面震得厲害,連夜空中都會迸出奪目的火光。那一定是又一場極其艱難而又辛酸的戰鬥,唯一的不同是瑞恩分隊長再也沒法為戰鬥的勝利添一份力了。
  
  「幸好同馬萊戰士的爭鬥被刻意引離了城鎮,不然全城的人都得搬到地下街去了!」玫茲這麼說著,一雙眼中泛著絲絲光亮:「瑞恩小姐認識很多部隊裡的人吧!不介意的話能和我說說嗎?比如韓吉團長私底下的模樣?我很好奇得呀!」
  
  我就著她遞過來的水杯淺抿了一口,而後抬眸看向那十六歲的年輕姑娘。玫茲當上護士長是有理由的,特別在這樣特殊的軍隊醫院裡,有著戰後創傷的病人只多不少,我比誰都明白那股活不下去卻又舍不得死的感受。能忍受這樣負面情緒的人少之又少,能面對這樣負面情緒的人幾乎沒有,而玫茲護士確是能給人帶去積極情緒的那類人,在這類醫院裡極其需要這樣的人。
  
  「好奇心很強,問題很多,很重義氣,粗神經但很會照顧人。」我尋著記憶裡的片段整合成語句對她說著,同時在心裡暗暗祈禱她千萬不要問關於利威爾的問題。因為關於他,懷著十分愧疚的我僅僅是想著便要落淚了。
  
  玫茲的話療一直持續到上午的九點,在期間她沒提及關於利威爾的只言片語。玫茲大概明白我和他的這幾年一點兒也不美好,這不是十幾二十幾歲姑娘所期盼的愛情故事。所以她避開了所有會挑起我陰暗情緒的話題,變著花樣逗我開心,哪怕有時只會得到幾個字的回復。不是嫌她煩,只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身體裡的家伙總在夢裡和我說著一些話,它說瑞恩,你太累了,你堅持不了多久的。好像我要是能堅持下來,就不會完蛋一樣。不過它說得有道理,剛到這個世界的我只想賺錢寫歌,卻沒想摻合了這麼多事情。
  
  累嗎?累吧,怎麼會不累,從那時候開始的調查兵團的每個人,能夠活到今天的每個人都很累。
  
  玫茲是在十一點走的,她會在那時候休息,去吃個午飯睡個午覺。也許你會問為何我的家人沒有過來探病,這是醫院的規矩,病人家屬在其醒來的第二天才允許同重症監護的患者見面。因為這是軍隊醫院,對我這樣的人來說,情緒穩定是十分重要的。而我感謝這樣的規矩,倘若叫我在今天見著瑞文,見著母親父親,我恐怕真會哭個沒完沒了。雖已死過一次,但凡人誰不怕死呢。
  
  我在下午兩點叫來了安娜,精煉能干的短發助理,交了個糕點師男朋友。我其實不太明白,安娜怎麼就和一個普普通通的糕點師在一起了,她以前可喜歡風流倜儻的那一類啊?但我那會兒只是看著她,看她因為戀愛而容光煥發的模樣,連捧著文件都會踮著腳步仿佛要跳起舞來,之後就被我罵了。
  
  等到墨水勾起最後一個筆畫,我瞧著那封信上斟酌思索了好久的文字,反反復復看了無數遍總算是滿意了。這封信可以很短可以很長,短到六個字可以概括,長到幾頁紙也寫不完。
  
  安娜看著我並沒有說話,她一直是我最得力的助手,哪怕到了現在這一刻也是如此。她沉默地接過我的那份信,在一陣不顯眼的輕顫下終是落下了眼淚。168的高個姑娘,畫著精致的妝容,穿著得體的衣裳,卻在這時候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想說島上的眼線筆不防水,叫她不要哭了,掉進眼睛裡可不好,但人這一生用盡全力放聲大哭的機會能有幾次。她拿著信哭,我坐一旁看,身側是鋪了一地的細碎陽光。這場景還有些滑稽,倘若叫不知情的人看見,指不定要說我仗勢欺人,持強凌弱了。
  
  「那些信都是按日期寫的,以後可千萬不能寄錯了。安娜,交給你我最放心。」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寬慰道,心底泛著絲絲苦澀。
  
  我沒得到她的回復,只因她實在傷心痛絕到說不出半個字。短發姑娘將信捂在心口哭得彎下腰來,她沾了粉餅的淚滴落在潔白的被單上,暈出一朵淺色的花兒。我想我是過分的,將最不好辦的差事交給她,還將自己的結局最先告訴了她,這樣一來我真成人們口中的殘酷女人了。
  
  「小姐你不能這樣,這太殘忍……」她哽咽著控訴我這一行跡的惡劣,白色的被單被她捏地發皺。
  
  而我還是看著她哭,搖了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瑞恩克勞德會在今天死去,這是早就定好的事情。如若問一句是誰定的,罪魁禍首一定是席斯裡,那個對我有著病態痴愛的男人。系統也是夠貼心的將計算得出的死亡日期告訴了我,精確到分秒,好叫我早早的為完成最終任務而做准備。大概是從席斯裡手中逃出後的沒幾天,原本想在結局後和利威爾結婚幸福一生的瑞恩得到了一個日期,從此開始了倒計時的生活。
  
  看起來我能握住任何東西,除了自己的命,不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我想起在地下街時看到的一本小說:《孤獨的狼》,結局裡的孤狼在領地爭奪失敗後倉促而逃,它原是狼王卻因失去家人而不願融入其余狼群,最後看著一輪明月高掛,孤身死在了荒郊野外。
  
  我比它要好,我愛的人……都基本上活得好好的。從現在起一直到未來,他們的前程似錦,有繁花鋪路,他們能看下一個春回大地,遍野清芳。
  
  「安娜,可我還欠他一束紅月季。」
  
  「小姐……」
  
  四月二十四日18:07分
  
  我趁著晚間交班,天色漸暗,強撐著半邊酸麻的身子開著稀釋自窗口翻下,在臨走前我最後看了一眼在前台簽到的玫茲護士,心裡盛著絲絲不舍。可我必須離開了,雖然現在說這些很不合時宜,但……我不想他們看見我臨終的模樣,那一點兒也不好看。
  
  我慢慢走著,從庭院徑直走向了醫院的大門,我見著街道上歡呼的人群,飛揚的彩帶,奔走相告激動萬分的商販,印著雙翼的旗幟被攥在每一位孩童的手心。我抬頭望見了雲舒霞卷,日落風生,每一個尖頂房屋上都仿佛鋪了鎏金的細沙般,所有的一切都是熠熠生輝的模樣。而後我從路過婦人的交談中得知,北歐聯盟國在今日對馬萊發了兵,兩國聯盟被正式擺上了台面,先前對馬萊戰士的反撲戰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勝利,現在士兵們正在歸途中,用不了多久便能接受來自小伙姑娘們的無數鮮花與喝彩。
  
  「系統,你聽到了嗎?我們贏了。」
  
  「……」
  
  我同它說著,在喧囂市井間緩緩行走著,感受著數不清的人流自我周身而過。隨著城門開啟的鳴鈴之聲,陣陣馬蹄踏塵土而來,那是意氣風發的歸鄉少年郎,帶著滿身驕傲和說不出的榮光。我看見一抹棕紅的發尾和黑帶的眼罩,她還那樣騎在馬上,勾著嘴角衝眾人招手,一副英姿颯爽的帥氣模樣,來自地獄的火焰再也燒不著她分毫。我看著她,視線卻漸漸模糊起來,直到那一抹靚影漸漸消失在人群之中,我卻再沒膽子去看另一人了。
  
  我朝牆外走著,他自牆外而來,我能感受到他,每一次呼吸每一個動作,就在咫尺之間的我們卻又一次擦肩而過。
  
  利威爾說得對,倘若我不想他尋著我,那他便永遠也找不到我。
  
  我出了城門,待走遠些距離便化成了黑狼的形態一路狂奔,在那之前,我回頭望了最後一眼,原諒我的懦弱,這真的是最後一眼了。就當瑞恩克勞德失蹤了吧,就當她迷路了,丟失在了林野間,同花鳥日月做伴,流雲星河為鋪。而這確實是適合長眠的地方,還只是四月便開了一簇簇鮮花,等到初夏時節定會開個漫山遍野,絢爛萬分。我緩步走到這一處溫暖的花床,在鼻尖的芳香中漸漸卸了力道,我想起家門口的蒼蘭了,還有那把……紅楓木吉他。
  
  雖然還剩下一些時間,但我已經沒什麼想說的了,也許……我該道個別?可我並不擅長這種事,畢竟我都不辭而別了,所以就這樣吧,這就是最後了。
  
  18:55
  
  我的四肢開始消失
  
  18:56
  
  我的視野漸漸昏暗
  
  18:57
  
  我的五感漸漸褪去
  
  18:58
  
  我……
  
  18:59
  
  ……
  
  19:00



  
  這的確是一場巨大的勝利,伴隨著由艾倫釋放而出的五分之一瑪利亞之壁的巨人。
  
  在濃煙滾滾的大地上,夾雜著熱浪的風如刀般割向他鮮血淋漓的臉頰,這些紅色沒有蒸發而是混著沙土糊了他滿臉。利威爾咳嗽一聲嗆出煙塵後用尚有力氣的左手壓在左胸口的位置,還好,好在。他松了口氣,躺在地上竭盡全力地呼吸著,在失去意識前有一枚榴彈炸在自己不遠處,嚴重的耳鳴和視野邊緣的白光。馬萊政府發了瘋,他們下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在這場對帕拉迪國而言只是拖延時間的戰役上,雖是拖延時間但也非贏不可。而現在,三匹智慧巨人被廢了四肢捆綁在一起,能夠活動的士兵正清點著小隊人數和戰俘。
  
  這時的利威爾仰面倒在布滿彈殼和沙礫的土地上,大睜著雙眼看他用小半輩子換來的成果:只是一片能自由呼吸無後顧之憂的天空,沒什麼大不了卻讓他痴痴望著不願起身。他能感覺到耳道裡出了血,大抵是近距離的爆破損傷,但那是小問題,他還在呼吸,心肺脾髒完好,意識算得上清楚,最起碼他能感受到韓吉朝他走來的步伐。
  
  「喂——聽得見嗎?利威爾?」她頂著一張同樣灰不溜秋的臉用誇張的表情蹲下說道,還未等利威爾緩過勁兒吐出什麼尖酸刻薄的話,她便撓了撓頭繼續道:「啊,這樣就不好辦了啊,唉,雖然我不介意幫你照顧瑞恩余下半生……哦!這不是能起來嗎!」
  
  「嘖,在戰爭結束的現在你應該不想挑起另一場戰鬥吧。」利威爾接過她遞來的紗布捂住了正在出血的耳朵:「什麼時候回去?」
  
  「傍晚,連夜作戰很累的,士兵們需要在驛站休息的時間。」韓吉直起身子看著一片荒草接天,雲卷風舒,她能想像出明天日出東升的破曉模樣,那一定是最好看的一個日出。
  
  那時的韓吉還不知道在未來的十年裡自己了解到世界各地的不同文明,和歐良果彭去到了他的家鄉旅游參觀,她甚至吃到天婦羅和西湖醋魚,作為一個外交官她總是很合格地履行著自己的使命。當然這都是在北歐聯盟國戰勝馬萊使其簽署罪狀書之後的事情了,帕拉迪國獲得了雷貝利歐的管轄權以及合法的國家地位也是在之後還要之後的事情。能知道的是現在韓吉望著這片經由他們雙手打下的天空,心中波瀾壯闊之情幾乎蓬勃而發,要不是知道利威爾心心念念著他還躺在病床上的戀人,韓吉能拉著他嘮到天亮。
  
  「她會沒事的,利威爾。」韓吉吸了吸鼻子索性在一旁坐了下來,干燥的草地混著一股鮮血與汗液的氣味,吸進鼻子裡的空氣都藏著剛才激戰後的槍火煙兒。她看著身旁人眉骨上一道血紅的傷口咧了咧嘴,半開玩笑道:「瞧啊!將克勞德千金迷的神魂顛倒的俊顏上多了條傷疤。哦,人們會叫它什麼?英雄的勛章?」
  
  「得了吧,臭四眼,我才不是什麼英雄。」利威爾抹了把臉頰的煙塵搖搖頭繼續說道:「我從不想當英雄,我想當一個男人能陪在住院的戀人旁邊,而不是時不時就要離她而去。」
  
  韓吉看著這樣的利威爾半晌,在淡色的天幕下傳來不遠處後勤兵的吶喊,戰爭勝利的高昂感充斥在每一位士兵心中,但現在橫在他倆之間的只是一片蕭瑟。
  
  她深吸一口氣別過腦袋說道:「你知道,瑞恩對我說過一句話,我記到現在。那時候馬萊義勇兵頭一回來到島上,我震驚於島外的技術,我開始自我懷疑,然後她說:但是你現在在這個位置上。所以不管,不管韓吉佐耶多麼不適合當團長,不適合領兵打仗,不適合那些事情,我會努力去做的,因為這是我的責任。利威爾,」她看著長年握槍而變得粗糙的手章,看著虎口的血痂握緊了拳頭道:「也許情愛是責任的終結,但你沒有錯的,我們這個位置上的人真正能做出的選擇少之又少。瑞恩喜歡你是因為,因為你是利威爾,而不是因為你總能陪在她身邊。也許你很討厭自己,但她會帶著你那份一起愛你。」
  
  「雖然不願承認,但你是對的,韓吉……我只是討厭這個屎一樣的世界和無能為力的自己。」利威爾望著不遠處逐漸清晰的地平線喃喃著,軍衣口袋裡是一條被仔細包好的藍色鏈子,在他最靠近心髒的地方。
  
  「我也是。」
  
  他們在傍晚回了城,帶著勝利的喜訊和數不盡的榮光。男士們紛紛脫帽歡呼,姑娘們拍著手唱起凱旋歌謠,小鬼們拉開彩帶手牽著手圍著熱鬧的大人們轉。這樣喧囂的街道簡直和逢年過節無甚區別,要不是警衛拉起的隔離帶,利威爾毫不懷疑會有人衝到隊列跟前翻個跟頭說些祝賀詞,因為這裡的人們總是格外熱情的。
  
  他騎在馬上,目光掃過那些歡天喜地的人們,而後在瞬間捕捉到一張熟悉的臉,總是打理地一絲不苟的金發和端正嚴肅的臉龐。前方的韓吉也同樣望著那人的方向,隔著洶湧的人潮,隔著前行的馬匹,她鼻頭湧上一股濃烈的酸澀,那些記憶在一瞬間勾得她心如刀絞。這時,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他們三人,在交彙的視線下,兩人不約而同將右手重重地捶向心髒。
  
  故事到這裡應該結束了,最起碼到剛才為止利威爾都是這樣想的,打倒了軍/國主/義代表,捕獲了三頭巨人,由巨大的勝利換來了豐盛果實:難得的三天假期。在和韓吉處理完軍中事務後的他洗了個澡換了身體面衣服,隨後拖著尚且疲憊的身體再次前往醫院。利威爾不知道瑞恩有沒有醒來,有沒有發現手指上的戒指,有沒有好好地等他回來。
  
  利威爾就這樣穿了件白襯衫,處理好眉間的傷口,隨後將那條藍色鏈子戴上,換了雙干淨皮鞋,懷著最好的期待和最壞的打算去見自己的心上人。四月的夜晚是一片如水的清涼,本該早早休息的店鋪這時卻還亮著,他坐在馬車上支著腦袋看車窗外的人聲鼎沸,燈火通明。利威爾記得她很喜歡逛這樣的夜市,那時候瑞恩牽著他的手在一個又一個店鋪前流連,大多數都是些亮晶晶的小玩意兒,就連裝飾過的透明酒瓶都能吸引這家伙的注意力。集市上的烤乳酪味道極香,連叫賣的聲音都似刻意勾著她一般,利威爾知道瑞恩自成年後再也不亂吃東西了,除了肉制品和水果她的腸胃消化不了其他的東西。
  
  「饞死我了……」
  
  她會牽著自己站在美食攤前,眼巴巴地瞧著那些食物,藍眼睛裡的委屈幾乎溢了大半出來。利威爾還挺喜歡她這副模樣。噢,用詞不夠嚴謹,應該說是非常喜歡。
  
  載客馬車緩慢地行駛在熙攘的街道上,暗色的窗簾將利威爾與這一片喧囂人間隔離開來。他聞見了車內清淡的香水味,也許是哪家小姐留了一抹余韻供人追尋。那股花果香讓人一下子就想到了盛夏的莊園花田,和她身上的味道差不多。利威爾閉著眼睛回憶著與那姑娘的一點一滴,纖長窈窕的身影浮在腦海不過半刻,只差一絲那人便能以回眸贈他半池碧波,只差一絲……
  
  馬匹嘶鳴聲伴隨著車外受驚的尖叫,短暫的回神後他撩開窗簾順著眾人視線的方向看去:半截松綠的裙擺和摔在主干道上的盲棍。
  
  「盧娜!」
  
  來不及多想,利威爾推開車門縱身一躍朝那倒在地上的人影飛奔而去,綠色的蝴蝶結松了開來,紅色的長發散了一地。就像一個征兆,突來的心慟讓利威爾發寒,天啊,他真的,真的太討厭那個顏色了。
  
  人們吵著,說著,指著那在利威爾身旁不斷道歉的車夫,得虧她身後有人拉了一把不然這可是一起悲慘的事故。利威爾攬過那昏過去的女孩兒朝側前方看去,果然是瑞恩身旁的助理安娜,此刻她愣愣地看著地上的兩人,黑色的遮陽傘滾在了她腳邊,現在的安娜一點也不像是個精明能干的助理,那家伙身旁的人平時可不會是這副模樣。
  
  不對勁。這是利威爾的第一個念頭,在安娜沒有露出那樣的表情前。
  
  「利威爾少佐,把盧娜交給我吧。」她拿起腳邊的傘具走上前,眉宇間蕩著一股說不出的疲憊。
  
  「看好她,你也不想被自己的老板開除吧。」
  
  「……是的。」安娜這麼說著俯下身子將紅發姑娘抱入懷中,未施粉黛的臉上是叫人看一眼便覺得壓抑的悲傷,而盧娜眼角明顯還帶著哭過的痕跡。
  
  人們見一起事故落幕便做鳥獸群散,載客的車夫見女孩兒沒事便擦擦虛汗上了馬車,落下一句不用車費便怕追責般的一甩馬鞭揚長而去。他們頭頂是八點的夜空,澄澈如洗,星辰明亮。利威爾微微站起身子往前挪了幾步,大腦因處理不了方才獲取的信息而出現了短暫的空白,而這居然比榴/彈的爆炸更讓他難以呼吸,視野中只剩下那轉身而去的姑娘側顏,他分明看到了……為什麼,為什麼要露出這樣心如刀絞的表情……
  
  利威爾深吸口氣叫住了安娜,在短暫的沉默下衝那背著身子的人緩緩說道:「她的盲棍,還在街上。」
  
  「……是我忘了。」安娜低著頭重新轉向他,隨後朝那根躺在地上的盲棍走去。
  
  只是幾步的距離,但時間卻在這幾秒內被無限拉長,他聽不見任何聲音除了心髒的跳動,連夜作戰都沒感覺到麻木的雙腿居然在這時動彈不得。
  
  利威爾不敢問,他不太敢問那個問題。雖是抱著一半期待一半絕望來的,但……他不敢……
  
  「你們,不去看看瑞恩嗎?」利威爾啞聲說道。
  
  「我早上見過小姐。」安娜拾起那根盲棍回復道。
  
  「然後呢?」利威爾眨了眨干澀的雙眼繼續發問。
  
  「小姐她,她……她很好……」
  
  「告訴我真相,安娜。告訴我。」
  
  無形的壓迫讓安娜不由得顫了顫身子,她回過頭看向那僵硬著神情死死盯著自己的人,灰藍的眸中醞釀著一場極其安靜的風暴,像是一個即將被宣判死刑的人所做出的最後的掙扎。
  
  瑞恩失蹤了,在醫院人手換班的間隙裡,克勞德家人花錢求著警衛員一定要尋到自己的女兒,可這才是戰勝的當日夜晚,倘若不是瑞恩分隊長的身份擺著,大概是沒有人願意去找一個在醫院消失的姑娘。不安如陰雲層層縈繞在利威爾心頭,又是白牆白磚的醫院走廊,他恍然覺得自己會被困在這條廊道永遠走不出去。像一個熟悉的輪回,一個暗示,連頭頂的燈光都照得他眼角發酸。
  
  明明,他早就准備好今年的禮物了。
  
  當利威爾不顧醫生的叫喚推開那扇熟悉的房門時,他見著窗前玉蘭花期已過,一瓣瓣零落在地好不凄涼,那股清雅淡然的香味是哪兒也尋不到了。
  
  但她答應過的,發過誓的,她親口說的!
  
  戰爭勝利後要環游世界,要專心掙錢,要好好生活,和利威爾一起,她親口說了無數遍,那些聽起來動人甜美的話語,讓他信以為真的話語。
  
  他不該信的不是嗎,當謊言被戳破後還能剩下什麼,她的愛在這一刻真實地傷害到了另一個深愛著她的男人。而一切都是有征兆的,從那次突如其來的北歐旅行到馬萊夜晚的瘋狂索取,可人們總會被表像蒙蔽雙眼,對終將迎來的尾聲視若無睹,他難道真的……真的沒有一點點預感嗎?
  
  緊繃的理智在觸及桌上的鑽戒後終於出現了裂痕,他顫抖著將那枚無比熟悉的戒指握在掌心,按在胸口,灰藍的眸子無望地盛起窗外破碎的月光。那時候,還在飛艇上擁著她的利威爾怎麼也不會想到那句話居然會是瑞恩對他說的,大概最後一句話。倘若時間回到兩天前……在兩天前皮克西斯讓他歸隊時,他能留在這裡,他能任意妄為唯一那麼一次,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利威爾總忍不住會去想這些,一邊想著一邊痛罵他的無能,順帶增加毫無用處的自我厭惡。
  
  一聲輕笑從利威爾嗓子裡擠出,半跪在地上的男人嗤笑著搖了搖頭,多滑稽啊,三十多年,他真正想抓住的那些東西卻從來抓不住。
  
  可她能去什麼地方,她會選擇什麼地方——


THAT GIRL
  
  結局ヾ
  
  他將戒指放入上衣口袋,在短暫的思考下奪門而出。他不太確定是不是那個地方,但對於夜行狼來說,沒有比叢林更好的地方了。
  
  但事情顯然沒有那麼簡單。他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下出了城牆,才行了不到一半距離便看見一個纖細高挑的身影,那人沐浴在月光下一頭金發身著長裙,她正對著自己的方向,而那雙眼睛,他分明認得這雙眼睛。
  
  「……瑞恩?」利威爾喚著她的名字策馬向前,被打落谷底的心髒正一點點回溫著,他想原來這就是瑞恩在她自己世界的模樣,雖然不太習慣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要她在就好。
  
  「瑞恩!」
  
  這麼想著的利威爾顫抖著呼出口氣,他感受著劫後余生般的慶幸而後翻身下馬,用盡全力朝自己的所愛奔去。他要緊緊抱住她,告訴她再也不會離開她,他們會結婚,會有一個家,還會有開在街旁的紅茶店和數不完的回憶。灰藍的眸子泛出些許波瀾,但那是對於美好未來的向往,他知道的,瑞恩怎麼……怎麼會在這種事情上騙他。
  
  如果放在平時,利威爾不會察覺不到這樣明顯的異樣,可他正懷著十分的期許奔向他渴望的未來,他斷裂的理智在見到那女人的眼睛時碎了個徹底,而面前這位金發淑女確實擁有著非同一般的力量。
  
  「利威爾?阿卡曼。」
  
  所以利威爾忘了他所處的地方是一個怎樣殘酷的,
  
  「抱歉,她不想你痛苦。」
  
  吃人不吐骨頭的,
  
  「這是最好的辦法。」
  
  黑暗世界。
  
  當利威爾感到這個無風無聲的奇怪環境時,一切已經來不及了,那些他視若珍寶的回憶在一點點褪色,就像一把刀刮在他的大腦中,從那一年在地下街的初次見面一直到最後一面。那只是瞬間的事情,在絕對的力量前面,它看著那個榮耀加身的男人踉蹌幾步跌倒在地,灰藍的眼睛漸漸變得空洞迷茫,連著心髒的玫瑰被連根拔起,而後是一句句不知是誰曾說過的話語——
  
  利威爾已經數次將我從那片漆黑的潭水裡拯救了出來,所以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傷害到你。
  
  對啊,要笑著談論未來才行!
  
  這個世界沒有那麼壞,一定也有能讓人忘卻煩惱的地方存在,清風朗月,霜雪湖泊,既然我留在這裡就一定會去看。利威爾要一起去看嗎?
  
  呀!你們兩個以後遇到喜歡的女孩子一定要告白啊,別畏畏縮縮和膽小鬼一樣,有時候錯過了就是一輩子,知道嗎!好姑娘可不會等著你們哦!
  
  我喜歡利威爾,很喜歡,超級喜歡……
  
  以及……雖然不知道可不可能,我會盡量從不知道哪個地方回來的。最後要幫我告訴利威爾,他是世界上最帥的男人,是我的夢中情人,是我一生所愛,如果我不幸離去,我將會帶著和他共度的所有時光記憶,變成星星守望著他。他一定沒聽我說過那麼坦率的告白,所以一定要轉告他。
  
  所以說,等有一天我們一起去看極光吧,然後再去周游世界。怎麼樣?
  
  以前的我願意為了他而死,但他不樂意,所以現在的我會為了他而活。你也會遇到一個人,那個人會讓你慶幸自己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我只要你,我只要利威爾。
  
  ……我也只要你……
  
  七個月後
  
  當利威爾打開房門看到那捧了一大束紅月季的姑娘時,他下意識想將房門合上。戰後的世界十分和平,和平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埃爾文在學校繼續教書,韓吉則當上了外交官實則致力於探索世界風土人情,利威爾也如願所償地開了家不大不小的紅茶店,雇了幾個手腳麻利的小鬼。
  
  聽人說他有個本就要結婚的戀人,但似乎是戰後創傷讓自己徹徹底底忘了她,那人叫瑞恩?克勞德,曾是個家財萬貫的千金大小姐,赫赫有名的分隊長,但當問及那人現在何處時卻沒一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利威爾很在意這件事情,比他想像中還要在意,因為那些莫名其妙的生活習慣和醒來後左胸口袋裡的女士鑽戒。很難想像他這樣的人,在戰亂時期還會產生和某人共度一生的想法,所以他很在意。但克勞德家人們不居住在這兒了,准確的說是在和平的三個月後搬去了大陸,沒有人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們放下居住了大半輩子的祖宅毅然決然的離開,就像逃避噩夢似的。
  
  而這是十二月,如洗的天空輕浮著幾朵雲,利威爾推開紅茶店門瞧著街對面的花店再次愣了神。那是家十分漂亮的花店,門口的花壇上種了一片白鈴蘭,風一吹便簇簇地搖了起來,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兒該種的不應是鈴蘭,而是蒼蘭。包括那些唱片機裡的音樂,花瓶中的鮮花,倚在牆邊的裝飾吉他,他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要買那只用於裝飾的吉他模型。太多想不明白的事,卻沒有一件可以擾亂這個世界的和平。
  
  很快就是新年了。站在房門口的是名叫安娜的女性,曾經是那位克勞德二小姐的助理,她手裡捧著一束火紅的重瓣月季,眸光淡淡,面色平靜地站在門前。
  
  「利威爾先生,這是你的花。」
  
  「我沒有訂花。」
  
  利威爾看著那束大的離譜的花束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比起月季他更習慣在紅茶店內放上幾朵百合或夕霧花,哪怕這並不是他的習慣。
  
  「這是你的花,先生,小姐她說過要給你的。」
  
  那瞬間仿佛有什麼在腦中一閃而過,自信封中散落的紅色花瓣,還有女子輕柔的吻。短暫的失神讓利威爾沒有立即回應她的話語,等他再朝門口看去時,那裡早就空無一人。
  
  其實利威爾心裡有數,失憶前的自己有多麼喜歡這位名叫瑞恩?克勞德的女性,哪怕她是曾經令人不爽的貴族階級,但……她並不是那樣的貴族。
  
  「瑞恩,克勞德。」他拿起放在門口的紅月季,灰藍的眸子掠過花卡上的姓名。
  
  這是十二月二十四日,明天就是新年,而這束紅月季卻像是跨越了一整個四季般的來到自己身旁。這讓利威爾產生了一種錯覺,他覺得這是那名女性在失蹤前就決定好的生日禮物,在明天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一大束紅花重瓣。
  
  如果是的話,那位小姐一定是人們口中的浪漫人士。
  
  女士戒指同盒子一起被他收在上鎖的抽屜裡,茶幾櫃裡有她的唱片,而她辦公室裡的三套精美茶具最終到了自己手裡。現在的利威爾捧著那束月季站在櫥櫃前,擦得锃亮的玻璃上映出他現在的模樣,像是要去求婚的男人。
  
  太過熱情,太過耀眼的紅色。利威爾不喜歡紅色,他討厭紅色,但他舍不得丟了這束月季就像他明明不擅長種花卻總買回來擺弄一般。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著,有時候是老朋友的聚會,有時候是軍隊的工作,利威爾生活的很好,世界依舊和平。直到有一天,卡洱來到了他的紅茶店,斷層再一次出現了,他知道那個赫赫有名的油畫大家名叫卡洱?霍布斯,他甚至知道很多關於那家伙的事跡,但利威爾記不起來為什麼他會知道。
  
  卡洱就這樣在店內坐了很久,一會兒看看牆角的吉他模型,一會兒盯著櫃台上的百合花,那時候已經是草長鶯飛的春天了,暖風攜著幾縷芬芳同紅茶香繞在一起,那味道是極好聞的。金發的男子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著小半杯錫蘭紅茶和一本破舊發黃的畫冊,他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只安靜地看著人來人往,光陰變換,綠眼睛裡的世界還是一片生機盎然。他一直坐到關店的時刻,隨後在利威爾安靜的視線下戴了帽子朝櫃台走來。
  
  「這本畫冊我不想給你的,這是她的東西,但瑞文恐怕再也承受不了他妹妹的……任何事情。我不忍心給他們,在一年的考慮後我想還是給你吧,利威爾。」卡洱付過賬後這麼說著,他側頭看著書櫃上裝飾的紫水晶球,嘴角勾出一絲微弱的笑:「看來你從沒忘記過她。」
  
  「是她的東西……可我還是想不起來任何事情。」利威爾皺了皺眉看著那本泛黃的畫冊說道,雖並非本意但他還是感到了心口一陣酸澀的痛。
  
  沒有忘記她,他真的沒有忘記她嗎?
  
  他走遍了帕拉迪島上的每一寸土地,看遍了牆裡牆外的每一處風景,他甚至一個人去了地下街,去了馬萊,去了北歐。他碰到了一個名叫霍金斯的男人,那家伙正被一個紅色卷發的美顏女子扯著耳朵罵,利威爾下意識扯了扯嘴角朝身旁挽去,牽住的卻是冷冽的空氣。分明不是什麼難記住的事他卻總忘,瑞恩?克勞德已經失蹤了。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小會兒便轉身離去,因為這秋末的冷風如刀,寒潮難熬。利威爾記得這個地方,記得這條路,再往前面去就是一家墨西哥餐廳,裡面有很不錯的雞肉卷,他那會兒特意問了本地人才知道的,根本不是韓吉隨口說的事情。他是和……他大概是和她一起來的,但現在的利威爾連重新描摹她的容顏都困難,不如說他根本沒有任何頭緒。
  
  墨發藍眼,身高一六四,皮膚白皙窈窕有致,第一眼便能成為對方初戀的女人。這是約書亞的描述,利威爾也記得他,但在蘿拉死後他卻很少出現了。也許是因為那些藏在心底的悲傷,也許是見面後的不習慣,原本的三人組卻少了一人……又來了,他分明知道這些事情,卻總在人說後才能得知三人組裡的一人是瑞恩。
  
  她的存在被擦的干干淨淨不剩絲毫,她的影子卻久不消散處處都是。
  
  利威爾會做夢,偶爾夢見過去的事情,夢見死去的戰友和親人,他會夜不能寐輾轉反側,瞧著天花板發上一整晚的呆。後來漸漸的他能安穩入睡,能迎來清爽干淨的早晨,能不帶著黑眼圈訓斥別人,能晨跑鍛煉。
  
  可他從未夢見過她。
  
  一開始的幾年最為難熬,失去的記憶刻在他身上,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基於那人的條件反射,利威爾的身體記得清清楚楚,可他大腦一片空白。他至今記得盧娜在他問出「瑞恩是誰」這個問題後的表情,那樣絕望,那樣痛苦。之後她被安娜照顧得很好,卻再也沒和自己親近。
  
  這是第五年,紅茶店的生意普普通通,考慮到他的軍銜和國家補貼,利威爾的生活實際上是很好的。他忍著潔癖在家裡養了只貓,因為他好像記得他是要養貓的,但為什麼要養貓他卻不記得了。碰到這種情況他已經能輕松應對,想不起來了……哦,那一定是關於瑞恩的事情。看吧,很輕松。
  
  他甚至能編出他和她的故事,基於消失的回憶和一些怎麼也改不掉的習慣。他和她走在夜晚的街道上,瑞恩喜歡逛花店總會買幾朵裝飾花瓶,一定要有半開的百合。她會帶明天的早飯給他,最起碼兩個品種,隨後糾纏著問哪一個更加好吃,不能是「都可以」「差不多」這樣的回答,她會生氣。瑞恩喜歡亮晶晶的東西,多到利威爾桌子上都擺不下;瑞恩吉他彈的很好,隨便唱出的曲調都能收錄;瑞恩和他走一起時會牽手,誰先主動不重要;瑞恩聽得懂挪威語,不然他沒辦法一個人完成那一段在挪威的旅行;瑞恩喜歡吃第七街道的牛排,孜然味的,越多越好……他不確定,但一定是這樣。
  
  可是她去哪兒了?
  
  她能去哪兒?
  
  帕拉迪島沒有她,馬萊沒有她,北歐沒有她,哪裡都沒有她。沒有,什麼都沒有。
  
  他們是要結婚的……
  
  哈,原來是這樣,看樣子她還是個騙子。
  
  那個晚上利威爾久違的沒有睡好覺,他會有這樣失眠的時候,滿腦子想著關於那失蹤家伙的一切,然後在心髒短暫的抽痛下迎來又一個和平的明日,連昨晚的煎熬都似泡沫般散的沒影。他的情緒調節能力實在太強了,強到令他懷疑是不是有不可控的力量在操作,但怎麼可能呢。
  
  時間繼續走著,人們逐漸老去,驚心動魄的戰局和膾炙人口的英雄事跡被寫進了書本,活著的歷史所剩無幾。等到他成了最老,最老的那個人,他坐在輪椅上翻著那本老舊的畫冊,他最鐘愛的一頁,出自夜行組佩恩之手:黑色長發的姑娘站在一片樹影婆娑下,年輕的他站在那人身後不遠處靜靜地看著。利威爾單看畫就明白那時候的他倆肯定已經有點東西了,至於進行到了哪一步他卻不清楚,這是瑞恩留在島上的唯一肖像,也許還有其他的被克勞德家人帶去了大陸。但這是利威爾描摹故人的依據,所謂能成為人初戀的長相究竟是怎樣的,他終於有了個定論。
  
  而且那的確是會成為人初戀的模樣。
  
  利威爾?阿卡曼,在度過了他波瀾壯闊的前半生後,又度過了他閑得出屎的後半生。他是幸福的,除去那怎麼也想不起來的人,他是幸福的。
  
  最後的最後,在合上眼之前他在心裡默默念著那個名字,將鑽戒緊握在消瘦枯槁的手中。干裂的嘴唇顫了又顫,最後那一絲光亮消失在了灰藍的眸中。
  
  利威爾?阿卡曼,帕拉迪國傑出軍官,為前調查兵團團員,曾多次立下傑出戰功,與韓吉?佐耶,埃爾文?史密斯為摯友,享年九十七歲。


I LOVE U
  
  結局ゝ
  
  可她能去哪兒?利威爾朝醫院大門邊走邊想著,他曾答應過瑞恩,不管她藏到哪兒都會找到她。那時他們還在北歐,一個從咖啡店出來的秋末下午,驟降的雨水叫不少人在店內駐足等待,可他們卻上了一輛回去旅館的福特,而那段對話就發生在那個時候,原來在那個時候……嘖,該死!
  
  「利,利威爾少佐?!這麼晚了您是要……」
  
  「備馬,我要出城。」利威爾從士兵手中奪過那份出入人員表,在最後的空格裡簽上自己的大名,隨後催促般地環著雙臂站與一旁,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肉眼可見的焦躁。
  
  城門口的領兵看那人陰沉到不願多說一個字的表情,忙接過那份表單給另一旁的士兵暗自使了個眼色,雖然事後的彙報很麻煩,但現在不讓這位利威爾少佐出城恐怕會更加麻煩……領兵果斷選擇了順從。
  
  利威爾出了城,他沒朝那家伙最喜歡的湖邊或是叢林的方向跑去,而是策馬奔向記憶中唯一的一片花田。那地方在幾年前還是一片凹陷的平原,許是巨人消滅後少了無情的踐踏,讓那些本該開在這兒的生靈活了過來,也許是風從島外來的旅人身上偷走了三四顆花種,也許是鳥兒帶來的春日福音,不管如何現在那兒的花開得比特羅斯特區的面包還要多。
  
  當他跨過一片綠意登上那個矮坡往下看去時,浸潤在月光下的是一片令人驚嘆的花海。二十多年的相處,利威爾知道瑞恩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她很自戀的,她也很喜歡儀式感,她最喜歡一個重大日子下的慶祝和紀念,雖然利威爾不覺得現在這一刻有什麼好紀念的,他討厭的要死。瑞恩喜歡花,最喜歡蒼蘭其次是薔薇,他想這家伙大概率不會把自己丟進扎人的薔薇叢裡,所以就剩下一個選項了。
  
  在被鮮花環繞的月夜下獨自死去,聽起來就是個凄美異常的狗屎故事。去他媽的,他利威爾可不會讓這女人逞心如意!所以他一甩韁繩衝了下去,墨發飛揚,目光如炬,那架勢真是不是常人可比。驚起的飛花同月色起舞,此間五分絕景另五分卻藏在他眼中,利威爾已經馬不停蹄地找來了,跟著直覺,跟著那些聽上去思路清晰實則混亂不堪的想法。當他看到那片被明顯壓過的雛菊時,理智才稍稍歸位了些,還好他這次賭對了。
  
  系統是看著利威爾過來的,它不知道有多少個世界的自己會像現在這樣看著那個方向,猜著那個男人會不會出現。
  
  「你愛人來了。」它側過頭看著那穿著「婚紗」的姑娘,清澈的嗓音毫無感情地說了第二遍,卻沒得到任何回應。
  
  它應該立刻去刪了利威爾的記憶,完成宿主的最後一個心願,但不知為何它想再等等,它想沒准這回他能同約定一樣再次找到她。
  
  利威爾是找到她了,但也許已經晚了,那枚戒指被他握在了掌心,無數遍的呼喚全給地上的生靈聽了去。這副對著空氣自言自語的模樣要叫韓吉看去肯定會笑掉大牙,但他這時候不說就沒機會說了,永遠沒機會了……
  
  「我找到你了,瑞恩。嘁,你這家伙還真能藏,要不是想著你那臭屁的個性誰能找到這地方,各類條件都很符合你的獨特審美不是嗎?如果有人能把你的故事寫成一本書,那一定會放在幻想類的最前面,還是現在年輕人最喜歡的悲劇。滿意嗎?但我不喜歡,你知道我很傳統的,在某些事情上……可你居然敢把戒指摘了下來啊,這讓我怎麼能叫你阿卡曼夫人。」他半跪在這兒,用手輕輕撫過眼前的雛菊花瓣喃喃道:「我想開家紅茶店,店門口放著種滿蒼蘭的花壇,你一定會很喜歡,像你祖父家的一樣。看你躺病床上的小身板也不用繼續服役了,在家當廢物每日吃喝玩樂也挺好,雖然開銷巨大但也不是養不起。你還沒帶你家人去挪威玩過,小丫頭又會說你偏心,瑞文又要說你沒心沒肺,我贊同他。」
  
  利威爾說到這裡停了下來,他很少一次性說這樣多得話,懷著不確定的希望和幾乎確定的絕望,可為什麼要把戒指摘下來?她真的狠心蹉跎了二十余年卻沒個結果,她真的狠心連最後一面都不見他。
  
  「你說過的那些話全是假的嗎,全是一時興起的,敷衍我的借口嗎?」他低沉地說著,灰藍的眸中是從未顯露過的脆弱,那些約定過的話語此刻像刀子般扎在他心底,刺得他鼻尖發酸。利威爾信了,他真的相信在經歷這一切後他們會有未來的,他怎麼能不相信……
  
  「我來了,我再也不走了……讓我看到你,瑞恩……」
  
  他心愛的姑娘有著那樣超出常規的能力,就算有一天從這世上消失,也不會有人發現,她的人生竟是如此絕望的故事嗎。可利威爾會記得,他一定會記得,曾有個人如此悲傷又溫柔的在這個地方寫下了無數歌曲,將看得見的未來放在了他們面前,和平安穩的。但沒有她,沒有她的未來,她沒想過她的未來。
  
  會有奇跡嗎?
  
  利威爾想著,他應該跨過去,和以前一樣讓時間撫平這道傷口然後抓住來之不易的平穩生活,度過或清閑或忙碌的下半生。但他僅僅是這樣想著就覺得難以忍受,無法呼吸,這傷口將腐爛在心底永遠好不了,因為那臭猴子的雷槍炸傷了本該是自己——
  
  「不是。」清澈的女聲從頭頂上傳來,那聲音似冬日融雪般寒冷,不帶一絲感情。
  
  利威爾抬頭看去就見著一位金發藍眸的女子,她虛虛立在半空,單看那雙眼睛是和瑞恩像了七八分,此刻正淡淡地向他掃來,泛白的唇瓣再次開合道:「不是你的問題。」
  
  「你是她身體裡的家伙。」利威爾起身瞧著那高挑的女子說道,眉心微微皺起:「瑞恩呢?」
  
  「死了。」
  
  死了。利威爾在心裡默默重復著,一陣令人發瘋的絕望在瞬間席卷了他,灰藍的眸子緊盯著那吐出無情話語的女人,垂在身側的雙手顫了又顫。他想到了答案卻算錯了接受現實的痛楚。這個立下赫赫戰功的男人在此刻艱難地別過了頭,他看著層層碧波蕩到天邊,晚風卷著飛花朝無盡的星夜奔去,在盡頭掛著個銀白的圓月。
  
  今晚竟又是滿月嗎。
  
  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再次轉過頭,面對著那個女人低聲說道:「她曾救下了埃爾文,所以會有辦法救她的,對嗎?還有,不是我的問題是什麼意思?」
  
  「到時間了,十五年後的她會因為心髒衰竭而死。瑞恩用生命裡的十五年換了她來這個世界的自保能力,所以不是你的問題,這是早就定好的事情。」她這麼說著注意到利威爾再次皺起的眉頭,心下是一陣了然,原來他還不知道。
  
  關於席斯裡的藥,傷兵醫院裡活不過十一年的病人,瑞恩的幻覺,直到現在利威爾才明白她一直瞞著的所有事。所以她早就明白了自己的死期,趕在那之前和他去了挪威,看了極光和冬季的港口,甚至經歷了一場獅子座流星雨……可那時候她許的究竟會是什麼願望。
  
  利威爾不想猜了。
  
  「讓你忘了她,這是她最後的願望。」
  
  「為什麼……我要忘了她。別拿一個人的記憶當垃圾一樣說丟就丟!憑什麼要我忘了她!」利威爾終於在這一刻將囤積已久的情感爆發了出來,他目光沉沉看著那金發的女子,像頭被深深傷害到的猛獸般低聲道:「她很蠢的,別聽她放屁,瑞恩沒大度到真心希望我忘了她。」
  
  「在你的事上,瑞恩總是真心的。我保證。」她看著眼前的男人,微微垂下眸子說道。
  
  「別動我的東西,我不會忘了她,我不會讓她如願。」像是最氣人的笑話,利威爾的記憶是他自己的東西,他知道瑞恩很獨斷很自說自話,但他沒想過她還會做這樣混蛋的事情……她真的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她從來沒有明白,他不要這份燙手的好意。
  
  「但她已經死了。」系統緩緩說著,淡色的眼眸微不可見地顫了幾下。
  
  「那我會記著她一輩子,再去地獄或天堂找她。我會找到她。」利威爾說著抿緊了嘴角,一如他求婚時那般堅定道。是的,連這份疼痛他也會記著一輩子。他會找到她的,和某個混蛋不一樣,他答應過了就要做到,他會做到。
  
  「……你真是個沒救的男人啊,利威爾,明明忘了她就好了,這樣你會幸福的,你一定會幸福的。」她嘆息般說著,微卷的金發散在一片月色中,這副模樣單看著也真是很美的。
  
  「不要給任何人的幸福定義,那是我自己的事情。」這樣說著的他轉身離開了,帶著接受摯愛死亡的勇氣和一顆只零破碎的心髒。
  
  利威爾做好准備了,在接下來的再也沒有她的生活,承受對所有人宣告瑞恩死訊和看著那些遺物時的心情。啊,想來這不是他一直以來做的事情嗎,分別和悼念,在三十多年裡他究竟送走了多少人,又親眼見著多少生命的消逝。如果這就是他的一生,那也算是個不得了的糟糕故事啊。
  
  但明天就是她的生日……真不想在那時候說啊。
  
  就在他跨上馬匹的前一刻,身後再次傳來的女子聲音讓他生生停下了動作。
  
  「你願意用所有士兵的自由之翼換她的命嗎?」
  
  大概是指那個抽屜裡面的士兵徽章。利威爾想著回過了頭,她還是一副冷如冰霜的模樣,那雙眼底沒有含著一絲人類該有的感情,所以他不明白為什麼她還會給出這樣的機會。
  
  「用那些徽章,她就能回來嗎?」
  
  但他還是問了出來,就算有一絲機會,他會去試的。
  
  「不確定,但有可能性。」
  
  那瞬間他想到了利威爾班,想到了瑪利亞奪還戰中死去的士兵,想到了調查兵團還不得重視時的那段日子。他親手摘下的一個又一個自由之翼,看他們眼底的光漸漸消失,他也曾祈禱過奇跡發生,但冰冷的現實卻更令人清醒。而現在有個機會擺在他面前,就算希望渺茫,他怎麼會不去抓住。
  
  「……拿去吧。」
  
  系統看著眼前兀自握緊雙手的男人,在短暫的沉默下看著遠方的天際喃喃道:「不管五年,還是十年,你會一直等下去吧。」
  
  「我會等。」
  
  「……祝你好運,利威爾。」
  
  「啊。」
  
  它是有點羨慕了,只有那麼一點點。L回到了那片蒼蘭花田,失去意識的姑娘穿著洛麗瑪絲的婚紗躺在月光下,左手的無名指上空空如也。這是結合了她所有鐘情元素而化出的寂靜之地,滿月下的花田,和白玫瑰組成的衣裳,哪怕那些花朵生長的地方是她傷痕累累的身體。
  
  L拿出一個小盒子,那裡面裝了幾乎一大半的自由之翼。它沒想到利威爾居然會答應得那樣快,這對他來說是的確是意義非凡的東西。金發的女子抱著盒子坐在瑞恩身旁,冰藍的眼眸頭一回露出可以稱作失落的表情,她側過身子輕輕拂過黑發姑娘的臉龐,嘴角勾起一絲苦笑:「我想他要是舍不得換,你就會成為下個我了。他真的很愛你,瑞恩。」
  
  微卷的發尾沾上些許芬芳,它就這麼慢慢整理過瑞恩的頭發,擦拭過她的臉龐,小心翼翼地將一個花圈戴上那本什麼都沒有的無名指。在做完這一切後它安靜的看著眼前的女子,它希望瑞恩能得到幸福,讓利威爾徹底忘記的確不是瑞恩的幸福。
  
  「這次他找到你了,沒讓你等上千年的時光。瑞恩,你好幸運。」
  
  那之後的它再沒說話,只是抱著雙膝一邊看著曾經的自己,一邊毫無自知地流著淚。有個人看了千年的花開花落,獨自走了千年的道路,在千年時光裡將自身丟棄,那樣也依舊沒等到他,它注定在無限的未來裡迎接永無止盡的孤獨。
  
  所以你好幸運,瑞恩。
  
  你好幸運。
  
  這是瑞恩離開後的第一年,克勞德家在每個月底都會收到由瑞恩?克勞德親筆書寫的信件,從北歐的各個地方寄到她家的郵箱,每月一封從未斷過。所有人都以為那姑娘去旅游了,除了利威爾和安娜,他記得拿到那封信時安娜說過的話。
  
  「我寧願相信小姐厭棄了帕拉迪島獨自一人去了北歐,也不願相信她離開了這個世界。」這麼說著的安娜將那封情書和一大束紅月季遞到了利威爾手中,留起長發的前助理還是沒忍住慢慢紅了眼眶,她吸了吸鼻子啞聲道:「請不要讓克勞德家人知道這件事,小姐的一片苦心不能白費。」
  
  利威爾看著眼前未施粉黛看上去憔悴異常的安娜,默默抱緊那束大的離譜的紅月季說道:「啊,辛苦你了。」
  
  「不,如果是小姐希望的話……」她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
  
  如果是瑞恩希望的話,就算是死亡也能接受嗎?
  
  利威爾看著轉身離去的姑娘,懷裡的花束在這一刻仿佛染上了故人的溫度。他抱著花束拿著情書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五月的風吹起米色紗簾的一角攜著百合的幽香散在室內,金色的陽光落在那顆棱角分明的紫水晶上,連手腕處的鏈子都泛出溫和的色彩。
  
  就是這樣一個安靜又平和的下午,他懷抱著九十九朵月季讀著這封寫給自己的情書,在漸漸流逝的時間裡一動也不動地反復讀著,直到眼眶發紅,直到懷裡的花瓣沾染了些許水光。他彎下身子緊緊擁住懷裡的花束,像擁住他不知何時才能回來的初戀一樣,如果忽略左胸口的尖銳疼痛,利威爾現在是在接受來自摯愛的又一次火熱告白。
  
  這是情書,但更像是寫給所愛的絕筆。
  
  「幸福?不要自說自話啊,明明已經要我忘了你,卻為什麼寫這種東西,這不是根本不想被忘記嘛,混蛋……」他深吸一口氣艱難地說著,話語中帶著顯而易見的哽咽。
  
  在寫滿祝福和希望的信紙上,字裡行間都是無處遁形的愛意,她是能說會道的那類人,卻也是最會藏起心思的人。
  
  他在商業區的一角開了家紅茶店,同時付清了幾年前置購房屋的尾款。這件事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早在四年前瑪利亞奪還戰結束時利威爾就在雷斯頓區買了房,房產證上寫的是兩人的名字。他將瑞恩宿舍和辦公室裡的那些東西分門別類的搬了進去,然後發現那衣櫃壓根不夠塞。所以利威爾又去了趟家具店重新買了個樟木衣櫃,等到他花了半個月時間慢慢做完這一切時,這套房子總算有點像是兩個人住的樣子了。
  
  不論是靠在牆角的吉他還是唱片機裡放出的熟悉聲音,連櫥櫃裡的茶具和文件夾裡尚未寫完的樂譜都是她在時的模樣。那封情書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文件袋裡,風干的紅月季被扎成了幾束垂在窗邊。瑞恩是個懷舊的人,從她總忘不了老家的蒼蘭就能看出。所以利威爾將一切都布置成她所熟悉的模樣,同時也是自己熟悉的模樣。這樣,他迎來了第一個沒有她的夏季。
  
  紅茶店的生意還算不錯,畢竟誰不想嘗嘗威名遠揚的利威爾少佐親手泡的紅茶呢?但直到進了店他們才發現根本不是這樣的,原本衝著利威爾少佐來的人們連他的影子都尋不見,除去唱片機裡播放的鄉村歌曲外就只剩下櫃台笑得禮貌的服務生了。但這家店裡最出名的還是那位紅頭發的盲女小姑娘,因為每回她來的時候利威爾總在。
  
  盧娜偶爾會去姐夫的紅茶店讀一下午的書,店內太吵就會去二樓的員工休息室。她沒再抱著那只瑞恩送的兔子玩偶了,女孩兒的成長是迅速的,僅僅是想通了些事情便會在一夜間長大。她也沒纏著利威爾問姐姐去了哪裡,只是隱隱約約地察覺到這是個不好的問題,也是一個自己不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七月份,韓吉終於耐不住孤身寂寞而養了條狗,名字叫做佩奇。埃爾文曾在三人聚餐時問過為什麼要叫佩奇不叫泰迪,韓吉推了推眼睛反問道為什麼艾倫的巨人叫進擊的巨人而不是自由的巨人。於是話題陷入了僵局,在幾秒後利威爾說,還是進擊的巨人比較正常一些,如果他叫自由的巨人,沒人會想要認識他。韓吉被逗的哈哈大笑,就連埃爾文都抿了口酒說沒想到利威爾也會開玩笑了。
  
  「嘁,我原本就很能侃。」利威爾翻了個白眼不屑道。
  
  這是沒有她的第一個季節,看起來平安無事卻總會在夜半驚醒的季節,原因無他,僅僅是半夜驟起的一陣風都會讓利威爾從床上坐起看向窗外。但還是一樣的月色,一樣的街道,除去浮動的窗簾外,什麼都沒有發生。
  
  每每這時利威爾就會躺回被窩閉上眼睛想著:這才只是第一個夏天而已,他還有很長的時間慢慢等她。
  
  他還要度過幾個季節才能等到她。
  
  九月份,克勞德一家決定去北歐旅行,去找那總也不回來的女兒。留了長發的安娜慌慌張張找到了利威爾,希望他幫自己想個法子瞞過克勞德家人,因為確切知道小姐死訊的只有他倆,她沒別人可以找的了。利威爾在這一瞬間想到了霍金斯,那個重情義的雇佣兵,聽瑞恩說後來娶到了他們佣兵團裡的美嬌娘,她還出了一份數目不菲的賀禮。接下來的事情就很好辦了,他以外交的名義同韓吉一道去了挪威,在一家紅頂小平房裡找到了只穿著背心出來的霍金斯,他點了根煙說他能幫這個忙,但瑞恩究竟去了哪兒?利威爾看著那隨風散去的煙霧沒有說話,好在後者也沒有再問了。
  
  她去了哪兒?她哪兒都沒去,她只是停在了原地。
  
  十一月份,利威爾偶爾會生出瑞恩再也不會回來的念頭,明明才過了一年不到而已,自己竟已經等不下去了嗎?他會開始反復聽唱片機裡的歌曲,一張接著一張,這樣她的聲音還能留在這間屋子裡。當作為戰勝國代表出席會議時,他總有一種瑞恩還在身旁的錯覺,因為這樣的會議她是能夠隨行的,雖是站在後排但也……但沒有她。
  
  利威爾酒量很好千杯不醉,在新年時他會接受手下士兵的邀請參加酒會,不論是骰子還是牌他都玩得很好,前來挑戰他的人全被自己灌的不省人事。他們說沒有人能打敗大名鼎鼎的利威爾少佐,在這樣的神技下毫無神算可能,利威爾聽後只勾了勾嘴角卻沒說話。
  
  後來他終於醉了一次,在被埃爾文和韓吉扶著回到家裡時,他說要去買明天的早飯,可這個時間哪兒還會有店家開著?一臉難辦的埃爾文和韓吉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還能怎麼辦,去買唄,他們輪流灌醉的兄弟怎麼著也得照顧好啊。結果第二天利威爾就看到了放在客廳的面包,他頂著尚且昏沉的腦袋滿懷期待地喊出了那個名字,穿著拖鞋打開了家裡的每扇房門,可還是沒有她。
  
  怎麼會呢?他這麼想著慢慢坐到了餐桌旁,然後看到了由埃爾文和韓吉留下的字條。
  
  十二月,他36歲的生日第一次少了份禮物。
  
  春天又到了。
  
  艾倫不知去了什麼地方,等回來後一臉平靜地說巨人之力消失了。十分突然但卻是件好事兒,這下子小鬼們都不用在以後為他而哭得死去活來,不會再有人受傷,也再沒有命中注定的死亡。
  
  「啊,做的不錯。」這麼說著的利威爾拍了拍二十歲少年的肩膀,眼前是一幫已經長大成人的臭小鬼。他看著站在一旁既高興又惋惜的韓吉,和那戴著眼鏡一副人民教師作派的埃爾文,原來一晃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
  
  他會同約書亞一起去給蘿拉掃墓,倘若瑞恩在的話,她一定會這麼干。卷發的男人看著利威爾咧了嘴角,開玩笑說著他倆那會兒還算是同期,該平起平坐。利威爾挑了挑眉沒有接話,手上卻捧著一束雛菊放在了蘿拉的墓前,他說瑞恩從沒有忘記過任何人,她只是很怕受傷。約書亞說他心裡知道,但他倆的見面總會帶起過去的影子,他怕自己和她都跨不過去。瑞恩很喜歡蘿拉,距利威爾所知她來這個世界交到的第一位女性朋友就是蘿拉,所以她在那時候不放過自己。
  
  瑞恩曾說希望利威爾的悲傷不要在心底腐爛發愁,那她自己的呢?
  
  一年過去了。
  
  卡洱的油畫事業達到了絕頂高峰,他甚至去了巴黎做個人展覽,帶著他跳音樂劇的妻子一起。他偶爾會給利威爾寫信,信裡是當地的奇人趣事兒和將要帶回的特產,偶爾的偶爾也會問問瑞恩回來了沒有。利威爾一直覺得卡洱是個不錯的男人,雖然年輕時不上進但好在半路醒悟了過來。想想他在地下街認識的霍布斯二少爺,算到現在也有二十二年,紅茶店也是來得勤的那批人之一。也許是因為瑞恩和他那所謂過命的交情,卡洱十分照顧利威爾紅茶店的生意,而利威爾也會毫不客氣地大宰一頓。
  
  瞧,多麼男人的相處方式啊。
  
  去年的干花被風吹壞了幾簇,現在只剩兩簇還掛在窗前了,利威爾想在這兩簇也掉光前瑞恩應該會回來了。他買的房子兩個人住都有些大了,因為是算上盧娜在一起,打掃起來著實費勁兒。雖然瑞恩那長至腰際的頭發一定會在梳頭時掉不少,但她還是盡快回來吧。
  
  人是會習慣的,特別是在最難熬的第一年過去後,接下來的日子都是模仿過去的行動,和一次次作為成人的妥協。利威爾還是會在茶幾前換上新花,放著聽了無數遍的唱片,然後他發現根據出版日期排序後的唱片,它們的第一首歌首音節排序居然是他的名字,雖然阿卡曼的尾音還沒拼完。只一瞬間,他看著這些唱片和茶幾上的花束,無可救藥地想著那久不回來的初戀。
  
  他就這樣度過了仲春,盛夏和晚秋,又是一年輪回在這極其平常的日子裡,利威爾同約定一樣的在等著她。然後在這漫長的等待中他學會了忍耐,忍耐見不到的思念,忍耐第二天睜眼後的又一次短暫失望。
  
  只是有次,在春末的原野裡他看見了瑞恩,彼時的她穿著綴滿白花的衣裙坐在樹下。陽光落在她身上打出一層柔柔地光暈,那真是十分美好且真實的景像,以至於利威爾完全忘了自己所在的季節。他呼喚著她的名字朝她跑去,再如所料般將她擁了個滿懷,她笑著問自己怎麼了,為什麼這麼著急,人就在這兒還怕丟了不成?黑發的姑娘微微拉開了距離一臉好笑地看著他,藍眼睛裡是一成不變的溫柔,利威爾拉過她的手感受著如夢般的幸福和溫暖。
  
  「怎麼了呀?我們不是來野餐的嗎?好像很久沒見到我一樣。」瑞恩說著碰了碰利威爾的鼻尖,隨即抵上他的額頭,纖長的眼睫輕輕抬起望著他問道:「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大事,不值一提。」利威爾說著搖了搖頭撫上她的臉頰,看她耳尖染上的淡粉輕聲道:「大概是太累了。」
  
  「真的嗎?」她親了親那人的嘴角說著,眼底是一片呼之而出的擔心。
  
  「嗯。」他點了點頭道。
  
  「利威爾真的沒事嗎?」瑞恩再一次確認道。
  
  「啊,沒事。」他摟住眼前姑娘的身子靠在她肩頭輕嘆道。
  
  「但是有什麼東西在響,你聽到了嗎?」她這麼說著稍稍拉開了距離環顧四周,面上泛著些許疑惑。
  
  「……別去管它,瑞恩。」
  
  「是你的東西嗎?」
  
  「瑞恩……」
  
  他緊皺著眉再次吻了上去,柔軟又溫熱的,還有那慢慢攀上背脊的雙臂,懷裡的姑娘是那麼真實,真實到連眼角的紅暈都很美好。可這怎麼會是假的呢?這怎麼能是假的呢……
  
  「瑞恩,早點回來。我已經等很久了,真的。」他抱著那人啞聲道,眼底是一片強忍著的掙扎。
  
  她看著利威爾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隨後那些鳥語花香便被一陣鬧鈴吵得散去,連懷裡的溫香軟玉都散的無影無蹤。他睜開眼盯著無比熟悉的天花板,在幾秒後側頭看去,還空了一大片的床那邊是深色的衣櫃。
  
  啊,看來他的確是做了個夢啊。
  
  這是第三年,韓吉家的狗性格簡直同它家主人一模一樣,要不是紅茶店內不能進寵物,利威爾真怕那只金毛犬會直接往他身上撲。
  
  「利威爾真小氣,我家佩奇那麼乖才不會搗亂呢,對吧佩奇!」韓吉穿著長領毛衣站在門口,手裡還領著一袋子凍牛肉。在張燈結彩的街道上,韓吉盯著紅茶店外裝飾著節日彩燈的花壇一陣咋舌:「別人在這時候都是紅綠相間的小彩燈,怎麼到你這兒成全是紫的了?」
  
  「……你到底來干什麼?」利威爾抬眼看著面前衣著顏色搭配也不怎麼樣的某人,最後別過頭看著圍繞著紫光的花壇說道:「店裡的小鬼們擅自干的,嘁,也不知道為什麼選這個顏色。」
  
  總不會是看他總有些紫色的裝飾物以為他們老板喜歡紫色吧?哦,聽起來還的確有這個可能。
  
  「原來是這樣,我就想你怎麼會圍了串誇張的紫燈在花壇旁。」韓吉說著將手裡的凍肉遞給他,身旁的佩奇在這時卻懂事得很,瞧著袋子裡的幾塊凍肉易主也不鬧,換作平時肯定要繞著韓吉委屈不停了。
  
  利威爾接過那一袋子拉開看了眼還算滿意道:「今年不是清潔用品了?」
  
  「總是那幾樣東西你也該膩的,橫豎人總得吃飯,趁過年給你送幾塊肉過來,這天放著也不會壞。生日快樂。」韓吉說著將雙手插進兜裡,冷極了般的吸了吸鼻子道:「嘶——利威爾啊,你覺不覺得今年冬天特別冷?」
  
  「是你舒服日子過慣了缺少鍛煉吧。」利威爾抬頭看了看雲層厚重的夜空,在鑽進脖頸的冷風中絲毫未覺般喃喃道:「今年的初雪還沒下過。」
  
  「是啊,前些年都是十二月初就下了,這回卻拖到了現在。」韓吉聳了聳肩也和他一樣抬頭望著夜空,卻沒堅持幾秒便敗下陣來。她看著利威爾對於寒冬腊月視若無物的模樣,不禁默默在心裡說了聲:牛逼。
  
  可今年的雪卻是到了一月份也沒落下,真是稀奇的很。
  
  在這樣平穩安和的日子裡也沒什麼別的好期待,在這三年裡又再次升職的利威爾有時會盯著那枚戒指想:也許三年前他根本沒看見什麼金發女子,根本沒有任何交易。可他抽屜裡的那一個個自由之翼又的的確確不見了,像是在無聲地告訴他,你要繼續等下去,等著那個不知什麼時候才會回來的人。
  
  韓吉帶回來的牛肉被他做成了牛排,盧娜和她姐姐的口味很像,各類香辛料來者不拒,孜然也是越多越好。那時候的利威爾看著眼前正優雅切著牛排的丫頭,看她扎起的紅色卷發和衣架上的女士圓帽,他才想起來盧娜過完今年大概已經有十四歲了。
  
  利威爾有時候會坐在廣場的長凳上,離紅茶店和家都不太遠的小廣場,因為場地太小又沒有像樣的綠化,人們是不常來的。假期閑來無事他會捧一本書坐半個下午,然後踱步回到紅茶店看看那幾個小鬼有沒有偷懶。但他不會在冬天來這兒,寒氣太重又太冷清,更重要的理由是長凳上總也化不干淨的雪,那些水珠會順著長椅的邊角滑落在地,然後在深夜裡凝結成冰。
  
  但今年不同,今年還沒有下雪。利威爾穿了件黑色的羽絨衣不急不慢地將那長凳仔仔細細擦個干淨,隨後放下隨身帶著的傘坐了上去。他休假的日子便是這樣打發掉的,有時是小說,有時是外國名人傳,有時候是詩歌,但不會經常是詩歌,不論是翻譯的還是國人寫的,那些彎彎繞繞卻華麗唯美的辭藻會讓他犯困。真的,利威爾覺得自己雖然傳統但接受能力尚可,除了詩歌。
  
  但他今天卻在書架裡抽了一本詩集,仔細一看還是本情詩。來自智利的聶魯達先生,利威爾提前在心底給他道了個謙,因為這肯定會成為他的助眠書目,首當其選。
  
  你每天都同宇宙之光嬉戲。
  
  精明的女客人,你乘著鮮花與流水而至。
  
  你賽過我掌中可愛的小白花
  
  我每天手裡都要攥著一束花。
  
  自從我愛上你,你就與眾不同。
  
  讓我幫你躺在黃色的花環裡面。
  
  是誰用煙雲般的字體
  
  在南方的群星間寫下你的名字?
  
  啊,讓我告訴你當時你是怎樣的,
  
  因為你還不諳人世。
  
  突然之間大風怒號,敲打著我那關閉的窗口。
  
  天空是一張網,掛滿了陰沉的魚兒。
  
  這裡產生各種風,全部的風。
  
  雨兒脫去了衣裳。
  
  鳥群紛紛逃去。
  
  風啊,風。
  
  我只能與人類的力量鬥爭……
  
  他讀到了第十四首,第十四首!這是他最大的堅持。所以當利威爾再次從長椅上醒來時,他眨了眨眼看著自面前飄落的雪花有一瞬間的恍神,脖子有明顯的酸痛感,如預料般的,他這是徹底睡死過去了……利威爾深吸口氣坐直了身子,在他看向身旁的人時卻又一次愣住了。
  
  她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這漫天飛絮的日子裡垂眸坐在長椅的另一側,仿佛是她將這場初雪帶來人間,而自己只是碰巧從幻想中窺見了戀人的身姿。她轉過頭,這一望穿過蒼茫黑夜,在暮光中將一池碧波再度給了他。
  
  「醒了?看你犯困就沒叫你。」她右手將傘撐在兩人之間,左手拿著自己方才讀過的詩集。一副極其自然的作派,仿佛他倆只是出來散了個步正准備回去一樣。
  
  「瑞…恩?」利威爾看著那同三年前沒有一點變化的姑娘,有些沙啞的喉嚨口艱難的擠出兩個破碎的音節。
  
  「嗯,是我。」
  
  她側過頭輕輕笑著,如果仔細去看就能發現她同平淡言語截然不同的,在強忍住顫抖的手。但利威爾顯然是沒法仔細去看的了,他只覺得自己大概還在做夢,就和上次一樣逼真又悲傷的夢。
  
  「所以你在初雪的時候回來了?真是選了個好時機啊。」利威爾這麼說著接過她手上的傘,語氣稀疏平常道。
  
  「哎呀……這個過程有點曲折,一時半會兒還說不清。」她低下頭有些為難地皺了皺眉,手中的詩歌好巧不巧正翻到了十四章。
  
  這是一月十三號的下午,帕拉迪島迎來了它遲到的初雪。而利威爾看著那低垂著頭不言不語的姑娘在暗中狠掐了自己一把,這要是夢的話就快點醒來,要不是的話……
  
  冰霜傑克同雪花一起贈給他的禮物,這是他三年來最想要的東西。
  
  「利威爾?你怎麼不說話?」瑞恩抬起頭就看見那直勾勾盯著自己的男人,在這雪白的世界裡,他的鼻尖被凍的發紅,眼底卻盛著一腔灼人情愫,滿滿的都是她。
  
  瑞恩很有自知之明的,利威爾會很生氣這點她在路上就反復確認過了,雖然戀人這副模樣實在讓她有些把持不住想抱在懷裡疼。但暫時還是……保持一點距離……嗎?
  
  「第十四首,我剛好讀到。」
  
  他這麼說著慢慢攥緊了雙手,眼前的姑娘仿佛又來了興致般翻開書快速回應道:
  
  「我也是,我很喜歡這首的。特別是最後一段,
  
  我要從大山上給你采來歡樂的花,那喇叭藤花,
  
  那褐色的榛子,那裝滿了親吻的野藤花籃。
  
  我要對你做
  
  春天在櫻桃樹上做的事情……」
  
  「閉眼,瑞恩。」這麼說著的利威爾用傘擋住二人的身軀,他在長凳上反復吻著自己三年未見的初戀,嗅著獨屬於她的氣息。在這樣初雪的日子裡,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會感到無可救藥的思念和痛楚,連自嘴角泄出的喘息和輕吟都如此美妙。
  
  她平平常常地出現在了自己身旁,一副游刃有余的輕松模樣,反觀他卻成了十幾歲的莽小子,這不公平。可利威爾確實停不下來。三年未見的戀人出現在自己眼前,撐起把傘擋住漫天飛雪,在確定不是夢後又垂下眸子溫溫柔柔地念了幾句情詩,他怎麼能忍住。
  
  利威爾覺得以後自己會喜歡上詩歌的。
  
  「春天在櫻桃樹上做的事情,那是什麼?漫長的等到嗎?」一吻結束後,他緊緊抱著眼前的姑娘,伏在她肩膀處啞聲問道。
  
  「不是,是開花結果……我回來了,利威爾。」也許這是個奇跡。瑞恩這麼想著同樣緊緊抱住那許久未見的人,她輕吻著眼前有些冰涼的脖頸,同時用鼻尖蹭過同樣冰涼的耳垂喃喃道:「我不走了,我不騙你了,真的,利威爾。」
  
  「……你的承諾有用嗎?」從耳畔傳來的嗓音低沉得不像樣子,利威爾問出那些年自己總問的問題。只是這一次,這一次她不會再騙他了,千萬不要騙他了,他從心底希望著。
  
  「有用的!實在不行,你親自看著我。」瑞恩急切地說道,眼底漸漸泛出些許晶瑩。天哪,她一想到利威爾獨自等了她一千多個日夜,在渺茫的期望裡一次次望向門外,她就心疼得要瘋了。所以她想拉開距離看著那雙眼睛鄭重發誓,表明決心,可偏偏有個人不讓她這麼做。
  
  「別動,讓我再抱一會兒。」利威爾輕易制止住懷裡人想拉開距離的動作,不依不饒地又撐著傘緊抱住她,緩解整整三年的思念。
  
  她再也不離開了。瑞恩輕輕摸著眼前男人的頭頂,無聲地安慰著。她再也舍不得離開了,他倆的愛情會開花結果,那些悲傷也不會腐爛在心底。
  
  他們在初雪的天裡緊緊相擁,因為失而復得的初戀和終於降臨在這個世界的奇跡。不再畏懼寒夜和孤獨,不會有遙遙無期的等待,不會有命中注定的悲傷和離去,往後的日子將同夏花般絢爛萬分,沒有眼淚,沒有陰霾,這會是一個很好的故事。
  
  「……那你還娶我嗎?」
  
  「你願意嫁,我就娶。」
  
  「是不是要換稱呼啊?可我還是喜歡叫你寶貝。」
  
  「隨你,我買了房子,你帶個人住進來就好。」
  
  「啊……這麼快的嗎?」
  
  「盧娜也一起帶回來,這三年她一直住在你那別墅裡,她也在等你。」
  
  「是嘛,這樣啊……」
  
  「很多人都在等你這個混蛋啊,別以為寫幾封信就能糊弄過去,明白嗎?」
  
  「好,我知道了,我在反省了。」
  
  「嘁,努力提高我對你的期待吧,你說的屁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哎呀……其實有一句還是可以信的。」
  
  「什麼?說來我聽聽。」
  
  這麼說完的利威爾就看著身旁的姑娘轉過頭來,她垂下雙眸緩緩靠近著,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畔,像說悄悄話一般落下幾個音節,藍眼睛裡是一片純白的世界,和處於正中心的他。
  
  利威爾聽完默默轉過了頭沒有回話,哦,他回話了,用那有些泛紅的耳尖。因為這句話瑞恩確實沒有當面說過,而攻擊力也比想像中的要大。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看著身旁的女子,一頭墨發安安靜靜地鋪在枕間,這張床鋪上也終於有了她的味道。利威爾想起了那封情書,想不到他花了三年證實的卻是裡面的最後一句,但他一直信的。
  
  關於我愛你,這件事。


NE--裡層世界
  
  原野上睡著的是一匹毛發柔順的黑狼,月亮柔柔地籠在它身旁,微風拂過這一片泛著微光的白雛菊花田,倘若忽視那漸漸消散的四肢,這副場景真當是十分美麗的。這就是她的一生了,完完整整毫無保留,以最清楚明白的方式呈現在你們眼前,如果還有人在讀這個故事的話。
  
  但還沒結束。
  
  她的夙願還沒有著落哪怕瑞恩這輩子都不會去見利威爾最後一面,她想見他,她又不敢。這時候的她躺在那片蒼蘭花田裡,名為洛麗瑪絲的白玫瑰開了她滿身,看樣子她是有成為迪斯尼公主的潛質,睡美人還很適合她。視野正中央是一輪明月高掛,瑞恩發誓這輩子她從未見過那麼大的月亮,大的令人害怕。
  
  「你的任務完成了。」它坐在自己身旁說道,金色的卷發柔柔地垂在胸前。
  
  「我知道。」瑞恩說著長呼出一口氣,藍眼睛裡映出那格外熟悉的臉龐,在後者依舊平靜的視線下開口道:「我死了會成為什麼,上帝不要我的,說實話我不太想去地獄。系統,我會去哪裡。」
  
  「你去不了任何地方,沒有地方能容下你,對這個世界來說你就是黑戶,沒有身份證明的流民。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Linnea,你只能被困在這方寸之地接受看管或者……工作。」它這麼說著又向虛空中劃了幾下,眼前跳過一排排數據最後落在點數那一欄:「你還有很多點數,你可以再要求我做一件事,除了讓你復活。」
  
  「為什麼?」
  
  「你忘了嗎,人命要拿什麼來換?另一條人命或者意義非凡的東西,救你不合規矩。」它一邊說一邊朝瑞恩望去,開了一聲的洛麗瑪絲可真像是一條綴滿星子的婚紗,詭異的好看。
  
  「讓他忘了我,讓利威爾。」瑞恩看著那輪明月說道,藍眼睛裡是一片如墨夜色,濃稠又深沉。
  
  「你狠的下心?你曾說過要給他選擇權利的。」
  
  「女人總是善變,讓他忘了我,一輩子都記不起來。」她尋常且快遞地說完了這番話,連一秒鐘的時間都沒有猶豫。
  
  這是瑞恩的風格,獨斷專制又殘忍的可怕,她不會輕而易舉地說出愛你一輩子的話,卻能如此輕松的讓深愛的男人一輩子忘了她。但這很有魅力,這真的很有魅力。
  
  他會痛苦的,會消沉,會夜不能寐,也許還會後悔,瑞恩沒辦法想出別的方法解決利威爾這些負面情感除了忘記她。忘記她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這是最好的辦法。她早就說過不想他痛苦,也許對瑞恩來說這不是個好結局,但對他來說是的,也許是的……而現在她要迎接屬於自己的未來,關於死後的世界。
  
  她是個沒人要的黑戶,只能選擇被困在這裡或者工作,為了時空管理局,這倒是像前些年她開玩笑的兌現了,誰能想到瑞恩最後居然真的進了時空管理局。但她的名字不再叫做瑞恩而是一串代號,結尾的字母是L,所以她現在是L。她不知道那之後巨人世界發生了什麼,利威爾是否如她所願般忘了瑞恩,但……漸漸的她發現她不太在意這些事情了。
  
  日復一日的工作和時空穿梭讓她疲憊,不止要修復各類漏洞和輔佐宿主,還有令人無語的上司和同樣無趣的共事,作為人類時的情感在幾百年間的穿梭裡丟了大半。L已經是一個合格的系統了,接受能力強,反應速度快,除了總是壓迫宿主完成任務導致BE以外,L沒有任何問題。這是必然的,畢竟那些任務其實是它的工作,宿主完不成任務它就拿不到工資,下一個百年就要分到更難帶的世界,趨利避害嘛,它也曾是人類。
  
  但最開始的那個系統,在L還是人類時的那個系統卻不見了,它不太明白那家伙去了哪裡,也許是公司分配部門時刻意將L和它拆開。上面總有自己的想法,哪怕包括時空管理局在內的一切都很不合理,但不可否認管理局是為了世界合理而存在的,這就是一個悖論。
  
  直到九百年之後,L將迎來它的第一千年,也就是第十位宿主,它真心地希望這一次的家伙能好帶一點,勇敢一點,聰明一點,它平時也不強硬,只要宿主好好完成任務就行。可是它沒想到的事情,它看到了自己,作為人類時候的自己,雖然不願承認但現在的L已經不是瑞恩或者Linnea中的任何一個,它是一串有意識的數據類似於智能AI。在這個世界裡它知道一切的發展,它就像是神一樣的存在,而現在它比任何人都放心這個黑發藍眸的姑娘,因為她就是曾經的自己。
  
  所以它說得很少,它在一旁看著任其發展,看她和那位兵長的甜蜜戀愛,看她因為身份而陷入自我糾結,看她遵循著早就寫好的故事一點一點走下去。很奇怪的感受,當時的它是真的以為自己改寫了劇情,讓所有的一切變得好轉,但直到現在L才知道原來一切都是定好的。歷史是一個圈,人們總會不吸取教訓,而悲劇也會一次又一次的發生。
  
  它明白了,為什麼在加入時空管理局後再也沒見過一開始的系統,它就是系統,它跟著瑞恩再走了一遍屬於它的故事。所以為什麼它在這個世界的模樣是金發藍眼的,屬於Linnea的模樣,因為它就是曾經的Linnea,用這一張皮很方便。
  
  當L看著那匹黑狼在月光下消散時,心中突然感到一陣久未有過的凄涼,它回眸望著那連天而去的芳草,滿是數據的大腦裡蹦出了一個人的模樣。
  
  它在想,這一次他能不能找到她,找到曾經的它。


Love Letter
  
  我親愛的
  利威爾: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恐怕我已經不在這裡了。你可以說我是個殘酷的女人,沒有心的女人,獨斷倔強的女人,事實上我就是這樣的。但這樣的人在死前最後想著的,為什麼偏偏是你的臉呢。
  對不起,我食言了。
  我未來的願望雖然沒有實現,但這封信是給我初戀和最後的愛,寄出的最熱烈的情書。希望不要再等著我就好了,希望不要再想著我就好了,希望不要為我而哭泣就好了。
  想要再看到一眼就好了,看到你喝紅茶或者睡著的樣子,罵人的模樣也不錯。和你走過的世上的每一條路,我都瘋狂的熱愛著。雖然我們兩個走過的路,以後只能一個人走,你會熟悉起來的,你會做的很好,所以現在就送我走吧,不要再等著我了,那樣才行。
  開一家紅茶店,雇幾個會惹你生氣的小鬼,偶爾老朋友們會來店裡聊聊過去的時光。就算很麻煩,但一定會讓你忙到沒時間去感受悲傷,不敢祈求你原諒的我只希望那些回憶能隨著時間淡去,直到再也不會想起。
  你那麼好,一定會遇見全心全意愛著你的姑娘,滿心滿眼只有你的姑娘,能陪著你走完接下來人生的姑娘。一個簡單些,開朗些,沒那麼多秘密的心思單純又溫柔的姑娘。和她一起走完那些我沒能陪你走的路,和她一起做那些我沒能陪你做的事情,和她一起生活在沒有戰爭的和平日子裡。雖然想想都已經對她討厭的不行,但唯獨利威爾一定要幸福起來,這是我一生的請求。
  
  謝謝你接受了作為怪物存在的我
  謝謝你在無數個夜晚牽住我的手
  謝謝你將我從漆黑的深潭中拽起
  謝謝你總是等著不知道歸期的我
  謝謝你給我毫不保留的愛意和溫柔
  謝謝你,利威爾。
  
  jeg elsker deg.
  我愛你。
  
  瑞恩`克勞德


HE番外—岩石裡的花(上)[番外]
  
  瑞恩回來了,奇跡般的起死回生。
  
  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在這三年裡她就像是永眠之森裡的愛羅拉,沉睡在一望無際的蒼蘭花田裡,穿著由洛麗瑪絲組成的衣裙。寓意相反的兩種花朵,卻點綴了她生命中最後的時刻。
  
  那時的瑞恩從沒想過,有天會再次醒來,因為她覺得童話故事同自己相隔太遠,連去迪斯尼樂園的價格都曾讓年幼的她望而卻步。世上沒有免費的物品,連夢都是要消費換來的。
  
  所以她醒來後看著自身上掉落的白色玫瑰,第一反應是有誰和系統做了交換,而那個人很可能是利威爾。那瞬間,她曾避之不及的未來景像在腦海中鋪展開來,隨著爆炸而飛出去的男人,右臉猙獰的傷疤,血肉模糊的手指……可千萬不能是這種代價,千萬不要……
  
  她急不可耐地朝現世奔去,以至於沒有看到身後靜靜注視著她的藍色眼眸,浸潤著月光,藏著千萬心緒。
  
  三年,她離開了整整三年後出現在盧娜居住的別墅,安靜的像是沒有人一般。心中的愧疚如同潮水一般將她淹沒,有些老舊的地毯,桌布,甚至是脫絲的窗簾,每一樣東西都在調動她的情緒,用三年間的對比讓她知道自己曾准備這樣一聲不吭地離所有人而去。
  
  她回來的時間是早晨,在輕輕推開盧娜房門卻被大聲尖叫的女孩兒丟了枕頭後,瑞恩覺得這是她目前受過最重的傷害。
  
  你三年都去哪兒了?為什麼年末都不回來?我以為是你死了但姐夫不告訴我,不告訴任何人。十五歲的小盲女緊抓著她的手問道,言語間頗有咄咄逼人的味道,可自眼眶中孕出的淚水也將這份強勢衝淡了不少。等了瑞恩三年的不止利威爾,等了瑞恩三年的有很多很多人。
  
  盧娜只是太委屈了,她想姐姐若是真的死了,那她也沒有任何辦法了,她會在被窩裡哭一晚上然後接著去上課,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可姐姐回來了,這三年裡她做好的心理准備,那些勸說自己的言辭就如同沙塔一般轟然倒地,在短暫的茫然後剩下的是無窮無盡的委屈。
  
  為什麼三年間都不回來?為什麼一封信也不給她?為什麼三年後才回來?為什麼在她做好最壞打算的現在又回來了?
  
  回來了就不要走了,好不好?
  
  瑞恩的確是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將盧娜安撫下來,好言好語說的口干舌燥,可這是自己養大的崽崽,瑞恩實在不想和她因這件事情而產生嫌隙,況且此次的確是她的不對。
  
  所以當瑞恩洗了個澡換身衣服,裝成在外旅行歸來的模樣出現在家人面前時,她心裡是十分忐忑的,特別是面對瑞文,她那洞察力拉滿的親哥哥。
  
  「瑞恩!你……呵,玩三年終於回來了?我還以為你在外頭找了男人,准備嘗個新鮮。」依舊戴著金絲邊眼鏡的瑞文不由得站起來身子,用同輕佻話語完全不同的神情,注視著朝自己走來的瑞恩。他手旁放了一份報紙,腕間的勞力士被擦的發亮,三年的生活和以往如出一轍,但只有這一刻他覺得世界變了顏色。
  
  嗯,回來了。這麼說著的瑞恩才剛走進餐桌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她拿起塗了黃油的吐司在瑞文阻止的眼神下淺咬了一小口,沒有任何排斥感。
  
  「你……你這三年到底去干什麼了?」
  
  瑞恩看著他驚訝到不能自已的神情,自然而然地回報以一個神秘的笑容,她似乎找到了一個比起旅游更好的說辭。
  
  「治病去了,這樣我就可以吃普通人的食物了。」
  
  「真的假的?你別一會兒又吐的滿地都是啊。」瑞文皺著眉頭一臉不信道,可左手卻將一旁早餐車上的黃油吐司和煎蛋也遞給了她一份。
  
  除去重逢的寬慰和妹妹無事的安心外,瑞文此刻懷有一種更加奇妙的心情來看待面前坐著的這位女性,倘若瑞恩的消化系統真的沒問題了,那簡直就是對他們家而言的醫學奇跡。
  
  但瑞恩顯然是沒考慮醫學奇跡不奇跡的問題,畢竟死而復生都發生在了自己身上,她已經疲於對時空管理局權限之大的感嘆了。此刻,餓極了的瑞恩滿腦子就只有眼前時隔32年再次吃到黃油吐司和煎雞蛋,甚至於她看著餐碟旁的熱牛奶,都不禁要流下眼淚。
  
  真的太好吃了。
  
  不怪瑞恩在回來後的下午四點才找到自己親愛的戀人,她只是順路把卡洱,安娜,約書亞和埃爾文問候了個遍,最後才藏著些害怕和期待的心思,攔了輛馬車前去利威爾的紅茶店。
  
  今天是禮拜日,照常來說利威爾都在店裡。埃爾文那會兒笑眯眯地給了她地址,同時用一種說不出來的眼神看著她道:「利威爾這三年過得不算好,你可要好好安慰他。」
  
  也正是這句話再次提醒了她,自己究竟做了多麼過分且不可原諒的事情,似應景般的,天空在這時飄起了小雪,她甚至還放慢了步伐思考自己該怎麼向利威爾賠罪。可腹稿打了沒到一半,那本該在紅茶店裡的人兒卻出現在了長椅上,只一眼就讓瑞恩定在了原地,不敢上前。
  
  近鄉情更怯,她算是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但這雪落的時機實在太過巧妙,風一吹便鋪天蓋地的往人臉上飄,瞧著那長凳上渾然不覺還低頭看書的人兒,瑞恩不由得皺起眉頭快步上前。只是十幾米的距離,卻耗費了她太多的勇氣,瑞恩拿起黑色長柄的傘撐在二人當中,另一只手拿過他腿上攤著書本。
  
  她算是明白了,阿卡曼店長在店裡閑不住,想拿本書出來干些文人雅士做的事情,可耐不住詩集枯燥乏味,便在長凳上昏昏沉沉睡了過去。思至此處,她彎下腰去看那人睡著的模樣,漆黑的碎發遮住了大半邊臉,淺色單薄的嘴唇像他清冷的性格一樣,凹陷的人中,直挺的鼻梁,如尾羽般的纖長睫毛,還有那一雙闔上的眼睛。瑞恩只看了一會兒便直起身來,裝似氣定神閑地翻開手中的情詩,在觸及那一行行或直白或含蓄的文字時,她只覺得每一行都在說他,連一個標點符號都那麼稱心如意……真是臊得不行。
  
  幸虧沒有讓你習慣我的生活、
  
  我粗野而孤獨的心靈,
  
  我那人人都回避的名字,
  
  否則會給你帶來多大的痛苦。
  
  你和我無數次看到了啟明星一面燃燒一面親吻著,
  
  無數次看到了曙光在咱們頭上像扇面式地盤旋飛舞。
  
  她只看到了這兒,最著名的第十四首,她曾讀過的詩篇,一筆一墨都描寫了男性與女性之間的羈絆,用令人臉紅的話語和浪漫的比喻,照下愛情的真實模樣。
  
  她的故作淡定同利威爾的茫然無措對比鮮明,瑞恩頭一回看到利威爾這麼動搖的神情。他會有做過關於她的夢嗎?瑞恩對於這個答案不得而知,但現在的她沉醉於男人的唇舌和擁抱,她看著那雙含著深切熱度的灰藍色眸子,感到了瘋長的心疼和幸福。
  
  哦,她怎麼能忍心拋下這樣的人,她當時怎麼會狠得下心。
  
  我不會再離開你了,永遠,永遠。她在心裡說著,一遍遍安撫著男人的背脊,親吻著他因雪水而潮濕的頭發。利威爾等了瑞恩整整三年,如果她沒有在今天回來,他將會一直等下去嗎?
  
  利威爾,利威爾,利威爾,那天晚上她一遍遍喚著他,一遍遍親吻他,接受他。任那人泄憤般的咬上她的脖頸,在從沒有過的地方留下自己的標記。直到沐浴後的深夜,他還是緊緊抱著她,那雙眼睛像是忍受了極大的痛苦同時又含著最執著的愛意。他將三年的感情同暴雨驚雷般刻在她身上,又給她春風化雨般的吻和安撫,明明他才是最委屈的。
  
  利威爾,我再也不走了,真的,我不想走了。她這麼說著又往那人懷裡擠了擠,語氣裡是自己都沒察覺的苦澀與悲痛。曾經的她握不住自己的命運,但現在的她要好好握住每一分每一秒,她不會再走了。
  
  利威爾沒有說話,他看著懷裡在三年後失而復得的人,陰暗的念頭在心底揮之不去。可他困不住她,他曾自己說的,她是荒原上的狼,沒有人能用鐐銬禁錮住一匹狼。
  
  ……留下來,瑞恩,讓我看到你。利威爾說著親了親她的頭頂,在漸濃的困意中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再賭最後一次,最後一次,賭她不會再離開了,不會……再離開。
  
  一開始的時候,特別是在剛回來的三天,瑞恩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利威爾停在她身上的視線,非常固執,非常黏人,這種視線讓她無法靜下心來做任何事情。當她旁敲側擊地問起為何利威爾沒有去部隊時,他說他請了五天的年假,至於原因卻含糊的沒有說明。
  
  紅茶店在三年後迎來了它貌美如花且精明能干的老板娘,雖然她在店的大多數時候都在二樓的員工休息室對著空白的曲譜發呆,旁邊靠著柄不算太貴的木吉他。
  
  赫赫有名的克勞德小姐終於回來了,她沒有拋下二十年的戀人另尋新歡!
  
  克勞德大小姐回來了,據說在海外的生意並不如意,所以回來帕拉迪島重拾舊業。
  
  瑞恩分隊長處理完馬萊的事宜回來了,她終於能夠放下那些痛苦的過往和利威爾少佐好好生活在一起。
  
  大概就是玩膩了,想清楚了就回來了,瑞恩是那樣的。
  
  關於瑞恩?克勞德回來這件事被人們傳出各種版本,各種猜測,好像她在這三年裡塑造了一個喜新厭舊的富家女人設,不僅不負責還愛玩。可安娜清楚地知道那封念作情書的遺書,她知道小姐應該是死了的,她安排好了工作上的一切,在三年裡將這個消息獨自咽下消化了悲傷,她很好的完成了小姐的囑托,將那些信從各個地方寄到克勞德家。
  
  那天,她帶著埋怨和憤怒尋到了紅茶店內,強勢的姑娘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下直直走向二樓,帶著一股討債的氣勢,對在窗邊垂眸寫著什麼的女子怒目而視。
  
  「安娜。」
  
  瑞恩停下了手中的鉛筆,轉過頭去看留了長發的姑娘,利威爾就坐在她的對面,一臉看好戲的模樣盯著那來者不善的棕發小助理。
  
  就差那麼一點點,安娜就會對自己的直屬上司出言不遜甚至大打出手,她想瑞恩真是個混蛋到沒變兒的臭女人,騙完感情騙眼淚,最後還一臉平靜地回來了。簡直狗屎,差勁!還偏偏打不得罵不得,誰讓她是自己上司!
  
  安娜很生氣,很委屈,很難受,所以她在店內喝了整整一壺免費的紅茶,並揚言還會繼續吃霸王餐。利威爾只環著雙臂站在樓梯口,挑眉看自己戀人難得一臉小心翼翼地送走小助理安娜,並在關門時松了一口氣。
  
  這就叫自作自受,利威爾有些愉快地想著。
  
  可是才沒幾天,大概是第六天的時候,瑞恩難得想做一次賢惠溫婉的貼心戀人,她在利威爾之前起床,並發揮自己為數不多的廚藝做了早餐。她很自信的,在煎雞蛋和烤面包上面,當然煎培根也是,畢竟她會把能做的做到最好,利威爾一定會摸著她的頭誇她,大概還會親親。小狼女站在廚房圍著圍裙戴著手套這麼想著,嘴角不由得勾起一個清淺的笑,可雞蛋才煎了三個,面包剛烤成淡黃,利威爾就喚著她的名字從臥室尋到了廚房門口。
  
  那聲音實在慌亂的不成樣子,連盧娜都從床上驚醒了過來。穿著睡衣還沒洗漱的男人雙眼發紅看著站在廚房滿臉詫異的姑娘,他的確是沒睡醒,他只是沒看到身旁本應該好好躺著的人而已,他想起了那個真實到不行的夢,那瞬間他覺得自己要瘋了,他一定會瘋的。
  
  天哪,他太怕這是一場夢了。
  
  瑞恩將煎好的雞蛋盛到盤中,隨後脫了圍裙手套幾步上前抱住愣在門口格外不對勁的利威爾。她很有自覺的,對於利威爾藏在眼中的不安和不曾言說的恐懼,三年時間刻下太多苦等不到的煎熬回憶,這些記憶是她看不見碰不到的,可她很有自覺。
  
  我在這裡,利威爾,這不是夢,我在這裡。這樣說著的瑞恩還湊上去咬了咬他的唇瓣,在後者放松下來的氣息中輕柔道:「你看,不是夢吧。」
  
  「……嘁,你這家伙怎麼突然想要做早飯了。」利威爾埋怨地摟緊了她,心中的不安在熟悉的氣息中漸漸消散,好像那三年才是他做的一場噩夢,現實是瑞恩從未離他而去。
  
  「想做就做了,昨天下雨不是沒去面包店嘛。」瑞恩說著便靠在他身上打了個哈欠。她還是不習慣早起,要不是因為愛人的早飯,她能睡到十點。
  
  「但好像適得其反了,下次早起會叫醒你的。」她極其認真的對眼前難得姿容凌亂的戀人無不乖巧道。
  
  雖然獲得了親親和抱抱,但她不想要這樣帶著悲傷氣息的親密,總讓利威爾擔心害怕的自己一定要付出更大的努力才能消滅他心中的不安。誰讓她前科累累,謊話連篇。瑞恩認了,而寵人這件事情,她還是很自信的。
  
  「嗯,要叫醒我。」不然他會以為,這又是一個夢了。
  
  於是那天瑞恩甚至忍著睡意送利威爾一直到軍隊門口,晚上回來後的親親抱抱自然是一個都沒少,除去晚飯實在是強差人意。開玩笑,小狼女黏人一向是沒有任何問題的,甚至自然得如同家常便飯。
  
  他們的婚禮定在春天,四月十號,不算寒冷的仲春時節,這樣的天氣可以滿足她對於露天婚禮的所有幻想。雖然瑞恩很想在冬天就將婚禮快速辦了,但利威爾顯然不會讓她在只有幾度的天氣裡穿婚紗,絕對不會。
  
  在這兩個多月裡他們可以好好籌備一生一次的婚禮,地點選在桑切爾莊園,比較著名的是自莊園門口延伸到教堂的薰衣草花田和巨大的聖保羅噴泉。像牙白的石柱上雕著數不勝數的重瓣花朵,十二層台階連接著教堂前的白色石磚地,鏤空的天窗將陽光扎成了幾束投射到宣誓地中央。教堂的天頂雕刻著三女神救世圖:手拿谷物身著花衣的耕作女神瑪利亞,高舉天秤垂眸靜思的睿智女神羅賽,和頭戴金冠手握權杖,肅穆凝神直指海域的主位女神希娜。這讓瑞恩想到了西斯庭教堂的天頂畫,在這樣的環境下就算不信教的人也會因這渾厚又強大的美而觸動,讓他們從每一筆的勾勒中窺見某些不可玷污,不可逆轉的東西。這是一種自人連接到神話的,無與倫比的力量。
  
  他們遲到了三年的婚禮,將會是莊重而又盛大的,無與倫比的慶典。


岩石裡的花(下)[番外]
  
  「寶貝,我們去別家吧。」
  
  「這已經是你看的第五家……好,去別家。」
  
  利威爾看著那在店裡木著臉轉了一圈,對服務員熱情推銷視而不見的千金小姐,極其自然的在瑞恩挽上他胳膊時改了口。
  
  沒事,這才第五家。利威爾想著,以這家伙挑剔的性格不走完整條街區是不會罷休的,而且一生一次的婚禮,利威爾也不想讓她落下什麼遺憾。
  
  在瑞恩回來後的第二個月,在很早之前她就從瑞文那兒重新接手自己的事業並辭去了軍隊分隊長的職位。那時候的瑞恩一席軍裝,雙手拿著退伍申請規規矩矩遞到了自己的直屬上司韓吉手裡,說實話她覺得審批的可能性很低,但最終結果卻是出人意料的迅速。她脫下那雙穿了十年的軍靴,同軍裝一起洗干淨後放在了箱中,利威爾當時就站在門口看著她做完這一切,看她同過去和解,做出了斷。瑞恩毫無疑問是個有很多想法的女人,但有時她的想法其實並不復雜。
  
  「我有點累了。本就是逃避婚姻而當的兵,現在我不用逃了。」她倚靠在利威爾身旁,手裡拿著一本還沒讀完的詩歌,燈光下的臉顯出幾分困倦的美來。
  
  當然利威爾在之後知道了這並不是全部的原因,也許占了大部分但不是全部。瑞恩的身體再也受不了軍隊裡的工作,她坦白了一切,包括變回常人和失去的「狼女」能力。利威爾為她終於能吃上普通食物而感到高興,但也憂心她在三年前連綿戰火中變得虛弱的身體。
  
  「怎麼,不喜歡病弱美人這一掛的?」在聽完利威爾的擔心後,瑞恩從書中抬起頭來看著那皺著眉頭一臉憂慮的戀人。
  
  幾縷青絲順著纖細的脖頸一直滑到微敞的睡袍中,從利威爾的視角可以清楚地看見她頸處的經脈和凸現的鎖骨,甚至是胸前淡青色的血管。分明是已經看了無數遍的面孔卻在瑞恩拖著尾音,懶懶地說出「病弱美人」四字後變得妖冶起來。
  
  病弱美人嘛,倒真有些貼切。
  
  「嘁,自吹自擂的家伙,在自戀這點上沒人能比得過你吧。」這麼說著的他將懷裡人又擁緊了幾分,眼瞼微闔,輕嗅著沾染玫瑰花香的雲鬢,用足以讓手下士兵震撼的溫柔神情將被子又往她身上攏了攏道:「也就前一個詞占了七分吧。」
  
  這回卻是她勾著嘴角笑出了聲,素白的手合上書頁,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句愉悅調侃:「你就是不肯誇我好看。」
  
  可利威爾難得沒有接下她的話,只看一眼床頭的鐘表後支起身子關了臥室燈,任由一雙胳膊輕輕柔柔攀著脖頸誘他躺進溫柔鄉。瑞恩不會知道,他所說剩下的三分不是「三分流水七分塵」的三分,而是「天下只有三分月色」的三分。
  
  曾讓二十幾歲他動了欲念的姑娘,怎麼能是不美的呢。
  
  而現在他們終於要結婚了,禮堂,鮮花,酒宴和舞池,他們准備好了一切就差一件稱心如意的婚紗。很明顯雖然命運極其苛待這位含著金湯勺出生的姑娘,但她還是沒准備將就這所謂的命運。瑞恩?克勞德僅此一次的婚禮,她要最好的,她要穿著最完美的婚紗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哦,她真的很愛顯擺不是嗎?
  
  「利威爾,現在姑娘都喜歡這樣的婚紗嗎?」上帝啊,她已經看了數不勝數的蓬松大裙擺,像身處巨人世界的迪斯尼公主一樣,雖然收腰做得很不錯,但……真的,她對那樣的裙子完全沒有任何感覺。
  
  「也許。但在後天前一定要定下來,我相信整個帕拉迪島上一定能有最起碼一件能令你滿意的婚紗。」利威爾看了眼身旁有些泄氣的姑娘,灰藍的眸子掠過她流暢的肩頸。
  
  其實對利威爾來說,不管是哪種款式的婚紗只要穿在她身上都是美的驚人,因為是她。
  
  那天晚上,瑞恩在沐浴完後站在試衣鏡前,她慢慢轉過身看著那道自肩膀橫劈到腰骨的傷疤,神色如常。如果小說裡描述這樣的疤痕為淡粉色,那一定是為了劇情需要和營造男女主角之間的親密互動,睡前親吻和心疼什麼的,你們都知道的。但現實是這道疤痕比她身上的所有加起來都要嚴重,像一條青褐色的巨大的蜈蚣,醜得無與倫比。
  
  這樣的傷疤放在男人身上也許是榮耀,但放在女人身上就是災難,還是愛漂亮的女人。
  
  當利威爾推開房門時看到的便是瑞恩背對他穿上衣服的動作,明黃的床頭燈在她腿間打下一片陰影,同樣的身姿映在反光的鏡面上,這真是冰肌玉骨卻又傷痕累累的人兒啊。多年的相處讓利威爾在瞬間明白了瑞恩在做什麼,同樣的細節還有床事時關上的燈,賣掉的些許禮服,抽屜裡的祛疤膏和曾被她說過老土現在卻拿不掉的絲巾。
  
  她很在乎的,非同尋常地在乎這一副皮相。
  
  「我們還有一天的時間,總會找到的。」所以利威爾挑了個話題從旁切入,順便揉了揉她的頭頂。
  
  「嗯,你說得對。」她坐在床邊看著眼前從抽屜裡拿出祛疤膏的男人,在後者平靜的視線下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輕蹭著愛人溫熱的胸膛道:「其實我可以一個人去……」
  
  「你的動作可一點兒也不像那回事啊。」利威爾瞥了眼身前的姑娘,沒好氣地打斷了她善解人意的發言,在後者停下動作後慢慢悠悠補充了一句:「這是在挑你的婚紗,蠢貨。」
  
  「…………」
  
  雖沒有說話,卻將他環得更緊了,隔著衣物傳來的呼吸實在撓人的厲害。
  
  利威爾清楚地知道瑞恩偶爾會有比他還口不對心的時候,關於這只小狼有多麼會「為人著想」,利威爾在一系列事件中可謂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轉過來,給你塗藥。」
  
  「好。」
  
  短暫的沉默橫在兩人之間,先前的利威爾並不知道瑞恩會自己一個人塗這些祛疤的藥膏,直到搬家時他從瑞恩宿舍翻出一大堆藍色包裝的藥物,到那時他才知道的。
  
  「利威爾,好涼……」
  
  「馬上就好,忍一下。」
  
  「嗯。」
  
  透明的乳膏被擠在潔白的背脊上,這真的是很長的一條疤痕,他手指輕柔地將藥物允開覆蓋住那猙獰的一條,目光掠過兩塊依舊明顯的蝴蝶骨。除去一開始的瑟縮後,瑞恩乖巧的沒有任何動作,裸著背閉眼爬在床上像只被順毛的動物。利威爾原以為她會抗拒這樣的上藥,連對策都想好了三套,但……顯然是他多慮了。
  
  瑞恩甚至會在塗完藥後伸伸胳膊,並且轉頭獻上一個親吻,用一副舒服極了的表情懶懶地說聲:「謝謝你,寶貝。」
  
  但凡利威爾的定力少那麼一點點。
  
  瑞恩瞧著眼前人的模樣兀自想著,他似乎從來沒變過,不管是十年前還是現在,除了愈加深邃的眼眶和眼角的細紋,這也是正常,因為利威爾畢竟是個快要40的男人了。她是很喜歡利威爾的臉,鋒利又冷酷的像一把被烈火淬煉過的匕首,但很帥氣,讓她幾乎一眼淪陷。
  
  「看來你對我現在的模樣很是滿意。」利威爾看她盯著自己目不轉睛的模樣挑了挑眉道。
  
  「非常滿意,我說過我要嫁給世界上最帥的男人。」瑞恩說著拉起他的左手,怕被冠上「色欲熏心」的名號便又補充了一句:「我說你是你就是。」
  
  利威爾由她靠在自己身旁,感受著自左手傳來的輕柔力度。瑞恩很喜歡看他的手,看手背上凸出的青色血管和指甲蓋裡的小月亮。
  
  奇怪的愛好,但他不討厭。
  
  「是嘛,那真是慶幸我長了副還過得去的臉啊。」他突然想到了卡洱,其實到現在利威爾還是想不通瑞恩怎麼會栽在自己手裡了。明明霍布斯二少是內地小姐們公認的白馬王子,夢中情人,長相也是無人能比的英俊。說句實話,那曾經不學無術的家伙的確生了一副畫中人的面孔。
  
  「不是的,利威爾。」瑞恩突然直起身子看向他,同時以極其輕緩的幅度搖了搖頭。
  
  不是,她說,我只對你有這樣的感覺,就算我瞎了,看不見你了,就算你的容顏老去,就算毀容了……她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十分明了。愛是用心去看,而不是用眼睛去看。
  
  「……那你也該知道真正在乎你的人,他們不會看到你身上掩蓋不住的傷疤,他們會看到你,他們只會看到你。」利威爾反握住她的右手說道,眼底是一片認真。
  
  「可,我想……」瑞恩垂下眸子有些難堪地皺起眉頭,她摸著脖頸處的環形傷疤以很輕的聲音繼續說道:「我想變好看一點。」
  
  可利威爾聽後卻嗤笑了一聲,似乎對自己戀人這時候說的這番話表示不理解。他輕輕抬起面前女子的下巴端詳著,像在評鑒著什麼奇珍異寶,在注意到她因窘迫而移開的視線後,利威爾湊上前去低聲道:「怎麼,這時候倒不自信起來了?幾天前病弱美人的架勢呢?」
  
  「哎呀……這不是一回事兒的。」
  
  「你很好看,瑞恩,你足夠好看了。」
  
  聽完這話她攀住眼前人的脖頸,輕聲細語間引著他躺倒在自己身旁,薄荷味的洗發水和丁香味的紫色香皂。他的眉眼很容易讓人忽略利威爾?阿卡曼是一個比想像中更重感情的男人,雖然責任常常會絆住他。瑞恩碰著他完好無損的右眼,心中藏著不為人知的情感,在利威爾抓過她的手並回以不耐的神色後輕笑一聲問道:「足夠讓你在夢裡也見到我嗎?」
  
  足夠讓你對我朝思暮想,念念不忘嗎?
  
  她很貪心的,她一直都很貪心的。
  
  第二天,如同命中注定一般的邂逅發生在瑞恩和一件衣服上,她發誓,這就是她夢寐以求的婚紗,沒有蓬蓬裙,沒有多余的白紗,流暢的魚尾裙擺和腰部的裁剪都堪稱奇跡。在租回家後,瑞恩幾乎迫不及待地換上這一身,沒顧上因為看不到而暗自神傷的盧娜,她千年難得來了興致畫了個全妝。當她穿上婚紗站在試衣鏡前,她義正言辭地拒絕了利威爾在門外的觀看請求,因為這一套非得在婚禮現場給他看,早一秒鐘都會喪失效果。
  
  選到合適婚紗的小狼女很高興,並十分期待現場的效果,雖然她覺得已經掩飾得很好,但其實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用利威爾的話來說,倘若這家伙還有尾巴,那一定就沒停過。
  
  呵,他還真的了解她哦。
  
  關於這次的婚禮,他們確實邀請了很多人,從各自的朋友到兵團裡的人們,雖然希斯特利亞因為身份不宜親臨,但女王陛下的親筆信卻到了現場。那是個風卷雲舒的大晴天,桑切爾莊園裡的薰衣草開得旺盛,紫色一片動人得緊。利威爾提前十幾分鐘就到了現場,彼一進門就看見104期畢業的小鬼們圍在聖羅蘭噴泉旁丟著硬幣,陽光透過淺薄的流雲落在他們身上,連自噴泉池中濺起的水花都泛著光彩。
  
  「利,利威爾兵長!」首先發現他的是剃著寸頭的康尼,他拍了拍身旁人的肩膀,十分規矩地站好了身子。
  
  「嘁,說了多少遍已經不是兵長了啊。」
  
  「誒呀,但是兵長就是兵長嘛,這稱呼真是永遠也改不過來了。」讓摸了摸鼻子笑著說道。他身後站著的全是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還有那個被利威爾曾說是怪物的向往自由的青年。
  
  他們在戰火硝煙中長大成人,經歷過最灰暗,最痛苦的那段時期,而現在不管是艾倫還是阿爾敏,他們不用再背負著滅世的力量而活,他們會在自由的和平年代裡迎接屬於自己的未來。
  
  除去女王的親筆祝福信,利威爾還在禮物清單裡發現了自挪威海運來的六箱BARESTEN杜松子酒,四大罐蜂蜜,一箱果醬,鱈魚干,許多巧克力,咖啡豆和兩袋蒼蘭花種,署名分別是雇佣兵霍金斯和那位名叫拉斯的政治官員。
  
  利威爾至今還記得霍金斯一口西挪威方言,叼著香煙,踩著拖鞋問瑞恩去哪兒了的模樣,如果他用同樣的裝扮說出祝福話語……瑞恩的朋友除去四眼外,很少有這樣接地氣的了。在今天剛剛成為新郎的利威爾漸漸皺起了眉心,他已經開始煩惱該怎麼收拾這麼多的禮物了,不過卡洱這小子還挺上道,送的清潔工具和幾罐紅茶都不錯。
  
  韓吉是和埃爾文一起抵達的,花團錦簇的莊園大門和從外一直鋪到教堂宣誓台的紅毯都令她嘆為觀止,克勞德家嫁女兒的陣仗,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誒,利威爾!」她拿了杯香檳酒朝不遠處核對著禮物清單的利威爾揮手喊道。
  
  「啊,你們先隨便吃點什麼,我等下過來。」利威爾看了眼不遠處朝他走來的兩人,身前是六箱令他犯愁的酒水。
  
  「喲!干什麼呢我們帥氣的新郎官?」韓吉三步並一步地掠至利威爾身旁,在看到那六箱壘起的酒水後驚嘆道:「這是婚禮現場的酒嗎?還有嗎?」
  
  「不是,是瑞恩挪威朋友的禮物。」
  
  「這可……不得了啊……」
  
  「是啊,看來霍金斯以為我們是住著別墅的資本主義。」
  
  「對啊,瑞恩那套別墅呢?放那兒可以嗎?」
  
  「她前不久給租出去了。」
  
  「天哪……」
  
  「那就放在紅茶店裡吧。」這時在一旁默默聽著的埃爾文突然說道。
  
  「紅茶店?」
  
  「是啊,放一部分在紅茶店,一部分在家裡,現場也可以開幾瓶。」前任團長向不遠處鬧騰的青年人們看了眼說道:「畢竟年輕人可有不少,軍隊裡喝酒的老頭子不是也有嘛。」
  
  「你說得有道理,埃爾文,就這樣辦。」
  
  酒的問題解決了,賓客也陸續到了場,就連教父都拿著本舊典站在教堂門口,可偏偏新娘還沒來。韓吉這時候過來可不是為了看一身西裝的好兄弟,男人嘛,怎麼打扮也就那點花頭,她可親可愛的小狼女瑞恩呢?她這麼想著也這麼說了,臉上是好不掩蓋的期待。
  
  「還有十幾分鐘的樣子,韓吉,你去叫她准備吧。」
  
  「正合我意!兄弟我這就去幫你看看新娘子美不美!」
  
  埃爾文看著韓吉幾口喝完香檳酒後飛奔出去的模樣不覺失笑,身居團長的職位居然在這時候表現的如此衝動,他應該提示一下韓吉可他沒有。因為所有人都在期待這場婚禮,期待這二十年來兩人的結局。
  
  而在租借小屋裡准備的瑞恩也意識到另一個嚴峻的問題,恢復正常人飲食的她貌似胖了不止一點兒……真是災難,減肥計劃要提上日程了。
  
  「瑞恩!盧娜!准備好了嗎?大家都在期待新娘……!」這的確讓韓吉倒吸了口氣,而她也在這時候覺得自己要是個男人,指不定也會喜歡上她。
  
  雖然她現在已經很喜歡瑞恩了。
  
  「嗯,你覺得發型怎麼樣?是盧娜幫我一起編的。」
  
  「無與倫比。」
  
  「衣服呢?妝容呢?」
  
  「嘆為觀止。」
  
  「我好看嗎?」
  
  「好看的一批。」
  
  好看的……一批嗎?瑞恩勾了勾嘴角在腦海中再一次想著,從這裡走到莊園大門,走過兩排薰衣草花田,上十二層台階到教堂內,搭上父親的胳膊走到宣誓台,宣誓詞,交換戒指,接吻。聽起來是很簡單的事情,比她生命中任何一件事情都要簡單,可她怎麼……那麼緊張呢。
  
  而盧娜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她拄著盲棍站起身拉著瑞恩的手笑道:「姐姐,你就放心吧,韓吉團長都這樣說了。」
  
  「是啊是啊!瑞恩,你快過去快過去,大家已經開始著急了——哦哦哦!我去把交換戒指給教父!」韓吉慌慌忙忙從梳妝台旁拿過絲絨的小方盒子,眼中滿是欣慰:「今天之後就和利威爾好好過,那家伙要是敢欺負你,雖然打不過,但把你藏在我這兒還是可以的哦。」
  
  瑞恩聽後只笑了幾聲沒說話,她實在不敢再玩失蹤這樣的把戲了,哪怕像韓吉說的那樣也太過傷人。
  
  紅地毯從教堂的宣誓台一直鋪到莊園外的空地,遠遠望去像是開了一地的紅色玫瑰,利威爾站在宣誓台的前方,左手攥著一個有些老舊的絲絨盒子。這是一枚自七年前就買好了戒指,現在的利威爾39歲,自和她相遇以來的第24年,他要迎娶遲到了三年的初戀。
  
  樂隊奏起了D大調卡農,明朗的陽光從教堂的尖頂落至雪花般的裙擺,她踏著紅毯自莊園門口拐進,一晃眼仿佛有星子落在她身上。利威爾是第一次看見瑞恩穿婚紗的模樣,第一次,足以讓他忘記呼吸。人們屏息看著那位頭戴白紗斂著雙眸緩步走近的新娘,她發間裝飾著淡紫色的南庭芥,脖頸處系著一根緞帶,陽光落在她的肩膀,發亮的魚尾裙擺蕩起乳白色的浪花。現場一片安靜,所有人都盯著那位同人魚般修長優美的女子,看她一步步走到教堂的台階下深吸口氣,和另一頭的男子遙遙相望。
  
  她捧著花束嘴角含笑,眼睛卻定定地注視著道路盡頭的那人,他拿著戒指站在那兒,分明還是一副不近人情的銳利模樣可眼神卻能化出水來。瑞恩不覺捏緊了花束,嘴角更是上揚了幾分,她想利威爾果然也是緊張了,不然不會將戒指盒拿在胸前而忘記交給教父。
  
  十二層台階,她在眾人的目光下緩緩走至宣誓台前,她能聽見韓吉在一旁隱忍的聲音,卡洱小聲的祝福,她能看見約書亞朝她露出的微笑和瑞文那張格外欣慰的臉。最後,她看著眼前的人,心跳聲無以倫比的巨大,這份緊張都快要讓她提前丟掉手中的花束了。不過……利威爾看起來似乎沒好多少,在她走至身前的一秒才將戒指交還給在一旁暗暗著急的教父。西裝筆挺面容英俊的帥氣男人,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呼之欲出的認真勁兒,他注視著她,再也沒有移開視線。
  
  「利威爾?阿卡曼先生,您是否願意娶這位小姐為妻,不論順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都要愛她,尊敬她?」
  
  「我願意。」
  
  「瑞恩?克勞德女士,您是否願意嫁給這位先生,不論順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都要愛他,尊敬他?」
  
  「我願意。而後,我還有話想說。」她看著利威爾,透過一個時空的距離深深地凝望著他,接著她上前一步,用清澈溫柔的聲音緩緩說著:「我會伴你左右,愛你如初,從今日起,至死方休。」
  
  從今日起,至死方休。他在心裡反反復復念著這兩句話,利威爾知道婚禮流程,但他很想不顧流程現在就吻住她,他不相信有男人會在這種情況下忍住。可這家伙怎能趕在他之前說了這種話,這種事情大部分不應該是男人做的嗎?
  
  「你可真是把好話都說盡了啊……我也是。」
  
  我愛你,不止一點點。
  
  「How does a moment last forever
  
  How can a story never die
  
  It is love we must hold on to
  
  Never easy but we try
  
  Sometimes our happiest is captured
  
  Somehow a time and place stand still
  
  Love lives on inside our hearts and always will.」
  
  他們在樂隊的歌聲中交換了戒指,掀開了新娘的頭紗,在掌聲和鮮花中擁吻,在這期間他們聽到了韓吉瘋狂的吶喊,用瑞恩那兒的話來說,韓吉的狀態就和「我磕的CP終於破除萬難結婚了!」一樣亢奮。她一邊擦著微紅的眼眶,一邊勾著埃爾文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多年來心願成真,連瑞恩手上的花球正好對著自己扔都不知道。
  
  「喲!韓吉團長!恭喜恭喜啊!」
  
  「咦?不是,我這個……」
  
  「啊,手氣不錯嘛,韓吉。」
  
  「利威爾?這是瑞恩拋的花球嗎?怎麼在我手裡?」
  
  「嗯?不是你自己接住的嗎韓吉,我看你很高興的模樣,加油哦!」瑞恩歪了歪頭對著她說道,哎呀,小狼女瑞恩怎麼會有壞心思呢?
  
  那一天的的確確是帕拉迪島不可多見的狂歡,不出埃爾文所料,自挪威運來的六箱酒水被人們喝光了整整兩箱。利威爾看著瑞恩那心疼但不說的小眼神,最終還是把皮克西斯司令伸到一半的手客客氣氣攔了回去,誰讓家裡還有只很能喝酒的狼啊。
  
  他們如願以償在莊園的夜晚辦了派對,而關於跳舞這一點,瑞恩至今沒有明白卡洱這小子是怎麼得到了那位國家級音樂劇舞蹈老師的青睞,居然一個跳舞白痴和跳舞大師在一起了。
  
  「像和書裡寫的一樣,真愛能跨越一切。」她倚靠在利威爾身旁說著,感受著那人自肩頭緩緩滑到腰部的手掌,僅僅是這一個動作就能將她點燃。
  
  「那我們是什麼,窮小子和富家女?聽起來像是市場上最受歡迎的大眾讀物。」利威爾看著她無名指上的戒指說道,眉宇間是被夜色渲染的柔和。
  
  她輕笑一聲後伸了伸自己的五指,裝作爪子的模樣衝利威爾擠眉弄眼道:「為什麼不是狼女和人類的跨物種戀愛,狼與人類的奇妙物語,這名字聽起來不錯。」
  
  「啊,最後他們還結婚了,不幸中的萬幸。」他攬住身旁的姑娘低聲道。
  
  「是啊,不幸中的萬幸,小狼女破除了生來的詛咒回到所愛身旁。」
  
  「韓吉倒是很惋惜。」利威爾邊說著邊牽過她的手避開人群來到莊園後的一處拱門前,他臉頰透著酒醺的紅潤,連耳尖也染了些許。利威爾很少有這樣盡興的時候,他今天確實很高興,眼底似盛著一池清潭將眼前人層層圍住。
  
  「後天我想去一趟墓園。」他這麼說著,語氣裡透出幾分詢問。
  
  「好,我們一起去,帶上西街第一批出爐的糕點和馬卡龍小蛋糕。」
  
  「然後順道去你想去的地方。」
  
  「你是說蘿拉?」瑞恩抓住他搭在自己腰間的手微微側身道:「她和我一樣愛睡懶覺,所以我想我們能吃過午飯再去。」
  
  「牛肉?」
  
  「不,雞肉和戒糖,我想我該稍微克制一下了。」
  
  「哦?我可沒看出來你究竟有什麼好克制的。」這麼說著的利威爾捏了捏她腰間幾乎沒有的贅肉輕笑一聲道。
  
  「你不明白一個女人想永葆青春的決心,我很認真的,在這方面上。」
  
  「啊,所以你寧願吃雞肉和魚也不戒酒對嗎?」
  
  「哦!利威爾?」
  
  胸口傳來不輕不重的一推,如他所料般瑞恩臉上露出幾分不敢置信的神情來,畢竟讓她戒酒就和讓利威爾戒紅茶一樣困難,甚至前者更加困難一些。他怎麼會不知道瑞恩根本放不下酒精飲品,特別在偶爾的幾個晚上。利威爾只是想看她佯怒的表情,那樣活靈活現的表情讓他感到無與倫比的安心。
  
  那天晚上,瑞恩半搭著薄被躺在利威爾身旁,感受著自頭頂撫摸到發尾的力度,室內並未開燈卻點了法蘭絨的香薰蠟燭。佛手柑的花木氣味兒讓她幾乎要小睡過去,可瑞恩還是不想讓一天那麼快結束,所以她伸個懶腰瞧著利威爾微闔的雙眸說道:「我覺得我應該能寫出來歌詞了。」
  
  「你之前說會讓卡洱來填詞。」利威爾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看著她道。
  
  「不,我改主意了。我會給他兩首曲子,但剩下的我自己來。」瑞恩撓了撓眼前人的胸肌說著,而後正大光明地將手指滑到他同樣性感的腹肌,只是如羽絨蹭過的瘙癢,卻能起到極大的反應。
  
  果不其然,利威爾抓住她在被單中作亂的右手眯著眼威脅道:「嘖,好好說話別亂動,你也不願再洗一次澡了對嗎?」
  
  「我不是在好好說話嘛寶貝,你忍不住可以去衛生間。」
  
  剛剛改性阿卡曼的姑娘是十分膽大且一如既往地殘酷,利威爾聽著她格外無情的話語一時間只能強壓住那人不安分的手,隨後俯身咬住圓潤的肩部以示警告。他的手貼著瑞恩裸露的腰背,熟悉又干燥的熱度依舊能燙得她心頭一緊。
  
  「你會慶幸我明天還有工作要辦,瑞恩。」
  
  「哦,那我應該感謝韓吉才對。利威爾,你介意代我向她道謝嗎?」瑞恩抬起雙眸無比誠懇地問道。
  
  利威爾抽了抽眼角看著她一副強裝出來的純真無害,被窩裡的手再次制止那人悄咪咪模上腹肌的舉動。說真的,利威爾有些懷念瑞恩一開始的純情模樣了。
  
  不一會兒,她終於鬧夠一般地停下了動作,規規矩矩將雙手放到原位,嘆息一般說道:「其實……我想你把我折騰的一根手指也動不了。」
  
  在此期間,利威爾將床頭的蠟燭熄滅後躺下,目光所及處是一片安靜的夜色和一雙藍色的眼睛。
  
  「為什麼?」他問道。
  
  「為了做個好夢。」
  
  為了做個好夢。這大概是所有人的心願,在戰爭結束後的夜晚,在終於入睡之後,能做個好夢。
  
  利威爾當然知道瑞恩話下的意思,事實上一開始的兩年,或者說整整三年,夜晚都讓他格外敏感和焦慮。他不會依賴藥物,他盡量的少喝濃茶,多往紅茶店裡跑跑,看看蠢小鬼們又在做些什麼說些什麼,或者去別的地方看看,去海邊看看。
  
  最後一場戰爭,是他親手結果了吉克的性命,帕拉迪島的完全勝利,而艾倫僅僅放出五分之一的巨人站在公海處同大陸遙遙相望,於一片白霧衝天中看著馬萊在北歐五國的鐵騎下簽署了罪狀書。世界上再也沒了討伐惡魔之島的聲音,因為他們見識過了惡魔的力量。
  
  但關於人們內心的戰爭還沒有結束,新的環境需要適應,分割的靈魂要合而為一。對利威爾來說,他已經自我調整了三年,可是瑞恩,她是剛從永眠中醒來幾個月的新娘,也許還停在三年前那個最緊張的時刻,她經歷的破事兒不比利威爾少。
  
  「不用逼迫自己,瑞恩,慢慢來就好,慢慢來。」
  
  粗糙的指腹滑入掌心隨後緊握住她的右手,雖然掌心相貼的溫度是最安心的,但瑞恩果然還是覺得這麼大人睡覺還牽手簡直太過幼稚。幼稚但她不想放開,這回是他主動牽住了她。
  
  「也許我還會在半夜驚醒。」
  
  「不出意外醒來後你看到的會是我的臉。」
  
  瑞恩盯著利威爾的臉愣了愣,隨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連著肩膀也抖了幾抖,最後她對上利威爾有些許不滿的視線溫柔道:「那真是一件,特別棒的事情。」
  
  「什麼,我的臉?」他滿意地挑了挑眉問道。
  
  「不,你真是的……明知道我在說什麼。」瑞恩不輕不重地捏了下那人的手掌,將臉埋在枕頭裡緩緩閉上了眼睛。
  
  當她還是個背著包去上專業課的小姑娘時,她從未想過結婚這件事,因為有一兩個恐婚恐育的朋友和新聞裡層出不窮的婚後悲慘新聞。她,愛上某個在婚後可能完全不做家務的男人並奉獻自己的一切?哦,得了吧,她是有著新時代思想的獨立女性,並且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要什麼。
  
  但顯然人永遠不能一眼就看到故事結局,瑞恩?克勞德在33歲的時候結了婚,嫁給了方才在她身上胡作非為的男人,還獲得了無與倫比的幸福。
  
  好吧,童話故事有一個主題很對,真愛是能克服很多東西。而她想對那個曾經的自己說,再等一下吧,再等一下就會等到那個人,他是你一生一次的初戀和最後的愛。
  
  時光荏苒,四季更迭,唯愛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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