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現代都市]
《夏雪無晴》作者:火舞星煬【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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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than2008
時間:
2009-6-30 20:00
標題:
《夏雪無晴》作者:火舞星煬【完結】
一系列精心部署後,王曄終於捕獲了情敵,和曾經叛逃而去的情人。
處置情敵輕而易舉,但如何面對這畏縮在角落的單薄身影,卻成為王曄的難題。
白湘宇,他當日小心翼翼愛護唯恐委屈分毫的白湘宇,曾經美如夏日下一簇耀眼的白花,為何如今傷痕累
累,憔悴如斯?
懲罰的決心,在凝視那張蒼白驚惶的臉時,漸漸動搖……
1.
黑夜漸漸帶走了夕陽的餘暉,沒有開燈的室內有的只是窗外霓虹閃爍的光影,和一點忽明忽滅的紅火。
桌上的電話忽然響起,冷脆的鈴聲驚碎了黑暗的沈寂。
響到第三聲,一個人影從角落走出來,按下接聽鍵。
“大哥,兄弟們已經安排好了。”
“知道了。”那人答。
電話裡的語氣稍變:“川浩?大哥呢?”
“大哥在,”陳川浩抬頭看了眼坐在桌後的黑影,“他知道。你們可以進去了,一切小心。”
黑暗裡的煙紅沈默地亮著,陳川浩不敢做聲,又退了回去。
直到第二次鈴聲響起。
“大哥,樓下已經全在我們的掌握,現在就上去?”
陳川浩又習慣性地看了看桌後,正要答,許久沒有動靜的黑影發話了:“川浩,你去。”
“是。”他轉向電話,“再檢查一遍各個出口,徹底堵死!我馬上就到!”
陳川浩拿了外套趕緊出門,正要關門,又聽到屋子裡冷冷地傳出一句:“我不要看到屍體。尤其是他,傷
到哪裡,你就自己在身上造個同樣的傷出來。”
“是。”陳川浩穩穩地答了聲,輕聲將門關上。
明滅的紅光悄悄地燃成時間的灰燼,一直夾著它的修長手指將它用力掐熄在如亂墳崗般的煙灰缸裡,伸到
桌面的煙盒摸索著繼續。
火機磕出一簇明的火苗,映亮了黑暗中那雙沈靜的眼。望著灼熱的火光,一絲快意與狠辣閃過。
絢爛的燈火裝點出不夜城的美景,透過沒有掛簾的窗,將桌後的身影從黑暗中剝離。
叼著煙的男人保持著靠在椅背,長腿交疊放在桌上的姿勢,像一隻隱藏在黑夜裡伺機的豹,優雅而充滿威
脅性。他掃了眼窗外被光影攪得沈蒙的天空,疲倦地閉上了雙眼。
電話鈴再次響起,這次他動了。鞋尖輕巧地挑起話筒,抛物線的落點在穩健的手裡。耳朵貼上聽筒時他的
心閃過一陣輕微的抽搐。他知道一定是成了。他有點緊張。
“大哥,青龍幫已經被我們一鍋端了。”依然是最先打電話來的胖子全,刻意冷靜的語氣也壓不住那一股
大戰告捷的興奮。
“嗯。”他淡淡應了聲,這是理所應當的結果。“人呢?”
“……呃……”胖子全的興奮忽然一窒,有點不知所措地支吾,電話立即被另一隻手接走。
“大哥,”陳川浩依然是穩穩的聲音,穩重裡透出一絲扼腕,“方鳴丟了替死鬼出來,我們沒料到,給他
坐直升機逃了。”
捏住話筒的手一緊,如果那是陳川浩的脖子,恐怕他已經要疼得叫出來。“他呢?”寒氣順著電波傳過去
,陳川浩竟不由打了個哆嗦。
“方、方鳴帶著一起……都上了直升機,我們追不及……如果不計死活,我們就直接把它打下來……”
“同樣的要求不要讓我說第二次。”努力平復了一下胸中的怒火,他放慢了速度,“川浩,這件事我只要
求看到結果,你知道該怎麽辦。”
“是。”陳川浩沈沈地應了聲,胖子全看到了他額角的汗珠。
電話被放回的一瞬間,整個話機被猛地抓起來砸向對面的牆壁,迅猛的力量使它在牆上粉身碎骨。
雙手有些顫抖了,用力地撐在桌面上,有些不穩地喘息著,指甲扣進釉亮的木頭裡。
“呵、呵、哼……”像受傷的野獸哀鳴般的笑聲,笑得人心底寒涼又刺骨不已,“方鳴,你逃吧,這只會
讓你的死變得更艱難而已。你以為帶著他就能當擋箭牌了嗎?哈哈哈哈……我會讓你把死當作最渴望的事
。”
在變得混亂的腦子裡,忽然不停閃現出來,那一片白得耀眼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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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講故事吧。我給你講個公主和騎士的故事。”
“恩。”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古老的國家。這個國家的國王有個美麗的公主。有一天,公主遇到了國王座下勇敢
的騎士,他們很快相愛了。”
“……相愛是什麽?”
“就是兩個人都互相愛上了對方。”
“……愛是什麽?”
“愛啊,……是一朵世間最美的花,會在兩個相愛的人心中開放。”
“哦?會開花呀?”
“……這只是個比喻。”
“……我想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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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曄的車在離山坡還有近一百米的時候就被攔下了。
“少爺怕吵,車子不能開過去。”站在坡前的守衛說。
他了然地點點頭,把車停好,下車走過去。
山坡上還站著幾個人,他走近其中一個問少爺在哪兒。
“那一面。少爺不喜歡被打擾,不准我們過去。”那人指著山坡頂說。
“幫主要我帶他回去。”他說。
“那也要他願意才行。”那人聳聳肩,並不把這個要求太當回事。
王曄知道是幫主太寵愛這個兒子了,所以命令到了他面前就變成了商量。
“我過去請他。”他只能說。
山坡不陡,但有些長。沿著坡一直上去,每隔個幾米就站了個人。王曄覺得好笑,幫主已經快把一個分堂
的人都用來保護他這個獨子了。這未免有點太誇張。
他慢慢走到坡頂,往下望,竟看到一望無際的白色小花,毫無雜質的純然,紛雜在夏日鬱綠的草叢間。午
後的陽光熱辣而刺眼,熱瑩瑩地落在每一瓣花上,每一片草上,那潑天的閃亮簡直是要盲了人的雙眼。似
極一張綿長寬厚瑩瑩亮亮的花毯。夏蟬“唧唧”地響著,襯得四下裡一片靜謐無聲,帶著熱氣的風悄悄地
掠過,花草樹葉沙沙搖曳,更為這灼人的天氣澆潑上煩躁的色彩。
這裡哪裡有半個人影?有的只是刺眼得煩人的花啊草啊樹啊蟲啊。
王曄才站了幾分鍾,就覺得身上開始慢慢地冒出汗來。這個小少爺好奇怪的習性,竟然喜歡在這樣的天氣
裡郊遊,就算下面的人粗皮糙肉地抗得住,他自己也不怕大太陽下中暑了?
他咕噥了聲,氣憤剛回來就給派過來當保姆。要對付這種怪脾氣的少爺,他寧願暴雨夜去碼頭接貨。媽的
!老頭子到底以為他回來是為了什麽啊?
他是三年前加入青龍幫的,幫主白起山很賞識他,一入幫就把他派到馬來西亞處理青龍幫在那邊的一些生
意往來,做與東南亞各生意夥伴的聯絡點。三年來他從沒回來過,所以也從未見過這個白起山比自己的命
還寶貝的兒子。
他昨天才下的飛機,今天就給吩咐過來接這個少幫主,白起山給他的任命向來都出人意表。就像當初誰都
不知道他能力底細的時候就委以重任,而現在他成就斐然地回來也不過派他來接兒子。讓他忽輕忽重地拿
不准白起山心裡對他的那份分寸。
天氣很熱,他實在沒耐性等這位少爺玩到自動想起要回家,既然他有命在身,到底也還是有所恃的。
坡下的草很長,人如果是躺在裡面那自然是一躺就沒了。所以他在高處看了這麽半天都沒瞧出少爺藏身何
處,只得慢慢走下去找。雖然熱,白得也煩人,可是這自然裡的靜謐他也不想用突兀的叫喊破壞了。
一旦走下去,就證實了這草長到什麽地步,他這麽高的個子,也竟堪堪漫到了他的腿上來,才16歲的孩子
大概隨便在哪裡埋頭睡覺都很難一眼望到。
他小心地走著,生怕步子一大就不小心踩到了少爺的胸口上。那種柔弱的富家子弟,會被踩吐血的。
他的眼睛很好,槍法神准除了手穩,也全靠這雙眼。現在到處白花花的亮,他眯著眼,隨時盯著不尋常的
東西。
到處都沒有。
他有點煩了,熱辣的陽光,像永不會停歇的蟬鳴,耳朵裡像被充灌進無數的蜜蜂,“嗡嗡”地響個不停。
大太陽底下在長草裡找人,保姆果然不是人幹的事。幸虧只幹這一回,否則他一定會忍不住掐住那個讓人
不得安寧的小少爺細弱的脖子!
忽然在一片“嗡嗡”聲中,他聽到了一兩聲細得讓人髮指的哼哼,時斷時續,如果不是這麽熱辣辣的光天
白日鬧鬼,他決定大膽地假設這是有人在哼歌。
尋聲走近一棵大樹,聲音越來越清晰。他慢慢轉過去,清清楚楚地看到躺在樹後大石頭上的嘴角叼著根草
,閉著眼睛哼歌的少年。
只在刹那,他的心臟在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考驗!
這是一種身體內部自發的猛烈的衝撞,激跳的心用力地沖到胸腔壁上,“砰、砰、砰”,像排山倒海的巨
浪洶湧而來,迎著陽的萬丈光芒,他的腦子一陣一陣地暈眩。
他怔忪了,腦子裡熱得發麻。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腳步走過去,生怕一點點突兀的細微聲響便驚動了那個少
年──是精靈嗎?他一定是無意間闖入了花神的禁地……
白衣的少年沈沈地躺在花間,宛如來自花間的使者,更像一朵巨大而嬌的白花,每一瓣花葉都因墜滿瑩澈
的晨露而鮮靈璀目,嬌羞欲滴。連帶著這花這草這樹甚至他身下的巨石,都充滿了天成的靈秀。
薄透的襯衫被風帶著,領子衣角在做小範圍的翻飛,看得見衣下細白得猶如瓷器的皮膚,薄得近似透明。
單薄的骨架充滿了少年的朝氣與青澀。俊挺修長的身體在石上隨意地舒展,包裹在牛仔褲裡修挺的腿一條
彎起撐著,一條平伸。白色襯衫的袖口沒有扣上,隨意敞開的姿態露出纖瘦而精緻的腕,白玉般纖長的手
指輕擺在青灰的石面,精美得宛如藝術品一般。夏日的陽透過大樹繁茂的枝葉細灑在他的身上和周圍,一
條條宛然金黃的光帶如天界裡凝亮的空氣,烘托出他飄渺不凡的身姿。風一直在他身側微微地吹拂,那濃
密的黑髮,一絲一縷,輕輕柔柔地在光潔的額頭跳動,像應和著他口中歌曲的節拍。
一切,都美如幻境。
更別提那出塵的眉目。像永不衰老的,比春花更嬌,比秋月更醉人的精靈才會有的俊美容顏。
王曄遲疑了,就這麽俯身看著這個孩子,連呼吸都放到最輕最慢。
他在睡著,也或者沒有,因為他還在哼歌。
王曄忽然覺得就連他在哼的這首歌都這麽好聽,雖然只是翻來覆去的幾句:
“He is free,free like the wind。He is free,and he will win……”
是放鬆愜意到極致的表情,就這麽悠然自得地在陰涼的樹蔭下,寬闊的石頭上享受一個悠閒的夏日午後。
嘴裡的草根隨著歌詞不停晃動跳舞,紅潤的唇間看得見那一排珠貝般的皓齒。
王曄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他知道過世的幫主夫人是個絕世美人,還是大家閨秀,當初被幫主一見鍾情,不顧所有人的反對硬搶過來
。夫人娘家也不是吃素的,黑白兩道都請了幫手,鬧得青龍幫屢受重創,差點幫散人亡,白起山就是不放
手。最後是夫人自己站出來說我就願意跟他了,弄得夫人娘家沒辦法,跟她斷絕了所有關係,這事才作罷
。大家都說白起山是個癡情種,衝冠一怒為紅顏。而王曄現在知道了,如果換做是他,難免也會這麽做。
他還只是看到了她的兒子,一個美得不像人間凡品的少年而已。如果說他之前無法想像那種眾人口耳相傳
下來的絕美,那麽現在,他也已經領略到了──是美到讓人心裡發顫的完美。美到能讓人的呼吸陷入絕境
。美到,即使是一個男孩兒,也能輕易撩撥起心底那根騷動不已的弦。
美得,這樣驚心動魄。
他忽然寧願,時間就這麽停止。
所以當少年一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正是王曄這一臉呆滯對著他流口水的癡呆樣。
“嚇!”他嚇了一跳,立即翻身坐起來,還差點撞到王曄的鼻子,趕緊退到三百里之外。“你、你是誰?
怎麽進來的?”最後那聲質問已經顯露出一個養尊處優慣了的少爺一貫優越的口氣。他是在以對一個下人
的口氣質問。
王曄被他突然醒來也嚇得不輕,幸虧是多年來對突發情況的條件反射神經幫了忙,立即後退一步,低著頭
答:“湘宇少爺,我叫王曄。幫主讓我來帶您回去。”
白湘宇驚魂未定地上下打量著他,那是一雙如有流水在蕩漾的眼睛,眼波流轉,便是輕輕柔柔飄蕩過來無
邊的澄澈和明媚。聽到他的解釋,皺起好看的眉頭:“那你幹嗎不叫我?還在這兒看來看去的,我差點被
你嚇死。”
“我是看少爺睡著沒有,如果真睡著了的話,我就在旁邊再等等。”王曄反應很快,說話條理清晰,有理
有據,重點在於那種說謊話也一副自信到不行的樣子輕易地就騙到了養在水晶花房裡的嬌嬌少爺白湘宇。
白湘宇跟他母親是一個模子出來的,不管是樣貌還是性情,都特別平和,甚至就是嬌弱的。加上白起山愛
慘了夫人,夫人不在了,對這個兒子就分外寶貝。明明是一個黑幫的太子爺,也當成千金小姐在嬌養。保
護圈裡三層外三層,把白湘宇養得比他母親還不食人間煙火,與哪怕是一滴點陰暗面都要做深度隔離。所
以他看到的世界都是白色的,金色的,五彩的,美好得不行的。只要是人都是好的,善良的,可愛的,誠
實的……
所以他根本就沒懷疑王曄是在騙他。點點頭,又打量了王曄一番,笑起來:“我剛才在乘涼,沒睡著。你
如果叫我,我就起來了。”
王曄聽到他說話,一抬頭看到那明媚純淨得無以復加的笑容,心頭又是一眩,晃悠晃悠地答著:“不敢打
擾少爺,自然是等少爺自己醒過來最好。”
白湘宇聽他這麽答,挑起了眉頭,很欣賞地對他點著頭:“你很不錯啊。他們都是要來叫我,只有你願意
等我醒。呵呵。”說完樂呵樂呵地又滿意地笑。
王曄一聽這話,差點噴飯。這種感覺就像小孩子說,叔叔你給我糖吃,所以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這位少
爺的邏輯能力很值得研究。
說完,白湘宇又在石頭上抱著腿坐好。“可是我現在還不想回去。我再在這兒多玩兒會行嗎?”
既然都已經這麽說了,王曄哪還敢說個不字?且不說白起山這麽寶貝的兒子,自己都捨不得打捨不得罵的
,就是白湘宇這個樣子來求人,如果還有人會拒絕,那人一定是傳說中的鐵石心腸。
他只是又往後退了一步:“少爺高興玩到什麽時候就玩到什麽時候。只是需要屬下回避嗎?”
白湘宇沒想到他這麽爽快,也沒細想既然是他老爹讓他來帶自己回家,怎麽現在又這麽大膽子放自己快活
。總之這個單純的小子在幾句話之間就對王曄產生了無比的好感(當然,前提主要還是作者別有用心的撮
合-_+|||),覺得他特別好,特別投緣,當即拍著旁邊還空著的石頭說:“不用不用。我一個人也怪悶的
。從沒見過你,你能陪我聊會兒天嗎?”
王曄當然求之不得,當下毫不客氣地就坐了過去。“想聊什麽呢?”
“隨便。對了,你剛才說你叫王曄?是哪個字啊?”白湘宇根本不像個已經16歲了的大孩子,總是特別天
真的表情認真地問問題。
王曄又把自己的名字細細地解釋了一遍,還抓過他的手寫在他手心裡。白湘宇當然不會知道他是在明顯地
揩自己油,只是很少有人對他做這樣親密的動作,手心裡一劃一麻的,王曄的手又大又溫暖,還有很多厚
厚的繭,滑過他細嫩的皮膚,弄得他臉都紅了,抓緊拳頭縮回來,連連笑著說知道了知道了。
王曄愛看他笑,特別是他快樂地一笑,整個世界都鮮活生動了起來。白湘宇是全天下最沒煩惱的人,所有
的煩惱都給他老爹擋掉了,因此他的笑容永遠澄淨得如同夏日的天空,晴朗朗的透著暖意。
兩個人坐在同一塊大石頭上聊啊聊,雖然盡是些無聊的話題,卻也說得津津有味的。
“我最喜歡這裡了。”白湘宇把手臂像鳥的翅膀一樣張開,“風景好漂亮,夏天來最舒服。”
王曄小心地把目光從他身上被風輕輕拂動,透得見皮膚的薄襯衫上移走,繼續很無恥地說謊不打草稿:“
我也是啊。雖然是第一次來,但是一來就喜歡上了。”
“真的嗎?”白湘宇好高興找到個知音,那些平時號稱保護他的人每次要來都一副臭臉,活似要去的是個
什麽污濁骯髒的鬼地方,所以他最不喜歡那些人跟得太近,怕看到那種臉色,污染了這裡的美景。“以後
我就找你陪我來,好不好?”
王曄喜得心裡一跳,光是面上裝得十分之為難:“這……要看幫主的意思,也許我以後會很忙。”看到白
湘宇一呆,跟著變得沮喪的臉色,又趕緊補上一句,“不過只要我有空,少爺說來我們就來。”
“你真是太好了!”白湘宇少爺高興得幾乎要跳起來,他從沒見過像王曄這麽好的人!無論自己說什麽都
答應,而且一點也不勉強……的樣子(只能說他以前碰到的那些人演技太差了~_~|||)。
王曄跟著露出一個特別溫柔的笑容,很善解人意地看著他的雀躍,看著看著,白湘宇的臉又紅了……
等到太陽快落山,兩個人才磨磨蹭蹭地回到白府。白起山已經等在了大廳。
王曄低著頭跟在歡快的白湘宇後面進去,白起山冷冷地“哼”了聲。“還知道回來啊?”
白湘宇看老爹這樣,趕緊收斂表情,乖乖地叫了聲:“阿爸。”
王曄當然知道白起山捨不得罵兒子,那聲自然是哼給自己聽的,立刻一步跨到前面,說:“屬下看少爺玩
得高興,不忍掃了少爺的興。沒辦好幫主的吩咐,請幫主責罰。”
白湘宇看他這樣,馬上跟著很義氣地站在一起:“阿爸,不怪他,是我自己貪玩。”
白起山淡淡地掃過兒子那張長得跟他母親一模一樣的臉,滿是求情的目光,再看看王曄斂眉收目恭謹地立
著,心下倒是一寬。他就是欣賞王曄那無論什麽時候什麽情況都鎮定自若的樣子,這是成大事的料。白湘
宇他是不指望了,倒是有意將幫主之位將來傳給王曄,如果他們兩個相處得好,他這個兒子在他身後也不
怕受人欺負了去。
他緩緩地對白湘宇道:“今天,還開心嗎?”
白湘宇沒想到老爹會突然換了話題,一愣。不過在他心裡,老爹永遠都是精明老成不可捉摸的,他早就學
會有問有答不費精神地去猜測他的意思,反正老爹疼他得緊,根本不會為難他。所以也只是答著:“嗯!
今天特別開心。”說著,還笑眯眯地看了眼王曄。
白起山用腳指頭想也知道他在表示什麽,微微地點點頭:“這就好。”
這回輪到王曄忐忑了,老奸巨滑的幫主現在不慍不冷地算是什麽意思?說閒話家常又隱含機鋒,說對他辦
事不利有不滿又不象。他暗暗盤算,下步該怎麽應答才能圓滿得讓大家都下得了台。
白起山看出了王曄的不安,嘴角露出個不易覺察的笑,微咳了聲,慢悠悠地拿過手邊的茶嘬了口,就著茶
杯上氤氳的熱氣望向王曄:“以後的日子長了,你可不能這麽任著他。玩也有個度數,過了就不好了。”
“啊?”白起山這話裡有話的,純得跟張白紙一樣的白湘宇聽不出來,七竅玲瓏的王曄怎可能也聽不出來
?當下就是一呆,錯愕地抬起頭看著頗有算計的白起山,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白起山吹著杯子裡的茶葉,像是特別專心,好長時間都不說話,任王曄在心竅裡翻來覆去地把他話裡的意
思掂量了個透,才又漫不經心地接了句:“看你們也挺投緣的,以後你就跟在少爺身邊吧。衣食住行,照
料好了,我也能省點心。”
這個意思就是……?王曄更摸不著頭腦了,這回倒是白湘宇反應得快,立即跳著起來跑過去:“阿爸,您
是說以後王曄跟著我?”
白起山溺愛地攬著他的肩,說:“你不是嫌人多跟來跟去煩嗎?王曄身手好,人也機靈穩重,一個頂十個
。有他在你身邊,我放心。”
“好啊!阿爸,太好了!我喜歡!”白湘宇開心地摟著老爹的脖子歡呼,十足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以後
我身邊就不用像帶著個旅行團了,同學也不會離我遠遠的了!阿爸,謝謝!”
這時王曄是心下又驚又喜,驚的是把他調離幫中要務,不知幫主對他究竟是何打算?喜的是能長久貼身地
跟在白湘宇身邊,這個,那個……他激動得手心竟一直在冒汗。
白湘宇喜滋滋地回頭去看王曄,正好他也正看過來,兩道目光在空中對接,燦亮的電光乍現!
2.
兩天後的黃昏,在前天的同一個位置,頎長的身軀依然靠進真皮軟椅裡,雙腿翹在桌面上。
像是三天裡都沒停過的火紅光點,仍在黑暗中久久地燃著。嫋嫋的煙氣充斥了整個房間,雲蒸霧罩中人的
情緒可以顛簸到極點。
他已經三天沒有離開這間辦公室了,從冷靜地期待到鬱燥頻生,好像滿腹的心腸逐漸被焦躁燒成一團火焰
,熊熊不滅。
兩年裡被等待磨礪的痛苦加起來都不如這三天來得兇猛,那只魔鬼的手一直在他心上狠狠地抓過,拉出一
道一道又深又長的血痕。
痛!很痛!但他需要。
他要時時刻刻都記著這種巨痛,痛到焚心蝕骨,連骨髓裡都透出酸麻的冷顫。
他還活著。他就必須繼續被這痛徹心肺的苦難折磨。
痛到極點的痛楚,就快能終結了。
“呵呵,呵呵。”他幻想著如何去停止這種痛苦,那個場面,會有的哭求,在他耳裡一定是世間最美妙的
音樂,他滿意地笑起來。
大笑很快充斥了整個空間。壓抑的,變調的,神經質的。
他將得到快樂。在這件事完結後。闊別兩年的歡樂將回到他的身上。
他相信。
那個被最苦最苦的藥水浸泡長大的毒瘤,將會從他的心裡被連根拔起。
他相信。
再痛,也有結束的時候了。
電話鈴聲依然如兩天前地突然而刺耳地響起。
新電話不如舊的那個好拿腳挑起話筒。不過他不介意。
這將是最後一個電話。如果不是,那些人也再不需要用到電話。
“大哥,抓到了。”
陳川浩的五個字透著滿滿的如釋重負和疲倦。
他勾著嘴角,露出個冰冷至極的笑:“好!帶到總部刑室。”
“呃,” 陳川浩像是猶豫了片刻,才追問了聲,“他呢?”
“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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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後來知道了這件事,他暴跳如雷!阻止公主和騎士再見面。”
“……”
“騎士的心都要碎了,他是那麽那麽地愛公主,愛到,如果國王說要用他的生命來交換與公主的愛情,他
也再所不惜!”
“……愛是什麽呀?”
“愛,……是世間最長的距離。不管兩個人多麽相愛,也永遠不可能真正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麽……”
“……相愛是什麽……?”
“相愛是兩個人……”
“好吃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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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湘宇的生活其實非常單純,每天上學放學,回家就躲在家裡,看看書,看看電視,跟每個普通的少年一
樣。甚至比那些愛玩愛鬧的人更簡單。
也許是從小到大太受保護,他沒什麽朋友,也沒人願意主動來招呼他玩。他總是一個人,說會無聊嘛,也
不是。反正這麽多年都是這樣過來的,都習慣了。
現在多了個王曄,又不像以前那些守衛那麽粗淺無識,會逗他,會照顧他,會費盡心思討他開心,那段日
子真是白湘宇16年的人生裡最不可思議的時光。他幾乎每天都在笑,快樂得連白起山看到都會被感染上他
的雀躍。
王曄每天從他去學校,放學了就在學校門口接他。兩個人有時候會去玩。剛開始白湘宇也不習慣去餐廳吃
霜淇淋,因為總是有人盯著他看,還有人指著他小聲地議論。可是看到王曄恍若不覺的樣子,談笑風生,
總是自如地給他講笑話,他也慢慢放鬆下來。
在他眼裡,王曄是他的偶像。雖然長得不是特別好看,但渾身上下充滿了男子的陽剛之氣,舉手投足都自
信無比,會玩會鬧,點子又多,腦子比自己不知好用多少倍,似乎無論什麽問題到了他手裡都不會是問題
。
他還常常悄悄跟其他人打聽王曄的事,包括他在馬來西亞如何豐功偉績英雄了得。王曄的形象在他心裡也
隨著這些傳言越發高大起來,那些過往,他當小說聽,崇拜得要死!可是他心裡知道這輩子都沒指望能成
為王曄那樣英雄的男人了,於是崇拜和羡慕在心裡膨脹發酵,慢慢形成了另一種情愫。
而王曄,自然比這個楞頭青要清醒不少。他在白湘宇身邊呆的時間越長,就越能體會到為什麽白起山會這
麽寵這個兒子。白湘宇不算聰明,身子性子都嬌弱,標準的一個嬌滴滴的大少爺。可是他天生有種惹人親
近的氣質,不尖銳,不磨人,跟他在一起特別舒服,像抱著軟綿綿的絨毛玩具睡覺,一覺能鼾睡到天亮。
王曄相信白湘宇生下來就是給人寵的,能讓人疼到骨子裡,碰到他,滿門的心思就是溺愛、溺愛、溺愛。
他對白湘宇的心思,已經明顯到連自己也不願欺騙的地步。
他們還是經常到白湘宇喜歡的那個開滿了白花的小山坡去曬太陽。這時候已經沒大部隊跟了,就王曄貼身
陪著。
樹底下的大石頭不夠兩個人躺的,所以王曄總是靠在樹幹上,跟白湘宇有一搭沒一搭地閒扯。
夏日的暖風熏得人昏昏欲睡,但無論怎樣,王曄的頭腦永遠保持著清醒。他是在保護白湘宇。如果出了事
,搭上自己的命不要,也要保護他的安全。
這不是為白起山的命令,而是為了他自己。
白湘宇躺在石頭上,頭下墊著王曄帶來的竹枕墊子,手裡擺弄著個九連環的小玩具。他從來不覺得石頭髒
,但光著頭枕在石頭上是不太舒服。王曄陪他第二次來就給他準備了這個,枕得舒服又不熱,他更是被王
曄的細心感動不已。
“王曄,解不開。”他擺弄了一下午,手都舉酸了,手心裡全是汗,就是沒轍。可憐兮兮地望著王曄求救
。
“都跟你說這個太難,先從三連環開始會入門容易些。”王曄閉著眼睛留意四周的動靜,這裡太靜了,現
在只有他一個人,他每次都要打起十二萬分的小心。
“可是,我看我同學玩得很輕易嘛,連女孩子都會玩。”白湘宇說著說著,忽地坐起來,使勁將幾個環穿
來穿去,他不能承認竟然比女生還不如。
“給我。”王曄走過去,手伸到他面前。
白湘宇看了他那看起來就像對付小孩玩具的樣子一眼,忽然覺得不服氣起來,撅著嘴扭到一邊,繼續自己
擺弄。
“怎麽了?”王曄很少看到好脾氣的白湘宇會鬧彆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剛才說錯什麽,彎下腰,湊近他
。這個樣子更像是在逗小孩。
白湘宇不理他,身子又移開了一點。
他人高,身子彎得太低,重心不穩,順勢就將兩隻手撐在白湘宇兩側,頭從他肩膀探過去,白湘宇因為他
噴在耳後的氣息顫抖了一下,白瓷般的皮膚上立刻現出一片潮紅。
王曄像是沒注意到他的發抖,乾脆在他身後坐下來,手伸到他前面去,握著他的手解起連環來。白湘宇被
他毫無預警地就這樣困在懷裡,連動都不敢了,整個身體僵成一塊。
四隻手解開的九連環只用了三分鍾不到。
王曄的手還是沒收回去。白湘宇的手被他死死包著,臉紅得像個快要熟透了掉下來的蘋果,一直一直往胸
口壓,像要藏到自己身體裡面去。
王曄也很緊張,他只是順應本能,不知不覺就變成這樣了,他一點預演都沒有。現在說當一切都沒發生也
是不現實。
他深深吸了口氣,白湘宇清新的味道順著鼻腔滑到他的心底,忽然有了勇氣。
“湘湘,”這是白湘宇的小名,原本只有白起山能叫,現在多了個膽大包天的他。“我很喜歡你。非常非
常喜歡。你呢?”
白湘宇被他叫得更是渾身抖得厲害。得完全靠在他懷裡才能控制著不倒下去。他好緊張,緊張得話都說不
出來了。
王、王曄竟然說喜歡他?怎麽會這樣?他原來以為只是他自己一個人在……
“湘湘?”王曄抱緊了他,照他這樣抖下去,他好怕他會把自己抖暈了。
“……嗯。”白湘宇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點了個頭,只是他的下巴已經幾乎貼到胸口上,幅度小得只有他自
己看得到。
“‘嗯’是什麽?”
“喜、喜歡……”
他沒有看到王曄松了口氣之後的狂喜表情,只是感覺到那雙箍住他的手臂收緊了,緊得像要將他嵌進身體
裡。
王曄喜歡他啊!他覺得,好幸福。
戀愛就像超過90度的開水,溫度每升一分,都能讓水熱得接近沸騰。
這是白湘宇最幸福的幾個月,王曄對他絕對只有比他老爹更寵。他又這麽崇拜和喜歡著王曄,一切都這麽
美好。他快樂得已經不知所以了。
只有過唯一的一次,王曄凶了他,讓他知道王曄並不只有平時給他看的溫柔面貌。
當然,還是因為他的錯。
放學的時候,王曄沒接到他。
王曄在車裡等了半天,學校門口的人潮都散了,還是不見白湘宇出來。他感覺不太對勁,打了白湘宇的手
機,關機。他立即通知手下在學校周圍看看,他自己跑到學校裡找。教學樓都關了,他找到校工,證實是
確認了教室裡沒有一個人才鎖的門。只有社團教室裡學生在活動,雖然白湘宇從不參加社團活動,他也跑
進去問。剛好碰到有個是白湘宇班上的同學,告訴他白湘宇在下午第二節課就走了。
他心裡一沈。白湘宇雖然學習不是最好的,但至少是認真的,不遲到不早退總是遵守得很好。翹課?他不
能想像白湘宇那種乖乖牌也會幹這種事。
出了學校,手下回報一無所得。事實證明,青龍幫在整個黑道都可以成為標誌的乖乖少爺失蹤了。
他加派了人手,在全城範圍內搜索。如果是白湘宇一時貪玩跑出去還好辦,如若不然,被對頭抓去做把柄
,以白湘宇那麽瘦弱的身子,他不敢想下去……
他自己開車在城裡亂轉,所有他們平時會去的地方都一一看過去。
那天的天氣很糟。上午氣象臺就發佈了十號風球的颱風警報,從午後開始零零星星地飄著細雨。到了晚上
八點,全城的大小商店都打烊關門了。天空昏沈,雨勢變大。颱風過來時,路上只有他一輛車在開。那種
幕天席地的力量,從空中到地面,空氣被自然的手扭結成鞭,一下一下抽打在人間,商店上的各種燈箱廣
告和招牌被狂風吹得吱呀亂轉搖搖欲墜,王曄的心已經沈到了穀底。
他現在寧願白湘宇是給帶到某個堅固的水泥房子,也不願他現在暴露在這樣可怕的天氣裡,隨時會被風吹
掉下來的東西砸倒在不知名的角落。
他越想越後怕,派出去的兄弟還沒有回音,但為了大家的安全,他必須讓他們回去。
他一個人去找。找不到,他也不用回去了。
在他被自己的種種想像嚇得快失去信心的時候,他看到了白湘宇。
潑天的雨裡,還穿著校服的湘湘背著書包,手上拎著盒東西,縮在一間店鋪的房檐下瑟瑟發抖。車“唰”
地停在他跟前,王曄拿著傘跳下去接他。
白湘宇在看到王曄的車時,簡直無法表達自己的高興。他就知道!他就知道!!王曄就像超人,無論他在
哪裡受難,都能及時出現解救他!
王曄把他在座位上安置好,他還根本沒注意到他陰沈的臉色,只顧興奮地直說:“我就知道你會來的!曄
,我一直在對自己說,下一分鍾,下一分鍾他就會‘咻’地出現了……”
王曄沒理他,掉轉車頭沖回雨裡。這小子跑得這麽遠,如果橋也封了,就遭了。
“曄,你看這是什麽?”白湘宇還沈浸在超人從天而降的喜悅中,舉高了手裡的盒子伸到他面前。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5-2-25 16:02 編輯
]
作者:
Ethan2008
時間:
2009-6-30 20:00
誰知王曄“啪”地一抬手打得老遠,所有的擔驚受怕化成惡狠狠的一吼:“閉嘴!你還嫌麻煩添得不夠嗎
?!”
白湘宇被那聲響震得整個傻掉了,眼前的王曄兇神惡煞,是他從沒見過的。臉一下嚇得煞白,嘴唇直發抖
。手裡的東西被打到了後座,他也不敢去撿回來。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不敢亂動了。
王曄也發覺了自己的話說得太急,眼角瞟到白湘宇受傷地縮在椅子裡,雖然是他不對,但他能平安比什麽
都好。心下過意不去,清了清嗓子,才說:“手機為什麽不開?”
“我沒帶傘,給雨淋濕了。”白湘宇大氣不敢喘,小小聲地答,從濕淋淋的衣服口袋裡掏出個落湯雞似的
手機給他看。傘平時都放在車上。
王曄不吭聲了,知道這位少爺的生活能力為零,身上只有各種信用卡,從不帶可以打公用電話的零錢。邊
開著車,邊伸手從置物櫃裡翻出條毛巾,遞給他,悶聲悶氣地說:“快擦!一身都濕了,小心感冒。”
開到橋頭,橋果然因颱風已經封了。莫可奈何,只好往回開。
風雨越來越大,王曄開著車也很艱難,只好隨便找了家小旅館,要了個房間。
白湘宇看他似乎不是那麽生氣了,趕緊從後座上取回了盒子,跟他進去。
還好颱風期間,旅館裡的熱水和電也都還通著。白湘宇穿著旅館給客人準備的浴袍舒舒服服地洗了澡出來
,看到也幾乎一身濕的王曄還在跟他老爹電話報告。白湘宇過去,自己乖乖地向老爹承認是自己偷跑出來
,害兩個人都回不去。白起山也擔心,忍不住要說兩句,然後就囑咐王曄在那邊先將就一晚,明天一早趕
緊回去。河那邊是大聯幫的地盤,兩幫一直對不上眼,一切得低調。
事情交代完了,王曄看了他一眼,一聲不吭地也進去洗澡。白湘宇被晾在房間裡傻傻地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
所以當王曄從浴室出來,看到的就是他抱著腿縮在床上的樣子。
“肚子餓不餓?”洗了熱水澡,心情好多了,他挨著白湘宇坐在他床邊。
白湘宇正在自己難過,看他雖然還是跟平時一樣地跟他講話了,仍是有些心有餘悸。抬頭看他:“你還生
我氣嗎?”
王曄歎著氣,一伸手將他攬進懷裡。“以後不要這麽冒失地跑出去了。你知道幫裡多少兄弟都派出去找你
了?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我都快急瘋了!”
“對不起。”乖巧的白湘宇特別有說服力。
“外面很危險,你的身份又特殊。以後如果想吃什麽想買什麽,告訴下面的人去辦,不要自己去冒險。”
“恩。”
“好了,我不生氣了。讓我看看你是為什麽跑出去?”
他早就注意到白湘宇寶寶貝貝地拎著的盒子,那種專門用來裝糕點的紙盒。
白湘宇羞澀地從他懷裡掙出來,拉著他到小幾前。那個被他拎來拎去的盒子早已不成形狀。他惋惜地拆開
:“大概都摔懷了。”
是一個散了架的蛋糕。根本看不出原形是怎樣。白湘宇咬著美麗的下唇,難過地看著那堆白黃紅綠混在一
起的物體,王曄知道大概就是自己那一推弄的,過意不去,趕緊找找還有哪塊是完整的。
“啊,這裡有塊好的!”他伸根手指小心翼翼地翻過來,白底的鮮奶油上用紅色寫著“湘”和“曄”的字
樣,中間是個心形。“湘湘?”他在搞什麽啊?
“我、我想為我們認識四個月做個紀念……”白湘宇又紅了臉。還好還有一塊能給他看呢。
“蛋糕哪裡都能買嘛,幹嗎跑來這麽遠?”王曄心疼地抱著他,這個傻瓜,告訴他一聲就好了呀。
“你喜歡吃這家的點心啊。”
他連自己稱讚過一次的話都記得。王曄更是不知說什麽好,立刻去問服務生拿了兩把叉子。白湘宇本想阻
止的,可是看他大口大口地吃著那些蛋糕的殘骸,心裡卻是歡喜得緊,兩個餓壞了的人竟真的把這個蛋糕
吃完了。
王曄最後挑著那塊寫著兩人名字的部分問他:“還寫了什麽沒有?”
白湘宇望了眼他和那塊蛋糕,不好意思地只管低頭拿把叉叉來叉去。
“怎麽了?我又看不到了。不管是什麽,都已經吃到了我的肚子裡。說嘛。”他把蛋糕分成兩份,自己的
名字和半顆心放到白湘宇嘴巴裡。
兩人雖然互相表白過了,可是一直以來都跟以說開之前沒什麽兩樣,頂多牽牽小手而已(由此可見王曄忍
耐的功夫有多強──總在忍不住插花的作者>_<|||)。白湘宇被他這樣突然的親密弄得面紅耳赤,藉故嘴
裡被塞滿了,就是不說。
王曄看他那樣子,怕他真的會自己害羞得閉過氣去,也不追問了。
吃完了,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白湘宇的臉紅勁還沒過去,站起來特別乖地說了聲:“我去刷牙。”
王曄長手一伸就把他攔過來,扣在懷裡。
“湘湘,我真的很愛你。”他用力抱著他,認真地懇求,“不要再隨便離開,不管為了什麽原因。求求你
。我今天真的嚇壞了。”
白湘宇一聲不出,任他抱著,好久才冒出一聲:“咦?上面是什麽?”
“什麽?”王曄立刻抬頭往上看,忽然感覺一個柔軟的觸感從他的唇上飛快地擦過。
他驚訝得幾乎呆楞當場,幾乎是半遲疑地看向白湘宇,卻見那個剛來得及收起腳跟的害羞少爺把臉都快埋
進他的胸口了,紅暈直往脖子以下蔓延。
“湘湘?”他好笑地看著他企圖悶死在自己胸前。這個乖寶寶幾時也學了這招?
他可是一直在用盡全力控制著自己的衝動不要把這個單純的孩子嚇壞了,他甚至還以為白湘宇大概並不太
清楚他對他告白時的“喜歡”是什麽意思?他想等他長大了再……顯然現在不是他,而是有人已經等不了
了。
“我、我……我也很愛你……”白湘宇的回答怯怯地從他的胸口傳出,他大聲笑出來。
“曄!”白湘宇終於受不了了,紅透的臉蛋上水汪汪的大眼睛疑惑地看著他──他就這樣回應他的表白?
王曄只別有深意地注視著他,看到他的眼睛裡。
他忽然靈光一閃,竟然明白了王曄的意思。立刻將紅紅的臉拼命向後轉,要不是王曄還抱著他,他恐怕早
就跑了。
“輪到你了──”王曄怎麽可能放過他,好整以暇地提示,“看看上面是什麽?”
“不看!”
王曄收緊手臂,笑著湊過去:“不看也要親!”
“啊──救命啊!”他用力掙紮,王曄不敢真的用力,竟給他掙脫了,兩個人追追逃逃,白湘宇被追得走
投無路,只好跳上床墊,拿枕頭反擊。
不過嬌少爺哪裡敵得過黑幫高手?最終的結果當然還是……
白湘宇的唇舌跟他的人一樣,都相當柔軟,王曄第一次品嘗,竟只想得出一個詞來形容──“入口即化”
。(不要跟粗俗的人太計較,作者我也很黑線─-─|||)
當浴袍的帶子被拉開時,被王曄的熱吻弄得七暈八素的白湘宇也只能用他那雙濕潤得明亮的眼睛癡癡地看
著他,像只渴望而無助的小羊羔,什麽也做不了,任他宰割。
白湘宇的皮膚是細緻得連毛孔都幾乎看不到的絕品,凝脂白玉,點染著被情欲挑起的薄薄的嫣紅,光是這
份水靈已經足以勾起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征服的欲望。更何況他雖然並不很高,四肢卻非常修長,骨架均
勻而充滿柔韌感,舒展開來,是副美妙而妖冶的畫,魅惑撩人。還有他絕生動的表情,濃黑的短髮淩亂地
鋪在潔白的枕上,王曄光是看著,已經情難自禁。
“曄?”白湘宇被他的大手上下撫弄,舒服地不住呻吟,也早已感覺到他那勃發的欲望,可是奇怪他怎麽
還不動手?
“我……我怕你痛……什麽都沒準備……”王曄忍得很辛苦,可是還是要忍。越是愛到極點,越不敢輕易
傷害。
“……沒關係。”白湘宇溫柔地抬起他的臉,花瓣般柔軟的唇落在他的臉上、鼻上、唇上……“今天我就
滿十七了,我希望能比十六歲的時候更愛你!我很笨,什麽都不會,還總是要煩到你。可是我希望今天能
表達出我的愛。我真的真的好愛你,曄!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夠,可是……如果你不嫌棄我是個笨蛋,就
……”
王曄直接把後面的話一口吞下:“你是精靈,知道嗎?最美最美的那種!傻瓜,為什麽這樣說自己?你都
不知道你有多吸引人嗎?”
“好吧,我又傻又笨,你還要嗎?”白湘宇忽閃著長翹的睫毛,甜甜地笑起來。
“要!不管傻成什麽樣,我王曄就是要定白湘宇了!”
這是個誓言,白湘宇幸福地將它銘刻在記憶的最深處!
第二天早晨,呼嘯了一夜的風已經停了。起床的時候,白湘宇渾身都痛,根本爬不起來。是王曄幫他穿的
衣服,從房間到汽車,再到白府他的房間,全程抱送服務。
在白起山還沒起床前就送進房間安置好,然後趕在早餐時向他做了彙報。白起山當他是受了涼,不舒服,
還特地囑咐他今天不要去上學了。說完把昨天準備好的生日禮物交到王曄手上,讓他好好陪他。
一整天,白湘宇都幸福地看著守在床邊的王曄傻笑。
兩個人這樣小小的幸福,一直維持了八個月。兩人共同擁有的彌足珍貴的八個月。
直到那天王曄被叫進白起山的書房。
厚厚一疊的照片,角度精當,內容詳盡,毫無抵賴的餘地。
原本,他也沒打算抵賴。一五一十,全都說了。他們怎樣相愛,怎樣無法分離。
他甚至還很天真地以為白起山既然器重他,就應該不會拆散他們。
可是他錯了。狠狠的一腳踹過來,踹破了他胸腹血氣翻湧,和他一直自信的篤定。
白起山氣得渾身發抖,指著他的鼻子尖狂罵:“畜生!”
愛得如珠如寶的兒子竟然失身給一個男人!這個男人還是他專門指派的得力手下!
亂了,全都亂了!
什麽情啊愛啊,兩個男人說愛情?簡直荒謬到極點!簡直放屁!
王曄被押著走的,輪到提審白湘宇。
也說一樣的話。情比金堅。一生一世。決不分離!
小孩子懂什麽愛情?你才十七歲,你、你、你就跟他……做男人有什麽不好?要去做另一個男人的女人?
你──真是瘋了!
我就是愛他。他要是把我當女人,我也願意!
一向乖順的白湘宇倔強起來竟讓白起山措手不及,氣急敗壞之下,一巴掌扇出去,那冰肌雪膚上紅凸的印
記讓他更不知所措。
都是讓那個混蛋帶壞的!
恨恨地想著。拔腿就往刑室走。
槍拔出來,頂在王曄太陽穴上:你是個人才,我就給你個痛快。
王曄淡淡地笑了:如果死,能讓我繼續愛他,你就開槍吧!
白湘宇沖出來,撲在他身上擋著槍口,哭著求:阿爸,要殺先殺我,是我引誘他。我就是愛他!他死了我
也不活了!
王曄想推開他,被他抱得死緊,只得也反手抱住他:湘湘,別說傻話,是我自己願意。我先愛上了你。幫
主如果真要殺我,我絕無怨言。
不!白湘宇把十七年來所有的勇氣和叛逆全用上了。要死一起死!讓阿爸把我們都殺了。我們一起走!
白起山氣得大笑起來:好!果真是我的好兒子!可告訴你,你就是再愛他,我也不會讓你們在一起!
幾個人來硬將白湘宇拖走,平素脾氣好到極點的少爺大哭大鬧著,聲音遠遠傳過來:阿爸,你如果殺了他
,我一定會跟著去!一定!你殺了他吧!你殺了他吧!
白起山看著王曄,苦笑:十七年了,他只有今天才有點黑幫太子的樣子。你真行!這下,連我也不敢殺你
了!
3.
紛雜的足音迴響在滲透了死寂的長長的甬道,四面的雪白被亮熾的光輝映著毫無生氣的本質。
這是通往刑室的走道。
也通往死亡。
幾個人停在同樣慘白得諗人的大門前,為首的將五指覆上門邊的檢驗器,紅燈閃爍了一下,兩扇門無聲地
向兩邊退開。
“大哥。”
陳川浩恭謹地站在門裡,垂目迎接。
男人擺了擺手,毫無聲調起伏地問:“都準備好了嗎?”
“好了。”
陳川浩將他引到監視窗前,單面玻璃很清楚地能看到刑室裡的情形。
同樣四面雪白的牆壁,同樣強烈的燈光,只有用“白”來形容的那種無雜質到極點的顏色的刑室,是“白
虎會”最具有特色的地方之一。
他們的老大對此的嚴格要求,使這個地方每次的清潔整理支出超過一家夜總會一夜的盈餘。
但他就是喜歡白,那種白得讓眼睛發痛的時候,潑上的鮮淋林的紅,將是最賞心悅目的畫面。
白得比陽光直射進來時更強烈的光亮,使不算大的刑室每個角落都逃不過審視的目光。
那一身狼狽,被雙手反吊在從牆上拉出的鐵鍊上的是青龍幫的幫主方鳴。顯然已經被整治過了,頭懨懨地
垂著,看不清表情。
正對面的牆上拉出的鐵架,固定了一張特製的椅子。
椅子上已坐了個人。四肢被皮帶縛在椅子扶手和椅腳,連頭都被從牆上伸出的支架固定住了。不算硬的帆
布帶子從他的下巴繞過,兩頭吊在支架上。因為重力的關係,頭的重量全都壓在這條帆布帶子上,使他能
在有限的範圍內搖擺,卻無法將頭扭開。
王曄的目光在那個人身上停留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從他細弱的手腳,到消瘦的臉龐,忽然眼神一黯,目
光深處跳動出一簇不為人覺的火焰。
“他頭上的紗布怎麽回事?”
聲音不高不低,陳川浩卻不由地抖了一下,探過身來說:“方鳴途窮,想用他來威脅我們逃命……是我的
錯,沒能當機立斷,讓他那槍擦破了少爺的頭……我……”
王曄抬手打斷了他的請罪,抬眼看了眼他頭上同樣的位置纏著的紗布,眼睛慢慢地移開,沒再多說。
又看了椅子上瘦弱憔悴得像完全靠那張椅子支撐重量的人一眼,他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笑:“開始吧。”
從地獄返來的使者,擺出復仇的盛宴。今天開始,第一道。
帶著倒鉤的皮鞭在方鳴身上飛舞出鮮的痕跡,挾裹著血沫和肉屑的襯衣碎片紛飛在半空,行刑者的吆喝,
受刑者的痛呼,交織成王曄耳中動聽的交響樂,只有椅子上被迫的觀眾出乎意料的沈默讓他頗為不滿,不
過沒關係,還有足夠的戲碼讓那張美麗的臉展現出他希望的表情。
皮鞭只是開胃小菜,直到那身保養良好的皮膚佈滿血紅的深溝,幾乎找不到一點完整,前湯端上來,高濃
度的冷鹽水從頭澆下,已經陷入輕度昏迷的方鳴立即一個激靈慘叫著醒來。
剔骨的小刀,硬生生穿過肩胛骨勾起整個人的鐵鉤,將臂骨腿骨頭全都打斷的粗口木棒,最最精彩的甜點
要算將手指一節節鋸下來的小鋼鋸,不是一根根,而是一節節──沿著每根手指的指節一點點地鋸……挫
骨的聲音被淒慘得已經嘶啞的哭喊求饒掩蓋了,但那骨頭被鋸齒細細地摩擦,“沙沙”地持續地有節奏地
無機制地響,王曄聽得非常滿意。
他將目光投向刑囚對面的坐椅,本來面無表情的臉上即刻一沈。那位觀刑者渾身顫抖,雙手緊張地握成拳
,唇如同臉色一樣蒼白得毫無血色,秋月一般的眼睛緊閉著,最讓他生氣的是,他已經淚流滿面。
“眼睛睜開!”突如其來的命令響徹刑室的上空,被擴音器變得有些模糊的冰冷男聲讓所有人一驚,連行
刑者的手都停了下來。椅上的人更是立刻睜開了眼睛,一觸到眼前的景象又反射性地要閉起來。“給我認
真地看!敢再閉一下,待會兒就輪到你!”
椅上的人被嚇得死勁睜到極限,淚水早已驚得流不出來,拳頭緊得發白,上齒緊緊地咬住了下唇。
王曄達到目的,悠然地將腳翹到桌面。
那個人最怕看恐怖片,每次聽到別人說好看的片子,想看又不敢看,就躲在他懷裡跳過所有恐怖鏡頭。這
一次,他可以把以前所有漏掉的補齊了。
手指卸完,跟著是兩隻手掌。方鳴就是這樣一點點像個人偶一樣被拆開。
酷刑持續了整整一天。
到了後來,鹽水已經不起作用,開始用藥,再到後來,連注射進去的藥水都從被剝掉了皮的肌肉裡滲出來
,他已經完全地昏迷過去了。
打手們用了不足以致命的電擊,他仍是逃不過清醒地面對被解體的命運。那張臉上,五官裡只剩下眼睛和
嘴巴,無神的猶如僵屍般的眼球轉來轉去,找不到焦距。
椅子上的人已經驚恐地叫破了喉嚨,不管他如何掙紮,都無法擺脫那張椅子的束縛。他好怕!他好怕!!
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人,現在卻變得比鬼還嚇人!
他親眼看著他們如何割下方鳴的耳朵、鼻子,剁下他的手掌和腳掌,還有膝蓋……然後一刀一刀慢慢地將
他的肉削下來,連皮也掀掉……他甚至已經看到他的肋骨,和在其間微弱地跳動著的心臟。
他無助地呼喊,慌張地,淒厲地。那些血淋淋的耳朵鼻子被拋過來扔到他的腳邊,他想逃,卻逃不開;他
想扭開頭,也做不到,連閉上眼睛,都不敢。他只能叫,大聲地哭,尖利的聲音要衝破房頂。
可是誰,能來救他?
他拼命地掙紮,固定他手腳的帶子很堅固且硬實,用力扭動中被粗糙堅實的帶子磨破了細嫩的皮膚,再從
口子裡慢慢滲出血來。旁邊監場的人一驚,趕緊過去按住他的手,下了死命地按,讓他再也動不了。
血腥的氣息彌漫了整個房間,和著騰騰的熱氣和汗味,混雜成中人欲嘔的可怕味道。
方鳴的骨頭都斷了,僅剩的皮肉承受不住身體的重量而從鐵鉤上崩斷,這個人形的血肉骨架“啪”地摔在
地板上,爬也爬不起來。
連陳川浩都不禁將頭向旁邊側了一側,王曄冷冷地笑起來:“當初他對小方,難道不是這樣?還有那麽多
人命,他才一條命,怎麽夠賠!”
陳川浩跟胖子全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憂慮。當初方鳴雖然狠辣,但還沒有到要那個人在旁邊全
程觀看的地步。王曄要對付的究竟是誰,大家心裡都有數。
椅子上的人叫得要瘋了,連哭腔都扭曲了起來。固定住他頭的帶子大幅度地搖擺,怕他扭傷了脖子,上去
壓住他的人又多了一個。
行刑的打手看了上方的單面玻璃一眼,現在這個場面,還要不要繼續?
“大哥……”胖子全大著膽子想勸,可是被陳川浩的一個眼神阻止住了。
可是……他看看那個被綁在椅子上,再次被按得緊緊的卻仍在想辦法掙紮的人,又看看王曄,現在他是在
火頭上──即使這樣也要那個人毫髮無傷──可等過了段時間,他火氣慢慢過了,而萬一那個人在這次出
了什麽狀況,這個責任到底誰扛?
陳川浩也知道他的顧慮,沈思了一會,低聲對王曄說:“大哥,我看方鳴也支撐不了多長時間了,乾脆一
點算了,兄弟們這兩天都挺累了。”
王曄不說話,甚至不知道聽到沒有,盯著那把椅子上的動靜,不知在想什麽。
就在這誰也沒想到的時候,地上的方鳴慢慢地爬了起來,等打手們注意到時,只用剩下的手肘和半條大腿
,他竟然也爬到了離椅子不遠的地方。
看到他動靜的只有那個一直被迫盯著他的人,可是他已經嚇得說不出半句完整的話來了。他又哭又叫,幾
次差點被嗆到氣管,可還是拼命要喊出聲來。他的腳一直在蹬著想往後退,如果人真的會嚇破膽,他也已
經快了。
他看著方鳴那對不清焦距的白眼珠遙遙地朝他望過來,空洞的鼻子下方的嘴裂開了一道駭人的弧度,他竟
然還在笑!
失去了手掌的腕拖著長長的血絲從地上抬起來,那森森的白骨,分明是指向他。方鳴的喉頭“咯咯”地響
了幾聲,忽然發出“桀桀”的怪笑,這時在留意老大反應的打手們才終於注意到他,在得到確定的指示後
舉起手邊還沒用到鋼制棒球棒一步步走來。
可球棒落下來,還是遲了。白湘宇清晰地聽到方鳴在怪笑後說的那句話:“他這樣對我……很快也會這樣
對你……呵呵,我們在那邊很快又能見面了,哈哈哈……”
白湘宇已經哭不出聲音來,只知道狂聲大叫:“啊──浩哥──救我!浩哥,你在哪裡?救我啊!全哥─
─全哥──你們來救我啊!浩哥……”
精鋼的球棒敲碎了那顆還在怪笑的頭顱,一棒之後,笑聲居然還沒有完全停止!第二棒下來,腦漿迸裂,
一隻眼球被砸出來,飛到白湘宇腿上,瞳孔朝上,直溜溜地盯著他。他掙得連腿都被帶子蹭破了,也毫無
所覺。
“浩哥!浩哥!”他已經喊到無聲,開始拼命地咳,聲帶喊破了,咳出血絲,又喊,“救我──救我──
”
王曄轉頭看向尷尬到冒汗的陳川浩,譏諷地彎起嘴角,剛要開口,忽然聽到了那最後的呼喊:“曄──曄
──你殺了我吧──”
淒厲得如同把空氣也撕裂了的叫喊回蕩在一片空茫裡,帶著鮮血的嘶喊充滿無以言狀的祈望。他竟不自覺
地驚跳起來,再看椅子上的白湘宇,已經歪在一邊,不醒人事。
薄唇一抿,毫不遲疑地起身,快步走下刑室。
被煉得已變成地獄的刑室,雪白的四壁吸飽了鮮血,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殷紅。王曄根本不看腳下四散的血
肉,一步一腳,在方鳴的血跡上留下分明的足印。
他一過去,在查看白湘宇狀況的人立刻退開。他扶起那張慘白得透明的臉,臉上還染著剛才因激動而掙出
的嫣紅和肆意縱橫畫花了臉的涕淚。白湘宇暈厥了。翻著白眼暈過去的,呼吸不穩,微弱到了極致,像是
隨時會斷掉。
王曄彎下腰把剛才嚇壞了他的那只眼球取下來隨手扔到一邊,白湘宇的身上被濺上了一點血,他回手就給
那個打手一巴掌。
打完,頭也不回地甩手就走。陳川浩趕緊讓人把白湘宇放下來,親自抱著跟在後面。順便對莫名其妙就挨
了打的打手補上方才老大沒出口的話:
“不會把人拖遠了再砸?連點事都辦不好,唉!”
邊趕得匆忙邊讓手下通知醫生。白湘宇要危險了,大家都別活。
包括那個現在拽得跟什麽一樣的老大。
******************************************************************************“騎士被帶到兩
扇門前選擇。一扇的背後是兇猛的野獸,一扇的背後是通往自由的小路。如果他不幸選擇了前者,結果當
然是成為野獸的腹中餐,而後者,自由的代價是永遠不能回來。”
“……不能回來……”
“不管他選擇了哪個,都意味著再也看不到他心愛的人了。”
“……心愛?……”
“嗯,很愛很愛。”
“……愛是什麽?”
“愛,是一把鑰匙,能打開人的心門,也能反鎖,讓它再也不能重新敞開。”
“……你要聽我唱歌嗎?”
“……”
******************************************************************************
王曄被關在白府一間陰暗的房間裡。因為知道沒用,白起山並沒有折磨他,也沒立刻殺了他。只是限制了
自由,能跟白湘宇再見的自由。
囚室裡的窗子都被封死了,封窗的木條只在靠邊的角落裡留下了一個死角,讓他還能勉強看得到外面的陽
光,和樓下花園裡極小的範圍。
白天黑夜,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從剛開始的計算時間,到後來的放棄。他知道白起山一定是想要他死的,
但現在忌於白湘宇的威脅,遲遲不敢動手。那就一定是在尋找機會。
他不在乎死亡,能讓他在乎的只有白湘宇。
他每天瘋狂地思念著那個心愛的人兒,無時無刻。那種近在咫尺卻見不到,並且可能再也見不到的痛苦每
一分鍾都在啃蝕著他。沒有人會進來跟他說話,他就整天趴在那個唯一看得見外面的小小的破口上看,希
望著白湘宇會到花園去,讓他哪怕是就看一眼,讓他立刻死了,也願意!
可是沒有。
自從被硬從他身上拖走,他再沒見過白湘宇,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向他提起他。連每天送飯進來的人也一問
三不答。他無法知道白湘宇現在的處境如何。他怎麽樣了?還好不好?有沒有哭?有沒有好好地吃飯睡覺
?
他好想好想看看他。再聽他說話,再對他笑一次。
湘湘!湘湘!
他捂著心口頹然地靠在窗上,這個名字是把錐子,他每叫一次,便被錐刺得全身痙攣。但他還是要不停呼
喚他,他要讓他聽見──他愛他的聲音!
終於,上天似乎聽到了他的呼喚,那一天,白湘宇出現了。
在經歷了無數天失望得直至絕望的等待,在第一眼,王曄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湘湘!湘湘!他把手
扒在破口的邊上,努力想把口子撕大一點。破口太小,他只看得到白湘宇的半邊身子。
白湘宇只是隨意地走到花園的那一角,落寞的身影透出無盡的哀傷。他無意識地用手指擺弄著花漸凋零的
玫瑰。深紅的花瓣從白玉般的指尖緩緩地飄落到黑褐的泥土上,他的眼睛一眨不眨,追隨著那瓣落花,然
後,晶瑩的閃光就這樣從美目直直滴落,混入殘花陌土。
“湘湘!湘湘!”王曄從未看他哭過,這一眼看得心都要被他哭碎了。大聲地叫,用力地拍著窗,“我在
這裡!我在這裡──湘湘!”
房間的隔音效果很好,白湘宇依然在為只需一抬眼就能看到的視窗後的人哭泣。
王曄跪在窗邊,淚如泉湧,手已經被砸出血來,但他毫無所覺。只是拍,不停地拍,只要再響一點,再響
一點,湘湘就能聽到。湘湘就能看到……
湘湘!
等他實在拍累了,被淚水模糊的眼睛忽然看到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白湘宇身邊的人。也許從一開始就在,
只是他看到的範圍太小罷了。
那人扶住白湘宇的肩,低頭在他面前不知說了些什麽,白湘宇慢慢地抬起了頭看他,朱唇輕啟回了句話。
那人笑著又說了句話,白湘宇連淚都止住了,用力地點了一下頭,看著他慢慢地答了句什麽,臉上竟漸漸
露出笑來,是那種王曄最為熟悉的幸福美麗到極點的笑容。王曄怔住了,怔怔地看著他的湘湘對著那個男
人微笑,看著他緩緩地被那個男人摟進懷裡,臉上還是那絕美的幸福的笑。
湘湘……
王曄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錯了,一定是他看錯了。在這種時候,湘湘怎麽會……
花園裡的兩個人走出了他的視線,王曄無力地靠坐在窗下,被撕裂出血口的手撐在地毯上,血絲細細密密
,滲入深色的毯子。
無論怎樣自我安慰,那一幕也如晴天霹靂直接而兇猛地打來,直攪得他心潮翻湧,直打進他的腦海深處。
甚至在後來的兩年間裡無數次地出現在他的夢中。
他相信他們的愛情,就像那開在夏日陽裡的白花,純粹得毫無雜質。他也相信自己的心志足夠堅定,決不
會因為任何事而放棄這份愛情和他的愛人。湘湘當然也是愛他的,他知道。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對於
湘湘的立場有多堅定越來越沒有把握。湘湘太嬌嫩了,從小到大從沒吃過苦。第一次挨打,還是因為他。
他就像養在溫室裡的嬌小花,一直被細心呵護著,從沒經過風雨,也沒受過苦痛。他天真純潔,不解人事
,更柔順聽話,對老爹從未有過忤逆。這是唯一的一次讓對他疼愛到極點的老爹勃然大怒,以他那種向來
乖巧的性子,大概也是會坐立不安寢食無措的吧?
親情和愛情,在他心裡,會是怎樣的比重?以他原本那樣被眾星拱月地捧著,即使與王曄的愛情抗戰失敗
了,也很快可以用從別處而來的寵愛修復心中的傷痕吧?他還這樣年輕,痛得再狠也能很快地忘卻恢復,
作者:
Ethan2008
時間:
2009-6-30 20:01
對他來說,人生的路還長得很啊。
他們的愛情才只有一歲而已。這一年,相比他的一生,不過如滄海一粟般的短暫而容易遺忘吧?
他那麽招人喜歡,等他漸漸長大了,見的人多了,發現原來並不只有王曄一個會這樣對他好,這份原本在
他心中聖潔而華麗的愛情也會隨著時間漸漸褪色了吧?
疑慮,像顆小小的種子,悄悄地落在心的土壤裡,被猜測和懷疑,過分玲瓏的心思澆灌,漸漸成長。那些
根,那些莖,還有黑色的花朵,把一顆心一道一道纏成不透風的死灰。
王曄從下午到晚上,坐在黑暗裡,一動也不動,手上的口子凝了,幹硬的血結在皮膚上,濃黑得如同他的
眼睛。他在想,一點點地,思念與回憶,仍然占絕大的比重。
想著第一次看到,那藍天驕陽,白花綠草,無盡的蟬鳴,濃蔭的投影,花間的少年,風的盤旋。
想著第一次說出,暗藏不住的心意,喜歡不喜歡?輕輕的“嗯”著,羞澀的笑臉。
想著第一次吻他,熾熱到燃燒,火一樣的烈焰,席捲了世界。他黛眉輕蹙地忍痛,甜蜜地呼喊,滾燙的呼
吸研灼了胸膛,電石火光,炸響不滅,如花吹雪的纏綿。
愛,也不過一個字,現在卻有了與生命等重的價值。
一夜未眠,王曄已心如磐石。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是那種為情為愛至死不渝的傻瓜。可是現在,他承認,他是了。
只要為了白湘宇,什麽他都願意。
在見過白湘宇的第三天,這間房間裡終於來了除了送飯之外的其他的人。那個在花園裡擁抱白湘宇的男人
。
王曄看到他,眼神仍是忍不住變得冰冷起來。
“阿曄,還好嗎?”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看起來十分文質彬彬,合體修身的西服氣息平和,怎樣都看不出
是個黑道中人。
“長話短說,我還要睡覺。”王曄只看了他一眼,就將頭扭開了。握緊拳頭極力忍耐要衝上去撕破他那身
人皮的衝動。
方鳴在青龍幫裡相當於軍師的作用,地位僅次於白起山和王曄。他無時無刻不掛著的笑臉像一張已經定型
的面具,那背後陰險狡詐,卻是無人能及的。他的偽裝能輕易解除對手的防心,故此也算青龍幫在必要文
鬥時的一張王牌。王曄和他倒沒有什麽太過硬的交情,他向來對他的假惺惺看不慣。
方鳴只是無聲地笑了笑,說:“看到你精神這麽好,我真是高興。都說湘湘是白擔心了。”
“湘湘?”只這一句,就成功地把王曄挑起來了,一把沖過來,抓住他的衣領,“他怎樣了?”
“他很好。”方鳴還是笑,隨手一拂便將他的手拂開了。能當青龍幫的三當家,光有斯文的外表是不夠的
。“我每天都陪著他。湘湘很乖。”
“你怎麽敢──這樣叫他?”王曄的手又忍不住揪上去,卻被他快速地伸出手去一格架住了。
“你都敢,我為什麽不敢?忘了告訴你,我現在是他的專職陪護。”
“你?”白起山怎麽會放心把那麽純真的湘湘交給他?
“我。”方鳴悠然地繼續笑著,輕鬆地點個頭,轉身往門口走。那舉手投足,說不盡的風流倜儻,瀟灑自
如。走到門邊,忽然又回身:“對了,我是來通知你,幫主要見你。”
白起山看到跪在面前的王曄,冷硬的臉上看不出他心裡的打算。
王曄卻因為難得地被放出那間房間而不動聲色地四處張望,尋找那個身影。
“王曄,”白起山眼睛裡像是可以看到冰雪,慢慢地看著他說,“現在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如果你親口對
湘湘說,一切都是玩笑,我就過往不咎,饒你一命。”
王曄忽然想笑,要他說?那就是湘湘那邊還沒有鬆口?他心裡忽然生出一股暖流,為他的湘湘。
況且,即使被白起山饒過這條命,剩下的大概也跟個廢人差不多了。青龍幫絕不會放過任何有可能成為對
手的人。
他抬起了頭,還是一貫的傲氣和冷靜,自若地再緩緩掃過四周,都是以前他手下的兄弟,胖子全、陳川浩
、小方……人人都屏息等著他回答。可湘湘,的確不在。
“幫主要殺我,我絕無怨言。可是我王曄絕不會為了保命而說違背自己的話。我愛湘湘,這輩子都不會變
!如果湘湘也堅持我們的這份愛,我為他而驕傲!”
周圍一片沈寂,白起山的臉色青到了極點。在這沈悶到極點的氣氛中,臉上仍帶著淡淡的笑的方鳴做了個
手勢,一個託盤被端出來放在王曄面前。
是兩把槍。一模一樣,比利時PT90。
王曄連看都沒多看一眼。這種大口徑的手槍,近距離對著腦袋,能在一槍之後,最高明的拼圖高手也拼不
回那個頭的原型來。
難怪不讓湘湘來,他會被嚇壞的。
白起山面無表情,隨手一擺:“選一把。一個滿匣,絕不會失手,你跟了我這麽久,也為幫裡做了很多事
,我給你個痛快。一個空匣,如果上天都要救你一把,我也無話可說。你走,永遠不要回來。再給我見到
,就沒有這麽簡單了。”
王曄對著面前的這兩把槍,知道已絕無轉圜的餘地。如果不是看在白湘宇的份上,他根本連個選擇也沒有
。他不知道白湘宇又威脅了什麽,連白起山這麽心狠手辣的人都要顧慮重重。現在如果是自己選中了死路
,那自然跟他沒有關係了。
從託盤被擺到他面前起,周圍的人全都在同一時間內拔出槍來對準他戒備。
他只是看著那個託盤,忽然笑了起來。手沒有伸出去,靜靜地對白起山,甚至有些懇求地說:“請讓我最
後再見他一面。”
4.
這裡是哪裡?
……
整個腦子昏昏沈沈,像被灌進了水泥。沈重的不僅是腦袋,連眼皮都抬不起來……
很痛,痛死了……頭要裂開了!
這是……要死了嗎?呵,終於……要死了啊……終於……
原來死的滋味……是這樣的……
一片黑暗。
只有黑暗。
會有人來吧?是穿著黑斗篷背著長柄鐮刀的那個家夥嗎?
似乎看得見了,有陽光,有花……有人在說話。是花園中的兩個人,其中一個站在凋零的玫瑰前……是我
?
眼淚在淌,一滴一滴,沒有盡頭,是我對曄的思念……
那個人低下頭來湊到我的面前:“又想他了?哭了這麽多天,還沒哭完?就這麽喜歡他嗎?”
我抬起頭來,他幾天來都是這樣親切地跟我說話,輕聲地勸慰,看著那關懷擔憂的樣子,我忽然覺得過意
不去,他是真的關心我的吧?不像剛開始我以為的阿爸派來的說客。我說:“我真的好想他,不知道他現
在怎麽樣了?我好擔心阿爸會……”。
他還是笑,這麽多天來,似乎就沒有別的表情了。我都習慣了。
“放心吧。你不是說了嗎?如果他死了的話,你會怎樣?”
我愣了一下,竟不自覺地露出了個淺淺的笑。被人瞭解並且相信的感覺真好。人人都以為我是被寵壞的孩
子,都把我認真說出的話不當一回事,連曄都會整天說我,看你,又說傻話了。可是現在,這個人說……
我笑了出來,想著我的曄我的誓言,快樂地對他笑:“嗯,他死了,我就跟著去!天堂地獄,我都要跟著
他。我們會很幸福很幸福地在一起。比所有所有人都幸福!”
他看著我,笑容似乎變得不同了,僵硬了。忽然伸出手來輕輕地把我拉進他的懷裡,歎息著:“我真的開
始妒忌他了,王曄那家夥,怎麽會這麽好運氣?”
我好累,靠在他的身上,疲倦一陣陣湧上來,哭泣、抗爭,17年來從沒這樣累過,累得不想推開他,累得
騙自己,這就是曄,曄回來了……曄回來了,看,我笑得還好看嗎?
……
想喊,想推開那個懷裡的我……不是,那不是曄啊,那是惡魔,只會假笑的人渣,你被他騙了……被騙了
……
聲音漸漸模糊,花園的影像被一下拉得好遠,變成黑暗中小小的一處亮點,然後……消失了……
黑暗,幕天席地而來,傾覆了我的世界……
……我……是誰?
……我是……死了嗎?
……
王曄走到那扇門前,還沒推,門便被從裡面拉開了。
“啊!”裡面出來的人被突如其來的人影嚇了一跳,低呼了聲,發現是他,趕緊捂住嘴巴。
他當沒看到那像見到鬼一樣的表情,反正大多數時候大家看他都是這個樣子。“他怎麽樣了?”
護士小姐放下手,結結巴巴地答:“呃,呃,還是神志不清,下午醫生的正式結果會出來,王先生你可以
……”
“李醫生來了,讓他直接來這裡找我。”他不等她答話,直接繞過她進去。順手把門關好。
房間還是白湘宇原來的房間,所有的陳設都跟以前一樣,連牆上掛著的畫都沒動過。
人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王曄原以為他睡著,走過去才發現他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直直地瞪到天花板上
去。嘴巴在無聲地動著,輕輕地,如果不是他那麽仔細地看,根本不會發覺。
王曄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冷冷地看著他。無數次想像過再次面對他的情景,要說的話,會看到的表情,
他望向自己的眼神……腦海中預演了無數遍的哭鬧爭吵喧嚷一下被現在的靜寂吞噬殆盡,他眯起了眼睛。
“你還記得這裡嗎?”毫無溫度的聲音在寬敞的房間響起。
床上的人毫無反應,眼睛瞪著,嘴巴繼續悄然地動著。
“你不會連我是誰都忘了吧?”
“……”
“這麽久沒見了,不想念嗎?”
“……”
“別在我面前來這套!你如果以為裝傻充愣就能逃過,那就太小看我了。”他俯過身去,一把揪住他的睡
衣領子提起來,湊到眼前,白湘宇的頭立刻向後仰去,雪白的脖子斜斜彎出一個弧形。目光依然保持圓瞪
天花板的角度。王曄努力想聽清楚他嘴巴裡在說什麽,可是連聲音也沒有。他的眼睛眯到了極限,回手一
巴掌將他扇倒回床上。
白湘宇像是沒有痛覺,白皙的臉上浮凸起清晰的指印,跟他毫無關係,他看著天花板,連眼睛都沒有眨一
下。
看來不像是裝的。雖然王曄知道這兩年來白湘宇的變化之大絕不能拿過去那個純真的孩子相比,可是無論
怎樣,被他狠扇一巴掌還能保持這個狀態的正常人是不會有的。
他倒回椅子上,心上忽然湧上一股煩躁。就像精心準備的晚宴,參加者卻是瞎子和聾子,感覺多麽讓人遺
憾!
“我不會讓你就這麽逃過去的,走著瞧,我們的時間還多得是。”一字一句,凝聚著沈重的恨意,飄蕩在
房間裡,久久不散。
醫生的結論很簡單,受刺激過度,精神失常。真是個讓人沮喪的結論,以至王曄惡狠狠地拒絕了將白湘宇
送到精神病院治療的建議,並且將這個庸醫趕出了門。
“再找個醫生來!找個會看病,而不是充滿同情心的醫生!”他的目光讓陳川浩都不敢直面,低著頭立刻
出去辦事了。
十個醫生,有九個對他重複上述結論。剩下一個,看了王曄的表情,只留了診斷證明就跑了。
王曄不願意相信,親自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做全面檢查,在一系列腦電波掃描、X光透視之後,結論是一樣
的。
意識混濁狀態,緘默症,分裂情感型精神病伴隨抑鬱。
回到家裡的,依然是這個病人,和小山一樣高的藥。
王曄氣得也跟著要瘋掉了!
不是說他這兩年已經“見識”過很多了嗎?怎麽還是個瓷娃娃,才第一道菜就嚇瘋了,後面的精心準備怎
麽辦?
正在這個氣頭上,還有人來捋虎鬚。
一個下人,在白府服侍了二十年的劉媽,主動過來要承擔照顧白湘宇的工作。即使現在白府的主人已經換
人,她也不卑不亢地來請職。
“先生,少爺是我一手帶大的,如果希望他早日康復,還是我來好些。”
王曄本來不願意任何跟“過去”有關的人接近白湘宇,可是一想到或許真的能讓他快點復原,那也是件不
錯的事,僵著臉很勉強地答應了。
白湘宇沒有任何必須臥床的理由,因此早就能下床四處走動。除了出去,基本上在白府裡面是暢通無阻的
。
不過他哪裡都不去,每天也就在房裡呆著,呆呆地坐在窗前出神,或者到陽臺曬太陽。只要不跟他說話,
無論從哪裡都看不出他的精神已經異常。
馬來西亞的過江龍白虎會吞併了地頭蛇青龍幫,在黑道上是件驚天大事。上下事務繁忙,接管青龍幫的大
小會館和地盤,重新跟各幫建立交情打好關係都是首要大事。王曄忙得腳不點地,暫時也沒空來管這個已
經不一樣了的白湘宇。
其實連陳川浩都看得出來,他是故意借著忙碌來逃避,因為這樣的白湘宇他不知該怎麽面對。兩年來日日
夜夜籌畫的計畫一下子全給這個突發狀況打亂了。放過他,心有不甘;不放,反而成了還要花精神照料的
麻煩。
王曄的脾氣最近一個月有升級的傾向,人人都不敢多說話,只管埋頭做事,使得本來應該棘手的青龍幫雜
務舊務破天荒地高效解決。
手下工作效率太高的結果是他下午就可以空閒到回白府了,不知為此該哭還是該笑的王曄在經過白湘宇房
間門口時終於推了門進去。
劉媽正好收拾了吃好的餐具要出來,看到他,有點驚訝,也連忙打了招呼:“先生。”
王曄點點頭,算是回應,掃過那些碗筷,看向坐在窗前的瘦弱身影。劉媽知機,連忙說:“少爺的精神越
來越好了,今天還多吃了半碗飯呢。”
王曄可有可無地答:“是嗎?”眼光還是粘在那人身上。
“可就是不說話。明明每天吃那麽些藥……唉。”劉媽看他樣子似乎真的關心,借機想多說兩句,卻被他
手一揮。
“你先出去吧。”
劉媽搖搖頭,退出去把門關好。他走過去坐在白湘宇旁邊,近距離地打量他。
已經19歲的他無論是輪廓還是神態都比當年要成熟多了。那眉眼間隱見的憂鬱甚至是滄桑的。嬌嬌大少白
湘宇已經成為過去。
風穿過敞開的窗戶撩動了他額前的發,他大概覺得舒服,微微地閉起了眼,那神態,像極了曾經的那個躺
在夏日的陽下伴著白花綠草哼歌的少年。窗外大樹繁茂的枝葉交織出無數光影打在那素淨潔白的臉上,從
飽滿光潔的額頭到濃長輕顫的眉睫和纖翹的鼻子,最後沿著微微地張著的淡粉的唇而下到小巧的下巴,這
樣迷人而完美的臉部線條,王曄再沒有見過第二個。
白湘宇是最美的。他一直知道,並不斷從其他人身上得到驗證。無論男女。
從外貌上而言,沒有人能比得過他。就像王曄第一眼看到他就想到的,他該是來自魔法世界的精靈。只有
這個稱謂,才能解釋他的美貌。
這樣享受著午後清風的他,表情純真而自然,從人到景,都如同畫卷一樣的存在,王曄無數次的午夜夢回
在這一刻成為了現實。
“湘湘……”不自覺地,他竟然喊出了這兩個字。即使他立即對自己生氣地閉緊了嘴,白湘宇還是被驚動
了似地睜開眼。
王曄不由屏住了呼吸,下一步,他還沒想好怎麽辦。如果白湘宇以為他會舊情難忘而放過他,那他就太天
真了。
可是白湘宇並沒有下一步動作。他只是張開了眼睛,繼續朝著窗外呆看。甚至根本沒有在意過身邊還多了
一個人。就好像他本來就是要睜眼的,只是時間正好與王曄的聲音同步而已。他仍然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
王曄抿緊了唇。不再出一聲,就這樣在他身邊,坐了一個下午。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白虎會做東道宴請道上的幾個幫派大佬。這些是方鳴當上幫主之後拉攏來的,現在白
虎會自然也接手了青龍幫的這些“親友”關係。
宴上來者皆還摸不清異軍突起的白虎會底細,王曄即使在青龍幫的時候也是主要在馬來西亞活動,誰也不
認識他。因此言辭小心,各懷心思,表面上也算賓主盡歡。飯局是在白虎會旗下的夜總會包廂擺開,自然
少不了一些應有的餘興節目。
王曄原本也只是抱著紅牌之一做個樣子,待大佬們挑中所好就順便拿了放在一邊的樓上房間鑰匙自去逍遙
。誰知一個已經喝得滿臉紅光的胖子醉醺醺地拉著一直陪在他身邊的舞女要來跟他換,他自是無所謂得很
,把手上那個遞出去,直說哪裡擔得起一個“換”字?吳老大要用,一起拿去便是。
可是吳老大卻不甚滿意,把兩個舞女都一推,說王老闆既然說得這麽大方,卻還做得這麽小氣就太不夠意
思了。
王曄聽得眉頭皺起來,疑惑地看了一眼陳川浩,卻見他似另有所悟,額上已滲出了薄薄一層汗。於是擺出
個笑臉,小弟怕是無心之過,還望吳老大指教。
吳某人見他態度不似作偽,放下心來。賊笑著湊近過去,嘴裡酒氣熏人,顯然已經有七八分醉意,王曄忍
耐著聽他說:“貴會對青龍幫既是全然接管,那麽想來那人自然現在也歸貴會所有了?那樣的尤物王老闆
也享受過了吧?怎麽樣,趁今天高興,王老闆能不能出借給小弟一晚?上次方幫主讓小弟嘗了一次,可是
想念到現在啊。”
“哦?青龍幫裡還有這樣的好東西?我可還不知道呢。吳老大不妨說得確切些,我也好有個方向。”王曄
不動聲色地再瞟陳川浩一眼,他半躲半閃已經站到角落裡去了。
吳某人高興地一拍他肩膀:“呵呵,這麽說來王老闆還是不好這口的了?既然這樣,不如我直接跟王老闆
要來得了,省得借來借去麻煩。什麽價你只管開,為了美人,一切好說!”
“呃,這個,還是先要請教,吳老大說的究竟是……”王曄手裡的酒杯不停轉著,表情輕鬆得仿佛只是要
問清楚才好送過來。
所以吳某人說得更是放心:“就是青龍幫以前的那個少爺啊,姓白的!名字我不記得了,不過不重要,王
老闆一直在新馬做生意,還不知道吧?他老爹以前可是青龍幫的幫主啊,不過他倒真是個美人,那個味道
,……王老闆?”正說得眉飛色舞,就看到在王曄指掌間的杯子忽然一聲輕響,碎了一地。
泰然地站起來,還是微笑:“時候不早了,吳老大還是帶這兩位美人早點上去歇息。王某也累了,就不打
擾了。”
“哎,王老闆──”腦子被酒精攪得仍不甚清醒的吳某人沒想到說得好好的,怎麽情況突然有變?想追上
兩步問個清楚,被陳川浩攔住。
“吳老大,您就把這事忘了吧。最好當從沒見過白少爺這個人。”
“這……為什麽?”
“唉,幫中秘聞,本不便多說。不過如果貴幫能向我們開放深水碼頭,並租金給個三五折扣,在下願意冒
死向您透露一二。”
吳某人的醉眼朦朧,竟忽然把陳川浩看成了一隻在笑的狐狸,立刻覺得冷似的打了個寒戰。
王曄一掌推開白湘宇的房門,劉媽剛伺候著少爺沐浴完,正在幫他吹頭髮。看著王曄一臉暴怒地走進來,
不自覺哆嗦了一下。還沒說話,王曄就丟了兩個字過來:“出去!”
趕走了劉媽,一把過去拉著白湘宇的手臂將他從高腳凳上硬拽起來。白湘宇是真的覺得疼了,秀麗的眉皺
成一團,喉嚨裡發出模糊的聲音喊痛。
王曄揚手就是一巴掌,直接將他扇到床上。跟著過去就生拉硬扯開他的浴泡。
他氣得已經失去理智,手按住想掙紮扭曲的白湘宇的身體:“你居然還幫方鳴陪客!方鳴還不能滿足你嗎
?跟那種豬上床很爽吧?既然這樣,我也來嘗嘗方鳴調教出來的貨色。可笑當初這麽珍惜你,怕你疼,怕
你哭──人家連你的名字都不記得!連名字都……”
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的語氣酸刺得猶如在悲泣,他邊說邊抓住他的腿彎往上抬到要將那纖弱的腰肢折斷的地
步,只解開了褲子就就著從剛才就勃發的狀態猛力往裡插,毫無前戲和潤滑,連他自己也感覺出那種暴力
下的撕裂。白湘宇終於“啊”地一聲慘叫出來,小臉扭曲成一團。喉嚨裡發出模糊的咕嚕聲,本能地想躲
避蜷起來,渾身疼得發抖,王曄的手抓得緊,根本逃不開。可是也就只有這一聲,之後便沈默地慢慢躺倒
在床單上,開始全身放鬆,像是非常習慣地任由王曄在他身上肆虐。
頭深深陷進鬆軟的枕頭裡,露出柔白的面容,身體盡可能地放鬆,美麗的眼睛始終圓睜,空洞而無神地直
直看到天花板,似乎這身體這感覺都與他無關。猶如靈魂已經出竅。
王曄每抽動一下就能感覺到裂口隨著他的動作在增大,血汩汩地流,很快便潤濕了他身下的床單。他看著
白湘宇的樣子,再也罵不下去。憤怒燃燒在胸間,卻被悲傷的雨漸漸澆熄。他也覺得痛了,卻不得不從白
湘宇身上找回止痛的方法。
找不到融合的熱情,自己,連同身下的那個人,都置身在孤寒的冰天雪地裡。冬日般金黃卻無溫的光線中
,似乎有雪,在簌簌落下。
在被怒氣沖昏了的頭腦漸漸清明,只聽到自己的心跳的耳朵裡忽然聽到了另一種聲音。那種再熟悉不過的
哼哼。他不敢相信地停下來,慢慢地彎下腰,仔細分辨著白湘宇嘴巴裡發出的聲音。
那是一首歌。其實也只是幾句而已,只是給他翻來覆去:
“He is free,free like the wind。He is free,and he will win……”
在他們生命裡永遠不會再來的那一年裡,他曾無數次地聽過。
在最痛苦最難過的時候,哼唱最開心最放鬆的時候的歌。仿佛這樣所有的痛苦和難過都能被自己催眠溶解
。白湘宇細微地喘息,斷續地唱,細細的汗珠從額頭滲出。
王曄的腦子“轟”地一下熱了,要沸騰了,身體的反應卻與此相反。他咬緊了牙,對自己誠實的身體氣惱
地抽出已經虛軟的東西,轉身走進浴室。
他寧願自己解決,也不願去聽白湘宇在那種時候哼的那首歌。
He is free,
free like the wind。
He is free,
and he will win。
此時聽來,多麽諷刺。
*******************************************************************************
“騎士站在門前艱難地想著,這時公主悄悄地指了指左邊的那扇門。他笑了,因為他知道公主一定是在想
辦法救他。他最後給了公主一個飛吻,抬頭挺胸向右邊的門走去。如果讓他選擇,他寧願死,也不能不愛
他的公主。他的愛情,寧願用死亡來祭奠!”
“……”
“你又累了?就要到關鍵的地方了……不能睡!給我起來!”
“……”
“不能睡!你聽到沒有?”
“……嗚嗚……嗚嗚……好……想睡……”
“我還沒講完!每次都這樣,一個故事講了四天還沒給你講完!今天一定要講完。”
“……”
“看什麽?我又沒有打你!……故事不好聽嗎?我還以為你會有興趣,看看兩個原本愛得要死的人最後是
什麽下場。”
“……嗚……我又不知道愛……是什麽?”
“還問?愛啊,是──你又睡?!”
“哎喲!哇哇……劉媽……嗚嗚……劉媽……”
“……”
*******************************************************************************
白起山像聽到了個天大的笑話,仰天長笑了聲,哼道:“你還真有膽子!你以為我會答應嗎?哼!選吧!
趁你還有這個機會。”
王曄看他這樣,心涼了大半。難道連臨死前,都不能再跟湘湘說上一句話了嗎?
他咬咬牙,將手伸向託盤。
就在這時,側門“!”地被人用力撞開。
“曄!曄!”白湘宇像只極速穿過暴風雨的燕子,在人們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前已經沖到了王曄面前,王
曄驚喜地跳起來。
“湘湘!”
“曄!”兩個人的手就差一步,他就被快速圍上來的人拉住了。王曄不顧被人架住,努力想把手伸得再長
一點,一遍一遍地在空氣中抓過,可是,再也抓不住了。湘湘被拉得越來越遠。最後的感覺只是那微涼的
指尖劃過,雪泥鴻爪,欲追無跡。
白起山惱怒地拍案而起:“把少爺拉出去!太不象話了!”
王曄悲哀地望著掙紮著仍被硬扯出去的湘湘,那哭喊的聲音掙紮著舉高的手臂,他的世界要崩塌了!
“阿爸,我只想跟他說句話!求求你!阿爸──”哭著喊著,白湘宇帶著拽住他的那些手就要跪下來,哭
聲像要浸出血來,白起山的心微微一顫,硬起心腸,沖手下揮揮手。
“阿爸,只是最後一句了,也不行嗎?阿爸──你是要我去求媽媽嗎?阿爸!”
白起山被那話裡的意思嚇住了,“騰”地站起來,一步一步,重重地走到白湘宇面前,極快地給了他一巴
掌:“真是長進了,會拿你媽媽威脅阿爸了!他都給你灌了什麽迷藥?養了你這麽多年,全向了外人!”
說著,難過地背過身去。
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手底下的人都松了勁,白湘宇趕緊掙開,歉意地叫了聲:“阿爸……”連忙朝王曄
跑過去。
“湘湘!”王曄什麽都顧不得,一伸手臂便想抱住他,卻被他輕輕躲開了。他咬著唇,隔著放槍的託盤站
到王曄對面。這個生疏的舉動讓王曄覺得不舒服到了極點,在被分離的這幾天,他的湘湘的心思似乎不像
以前那麽好猜了。
他只能憐愛地用手指摸著白湘宇被打紅的臉,低下頭,用只有他們兩人聽到的音量說:“跟我走吧。”現
在滿匣的槍在面前,湘湘又離他這麽近,要走簡直易如反掌。
白湘宇卻輕輕地搖了搖頭:“曄,我不能讓阿爸再失望。而且我這麽笨,會連累你的。”
王曄還要再說,他的手掌伸出來攔住了他,眼神不由自主地往旁邊一瞥,王曄是何等樣的人物?眼睛的餘
光立即察覺到在一邊始終微笑的方鳴幾不可覺地點了點頭。只不過是個幾秒的下意識小動作,卻讓王曄心
裡的疙瘩更大了。白湘宇的眼神很快又飄回來,深深地看著他說:“曄,如果你先走了,願意等著我嗎?
”說完眼神又似無意地往託盤上一垂。
王曄心領神會,對他露出一個笑容,點點頭:“當然!”
“把少爺帶走!”白起山的忍耐到了極限,幾個人上來,半拉半拽終於把白湘宇架走了。白湘宇也沒再怎
麽掙紮,只是緊緊地看著王曄,一直看一直看,直到被拖到門外,那眼神中的留戀繾綣一直停留在王曄心
裡。
那是王曄最後一次從白湘宇眼中看到那樣的目光。
白起山坐回椅子上,王曄已經不能再拖。
他一咬牙,摸上左邊的槍。湘湘不會害他。既然說是這把,那就一定是這把能讓他活命。
他已經做出了選擇,白起山的臉上也依然面無表情莫測高深。正要把槍拿起,不知怎麽心念一動,又看了
方鳴一眼,卻看到方鳴的眼神閃爍,笑意更深了。
多年在黑道上跟人勾心鬥角摸爬滾打練出來的心眼讓他因為這一眼而遲疑,本能告訴他一定是哪裡有問題
。
雖然在後來的日子裡他無數次地慶倖或悔恨多了這一眼,如果沒有,一切也許就不一樣了。可是他現在突
然改變了主意。並不是他甘心就這麽死了,而是作為一個一流的殺手,一把滿匣的槍對他而言絕對是個生
機。
他的手移到了右邊,確定地把槍舉起。他計畫著第一槍斜開,也許會擦破太陽穴的皮但不會致命,那自然
可以趁眾人鬆懈的一刻搶到先機。在眾槍環伺的當口,這是險中求險的一招,就算失手也不過真比湘湘先
走一步。因為以白起山一貫的做法,也一定會在他拿了空槍走出白府再下殺手,到時赤手空拳,結果是一
樣的。
如果上天真的要他為愛情而死,他也認了。
看他第二次的選擇,白起山冷哼了聲,立即有人上來把託盤端走,顯然這已經是最後的結果。
是福是禍,已成定局。
那個,第三章裡的血腥場面帶給了大人們不愉快的情緒,我、我米有想到,因為之前覺得比起很多文來,
這個實在很小菜,所以就、就米有預告|||(清純的寫文形象從此毀於一旦,5555),請大家原諒!
那個只是因為劇情需要而出現,後面絕對沒有類似的場景了。我不會寫虐文,也米到要練寫這種文的地步
。大家可以放心觀看。苦笑|||
5.
劉媽不滿的表情雖然已經稍加收斂,可是還是讓他那雙利眼看得一清二楚。王曄不是不知道她在無聲地責
怪他什麽,可是,他是不會道歉的。那件事,他自認有絕對的資格。
可是打著“生氣”的旗號去做那件所謂師出有名的事,結果做了比不做感覺還糟糕。那夜突然騰起的兇焰
已經被壓下去了,取而代之的卻是無名的火。並非灼熱的,帶著微藍的焰的小火苗,不知從何時開始,靜
靜地燃燒在心底。將以為已經如鐵的心腸慢慢地研出一個洞。
似乎,在火燒的微痛裡,細微的,如夏日的蟬鳴,固執地伴隨著那輕輕的歌聲。
而讓人驚訝的消息不久傳來:白湘宇恢復意識了。就在那夜之後的兩天,一直沒有停下的歌,漸漸變成了
言語。
劉媽幾乎是驚喜交加地來向他報告,少爺開口說話了,還很清晰流利。會要東西吃,會問她問題。雖然醫
生說身體方面仍不宜勞動,還需臥床休息幾天。
陳川浩主動要求去泰國驗貨,本來這種小事根本不需要他出馬,可王曄還是准了。陳川浩跟了他這麽久,
出生入死,沒必要把火發在他身上。反正手底下能做那件事的人也不是沒有。比如胖子全。
“大哥,都在這裡了。”他把一疊不算厚的資料放在王曄桌上,小心翼翼地往門口退,打算隨時跑路。胖
子全其實不胖,相反的非常瘦高,就是因為他特別希望能胖一點,拼命吃增肥的東西,結果除了吃壞了胃
口還是瘦,所以大家都寧願從口頭上給他心理滿足一下。
他翻開那些東西,一份一份,仔仔細細地看。這是關於白湘宇的報告,但兩年裡方鳴的動靜幾乎都在裡面
了。因為每走大一步,大都需要他的協助。
方鳴的拓展策略比白起山的保守穩健顯然激進得多,或許也是因為他對自己玩弄人心捉摸對手的擅長有十
足的自信。當然,擁有一個充滿致命吸引力的白湘宇當作王牌,也很重要。
擁有精靈般美貌的白湘宇,因為長期與黑暗隔絕,那身上的至清至純的輕靈,輕易就能吸引那些在汙濁的
泥沼裡拼搏打滾慣於從黑暗裡向光明窺視的禿鷲一樣的目光。和煦得如同初夏的風一樣的感覺只在他一抬
眼一回眸間便能輕輕柔柔地從心上掠過,還有那傳承自他那傾國傾城的母親綻著清香的夏荷一般典雅的氣
質,和他不帶一絲火氣的溫潤,這樣的一個人,即使他如木偶般呆坐在一旁,即使他將甜美得足以把人心
迷醉在深潭裡的笑容用冷淡的面孔替代,撩撥的效果也已經足夠了。
沒有人能逃過。王曄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樣一朵承載夏日的驕陽也嬌無比的小花,透著撩人的馨香,讓人
多麽想狠狠地蹂躪踐踏。為了看到他綻開的一瞬間,那讓人窒息的絕麗,即便傾其所有,也在所不惜。
於是,花被揉在污泥裡,在一雙雙貪婪的汙穢的手間輾轉……
青龍幫日益浩大的聲勢有多少是踩著這潔白芬芳而過,已經無法計算。
難怪,那日被綁在椅子上的他,憔悴如斯。不僅因為被挾逃亡,又被狠狠地捆綁。
花凋花殘,身不由己的悲愴。
他慢慢地看,沈思的表情比暴怒還讓胖子全忐忑不已。不禁犯愁地想,這次要怎樣的腥風血雨才能平息?
可是直至最後,他一句也沒有多說,安靜地坐著,如同剛剛看完的只是讓人疲倦的商業報告。
午夜,一片漆黑的府宅,高大的黑影無聲地打開房門,走到走廊的盡頭的門前,又無聲地將門推開。
無燈,本該暗黑的內室裡有水般清澈冰涼的月光透過拉起了掛簾的窗戶流瀉而入,那個小小的孤單的身影
抱膝坐在地上,坐在窗前,小臉抬起來,向著柔白沁涼的月的方向,微微搖晃著身子,輕輕地唱:
“He is free, free like the wind, he is free, and he will win……”
黑暗中,王曄的動作就像大型貓科動物,步去無聲,但久坐的白湘宇還是被那種迫近的威壓驚動了。他自
從恢復意識,就變得容易被驚動。這樣的敏感跟他被王曄俯視良久尤不自知的16歲絕不可同日而語。在兩
年裡被改變的身體的記憶往往比腦子更為深刻。
歌聲驟停,他驚慌地轉身,看著那個披著夜的顏色的高大人影被月色照成銀白。
“啊!”粗大的手鬼魅般閃出來,將脫口而出的驚呼堵回顫抖的唇裡。
另一隻臂快速地圈住了他胡亂踢動的身子。“噓──”那股暖暖的氣息就這樣被強行灌進他小巧白皙的耳
朵,白湘宇掙著掙著,忽然就不動了。停下來,長翹的睫羽翻飛,好奇地打量這個闖入者。
王曄注視著那比月色更迷人的眼睛,透亮的,蕩漾著能吞沒他的理智的水色,只是單純回視他灼熱的目光
。沒有憎恨,沒有了驚恐,當然也,沒有愛情。
手終於慢慢地放開了。白湘宇用手撐著,脫出那已放鬆了力道的桎梏,挪到牆邊,找個舒服的地方靠好,
又繼續看他。
那單純的眼神,除了好奇,還是好奇。
王曄不自覺地竟然笑了,他只是睡不著,心裡想著,就來了。被方鳴當作禮品周轉於無數人之間的孩子,
在見識過人性十足的醜惡,怎麽還能露出這樣純摯的表情?
那天被他壓在身下,從驚慌呼喊到強迫自己無視屈辱和疼痛,誠實地反應出這個身體在兩年裡歷經的痛苦
,讓他以為他原本捧在手裡心裡疼愛的小花,已經被人世壓折碾碎不復存在了。可是現在,他看著他,仍
像個不染塵埃的精靈,沐浴在空靈的月光裡,靜靜地,天真地,看。
“你笑什麽?”出乎他意料的,白湘宇眨著眼睛,竟主動開口。平靜的乃至還隱藏著小小的笑意的聲音在
空寂中響起,他不禁頓了一頓。已經有多久,沒有這樣聽到他說話了。
仍是純淨得如夏日的天空的音色,清朗朗的不摻一點雜質。甚至,還有一絲撒嬌的口氣,跟兩年前幾乎沒
有區別。
王曄的眼睛一眨不眨,緊盯著他的眼,緩緩地說:“我是誰,你還記得嗎?”
白湘宇歪著頭想了一下,困惑地搖搖頭,又認真地說:“你應該先回答我的問題。這是禮貌。”
“在這裡,就要先回答我的問題。”王曄好整以暇地坐下來,緊迫地盯著他,又問,“我是誰?”
“如果你不知道你是誰,就要快去找員警。”白湘宇又以手代腳一點點爬到離他近一點的地方,極其認真
地告訴他,“你知道員警在哪裡嗎?要不要我帶你去?或者也可以打電話,號碼是110。114是查詢台,你
可以問服務小姐明天會不會下雨,120是急救電話,如果你家裡有人生病了,可以讓他們派救護車來。救
護車你知道嗎?我沒有坐過。我通常都坐汽車,汽車有四個輪子,兩個輪子的是自行車……”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誰?”強行插進他的滔滔不絕裡,一問再問。如果他故意裝瘋賣傻,絕逃不過他的眼
睛。
可是那小臉上的神情絲毫讓他看不出任何“裝”的痕跡。本來白湘宇就是個單純得如同清水一樣的人,一
眼就能望到底。就算這兩年裡讓他學會戴著面具做人,王曄閱人無數的利眼又怎會看不出破綻?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不過你可以告訴我。如果你告訴了我你的名字,我也會告訴你我的名字。我的名
字是白湘宇,‘白’是白色的白,‘湘’是湘妃竹的‘湘’,我媽媽的名字裡也有這個字哦,‘宇’是宇
宙的宇……糟糕,你還沒告訴我,我就把自己的名字說了……”他趕緊閉嘴,懊惱地咬著唇。
王曄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的表情,這時才深刻體會到什麽是精神失常。說話不著邊際,有點傻又不是很傻,
說話時認真地看著人的眼睛,卻無法從他的眼睛裡看到清明。
他嗤笑一聲:“你的名字我早就知道了。不用太緊張。”
白湘宇頓時睜大了眼睛:“那你知道你的名字了沒?”
王曄搖搖頭,一個瘋了的人,何必跟他在這裡浪費時間?“好了,時間不早了,早點睡吧。”
“哎哎,”白湘宇急忙跟著他站起來,緊緊地跟在他後面,“你們老師沒有告訴過你嗎?名字是很重要的
東西,如果你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別人就沒有辦法稱呼你,如果這樣,老師就沒法表揚你了。因為她不知
道怎麽叫你……”
王曄被他一直跟到門口,忍無可忍,回身說:“好了!我知道我的名字。”
白湘宇呆了呆,像怕別人聽到似的壓下聲音問:“那你叫什麽?”
“王曄。湘宇少爺,我叫王曄。”刻意模仿著初次見面時的語氣,那個聲音毫不掩飾惡意的嘲諷和期待。
瘋了的人,會不會連記憶也一起失去?如果連這個名字也忘了,再讓他留下來還有什麽意義?
白湘宇聽到,像是被什麽擊中了,完完全全地呆掉,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神情呆滯地看著他,面上滿是
不敢相信和被傷害了的神情。“王曄?……原來,你叫王曄……你明明都知道,為什麽剛才還一直問我?
”
他很難過,實在太難過了,泫然欲泣地別過頭:“我以為你是真的不知道,才告訴了你這麽多。可是你明
明知道……你當我是傻瓜嗎?逗我很有趣嗎?真……太過分了!”
王曄呆楞地張了張嘴,又無措地閉上。思緒已經被他弄得一團糟,這個完全不能再以常理來推斷的人,他
該拿來怎麽辦?一時間被他的傷感弄得簡直無言以對。瘋了的白湘宇果然比正常時難對付多了。
他放棄地打開門準備回房睡覺,明天等陳川浩回來,讓他找個地方安置他吧。再玩下去已經沒意思了。
正要跨出門去,衣服卻被從後面拉住了。驚訝地回頭,那雙隱隱閃著盈光的美目委屈而憤怒地瞪著他:“
你這個人怎麽可以這樣?連道歉也不會嗎?”
道歉?!王曄皺起了眉頭,一個瘋子居然要求他的道歉?簡直可笑極了!一把把衣服從那白皙的手裡扯出
來,抬腿就走。結果還沒等他跨多一步,又被扯住了。
“你別太過分!別以為我真的不敢對你怎樣?”他氣得一回頭,又粗暴地把衣服扯回來。
瞪上那雙氣得要燒起來的眼,泛起秋水一樣的光澤越來越明顯。從一開始,他就無法抵抗這雙眼睛。對視
了三分鍾,最終還是他敗下陣來,煩躁地皺緊了眉頭,不耐煩地丟了聲:“對不起!對不起總可以了吧?
”
美目中的水光來得快也去得快,霎時間就不見了蹤影,小巧的下巴勝利地一抬,完全稱得上喜笑盈盈。“
呵呵,那我就原諒你吧!”
說著,那個把他氣得半死的身影特別驕傲地一轉,門隨手就在他面前關上了。在合攏的刹那,他聽到了裡
面傳出的低聲的嘀咕:“王曄……怎麽這麽耳熟呢?”
就為這一句,註定,他們的糾纏還未到盡頭。
王曄沒再去看過他。暫時,他還找不到好的方法來對付變得難纏的瘋子白湘宇。
只是每天夜裡,他打開書房的窗子,能聽到正在頂上的方向傳來那重複又重複的歌聲。像被關在籠子裡的
夜鶯,幽靈般地迴響在墨一樣的深夜,比哭泣哀號更讓人難過。
他點起煙,沈默地聽著,那個歌聲穿越了時間,把他帶回夏日裡白花盛開的山坡。
雖然鮮明的有著金色的陽光灑落,可是他現在卻覺得,那白得刺眼的,與其說是花,不如說更像雪。綠得
深濃的夏草上覆滿潔白的落雪,冷冷地閃耀著太陽的光。單調的歌聲高越迴旋,一點點地飄蕩在溫熱的風
裡,輕慢而不散。
那夜,幾個人跟他在書房裡議事。待到完畢,眾人紛紛離去,留下整理資料的陳川浩為了散去一屋子濃窒
的煙臭,打開了窗。夜裡的風冷而清,跟著吹進來的,還有那清越如孤島上的歌聲。
王曄無聲地又點起了煙,陳川浩繼續著手裡的動作,不經意地說:“湘宇少爺好像特別喜歡這首歌。”
停下來,看看王曄沒有做聲,也沒有生氣,於是他也繼續輕鬆地說:“唱了這麽久都沒膩。而且還總是這
兩句,連我都會了。”
“哦?”似聽非聽,王曄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
陳川浩受到鼓勵,大著膽子答:“是啊,兩年啊,一有空就唱,特別是在夜裡。只要在家,身體好的時候
……”
王曄的手停了下來,眼睛看著窗外,看不出任何表情。“是嗎?身體好的時候?”
那是什麽時候,大家心照。陳川浩不敢再說,匆匆收拾好東西,低聲告退,正要出門,王曄沈沈如在霧中
的聲音又再響起:“知不知道一個人不停地唱一首歌代表什麽?”
陳川浩想了想,說:“大哥,其實那兩年裡,我一直覺得湘宇少爺是為你唱的。可是現在……”他無力地
搖頭。多少愛恨,豈是一首歌能夠說明?
像風一樣自由,並將贏得勝利。
既然這已經是結局,為何那首歌依然會響起?
煙嫋嫋地升起,消散在歌裡。
灰燼跌落,如同燃盡的愛情。
不自覺地,又走到了這扇門前。推開門進去,依然不開燈的內室,下弦月微薄的光亮艱難地透進來,小小
的人影如同蜷縮地坐在窗子的一角,長長的窗簾垂到地上,逶迤出流水一樣的線條。無論什麽,只要有他
在,連空氣也會變得寧靜而安詳。
隨著他的走近,歌聲又停了。灰白的月光裡,那張轉過來的絕的臉龐輪廓被稀薄的光勾勒出不明顯的光暈
,疑幻似真,猶如水中月的倒影。王曄便是抱著不能驚碎這片倒影的心情輕且慢地在他對面坐下。迎著微
弱的光芒,比月色更美的人兒綻出一朵花開的微笑,輕輕柔柔的,如同冬夜裡棉雪飄落,在天空中劃下的
痕跡。
“不怕我了嗎?”每次每次,王曄覺得,這輩子他也許都無法逃過這個人微微一笑的蠱惑。在這樣充滿魔
力的笑容裡,他也會不自覺地笑起來。
仍然睜著溫潤如玉的美目,白湘宇笑得暖人,語調卻非常冷靜:“為什麽要怕你?我已經知道你的名字了
呀。你叫王曄對吧?對了對了,這麽多天沒見到你,我一直想告訴你的。”
“什麽?”
“我忘了。”
無辜又理所當然地對上王曄漸漸掩蓋驚愕的慍怒,他的腦子不清楚啊,他難道還不知道嗎?既然這樣,他
就好心一點告訴他吧。
“哎,”白玉般的手掌在面前做著招引的動作,王曄雖然有點不太高興,可還是湊過去了。就這樣在他的
耳邊,小聲得不能再小聲地把一個驚世大秘密告訴他:“我跟你說,那天我聽到他們說啊,我的腦子有毛
病,是瘋子。這件事很重要,他們只是互相悄悄地說,都不告訴我,沒想到我還是偷聽到了。嘻嘻。我現
在就只告訴你一個人哦,你不要告訴別人,噓,不能說。知道嗎?”
笑容早已不知跑到哪裡去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王曄此刻的心情用“生氣”來說明是萬萬不夠的。那是
種憋得難受的感覺,氣在胸臆間徘徊著要衝出來,卻在喉間壓抑,要拼命忍耐才能不拎起眼前這個自己都
知道自己腦子有毛病的人大吼大罵一頓。
把王曄的沈默當作同意了,白湘宇放心地又坐回去,百無聊賴地繼續對著窗外唱歌。
王曄不是不敢對他發火,而是如果跟一個瘋子計較,那真連他的腦子也有問題了。這裡的寧靜是他覺得舒
服的原因,所以沒有站起來就走。
悶氣從嘴裡出來,化成低溫的語調:“這樣唱一夜的歌不會累嗎?”
“會。我的嗓子好疼。”好高興終於有人來關心他這個了,趕緊說詳細一點,“你知道嗎?千萬不能熬夜
哦,夜裡不睡覺容易上火,我這樣辛苦地每夜裡唱歌,更是會喉嚨疼得不得了。很辛苦,很辛苦,千萬要
注意。不過劉媽好好,每天都給我煮糖水,冰糖雪梨耶!你吃過嗎?就是把雪梨……”
“既然這樣,為什麽不睡覺?你唱歌大家都睡不好。”他已經摸清楚了絕不能等他自己停下來再說話的規
律。他毫不懷疑這個瘋子一找到人說話,能喋喋不休地自說自話一整晚。
“啊?是啊?大家都睡不好?為什麽呢?我唱歌不好聽嗎?可是這首歌很好聽啊,你以前有聽過吧?名字
就叫……”
“為什麽不睡覺?你不唱不行嗎?”
“不唱就沒事可做啊。我又不喜歡看電視。現在的電視都好弱智,這個喜歡那個,那個喜歡那個,那個再
喜歡這個,我實在受不了這種劇情。不過廣告很好看,我最喜歡那個小女孩把……”
“為什麽不睡覺!”終於吼出來了。他已經覺得額上的青筋在一跳一跳。是他的錯,不該一下提出兩個問
題──雖然這根本就是一個。這個人絕對只會揪住最後一個問號,然後借題發揮滔滔不絕。(星煬:唐僧
~~~~~~|||)
“……”被這個音量嚇住了,眼睛直楞楞地看著眼前要抓狂的人,半晌才小心地再出聲,“噓,大家都在
睡覺,你這麽大聲,很沒有道德。如果被人罵了,我可不幫你哦。而且你以後就再也不能過來玩了。我們
就這樣小聲地說話,他們就不會知道。你怎麽這麽笨呢?”特別惋惜地看著這個明明一臉聰明相的王曄,
唉,一定是他爸媽沒有教好他。好可憐!
王曄今晚的耐力到了極限,終於選擇退場。
“你繼續。我回去睡覺了。”他明天還有一堆的事情,哪比得上這個每天在家吃飽就睡,睡飽還唱一夜歌
的超級閒人。
“啊啊,就回去了?再坐會兒嘛。”實在覺得很突然,跟著站起來,嘴巴也不停地希望繼續感化他,“這
個時間都沒有人來了,就只有你一個會來……”
是啊,還有誰像他大半夜地自己跑來受頭痛之苦。相比之下,那些下人個個比他聰明。
“……我是很高興你能來的,真的,你要相信我的誠意。要不,我再唱歌給你聽?或者你喜歡玩什麽?我
講笑話給你聽好不好?我講的笑話很棒的哦,小兔子買麵包的故事你聽過沒有?特別特別好玩,我講給你
聽好不好?”
正說得高興,沒料到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腳步,直直就撞了上去。哎喲!摸著鼻子,這人是鐵做的?
這麽硬!
“那個故事……”
王曄已經無法判斷,精神病人的記憶狀況究竟是怎樣。也許明天他要去問問醫生。
鼻子揉揉,沒有這麽疼了,才開口繼續:“哪個故事?你要聽哪個故事?說出來,也許我知道。不過我自
己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以前有人老給我講故事……”不自覺地,聲音低了下去。斷斷續續,終於停了。那
個給他講故事的人啊,唉,不能想,想了頭會痛。
王曄低頭看著他,很久很久沒有出現的感覺竟像蘇醒了一樣,在心裡蠢蠢欲動。一咬牙,擠出一個嘲諷的
笑,給自己。別蠢了!不是都化成恨了嗎?他現在腦子壞掉了,難道你的心就軟了?
想想當初,你是怎麽走出青龍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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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打開了,他頭也不回走了進去,門緩緩地在他身後關上。他站在門後的小道等待野獸來臨,他身無長
物,野獸來了,他必死無疑。可是等了很久,野獸也沒有出現。他忽然明白了,這其實才是那扇通往自由
的門!”
“……”
“騎士在發覺了這個事實之後緩緩地跪倒在地上悲戚而絕望地哭泣,他保全了生命,而他心胸中澎湃而美
麗寧願為之付出生命的愛情卻在這一瞬間死去!”
“……”
“……”
“……完了?”
“完了。”
“好啊!萬歲!我們去吃劉媽做的點心吧!”
“……你不問我了?”
“什麽?”
“‘愛是什麽?’”
“你不是告訴過我很多遍了嗎?愛是這個愛是那個,嘻嘻,還說我腦子有問題,你的腦子也有問題吧?哈
哈……”
“那你告訴我。”
“……點心!點心!我來了~~~~~~~~!”
6.
雖然患者在以前沒有饒舌的習慣,但也有可能是出於某段時間的自我壓抑造成的。
壓抑?
是。比如長期地封閉自己,少說話,少活動,精神處於自我控制甚至是強行壓制的休眠狀態。患者是否發
生過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才這樣消極面對,將自己與外界半隔離?這樣早就應該到心理醫生處或精神科
就醫,否則壓抑到達極限,很容易使精神全面崩潰。也就是精神失常。當然……很遺憾,患者現在已經是
這樣了。所以在崩潰之後會出現與此完全相反的表現,比如你所說的愛說話,一開口就停不下來了。但我
想這也只是暫時的狀況,等發洩完了,加上藥物的輔助治療,慢慢會恢復到他的本性狀態。
沒有治癒的方法了嗎?
這個,精神病的治療只能慢慢調養,況且他並非由外傷或器質性原因引起病發,心因性精神病很難通過外
作者:
Ethan2008
時間:
2009-6-30 20:02
部器械手段來強制扭轉。如果可以,還是送到專門的醫療機構會比較好。把握也比獨自在家吃藥要大。
……關於他的記憶……
他並非記憶受損,所有的記憶在理論上都是完好的。但如果受過某些打擊,從自我保護的角度,大腦會自
動封閉某些記憶。這方面的記憶也許在以後還會出現,也許一輩子也不會再想起了,就像真正的失憶一樣
。但鑒於目前他的精神已經異常,所以記憶的完整狀態很難做出準確的判斷。只能慢慢觀察他的表現。
因為副手大多都是青龍幫裡出身,對這邊的情況比對馬來一帶都熟,白虎會雖然是靠火速吞併其他幫派而
崛起,但也漸漸站穩了腳跟。作為異軍突起的大幫,雖然王曄強悍冷硬的作風使得道上一片風聲鶴唳,但
他並不冒進,也懂得圓滑地運用手腕,在尤其是手下還有陳川浩這種精明能幹能獨當一面的人物,說實話
,他並不太辛勞。至少不比在馬來拼搏的那兩年辛勞。
誠如醫生所說,白湘宇只是需要發洩,兩年來的少言寡語在一個月裡得到了充分的補充。而之後,他就基
本能做到有問有答,即使說話,也不會一扯一大堆。
面對這個已經不熟悉的人,王曄只能暫時觀察。反正他也不會惹麻煩,每天都老實地呆在屋子裡。
只有一次,他們在書房開會時,他突然闖了進去。說“闖”也不太準確。他是敲了門的,只是沒等屋裡反
應,就直接推了門。使得原先敲門的動作根本只是做個樣子。
被打斷了的屋子裡近十個人眼睛齊唰唰地望過去,穿著柔軟的純棉白睡衣的白湘宇局促地站在門口,畏縮
的表情十足像個孩子。他沒想到竟然有這麽多人,驚慌起來,急忙在人堆裡尋找那個人。
只聽到那聲冰冷的質問響起:“有什麽事?”
他一抬眼,看到寬大的書桌後坐著的正是他,高興壞了,急忙伸出手連連招呼他過來:“你來。”
用手撐著腦袋正在聽彙報的人銳利的目光對他只是一掃,又冷冷地回到桌面上的報告。“劉媽呢?”
那個正擔心得不得了的婦人從門的旁邊擠出來,緊張地對他陪個笑臉:“先生,少爺他說什麽都要來見你
,我實在……”
“出去!”
“這……”劉媽不敢多言,趕緊扯著白湘宇的袖子,“少爺,走吧。先生正在忙……我們回房,我給你拿
點心吃。”
“不,我得告訴他,很重要的,哎,王曄,我想起來了,真的,你不要聽嗎?就是那個……呀呀,劉媽,
我還沒說呢……這樣不行,劉媽……”
終於把他弄出來了,連忙把門關好。劉媽擦擦頭上的汗,剛才王曄散發出來的寒氣,腦子不正常的少爺沒
感覺,自己是已經萬萬受不了了。王先生那個人,可不比兩年前還是老爺手下的樣子了。
就這樣,白湘宇被送回了房裡。劉媽怕他再亂跑出去惹王曄生氣,連房門都鎖上了。
經過一個下午,書房的門才重新打開。人散盡了,最後出來的胖子全和陳川浩看到哭得一臉淚的劉媽站在
門邊,急忙問:“怎麽了?是少爺?”
劉媽只會拿手絹抹眼淚,連說話的聲音都不穩。“先、先生有空了嗎?能不能……去看看我們少爺?”
王曄去看,寬敞的房間裡,白湘宇跪在地板上,一筆一劃地寫。無論誰叫,也不理睬。只是寫,忘我地,
專心地,似乎整個人已經掉進了他寫的字裡。
曄。
下人每天的勤力打掃,淺棕色的地板光亮得能反射出人影來。現在,靠窗的那一小片,已經寫滿了字,大
大小小的“曄”,乾涸而變得深濃的紅色被夕陽一點一點渲染上其他色彩。淡淡的金退變成朦朧的橙,很
快火燒的紅掃過,又被曖昧的紫代替了。
天色漸濃,寫字的手指上再也劃不出字跡,白湘宇停下來蘸蘸額上,都已經幹掉的液體讓他疑惑起來。
“劉媽,寫不出來了……”他坐在地板上,看著終於被放開的劉媽撲到他的面前,一把抱住他,不停地哭
。
“少爺,少爺,寫不出就不寫了。你看身上都髒了,來,我們去弄乾淨。”
“可是……”他抬起頭,一下子看到站在門邊陰沈地一言不發的人,高興地跳起來,“啊,你來了。你看
,我就是想告訴你,我的曄跟你的名字一樣啊。我怕我又忘了,趕緊寫下來。來來,”他過去拉他走近點
兒,“看,就是這個字哦,你的也是嗎?”
王曄沒有看字,只是看著他,眼神冰冷而犀利,試圖從那張只在一味微笑的臉上看出任何顯示著清醒的蛛
絲馬跡。白湘宇沒有得到回應,不解地望住他,兩簇眼光的交接,王曄似乎是受不了那水波一樣清澈潤濕
的眼睛,眼神一閃,答:“是。我的也是這個字。”
“我就說嘛!難怪聽起來很耳熟!”白湘宇歡快地拍了一下掌,又看劉媽,“劉媽你說是吧?”
劉媽期期艾艾地應著,小心地想過去繼續拉他:“少爺,我們去清理一下吧……”
陳川浩也很不安,這樣緊張的局勢,任誰都看得出王曄已經在爆發邊緣。白湘宇現在瘋了,即使把他掐死
也不能一解王曄積蓄已久的心頭之痛。他在後面正要出聲分散注意力,就聽王曄淡得聽不出情緒的聲音說
:“川浩,把這裡整理一下。”
不敢輕慢,連忙應了。眼見著王曄那雙可以直接把人的脖子擰斷的大手一把拖住白湘宇就往浴室走。
劉媽嚇得心臟都快跳出來了,緊趕慢趕地跟在後面連聲說:“先生,小心弄髒,我來就行了。”
王曄停下來,回身,刀光一樣的眼神對她一掃,她已經動不了了。“我說我來,你有意見?”看了眼被扭
痛了胳膊正呲牙咧嘴的白湘宇,不屑地笑了聲,“而且,他早就很髒了。”
拖到浴室裡,把不安份的一直企圖甩開他的手的人丟到椅子上。去找了條乾淨的毛巾,蘸了溫水,一回身
,看到那個人直挺挺地站在離椅子最遠的角落裡。
“過來。”從頭到尾,他的聲音都像浸過了冰水,沒有溫度。可是湘宇少爺也很強。
搖頭,很堅決地把那頭柔軟的黑髮甩得要散開似的。抿緊了唇,表情極其堅定。王曄皺緊眉,直接走過去
,一把拉過他,再次丟到椅子裡。那個人一沾到椅子就跳起來,被電了一樣。
王曄看他那個樣子,有幾分了然:“為什麽不坐?”
“怕。”乾淨的聲音裡揉進了膽怯,有小小的顫音。
嗯,就是那麽回事。這是小事,懶得再管他。不坐就不坐吧,反正他夠高,夠得著。
“那過來這邊。”主動站開一點,靠近洗手池,讓他對椅子的恐懼不會轉移到自己身上。
邊瞪著好象隨時會跳起來咬他一口的椅子邊挪過去,兩年的時間他也長高了,能到王曄的下巴,雖然還是
瘦。
柔軟的毛巾沿著下巴的血跡擦上去,一點點,仔細而小心地,開了溫水,殘留的血被水沾到白毛巾上,化
成淺淡的芙蓉花一樣的水紅。
很久沒有這樣細緻而真切地看他了,在明亮的燈光下。依然細膩得看不見毛孔的皮膚,只要稍稍用力,即
使是毛巾這樣輕軟的東西也能在那柔白上留下潮紅的痕跡。
資料中說長水幫的幫主有SM的特殊嗜好,方鳴為了拿到他手上那塊地而把白湘宇送給了他一個晚上,即使
第二天一早趕緊接了回來,也躺了快一個月才勉強下得了床。不過方鳴也怕他真的被玩壞,找不到第二個
這麽好用的替代品。從此也不敢隨隨便便再“出借”。
不必看他睡衣下的身體,也能猜到被留下了什麽樣的痕跡。不過也是他賤,主動願意留在方鳴身邊,任何
苦都是他自找的,王曄一絲半點都不會同情。
想著擦著,擦到額頂髮際的那個小小的發源地了。如果不是親眼看到的人,是無法想像只有大概兩毫米的
很小的一個口子,只因在血管密佈的頭上,就能流下那麽多的血。足以讓他拿來揮毫寫滿一小塊地板的。
熱水碰上去,還有些疼,白湘宇“!”地倒吸了口氣,瑟縮了一下,就感到一個比毛巾更溫熱的軟乎乎的
感覺貼上了他的額角。一個柔軟而有韌性的東西在來回舔著那個破口,很舒服,很溫暖,像極了他記憶中
的那個暴風雨夜,簡陋的旅館房間裡生命中第一次感受到“我愛你”。
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一心一意地體會。也,聽到那聲淺淺的歎息。
灼熱的陽光從細碎的枝椏間灑下來,暖風徐徐撥動他的衣裳,薄雪一樣潔白的柔嫩花瓣掃過他的臉龐,那
個人在寵愛地細吻,絲絲點點,都是幸福的味道。當他睜開眼睛,會看到晴朗的天空,淡藍的,又高又遠
,在手永遠觸不到的地方。濃鬱的芳草,碧青的,又多又密,延伸到眼永遠看不完的地方。我愛的人,近
在眼前的,一伸手就能牢牢抱住。
我不想摸到天,不想看遍地,只想,只想,和你在一起。
幸福地,比所有人都幸福地,在一起。
“噠噠噠”門被敲響了,人被驚醒了。眼睛睜開了,他不在這裡。
“大哥,少爺的衣服。”
兩個沈浸在幻想中的人都是一驚,王曄離開了他的傷口,白湘宇放開了雙手。
門打開,伏在門上的兩個人差點跌進來。
“大哥……” 胖子全奉上新的睡衣,小心翼翼地探向浴室裡,希望少爺還沒被老大拆骨洩憤。劉媽遞上
內容齊全的救護箱,沒有聽到哭聲,少爺不會被打得已經哭不出來了吧?
東西被一把拿走,“砰”!門再次關上。
翻出創可貼,用力地貼上去。剛才、剛才……都是一時衝動。
白湘宇被他的力氣按得腦袋直往後仰,回過神,“哎喲!”叫出來。
“把衣服脫了。”王曄拿著新衣服,不耐煩地吆喝。
看他不動,又大聲喝了一次:“沒聽懂啊?把衣服脫了!”
他不是沒聽懂,是……不想。
王曄的耐心總是被他一次次挑戰,今天心情特別不好,別怪他對病人動粗。衣服往椅子上一擺,直接上去
幫他脫。
“不要,不要!”白湘宇不住地後退,極度的緊張使聲音變又尖又高。不管多少次,他都會害怕,顫抖得
無法自己脫下衣服。所以常常都是被扯得一身破碎。
看他恐懼得連眼神都在抖動,水波連連晃蕩,像是隨時會傾覆。他皺緊了眉,強自耐下性子:“你的衣服
上沾了血,換新的好些。”
“不要!不要!”他說他的,白湘宇只管喊自己的。場面變成雞同鴨講。他的長臂一伸,搭上了他的肩。
“煩不煩啊?只是幫你換衣服而已……”剛碰到他的扣子,他整個人一下蹲到地上,縮成一團,一直不停
地搖頭。
王曄被晾在那裡,看他怕成這樣,火氣沖到頂點,一拳過來,對面的鏡子被打得粉碎。
驚脆的碎響回蕩在不算狹小的空間裡,白湘宇驚得已經忘了恐懼,呆呆地抬頭看他。
緊張又急促的敲門聲再次響起,這次王曄過去一把把門打開,丟下一句:“幫他收拾好。”說完,揚長而
去。
劉媽跟胖子全跌進來,陳川浩在最後,看了一眼現場,立即過去拎起救護箱就追出去。劉媽沖過去抱住白
湘宇,緊張又仔細地打量:“少爺,少爺,你怎麽樣?”
“沒事的,”胖子全站在被打成放射狀散開的鏡子前,那中間的凹陷深得似乎已經嵌進了牆壁。縫隙間沾
著的血,一滴滴慢慢順著邊緣流下來,像極離人傷痛的眼淚。
“大哥只要跟他在一起,傷的都是自己。”
陳川浩在書房找到王曄,還淌著血的手指間已經夾住了一根煙。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沈思地,看著昏
沈暮色中的花園。
“大哥。”輕聲地打了聲招呼,不必再多說,拿出東西清理傷口,再熟練地替他細細地纏上紗布。
“川浩,我錯了嗎?”白稀的煙氣散著,一樣飄渺的還有透過輕煙變得空寂的聲音。“我是不是應該當時
就把他跟方鳴一起殺了?現在變成這樣,他瘋了,我也快要跟著瘋了。”
“大哥,”專注地為他包裹傷口而一直低著的頭垂得更低了,回答像秋天裡吹落樹葉的風,清冷而無奈,
“如果他死了,你還會站在這裡嗎?”
“川浩……”
他抬起頭來,因瞭解而變得悲憫的神色讓王曄不自覺地停住了。“大哥,從開始,我們就看得很清楚。所
以到了這一步,不管是少爺,還是你,都要活下去。”
“川浩,你忘了,小方是怎麽死的?”
“我沒忘。可是少爺不願離開,也許有他的理由。小方……是運氣太差,才會給方鳴抓住。也是我的錯,
我該跟他一起去的。”難過得要落下英雄淚來,當時當日,情同手足的小方。
“那是陷阱,不管誰去都一樣。可是如果沒有他,這個陷阱根本就……”
“大哥,如果沒有他,什麽都不會改變了。沒有白虎會,沒有你被逐出,沒有我們的叛離,青龍幫也會傳
到你的手上。”激憤的語調一轉,仍是如雨前的天空般的壓抑,“可是沒有如果,所以不要再說如果了…
…小方是條硬漢子,他不是為少爺死的,是為了你!為了白虎會。不要把這個再怪在少爺身上,也放過自
己吧。”
“川浩,你會這麽說,是因為你不知道被最愛的人背叛的味道。”
陳川浩收起了救護箱,臨走,仍是低靡的語調:“可是我知道,少爺就算瘋了,也還是會寫那個字。”
一地的血紅,大大小小,深深淺淺,一筆一劃,用鮮血寫就。鋪天蓋地地襲來,他不由閉了閉眼。
曄。
我的曄……
當初,他一筆一劃寫在他的手心。
紛繁的白花如雪翻飛,湮沒了綠樹長草。
花開一季,夏雪無晴。
又有誰,知道花的心情?
手傷隱隱地痛著,代替心滴出看得見的血。
他不是不知道他害怕的原因,而是,不能忍受,在他眼裡,把他,和那些人一樣看待。
痛與痛,是如此的矛盾。
不知過了多久,飄渺的夜色中又響起了夜鶯的歌聲,一陣陣地飄蕩,像風起的白羽,淒清而優美。
小小的身影依舊蜷縮在窗的一角,明明是那麽高的人,卻因為太瘦,看起來分外的小。像是一抱就能藏在
懷裡。
歌聲停了,安靜地看著他坐在對面,兩個人靠在窗上,高高的窗,盈潤的月,童話書裡的插畫一樣美麗。
“為什麽總是唱一樣的歌?”
“因為,思念。那個人,跟你有一樣的名字。”
“也許就是我。”
“不,你們,不一樣。”
閉了閉眼,又睜開:“有多想他呢?”
波光粼粼,泛著哀愁。修長美麗的手撫上胸口:“想到,這裡會很痛很痛。”
“既然很痛,就不要想了。”
“不行,不想就會呼吸不過來,像要死了一樣。”
被震動的眼底忽然精光一閃。“你今晚的話很少。”
“因為我累了。我今天受了傷。”
“那為什麽不睡覺?”
“……不敢睡。”
“哦?為什麽?”
“因為有鬼,全身血紅的鬼……我一閉上眼睛就會爬過來,一點一點,慢慢地爬過來,沒有手,用骨頭指
著我,對我說,……啊──”
在驚懼的叫喊還沒有完全沖出喉嚨,就眼前一花,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就像,那個人的懷抱一樣溫暖。
精光掩進了低垂的眼簾,化為細柔,像窗外的星星,都映入他的心底。
大手在安慰地拍著他的後背,低沈的嗓音如催眠一般從耳朵傳到腦子裡:“有我在,誰都不敢來。好好地
睡吧。”
把他抱到大床上,剛剛並排躺上去。他立即向外挪開一點,秋水般溫潤的眼中流露的小心的戒慎和惶恐讓
人心疼。他沒有靠過去,保持著姿勢,等他看了一會兒,才悄悄地慢慢地移過來。
“鬼……不會來嗎?”
“不會。”
“如果來了呢?”
“我幫你打他!”
純黑的瞳孔順著他的話語映出纏著紗布的右手,嗯,今天親眼見過,放心了。輕輕的微笑如花一樣悄然綻
放,又靠過來一點。
十幾分鍾後。
“怎麽還不睡?”美得如夢的大眼睛依然圓睜,在黑暗中像寶石一樣熠熠閃光。
“我不習慣在夜裡睡覺。”誠實得直白的話讓他的心沒來由地一酸。
要麽不敢睡。要麽不能睡。
“那要怎麽辦?”
“我的嗓子很疼了,你給我唱歌好不好?”
“……還是講故事吧。我給你講個公主和騎士的故事。”
天色微明的時候,王曄就自動醒了。長期保持著早起的習慣,他應該準備下去吃早飯了。
剛要起身,忽然衣服被什麽扯住,一低頭,想起昨晚同情心氾濫的結果。
又是一個“好久”──好久沒有看著他熟睡的樣子了,像小貓一樣可愛的睡姿,喜歡蜷在一起,緊緊地靠
著人取暖。忍不住低下頭去,細細地看。精靈的容顏,美麗得不可思議,讓人永遠都看不夠。
時間不早了,他該起來了。而且太晚的話給其他人看到,又會引起不必要的猜想。小心地把衣角從那雙生
怕他半夜跑了而拽得緊緊的手裡一點點地拉出來,好不容易完成了,正要下床,忽然白湘宇一聲低呼。
趕緊回過頭去,是作噩夢,呼吸變得急促,眼睫微微顫抖,喉嚨裡發出不清晰的單音。他伸出手去,想拍
拍他,結果還沒伸到,白湘宇臉色已變,驚惶地皺起了眉頭,不安地翻動起來。
他連忙過去抱住他,企圖安撫,懷裡的人卻一聲低喘,大喊出一個字:“曄──”眼睛驀地睜開了。
還沒有焦距的雙瞳對到王曄的臉上,初醒的時分顯然還沒弄清楚眼前的人是誰,只知道應該急忙地閃躲,
急急地掙脫爬到距離最遠的床邊,又縮成一團,慌亂地雙手抱著頭,如小獸般帶泣低鳴:“我、我什麽都
沒說……不要打我,我什麽都沒說……不要,不要,求求你……”
王曄被他這一連串完全依靠身體直覺反應的動作嚇楞了,看到他那樣的慌張,五臟六腑都翻騰起來,像有
雙魔鬼的手在一片片把他的心撕裂。
他慢慢下了床,隔著床對他說:“我不會打你。乖,過來。”
還是搖頭,慌得不知所以地搖頭。渾身顫抖。
他緩緩地伸出了手,低沈的聲音嚴肅而莊重:“過來。有我在,沒有人能打你。”
慢慢地等著,兩個人的時間,就像流水經過山澗,潺潺地淌,充滿舒緩的溫柔。
雪落下來,化作漫天的飛花,白得晶瑩,透得過夏日的陽光,是精靈的羽翼。
小獸顫巍巍地抬起頭看他,那脆弱而小心的眼神讓人心都要碎了。
這是個保證嗎?為何他的聲音聽起來這麽讓人信服?
就像……就像曄一樣。
看著,一點點,一點點地動作,終於,爬進了那個為他張開的懷抱。
“乖,不怕了。”輕撫著依然顫抖的單薄的脊背,王曄心裡的酸澀苦痛比任何時候都要濃重。
抱住他的刹那,心底的苦澀泛上來:為何,連恨也這樣難?
當初踉蹌地走出青龍幫,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只有一個聲音在空冥中不停地問: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湘湘……
子彈劃破長空,帶著呼嘯而來。縱使身體的反應能帶著他逃過第一槍,可是變得遲鈍的頭腦卻依然是生命
最大的敵人。
零亂的槍響,是胖子全一把揪住他往道旁的灌木叢一滾。
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說,焦急的眼眸裡滿是了然的同情。
為了追隨他,連他也主動離開了。陳川浩和小方留在裡面,東山未起的時候,一切都還能有個接應。
於是,重回馬來,勵精圖治。
後來,是白起山的暴斃,方鳴一掌江山。
白少爺跟青龍幫,成為新幫主的所有。
歷史的帷幕,在悄悄拉起。
7.
一連幾天的雨,不大,可是淅淅瀝瀝,綿長得讓人鬱躁叢生。
王曄手支在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雨霧,似聽非聽地聽著房間裡那把沙啞的嗓子在一遍又一遍地重複:“
……如果貴會跟我們合作,整個東南亞的海路貨運線都能在掌握……不僅我們長水幫能有不小的贏利,貴
會貨船往來也是極大的方便。像貴會這樣大部分生意駐紮海外的,成了自家人辦事說話都……”
“你們幫主最近可好?”斜飛著眼睛,風雨不驚地瞟過去,懶懶的聲音輕易就把話插斷了。
“呃,鄙幫主一向康健,多謝王先生問候。”雖然不明白為什麽突然就問到了這個,但這個王曄為人行事
是有名的難以捉摸,刁鑽詭異,還是小心應付的好。
“既然如此,為何不是他來跟我談?派個小小的堂主,何以見得貴幫的誠意?回去告訴你們幫主,合作不
是不可以,備好詳細的資料再來談過。”
還要幫主親自來?真是不好對付。倉皇地站起來:“不不,派小人前來絕無怠慢之意,確實是鄙幫主近日
有些雜事纏身,脫不開身。這個……”
“那就等他有空了再來。”雙手撐在桌上,輕利的眼光一閃,那人竟不懾其銳,不由垂眼避了過去。“兩
幫合作事宜重大,太多條件需要商談,陳先生權責所限,如果回回都必須回去請示,豈不耽誤工夫?我的
雜事也多,賠不起這個時間,所以請貴幫林幫主親自來談也是這個道理。還有事忙,就恕我不送了。阿全
,替我送陳先生出去。”
看著胖子全客氣地將那人押出去,他慢悠悠地開口:“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一直站在他身後的陳川浩微低下身接話:“條子那邊放話出來了,不把林永富送進死囚室事情就不算完。
”
“嗯。就讓他們自己鬥去吧,趁長水幫現在不穩,水路那邊可以慢慢擴展過去了。幫我聯繫吳家幫,我請
吳胖子吃飯。”
“是。”
數日前在一所秘密的大宅裡發現一具男孩的屍體。全身傷痕,死狀可怖,法醫證實乃死前受過嚴重的虐待
,多處軟組織及重要部位受損,內出血導致死亡。出事地點是在長水幫名下,也有確鑿證據證實死者當晚
由長水幫主林永富帶回。林永富喜歡跟男孩玩SM遊戲已經是不是秘密的秘密了,此前已經發生過幾次事件
,都因他在黑道的勢力,又在警方那邊略有些人脈,那些男孩又都是賣春的MB,隨便交代了幾筆也就過去
了。本來林永富以為這次也一樣,不想那個他在舞廳看上的狂妄小男孩竟然是警察局副局長的兒子!結果
只用一句話就可以概括──夜路走多了終於遇上鬼。
其實這種多事之秋來找白虎會合作並非真的以賺錢為目的,而是天外來客一樣出現的王曄竟跟警察局長有
過命的交情!具體的種種沒有人清楚,但警察局長對他禮讓三分,並經常為白虎會開綠燈是道上人耳聞目
睹的事實。而白虎會是有名的不幫外人,所以長水幫想借合作跟白虎會拉上關係,甚至有意在合作中讓出
大半利益,好讓王曄變成“自家人”。現在林永富被關押在警局,因為嫌疑重大,又被警方做了手腳,不
得保釋。偏偏他們派來的堂主又自作聰明地想先拉好了關係再把事情當“家醜”說出來,還來不及透露意
圖就被王曄佯裝無意地推走了,委實是啞巴吃黃連。
而會更讓長水幫鬱悶的另一個事實是:從頭到腳,這件事都是白虎會策劃。愛玩又膽大妄為的副局長公子
被有心人士誘騙去嘗試刺激的玩意兒,“不小心”發現有趣的獵物的林永富當晚也是被有意安排前去。還
有後來的過程中連長水幫也不知道的被人拍下的證據,以及事發後警方被“及時”地通知。
而且現在“裡面”已經有條秘密的通告,林永富這次就算被判死刑,在行刑前也要讓他好好體會能舒暢地
活著的喜悅和可貴。行刑時,他會成為最快樂的囚犯。
有時候,死,會成為人最大的期盼。
其實白虎會動長水幫是遲早的事,只要水路一天沒有落入白虎會的掌握,現在瓜分出海通道的幾個幫會都
是目標。但會這麽快拿長水幫開刀,還是因為某天王曄看到了一些東西。
那天夜裡,王曄一個人還在書房,白湘宇光著腳就又闖了進去。
“又怎麽了?”從煙霧繚繞中抬起頭,看到那個纖瘦的身影站在桌的對面,穿著純白的睡衣,眼睛彎彎地
笑著,夜開的香曇一樣美麗。
現在膽子越來越大了,夜裡也不光呆在房間裡唱歌,會自己下樓來書房找他說話。
兩隻手合成一個小小囚籠狀地越過桌面伸到他的鼻子尖,“噓──”先做了預告,然後小心地,小心地把
手打開一點點,讓他看到手心裡。
起先他除了看到一隻很小的蟲子,什麽都沒有,正要習慣性地皺起眉,卻看到那只小蟲子在手掌籠罩出的
陰影裡慢慢地發出微微的光芒。振著翅飛起來,像盞小小的燈籠,在小小的空間裡上下浮動。黃色的光其
實很微弱,卻似乎能從指縫間透出來。
“漂亮吧?”他壓到最低的聲音,其實已經沒有聲音了,只有氣流帶動出近距離才能聽到的話語。
螢火蟲而已。王曄想說,可是看到他那個興奮的樣子,不情不願地還是點了下頭。他更興奮了,放開了手
,小小的燈籠飛出來,在兩張臉之間星光一樣地漂浮,愈升愈高。其實在這樣燈火通明的內室,那微弱的
光亮跟不存在一樣,看得並不很清晰,但當王曄穿過螢火蟲看到對面那雙盯著小蟲的明亮的眼睛,滿是驚
歎和著迷的小臉,他不得不承認那就是這屋子裡唯一的光源──螢火蟲於白湘宇,而白湘宇於他。
無需回避和隱瞞,心中的悸動是確實存在的。
注意到他的目光,星光一樣閃亮的眸子移下來,清澈透亮得能讓他在裡面看見自己的倒影。還是笑得眼睛
彎彎的:“這只是自己跑進我的屋子裡的,外面還有好多,我們去看吧。”
說著,就跑去打開了書房通向花園的落地窗。
“來。”也不管他樂不樂意,過來拉起他的手。王曄幾乎是無法抗拒地就這麽被拉了過去,走進花園裡。
夜裡的空氣是濕潤而涼爽的,有夜露的關係,甚至有些輕寒。
草地被仔細修整過,小草平整而細密,白湘宇光著腳踩在上面,涼涼的,似乎還有點濕,舒服極了。夜已
經深了,連蟬也睡了,星星點點的螢火蟲聚在樹旁,柔和得像天上落下的星星。
白湘宇輕快地跑過去,小燈籠們立刻就散開了,他又追著跑,帶著燈籠的小蟲們被他追得一陣聚一陣散。
跑了好一陣,終於放棄了,圍聚在他周圍。他用快要把脖子折斷的姿勢仰望著天空,喉嚨裡發出模糊的咕
嚕聲。天上的星星,和他身邊的星星,呵呵,呵呵,好美麗,好快活。
像鳥一樣伸開雙臂,像鳥一樣自由地飛翔,夜裡有風吹來,拂過寬鬆的衣衫,輕動地,似乎真的要飛了起
來。
好久,沒有這樣快樂了。鬆弛得宛如沒有重量的感覺,輕飄飄,輕飄飄的像一片羽毛一樣被風吹起來……
吹啊,吹啊,還有身邊的星光,真的可以飛吧?
頭仰得太厲害了,也或許是太想隨風的飄蕩,身子直直地往後倒下去,完全刹不住地仰倒。倒下去,倒進
了一個寬厚的懷抱。慢慢地睜開了眼,彎彎的,彎彎地笑著,無論是倒影著星光的眼睛,還是花瓣般的唇
,都是彎彎的,快樂而滿足。
“真想讓他也看到啊。”歎息似地流轉著清水一樣的眸光。
“誰?”渾厚低沈地問話,平日裡精光四射的眼睛裡有的只是不自覺的寵溺。一次又一次,沈迷在這讓人
驚歎的美麗裡。
“曄啊,如果曄也能看到該多好。”
眼裡的溫柔潮水般地退去,又一次被提醒了。
那個孩子,輕輕閉起眼睛,做夢似地說著:“如果我一直在這裡,他會不會來?他不來,是不是不知道我
在這裡?他知道我在這裡,會不會來?我等他,我一直在等他來,可是,為什麽他一直不來?他什麽時候
會來呢?我等了這麽久,他怎麽還不來?是迷路了嗎?還是忘了我?他會不會忘了我?他是忘了湘湘嗎?
他還會不會來?……”
繞口令一樣的疑問持續了很長時間,抱住他的人沈默著。漸漸失去了邏輯的話語就像被風吹散的碎花,紛
亂又輕飄,承載重重複複的擔憂和疑慮,讓人想抓也抓不住。
那個答案,就連他,也不知道。
夏季的天氣就如孩子的臉,說變就變。明明還是晴好的夜空裡忽然飄來了三兩朵烏雲而驟變。
不知不覺地已經跑到遠離房子的地方,雨下來的時候還只是細細的,可是雨勢加大的速度明顯超過了王曄
帶著他奔跑的速度,等回到屋子裡,兩個人都已經是落湯雞了。
濕答答的睡衣貼在身上,勾勒出單薄骨感的曲線。水順著柔滑的曲線滑落,滴滴答答地在地板上畫出蜿蜒
的小溪。
王曄也一身濕透,拉著他往樓上走,“啪嗒啪嗒”,濕漉漉的光腳板踩著地板,像鼓點一樣踩出仍然激奮
的心情。
打開浴室的門,把他推進去。又去幫他開了熱水,試到合適的溫度,注滿浴缸。“自己洗,沒問題吧。”
“當然,我都是自己洗的。”還在踩著水玩,驕傲地揚起頭,滴著水的黑髮甩出一道晶瑩的弧線。
王曄點點頭,也趕緊回房洗澡換衣服。
再回到白湘宇的房間,已經是快四十分鍾之後了。知道他會害怕,所以也避開了。誰知到現在還沒有出來
。
浴室裡傳來悠揚的歌聲,雜拌著哼哼,顯然還在邊洗邊玩。
水早就涼了吧?王曄輕皺著眉,敲門。“洗好了就快出來!”
“啊?啊,”歌聲被打斷了,然後就是嘩啦啦一陣水響,一疊聲地應著,“我就出來了就出來了──”
從一系列的聲音完全可以想像他進行的步驟:從浴缸裡慌忙地站起來,急急忙忙抓起架上疊好的浴巾,裹
好,跨出浴缸──“啪”!
一聲悶哼,王曄毫不猶豫立刻推門進去,白皙的身子摔在地板上,連大浴巾也飛到了一邊。
誰讓他剛才只顧把濕腳踩在地板上玩?水漬積留在光潔的瓷磚,滑不溜腳,莽莽撞撞地踩下來,摔倒了。
無聲地過去扶起來。可是一絲不掛的身子一被碰觸,立刻條件反射地開始打顫。只要不是他認同的那個人
,任何人都會讓他害怕。像小獸一樣發出“嗚嗚”的低鳴,抗拒地又要縮起來。
王曄無奈,手臂撐起他的,把浴巾揪過來,包住。面朝下的姿勢,只能看到他的後背,可只是光裸細膩的
背上觸目驚心的鞭傷、燙傷和各種細小的劃傷已經讓他的眼睛又危險地眯了起來。
“長水幫,林永富?”
光是聽到這兩個名字已經讓他抖若篩糠,甚至連牙齒都能抖出“咯咯”的聲音。
抿緊唇,大手一抱,直接把他抱進房間,放在床上,用被子蓋得嚴嚴實實的。這才慢慢不抖了,濕潤的眼
睛輕輕抬起來看他,像春寒料峭中早發的小花骨朵,微顫著卻又鮮靈的美麗。
王曄在咬牙。雖然兩年裡白湘宇過著不堪的日子,像物品一樣被人踩在腳底,重重蹂躪。可是當時小方要
帶他一起來找他,也是他自己拒絕的,還害得小方被方鳴抓住,嚴刑逼供他的下落,下場慘烈。所以一切
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他不會同情他,一點也不會!
可,心還是會絞痛。
甚至有時想起,也會猜測,是否因為自覺當初有虧於他,沒臉再見,所以才拒絕了小方?
不過怎樣都不重要了。小方死了,方鳴死了,他也瘋了。一切都成為過去,被時間的沙土漸漸掩埋。
他不會像折磨方鳴那樣折磨他。但,原諒是另一回事。
背叛,是不值得原諒的。
在虐殺方鳴的時候,已經把他的痛苦,他的憤恨一一展現,讓他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他怕得瘋了。永遠無
法擺脫的恐懼感,現在這樣,已是對他最好的懲罰。
眼光一閃,晃過那眼睛無心的誘惑,把全套新衣服找出來放在床頭。“自己穿好。我過一會兒再回來。”
走到門外,吸了一支煙,在考慮要不要去把劉媽叫起來。雖然他很怕被碰觸,但至少不會排斥劉媽的幫忙
。他對人的戒心,只存在於“接受的人”和“不接受的人”。
就像,他強烈地想念“曄”,卻仍對“王曄”心存防備。
你們,是不一樣的。沙啞而孤獨的聲音說。
不一樣?或許吧。
門悄悄地打開,探出的腦袋看到他正站在走廊,微微地笑了,招招手:“好了。”
回到他的房間裡,從浴缸裡出來,頭髮還是濕的,順手拿過旁邊的幹毛巾幫他擦。擦完了再稍稍吹幹。他
乖順地任由王曄擺佈。
穿著寬鬆的新睡衣,蓬著鬆軟的頭髮,坐在地毯上的人看起來好小好小,清麗的美貌像山林中的精靈,瘦
削的背上像隨時能展開蜻蜓一樣透明的翅膀,輕盈地在花間穿梭徜徉。
“……He is free, free like the wind, he is free, and he will win……”
小小聲地,他又開始哼了,永遠也不會膩似的歌代表著他每次每次不一樣的心情。
“這麽喜歡這首歌,為什麽只唱這兩句?”王曄隨口問。每到晚上的時候,喜歡跟他說話。聽他亂七八糟
地扯,不知不覺就放鬆了自己。
沒有回答,還是唱:“……He is free, free like the wind, he is free, and he will win……”唱
完這句,哼著拖過下麵的節奏,慢慢地又轉回這兩句。
就是在告訴他,他只會這兩句。王曄不由笑了聲:“越來越聰明瞭。”
他一抬頭,難得出現不高興的表情:“笨的是你們吧?我看起來很傻嗎?我只是腦子有問題,又不是智商
有問題。”
呆楞地聽他言辭眈眈,差點被口水嗆到。是啊,好有道理。
說完,又落寞地注視著被風吹來滴落窗上的雨點:“我知道我有時候說話連自己也控制不了,說著說著,
自己也會忘了要說什麽。但是我不傻,真的。我知道誰對我好,誰對我不好。有些事情我記不太清了,太
用力地回想頭就會很痛很痛,要裂開了一樣……比如我不記得你是怎麽出現的?好像睡了很長的一覺,醒
來就看到了你們。你身邊兩個人的名字都很熟悉,可是我不記得以前認識他們……但是,更早以前的事,
我都記得……總是被送到不同的地方去,見到不同的人。有些人很溫和,有些人很粗暴,但不管怎樣,我
都會害怕……還有更早更早以前……你看你看,我又不知說到哪裡去了……”
王曄的手輕輕地托起他的下巴,雖然仍是揣測打量的眼光,卻是溫暖的。“那我們就來說說別的。你有什
麽願望?”
“不要再吃這麽多藥!”十分斬釘截鐵。王曄想起每次劉媽端過來的藥,理解地笑。
“不吃怎麽好得快?現在雖然已經好多了,可是不是還有事情想不起來嗎?”
“可是……我覺得有時想不起來反而是件好事……也許都是些可怕的事。”
王曄摸摸他的頭髮:“還有呢?”
“還有……想睡了……”
還是把他送到精神病院複查了。醫生鑒於目前的康復情況良好,更是大大地褒獎了一番。
王曄聽完陳川浩的報告,望著晴朗的天空出神。最近他越來越常出現這樣沈思的表情,讓人猜不透,他到
底在想什麽。
陳川浩有些忐忑地思忖,有時王曄會若有所思地望著他,似乎有什麽要說,可是想過了之後還是放棄了。
初夏的天空是最美的,湛藍得沒有一絲雜色,蒼茫高遠,像神深邃的眼在俯視。雲也是淡的,絲絨一樣飄
來,風很乾淨,帶來淺淺的陽光的味道。
轉身面對那片開滿了白花的山坡。嫩白的,嬌弱的,小小的花朵,明明是風大雨急便會被摧倒的脆弱,可
是花冠仍然固執地高昂著,在麗的陽光下,有著作為一朵花的堅持。王曄常常來這裡,有時下雨,看著那
些花兒被風吹雨打得要支離破碎地散掉,可是風雨過了,它們又驕傲地直起腰肢,露出燦爛的笑。雖然只
有三個花瓣,可是每一瓣都不會輕易地落下。
就像,嬌嫩脆弱的外表下,有一個高潔不屈的靈魂。
“川浩,你是不是還有什麽沒有對我說?”清風掠過草尖,他的聲音變得飄渺而凝思。
陳川浩一楞:“都在這裡了呀。對了,還有,少爺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他把過去和現在的記憶完全割裂了
。兩個時間裡的人在認知上無法重合,就像現在的你和過去的你在他腦子裡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對我和
阿全也一樣。即使跟以前認識的陳川浩、胖子全名字相同,甚至長相一樣,他也不認為是一個人。夏醫生
說,這是最麻煩的,有可能一輩子也做不到認知重合。”
“我不是說這個,而是更早的事……他在方鳴手裡時的事。”
“大哥是說……”
“你還有什麽沒對我說的?”他轉過來,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太陽,陳川浩低著頭,覺得眼前一暗。緩緩地
搖了頭:
“大哥這是不相信我了。既然如此,我無話可說。”
“我們同生共死這麽久,沒有你們,我也沒有今天。就連這個位子,如果你說你想坐,我也可以毫不猶豫
讓出來。說不相信,太重了。”刀一樣的眼神慢慢地停駐在山坡中段的一棵大樹,枝繁葉茂的綠樹被風舞
動了枝葉,別樣的婆娑。“我只是常常在想,他明明是那麽嬌弱的人,在經受了那麽多的玩弄,踐踏,為
什麽,還能活下來?甚至,活得這麽風輕雲淡?”
陳川浩的身子一震,強自鎮定著:“大哥,人總是會長大的。況且還是少爺碰到的環境,要活下來,自然
必須選擇屈服。”
“川浩,你雖然一直在他身邊,可是卻不如我瞭解他。”他向旁邊走出幾步,漸漸看得到樹後露出一塊青
灰的大石,在白花叢中,又有高長的草,如果不是太熟悉,根本發現不了。“他是被嬌養出來的,脾氣性
子卻比一般富人家的孩子還要平和,甚至膽子也小很多,害羞,內向,不太主動跟人接觸。都以為這樣的
人特別好說話,容易服從,可是又不完全如此。他到底是個男孩子,自有他剛強倔強的地方。當初為了跟
我在一起,那樣頂撞白幫主,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大概也都覺得意外吧?這樣的外柔內剛,說是好事,
也有不好。在遇到太大的打擊和自尊被毀滅的危機時,鋼太硬,是會折斷的。換個說法,就算他的脾氣再
怎麽不像,他畢竟也是自小被捧在掌心的青龍幫少爺,一個在黑幫長大的呼風喚雨的太子爺,從沒吃過苦
,怎麽能忍受被人糟蹋的命運?就算換作普通人,忍不下去尋了短見也是很正常。可是他沒有,他被人一
次次地玩弄,還被虐待,還是活下來了。所以我覺得奇怪,為什麽?為什麽要堅持著去忍受?他並不知道
我們會端了青龍幫,明明是看不見希望的未來,為什麽還要一次次地去面對,要選擇屈服地活下來?所以
我問你,是不是還有我不知道的事?就──如同,吳胖子不說起,我還沒想到他是這樣過的兩年……”
“大哥,”陳川浩頭低得低低的,不敢看他,“那件事是因為我覺得少爺太可憐了,你,又一直這麽恨他
,就算告訴你,大概也會……”
眼刀直劈過來:“跟方鳴一樣?”
“不是不是,”汗又出來了,唉,天氣又要漸漸熱了。“是大概也會置之不理。說與不說,差別不大。況
且當時我重回你身邊,白虎會還剛成氣候,事情又多又雜,就這麽耽擱下來了。”
“是嗎?那現在大家都很清閒,天氣又好,你可以慢慢講。”
“其實,大多數你都已經知道了,主要就是方鳴利用少爺談生意……我看,阿全的資料整理得挺齊全的。
呵呵。”乾笑兩聲,因為突然想起那次自己找藉口提前跑路了。
“……有一次,他做噩夢醒過來,叫了一聲我的名字,可是又一直很害怕地連聲否認……”
“這個……”汗水順著滴下來,太陽這麽大,不是要中暑了吧?今天被專門拉到這裡來審,被遷怒的話會
不會被就地活埋?“是因為……呃,方鳴有時候會對少爺,呃,施暴……少爺大概是痛極了,矢口喊出你
的名字,就、就被方鳴連扇了幾十個耳光,打得一嘴的血,連耳朵都一度暫時性失聰。從此以後,就絕對
禁止少爺提你的名字,特別是在……在床上……少爺也是被打怕了……大哥?”
又轉過身去了,看不見表情,可是他面前的那片草好象……要燒起來了……是不是錯覺?
明明說得恨得不得了的,可是實際上……愛和恨不過是一體兩面吧?
“明明是他自己選的,怎麽還要用強的?”自言自語問了這麽一句,又發現破綻,“他們床上的事,你怎
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腦子“嗡”地響成一團,就怕問這個,老天快派個菩薩來救命啊!!
救命的菩薩名叫周文全,人稱胖子全。在關鍵時刻用電話也能殺到:“大哥,天興幫到我們金灣堂口找茬
,傷了幾十個弟兄,現在我派了人過去增援,接下來要怎麽辦?”
“不用急著下殺手,堵住他們別放跑了,我馬上就到。川浩,幫我接李警司。”
在路上,幾個電話,大問題就沒有了。
“川浩,我剛才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
啊,啊?這個節骨眼了還……認命地歎了口氣:“因、因為……我當時就在旁邊……”
“哦?原來你有這種愛好。”
關、關冷氣啦!氣溫要接近零度了。
“不是不是,我、我當然沒有那個……是方鳴的命令,他每次都要當著我們的面上、上少爺,尤其有我在
,少爺就會特別難受……就如你說的,少爺骨子裡其實很倔,是鋼。所以,要折……”
那天天興幫和白虎會的火拼,天興幫趕到金灣的幾百號人,回得去的只有幾個。在場的人都說白虎會的陳
川浩和胖子全已經是難惹的人物,不想這次大當家王曄出場,才知道為什麽青龍幫會如摧枯拉朽說倒就倒
。
更有江湖好事者謠傳,當時所見,王先生啊,連眼神說話都冒著寒氣,那些人哪兒是被他打傷的,根本就
是先被凍傷的……
舉此種種,不一而足。
8.
“有一天,小兔子跑到麵包店,問老闆:‘老闆,請問你們有沒有一百個小麵包啊?’老闆搖搖頭:‘對
不起,我們沒有一百個小麵包。’‘這樣啊。’小兔子很遺憾地走了。
第二天,小兔子又跑到麵包店去:‘老闆,請問你們有沒有一百個小麵包啊?’老闆又搖搖頭:‘很抱歉
,我們沒有一百個小麵包。’小兔子只好又沮喪地走了。
第三天,老闆早早就專門準備了一百個小麵包,小兔子又來了,它又問:‘老闆,請問你們有沒有一百個
小麵包啊?’這次老闆很高興地回答:‘有的,我們有一百個小麵包了。’小兔子立刻拿出錢來,說……
你猜它說什麽?”
唱作俱佳地表演著講故事,那雙笑眯眯的眼睛一下伸到他的鼻子跟前,可愛得就像一隻小兔子,讓人對他
的強行進來打擾的行為也無法怪罪了。
這個故事,他早就聽他講過。因為這是白湘宇唯一會講的故事,而且是覺得最好笑的故事,每次講都會笑
個不停。他不管是模仿小兔子可愛得不行的語調,還是麵包店老闆老成持重的聲音,都覺得非常有樂趣,
著實,這也是個好故事。特別是因為白湘宇的喜歡。
他很順應表演者希望地搖搖頭,不冷不熱的態度並沒有降低小兔子的熱誠,他又馬上站好,用嚴肅認真的
表情說出那只超級欠扁的小兔子的臺詞:“它說:‘好,那請給我兩個。’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好笑?哈
哈。”
抬頭看了一眼正樂不可支的自娛自樂者,王曄把手上剛簽好的檔遞給旁邊的陳川浩:“準備車,我帶他
出去。”
陳川浩被白湘宇的樣子逗得其實很想笑,可是看老大那個表情,不敢造次,在肚子裡忍到內傷,趕緊接了
東西出去。
白少爺為這個老故事終於不再笑時,才發現王曄完全沒有反應,只是深思地一直看著他。
“不好笑嗎?”他趴在辦公桌上,可憐兮兮地瞅他,“以前曄也很喜歡這個故事的,每次都會笑。”
“你覺得我和他,一樣?”他站起來,拿起外套穿上。拿起鈴叫劉媽進來。
“不一樣,……可是,有時我又覺得,很像……”
輕聲地說著,跟劉媽出去換衣服,準備出門了。
王曄靠在桌沿,隨手點起一支煙,煙霧嫋嫋間,窗外陽光燦爛的花園裡似乎可以看見兩個笑得開懷的人。
我要去問你家老闆,請問你們有沒有一百個白湘宇啊?
沒有沒有。少年的笑裡有陽光飛揚,晶瑩的眼中有清晨草葉上透明的露珠,裝作老闆的樣子粗著嗓子答,
我們沒有這麽多白湘宇。
那就快去準備!我不要一百個,兩個就夠了。
沒有沒有,兩個也沒有。只有一個,白湘宇只有一個!不要就沒有了!
煙霧似乎繞進了眼裡,視線變得朦朧起來,夏日的風吹過一陣,花園裡的人與笑聲都散了。
只有一個。
只有一個。
……
忽然間,他又看到了那雙迅速向旁邊瞥過的眼,方鳴飽含深意地笑,頭微微一點,那雙眼純真的看不出雜
質,又看向他,然後,慢慢地,眼神不經意地垂下去,對著左邊的槍,垂下去……
“先生,少爺都準備好了。”劉媽進來說。
回過身,把沒吸完的煙用力摁進煙灰缸裡。粉身碎骨。
車停在山坡腳。白湘宇從走在這條路上就興奮異常。一下了車就深深吸了一大口空氣,讓青草的味道,陽
光的味道,還有風,和樹,都吸進身體裡。
根本就沒再理會過王曄,自己一個人“蹭蹭蹭”地一下跑到了坡頂,兩年沒來過這裡了!這個人怎麽知道
……怎麽知道?
“啊──”大聲地喊出來,小花們、小草們、大樹們、風啊,陽光……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我最喜歡這裡了!風景很漂亮,夏天來最舒服!”轉頭面向那個悄無聲息站到了身邊的人。
那個人似乎是受不了太陽的熱烈,微微眯起了眼睛,薄利的唇邊浮起一個若有似無的笑:“我也是,雖然
是第一次來,但是一來就喜歡上了。”
有些驚訝:“……是麽?”……竟有人跟曄的回答一模一樣?
顧不得了,張開了手臂,迎著風,沖下去──
“小心……”王曄的話才剛從喉間轉出來,人已經不見了。
作者:
Ethan2008
時間:
2009-6-30 20:05
比兩年前更長的草踩下去,走起來已經不太方便了。一步步慢慢走過去,白湘宇呈大字形仰面躺在裡面,
閉起了眼睛。
白得晃眼的花被壓倒的,向他傾斜的,圍繞著整個身體。薄透的白色襯衫,瓷白的皮膚,混在裡面,一片
青綠白茫。漆黑的頭髮在花間草上散開,像國畫山水裡濃墨點染,透出頭髮下深深淺淺,層層的綠。
忽然就睜了眼,像第一次那樣。可是,只是恍惚地掃過他俯視的臉,微潤的眸慢慢地移到天空,清亮得能
在那彎秋水中倒影出絲絨一樣的雲。
慢慢彎下腰去,太低了,撐不住,便是單膝半跪著在他身旁。騎士一樣。
聽到那個像回到了家的精靈輕輕地,似乎只是說給綠草白花聽:“如果……能死在這裡,就……太好了…
…”
輕得,像飛花飄落水面的歎息。
又閉上了眼,睡了一樣。蟬鼓噪得厲害,不能確定,他剛才是否真的說了什麽。
一個下午,都在山坡上度過。
白湘宇小睡了一會兒,便精神地爬起來,孩子一樣沿著山坡又跑又跳。王曄在坡上看著,他始終在遠離那
棵大樹的地方玩耍,似乎,已經忘了,有那麽個地方。
回到家裡,已經是一身的草葉,還編了花冠,不過王曄不要,於是給了也是扭扭捏捏才接過去的陳川浩。
胖子全等在書房。
“已經查清楚了,天興幫的老三是受了長水幫的挑撥,他們幫主劉大興已經應承下來,一定會給我們個交
代。現在倒是,長水幫似乎已經知道了林永富的事跟我們有關係,現在掌事的二幫主張一超好像不太簡單
。”
王曄沈吟了片刻,問陳川浩:“川浩,你怎麽看?”
“我以前也聽說過張一超的名頭。林永富待下麵不夠寬厚,又喜歡玩變態玩意,出了事上下都得幫他打點
,所以他在幫裡的聲望其實還不如張一超。所以這次事情這麽順利,我看張一超也暗地裡使了不少勁。不
過現在林永富死定了,再把我們丟出來當靶子,一能讓他順當地當上幫主,二嘛,有個對頭,也能收攏人
心一致對外,眾心歸一的幫派總歸有些震懾力。”
“他要拿我們當靶子沒問題,反正解決長水幫是遲早的事,萬一他要動起來,我們還師出有名。可是,就
是擔心他迫不及待要殺我們個措手不及。我們畢竟是過江龍,馬來的事情拖著,這邊的人手還不是最足,
條子那邊又有些內訌,到時這些都是問題。”
又細細商討了各個細節,暫訂了應對,一起吃了飯,會才算開完。
上樓的時候,劉媽正好下來。
“少爺剛洗了澡,又在唱歌了。”
沒有靠在窗邊,只是半躺在薄薄的地毯上。也許是今天玩累了,唱著歌也沒有聲音。
多變的夏日天氣,剛剛又下了一小陣陣雨,現在細雨紛飛,連空氣都是潤濕的,能滴出水來。
情不自禁,真的只是情不自禁,指節突出的手背滑過絲綢一樣嫩滑的臉頰,從眉骨到下巴,一遍又一遍。
又想起了那個夏日的午後,開滿白花的山坡,躺在花間的少年,陽光從枝椏間透下,光影重疊,交錯的絲
線,勾勒出美如夢幻的容顏。
有首老歌唱道:愛不釋手你的美……只願拱手河山討你歡……
雖然唱出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可是就是,這樣的感覺。就如同兩年前,他對白起山說,如果死,能讓我
繼續愛他,你就殺了我吧。
一樣的心甘情願。
“我長得很漂亮吧?”在這樣的撫摩中,白湘宇忽然開口。似乎能看到人心底的明澈的目光晃晃地看過來
,王曄僵硬地停下了動作。
有些嘲諷地撇起嘴角:“你不是應該聽過很多人這樣說了嗎?”
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視他的嘲諷:“是啊,很多人都這麽說。因為他們會對我做那件事。那你呢?什麽時
候會做那件事?”
“你很希望我做嗎?”
“反正總是要做的。你雖然對我這麽好,可還是會做吧?”
“你……一點也不在乎?”
“在乎?在乎是什麽?只要你別像最開始時那樣粗暴地對我,其他的都一樣吧。”
原來,他還是慢慢記起來了。
王曄深深地注視著他:“……你的曄呢?也不要緊了嗎?”
“……”這個問題,讓他慢慢地垂下了頭,燈光下的皮膚白得透明,纖長的眉睫蝶翼般微微地顫著。“他
不會回來了,我知道。我什麽都沒有了,連身子也又髒又破,他不會再要了……他又能幹又厲害,一定會
喜歡上比我更好的人……我還差點害了他,他不會再要了……他會不會很恨我呢?你說,如果有個人差點
害死你,你會不會恨他?”
喃喃自語了一會,又幾乎是充滿希翼地猛然抬頭望著他,似乎等待的就是此生最大的希望。
王曄看著那雙曾讓他沈迷得無法自拔的眼睛,刀一樣的唇慢慢啟開,一字一頓地說:“會,我會恨他一輩
子。”
面如死灰。
那眼睛中的生氣似乎在一瞬間枯竭,倉皇地垂下去,連唇瓣都在微微顫抖。嘴角浮出一個淡到幾乎看不出
來的笑,像是掛在懸崖邊原本還緊緊抓著浮草,渴求一線生機的手終於鬆開了,於是,墜下去,墜下去,
一直到底……
“會啊,我想也是……”
茫然地小聲說了句,又出神地望著地板,半晌,才慢慢爬起來,走到窗邊。外面淅瀝的雨已經停了,薄薄
的霧氣中,看得見淺明的月。
“王曄,其實你跟我講的那個故事,我也聽過……”
身後已經走到門邊的人不發一言,房門打開,又關上。他似乎毫無所覺,仍在輕輕地說著:“不過,結局
……不是那樣的……”
雖然沒有特別戒備,但始終是多了個心眼,小心了幾天,也許是林永富快要行刑,長水幫也沒有再來騷擾
。
下午剛進家門,覺得有些累,正尋思著要不要先睡一覺,就見劉媽踉蹌地沖了出來,慌張得連說話都不連
貫:“先生,少爺、少爺不見了!”
一把抓住她,痛得她眼淚都下來了。“什麽時候的事?”
“今天下午……中午吃了飯,他說他要睡一下,我就以為沒什麽事。可是剛剛去看,房間裡空蕩蕩的……
”
早在他回來前就到處都找過了,他什麽東西都沒帶走,就換了件白襯衣和牛仔褲──他最多也最常用的裝
扮。
沒有人想到他會離開。畢竟他的腦子還不太正常,怎麽會突然生出要離開的心思?
不過,話又可以倒過來,正因為他的腦子不正常,才有可能做出無法預計的舉動。因為他從來都是安靜的
,乖乖地待著,所以沒有人想到會這樣。是他們疏忽了,竟然以為一個瘋子會乖乖呆在家裡,連人都沒有
多派一個來照管。
王曄忽然有些茫然。走了……心一下空了下來,那簇火苗似乎劇烈了許多,心上的洞不知不覺已經被研得
很大。
他沒有說話,陳川浩已經看出了不對,立刻派人通知人手去找。全城搜索,一定要找到。
王曄聽著他下令,不知怎麽,忽然就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次,也是這樣派出所有的人找他。這次,他應
該不會又去買蛋糕了。
飛跑著出門,司機正要把車停到車庫,被命令著下車。他自己去找。
“大哥,”陳川浩從後面趕上來,撲在車窗旁,“阿全剛才來電話說,今天發現有幾個可疑的人在我們房
子周圍徘徊,懷疑是長水幫的人。現在那些人又不在了,少爺會不會被……”
王曄的眼神如刀,車“唰”地開出去,陳川浩只堪堪聽到那句命令:“讓兄弟們做好準備,等我的消息。
你親自去一趟長水幫,敢動我的人,就要有付出代價的準備。”
還是開車到了那家老字型大小的糕點店,並在周圍細細尋覓,一無所獲。
放慢了速度在街上轉悠,聽著手下隨時來的報告,沒有,沒有,沒有。
連陳川浩也報告,人絕對不在長水幫。
原來恨著的人不見了,也是會怕的。眼皮不停地跳著,不是什麽好事。
忽然,就想到了那個地方。怎麽會沒想到?
飛也似的掉頭開去,最後的希望了,希望他即使瘋了,心思也不會變得難猜。
黃昏下的山坡被鍍上了一層金光,連潔白的花也美得妖冶。
急速奔上坡頂,安靜的山坡下能聽到一些聲音。落日的光線依然耀眼,他半眯起眼睛,掃視了一遍,便看
到那棵大樹後似乎有幾個身影,放肆地調笑。
坡下的草有些紛亂,是幾個人一起踩過才製造出的效果。沿著那條被踩出的臨時的路走下去,輕聲輕步,
全神貫注。
走得越近,就聽得越清楚。那種粗魯的喘息,下流的叫駡,淫褻的摩擦,和已經支離破碎的歌聲。
血往腦上沖去,眼中的刀閃著精光,鋒利無比。
從樹後繞過去,幾個人玩得高興,甚至沒有注意到他。
精靈被壓倒在青灰的巨石上,四肢擺成大字,墨發貼著石面,臉無力地歪在一邊。身上被撕碎的布片被風
微微地掀起,露出雪似的膚上被蹂躪出的青紫。一個男人抓住他的腰拼命動著,其他的在旁邊又笑又叫。
“毛頭你快點兒,我可等急了。”
“……真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早知道打探白虎會能打探出這樣的美人,我早來了!”
“說的是啊。不過也幸虧是他自己走出來,還要我們帶他過來。這種偏得沒人影的地方,不是小情人私會
吧?”
“是就最好不過啦,待會兒啊我們再等他的那個小情人一起來,哈哈。……啊!”
笑聲被扭斷在喉嚨裡,其他人畢竟是江湖上舔刀口過活的,反應十分迅速,立刻就跳開來。看到只有一個
人,怪叫著圍了上來。
王曄殺人的方法十分俐落。
一肘擊在右邊沖來的人肋下,長腿飛踢,下首的立刻慘叫一聲,下頜骨碎了。再順勢將被擊中軟肋的往身
邊一拉,擋住飛來的拳腳,手刀將他劈倒,彎膝上頂,要將人折成兩截的力道,脊椎骨立刻斷裂,倒地不
起。劈手抓過拿刀砍來的手,踢倒最近的那個,抓住他的頭髮往上一提,刀鋒劃過喉嚨,血濺在持刀者的
臉上,一時迷了眼睛,刀順勢又被插進了自己的心臟。
從白湘宇身上下來那個,急急忙忙穿好了褲子,從草裡找到剛才性急時掉下的槍,剛來得及拉開保險,就
被一隻鐵一樣的手扭折了手腕,槍口直直伸到他嚇得張開的嘴裡,一捅到底。求饒的聲音還沒發出,“砰
”!腦漿四濺。
下頜骨碎的人痛得在地上打滾了一陣,才發現四周的同伴全都倒下了,眼前的人,背光,看不清表情,但
也感覺得到那魔鬼一樣的寒氣,冰冷到極點的眼神靜靜地對他瞥一眼,已經要被凍僵了。說不出話來,也
立刻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
王曄沒有多看他,走到巨石旁,輕柔地把白湘宇翻過來。方才那陣打鬥似乎對他一點影響也沒有,歌還是
在斷續地唱著,又是他見過的那種空洞到無物的眼神,被他輕輕地拍著臉頰,叫著名字,才一點點有了焦
距,看到是他。
外套脫下來裹著他,抱在懷裡,讓他聽著他劇烈到要蹦出來的心跳。頭低下來,貼著那滿是冰冷的汗水的
臉頰,聽到時重時緩的呼吸,才覺得狂跳的心仍是止不住。
看到那個還在磕頭的人,眼神又黯了,示意他自己過來。那人立刻連滾帶爬地爬到他腳邊,他冷笑了一聲
,伸手一帶,放在旁邊的槍頂到那顆頭上。似乎思考地歪了歪頭,才說:
“傷了他的人都要死!磕頭也沒用。不過放心,你很快會有很多同伴。”
左手托住白湘宇的後腦輕輕往懷裡一按,身子微向前傾徹底遮住他的耳朵,手指扣下扳機,“砰”!
槍隨手一扔,抱起他站起來,把動作幅度降到最低,震動減到最輕,慢慢往回走。
只有一個……只有一個。
腦子裡只有這句話了。
在面對要失去他的恐慌面前,那曾經讓他痛入骨髓的恨意,變得,那麽渺小。
也許,從一開始,他恨的只是自己不能放下的愛,而已。
“……”白湘宇忽然說了什麽,他停下來,仔細地聽,聲音輕得像會被風隨時吹散了,“我很想曄,才來
的……”
“想來可以跟我說,或者川浩,甚至其他任何一個家裡的人。不必自己跑出來。”
他不是怪他,一點怪罪的意思都沒有。只是,為發生的事心痛。
“……我們兩個的地方……不想,讓別人來……”他垂著眼簾,只是這樣答。
我們兩個的地方嗎?王曄回頭看向那棵大樹,那塊青石,又緊了緊懷抱。
“可是你卻找了那些人帶你來。”他想起這個就皺眉。
“……他們做完就會走。答應了我的……”
王曄的手一抖,差點讓他摔下去。很快又緊緊抱住。
寧願拿自己跟那些人交易,也不願對他提出要求。
那顆曾經為他跳動的心,現在被藏到了哪裡?
9.
回來便發起了高燒,一連三天,燒得迷迷糊糊,睜著眼睛,連人也認不清楚。
“……曄……曄……”只是斷斷續續地叫著這個名字,聲音很低,從喉嚨裡跟呼吸一起艱難地呼出來,不
細聽,也只會以為是病中的胡言亂語。
可是他聽得到。一直守在旁邊,握著那只虛弱無力的手,輕輕地應著:“我在這裡……不怕……我在這裡
……”
外面的事都是陳川浩和胖子全在辦。那幾個人的屍體被丟回長水幫,張一超難堪地說一定是個誤會,不聽
管束的屬下,還要感謝王先生代為管教,真是不好意思。
陳川浩作狀地表示理解,轉身就立刻撥通了天興幫劉大興的電話。明白地告訴他長水幫剛剛傷了王先生最
重要的人,上次天興又受長水挑撥失和於白虎,現下長水於白虎而言是非除不可。話裡頗多暗示,兩幫合
作,既表明了天興絕無與白虎作對之意,又可以一除一個眼中釘,更何況從此兩幫關係更進一步,長水被
滅後的利益均分,好處的是大大的有。
劉大興是何等老江湖?當即受教地連聲稱是。雙方達成了口頭合作協定,分頭行事。長水幫的解決不過是
時間問題了。
王曄聽完回報,平淡地答,就這樣吧。說完,又轉回白湘宇房裡,直到他清醒,中間沒再出來。
幫他擦藥,擦身,都親力親為。看到他那裡重重疊疊的傷痕,他就不能不想到,其中有一道,就是自己加
上去的。被憤怒燒傷了的自己也成了傷害過他的人之一。是後悔還是難過,已經說不清楚。
大病了一場,白湘宇的狀況又變得難以預料了。之前好不容易好轉的病情幾乎一下付之流水。
燒退了後,身體虛,精神也不振,躺在床上,一整天就呆呆地看著窗外,什麽話也不說。
後來,王曄來得多,甚至連辦公也在他房間的桌上,他才慢慢像是留意到有這麽個人,眼睛會在他身上停
駐片刻。
王曄坐在他床邊,輕聲地跟他說話,看著他空茫如枯井一樣的眼睛,問他:“認得出我是誰嗎?”
他的眼珠只是轉了一下,嘴巴蠕動,聲音喑啞:“……曄是不是回來了?……我好像聽到他的聲音了,他
回來了嗎?”
王曄呆呆地望著他,為了壓抑著心酸而緊緊皺起眉頭,半天才說得出一句:“你快點好起來,他就回來了
。”
“……是嗎?”得到這個回答,他漾出一個淺淺的笑,倦極了一樣,慢慢睡過去。
經歷了太多傷害的身體,全靠細心的照料和珍貴的藥食才慢慢調理了起來,等他能下床的時候,也快到夏
末了。
白虎天興合作,跟長水火拼的事,道上被攪得一片喧嘩。幾個元老級道貌岸然地站出來要調解,拉了三個
幫主喝茶。結果正在勸著,張一超連日來的悶氣化成了不屑,說,不過是個被玩遍了的爛貨,也只有王先
生從外面過來不知情。問問這裡的,誰不知道他睡遍了多少老大的床?
當下全場無聲。胖子全當即就要拔槍,被陳川浩攔了,王曄大笑地一拍桌子站起來,陰冷的臉上全無笑意
,張幫主真是快人快語,正合我意。究竟有多少人,不妨請你給我列張單子,王某一定一一問候過去!
此話一出,在場的都變了臉色,王曄掃過一眼,冷笑連連,甩手而去。
消息傳出,道上大小幫派像炸了鍋。吳某人有次酒後才說出來,那個白少爺啊,之前就是王先生的心上人
。這次青龍幫被滅,全因這個緣故。你當我願意給他這麽多好處?這不是以前給方鳴坑了嗎?白虎會不光
在馬來,整個東南亞都很有勢力,王曄跺一跺腳,全城都要震一震。鬥不了的,何必……你問我從哪裡知
道這麽詳細?唉,還不是用深水碼頭換回來的,人家冒死提點,你可別輕易外傳啊……
一傳十,十傳百,且不管是不是真的惹不起,但凡還是別惹火上身。長水要倒楣了,看好戲吧。
自從正式杠上長水幫,王曄就回了總部坐鎮。他不像白起山和方鳴,白府既是住宅又是作戰指揮所。白虎
會的總部在另外的地方。他在白府加派了人手,尤其白湘宇門口,就算他有力氣再偷跑一次,也不可能了
。
除非晚上他去白湘宇房裡,這些人才會撤下。不過白湘宇根本沒出過門口,也許還不知道門前人山人海呢
。
他現在渾渾噩噩的,有時連王曄跟他說話,也好久才知道要回答。
連,王曄想對他說,不再恨了,也不知他能不能聽進去。
歉意總是遲來的。如果當初沒有把他嚇瘋,兩個人的結局,會不會不同?
他知道,讓他陷入瘋狂的是方鳴臨終前的那句。雖然沒有親耳聽到,但已經經當時在旁的手下轉述。
他是怕他也這樣對他?恐懼到了極點,崩斷了神經線,連那場兩人的“重逢”也一起埋在了腦海中的某個
角落,永不解凍。
於是,不認識他,不承認他,不相信他。
不能接受──曄也會一樣的對他。
那只是有惡鬼出沒的噩夢,夢醒了,曄還沒有回家。
他還是喜歡坐在窗前發呆,一成不變地唱著單調的歌。
王曄不能永遠陪在他身邊,跟他說話,有時從外面回來,抬起頭就看見那個落寞地靠在窗邊不知在看什麽
的人影,也會不自覺地看呆了。宛如失去了翅膀的精靈,渴望著永恆的自由。
長水幫也在道上這麽多年了,頗有些根基的。說要一下就摧毀,也非易事。況且現在幫裡人人自危,空前
團結。就像陳川浩說的,齊心的幫會,總會有些震懾力。
雖然很忙,晚飯是一定會到他房裡陪他吃的,所以每晚都會回家。吃完了順便跟陳川浩和胖子全在書房做
些討論。
那晚,劉媽的打擾突然得讓他都不由心驚。驚惶失措的她顫聲連連:“先、先生,少爺他,你快去……”
他扔下手裡的東西就跑出去,跑到二樓的那個房間前,他派的人一個都不見了。房門大開。
往房間裡只看了一眼,就驚得呆住了。
四五個人,都是本來應該守在門口的,現在全在房間裡,也跟雕像一樣,一動不敢動。
白湘宇平靜地從一個個面前走過,看過,如水的表情裡甚至還有一絲甜媚。
“……是你?”他已經慢慢地晃到了靠近床的那個,手放在睡衣扣子上,已經解到了胸口。
王曄知道他解扣子的順序很特別,是從下往上的,一顆一顆,又慢又認真。還是……很久以前,他曾笑話
過他這個可愛的習慣。
看那個人沒動,他又從左邊走到右邊。“那……就是你?”
最後一顆也解開了,柔白的身體敞著,可是屋子裡誰都不敢動。看著這些沈默的壯漢,他疑惑了,想了一
下,現出驚懼的神色,像是明白了什麽,一張本來粉白的臉更是面無血色。可到最後還是鐵了心地點點頭
,低聲地自言自語了一句:“那……就是要一起來了?”
輕軟的睡衣飄然落下,他走到床靠裡的一邊,不自在地側著身,脫下褲子,一直低著頭,慢慢地爬上床,
雙肘和雙膝撐在床上,雪似的身體擺出一個向下傾斜的姿勢,帶著懇求地說:“我的身體還不太舒服,請
你們快一點好嗎?”
又長又寬的浴袍從天而降,張開著裹住了還在顫抖的身子。有力的雙臂把他抱下來,抱進一個溫暖的懷抱
,緊緊地摟著,要把他嵌入身體裡似的,低沈的男聲在他耳邊說:“他們什麽都不會做,別怕。只是來保
護你的。”
在他脫下衣服,站到床邊時,王曄去拿架上的浴袍,陳川浩把人都趕了出去,趕緊關上門。
被他當孩子一樣抱著,摟得緊緊的,一遍遍地在耳邊重複著要讓他安心的保證,本來就混亂的腦子更迷惑
了,抬起頭,對上那雙流露出無比的心疼的眼,輕輕地問:“……為什麽,我覺得你很像曄?只有曄才會
對我這麽好……”
王曄愣住,怔住,一顆心冷得要死掉了。
“為什麽,你到現在還認不出來?”那雙眼裡的已經不僅僅是痛苦,悔恨和全身力氣被抽光了一樣的無力
交織成複雜的眼神,比兩年裡更痛了十倍。“要怎麽樣,你才能認出我?告訴我,你告訴我……你告訴我
……”
痛楚的臉埋在他的頸窩裡,依然迷茫的白湘宇仰起了頭,只是,看著精緻的天花板喃喃自語:“曄,不會
回來了……我差點害死他,還有小方哥……我一直在等他回來……等他……回來……他是不是不會回來了
……”
世上最漫長的的等待,不是等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而是,我早已回來,你卻永遠看不到。
10.
回到樓下的時候已經近半夜。胖子全和陳川浩坐在大廳裡,滿心的擔憂。
“大哥,”看到他,立刻就站了起來,“少爺怎麽樣了?”
“大哥,我問過了,他們不是故意闖進去的,是聽到有打破東西的聲音,也是被我們吩咐得太神經緊張了
。沒想到少爺會……”
王曄走到陳川浩面前,一巴掌扇出去,那麽強壯的人也被他扇得差點跪倒在地板上。驚訝地抬起臉來,黝
黑中透著鮮明的掌印,連嘴角都被咬破了。
胖子全趕緊扶起他。“大哥……”
王曄已經拔了槍,指在他腦門上,厲聲道:“我問過你,你還有什麽沒跟我說的?現在,全給我倒出來!
一五一十!別說什麽為我著想的鬼理由,我不想聽!說!”
“大哥,”嘴角淌著血,頭上頂著槍,陳川浩還是猶豫地看了一眼胖子全,才放棄地垂下頭,“我什麽都
說,你先消消氣。待會兒聽我說完,覺得還是要斃了我,我也絕不會抵抗。但在說那些之前,我還是要說
,川浩這條命是你救的,都豁出去,我也要為你為白虎會打算,其他的,我顧不了這麽多了。”
王曄聽得眼睛一眯,放下了槍。“這麽說,你的確是瞞了我不少事?”
胖子全聽那語氣裡的冷,急得連忙把陳川浩往後面一扯,又對王曄說:“大哥,川浩都願意說,大家先坐
下來,都是兄弟,有事慢慢說啊。”
半勸半求,兩個人總算坐下來了。陳川浩耷拉著腦袋,語氣裡全沒有了往日的精幹乾脆。
“你有多愛少爺,我們還不知道嗎?如果一開始我不瞞著你,你真知道少爺在這裡受了什麽罪,絕對會丟
下在馬來創得辛辛苦苦的基業跑回來。那時青龍幫人多勢眾,這不是送死嗎?”
“可是直到青龍幫倒了,你還是什麽都沒說。”譏誚。
“你對他恨得那麽重,只要誰一提少爺,你就發火,而且當初少爺確實為了跟方鳴而負了你,誰還敢說什
麽。我當時甚至想,這樣也好,如果你一下把少爺殺了,你的心結也解了,沒有人再提起他,自然以前發
生過什麽都不再重要了。可是沒想到,你越愛他,就越是要慢慢折磨他。你把他拉去觀刑的那刻開始,已
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之前沒有說什麽,這個就算說了也沒用。後來少爺瘋了,我反而放心了,一
個腦子不清不楚的人,對你來說也該甘心了吧?對少爺的恨也好愛也好,都煙消雲散了。還說以前的事有
什麽意思?原來打算找個機會勸你,把少爺送到別的地方去,再看不見,一輩子就這樣算了吧。可是,你
真的恨少爺嗎?你要用折磨他來讓自己好過,可是他真的難過了,你又會心痛。而又會因為你的痛要更加
折磨他,說到底你就是太愛他了,他背叛你,你還是愛他。對於這樣的自己,不說別人,就是你自己也接
受不了,所以你一直要催眠自己,恨他!恨他!既然這樣,我更不敢把以前的事說出來,從最深的愛到最
深的恨已經讓你變了個人,如果再到最深的歉疚,再強的人也會崩潰的。大哥,我不能看你做出什麽傷害
自己的事來。寧願就這麽瞞下去就算了。可是沒想到問題會出在吳某人身上……唉。”
連前因說起來也跟一團亂麻一樣扯不清。
王曄不說話,只拿著煙出神。陳川浩停了一會兒,看了看他,才慢慢說:
“至於今天的事,少爺會那樣反應,當然也是有些原因的。我當時就一直覺得奇怪,少爺跟方鳴,好像不
是移情別戀那樣簡單。不說方鳴對少爺總是用強才能,呃,那個,而且少爺明明是那麽溫柔的人,如果愛
上了他,一定是乖乖順順的才對。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事情的真相未必是當初大家想的那樣。方鳴一開始
強佔少爺,也就算了。誰知道有次某個大人物來吃飯,一眼就看上了少爺。方鳴當晚就把少爺送了過去。
可少爺在那邊拼死反抗,就是不從。也是那人太養尊處優,一不小心竟給少爺割了一刀。後來方鳴的生意
沒談成,還賠了一大筆,氣得半死。當然想教訓少爺,讓少爺以後都乖乖地聽話。我從沒見過少爺那個樣
子,他拿著那把刀指著自己,說你要拿,就拿我的屍體吧!你上次問我,為什麽他不選擇一條讓自己好過
的路?我就想說,他幾乎選了,可是在方鳴在他耳邊說了句話之後,他的手一抖,哭了笑,笑了哭,還是
把刀一丟。結果……方鳴叫了五個人,就像今天……在房間裡折磨了少爺三天,少爺被弄得跟破娃娃一樣
,差點連命都丟了。後來,再被送到哪裡去,少爺都不在乎了。”
王曄聽得腦子裡暈暈的,有什麽熱辣辣的東西,要從眼眶裡流出來。
在乎?在乎是什麽?
那個如同冬夜裡的融雪從房檐滴落廊下冰水裡的聲音說,平靜,又,沒有溫度。
即使這樣,也要活下去……方鳴到底對你念了什麽咒語?讓要選擇死亡的你仍然這麽痛苦地堅持活著?
連我,都已經寧願你能走上那條路來逃脫這些非人的折磨。
是什麽讓你無法解脫?
“既然如此,為什麽他還不願跟小方走呢?”胖子全也是第一次聽得這麽詳細,歎息連連,喃喃地問出大
家的疑問。
“這個,就要問少爺了。”
陳川浩當時是跟小方一起跑出來的,卻因為答應小方一個人回去接白湘宇而讓他落入了方鳴的陷阱。無論
什麽時候說起來,都是歉疚。
又是下弦月,月色微薄,夏夜竟因為這樣稀疏的月光而透出涼薄來。
白湘宇的狀態不夠穩定,醫生來看過,在他的藥里加了少量的鎮靜劑。現在裹在薄毯中沈睡,滲著淡白的
月光,越發覺出整個人的細瘦。
方鳴對陳川浩留下來不是沒有懷疑的,所以他故意在他面前折磨白湘宇,就是要讓王曄知道。
他早就明白,要打擊到他,用什麽方法最直接有效。
而陳川浩也明白,所以直到方鳴死,也什麽都沒說。
王曄用指尖小心地挑開他額前散落下來搭在眼睫上的髮絲,平日裡如冰的眼神現在已經漸漸被夏日裡白花
上的陽光融化。
誰都知道你的對我的重要啊。聽到川浩說的那些,你知道我是什麽樣的心情嗎?
你當初是不是棄了我,選了他,甚至,甚至想讓我死,其實我都不在乎。不能忍受的,是你明明想讓我死
,為什麽不明白地告訴我?而選擇了那種方式,太狠。太狠了!
我也不能忍受,你的所為背叛了我們的愛情。
所以我恨,恨了兩年,恨到不停地想著要怎麽折磨你才好。你選了方鳴,我就給你看,他是什麽下場。是
的,這兩年裡,其實我對他妒忌得發狂。又恨又妒的我,以為折磨了他,就是折磨了你,就是解脫了自己
。
可是,我們誰也沒有得到解脫。
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什麽也不是。你那麽憎恨方鳴,你一直說差點害了我,難過地說要等我回來,說你很
想我……
兩年前的事情其實沒有那麽簡單,對不對?是你的暗示錯了,還是我的理解錯了?
你什麽時候能醒來?我們把一切,都說開。
然後,重頭再來。
好不好?
雖然緩慢,但總算是在恢復。
王曄每晚睡在他的身邊,就算不能抱著他,也讓他漸漸習慣他的碰觸。他開始能不借助藥物入睡了,腦筋
也漸漸恢復靈活。
王曄總是問起他以前跟“曄”在一起的日子,那段時光,要兩個人一起溫習。
白湘宇也越來越驚訝,為什麽他會帶他去吃哈根達斯的霜淇淋?會去買盧福記的糖水?會講那些他熟得不
能再熟,只有曄才會講的故事?會帶他到只有曄才知道的偏僻卻美麗的海岸?會知道他喜歡吃鹹的餅乾甜
的粽子?……
他做的,跟曄一模一樣,連現在常常看他的眼神,都那麽像。
可是,還是不一樣。
到底是哪裡不同?他說不清楚。只知道,其實不管他為他做了什麽,自己心裡還是會怕,怕什麽時候,他
就會像對那個人一樣,把他……
“啊!曄──”
半夜驚跳地叫出來,一下就把身邊的人也驚醒了。
“怎麽了?”趕緊把他拉進懷裡安撫。
王曄從熟睡到清醒的過程相當短暫,快速的反應當然得益於黑道的生活。
他對他說,可以做噩夢了也可以大聲地叫曄的名字,絕沒有人會打他。這讓他睡覺時確實放鬆了很多。
在他懷裡也是縮著,禁不住地哆嗦。“鬼、鬼……”
這就是現世報。王曄歎了口氣,彎過手臂撫著他的後腦。不是僅在表面,而是手指揉進頭髮裡,直接接觸
到頭皮,輕輕地來回撫摩,臉頰貼在他的額上,也不說話,只是不住細吻,另一隻手臂圈住他的腰,讓他
整個人貼到他身上,用體溫安撫他。
只是這樣,就能讓他慢慢地從恐慌的潮水中抓住可以依附的礁石,一點點浮上來。
等到他不再顫抖,就放鬆了力道,讓他可以像一貫的那樣,移開到一邊,跟他保持距離──雖然他很不喜
歡他的這個防備的習慣。
可是這次,白湘宇只是仰起了頭,因為臉龐的瘦削而顯得分外大而明亮的眼睛滿是迷惑:“王曄,你也認
識曄嗎?”
心不由一跳:“怎麽會這麽問?”
“我覺得,你們的很多地方都太相象了,連……動作都一模一樣。你們很熟嗎?”
“你……”他簡直傷透了腦筋,什麽都做了,還是兩個人?“為什麽你就不想想,我們也許就是同一個人
呢?”
“不!不是!”幾乎是尖叫地逃出他的懷抱,坐起來,“我說了,別把瘋子當傻子,我分得出來!”
王曄也慢慢坐起來,無奈到了極點:“區別到底在哪裡?”兩年前和兩年後,差別就這麽大嗎?
“曄不會……不會那樣粗暴地對我!他總是很溫柔,很體貼。連……第一次,都會怕我疼……怎麽會跟你
一樣?不一樣,不一樣的!”極力為曄分辯著,你們怎麽能一樣?
臉僵了,一步錯,全盤錯。只那一次,就是分水嶺了。難道他一輩子,就要這樣跟自己爭下去?
“所以,你寧願等著他,也不能接受我?”
“……”憤怒得要哭出來的小臉一扭,就是默認了。
“如果他回來了呢?你就離開這裡跟他走?”
“……不,”慢慢地轉回來,看著他,那雙眸子裡流露出的神情讓他心跳得無比的劇烈。“我只是要等他
而已。等他回來──對他說一句話。”
“什麽?”心跳若狂。
“那是我們之間的事,跟你有什麽關係?”
被反駁得頹然倒下去。不會真的要他假扮一次遠途歸來的樣子吧?……呃,也不是不可以。
“既然這麽想見他,為什麽當初不跟小方一起走?”終於問出來了,他實在管不了腦子壞掉了的他能給出
一個什麽樣的答案。他只是很想知道。
問題很突然,白湘宇愣住,“……連,這個,你都知道?”有些驚訝,可是並沒有怎樣追究原由。只是眼
睛靜靜地看向窗外,好像在回想一件久遠得已經不可追溯的往事。
還記得那也是一個月色皎潔的晚上,快到中秋了吧。他因為剛被從不知哪個幫主那裡接回來,被折騰了一
整晚,身子難受得要命,通常方鳴總會給他兩三天時間休息,才會再被送出去。這不是因為他好心,而是
“越是精緻的玩具,越要用心保養才能玩長久”。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就是睡不著。就在他被送出去的那天夜裡,一直在盡力照顧他的浩哥和小方哥神秘
消失了。他們以前就是曄的手下,所以他不禁猜想,他們是去了哪裡,越猜越緊張,還不動聲色地跟周圍
的人打聽了。都說幫主一直在打壓他們,所以他們一定是偷回馬來投奔王曄去了。他聽著,又激動又羡慕
,他知道不管有沒有打壓,他們總會去找他的。能見到曄啊,真好!
正想著出神,陽臺忽然有了動靜。有人在悄悄敲著落地的玻璃窗,他緊張地跳起來,下了床慢慢走過去,
聽到小方哥的聲音在叫他。連忙把窗子打開。果然是小方!
他高興得差點驚呼出來。在月光下如神兵天降的小方做了手勢讓他噤聲,說:“少爺,快換衣服,我帶你
走。”
他驚得捂住了嘴:“去哪裡?浩哥呢?”
“他在安全的地方等著我們。然後我們一起去馬來找曄哥!”
原來、原來是真的,他們要去找曄了。可是他自己呢,都成了這樣,還有什麽臉去見他?
小方被他的沈默弄得十分著急,連連催促他。“拿些輕便的貴重東西就行了,其他的都好辦。”
他卻搖著頭,後退了一步。“不,你們去吧。我什麽都不會,路上會連累你們的。”
“不會不會,我和川浩兩個人,又帶足了東西,帶你一個不是問題。你就別猶豫了,快換衣服吧。”他剛
才進來時放倒了兩個花園的守衛,現在好象已經能聽到一些吵雜的喧響。時間不多了。
看他還是堅決不動,小方急得自己進屋去翻衣服要給他套上。他跟在後面連聲說:“小方哥,你別找了。
快走吧,待會兒他們進來就走不掉了。別為我耽誤了時間。我答應了曄不再亂跑的,不讓他再到處找我。
你幫我告訴他,我就在這裡等他,哪裡也不會去,他一回來,就能看到我了。”
小方被他弄得氣得扔下手裡的衣服。“少爺,你別傻了,直接去見他難道不比在這裡等更妥當?”
“可是,我拿什麽臉去見他?你快走吧!他們很快會找到這裡的。”外面有人聲跑動了,他急得要哭出來
,被弄傷了的地方更是像又被扯裂了傷口滲出了血來,濡濕的一片。痛得想跪下來。連走都走不動的他,
廢人一樣,只會添麻煩。
用力推著小方,要把他推出窗口。小方忽然一回頭,悲戚又同情說:“少爺,就為那件事,你要懲罰自己
到什麽時候?你也是被方鳴……”
“走吧。”他直直地回視他的同情,悲哀的眼中即使無淚也看得見那樣深重的悲哀。“小方哥,你和浩哥
要為我好好照顧他。他如果恨我,就讓他恨吧,我等他回來。就算再也見不到,我心裡愛的還是他。”
看著小方從陽臺滑下去,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他拖著步子一步一步爬回床上,蜷成一團,全身痛得發抖
,連呼喊也被壓抑在喉嚨裡,那個不被允許喊出的名字,被思念的利刃一刀刀鐫刻在心裡。
可是,沒有多久,方鳴就派人進來把他帶了下去。
燈火輝煌的大廳裡,小方倒在地板上,腿上,手上兩處槍傷,肩膀上還有一處,鮮血把衣服染成暗紫,又
漸漸滲到地毯上。
他張著嘴,連尖叫也叫不出來,難過的瞳仁映出那張痛得慘白冷汗漣漣的臉,心沈下去,呆成木人。
腦子變得空白,恍惚中,似乎方鳴的手伸過來,捏著他的下巴,陰冷又得意地,果然讓我猜中了!不愧是
這張臉啊,連跑了的人都會再回來。看來王曄那邊的都是癡情種,我就等著他們一個個願者上鉤吧。哈哈
哈哈……
倡狂的笑回蕩在腦子裡,已經虛到極點的身體無法再支撐這樣強烈的打擊,直直地摔了下去,一直墜落,
像永遠也到不了底……
“後來聽說,小方哥被他們折磨得不成樣子,就跟……一樣……”
王曄知道他的意思,只是拿了紙巾盒放到他懷裡,讓他靠在他的胸口,哭個天昏地暗淋漓盡致。
從那次觀刑後,他是第一次流淚,為了那個總是想方設法保護他,最後還被他害得送了命的好人。
“王曄,王曄……你知道當時我有多恨自己嗎?要不是因為我,他根本就不會回來……他明明都已經跟浩
哥走了。要是我當時勇敢一點,堅強一點,跟他一起走,也許就不會被耽誤了時間抓住。”王曄低低地說
那本來就是個圈套,他回去了就走不掉了。
可是他恍若未聞,不住地說:“……我那時每晚做夢都希望能夢到他,能對他說,對不起,小方哥!……
我,好想死……我這樣的人活著,對別人只會是個負擔,否則就是個任人玩弄的東西……還會害人……王
曄,我真的好想死……”淚眼朦朧地望著面前這張一樣悲痛的臉,他也這麽覺得吧,什麽都不是,只會害
人的東西!精神又恍惚了,迷迷糊糊地開始失去控制。
“……我想過死的,真的。我拿刀對著自己……雖然很害怕,可是也在不停對自己說,一下,只要痛一下
就過去了,就不會再害到人了……可是,方鳴!他對我說,死,是很容易的……但死了,就見不到他了,
你甘心嗎?你還欠著他,就這樣死了,你甘心嗎?……不,我不甘心,我還想見他……我不能就這樣死了
……我太懦弱了,是不是?其實我還是沒有勇氣下手……”像喝醉了一樣,聲音漸低下去,猛然又一把抓
住他的衣服,用力得像要把它扯破了。“不!不是的!我是真的想再看看他!好想見……真的!我沒有騙
你,我一直等著他……等他回來……我要還他……你說得對,他會一直恨我,一輩子都……恨……所以我
要等,我哪裡都不去,答應了他不再亂跑,讓他擔心……等他……等他回來……跟他說……請你,殺了我
……”
被淚水畫花了臉的美顏,終於說出了心底最深最深的願望。
神經鬆懈,整個人就如斷了線的木偶直直栽進眼前的懷裡。
請你,親手殺了我。
王曄已經僵硬得如同沒有知覺。他聽得見雨滴的低泣,聽得見晚風的傾訴,聽得見懷裡人的抽咽,惟獨,
聽不到自己的心跳。
原來,是這樣。
再艱難,也要活下去。然後,把命還給你。
在刑室裡,他曾喊得淒厲:曄──你殺了我吧!
花開過夏季,就會凋零。
你等到了我,就會死去。
沒有重頭再來。我們都已經失去了再開始的時機。
愛,到底是什麽?
為什麽彼此相愛,卻還是不能在一起?
我不會殺死你,因為,會被一同殺死的一定還有自己……
只是,該讓你醒來,還是讓你依舊沈在夢裡?
怎樣才是,最好的結局?
11.
兩幫合力,十幾場惡鬥下來,死的死,散的散,長水幫已經幾近分崩離析。只餘了近幾十個人跟張一超連
總部也放棄了,不知躲到了哪裡。
王曄把後續交給陳川浩主理,天興幫盛情邀請過去的慶宴也沒有參加。
那晚從昏迷中醒來的白湘宇很快就帶著淚痕沈沈睡去,醒來之後,卻仿佛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也許在他,
那不過又是一場傷心的夢而已。
可王曄做不到。他在他身邊看了一夜,擦乾他的淚,一遍遍地吻著他的額,甚至不知該怎麽抱住他,才能
真正把他抱牢。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害怕他會突然消失。
隱隱知道了,“等著曄回來”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動力,如果知道他真的回來了,不管是不是他親自動手,
他都會放心地死去。
害怕,原來是這樣一種心情。
每天忐忑地去看他,生怕他突然就認出了他來。可是如果不去看他,自己反而會更難過。
左右,為難。
他坐在漸漸隨著日光的退去,暗下來的書房裡沈思。香煙放在指間,並沒有點燃。
整件事,從頭至尾地想。他本來就不是笨人,只是長久以來,被嫉恨和先入為主蒙蔽了眼睛。現在,把這
塊布拿開,每一件事都是一塊積木,把錯誤的那塊改正,重新組合,就是一幅全新的正確的原圖。
他當然不可能知曉到每個細枝末節。只是,已經幡然醒悟。
天真善良的孩子,和迷失在猜疑武斷裡的自己,哪一個更該受到責罰?
川浩所說的最深的歉疚,現在才真正到了底。
幾乎一切都無可挽回。
完全可以想像,因為害他差點選中了“死亡”,白湘宇一直懷著怎樣的自責和惶恐等待著他。覺得自己犯
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甚至不打算為自己辯護。只心甘情願地要死在他的手下。
傻得無可救藥的孩子。
白湘宇剛洗了個澡,劉媽幫他吹著頭髮,王曄又進來了。做了個手勢讓劉媽出去。
他正閉著眼睛,手指放在桌面上有節奏地敲著,全沒想到後面已經換了人。
王曄的手在那濃密而柔軟的發間穿梭。濕冷的髮絲在暖風的吹拂下變得蓬鬆而輕飄,風一陣陣掠過,帶著
洗髮液的香氣和沐浴後的清香,像極一朵芬芳怡人帶著朝露的柔白小花。
只是看著他的發尾輕輕在潔白的頸後掀動,優雅的頸線向著衣領下延伸,竟已經感覺到一種撩人的風情。
為了這一眼而閃神,手上停頓太久,白湘宇被吹燙了頭皮,低低叫了聲:“劉媽,好痛!”
他這才晃過神來,趕緊把吹風機關了,給他吹著燙到的地方,輕輕揉。到了這個時候,就算再怎麽遲鈍也
發現不對了。
“誰?”白湘宇跳起來,快速地向前跨出幾步才敢回身看。“王曄?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剛才。劉媽有事,我來替她。”無賴,正是王曄的舊貌。
“是嗎?怎麽都不跟我說一聲。”他不是沒有懷疑,而是懶得想這麽多,想得太多太累了。反正也習慣了
這個人的突然闖入。
他只是用手隨便扒了扒已經半幹的頭髮,有些累地走到床邊,借著拍拍枕頭而習慣性地摸摸枕頭下麵──
不見了?他皺起了眉,再摸,還是沒有。乾脆把整個枕頭都掀起來──
“在這裡。”王曄好整以暇地用兩根手指夾住那張紙,晃了晃。
白湘宇臉色都變了,沖過來搶回去。“你怎麽可以亂動人家的東西?太沒有禮貌了!你以為瘋子就沒有人
權嗎?”
王曄早就習慣他那些聽起來很聳動的話了,只是笑著:“沒有人告訴你重要的東西不要放在枕頭底下嗎?
”
白湘宇白他一眼,雖然口氣不好,但還是很順口地接了一句:“那要放在哪裡?”
“這裡。”拿起了他的手,按在左胸上,能感覺出“砰砰”震動的地方。
“好,你等一下。”白湘宇被他這樣的明示弄得恍然大悟,轉身在抽屜裡翻了一陣,從最下麵的最裡面掏
出一樣東西來。
“你幹什麽?”王曄一把握住那只持刀的手,他怎麽還藏著這種兇器?
“劃開放進去啊!”白湘宇生起氣來聲音就會拔高,“否則你老是把我當傻瓜!”
握緊那只手腕,另一隻手來把刀拿走。“我沒有把你當傻瓜看。是認真的,重要的東西當然是放在心裡,
那誰都看不到了。”
白湘宇用力甩開他的手,退開兩步,跟這個人太近心會跳得很快,感覺很不舒服。
“所以你既然要寫出來,當然是希望給人看到。是不是?”
“我是寫給自己看的。他跟我說過,人死了要過奈何橋,要喝孟婆湯,我把這個帶在身上,就算喝了孟婆
湯,我也不會忘了他的名字。”
作者:
Ethan2008
時間:
2009-6-30 20:06
一驚,臉色冷下來。“人怎麽會說死就死?”
“……王曄,他要回來了對不對?”他忽然揪著他的衣裳,仰著頭充滿希翼地問。那水波蕩漾裡滿是盼望
的光。“我有感覺。他有沒有告訴你?”
王曄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裡一痛,只是低頭覆住了那小巧的唇。
“讓你的身體告訴你。”在鮮潤的唇齒間,他輕輕地說。
情欲是種很奇怪的東西,會隨著心情而調整。他對他還有心理障礙時,怎樣都無法燃起真正的熱情。而現
在,重新點燃它的,當然是愛情。
白湘宇沒想到王曄會突然這樣,因為他哪怕跟他一起躺在床上,都沒再碰過他。他以為他,是不一樣的。
他甚至,開始相信他了。
可是現在……
唇瓣被要吃掉似的吸吮的同時,人也被他壓倒在床上。他吃驚的,甚至能感覺到慢慢從腳底蔓延上來的恐
慌像小蟲一樣,向四肢百骸擴散。無論怎麽掙紮,都掙不脫那用身體技巧性的壓制。浴袍的帶子被拉開了
,鼻腔喉嚨裡擠出可憐得如同哀戚的音節,美麗的眼睛睜到最大,漸漸被漫上來的水氣淹沒。
又被騙了──為什麽總是這麽笨?總是被假像蒙蔽?他們總是做出關懷的嘴臉,來騙取你的信任,最後也
不過是想要你的身體而已!這樣的人最壞,像方鳴一樣!
不過算了,反正已經不值錢了,他要就給他吧。
又慢慢從掙紮變成放棄了的鬆弛下來的身體,讓王曄停了下來,看著那雙眼依然睜著,又望向了天花板,
他不由歎了口氣。是他太急了。
粗大的掌輕輕地覆上了那雙要變得無神的眼睛,在他耳邊低喃:“這次,讓你的身體告訴你,我是誰。”
身體也是一種特殊的記憶,能記住,比脆弱的大腦更深刻更久遠的東西。
當那靈活的舌沿著他精緻的耳廓劃過,輕咬著小巧的耳垂,又滑到了下巴的底部。他不由顫慄了一下,然
後所有的精神都只能集中在那被牙齒的尖端極細極細齧咬的地方。
除了那個人,沒有人知道下巴根才是他身上最大的敏感帶。還有鎖骨下兩寸的細薄肌膚,只要被那樣輕輕
咬一下,他立刻就能感覺到全身都熱起來。
那些人從來都只會在胸口一類的地方徘徊,所以他能無需在意地放逐靈魂,事不關己地冷眼旁觀。若不是
他不僅擁有美麗的面容,還有著一副柔軟緊致的絕佳身體,早就可以被當作冷感被厭棄而得到解放。
許久沒有出現過的感覺全都回來了,這個身體變得既敏感,又羞澀。這個人隨便一個動作,都能讓他著了
火。低喘和呻吟已經不受控制地逸出,體溫燙得要燒起來。
身體的記憶一次次衝擊著被封閉著腦海裡的那個角落的屏障,猛烈的,不留餘地地要他醒悟。這樣的溫柔
,這樣的溫暖,這樣的有力而充滿安全感……
“……曄……”啊,這個聲音,是自己跑出他的喉嚨的,不是,不是他的腦子能夠控制……
他能感覺到正伏在他腹部的人停了一下,然後,笑了……噴出的涼涼的氣息在那個地方擴散開來,邪氣又
充滿致命的誘惑力。
“再叫一次。”那個人抬起了頭,手輕柔地撫上他的頰,滑過他的耳畔,滑進他的發。“乖,再叫一次,
我想聽。”手撐在他的腦後,臉也迅速地湊了過來,被突然放大的墨黑的瞳幾乎要貼上他的。
是被蠱惑地,發出了第二次的叫聲:“曄……”很低,只有近在眼前的人才能聽到。
足夠了。那個人笑得得意又滿足,似乎這一聲,比什麽都重要。又一次吻住他,熾熱地,要醉了。
被激情弄得遲鈍的腦子這時才後知後覺地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真的是曄!原來你就是曄!
回來了!你還……愛我!
無法抵受這個突如其來的事實,他的腦子變得一片空白。
只是一陣輕微的疼痛將他拉回現實來。曄用了涼涼的潤滑劑在嘗試進入他的身體。
“不!不要!”他趕緊把手撐在他的胸膛,用力推拒。
王曄以為他還沒完全清醒,連忙停下動作。“看著我,你知道我是誰,對不對?”
他眼角噙著淚,顧不上說話,也拼命點著頭,他當然知道!沒有比這一刻更感覺到曄確確實實地就在他身
邊了。可是,還是不行……正因為是曄,不行……
“……我很髒,曄,我很髒了,會弄髒你的……”
還空著的手豎起了食指攔在他的唇邊:“噓──聽我說,你不髒,沒有人比你更乾淨了,你永遠是最乾淨
的。湘湘,你是最純潔無暇的精靈。”
“嚶嚀”一聲,竟哭了出來,抱著他的脖子,連話也不會說了。
是不是在做夢?曄回來了,還願意叫我“湘湘”……曄!曄!我怎麽能這麽幸福?我怎麽能還見得到你?
你不怪我了嗎?不恨我了嗎?不會再離開我了嗎?
王曄苦笑著被他摟住,又看他哭得不能自已,連淚水也滲進了他的髮鬢。只能輕聲地問:“是不想嗎?哭
成這樣好像我在欺負你。”
身下的人一顫,哭泣立即奇跡般地被忍住了,震顫的手臂慢慢地鬆開,讓他能抬起頭來,看到自己仍在不
住往下墜的淚珠和羞紅了的臉。被那灼熱的目光盯得越發臉紅了,又一把摟下他不讓他再看。羞澀地在他
耳邊說,輕柔的,宛如花開的聲音:“……想……”
漫天的白花飛舞起來,迎著夏日初升的朝陽,金色而透明的光透過雲層,仿佛,也穿透了朦朧粉白夢一樣
的花瓣,奪目的璀璨。
絕色,就是淅瀝的清澈的雨中,花優雅地微笑的樣子;就是風吹過樹梢拂過草尖,掠起撲騰的翅膀,帶我
飛翔的樣子;就是灼熱的陽光穿過身體,我被融化的樣子。就是滿天的虹彩,泥土的芬芳,青草的池塘,
慵懶的陽光,是最美最美的夏天,最美最美的容顏。
熱烈而溫暖,彼此間彌散的香甜的氣息。溫柔而渴望,這樣的你讓我淚流不止。
緊緊的擁抱,甜蜜的親吻,幸福得要發抖,幸福得讓人害怕。
“……曄,說你還愛我。”
“我還愛你。”
“……說你永遠愛我。”
“我永遠愛你。”
“……說你再也不會離開我。”
能折射出讓人無法逼視的光的墨色眸子望進他的眼,汗濕的額抵上他的額,有力的雙手捧住他的臉龐,能
催眠人的嗓音沈沈:“永遠不要離開我,不要再離開我。”
點頭,用力地點頭,淚水沾上他的胸膛,被熾熱蒸發。
不要分開,這次再也不要分開了!
“騎士走進了右邊的門裡,站在門外的公主焦急地要跟隨他的腳步跟著沖進去,卻被侍衛死死地攔住。
‘讓我死!我的愛人死了,我也無法活下去!’她哭喊著,用力撕打周圍的一切。
‘你必須活下去,你已經答應了要成為我的妻子。’鄰國的王子悠閒地說。
‘不!我答應你是因為你告訴了我門的背後是什麽,那是為了保住他的生命。現在他死了,我的承諾也作
廢了!’
‘親愛的公主,正因為這樣你才更應該活著。”王子陰險地笑著,“你的騎士,現在活得很好。他只是獲
得了自由。’”
“……曄,”驚訝得要說不出話來,“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你應該問,我怎麽現在才想到?湘湘,對不起。”輕輕地吻上被眼淚弄得通紅的眼睛,傷害已經造成,
兩個人要互相依靠,才能為彼此療傷。
靜靜地搖頭:“後面應該還有補充。‘公主驚呆了,漸漸領悟過來,那在絕望中綻放出麗花朵的愛情已經
被自己的輕信和愚蠢殺死。她只能自己吞下這個苦果,從此一次次地品嘗酸楚和痛苦的滋味。’曄,我才
該說對不起。我知道了真相後,後悔得真的想去死。”
收緊了雙臂,心疼地要把這個人一輩子地抱在懷裡。
“都過去了,不要再提死了。我們還有一輩子,是不是?”
12.
快近中午的時候,劉媽推開了白湘宇的房門。平時這個時候,少爺也差不多要起來了,所以她要來提前准
備好晨起的衣著和用品。可是今天一進去──
差點驚呼出來,聲音就被森冷的目光瞪回去了。是先生。
臥室的床上遠遠地能看出有兩個人。薄毯下的少爺又是小貓似的蜷成一團,睡得正香甜的樣子,不過是被
先生抱在懷裡。而先生,當然是冷冷地在瞪她。
王曄在門被推開的一刻就馬上醒了,手已經伸到了枕頭底下,看到是她,才慢慢地拿出來。
他習慣早起,也沒有哪個下人會貿然打擾,或不敲門地就進了他的房間,所以第一次在白湘宇床上賴賴,
完全沒想到就會被這樣碰到。
一個眼神,就把那個還在驚惶失措的婦人打發了出去。低頭看看懷裡,那個人還在熟睡。
他是累懷了,昨晚把他抱到浴室清洗的時候就已經在半睡半醒間,不過還是看得到即使在睡夢中也在甜甜
地微笑。
給他一個溫柔的起床吻,小心地抽出枕在他頭下的手臂。白湘宇還能繼續睡一整天,他就不能再賴了。否
則下一個進來的,也許就是陳川浩。
回到房間梳洗完畢,時間已經不早。不過鑒於昨晚的重大收穫,他決定給自己放一天假。等湘湘起來了,
也許還能安排一些節目。烏雲既然過去,必然有雨後的彩虹,是不是?
打了幾個電話,讓陳川浩去跟天興最後談好長水幫的後續事宜,胖子全代為處理事情。敏感的陳川浩竟然
從他的聲音裡就聽出了端倪,半開玩笑地打聽,他心情好,自然也透露了一些。
於是,連連不斷的“恭喜恭喜”聲,像賀新郎。弄得他不自在起來,不得不冷了臉訓斥幾句,挽回幾分薄
面。
只是在書房裡上網查著有哪些地方可以遊玩的,也開始計畫要帶白湘宇回馬來看看。
過了下午快傍晚的時候,實在忍不住了,又跑上樓去看。白湘宇還在睡,被他又哄又鬧地弄了起來。
“……唔?”半睜開了眼睛,迷茫地努力要把焦距對準他的臉。
說實話,王曄還是緊張,這個人的狀況根本不能用常理推斷。如果說他昨晚做了很多事,而今早起來卻一
點也不記得了,也是很正常的。他的精神狀態根本離痊癒還有一段距離。
要重新珍惜他了,不敢催,只能慢慢等他回過神來。
可是這個人看了他一眼,又要恍恍惚惚地睡過去。那樣子,好像好久沒睡過一次好覺似的。
王曄沒辦法,輕輕推他,雖然睡得這麽舒服的樣子誰也不忍心弄醒他。“湘湘?先起來吃點東西再睡好不
好?”怕他餓壞了。
“……唔……唔!”忽然不知想到了什麽,被驚醒地騰地坐起來,強睜開的眼睛裡盡是小心翼翼。
王曄的手再次僵在半空,不知該放哪裡。
他的心,已經不能再痛了。
一把把那個身體攬進懷裡,低低地說:“別怕,是我。”
仰目看他,還是不知所以。
“我是誰?”
認真地再看,想了一會,恍惚的眼裡終於慢慢恢復了神采,愉悅又害羞的。“曄……”
王曄懸了半天的心這才放下來,松了口氣,手臂緊了緊,臉頰靠在他的額上,笑:“你這磨人精,害我都
快緊張死了。好了,起來了好不好?”
雖然在刷牙,可還是迷迷糊糊的,幾次連牙刷都伸到了嘴巴外面,在後面支撐他的人看不下去了,一手扶
住他的腰,一手拿過牙刷,他只要把嘴張著,就有人連刷牙都服務到家。
王曄對他,是可以寵上天的。
洗漱完了,終於清醒了。王曄回來後,他還是第一次下到樓下吃飯,當然這吃的第一頓也已經是晚飯了。
想起昨晚,他還是會臉紅的。飯桌上一聲不吭,只管低頭吃飯,反正不管什麽好菜,自然有人親自布到他
碗裡。
正在濃情蜜意,電話響了,下人接了,立即拿給王曄。
他還沒來得及出聲,胖子全的聲音已經沖了出來,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慌亂:“大哥,川浩受了伏擊,現在
重傷在醫院裡!”
全然的措手不及,臉色一變,立即問明瞭醫院名字,放了電話,跟白湘宇說了聲:“川浩出事了,我現在
去醫院,你在家乖乖地等我回來,知道嗎?”拿起外套,帶上人就往外趕。
白湘宇追在後面,一疊聲地叫:“曄,你也要小心。”
他回過身,吻在他的唇上,笑著:“我沒這麽容易死,放心吧。乖乖在家,哪裡都不要去。我去看看就回
來。”
白湘宇點著頭,目送他而去,心裡的不安卻在慢慢擴大。
陳川浩是從天興幫回來的路上遇到突襲的。山道上被設了路障,幾十個人拿機槍掃射,他沒帶多少人,只
有兩輛車,領頭的一輛被打成了馬蜂窩,他這一輛也是千難萬險地突圍出來,最後只有他揀回一條命。
傷勢所迫,臨時找到的醫院有點偏,光從白府開車過來也花了些時間。
王曄臉色沈沈地聽胖子全彙報,透過加護病房的玻璃看躺在裡面的陳川浩全身裹滿了繃帶,插著各種管子
,靠氧氣罩呼吸。
不過醫生倒說,雖然傷勢很重,但只要能撐過今天一晚,就沒有太多性命之憂了。
會是哪些人?居然敢明目張膽地來動白虎會的二當家!
“張一超?”幾乎不用細想的結果。
“我也一開始就懷疑是他,可是他現在被我們趕得如喪家之犬,似乎也造不出這麽大的聲勢。”
“未必。他走的時候帶了那幾十個人,個個對他忠心耿耿。死士往往能一個頂三個用,他的實力不能輕估
了。”
“可是他如果是為了報復我們,狙擊川浩做什麽呢?應該直接用來對付……”慢慢地看向王曄,話尾被吞
下去了。
王曄卻立即想到了另一層:“阿全,你立即把能調的人留一半在醫院,一半帶去白府守著,一定要護著湘
湘。跟天興幫合作的事都是川浩在跑,他會恨上川浩也不是沒有可能。萬一他非要置川浩於死地,我留在
這裡,諒他要進來也沒這麽容易。”川浩是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不能把他丟下。
胖子全領了命趕緊去了。他在外面坐得不安穩,連吸支煙都被護士干涉,又不能在醫院禁區裡用手機,只
好找了個偏僻的樓梯間,有半層間伸出去的陽臺,給白府撥電話。這個時候,他好想聽聽湘湘的聲音。只
要知道他平平安安就好。
剛撥了號碼,還沒接通,胖子全的電話就進來了。
“大哥,我覺得有些不對,這條路的路燈都熄了。你來的時候有沒有注意?”
他心一驚:“我來的時候天還沒全黑,可是路燈已經開了,都是好的。”
“現在路上到處都是黑漆漆的,看來已經給人動了手腳。你那裡要不要緊?我怕他們的目標就是醫院……
”
“別管這邊,快去白府……”話還沒說完,他已經聽到了一聲脆響,胖子全叫了聲:
“大哥,果然有埋伏!”電話就斷了。
他立即跑回加護病房,重新分派人手鞏固了各個關口。
又是漫長得讓人焦慮的等待,等了快一個小時,還沒有動靜。他突然想到了,再次走出去打回白府。
足足響了十五聲,無人接聽。他的心已經沈到了穀底。
雖然白府也早已安排了人手,可是還沒到銅牆鐵壁的地步,否則也不需要胖子全這樣千里迢迢回去了。
電話再次響起,還是胖子全。甚至還聽得到零落的槍聲。
“大哥,很奇怪,他們好像沒有多少人,只是在放冷槍。只要我們一動,就猛開槍。他們大概戴了紅外線
眼鏡,周圍太黑了,敵明我暗。路上被放倒了一棵樹,也沖不過去。”
“他們有恃無恐,不會躲得多隱蔽。現在你們每四輛車頭朝週邊成一圈,把車燈全部打開。我給你十分鍾
時間,把人收拾完之後,馬上去白府!”聲音已經冷到了極限。
他頭抵在玻璃上,湘湘,你一定要讓我在回去的時候看到你。
胖子全解決完伏擊的人和路上的樹用了十分鍾,可是在第十三分鍾的時候,王曄已經接到了張一超的電話
。
“王先生,在醫院等我等得很辛苦吧?哈哈哈哈。”囂張的笑聲後面是有人掙紮的聲音。
“是啊,看在我這份辛苦上,張幫主怎麽能讓我白等呢?”悠然的口氣完全聽不出他內心的焦慮。
“哈哈,不愧是王先生,都這個時候了還能這麽沈得住氣。放心,不會讓你白等的,我可是備下了厚禮要
當面給你喲。”
“既然如此,能不能讓我跟那份‘厚禮’先說兩句話?張幫主那裡盛情款待,我怕他精神病發作,添了麻
煩,又讓你太費心就不好了。”
“精神病?哈哈,王先生不用擔心,我不喜歡穿破鞋,而且還是這種萬人踩過的鞋。我不會對他怎樣。萬
一染了什麽了不得的病就真糟糕了。女人多好,香噴噴,玩起來也舒服,真不知道你們都是怎麽……”
“張幫主,讓我跟他說話!否則我不保證我還有耐心聽你囉嗦。”
“嘖嘖嘖,著急了,果然是很寶貝嘛。來,讓小可愛跟他的現任鞋主甜蜜兩句,哈哈。”
背景一片下流的哄笑,就聽到一個“嘶”的聲音,王曄知道一定是他們用膠帶紙封住了他的嘴。
“曄!曄──”那個他想了千百遍的聲音從話筒裡傳出來,他的心終於定了些,閉了閉眼,用認真到嚴厲
的口氣說:
“湘湘,我知道他們就在你旁邊,所以不要說話,聽我說。不管發生什麽事,記住,無論是什麽,你都不
能死!他不會殺你的,他只是要見我而已。所以,無論他怎麽對你,也許會很恥辱很難堪很痛苦,但是,
你不能死!聽到沒有?你千萬不能自尋短見!你答應我,我會救你出來,一定會!你答應我!活到我救你
出來!湘湘──”
白湘宇只是不停地“嗯”著,一直在點頭。曄說的話,他當聖旨聽的。“曄,我不怕……我什麽都經過了
,我不怕……你放心……”
還沒講完,電話又一下被拿走了:“哎呀,我怎麽會怠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請回來的貴賓呢?王先生,你
也太多慮了。好了,甜蜜也甜蜜夠了,讓我們說點正經事吧。聽說小可愛是王先生的舊情人啊,很久以前
就是一對了喲。”
“有什麽要求你就儘管提吧,不用再試探了。做生意就是要先有個底價,萬一張幫主獅子大開口,超出王
某能力範圍之外的,我就是再想配合,也無能為力。不是嗎?”聽過了白湘宇的保證,他終於能稍稍鎮定
下來了。張一超現在窮途末路,也不見得是有雄心壯志要再當一次幫主,最有可能當然是要錢。
“呵呵,當然當然,我也不是那麽不自量的人嘛。王先生也別想著跟我還價了,一口價,一億美金。明天
之前轉入這個瑞士銀行的戶頭,”當下說了個帳號讓他記下,“白虎會的生意從軍火到煙草,還跟各國政
府有交易,這點小錢對王先生來說相信是九牛一毛,應該不成問題吧?明天早上10點前我會去看,如果收
到了王先生對你這個心肝寶貝的確實心意,我會再跟你聯絡。就這樣,晚安啦!哈哈。”
憤然地合上手機,醫院的部署照舊,不過撤了些人手,立即回到總部處理那一億美金。錢他並不在乎,只
是張一超只有這點要求,太出乎他的意料。越簡單的要求就越讓人疑慮叢生,很難猜到他還在背後搞什麽
陰謀。
胖子全回來的時候,錢已經轉過去了,明天早上九點銀行開始工作,就會到賬。
白府被弄得一塌糊塗,除了白湘宇,沒有人活下來。這再次證明瞭王曄的猜想──張一超絕對是個心狠手
辣的人,一定不會這麽簡單。
一夜沒睡,早上的時候,醫院的消息傳來,陳川浩脫離了危險期,他終於松了第一口氣。
錢收到了,張一超很滿意,約了他在碼頭交人。只能他一個人去。
這是個廢棄了的碼頭,偏僻隱蔽,絕少有人來。以前也曾是長水幫的秘密接貨地點。
王曄繞過兩個廢舊的貨櫃,走到他指定的地點。空無一人。他拔槍朝天開了一槍,很快,人就出現了。
誰他都不看,只看著那個被封了嘴,手綁在身後,被推搡出來的人。蒼白的臉,倒沒見到有傷痕,精神看
上去也不像受了折磨。他才放心。
白湘宇抬頭看到他,激動地想沖過來,立即被人抓住了。
“哈哈,王先生精神好像不太好啊,一夜沒睡?是擔心呢,還是沒他睡不著?哈哈。”說著不入流的笑話
,張一超晃著把槍走出來。
王曄懶得跟他廢話,直接把槍一扔,張開空著的兩隻手給他看。“錢你也收到了,可以放人了吧?”
“哈哈哈,”張一超仰天大笑,“王先生真是爽快,為了心上人,一億美金說給就給,連個猶豫都沒有。
真讓我後悔,為什麽沒要十億呢?哈哈!不過,我有說過這筆錢是拿來贖人的嗎?我只是看看他在你心裡
到底有多少分量而已。現在看來,還真是押對寶了啊。”說著,一把把白湘宇扯到他身邊,拍拍他的面頰
,得意地大笑。
“那你到底想怎麽樣?”王曄皺起了眉頭,他就知道沒這麽容易。
“玩個遊戲吧。”張一超的臉冷下來,陰險地笑,手裡的槍慢慢頂上白湘宇的太陽穴。“王先生為了這個
人,竟然把我們長水幫都滅了,真是對他情深義重。我們現存的兄弟都在這裡,你看看,還剩幾個?不給
死去的兄弟一點交代,我們有了錢也開心不到哪裡去。”
他旁邊的一個,拿槍指著王曄,命令他把地上的槍揀起來。
“聽說王先生的槍法神准,當年在青龍幫裡就是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現在看你拿著槍,說起來我還真有
點害怕呀,這個手一抖,也許就不小心──”他作狀用力指著白湘宇,“不過我想,如果沒了右手,我也
許就能心安一點了吧。”
王曄笑笑,鎮定地把槍口用右手掌蓋上,看著白湘宇,那雙泛著波光的眼睛裡滿是驚懼和懇求,一直在努
力搖頭:曄!別!不要啊──
“砰”!在場的雖然都看著他的動作,可是似乎都沒想到這聲槍響會真的響起。連張一超都一愣,隨即又
陰陽怪氣地大笑不已。
“哎呀,我說個笑話而已,你還真照辦了呀?好!難怪會有‘衝冠一怒為紅顏’的佳話!王先生的癡情,
真是讓我開了眼界!”
王曄看都沒看他,只是直直地看著白湘宇,似乎根本沒有覺察到右手的巨痛。白湘宇滿臉焦急痛苦的表情
,一直盯著他血流不止的右手,身體晃了晃,幾乎要跪下來。
“心疼了呀?”張一超覺察到他的動作,用力抓緊他的手臂,“那下一步不是要痛死了?啊?哈哈。”說
著,轉頭對王曄陰笑,“既然是這樣的癡情種子,不如讓我來看看,為他陪上這條命,是不是也心甘情願
!”
白湘宇呆了,立即拼命地對他搖頭,懇求得要哭出來。張一超嫌他頭髮甩到了自己臉上,一把用力抓住他
後腦的頭髮,他頭被迫向後仰去,臉上立即現出痛苦無比的表情。
王曄看著那把槍緊緊地貼在他頭上,皺了眉頭,舉起槍對著自己:“這回張幫主如果還是玩笑話,王某只
怕也不能再陪你繼續玩了。所以不如把話說清楚,如果我照做,人放還是不放?”
“哈哈,當然是會放。你都死了,這個人我要來還有什麽用?不過,要不要我也送他一程?讓你們做對同
命鴛鴦,免得一個人路上寂寞嘛。”
王曄沒有多理會他,只是淡淡地笑笑:“白虎會少了我,不過是少個說話的人,我手下的兩個人,隨時都
能接替我的位置。但如果張幫主言而無信,青龍幫方鳴的下場,不知你有沒有耳聞?”
張一超給他說得臉色一變,此人面不改色地傷了自己,現在還能鎮定自若談笑風生,這份膽氣他是萬萬比
不上的。也是整天義氣誠信掛在口邊的江湖人,說不佩服也是假。當下一點頭,鄭重地:“好!長水幫用
王先生這樣的漢子來賠,也算夠了。我就答應你,你死了之後,這個人我就放了。絕無戲言!”
王曄點點頭,轉眼看著滿是懇求之色的白湘宇,輕輕地笑著:“湘湘,我做得最錯的一件事是浪費了很多
時間,沒有好好來愛你,如果能有下次,我……”
正說著,白湘宇忽然一腳用力跺上張一超的腳面,趁他吃痛地一鬆手,撞開了他,立即朝這邊跑過來。
王曄被他嚇得魂都飛了,大喊一聲:“別跑,湘湘!小心──”立即向張一超舉槍。
兩聲槍聲同時響起的時候,他正好接到了那個撲過來的身體。
白湘宇頹然地倒在他懷裡,張一超正中眉心,胖子全帶齊了人馬沖出來,周圍立即槍響成一片,長水幫的
幾個很快就被收拾乾淨。張一超站在那裡,滿臉的不敢置信,死死盯著王曄左手的槍,直直撲倒在地。
一摸白湘宇的背後,一片濡濕。“湘湘!”他慌亂地立即撕開他嘴上的膠帶紙,解開他身上的繩子。小臉
一片蒼白,朱唇已經漸漸失去血色。
“曄……”
“湘湘,別怕,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他喃喃地說著,忍著手痛,抱起他就往外面跑。
血在不停地往下滴,他能感覺到那些溫熱的液體流過他的手背,跟他的血混在一起。一時間,心亂如麻。
千萬要好好的,你千萬要好好的──
“你為什麽要跑?為什麽這麽傻?我不會真的自殺的,你……湘湘,你答應我不能死的,你答應過的!”
[“大哥,這邊!”胖子全向他用力招手,一架直升機從天而降,還好早有準備。
王曄抱緊白湘宇鑽進去,裡面早已安排了救護人員,立刻將他平放在擔架上,緊急救治。王曄由得他們處
理自己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早已面白如紙的白湘宇,左手緊緊握住他的,生怕一不小心,他就會在
眼前消失不見了。
因為距離太近,白湘宇的肺被擊穿了,血一時間止不住,仍在透過止血棉滲出來。他秋水般的眼眸依然輕
輕柔柔地籠罩了王曄,微微地喘著:“曄……我覺得有些冷……你能抱著我嗎?”
“好。”王曄立即繞過紮在他手臂上的管子,在胖子全的說明下,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在懷裡。
白湘宇靠著他,覺得前所未有的滿足,像小花偎入蘊養的土壤,根須與懷抱,天成的契合。仿佛從生命的
開始,他們就是這樣的相依。被硬生生地分開的日子裡,他幾乎要凋謝枯萎,現在,終於可以安心地誰了
。
“曄……你的手,疼嗎?”他摸索著要去碰碰他的右手,王曄剛剛裹了紗布,一手的血,也讓他握住。
“不疼了。你不要說話,我們馬上就能到醫院,很快就會沒事的。”
“不,我想說……”他微微地搖搖頭,“不說……我怕再也沒機會了……”
“不會的,湘湘,別說傻話,怎麼會沒機會?我們……”]
(跑到了車上,追在後面的胖子全立即跳上駕駛座。
“大哥,從這裡到醫院最快也要一個小時啊。”車開了幾米,才突然想起這裡一帶都是碼頭,只有貨船沒
有醫院。
“找!隨便什麽醫院都行!”王曄已經慌得失去鎮定,一眨不眨地看著懷裡的人。
“我是怕來不及……”
“找!”吼得耳膜都要破了,也擋不住那天地要崩塌一樣的恐慌襲來。
白湘宇靠在他身上,搖搖頭:“曄,不用找了,我想去那裡,想死在那裡。”
“湘湘……不會的,你不會死的,我們去醫院。川浩傷成那樣都救過來了,你一定沒事的。”
白湘宇搖晃著露出一個慘澹的微笑:“我的身子沒有浩哥的好,是撐不到醫院的。帶我去那裡吧……”
“大哥,是那個山坡嗎?好像離這裡是不太遠啊……”胖子全小心翼翼地插話,立即被王曄吼了一聲:
“你給我閉嘴!去醫院!”
“曄……我們別為這個問題爭了。”)
小手慢慢地摸上他的臉頰,“對不起,我悔約了,答應過你的……可是……我太弱了,連自己也保護不了
……在你身邊……只會不停害到你……即使這次逃過了,以後也一樣免不了會……”
“不會!不會的……湘湘……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我保證!有我在啊,湘湘……只要你說一句,
我們就立刻走得遠遠的,遠離這一切,不管是我連累你,還是你害到我……再也沒有了……湘湘,你說好
不好?”一滴淚落下來,混著零落的話語,小手輕輕抹去,很快又是一滴,越來越多,如雨。
傷口火燒一樣巨痛,秀麗的眉蹙著,像黃昏的夕陽欲沒,天邊抹不去的殘霞勾勒出疏淡的暈色,那曾經的
絕淺褪下的蒼白。“曄,我曾經許了一個願,希望……死,也能死在你的懷裡……現在,終於可以……”
突然一陣咳,血嗆進氣管,嘴裡嗆出嫣紅的血沫。原本已褪了色的生命之暮又因了這一抹色,分外的妖嬈
纏綿。
王曄抖著手,手指手掌沾著抹著要一一拭去,可是太多了,爭相地湧出來,似乎永遠也擦不完。“湘湘!
你不會死的!我們還要在一起一輩子!你不記得了嗎?我們說過的!”
淚滴在鮮血裡,都是滾燙灼人的熱度。血沒有因淚而變淡,淚卻因血而殷紅了。
輕輕地笑了,被血染得紅的唇邊勾起了那麽微小的弧度,似乎也已經是盡了他最大的努力。這個笑啊,是
在說他太傻了。微微地搖了搖頭:“曄,還記得我問過你,愛是什麽?……你給過我很多答案,卻都不是
我想要的。愛,是相信……就像,我一直相信你會回來……一直相信你不會丟下我不管……每次我痛苦得
快要忍不下去的時候,就對自己說,下一秒,下一秒他就會‘咻’地出現了……一直一直這樣等著你來…
…曄……全心全意地愛著,就會全心全意地相信……我好高興……能夠這樣愛著你……我……好高興……
”聲音漸漸低了,王曄猛地抓住他放在頰上的手,死死地抓著,不讓它滑下去。
滿臉的淚,模糊了視線,涕泗橫流的,從沒有過的狼狽。可是他不在乎,他只要留住他,能留住他就好了
。“湘湘,你再答應我一次好不好?我求求你,你說你會陪著我,一輩子都在我身邊,你說啊,湘湘,你
再說一次,你答應我……” 他的唇輕輕地動了動,聲音已經很低了,王曄抬高了他的身子,又彎下身去
,才能聽到。“……曄,公主和騎士……還有沒有後來的故事……”
“有!騎士後來回來找回了公主,殺死了王子,他們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一輩子……都在一起……”
“……是嗎?真好……”只是這麽說著,便漸漸進入了昏迷。
胖子全看著王曄的樣子,擔心得不知道該怎麼勸。從白湘宇進了手術室,他就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不管
是手上的傷,還是身邊的事,全進不了他的眼裡。他只看得到那扇門,和門上似乎永遠也不會熄滅的紅燈
。
他歎了口氣,少爺從來都是大哥的罩門,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還有將來……這兩個人,要怎麼辦?
“大哥,我們先把你的傷處理好,好嗎?少爺恐怕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出來……”
王曄連頭也不回,眼睛不錯地保持原狀:“沒關係,等看到他了我再去。”
胖子全沒辦法,看著他手上滲透紗布的血,一滴滴滴在地上,像悲苦的眼淚,帶走了生命的氣息。這只手
,是要廢了。
只好叫了護士來,把縫補的地方改在了手術室外面。
整個過程,王曄似乎毫無所覺,仿佛那只手不是他的,仿佛這是別人的傷口。
他的傷口裂在心裡,隨著時間在無限擴大,超越了所有痛楚,要把他從頭到腳生生裂開。
時間的腳步是天下之輕的東西,即使奔跑,也是靜謐的。可是,在看著它匆匆而過時,卻有那麼一小束像
是脫了群,離了隊,在王曄身邊追逐嬉戲,舞出一幕幕過往光陰。
他看到了那流淌著陽光的山坡,無邊的綠草,嬌豔的白花,美麗的精靈躺在
青灰的石上,叼著草梗哼著歌,對他微笑。
他聽到了那夜鶯的歌聲,蒼茫地迴響在子夜的黑幕,一聲一聲,哀泣中無望地等待,纏綿淒切。
他感覺到了那些溫熱的血奔湧而出,淌過他的指間,跟他的血混在一起,濃稠依戀,凝成深濃的恐懼。
你叫什麼?
如果你先走了,願意等著我嗎?
小兔子買麵包的故事你聽過沒有?
愛,是什麼?
曄,我好高興……能夠這樣愛著你……
王曄把頭抵在牆上,輕輕地碰撞,一下一下,越來越重,越來越響。聲聲觸壁,像是要把一顆心捧出來,
砸碎在牆上,才不感覺這麼痛。
痛得宛如被時光的刀淩遲。一刀一刀,剔骨剝肉。
胖子全驚跳起來,急忙過來死死抱住他,看著他淚流滿面。
“大哥……”他也哽咽了,困住他,說不出半個多的字。
王曄像是沒聽到,一個人在喃喃自語:“……我真該死……真該死,湘湘,你怪我吧,為什麼我要浪費那
麼多的時間?怎麼會那樣對你?……我們本來可以好好的,我們又能在一起了,是我……湘湘,你快出來
,我好痛……痛得受不了了,湘湘……你一定要挺住……你答應過我的……湘湘,湘湘……”
“大哥,你不要這樣。少爺、少爺……不會有事的。”說著言不及義的安慰,連他也快要被這似乎永遠沒
有盡頭的等待逼瘋了。王曄周身散發出絕望的氣息,像濃黑的墨蹟,把心的顏色染得無比的沉重。沉重得
,仿佛會墜入深淵,永世不再跳動。
等待,是一場看不到終點的慢跑。
讓人精神崩潰,筋疲力竭。
不知過了多久,胖子全覺得坐得看得都快麻木了,忽然王曄跳了起來。他也被驚醒似的跟著站了起來。
原來,是手術室的門開了。
終於,開了。
先是護士,然後是主刀的醫生。王曄沖過去,紅腫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一萬句話堵在唇邊,竟一個
字都說不出來。
醫生擦著額上的汗,萬分疲倦。看著他的表情,輕輕地歎了口氣,歎得胖子全的心都快從嘴巴裡蹦出來了
,才聽到他說:“聽說是用直升機送過來的?難怪。”
說完,竟頭也不回地走了。
王曄呆楞在那裡,半晌才發出聲音:“……阿全,他是什麼意思?”
胖子全想了好一會,才小心翼翼地猜:“好像……是在說我們送得及時,還不算晚。”
這種醫生,真要命!
“那就是說……”王曄忽然住了口,看著一張病床被慢慢地腿出來。白湘宇緊閉著雙眼躺在上面,旁邊吊
著輸液瓶。只這一眼,他忽然脫力地跪倒在地上,雙手捧著額頭,貼著地板,眼淚流出來,不受控制地顫
抖。
還活著……我的湘湘救回來了!
感謝老天!(感謝作者!死而復生這麼酷的事你都做得出來!不愧是神仙姐姐!)
尾聲
推開窗,入目的是那片碧綠的山坡,花瑩瑩得開著,就像一張張金色陽光下愜意的笑臉。清風拂過,清碧
的長草扶著嬌豔的白花,宛如一曲優雅的宮廷圓舞。
一雙臂從背後攬過來,輕輕地箍在腰上,下巴抵在他的肩頭,低沉而溫柔的聲音響在耳邊:“又在窗邊吹
風。是不是要把你綁在身邊才會乖?”
被他的呼吸搔弄得有些癢,縮了縮脖子,轉身死勁靠進那個寬闊的懷抱。流水般蕩漾的眼光悠悠地飄上來
,纖秀的眉彎出一道優美的弧度,綻出一朵傾城絕豔的笑,輕輕地落在他的唇上。“我才剛把窗打開,又
這麼巧給你抓個正著?”
追逐著那微笑,沒有用力卻讓他無法躲避地一口吞下,纏纏綿綿,貪婪地吸吮著蜜一般的味道。半晌才把
他放開,看著他氣息不穩地微微喘著,立即又慌了:“怎麼了?對不起,湘湘,是不是胸口又難受了?”
明亮的眸子一下漫上了疼惜又高興的神采,舒展了眉目,用力搖著頭,一下子摟住他的脖子:“我已經好
了,你總是不相信。要怎麼你才會信呢?我去外面跑三圈給你看好不好?”
王曄順勢一把抱起他,離開窗邊,輕輕地放在床上,才認真地看他:“好沒好不能聽你的,要聽醫生的,
你上次傷得太重,醫生已經說了失血過多,會有些病根,你身子弱,不能受涼。”說著溫暖的掌覆上他單
薄的胸口,慢慢地揉。“這裡還會不會痛?”
白湘宇眨眨眼睛,含笑的眸像湖水泛起碧波,輕柔淺蕩,水色魅人。“曄,我覺得……”
“嗯?”聽那語氣,果然是有事,;連忙俯下身去,貼近他,要看個仔細。
“好幸福。幸福得要讓我害怕了。曄,我會不會還在做夢?為什麼一點真實感都沒有?”說到後來,不由
掩過了笑意,急切又緊張。隨即,又怕驚碎了這場夢,沉靜。
驚喘地盯著他,眸鍵的神采紛亂。
看得王曄又心疼地去吻他,抱緊他,一迭聲地寬慰:“當然是真的,你看看,我就在這裡,不信你可以用
力咬我一口,能咬出血來的,自然就是真的,是不是?”
白湘宇趕緊搖頭:“我信了,不用咬。”說著臉帖在他的胸口,聽到那裡“砰砰”的心跳,才漸漸定了心
,舒出一口氣,緩緩地說:“因為每次我覺得幸福的時候,總會發生很多事,把我們分開。我已經怕了。
曄,我要你一直在我身邊。”
“這次不會了。”他親親他的耳朵,暖暖地貼著他的肌膚,讓他知道自己就在這裡。“我已經把事情都處
理好了,把當家的位置交給川浩。機票也訂好了,下個星期我們就能動身。”
“去哪裡?”迷惘地看著他的眼睛。他都沒跟他說過呢。
王曄吻著他的發頂,說:“去沒有人打擾我們的地方。”
“可是,你才買下這塊地,建了房子。”有點捨不得,終於能住在這裡,就要走了嗎?
“傻瓜,這是我們的房子,你喜歡,我們以後也可以常常回來。”
“好。”輕輕柔柔地點頭,終於心滿意足地又笑了。“其實,在哪裡都沒有關係。我們在一起,才最重要
。”
“嗯。”撫著他柔軟滑順的發,黝黑的眸光掩下來,將那時的痛急交瘁一道,掩了下來。“我在手術室外
面的時候,就在想,如果你回不來了,我就去找你。反正你跑得沒我快,一定能給我追上。”
這樣的口氣,並不鄭重,卻理所應當。聽著,清秀的眉睫緩緩垂落玫瑰的唇瓣印上他堅毅的唇角,宛如朝
陽自雲中投來,那五色的霞彩,流光飛舞。池塘中的蓮矜持而優雅地綻放,透亮的水珠在瓣尖淺眠,吟出
一首生死相依。
白皙的手慢慢地覆上那被一個醜陋傷疤覆蓋了的右手,緊緊地扣住,不鬆開。
夏日裡有晶瑩的雪揚起。那是浸透了月光的白花搖曳。是天使的白羽,是神的應許,讓我們永生永世,繾
綣纏綿。
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天堂,或是地獄。
同生,共死。
再不分離。
——全書完——
作者:
kanda
時間:
2012-4-27 11:17
一波三折。
在加害的同時,也是在自虐啊。
還好是HE。
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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