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三回
「千樹,我一直都忘了問你。」四天後,千樹離開香港那一天,徐子奕在機埸望著揹著大背包的他,突然想起了:「你會繼續跟我聯絡嗎?你會不會討厭我,然後這輩子都不再見我、不再讓我找你?」
「當然不會啦。」千樹依舊是展露小虎牙式的微笑:「我不是把早稻田的地址、我房間的號碼和電話都寫給你了嗎?我等你到東京探我啊!」
「千樹,我的確是去年的你呢。」徐子奕突然有點想哭。「去年是你送我,現在是我送你。」
「然後這個輪迴就會過去,新的一頁就會開始。」
「輪迴,你居然會這麼深奧的中文字,我以為你只會食物名稱。」徐子奕開玩笑,換來千樹的耀眼笑容。「千樹,這幾天有你開解我,我的確好多了,也想通了很多,逃避已經不是辦法,對嗎?」
「嗯。」千樹用力點頭。
「讓自己的心去選擇,對嗎?」
航班廣播,是千樹入閘的時候了。
「子奕,別想太多啦!」千樹把手搭在面對著自己的徐子奕的肩上,臉上表情一轉,彷彿是去年那個千樹突然回來似的,那一臉認真、傷感的表情。「這一次,換我等你了。」
「嗯,換你等我了,再見。」
「對啦,下次別再寄那種笑著哭的相片給我了,會嚇壞我的。」千樹離開時,回頭向著徐子奕不捨地揮手。「再見,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真的會再見面嗎?
會否下一次見面時,世界又再變了樣呢?
又過了兩天,收到了千樹平安到步的電話,電話中的千樹說要繼續寫信,因為長途電話太昂貴,徐子奕取笑他依舊是吝嗇的小鬼。
徐子奕回到酒吧,依舊是一堆厚厚的點唱紙,徐子奕告訴自己,再唱失戀歌也不再害怕,因為那種害怕的感覺已經過去,他這幾天再想起唐劍明時都沒有再哭。
就像把插進手臂的刀拔出來的感覺,拔出來那一下是很痛,可是,那也是最痛的一刻,過後,總會有復原的一天。
第一張點唱紙點唱的是「忘不了的你」。
第二張也是,第三張也是。
頭十張也是。
侍應走過來向一臉詫異的徐子奕說悄悄話:「是那個女的點唱的,她在外面等我們點唱,一開始就點了這麼多。」
徐子奕順著侍應的眼神望過去,看到王詩敏充滿教養的臉正向著自己甜美地微笑,嘔心的表現,跟她同桌的還有范正陽。
他倆想怎麼樣?
徐子奕突然想回家,但他彷彿聽到了千樹跟自己說:「別逃,別再傷害自己。」
「她有給錢嗎?」徐子奕冷冷的說,侍應也點點頭。「那就好,就唱十次給她聽,有人投訴再算。」
然後,徐子奕儘量要輕輕鬆鬆的一邊想著那兩個人到底在想甚麼,一邊沒感情的唱完了一次「忘不了的你」,半點傷感也沒有。
唱的時候,范正陽的表情明顯很生氣也很難過,那王詩敏則一直是那張臉。
徐子奕沒繼續唱餘下的九次,只唱了其他的點唱,全程也沒再望二人一眼。
直到他察覺到王詩敏站了起來驚訝地望著門口,然後徐子奕望向門口,看見唐劍明走進酒吧看著自己,然後也驚訝地望著王詩敏。
到底發生甚麼事?
那兩把聲音再度響起:「快逃。」「別逃。」
徐子奕告訴自己:「是解決的時候,別逃。」
好不容易終於捱到了小休的時候,徐子奕沒等任何人招手就逕自走到三人的桌子坐下,王詩敏率先開口:「人都到齊了,聚舊可以開始了,對嗎?」眼睛卻瞪著范正陽。
「是我叫你們來的,我跟王詩敏說只約了她,我也跟唐劍明說想跟子奕三個人說清楚。」范正陽明顯地正強迫自己壓下自己的怒火。「否則,王小姐你會願意出來嗎?」
「你這樣說是甚麼意思呢?我不明白,不早了,我想先回家。」
「不,詩敏,等一等。」唐劍明卻拉著她。「聊一會再走。」王詩敏也只好坐回自己的椅子。
大概連唐劍明也決定要面對吧?
范正陽也單刀直入開始話題,矛頭直接唐劍明:「有人告訴我,當年分手的事是因為你跟子奕一起所以跟我分手,而不是因為性格關係,有這回事嗎?」
唐劍明只是笑笑,說:「我們真的性格不合,你完全不了解我。」
「那麼,王詩敏小姐,請問你到底在做甚麼呢?你先要我相信子奕是第三者,然後再要我追求子奕,讓唐劍明以為子奕根本不專一,再教我乘虛而入去奪回唐劍明,你算得太盡了吧?」
「詩敏,是真的嗎?」唐劍明問,王詩敏卻沒有回答。
「正陽,不是你先離開阿劍的嗎?」徐子奕問。「阿劍以前說是你先離開的。」
唐劍明卻搶著答:「小奕,其實我們誰都沒說過分手兩隻字,只是就慢慢不再找大家而已。」徐子奕聽到唐劍明再叫自己的名字時,心裡竟有點點甜味。唐劍明問:「詩敏,你不是說小奕打電話給你叫我別再找他的嗎?」
「我怎會有她的電話?」徐子奕大驚。
王詩敏收起了慣常的微笑,眼睛卻變得通紅,瞪著唐劍明:「我騙了你們,那唐劍明你又何嘗沒有騙我?你說跟范正陽完了就不再喜歡男人,那天在白良濱我問你是否喜歡這小子,後來回香港我到底問了你多少次?你騙了我多少次?」她瞪著徐子奕,充滿怨恨。
「那你意思說我們都應該受你騙嗎?你父母教你的?」范正陽再忍不住自己的脾氣:「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們害得多慘?」
王詩敏再指著唐劍明,慢慢變得力竭聲嘶:「那你知不知道我這些年來伴在他的身邊有多慘?我有多喜歡他你知不知道?你問他到底他知不知道?他根本一直都知道!我呢?我卻要一直裝偉大!我為了甚麼?」
「對,你為了甚麼呢?」徐子奕故意要自己淡然,其實那想殺人的怒心已經快按捺不住。「自尋煩惱,阿劍喜歡過正陽,他也喜歡我,我們沒特地做過甚麼努力,你還不明白嗎?他喜歡我們任何一個都多於你,你根本就沒機會,完全沒有。」字裡行間,徐子奕把一直以來對王詩敏的仇恨全部發洩出來。
王詩敏正想站起身動手對付徐子奕,卻被唐劍明再一次拉住。徐子奕站起來,說:「失陪。」回到台上,抱起結他,對著麥克風,說:「各位,晚上好。我想跟大家說一個故事。大家有沒有聽過守株待兔的故事?有沒有聽過拔苗助長?有沒有聽過有人因為一隻小豬被蚊叮了一下,就裝好心說不想小豬癢就把牠煮了吃?有沒有人說自己殺人是因為自己害怕被殺?我聽說了,是一個很厲害的故事。接下來的歌,是我突然很想唱很想唱的一首歌,雖然是英文的,但我覺得如果我今晚再不唱,也許以後都沒有機會有比現在更適合的時候了。」
徐子奕的眼神直接瞪著同時瞪著自己的王詩敏,開始唱:
「I want to kill this waitress
she's worked here a year longer than I
if I did it fast you know that's an act of kindness
but I believe in peace
I believe in peace, bitch
I believe in peace
I want to kill this waitress
There’re too many stars and not enough sky
I can't believe this violence in mind
but I believe in peace
I believe in peace, bitch
I believe in peace」
本來副歌應該完結的部分,徐子奕並沒有停下來,不斷重覆著副歌,不斷想起這個一切事情的元兇,雖然說愛情都是自私的,但這種傷人不利己的做法實在卑鄙,他令自己失去了唐劍明,傷害了范正陽,令阿細不再當自己是朋友,令自己落得如此不堪。
全因為這個可恨的女人。
徐子奕更加落力地重覆副歌,撥弦的速度也越來越激烈:
「but I believe in peace
I believe in peace, bitch
I believe in peace
but I believe in peace
I believe in peace」
突然,徐子奕右手大力拍打結他的音箱,「啪」的一聲,所有音樂突然停下,徐子奕左手神經質地扶著麥克風,近乎吼叫的唱:「but I believe that you’re the devil bitch!」
全埸靜默,望向王詩敏。
徐子奕把最後一節唱完,全埸喝采,沒有人再望著王詩敏;喝了口水,徐子奕繼續平心靜氣唱歌。
唐劍明拉著王詩敏,好像正在跟她說甚麼重話,又大概是要她坐下冷靜,徐子奕看見唐劍明在跟王詩敏不知道在說甚麼,王詩敏好像在哭。范正陽跟唐劍明也說了幾句,然後竟然友善地拍了拍唐劍明的肩膀,走了。
范正陽走的時候,站在台前,眼睛紅紅的。
突然,告別的氣氛。
他說:「子奕,我會再來聽你唱歌的,謝謝你對我的好,保重。」
徐子奕看著他離開,想留住他,但他沒有。「他會像千樹一樣回來的。」他這樣說服自己。
別再逃了。
又一次小休時間,徐子奕走到唐劍明的桌子,王詩敏的化妝品都哭得花了,唐劍明說:「小奕,我……」
王詩敏卻突然發爛,抓起玻璃瓶就要往徐子奕的頭敲過去,唐劍明及時用右手臂擋住了,即時血流如注。
襲擊人的呆了,大概是沒想到會傷害到自己喜歡的人。「阿劍你沒受傷吧?」還上前想拉住他。
唐劍明卻輕輕的推開了她:「我已經被你傷害夠了。」
「阿劍!」那女人仍想垂死掙扎。
「有小奕送我就可以了,拜拜。」頭也沒回去看她一眼。
徐子奕擔心唐劍明的傷勢,陪了他去醫院。
只是皮外傷,包紮後已經可以離開醫院,徐子奕到這時候才冷靜了下來,發現原來只剩下他倆。
「小奕,對不起。」
徐子奕沒有回應,只扶著唐劍明的手,他覺得自己的腦袋自從剛才唱那隻英文歌開始就已經一片空白:「阿劍,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