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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漫)為這美好世界獻上詛咒》作者:deruca【完結】

《(綜漫)為這美好世界獻上詛咒》作者:deruca【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47302個瀏覽者
文案:

本文又名《與最強DK二人組同窗的日子》
【正文HE已完結。番外指路作者專欄。】
【上卷基本是糖偶爾摻雜微量玻璃渣。下卷劇情線部分有裹了糖的刀子出沒。結局傳統HE。總體糖份含量遠大於刀所以tag選了甜文。】
*
————【本文文案】————

「我是雛咲,來自橫濱。人生目標是成為日上山的大柱。另外,為了讓我不留遺憾的成為大柱,請五條同學和夏油同學現在立刻馬上結婚!謝謝!」

2005年的4月,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一年級的教室裡,黑發(本作)的少女(女主)對著第一次見面的同級生說出了以上台詞,然後毫不意外的【看到】被點名的兩位男同學心中同時冒出了一句「這家伙/這人腦子有病啊?!」

「啊哈哈哈!」她於是非常開心的笑了起來,「你們兩個真的超默契誒!」

***

為這美好世界獻上詛咒

寫作「美好」,讀作「被詛咒的」。
寫作「詛咒」,讀作「愛。」

「這個世界超棒的!我超喜歡它!」
少女如此說道。

——為這被詛咒的世界獻上我最誠摯的愛意。

***
————【閱前提醒·讀者排雷版】————
【前提,本文確實是個乙女向言情】
ヾ女主角本人嗑五夏五cp且第一次見面就發表結婚暴言;
ゝ女主角可以從二人相處模式中嗑到糖;
ゞ正文第三十二章中wtw明確提出喜歡夏油,也明確表示是友情向感情;
々作者本人吃五夏五cp,部分讀者也吃,評論裡也會出現關於blcp的討論。
(不過都是圈地自high,不會KY)
*
————【其他說明內容·作者版】————
*文名是捏他《為這美好世界獻上祝福》(當然內容沒有一毛錢關系)
*女主是雛咲·我流穿越魔改版·深羽,當原創角色看就行,是個(我覺得)可可愛愛的小瘋批。
*男主見配角欄,不買股,沒有修羅場。主線是高專在校期間的日常。
*全文沒有什麼正經人,各種胡編亂造鬼扯私設暴言出沒,期待完美男神的請右上角點X。比較適合不帶雷點觀看。角色們屬於原作,作者只負責OOC。角色三觀不等於作者三觀。作者的萌點可能就是讀者的雷點。閱讀過程中如有不適請隨時點X逃生。

內容標簽: 綜漫 甜文 文野 咒回
搜索關鍵字:主角:雛咲·穿越魔改版·深羽 ▏ 配角:高專時期的最強DK二人組 ▏ 其它:森先生率領的文野組,逢世大人為首的濡鴉組

一句話簡介:和最強DK二人組同窗的日子

立意:積極向上的面對每一天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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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序之咒】

  00:【序之咒】

  ——————

  時間:2004年11月 ■■日

  地點:橫濱市鶴見區 ■■產業廢樓

  對像:一體,推測為上級咒靈

  備注:成員·織田作之助在收屍任務時遭遇。現場附近發現人類衣物、血液與骨骼碎片。未發現目標屍體。發現者平安脫離後報告。

  ——————

  嘖,當然不會發現屍體啊!

  因為死掉的家伙——

  「喂!你知道嗎?咒術師——啊,不對,【你】是詛咒師來著——誒,不過這種事情無所謂啦!」

  身材嬌小的黑發少女用力揮動手臂,雙手持握的武.士刀以與身材完全不符的力道猛然劈下,一刀砍斷了面前那個掉SAN物體彈射過來的——前肢?觸手?——啊啊!不管啦!總之就是原本大概是「手」的東西。同時腳下用力向後跳開,避開了從整齊截面中噴湧而出的墨綠色液體。

  「嘎啊噢噢——!!」

  堵塞了樓道,填滿了從天花板到地面的全部空間的巨大臃腫異形發出了一連串含義不明的嚎叫。同時,數條更加粗大的觸手朝著少女的方向激射而出。

  一瞬間,水泥板的破碎聲玻璃的炸裂聲轟然響起。飛濺的玻璃碎片與揚塵迅速遮蔽了視野。

  然而少女只是一眯眼睛,側身閃過狠狠刺來的觸手,翻身雙手用力一刀便將其斬斷。雪亮的刀光在空氣裡留下耀眼的殘像,甚至切開了噴湧的墨綠色「血幕」。同時,她嘴裡還不忘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語。

  「總之就是,九十九桑說,咒術師不會產生咒靈——所以大家只要都變成咒術師就世界核平了!」

  「嗚啊嘎嘎嘎嘎——!!」

  異形仿佛吃痛一般全身抖動了起來,它的體表猛然睜開了數十只「眼睛」,同時再次分裂暴長出數條觸手從不同方向飛快的絞向少女。

  嗚哇!更特麼惡心了!所以說,這都特麼的是什麼掉SAN的惡心玩意兒?

  黑色水手服的少女一瞬間露出了非常符合打扮的生理性嫌惡神色。然而與表情不同的。面對異形的攻擊,她非但沒有閃避,反而身形向後一挫,迅速雙手握刀橫在身前。

  「但是啊,這種事情,完全沒有意義啊!」

  大腿肌肉繃緊,腰部發力。下一刻,少女整個人如同一張繃緊到極致後瞬間反彈的弓。攜裹著雪白的刀光,用讓異形猝不及防的速度,逆著觸手衝了過去。

  當然找不到屍體啊!因為死掉的家伙——

  「因為咒術師自己——」

  一條,兩條,三條。簡直就像是熟練的廚師在料理鮮活的小章魚一般,少女的身影飛掠而過的瞬間,被斬斷的觸手重重砸在布滿縫隙的斑駁水泥地面上。

  「——也會變成咒靈啊!」

  ——自己變成咒靈了啊!

  伴隨著最後一條觸手的斷裂,她高高躍起,手中的刀刃狠狠的刺入了異形——剛「出生」不久的咒靈——的體內。

  咒靈發出了指甲抓撓玻璃一樣的尖利嚎叫。墨綠色的,如同腐敗的沼澤一樣的「血液」噴湧而出。

  然而即便這深得幾乎沒柄的一擊也並不足以完全解決咒靈。難怪會被判斷為上級。這手感,差不多應該是准一到一級了,雖然攻擊手段單調傻X,但生命力——如果這掉SAN玩意兒也能用「生命力」這個詞的話——倒是足夠頑強。

  要真正「擊穿」它,必須再次加大咒力的放出。但這樣的話,估計會連邊上的承重牆和下方的樓板一起炸斷——傷腦筋,森先生可以說了,「盡量不要破壞建築物本身」啊。

  所以果然還是——

  用武.士刀將自己固定在咒靈臃腫的身上,少女低下頭,漆黑的雙眼如同黑曜石磨成的鏡面一般,清晰的倒映出了咒靈那怪異扭曲的形像。

  她的嘴角忽然一歪,淺粉色的漂亮的唇瞬間彎出了個猙獰的愉快弧度。

  「【看到】你了喲~☆」

  「嘎啊?!嘎啊啊啊啊——!!!」

  下一刻,龐大臃腫的咒靈如遭雷擊般劇烈的顫抖了起來。它猛然向內一收縮,然後「嘭!」的一聲,像被針戳破的水球一樣,整個兒的爆裂了開來。四散的血肉化作純粹的咒力,像泄洪的水流一般,瘋狂的朝著少女衝去,爭先恐後的湧入了她的體內。

  不過短短一眨眼,這只咒靈就被少女「吸」了個一干二淨。

  ——這種時候,她就覺得這能力真特麼好用。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就是副作用也實在大了點。

  鞋跟踩上地面的瞬間,嬌小的少女踉蹌了幾步,好不容易才站穩身形。看著重回空曠的樓道,她一改方才的張揚矯健,仿佛筋疲力盡似的松開雙手,任武.士刀發出「叮」的一聲脆響跌落在地面。

  與原本屬於咒靈的咒力一起湧入身體的,是造成這些咒力的「負面感情」。「痛苦」「憎恨」「嫉妒」與「絕望」……那種感覺,就好像跳動著的心髒被燒紅的斧子生生劈開,內側被強行塞進了一團令人作嘔的膿血腐肉一般。

  同時,少女的背後,蔓延起了火燎一般的尖銳刺痛。

  ——刺青的範圍擴大了。

  ——就特麼真的痛。

  「哈、哈哈……啊哈……」

  神經質的笑聲變成了破碎的喘息,少女伸手攥住了水手服的領口,用力到指關節泛白,手背青筋暴起。冷汗瞬間打濕了前發。她嘴唇慘白,臉頰卻迅速泛起了高熱般病態的潮紅。然而,即便黑曜石的眸子上因為生理性的水汽變得霧蒙蒙的了,她卻硬撐著沒有軟倒。

  相反的,她深深的喘了兩口氣之後,一點一點的彎下腰,撿起了武.士刀,再一點一點的直起身,挺胸抬腿,晃晃悠悠的,向著下樓梯的方向邁開了步子。

  一邊走,一邊從百褶裙的口袋裡掏出了手機。

  粉紅色的翻蓋手機上吊著大串的配飾,鈴鐺、御守,毛氈小兔子和游戲廳贏來的扭蛋貓,以及San-X的人氣玩偶——超軟糯超治愈的mini鯨鯊先生。

  這一大串和「水手服時尚JC」這個設定非常相配。然而平時挺喜歡的吊飾們這時候就顯得重如泰山。少女吸了口氣,抖著手撥下號碼把手機舉到耳邊,但當接通之後,她的聲音一絲顫抖也沒有。

  「森先生~是我!對哦~~已經搞定啦~。」

  疼痛並沒有消失,但如果只聽聲音的話,任誰都會以為聲音的主人此刻不僅特別精神,還心情正好。

  「嗯嗯~沒問題!不是樓房本身的問題啦。嗯,對的~可以安排人過來接收了喲~」

  「誒誒?我嗎?」

  似乎是被電話那頭問到了什麼,少女忽然停下了腳步。她側過頭,隨後笑了起來。

  此刻,明亮的陽光正透過樓道一側破碎肮髒的玻璃照在她身上。窗外是橫濱明媚的晴空,而玻璃上,則是她歪著頭打著電話的倒影。

  就算頭發亂了衣服髒了臉色也很那啥,那裡映照出來的依舊是個超絕可愛美少女!

  ——不愧是我誒!

  她對著玻璃裡的自己飛了個WINK,高高的揚起了嘴角。

  「沒有受傷哦!我可是港口黑手黨的咒靈克星誒——在未來的大柱雛咲深羽大人面前,區區一只准一級左右的咒靈,完~全~不夠看啦!」

  *

  *

  *

  只不過,她這個雛咲深羽不是原裝的。啊,不是偽裝身份啦。她的確是被深紅麻麻懷胎十月生下來的。但是也不知道是孟婆忘了給她喝湯還是六道輪回出了BUG,總之,她生下來的時候,腦子裡就帶著上輩子的記憶。

  或者說一部分記憶——她完全不記得自己上輩子的父母親戚,也不記得自己上輩子究竟是個什麼性格樣子。國籍性別死因,名字學歷職業通通是空白。但是與之相對的,二次元相關的東西她卻記得一堆。看過的動漫玩過的游戲,讀過的小說聽過的歌曲,粉過的唱見萌過的CP。她嘗試過挖掘犄角旮旯,居然還回憶起了LOLITA穿搭,漢服剪裁,拍照化妝和各種手工谷子的制作方法。

  可算是很合格的轉世OTAKU了。

  然後,憑借著這些的OTAKU知識,她立刻發現了這個世界是個對死人和活人都很不友好的「THE地獄 OF 地獄」。

  在這裡,橫濱有大家喜聞樂見的擂缽街,神奈川有她本家劇情發生地日上山,東京還有個日本唯二的咒術高專。《文野》《咒回》《零系列》塞在一起已經很過分了,更過分的是,也不知道是《咒回》太霸道還是這個世界的創世神——如果真有這種東西的話——太偷懶,《零》系列的靈力在這兒被基本等同為了咒力——硬要細分的話大概也就是直流電和交流電的區別。原本浮游靈地縛靈怨靈的概念,現在也全部被歸為「咒靈的一種」了。

  於是作為《零》系列原作中官設的「靈力強大」,她這個雛咲深羽理所當然的成了個看得到聽得到有術式能祓除的天生咒術師。

  講道理,咒靈是真的醜。要不是記憶裡有原作,多少有點兒心理准備,深羽覺得光是這份視覺污染她的SAN值就要掉光了。

  ——嘛~雖然她現在也算不上正常啦。

  不過既然要在這樣一個世界裡活下去,變得「不正常」才比較正常吧?所謂不瘋魔不成活,她這也不過是入鄉隨俗啦。

  啊,說起來,她記憶裡的好多漫畫都還沒完結呢。《文野》獄友組聊著密碼天,《咒回》剛搞完涉谷事變,某個時間點之後發售的游戲情報也一概沒有。出坑是不可能出坑的,所以,她上輩子應該是差不多那時候死的吧?

  再按照最初記憶深刻的漫畫連載年份推算——這不是也死得挺早嘛。

  這麼想著,今天也圓滿的完成了任務的港口黑手黨的咒靈克星一邊把結束了通話的手機塞回口袋,一邊繼續邁開步子,慢吞吞的走出了廢樓的大門。

  晴朗的正午陽光下,距離大樓百米開外的路口,一身港口黑手黨標配黑西裝的部下正站在轎車外,看見她出來,立刻小跑著,拿著她的風衣外套迎了上來。

  「雛咲大人。」

  「喲~」少女於是站定,笑眯眯的揮了揮手,「辛苦了~都搞定了,已經可以收工了哦,回總部吧。啊,在此之前先送我回家一趟。」

  誒?你說【帳】?

  不好意思,作為一個3歲生母失蹤,5歲被人販子綁走,7歲被某森姓醫生收留養到現在,自學成才,靠著一把森先生從港口黑手黨倉庫的犄角旮旯裡找出來的連名字都不知道的武.士刀咒具和我流術式祓除咒靈的黑手黨成員,她沒有學過【帳】這種東西誒!


第2章 01:【一之咒】

  森先生當上了港口黑手黨首領之後最好的一點,就是深羽終於脫離了由無親無故的黑市醫生飼養的窘迫日子,靠自己的勞動實現了有車有房還能定期拿工資的財務自由。

  和一搞定老BOSS就在□□大樓總部裡扎了根,過上了「臥室在辦公室隔壁」,「不上班就可以不下班日子」的森先生不同。深羽現在住在距離□□總部大樓不遠的某幢公寓裡。這裡也是□□的產業,鄰居基本都是自己人——比如她對門住的是黑蜥蜴樓上小哥則是紅葉姐的下屬。而深羽看中這裡的設計,這房子是當年本地商會接待外國商人的公寓,典型的大正昭和洋館風格,有漂亮的彩繪玻璃窗和寬敞明亮的歐式浴室。

  她特別中意後者。

  告別了送自己回家的部下,深羽打開房門,直奔浴室。

  進家門第一件事,放水,脫衣,泡澡。

  趁著放水的時候衝好淋浴,把自己的□□制服——地獄少女版黑色水手服隨手丟進洗衣簍。深羽關掉龍頭,跨進浴缸,一點點滑進了特意調高了一點兒溫度的熱水裡。

  ——沒錯,那套黑色水手服純粹只是深羽穿著自HIGH的。作為被森先生養大的孩子,她理所當然的沒有正經上過學。

  但這不妨礙她有一顆放飛自我享受生活的OTAKU心啊!

  隨著少女的動作,水面很快就漫過了她的胸口肩膀。但這並不算完,當水面沒過下巴時,深羽深深的吸了口氣,把自己整個兒的沉入了水中。

  就像在舉行什麼儀式似的,少女緊閉上眼睛,環抱著雙臂,在對於她155cm的嬌小身高來說過於寬敞的歐式浴缸裡縮成了一團。

  溫熱的水流撫過全身。在一片漆黑裡,托舉肢體的浮力,滲透入皮膚的熱度,以及氧氣慢慢消耗產生的輕微的眩暈混合成了奇特的恍惚。

  思維開始變得遲鈍,心髒跳動的聲音卻益發清晰。腦髓像被麻醉了一樣,那些從今天消滅的咒靈那裡【看取】過來的負面情緒開始變得模糊,就連背後一刻不停息的痛楚,似乎都在這溫暖濕潤的黑暗裡漸漸朦朧了。

  她甚至有種自己仿佛正融化於水中的錯覺。

  5秒,10秒,30秒………

  「嘩啦!」

  默數到一分鐘的時候,深羽伸手拽住了浴缸邊上的金屬扶手,一用力,從水中探出了頭。飛濺的水花打濕了地面和牆壁,她卻並不在意。幾下扒拉開貼在臉頰上的濕發,她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睜開了眼睛。

  鑲嵌在浴室天花板上的鏡面玻璃中映出了少女的身影。

  纖細卻比例完美的四肢,讓人充滿保護欲的嬌小身材。稍稍過肩的黑發散落在水中,泛著濡濕的鴉羽般的光澤。

  巴掌大的小臉,尖尖的下巴,小巧挺直的鼻子,淡色的柔軟的唇。以及,同樣被打濕了的劉海下的黑眼睛。

  那是一雙很漂亮的杏眼。睫毛很長,瞳仁很黑。那種黑曜石般的,泛著濕潤的幽亮的黑色讓人幾乎分不出瞳孔與虹膜的邊界。眼尾微微上揚,帶起精致又柔軟的曲線。即便此刻她面無表情,眨動之間,也帶著種嬌生慣養不諳世事的貓科動物似的純真與明媚。

  不愧是原作裡即當模特又當演員的長相。深羽想,用上輩子的話來說,這副外表不僅是標准的白瘦幼,還又嬌又嗲,又純又欲。

  然而,此刻,少女的身上卻浮現著比容貌外表更引人注目的「異物」。從後頸到腰際,從肩膀到腹側,除了四肢和正面胴體中間胸腹處之外,她的上半身布滿了刺青。蒼青色的線條勾勒出葉緣尖銳的植物,深紫色的粗壯的巨蛇纏繞盤桓其間。那是一整幅帶著濃烈的浮世繪風格的的和式總雕*,連貫奇詭的圖案如同包裹著少女的妖艷花毯。

  「嗚哇∼這樣看真的好刺激誒!」

  伸出手虛虛的在栩栩如生的毒蛇紋樣上劃過,深羽對著鏡子動作誇張的吐了吐舌頭。

  「前所未有的華麗啊。這下接下來不休息都不行了啊!」

  *

  *

  *

  意識到自己這種情況大概就是傳說中的轉世穿越,是在1歲多一點,大腦初步擺脫了矇昧的時候。

  確認了自己穿成了《零∼濡鴉之巫女》裡的雛咲深羽,並且媽媽確實是《零系列》歷代最強女主雛咲深紅,是在2歲左右。

  而發現這個世界不僅有《零系列》還混著《文野》與《咒回》,則是在3歲深紅媽媽離家出走,自己被接到媽媽的好友井山女士家之後。

  井山女士住在東京。和原作裡五條三三說的一樣,東京人多咒靈多,咒術界關系者的數量也是鄉下的數倍。井山女士家附近就住著一位輔助監督小姐姐,雖然沒有打過招呼交換過姓名,但是她們經常在超市的蔬菜生鮮區擦肩而過。

  對於天生掌握【看取】技能的深羽來說,這就足夠了。

  所謂【看取】,就是能看見他人想法、記憶、秘密的能力。作為《濡鴉》的官設技能,這能力真的很掛逼。它不僅是個全天候被動免接觸讀心術,能讓深羽一眼看透對方的當前內心活動,還能讓她隨意翻閱對方印像深刻情緒爆表的記憶。

  只不過這種掛逼用戶體驗極差。畢竟看過《通靈王》的都知道,被動讀心術類能力也就是看著逼格高。由於太過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特別容易造成使用者人間不信,在大部分作者手裡都是妥妥的反派/社恐制造機。

  更何況【看取】可比單純的讀心慘多了。作為日上山巫女們的傳統技能,【看取】的本質是通過讀取對方記憶,承接分擔共享對方的悲(負)傷(面)痛(感)苦(情)。

  小時候不知不覺第一次發動【看取】的時候,毫無心理准備的深羽被湧入內心的悲痛糊了一臉,難過得差點兒撞牆——這可不是比喻。

  好在大約是世界對於轉世OTAKU的憐憫,雖然實時讀心術是關不掉的被動,但吸收承載記憶與感情的能力她是可以控制的。不然的話,深羽覺得自己現在就不是住在黑蜥蜴對門,而是分分鐘SAN值歸零永久瘋狂,住去異能特務科的小黑屋或者夢野久作隔壁了……

  真的,親身體驗過之後,深羽只想說游戲裡那些把【看取】他人自絕性命時最後的痛苦、秘密與罪孽當做職業來做的巫女姐姐們真的太了不起了!她永遠崇拜逢世大人嚶嚶嚶!

  啊,話題扯遠了。

  總之,在發現了這個世界是個如此豐富多彩的地獄之後,深羽一度陷入了與身體年齡完全不符的絕望與自閉之中,給養母井山女士添了非常多的麻煩。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大概會成長為比原作的雛咲深羽還要喪一百倍的自閉社恐家裡蹲——畢竟就算是轉世OTAKU,也不是人人都想親自來個地獄一生游的啊。

  但5歲那年,她意外被人販子綁走賣到了橫濱,被迫結束了自閉生活。之後當了整整兩年人形洋娃娃,才因為「主人」家被咒靈襲擊,得到了逃跑的機會。

  然後,非常巧合的在逃跑途中遇到了帶著愛麗絲的森鷗外。

  除了深紅媽媽,這是她在世界上遇到的第一個重量級角色,也是她第一次遇到自己上輩子萌過的牆頭。

  一點兒不誇張的說,視線和這個男人對上的那一刻,深羽如遭雷擊。她那個因為兩年洋娃娃生涯已經不太對勁兒,在逃跑路上一路混混沌沌的從「我為什麼要逃跑」「我該逃到哪裡去」扭曲到了「我為什麼還要活著」的腦子忽然就清明了。

  ——是因為喜歡啊!

  ——她怎麼會覺得自己不喜歡這個世界?她明明就超喜歡這個世界好嗎!

  ——因為就算這個世界是地獄,那也是充滿了她的萌點的地獄啊!《零系列》是她最喜歡的恐怖游戲,《文野》裡她的牆頭遍地。而《咒回》更是她心口的朱砂痣窗外的白月光,光是想一想那年夏天的蟬鳴,她這個五夏五人就要痛不欲生了好嗎!

  所以她怎麼能害怕這個世界呢?她怎麼能拒絕這個世界呢?恰恰相反,她不僅不應該拒絕,還應該為了這個她超喜歡的世界,去做點兒什麼才對啊!

  因為這個世界上,確實是存在著「理應由她來完成的劇情」和「只有她最適合去做」的事情的啊!

  啊!是的!正是如此!

  在這個瞬間,深羽決定了她的「未來」。

  她要像原作的雛咲深羽一樣,在「一切開始之時」前往日上山。然後,在「一切結束之後」,成為新的大柱。

  因此,為了實現她的目標,她得先讓自己能好好活到那個時候才行。

  這麼想著,她對著森鷗外露出了幾年來的第一個微笑,然後用對於7歲幼女而言太過異常的語氣與神態開了口。

  「森鷗外先生,你好。我是雛咲深羽,日上山的大柱候補。能力是讀心和祓除咒靈,收留我吧,我保證你絕對不虧。」


第3章 02:【二之咒】

  02:【二之咒】

  深羽至今都覺得,聽了這樣一串自我介紹之後都能神色不變的森鷗外是真的牛逼。

  當然,雖然表情沒崩,但他內心的瘋狂刷屏就非常有趣。而且操心師這種生物真的很厲害,森鷗外在驗證了她讀心術的真實性之後,立刻就找到了應對方式。不僅能在大腦裡想一堆無效信息擾亂她的讀取,還能用完全相反的想法誤導她的判斷。真是讓人看著都累。還是直到他對深羽累積了足夠的信任,才停止了那麼燒腦的對策。

  不愧是人形AI。

  除此之外,深羽對他的判斷也很佩服。在搞清楚了深羽的能力本質之後,森鷗外迅速做出了定位,將深羽能夠祓除咒靈能力的重要性擺在了測謊儀和情報收集器前面。

  一是因為情報和測謊森鷗外自己也很擅長,但異能力和咒力是兩個完全不同體系,他能看到咒靈,卻祓除不了。

  二則是因為,就算綜上了其他作品,《文野》的橫濱也依舊特立獨行冷艷高貴。這兒勢力混雜,不服中央管束已久。所謂的官方咒術界在這兒根本混不開。畢竟大家都有很多不能暴露在日光下的東西,誰知道咒術師來祓除咒靈的時候,會順手發現點兒什麼呢?

  試想一下,某高專咒術師要是追著咒靈跑進小巷正撞上兩方人馬在販*賣人口/拷打逼問/軍火交易——謔!好家伙!那場面豈不是無比感人?

  所以各方勢力都寧可與詛咒師或自由咒術師合作。除非是發現了自己搞不定的問題,才會通知官方來處理。只有苦哈哈毫無存在感的橫濱政府,還和咒術界保持著聯系。

  因此橫濱的詛咒受害情況就很畸形。相比原作裡消防員一樣的高專咒術師,被雇佣的詛咒師和自由咒術師們更像拿錢辦事的保鏢,除了雇主的要求,他們通常不會做「多余」的事——比如慈善祓除突然出現在居民區的咒靈。

  在這種情況下,深羽作為咒術師的重要性和珍惜程度一下子就凸顯出來了。森先生不僅通過自己的渠道搜集了一堆資料惡補了一通咒術界相關知識,還對開發她的能力產生了極大的熱情。特別是在知道深羽沒有攻擊性術式的時候,他顯得比她還要急。

  深羽還挺能理解森鷗外的想法的。雖然她其實已經算挺厲害了。有夜泉子的天賦加成,她咒力多得堪比永動機,常年處於藍條MAX的狀態。三級左右的咒靈,她都不需要原作裡的射影機——說起來那東西在現在的世界觀裡算是高級咒具了吧——光用咒力就能碾爆。但就像五條老師跟虎子說的一樣,不用術式直接硬懟的效率實在太渣。雖說按照概率,一般人可能一輩子也碰不到二級以上的咒靈——更別說特級了。但顯然,目標遠大的森先生是不會滿足於此的。

  深羽想達成他的願望,於是跟著森鷗外一起想來想去,她還真抓住了一點兒靈感。

  她的【看取】對活人使用能夠吸收承載對方的悲傷痛苦,讓對方感到平靜安慰——當然不是永久,畢竟人的腦子只要還在轉,就會不斷產生情緒。

  那對咒靈呢?按照《咒回》的設定,咒靈是由人類溢出的負面感情形成的。那麼被吸收掉了負面情緒之後,咒靈還能不能存在?

  這還真不是她突發奇想。在她本家原作游戲裡,玩家把怨靈的血條打空之後,就是可以進行【看取】的。游戲中【看取】怨靈會收獲一段兒它生前記憶或悲慘死狀的CG。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叫做「戰鬥中看取」的機制。對某些怨靈,在戰鬥中的特殊時機打出特定僵直效果,就可以直接【看取】,此時,被看取的【怨靈】殘存的血條會被直接清空。

  只是在游戲裡,「戰鬥中看取」的時機非常難抓,屬於超級巨佬才能用出來的華麗操作。

  但是這裡是現實,並沒有什麼特殊判定,只要打起來,這樣的時機要多少有多少。唯一需要考慮的,也不過是現實不是游戲,【看取】咒靈可能會對她造成不太友好的影響。畢竟這掉SAN玩意兒所包含的負面情緒怎麼看都不是一般活人能比擬的。

  不過只是這種程度的風險的話,深羽覺得應該還在她的承受範圍內。她對自己的忍耐闕值迷之自信,畢竟她不僅有原作欽點的天賦,還有著堅(瘋)韌(批)的心性。

  冒出這個想法的時候,是在被森先生收留的一年之後。那時候正值老BOSS病重,席卷了大半個橫濱的血之暴.政鬧得正HIGH。她當時還跟著森先生住在擂缽街邊上,附近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咒靈。於是某個月黑風高夜,在森鷗外和愛麗絲的陪同下,深羽鑽進了擂缽街附近某幢有名的鬼宅,選擇了幾只看上去三級左右傻乎乎的咒靈,開始了自己的實驗。

  從結論上來說,效果比游戲裡還好。

  甚至都不需要打,只一個照面,被【看取】掉了負面情緒的咒靈就像是被粉碎了骨架和地基的大樓一樣瞬間崩潰。而且由於深羽的【看取】只需要看到對方的眼睛即可,這就是個【無需接觸】【無視防御】【必中】的【即死】神技。

  只除了一點。

  這個神技的副作用和它的效果一樣牛逼。

  深羽【看取】活人的時候並不會吸收對方的咒力,哪怕對像是咒術師也一樣。這一點,她已經在森先生的協助下確認過了。然而,在【看取】咒靈時,伴隨著湧入內心的強烈負面情緒,咒靈的咒力全數湧入了她體內。與那些讓她感同身受的負面情緒不同,被她吸收的咒力並不會直接疊加到她的藍條上為她所用。相反,這些外來的咒力在她體內轉了一圈之後全數湧向了她的背部。深羽只覺得背後從左邊肩胛骨的位置開始,猛的蔓延開了劇痛。

  仿佛燒紅的烙鐵死死壓在皮膚上,所有的神經都在慘叫。

  就非常、非常的痛。

  毫無准備之下,她整個人都顫抖蜷縮了起來。等察覺到情況不對的森鷗外衝上來撕開她的上衣,所看到的,就是浮現在劇痛位置處皮膚上繁復華麗的刺青。

  蒼藍色的柊枝葉層疊,其上纏繞著濃紫色的巨蛇,蛇口大張,露出銳利的尖牙與蛇信。正是《零∼刺青之聲》的代表圖案。

  「這是什麼?」森鷗外問。

  深羽靠在森鷗外懷裡,抖著手指摸上那栩栩如生的圖案,然後,她忽然就「懂」了。

  「是……術式……」

  她在這一刻覺醒了自己的術式。

  【刺青·看取咒法】,像是從DNA裡自動download下了說明文檔似的,術式的名字和使用方法自然而然的浮現在了她的腦內。

  這個術式的前半段,她被視為日上山的濡鴉巫女,通過【看取】,吸收咒靈的負面情緒與咒力。而術式的後半段,她則被視為久世家的刺青巫女,所吸收的咒力化為【刺青】,被「刺刻」在她的皮膚上。她吸收的咒力越多,刺青的範圍就越大,直到布滿包括四肢和臉頰以內的全身。

  在《零系列》原作裡,刺青巫女是將生者的悲痛與思念以刺青的形式刻在巫女身上,由其來背負的儀式。刺青會帶來痛苦。因此為了減輕刺青巫女的痛苦,需由「鎮女」實施「咎打」。而當巫女全身紋滿刺青,再也不能承受更多的痛苦時,更要進行「戒之儀」,用刺青木釘穿巫女的四肢,使其帶著所承載的痛苦陷入長眠。如果刺青巫女沒有陷入長眠,或者從長眠中重新醒來,刺青就會蔓延進巫女的雙眼,引發被稱為「破戒」的大災厄。

  現在,這個FLAG就歸深羽了。而且和原作不同,深羽沒有鎮女,所以既沒有人幫她「咎打」,也沒有人為她實施「戒之儀」,因此她必須時刻靠自己忍耐刺青的痛苦。並且一旦吸收了過量的咒力,就會直接引發咒改版「破戒」。

  具體來說,就是她本人瞬間變身特級咒靈,把之前承載的痛苦全部翻倍釋放出去,形成大範圍無差別詛咒攻擊。同時自動生成叫做「狹間」的生得領域。「狹間」是巫女的噩夢。會隨著她的移動不斷擴大。不光能把覆蓋範圍裡的所有活人變成死人,死人變成咒靈,還能無視物理距離隨機吸引「對於死者懷有強烈思念與悲痛」的人。中招的人會在夢中迷路進「狹間」變成咒靈,而留在現實世界裡的身體則化為煤渣一樣的黑灰。

  不祓除「破戒」的巫女本身,「狹間」就不會消失。

  ——我合理懷疑這個世界在針對我。

  這是看完「文檔」後深羽的第一反應。

  講道理,《濡鴉》是她本家也就算了,《刺青》又是哪兒冒出來的?難道就因為久世家挑刺青巫女不需要血緣關系?還是說因為深紅媽媽是在「狹間」懷上她的?而且這種程度的副作用是不是太過分了點兒?以她的咒力,真「破戒」了,跑快一點的話,「狹間」能吞掉大半個橫濱市誒!

  幸好咒力形成的刺青不是永久的。它會隨著時間慢慢散逸掉,雖然很慢——普通一級至少也要一個多月。不然她就真的要懷疑這個世界是不是反人類傾向強得過分,創造這個術式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她在做掉自己的同時能再多坑害點兒無辜百姓。

  倒是森鷗外的著眼點一如既往的犀利。在聽了她的說明之後,男人歪了歪頭,就微笑著眯起了眼睛。

  「……也就是說,除了會痛和不能超過限度,需要及時休息之外,小深羽的能力就沒有別的缺點了?」

  深羽眨了眨眼睛,【看著】他腦海中閃過的各種止痛藥名稱和使用方式,默默的把「不愧是您」這句話吞了下去。


第4章 03:【三之咒】

  03:【三之咒】

  「可是就算森先生這麼冷血,我還是喜歡您~」

  「哦?」黑發紅眸的男人彎起了嘴角,「難道不是『正因為我是這樣的人』,小深羽才會喜歡我的嗎?」

  「嗚哇!出現了!森先生的人渣發言!」

  「哦呀?真的要選擇在這個時候激怒我嗎?」站在自家辦公室書櫥前的森鷗外轉身一揚眉,亮出了手上剛剛從書櫥的暗格裡拿出來的東西。

  藥瓶、注射器和一次性輸液針。

  「啊啊啊啊我錯了!森先生我錯了!饒命啦!」

  黑發的嬌小少女——雛咲深羽——立刻誇張的撲騰了起來。

  然而森鷗外已經走回了辦公桌邊。「晚了。」男人無情的宣告,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同時冷酷的吩咐道:「愛麗絲,按住她!」

  「我來了!」早已等候多時的金發小蘿莉立刻歡呼一聲,撲到坐在桌邊的少女背後,牢牢的扣住了她的肩膀和手臂。同時,森鷗外伸手拉過少女的左手,迅速將針頭推入了少女的手背。

  「嗷嗚!」深羽頓時發出了一聲慘叫,趕緊別開臉。

  這反應讓森鷗外差點兒忍不住笑出聲。「明明一點都不痛吧?」他好歹也當了這麼多年醫生,怎麼會做不好一個簡單的靜脈推注?就算退一萬步講真的有一點點刺痛,和深羽身上的刺青給她帶來的不停歇的痛楚也完全不成比例才對。

  總是在奇怪的地方很嬌氣——然而這點也十分可愛。

  緩慢穩定的推著針管裡的藥水,森鷗外的眼底劃過了一絲笑意。

  可關於這一點,深羽覺得她很有發言權。「討厭打針和怕痛是兩回事啦!」把脖子轉了90度,擺出了一副恨不得和自己的左手馬上分手架勢的少女整張臉都皺起來了。她就真的超討厭超討厭打針和點滴的。那種冰冷的金屬針頭刺穿皮膚插入血管,然後完全不屬於自己的冰涼的異物被一點一點硬是塞進身體內側的感覺真是超級可怕,簡直讓人毛骨悚然。

  嗚哇!救命!光是想像一下,她背後的汗毛就都豎起來了啦!

  深羽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別看打針之前她還會像征性的鬧騰,針一戳進去,她全身都僵了。此刻,不敢回頭的少女繃緊著背脊,如坐針氈。搭在膝上的右手下意識的攥緊了裙擺,抓了又松,松了又抓,往復幾次之後,終於忍不住開口。

  「森先生,還沒好嗎?」

  ——完全就是只焦躁不安的幼貓。

  「並沒有。氟比洛芬酯至少要推1分鐘以上。」

  森鷗外將視線從手下的動作上移開,瞥了一眼手表。這才過去了幾十秒。

  「嗚……」黑發少女長睫一顫,咬著下唇,發出了模糊的鼻音。

  ——就特別委屈可憐。

  森鷗外的嘴角很細微的彎了彎。愛麗絲眨了眨眼睛,松開手,動作輕快的繞到了深羽的側面,踮起腳,伸出小手像擼貓一樣大力摸了摸她的腦袋。

  「加油!深羽!乖乖打針,我讓林太郎給你買糖吃!」

  說著,還不忘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笑臉。

  「愛麗絲~~」深羽頓時得到了安慰,立刻伸手抱住愛麗絲開始撒嬌,「還要貼貼!」

  「你好嬌氣哦!」愛麗絲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任命的被深羽拉了過去。

  幼女的小小身軀又暖又軟,湊得近了還能聞到衣物上甜點和洗滌劑的香氣。深羽把臉埋在愛麗絲頸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黑暗之中,透過皮膚接觸傳來了人形異能力特有的恆定溫暖的體溫與明確沉穩的鼓動。被這些熟悉的細節包圍,她覺得整個人都被治愈了。

  ——除了針尖恐懼症,我一定還有皮膚飢渴症。

  深羽模模糊糊的想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到一聲「好了」。森鷗外拔下針頭,貼好膠布,松開了握著深羽手腕的手。

  愛麗絲於是立刻動了動。「深羽?」她歪頭,卻不見她有什麼反應。啊,又來了。金發幼女撇了撇嘴,「不要裝死啦。」伸手一推少女的肩膀,輕輕巧巧一用力,就從她懷裡掙了出來。

  「愛麗絲~~~」

  「不行!已經打完針了!」

  沉迷吸蘿的黑發少女戀戀不舍,「再一下下!」

  「BUBU——」只可惜金發小姑娘態度堅決。她舉起雙手比劃了個大大的X。比完,就蹦蹦跳跳的跑回去看書了。

  可惡!

  深羽頓時垮下了肩膀。眼看蘿莉沒了指望,她眼珠子一轉,換了個方向「啪嗒」一聲就往桌子上一趴,也不管自己自己壓到的是不是什麼重要資料——當然,真正重要的資料也不會放在這裡——大大的黑眼睛就看向了森鷗外。

  「那,森先生……」

  「嗯?」

  「……貼貼?」

  森鷗外失笑,「所以我是什麼替代品嗎?」

  「您明知道不是嘛~」深羽眨了眨眼睛,干脆像小孩子一樣的耍起賴來,「貼貼嘛!我要和森先生貼貼嘛~~」

  這下,森鷗外是真的笑出聲了。男人磁性的低笑在午後的辦公室中響起,總是給人冰冷銳利印像的紅眸彎成了柔和愉快的弧度。但是,就帶著這樣的笑意,他交疊起雙腿,往椅背上一靠,壞心眼的搖了搖頭。

  「不要~」

  「誒!」

  「你已經是大人了。」

  「所以就不喜歡我了嗎?」深羽一下子直起來上半身,瞪圓了眼睛。

  「對啊。」沒有拆穿少女刻意歪曲的「控訴」,森鷗外順勢很是無辜的點了點頭,「因為我的守備範圍是12歲以下嘛。」

  「哇!不愧是森先生!異常坦然的說出了非常糟糕的話呢!冷血!殘酷!無情!」 深羽一臉不可置信的指責道。然而剛說完,她自己的就憋不住的格格笑了起來。

  森鷗外非常有耐心的看著深羽一點兒也不矜持的把自己笑得東倒西歪。等到她笑夠了,才伸手從抽屜裡拿出了一個信封,遞了過去。

  「任務?」深羽歪了歪頭,伸手接過。

  「嗯,既然你最近不適合去祓除咒靈,我就做了其他安排。」看到少女已經開始動手拆信封,森鷗外眯了眯眼睛,「正好中也要去出差,你和他一起去吧。」

  ——啊……這個語氣……

  深羽手中的動作停放下了。她抬起了頭,【看向】森鷗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慢慢的眨動了兩下,於陽光下,帶起了蝴蝶扇動翅膀般輕盈又朦朧的陰影。

  然後,非常乖巧的微笑了起來。

  「嗯,好哦。我知道啦,BOSS。」

  *

  *

  *

  走出首領辦公室,深羽從門外的黑西裝手中拿回了自己的木倉和武.士刀。

  伯.萊.塔M9.2F插在腰間,SIG P229束在大腿上。15歲少女毫不在意的放下百褶裙的裙擺,隨手把垂落下來的發絲夾回腦後,然後背好了咒具武.士刀。

  走廊上既沒有鏡子也沒有玻璃窗,然而當代(偽)JC怎麼會被這種小事打倒。從口袋裡掏出掛著大串飾品叮鈴當啷作響的手機,打開前置攝像頭塞進黑西裝手裡,調好角度,退後幾步,左轉右轉,拉拉衣領理理頭發,她終於露出了滿意的表情。

  完美!

  「謝了哦~」拿回手機哢噠一下合上,深羽對黑西裝工具人笑嘻嘻的招了招手,踩著絳紅色的長絨地毯,轉身向著電梯走去。


第5章 04:【四之咒】

  04:【四之咒】

  作為Port Mafia的御用咒術師,深羽在Port Mafia大樓裡當然也有自己的辦公室。作為全Port Mafia正式人員中唯二能看見能聽見能祓除的人,她的辦公室就是Port Mafia咒靈對策總部。

  即便森先生上位後,冷艷高貴的橫濱也保持著自己的規矩。官方民間黑.道,各方勢力分割管理這座城市,同時各自負責自己勢力範圍內的咒靈問題。所以在Port Mafia的勢力範圍內,咒靈的存在和幫派成員、異能力者一樣是「眾人皆知的秘密」。從正式成員到關聯企業員工,從小鋼珠店的常客到開香煙店的老婆婆、俱樂部的媽媽桑,幾乎每個能看見咒靈的人,都自發兼職著「窗」的工作。他們發現咒靈之後就會報告給Port Mafia,由深羽的部下確認過後,按照從重到輕的被害程度順序交給她處理。當然,由於缺乏高專那樣的專業性,對咒靈等級的評判完全取決於多年從高薪聘請的自由咒術師和詛咒師們那裡偷師的成果與廣大人民群眾的經驗。

  這套系統不是森先生首創,不過聽說老BOSS瘋得最厲害的時候會直接扔掉報告不管,畢竟居民區多死幾個人影響不到他的利益,請詛咒師或者咒術師出手卻要花錢。但森先生上位之後自然不會如此,所以深羽一直很忙。弱的直接碾壓,強的術式【看取】。除非刺青逼近警戒線,不然很少能有完整的長期休息,就算是因為刺青暫時不能祓除,也會被森先生交代其他任務。比如像這次一樣被派去給中原中也搭把手。

  整個橫濱知道深羽術式詳細的人也屈指可數。放到Port Mafia的範圍,更只有森鷗外和太宰治而已。其余部下同僚都只知道她能祓除咒靈,就連中原中也也不知道深羽其實全天開著讀心術外掛。於是一來二去,她就被吹成了Port Mafia裡僅次於太宰治的談判逼供高手。

  啊,有些扯遠了。總之,作為一個未成年咒術師兼黑手黨成員,深羽活得極其社畜。不過黑手黨本來也就是個007的福報工作,想想大她三歲的中也和太宰在和她一樣年紀時繁忙程度也和她不相上下——當然現在也是——她也就釋然了。

  ——順便,太宰治看不見咒靈,但他的【人間失格】對咒力一樣有效,卻不會無效化她的【看取】。中原中也則是那個除了深羽之外的Port Mafia唯二。他不僅能看見能聽見能祓除,還是個明明專注對人業務卻會在得空時順手幫她一把的大好人。

  不愧是Port Mafia良心重力天使!

  不過,好在,深羽也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除了熱心卻忙碌的外援和做著類似輔助監督的工作但不會放【賬】的部下之外,她也是有很靠譜的同事的。

  出電梯,穿過走廊,推開自己辦公室的大門。深羽一眼就看到了裡間她私人休息室的門半開著。少女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隨便打了個手勢制止了要問候行禮的下屬,她吧嗒吧嗒的跑到門口,「嘭」的一聲推開了門。

  「我回來啦∼~\\(≧▽≦)/~」

  窗簾拉著,沒有開燈,音量開到最小的電視機裡正在直播賽馬。穿著黑T恤的男人大喇喇的攤在沙發上,外套隨意丟在一邊,盯著電視,一副把這兒當成自家客廳的樣子。沙發前的茶幾上擺著煙灰缸和罐裝啤酒,然後是便利店的塑料袋和小食。

  聽到聲音,他也沒有分給深羽一個眼神,只是懶洋洋的抬了抬手,發出了一個單音,算做打了招呼。

  「喲∼」

  「喲喲喲!」深羽也不在意,同樣回以意義不明的招呼,她反手關上門,拿下武.士刀往門邊的架子上一放,就直撲茶幾。窸窸窣窣的扒拉了兩下塑料袋,很快發出了歡呼。

  「Yeah!魷魚絲!」

  男人哼出一聲輕慢嘲弄的短促鼻音,毫不客氣的吐槽,「你是哪裡來的大叔啊?」

  「你管我~誰叫你不買糖,又沒有規定JC不能喜歡魷魚絲。」深羽一點兒不在乎,撕開包裝迅速叼了一根。一邊嚼著,一邊模糊不清的嘟囔,「我還沒有說你呢,甚爾。都是你這家伙沒有處理干淨,昨晚那個傻X詛咒師變成咒靈了啦!」

  「叫伏黑先生啊。」

  「你算哪門子的先生啊。我才不要對在家連煙都不敢抽的妻管嚴已婚大叔用敬語~」又往嘴裡塞了根魷魚絲,深羽搖搖晃晃的走到男人邊上,踢掉鞋子爬上了沙發。

  深羽的休息室完全沿襲了Port Mafia一貫的華麗洋風裝修,真皮沙發又大又軟,就算正中被人高馬大的伏黑甚爾霸占,容納一個嬌小的她也綽綽有余。作為一個很有原則的美少女,深羽從不騷擾已婚人士——哪怕這人帥得過分還是她眾推之一。小小只的少女抓過沙發上的靠枕壓在裙子上,和男人隔開距離,慢吞吞的挪啊挪的,把自己深深塞進了沙發和扶手組成的角落裡。

  伏黑甚爾瞥了少女一眼。她看上去心情很好,此刻叼著魷魚絲也看起了電視。雪白的臉頰泛著淡淡的紅潤,黑曜石一樣的瞳仁反射著電視機的光,如同一面打磨得纖塵不染的鏡子,又像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垂順的黑發過肩,一邊乖乖巧巧的夾在耳後,層次分明的劉海間,可以看到漂亮飽滿的額頭。

  如果不是風衣下水手服領口露出的大片刺青,確實是個可以原地出道的美少女。甚至可以說,就連那些奇詭艷麗的刺青也只是為她增添了一份危險神秘的魅力。

  但是伏黑甚爾卻皺了皺眉。

  「喂,深羽。」

  「嗯?」正看得津津有味的少女發出了代表疑問的單音。

  「別逞強啊。」

  「誒?」

  「你明明痛得快死了吧?」

  「!」這下深羽真的驚訝了。她轉過臉,一臉意外的【看著】男人。

  「居然被發現了嗎?」不是她吹,她的演技精湛可是不輸原作的。忍痛更是她的拿手好戲,只要她不想,幾乎沒人能發現。

  「體溫和氣味和平時不一樣。怎麼?打了止痛藥也沒用?我聞到藥品的味道了。」伏黑甚爾的嘴角一歪。身材高大的男人目光銳利。大概是因為大家都曾是野犬,明明不是黑手黨,他卻毫無違和的融入了Port Mafia的環境,說是如魚得水都不為過。他身上有深羽熟悉的氣息。即便放松時,也像是只小憩的惡獸。表達著關心,表情也帶著嘲弄一般的冷意。

  『媽媽!我也想要天與咒縛!』——深羽忍不住在腦內大呼。甚爾發現的東西其實比說出來的多多了。他心中不斷閃現的各種信息和細節,真是不管【看】多少次都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實在太逆天了。再加上那份身體能力。這才是七十億分之一的奇跡吧?禪院家是有多瞎?

  男人眉梢一挑,「深羽?」

  「啊。」她這才發現自己【看】愣了。深羽眨了眨眼睛,瞳孔再次聚焦。在伏黑甚爾看來,她就像是被說中了隱藏的東西而呆了一下,很快,唇角又浮上了笑影。

  那種她常有的,明媚又燦爛,看不出半點虛假的,就好像真的打心底覺得很高興似的笑。

  「誒?我是真的很高興啦!」就好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樣,少女開口。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甚爾關心我誒!我真的超高興的!」

  深羽說著,頓了頓,忍不住又笑了起來,露出了小小的尖尖的牙齒。

  ——就這麼高興嗎?

  ——嘖。

  伏黑甚爾心中輕嗤,倒是沒有反駁那句「關心」,只是繼續問道:「所以是怎麼回事?止痛藥不夠?還是你的術式出了什麼問題?」

  他看不到咒力,卻能感覺到深羽身上較平時更深重的「異常」。

  「都不是。」少女搖了搖頭。作為同僚,甚爾對她的術式知道得比外行人多,也包括刺青的疼痛debuff部分。當然,主要還是因為「天與咒縛」太BUG,她【看取】後那一瞬間的反應根本逃不出甚爾的觀察,第一次一起出任務她就暴露了,想不承認都不行。

  「只是最近太忙,吸的咒靈太多,累計下來刺青的範圍比之前都更大而已。只是……」沒想到現在居然又露餡兒了。深羽頓了頓,決定還是實話實說,「止痛藥對我本來就沒什麼效果而已。」

  「……哈?」

  意料之外的回答讓男人睜大了眼睛。

  「嗯。刺青是術式的一部分,大概類似於咒力的結晶?本來就不是傷口也不是炎症,所以一般的止痛藥都沒太大效果啦。」要有效的話,得是嗎.啡或者杜.冷.丁之類的麻醉性止痛藥。然而這些藥物都有成癮性,森先生是絕對不會讓她用的。

  「那你還用?」甚爾的臉色冷了下來,「為什麼不和那個醫生說?」

  就連非處方止痛藥都不能多用,這是一般人都知道的醫學常識。而深羽因為術式的關系,經常需要用到處方類的止痛藥。如何沒有效果的話,這根本就是單純的濫用藥物。

  「因為也不算完全沒有效果啦。」至少心理作用還是有的——不過這點就不需要跟甚爾說了。

  倒是甚爾,把森先生叫「那個醫生」,噗,明明知道他是Port Mafia的首領還一直這麼稱呼,就好可愛。

  她一邊因為自己發現的小萌點又笑眯了眼睛,一邊解釋道,「而且森先生知道的。嗯,解釋起來有點復雜。反正你只要知道森先生不會害我就好了啦。」

  她可是森先生親手帶大的。太宰治也不過和森先生相處了4年。可她7歲被森先生收留,現在15歲,與森先生共同生活了整整8年,是太宰治的一倍。她第一次來例假是森先生為她去買生理用品。她祓除咒靈摔斷手臂是森先生幫她洗澡洗頭。她開始發育,連內衣都是森先生陪她去挑的款式尺寸。別說這點演技了,她在森先生面前根本就是透明的。

  她剛才所說的「幾乎」,就是指他和太宰治。

  正是因為知道止痛藥對她效果不好,而她卻總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森先生才會不准她找港口的醫護人員開藥打針,每次都親自為她備藥注射。

  「你看,我知道你這麼做是因為不想被發現。所以我配合你,裝作被你騙到了。雖然你也知道我是裝的,但這樣,你也能安心了吧。」——即便什麼都知道,也會裝作不知道,表現出對方希望的樣子。這套娃一樣的邏輯,就是他們之間的默契。

  就好像,他們都知道他開的藥裡有多少是安慰劑一樣。

  這是森先生的溫柔。

  即便最大的原因是她作為工具足夠優秀好用。但森先生真的對她很好。

  啊∼就好開心。森先生也是,甚爾也是。這世界果然好棒啊∼

  腦內流轉的想法放在現實中不過須臾,在甚爾看來,深羽不過是頓了頓便接著說了下去。

  「而且我也沒有逞強哦∼」黑發的少女笑嘻嘻的開口,「剛才森先生已經同意了,我明天就開始休假。」

  准干部級別及以上的行蹤是特定保密內容。甚爾嚴格來說只是Port Mafia長期雇佣的咒術師,不算真正的Port Mafia成員,和中也的出差,他並沒有知情權。

  「我打算好好出門玩一趟,回來會給惠惠帶禮物的。我不在的時候,橫濱的咒靈們就交給甚爾你啦!」她說著,特別可愛的做了個拜托的手勢,「你可千萬別死了啊。」

  「哈?」面對少女的問題發言,伏黑甚爾高高的挑起了眉,露出了個惡意滿點的嗤笑,「你死了我都不會死。」

  「那可就,太好了!」

  再一次的,深羽非常高興的笑了起來。


第6章 05:【五之咒】

  05:【五之咒】

  認識甚爾是在兩年前。確切的說,是龍頭抗爭結束之後。這場橫濱黑/道史上最大紛爭不僅產出了為數眾多的死者,也同樣產出了數量眾多的咒靈。直到抗爭結束後,生者的負面感情都還在持續發酵孵化,而整個日本裡社會當時都被龍頭抗爭的血腥程度嚇到了,人人談橫濱變色,別說還算正派人的自由咒術師了,就連惜命點兒的詛咒師都不肯來這兒接委托。

  於是彼時才13歲的深羽成了一棵獨苗,每天拎著她那把武.士刀奔走在橫濱的大街小巷之間,忙得天昏地暗。某日,眼見回來做報告的她眼神迷離,走路都開始打飄,黑心首領森先生終於良心發現。

  「深羽,接下去的三件交給中也處理,你今天直接回去休息吧。」

  深羽感動極了,當即眼淚汪汪的抱著愛麗絲一通亂蹭,然後被一臉嫌棄的金發少女拎著衣領丟出了首領辦公室。

  「喂!你沒事吧?」在門外排隊等報告的中原中也先被她的出場方式嚇了一跳,接著又被她濃重的黑眼圈嚇了一跳。聯想到她最近忙碌的理由和可怕的日程,Port Mafia的重力天使趕緊伸手把嬌小的女孩子從地上拉起來。

  「沒事沒事!」深羽倒是毫不在意,嘿嘿的露出了興高采烈的傻笑,「中也!我現在可以回家睡覺了耶!」

  「呃……恭喜?」

  「誒嘿嘿嘿∼∼同喜同喜∼∼」

  儼然說話都開始不過腦了,深羽對著中原中也軟綿綿的擺了擺手,搖搖晃晃的扶著牆向電梯方向走去。

  這是已經完全累傻了啊。放這家伙一個人真的不要緊嗎?

  中原中也嘴角抽動了一下,如果不是因為接下來就是他的彙報,他倒是可以送她。啊,不過她也是有部下的,Port Mafia內部也四處是人,總不至於讓這家伙走到半路突然睡過去。

  雖說這麼想著,不放心的少年到底還是衝著她的背影喊了一句:「別自己走,叫人送你回去啊!」

  「知道啦~」穿著黑色水手服的女孩很乖巧的回答。

  然後,在步行離開了Port Mafia大樓,走出五百多米之後,才發現自己完全忘記了車的事。

  ………………嗯………………

  果然是累傻了啊……

  站定在十字路口的深羽露出了深思的表情,很努力的轉動著她又累又困幾乎罷工的小腦袋。她住得離Port Mafia大樓很近,現在都已經快走過一半路程了。眼前這條還是單行道。在打電話給部下等人來接和就這麼走回去之間——

  ——果然還是後者吧。等高橋下樓開車再調頭過來,她都能到家了。

  這麼想著,腿上帶木倉身後背刀的水手服偽JC慢吞吞的把掏出了一半的手機塞回口袋。也就在這時,街道上突然一陣騷亂。

  「啊!!!」

  「什麼———?」

  「誒?!——危險!!!」

  深羽抬頭,就看到一輛重型卡車以極快的速度闖過上一個紅燈,逆行朝著她所在的路口猛衝了過來。

  此刻,路口的紅綠燈已經跳綠。而人行道中央,卡車行進路線的正前方,推著嬰兒車的女子正聞聲抬頭。

  深羽睜大了眼睛。

  那是普通人絕對反應不過來的速度,女子能做的只有用盡全力推開了嬰兒車。

  周圍已經傳來了尖叫。這一瞬間,駛來的卡車,向馬路對面滑行的嬰兒車,和道路中央女子慘白的側臉像慢鏡頭一樣倒映在深羽的視網膜上。她甚至都沒反應過來,身體就自己動了起來。

  「砰!」

  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木倉響,嬌小的少女猛的衝向道路中央的女子,緊緊抱住她飛撲翻滾向馬路對側。而被打爆了左前輪的卡車一個側傾陡然打滑,掠過兩人身側,直衝上路肩,接連撞斷了紅綠燈和消防拴,然後狠狠撞進了路邊建築物的外牆。

  「哈……哈、哈……」

  直到耳邊的撞擊聲停止,深羽才放開了箍著女子的手臂,來不及用咒力,她已經盡量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女子頭胸腹處的要害。極端疲憊狀態下的腎上腺素爆發,此刻一放松下來,她只覺得眼冒金星。

  角度計算偏差,肋骨好像斷了一根。真是日了狗。希望沒人受傷——剛才她所站的路肩附近應該沒有人。沒辦法,她既不是體力超人的虎子又沒有牛逼的無下限,就憑她這小身板,加上咒力也不可能硬抗行駛中的重型卡車啊。

  嬰兒車……嬰兒車裡的小寶寶沒事吧……

  還有手機……和……木倉……

  不行了,腦子完全沒有在轉。

  深羽好像聽到有人在自己耳邊驚叫著什麼,還有紛沓雜亂的腳步聲。然而她現在困得要死,攤平在地面上的姿勢簡直有毒,不到3秒,她就被周公一把拽進了黑暗之中。

  再醒來時,已經人在醫院了。陌生的布置,身體的刺痛,樸素的房間。意識到自己被送到了公立醫院的深羽正要爬起來,外面就走進來了一個男人。

  過長的黑色短發,狹長銳利的黑眸,高大健壯的身材,和嘴角顯眼的傷疤。

  他自稱是被深羽救了的女子的先生,深羽卻只注意到了他那熟悉的外表和同樣熟悉的名字。

  事實證明,她那時候估計還沒睡醒,所以她甚至都忘記了驚訝一下這個人這個時候居然和太太住在橫濱。不僅如此,他才剛自報家門,深羽就打斷了他的話。

  「伏黑甚爾。」病床上的少女黑耀石般的眸子晶晶亮,看著他的表情像一只看著肉骨頭的小狗一樣。

  ——或者說,是過勞的社畜看著新鮮勞動力的眼神。

  「你接祓除咒靈的委托嗎?不,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求求你請務必幫我一起祓除咒靈吧!雖然我們是黑手黨,但是我們很守規矩的!我們會付錢的!」

  *

  *

  *

  這就是深羽和伏黑甚爾認識的經過。雖然之後還有許多插曲。比如因為聽到木倉響所以很懂事的橫濱市民們沒報警,讓深羽少了很多麻煩。比如小寶寶的嬰兒車被好心路人第一時間護住,孩子毫發無傷。比如被救的女子不愧是伏黑太太,在發現自己和孩子沒事後第一時間撿回了深羽的手機和木倉,接著就給她送來了——面對領口處暴露著大片刺青的持械少女完全不帶怕的。

  能降服伏黑甚爾的女人就是了不起——深羽這時候才知道原來太太本來就是橫濱人,之前在東京上班,後來因為生寶寶離職了。生完寶寶後,正好龍頭抗爭結束,就和先生回了老家,繼承了過世親戚留下的房子和店面。

  龍頭抗爭嘛,你懂的。

  太太還給她看了小寶寶,原來那個就是伏黑惠!小嬰兒的惠惠就長得和甚爾超像誒!莫名感動!

  再比如之後找上門的部下帶來了調查報告。車禍確實是偶然事件,沒有陰謀。肇事司機毒駕,當場咽氣。深羽選擇的角度挺正確,整場車禍,除了有數人在躲閃中受傷的之外,無人重傷或死亡。

  深羽至今都覺得,累得那樣還能在電光火石間憑本能做到如此效果,那真是她13歲那年最牛逼的高光時刻了。

  現在想來,那次車禍說不定正是原作裡伏黑太太的死劫——所以她不僅救了人,可能還拆了個好大的FLAG!

  不愧是我!

  想到過去了兩年依舊歷歷在目的細節。15歲,依舊喜歡穿著一身黑色水手服偽裝JC的少女抱著抱枕,嘿嘿嘿的笑了起來。

  「怎麼了?」拎著罐裝啤酒的男人揚了揚眉,電視機裡的節目已經從賽馬換到了賽艇頻道。

  「沒什麼,只是想到了和甚爾第一次見面的事情。」深羽歪頭,「說起來你都沒有問我怎麼知道你能祓除咒靈啊,是不是知道的你身份啊之類的誒。對面可是第一次見面的人,你都不好奇嗎?說不定我是蓄謀利用這個來接近你的誒。」

  不僅沒問,事實上,甚爾那時候連這些想法都沒浮現,就很簡單干脆的答應了深羽的邀請——甚至現在也一樣,這兩年來,他從未問過類似的問題。

  「這有什麼好問的?」面對少女的好奇,伏黑甚爾輕嗤了一聲,將視線轉回了電視上。

  但隨後,他的聲音傳來。

  「對我來說,不管你是從哪裡知道我的事情的。禪院家也好別的什麼地方也好。也不管你救了那家伙是出於什麼原因。只要那家伙還活著,什麼都不重要。至於你的要求——你救了那家伙,我欠你一條命。但是我的命是那家伙的,不能給你。除此之外,只要不會傷害到那家伙,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現在也一樣。」

  「還有……」他說著,一口喝完剩下的啤酒,隨手捏扁了空了的啤酒罐。居高臨下的瞥了深羽一眼,發出了一聲哼笑,「利用這種機會蓄意接近我?你是少女漫畫看多了腦子裡只有花田了嗎?」

  深羽【看著】他內心浮現的過低的自我評價,忍不住再次感嘆禪院家真心不做人——這可是能暴揍高專時的最強控比,給夏夏留下了深刻心理陰影的天與暴君伏黑papa誒!

  ——啊,夏夏就是夏油傑啦。什麼?你說這個稱呼太惡心?哎呀,OTAKU私底下給自家本命起奇奇怪怪的昵稱難道不是常有的事兒嘛~她上輩子還一直管五條悟叫小五呢www

  不過說到這個——

  深羽忽然眼睛一亮,「甚爾!你有沒有見過五條悟?」

  「哈?」男人轉過臉,高高的挑起了眉。

  「你們不都是那什麼嘛,」深羽隱去了「御三家」三個字,「一定見過的吧?肯定見過的吧?」

  ——快說!我知道你見過的啦!

  她問得又急又快,語氣充滿了興奮,眼睛亮閃閃的,簡直跟憧憬愛豆的小姑娘一樣——好吧,她的確就是個小姑娘,但是這反應……

  「我說,你對那個五條家的少爺那麼感興趣啊?」甚爾的眉挑得更高了。

  「這不是感不感興趣的問題啊!」這特麼是我本命CP最推之一啊啊啊——當然,深羽是不可能真的這麼說出口的,於是她飛快的找了個絕對不會出錯的理由。

  「幾百年不見的六眼加無下限術式誒!是個咒術師都會好奇的吧?」

  可惜甚爾並不好糊弄,「好奇是你這反應?」

  「啰嗦!所以你到底有沒有見過啦?」深羽才不在意他的腹誹,非常執著的索取著回答。

  「嘖。」甚爾到底敗在了她閃閃亮的大眼睛之下。很是不爽的撇了撇嘴,男人切了一聲,「見是見過啦。」

  「所以?是不是超可愛?六眼是不是超好看?白毛毛是不是超萌?」

  啊啊啊啊!!活的五條悟!!還是小小只的活的五條悟!!原作裡雖然只出現了一頁,但是一想到那一回頭的六眼可愛小正太,深羽整個人都high起來了。

  「簡直羨慕嫉妒恨!啊啊啊!!好棒啊!我也想看五條悟啊!!嗚嗚嗚嗚可惡!」

  根本就不等——或者說不用——伏黑甚爾回答,深羽抱著抱枕發出了在男人看來極其含義不明的哀嚎。

  伏黑甚爾的眼角抽動了一下,所以說,這是哪門子的「好奇」啊?

  而且,六眼好不好看暫且不論,「可愛」?「萌」?那個少爺?開玩笑的吧。「你到底聽了什麼奇怪的傳言啊?」

  ——這家伙果然是漫畫看多了腦子壞掉了吧?

  然而清楚看到他想法的深羽才不和他計較。

  「你不懂!」沉浸在「正太我推賽高」「蜻蜓紋樣好評」之中的深羽現在情緒可高漲了。作為一個把二次元銘刻在靈魂上的轉世OTAKU。這輩子的她依舊是個堅定的「五條的女人」「教主家的猴子」和狂熱「五夏五黨」——誒?你說為什麼這三個特有名詞可以放在一起?啊,這種小事就不要在意了。又沒規定雙推就不能同時萌CP。因為看到我喜歡的人和我喜歡的人在一起的圖文而感動得痛哭流涕難道不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嗎?

  ——我蘇五條悟/夏油傑又不妨礙我YY五夏五szd!不服來辯!

  「啊,不過……」深羽忽然停下了腦內吶喊,大眼睛撲閃撲閃的看向了伏黑甚爾,「我認識甚爾,甚爾見過五條悟,四舍五入一下,就是我也認識五條悟了對吧?」

  哇!這麼一想突然就好開心!

  即便經過兩年的相處,伏黑甚爾多少也知道深羽的腦回路異於常人——這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畢竟咒術師多少都有點瘋批,更何況她還是個黑手黨。但是此刻看著忽然又高興起來了的少女,他還是覺得非常無語。

  於是他索性跳過了少女的提問——反正她看上去也不像是需要別人回答的樣子。

  「我說,你既然這麼『好奇』,干脆找個機會見一下不就行了?」

  「誒?」這下輪到深羽疑惑了,「五條悟是這麼好見的嗎?」

  「你們都是咒術師,總有機會的吧?」

  啊……那可不一定。深羽眨了眨眼睛。橫濱情況特殊,五條家肯定不會放小五來這兒做任務——退一萬步,就算五條家肯,Port Mafia也不可能允許御三家的人插手自己的地盤。除非到了以後,小五成了特級咒術師,橫濱再出現個她和甚爾都搞不定的特級,森先生才可能破例吧。

  可就算這樣,也不會特意引薦她和五條悟認識,因為沒有這樣的必要性。

  而橫濱官方代表是「白天」的異能特務科,連與咒術界接洽的也是他們。如果是經由這條路線,深羽作為Port Mafia的人,就更不可能見面了。

  更何況,她估計是等不到那個時候的。因為如果沒有意外——或者說,如果發生「意外」的話,她的【劇情】,在2006年就會結束了。

  ——在遇見森先生的那一天,她就已經決定了自己的未來。

  然而伏黑甚爾並不知道深羽的內心所想。「而且你和五條家的少爺同齡啊?」男人盤算了一下,「雖然你們一個年中一個年尾,不過是同一屆吧?如果你去上京都高專的話不就認識了?」

  ——不,他是東京啦。

  但是,「這個也不現實啦。橫濱這麼忙,我不可能什麼都不管跑去上高專的啦。森先生也不會允許的。」

  而且也沒有必要。她的【看取】對咒靈非常好用,咒具可以祓除不值得【看取】的那些。為此她也有一直鍛煉體術和劍道。這裡可是Port Mafia,這方面的教師或陪練,那真是要多少有多少。

  深羽笑了起來,眯起了眼睛。剛才激烈的情緒褪去,她已經重新平靜了下來。

  「嘛∼不過就像甚爾說的,大家都是咒術師,就算沒機會認識,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能打個照面看到呢。」

  光是想到存在著這樣的可能性,就很讓人開心啦∼

  「啊!不過不管看不看得到,甚爾如果聽到什麼關於他的八卦,一定要告訴我啊!」

  黑發少女笑得很是可愛,看上去一詞一句都發自內心——哪怕她的話語和態度相當前後矛盾。伏黑甚爾眯了眯眼睛,最終吐出了一句,「看我心情。」說完,將視線轉回了電視上。

  然而他的內心早已暴露了他結束話題的體貼。深羽的笑容更大了。

  所以說~這個世界最棒了啊!

  搖頭晃腦的這麼想著,她放下抱枕,跳下了沙發。

  「要走了?」

  「嗯!我回去啦!明天的行李還要整理。」

  拉好裙子重新背起武.士刀,深羽和甚爾擺了擺手,走出了休息室。

  ——啊,不過有機會的話,還是很想見一見的呢。

  她笑眯眯的和外間的下屬們打著招呼,走出辦公室大門,穿過走廊,向著電梯走去。

  ——如果能見到的話,一定會更加更加的開心的吧!

  走廊一側的窗外,映入了橫濱晴朗的湛藍色天空。同時,窗玻璃上倒影出了黑發少女精致的容顏。

  ——然後,就可以把這些開心壓縮壓縮再壓縮,變成亮晶晶的小星星,放進心底深處的玻璃做的小盒子裡,蓋上蓋子,扣上鎖扣,再然後……

  她對著窗玻璃俏皮的眨了眨眼睛,黑曜石般的眸子立刻從深不見底的潭水,變成了清澈透亮的鏡子。

  ——它們一定會變成能將幽暗的夜泉也照亮的,非常漂亮的回憶的。


第7章 06:【六之咒】

  06:【六之咒】

  「說起來,我們去哪裡出差?」

  電話另一頭傳來了甜甜的女聲,內容卻讓中原中也的眉梢一跳。

  「喂,你不會連機票都沒看吧?」

  「誒~因為是和中也出去,不用我帶腦嘛。」

  「你這家伙……」這理所當然的態度——好吧,把她寵成這樣的自己確實也有責任。中原中也頓了頓,很是無奈的開口,「是俄羅斯啦。」

  「這樣的嗎?」「叮咚」的電梯聲傳來,隨著電梯門打開,電話裡的聲音立刻和傳入耳邊的真實聲音重疊在了一起。

  「所以,我還是很明智的嘛!」

  掛掉手機,背著武.士刀的黑發少女走出電梯,身後跟著推著行李箱的下屬。她沒有穿那身黑色水手服,深紫色的毛衣搭配著白色短裙,黑色的褲襪加上過膝的白色長靴,裙擺的花邊隨著她的動作搖搖晃晃。胳膊上搭著和百褶裙同色的雙排扣毛領大衣,大衣的袖口也是可愛的毛茸茸。

  ——如果有深羽前世的同好在場,一眼就能看出,除了少個帽子,這一套正是在模仿FZ裡愛麗太太的標配。

  ——不過,看在中原中也眼中,這就是一身和11月的俄羅斯天氣非常相稱的秋裝。

  「……你這家伙,故意的吧?」這不是明明知道的很清楚嘛!

  中原中也抽了抽嘴角,抬腳走過去,一手接過深羽手上的大衣,另一手一伸,就按在了她頭頂。

  「kya——!!」

  深羽立刻奮力掙扎了起來,然而作為身高只有155cm的Port Mafia馬裡亞納海溝,不僅比她高還有體術加成的中原中也秒秒鐘就壓制了她的反抗。動作粗魯的把少女的黑發揉成一團亂毛,看到她哇哇亂叫,中原中也才終於收回了手,心滿意足的彎起了嘴角。

  「哇!中也!好過分!」一被放開,深羽立刻跳開兩米從口袋裡拿出了手機,以指為梳對著前置攝像頭努力的扒拉起頭發來,「嗚嗚嗚~~你完了!欺負巫女大人的人一定會遭到報應的!」

  「不要假哭了。」中原中也才不理她,別搞笑了,擼個頭發算什麼欺負啊。他打了個手勢,示意自己和深羽的部下上前,「先把行李送下去,然後把車開出來。」自己則很有耐心的等著深羽弄頭發,直到她放下手機,才開口。

  「等下。」

  「嗯?」

  「這裡。」橘發的青年上前,摘下了右手的手套,將手伸向了少女的腦後,「這裡沒弄好。」

  他說著,修長的手指很靈巧的挑開了打成了圈兒翹起的發絲。理順撫平,待到看不出絲毫異狀,漂亮的鈷藍色眼睛才滿意的一眯。

  「好了。」

  ——這樣看上去順眼多了。

  「……所以說,是誰弄的啊……」看著中也重新戴回手套,深羽忍不住嘀咕。

  「所以說,是誰先搞事情啊?」中原中也清凌凌的目光就瞥了過來,眼看她把手機收進口袋,他拿著少女的外套率先邁開了步子,「走了。」

  *

  *

  *

  對深羽來說,和中原中也出差是件還挺讓人開心的事情。作為年齡最小跟隨森先生的資歷卻最老的Port Mafia成員,深羽一直自詡為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前輩——雖然這兩個都從不把她當做前輩尊重,但他們關系一直都還不錯。

  甚至,從客觀角度來看,比起雖然相處時間更長對彼此的各種「小秘密」更加了解,在旁人看來相處模式卻過於冷淡的她和太宰治,她和中原中也之間雖然隔著很多東西,但關系反而顯得要更好一點。

  由此可見,適當的保密有時也是人際交往的必備要素。

  ——好吧,這句是開玩笑的。最主要的原因,當然是因為中原中也性格好。

  Port Mafia良心重力天使不是白叫的,中也身上有種很強的憐弱特質,作為森先生嫡系又看上去小小只還比自己更年幼的深羽從一開始就被他劃入了需要保護的自己人範圍。就像霸氣(卻操心)的哥哥對頑皮的小妹妹,平時打打鬧鬧,生活和任務都很照顧,當然,體術訓練的時候也絕不留情。

  也因為深羽有讀心術外掛,是除了太宰治之外,和中原中也搭檔相性最好的人選,他們共同出任務的次數也很不少。

  所以中原中也絲毫沒有對此次出差產生疑問,對他而言,這只是又一個需要用到自己的武力威懾和深羽的談判技巧的幫派間交涉工作而已——全世界的黑手黨最大的經濟來源都是走私,而全亞洲的走私業務,都和東歐黑幫密不可分。

  雖然不太耐煩這種放了一車狠話也實際打不起來的扯皮,但只要有森先生的指示在前,中原中也還是很壓得住性子的。

  然而,對深羽來說,這可不僅僅是一次「出差」那麼簡單。

  要知道,此時可是2004年11月,太宰治18歲,織田作之助還活著的深秋。在這種時候,突然把作為武力王牌的中原中也和有著讀心術外掛的她派到遠在千裡之外的俄羅斯,任何一個熟知《文野》劇情的OTAKU,應該都能聯想到些什麼了吧?

  更何況,深羽在出發前,就已然被森鷗外「劇透」過了。

  所以,要怎麼做呢?

  經歷了近10個小時的飛行,又休整了一整天,穿著紫色毛衣和白色短裙的少女含著酒店果盤裡附贈的水果硬糖,坐在床邊看著高層房間外的天空。

  碧藍的天空之上,俄羅斯的雲看上去濃厚而高遠,簡直像是一層厚厚的棉花,讓人一見就忍不住油然升起「大概很好捏」的錯覺。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看上去和橫濱很不相同。

  ——要無視嗎?

  然而,雲彩與天空的倒影落在少女的瞳中,卻到不了她的眼底。黑曜石色的眼睛仿佛清澈澄淨的鏡面,長長的睫毛無意識的扇動著,深羽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之中。

  如果無視的話,織田作之助會死的吧——就像原作那樣。

  ——那麼,要劇透嗎?

  可如果劇透的話,就變成對森先生的背叛了。深羽並不想被踢碎下巴再開三木倉,她的人生目標可是成為日上山的大柱,在此之前死去可不行——好吧,森先生應該也不會真的殺掉她。但是,她畢竟還是很喜歡森先生的啊。

  雖然黑手黨毫無疑問都是欺負弱小的混蛋——當然她也不例外——但森先生確實是個有點不一樣的混蛋。並不是通過劇情,而是通過自己的眼睛見證了他所做的一切之後,深羽還是很希望他能拿到異能開業許可證得償所願的。

  嗯……有點煩惱……

  深羽轉著嘴裡的糖球,不愧是人均身高體壯的俄羅斯,連糖球都做得比日本的大。硬質的彩色糖球和牙齒碰撞著,發出嘎啦嘎啦的聲音。

  忽然,她停下了動作,眨了眨眼睛。

  ——啊,所以,這種時候,果然還是應該先問問當事人的意見吧?

  這麼想著,深羽嘎達一口咬碎了糖球,舌尖抵著銳利的碎片,品嘗著混雜在甜味中的刺痛,她拿起手機,迅速編輯了一條消息,發給了O開頭的郵箱。

  [如果孩子們和你會死,有人可能可以幫你的話,你需要麼?]

  1、2、3、4、5……65。

  「叮咚。」

  [……?要的吧。]

  深羽嘴角一彎,發了第二條。

  [安吾失蹤了?]

  這次,直到五分鐘後,都沒有回復。

  又等了十分鐘,深羽看著沒有動靜的手機,露出了微笑。

  「喲西!」她站起身,隨手拎起外套,走出房間,示意守門的部下不需動作,自己敲響了對面套房的門。

  「誰?」

  房內傳來了中原中也的詢問和腳步聲。

  「是我,中也。別出來了,我就是和你說一聲。」深羽提高聲量,「房間裡的糖吃完了,我出去買點零食,順便逛一下。」

  「手機帶好,不要跑太遠,晚上還有宴會。」

  「知道了~馬上就回來。」

  深羽回了一句,跟門口中原中也的部下揮了揮手,就笑眯眯的跑走了。

  *

  *

  *

  大凡混黑的人,都有自己的雷達——比如辨認目標,辨認同類,和辨認連同類都算不上的垃圾。

  Port Mafia這幾年不差錢,深羽和中也出差住的是相當不錯的酒店。不過莫斯科也有很多大城市的通病,轉過漂亮整潔華麗麗的大馬路,往某個看似不起眼的方向多走一會兒,就能找到沒有監控藏污納垢的街角和活著就是浪費氧氣的垃圾。

  比如,她腳下這一位。

  漂亮的長靴踩在髒兮兮的金發上,整張臉都貼在泥濘地面上的白人男子面無人色滿頭冷汗,深羽可以清晰【看到】他內心成排的尖叫髒話刷屏,字裡行間都充斥著暴躁恐懼癲狂的情緒。嘛,這也可以理解,畢竟從他的角度來看,只是好好走在每日的固定回家路線上就突然被不認識的外國少女踹倒在地木倉口頂頭什麼的完全就是飛來橫禍。但可惜,對兼職販/毒還有三項殺人前科的垃圾是不需要仁慈的。更何況深羽可是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了這個會說英語的工具人。

  她於是又說了一遍自己的要求:「你應該知道我的木倉不是假貨——不想死的話,打紙上的電話,然後把內容念一遍,OK?」

  「OK!OK!」倒霉的白人男子趕緊回答,根本顧不及自己一開口就啃了滿嘴泥。這個東方小妞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殺神,剛才他只是一遲疑就差點被一木倉打碎了左膝。她開木倉的姿勢熟練地驚人,而且居然還帶了□□。

  如果他能活著回去……

  「能不能活著回去,就要看你的表現咯~」深羽眯著眼睛,很可愛的歪了歪頭,把從男子手上收繳來的手機和准備好的紙片丟在了他面前。

  男子立刻伸手去抓,踩在他頭上的腳和頂著太陽穴的木倉口絲毫沒有放松力道——就著這個囂張的姿勢,少女隨時都能把全部體重壓在他頭上,他無法、也完全不敢掙扎。

  好在,電話很快就通了。

  大約是因為打去的是完全陌生的外國號碼,對面並沒有聲音。

  男子遲疑了一下,但立刻,腦袋上陡然增加的重壓就讓他尖叫了起來。

  「喂!先生!我是個預言家!我夜觀天像,看到你朋友的死兆星已經在天空閃耀啦!不出一年!他和他的家人就會死於非命!如果你不相信!請給澳大利亞的保護鯨鯊基金會捐款100美元!讓我們一起來保護地球!保護環境!」

  大約是腎上腺素激增之下的超常發揮,他居然一個詞都沒錯。飛快的讀完毫無邏輯的留言,男子迅速掛掉電話,大聲喊叫起來。

  「我讀完了!我——」

  然而,深羽根本沒有打算讓他說完。男子只覺得頭上一松,還來不及高興,一件還帶著體溫的衣物就蓋了下來,他目眥欲裂剛要掙扎,少女已經毫不猶豫的隔著衣物扣下了扳機。

  「嘭!」

  隨著一聲撞鐘般的沉悶木倉聲,血和腦漿瞬間浸濕了雪白的大衣。濃重的腥氣一下子泛了上來。

  深羽將木倉插回大腿上的木倉套,頓了頓,才一臉嫌棄的翹著手指撿起手機——哪怕她帶著乳膠手套,也完全不想碰到髒兮兮的地面——拆下磁卡丟進路邊的排水口,然後看著被拿來做了防噴濺材料的大衣開始發愁。

  哇啊,好惡心,完全不想撿啊。但是不處理不行呢……

  ——所以說,底層成員才是人間瑰寶啊。居然要自己毀屍滅跡什麼的,真特麼太討厭了!

  黑發的少女長長的嘆了口氣,彎腰,皺著一張臉認命的小心翼翼拎起了蓋在屍體上的大衣的一角。隨著她的動作,垂落在百褶裙口袋外的大串手機吊飾晃晃悠悠的搖擺著——在鈴鐺貓咪御守和小兔子的玩偶的包圍中,San-X的mini鯨鯊先生露出了非常可愛治愈的卡通笑臉。


第8章 07:【七之咒】

  07:【七之咒】

  「你去哪兒了?」

  「散步和買糖啊~」

  「……散步和買糖會散到大衣不見了,身上還有股煙火味兒嗎?」可別告訴他她只穿了一件毛衣出門,這可是11月的莫斯科。

  「嗯……」

  「要我查子彈嗎?」

  靠在門邊牆壁上的橘發青年抬了抬帽檐,伸手攔住拎著包糖正准備進門的黑發少女。漂亮的藍眼睛銳利在她藏木倉的位置上掃過——作為經常一起出任務的同僚,他們對彼此的習慣一清二楚。

  深羽立刻舉手投降,「我錯了,我說實話,剛才殺了個人。」

  「……什麼情況?」

  「嗯……」深羽歪了歪頭,「討厭的垃圾……?」

  「為什麼還是問號啊?」得到了絕對不符合正常道德規範的回答,中原中也的表情反而柔和了下來。少女不是濫殺的人。她既然說是垃圾,必定有所根據。說到底,他也只是擔心深羽會在陌生的城市裡吃虧而已,對於歐洲人而言,她的長相太過具有迷惑性了。

  好吧,中也看了看比自己還矮的嬌小少女,不只是在歐洲。

  不過,只要不是異能力者,她也吃不了什麼大虧。深羽雖然由於體型限制耐力和力量都不夠看,但在靈活和技巧上,一般人中能勝過她的也寥寥無幾。

  「收尾呢?」

  「當然做了啊。」雖然屍體留在了原地,但是她可是很乖的把風衣帶到兩個街口之外,找了個沒人的空地澆上汽油燒掉了,現場的足印也做了處理,只要不是什麼平成的福爾摩斯酒廠的FBI,一般警察一時半會是絕對發現不了線索的。

  這種時候,就無比羨慕無下限和咒靈操術……

  「那就好。」中原中也點了點頭,習慣性的在深羽腦袋上摸了一把。他朝著少女的房間揚了揚下巴,「禮服和鞋子給你放進去,還有配套的木倉袋。你要是想帶著刀的話也可以,雖然我覺得用不上。對了,」他上下打量了深羽一下,「你要做頭發嗎?或者化妝?要的話我叫人給你約?」

  雖然15歲化不化妝都挺好看的,不過到底是對方高層也會出席的雞尾酒會。

  這事無巨細的交代!深羽眨巴眨巴了眼睛,「……中也,其實你是我的馬內醬吧?」

  「馬你個頭!」原本擼著毛的手立刻頓住了,中原中也眼睛一眯,「所以到底要不要?」

  「要!中也請客的話就全要!」

  「嘖,自己去報銷啊。」雖然這麼說著,橘發的青年還是從西裝內袋裡拿出了黑卡,轉身遞給了一邊的部下。

  ——不愧是Port Mafia的重力天使!

  深羽立刻笑眯了眼睛,討好的遞上剛拆封的糖果,「中也中也~是薄荷糖哦!來一顆嗎?」

  「這種時候就知道討好我了?」橘發青年挑了挑眉,到底還是伸手拿了一顆。他也不剝開,只是隨手塞進了口袋,然後對深羽點了點頭。

  「去吧。要出發的時候我會叫你的。」

  「YES SIR~」拎著糖,深羽很俏皮的給他比了個軍禮,早已等候的黑西裝立刻拉開了房門。

  直到門扉在少女身後關上,中原中也才抬手按了按帽檐,轉身,握住了自己房間的門把。

  「啊,對了。」他剛准備開門,又停了下來,轉頭對著部下開口,「等下順便再去給她買點零食飲料什麼的——就這麼一包糖,怎麼夠她吃。」

  *

  *

  *

  接下去的事情就比較乏善可陳了。

  也不算無聊。東道主很客氣,雞尾酒會很豪華,魚子醬挺好吃,因為有中也的虎視眈眈,深羽很乖巧的遠離了一切酒精飲料——很負責的准干部自己在工作時間從不喝酒,自然更不會放任才15歲的同僚亂來。

  這麼吃吃喝喝見了一圈人算是認識了,第二天就開始了夾雜著各種招待觀光參觀宴請的談判。這次中也和深羽的主要任務是兩批軍.火和一條走.私線路。算是一筆大生意。感興趣的也不止Port Mafia一家,因此,各方人員還挺復雜,各種利益交換計謀盤算和看似永遠不會結束的扯皮也就更激烈了。

  好在,情報方面有深羽在,【看取】沒有語言障礙,無論哪國人多復雜的關系在她面前都形同透明。武力有中也坐鎮,重力使的名聲可不小,對方也不敢使出太過分的盤外招。因為這邊派出的是20歲都不到的青年少女,黑幫慣例的大姐姐美人計也完全不好使。而將目標從中也身上移開,試圖對深羽這個15歲少女施加心理壓力的嘗試更是很快就折戟沉沙了。

  開玩笑,深羽笑眯眯的含著棒棒糖,和她玩兒吹胡子瞪眼放殺氣?她可是日常拿貨真價實的負(一)面(級)情(咒)緒(靈)當吸吸凍的咒術師。

  第五天,一連串試探失敗之後,各方終於老實了下來,將重心放回了談判桌上。第六天,深羽中也和賣家初步達成了協商。然後,第七天,深羽在酒店自己的房間裡吃完早餐,剛端起裝滿橙汁的玻璃杯,就聽到放在桌上的手機叮咚一響,邊緣點綴著水鑽的屏幕亮了起來。

  深羽眨了眨眼睛,放下杯子,拿起了手機。

  是一封來自匿名號碼的郵件,她伸手點開,跳出了一張照片。

  看光影是早上拍攝的,地點似乎是戶外的花壇。疏於打理的雜草亂花前,矮矮的水泥圍欄上擺著一只嶄新的鯨鯊先生玩偶,在它的背上,緊緊挨挨的並排放著五只藍藍的mini小鯨魚。一雙骨節分明的,屬於成年男性的大手攏著簇擁在一起的小鯨魚們,防止它們掉下來。明亮的陽光將手掌的陰影投在了鯨鯊先生軟軟的笑臉上。

  在San-X的設定裡,體型龐大的鯨鯊先生身上是其他海洋生物的休憩地點,總是有很多朋友簇擁在它身邊。它有海洋一樣大大的身體,和同樣溫柔寬廣的心靈。

  然後有一天,它在散步的時候,碰到了一只又活潑又愛撒嬌的,迷路的藍色小鯨魚。

  照片拍得相當專業漂亮,隨照片發送過來的郵件正文裡只有一行短短的日語。

  [謝謝]。

  深羽覺得她知道拍照片的和寫郵件的分別是誰了。

  黑發的少女彎起了嘴角,她動作迅速的刪掉了郵件並清空了郵箱,然後站了起來。

  而與此同時,她的房門被大力推開了。

  「森先生讓我通知你,立刻啟程回橫濱。機票已經給你買好了,馬上收拾東西,我的人現在送你去機場。」

  沒有招呼沒有寒暄,推門而入的中原中也眉頭緊皺,在「讓我」和「馬上」兩個詞上加重了音量。他銳利的目光筆直的盯著深羽,眼見深羽在他的逼視下神色絲毫不變,漂亮鋒利的鈷藍裡漸漸滲入了復雜的神色。

  「你這家伙……」他壓低了聲音,「到底干了什麼?!」

  ——那是焦躁,擔心,失望與怒意。

  唔……森先生,是這麼和中也說的呀……

  【看著】橘發的青年,深羽慢慢的眨了眨眼睛,然後,笑了起來。

  ——然而即便這樣,青年對她的擔憂也遠遠壓倒了其他情緒。

  該怎麼說呢?帶著曖昧的微笑,她歪了歪頭,「就,做了一點好事吧?」


第9章 08:【八之咒】

  08:【八之咒】

  「這種時候,至少也要乖巧的說一句,『做了一點錯事』吧?」

  「森先生,相比這點,我想先問,您怎麼知道是我干的?」

  「那麼,是你嗎?」

  「……是我。」

  ——可惡,完全不是問句嘛。太宰那家伙到底做得多明顯?早知如此,根本就不需要用那麼麻煩的聯系方式。不僅浪費了她好多時間,還害得她犧牲了太太大衣,結果還不是連一秒都沒糊弄過去!

  首領的命令是不可違背的。與出發時同樣經過了十多個小時的飛行加移動之後,深羽再一次坐在了森鷗外面前。

  不過這一次,她可享受不到打針時的特別待遇了——啊,從某個角度上來說,現在這也是特別待遇。

  雙手反綁在身後,雙腳腳踝處也牢牢地被捆在一起,眼睛被用不透光的黑布蒙了好幾層,在腦後打著死結。少女的體格本就比大多數同齡人都更纖細嬌小,這樣的姿勢讓她益發顯得楚楚可憐。就像是一只被釘住的蝴蝶,似乎稍稍用力,那細弱漂亮的肢體就會像薄薄的蝶翼一般在指尖被捻得粉碎。

  就連森鷗外,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畫面實在有些糟糕。

  然而,這是必要措施,不,不如說,這樣的措施也沒有什麼實際效果,充其量不過是讓他擺明了立場而已。

  因為眼前的少女可比蝴蝶棘手多了——蝴蝶可不會有這麼扭曲純粹的性格和強韌偏執的神經。

  「所以?回答呢?」

  「是!我錯了!對不起!」

  沒有任何抵觸的,被綁了個結實的深羽飛快的順著森鷗外的話道歉。聲音倒是夠響亮,然而她那過於自然的語氣和不知畏懼的態度讓這句話顯得毫無誠意。

  「……真是傷腦筋啊。」

  森鷗外雙手支在膝上,指尖相抵,很有些無奈的往身後的椅背上靠了靠。即便知道少女看不到,他的臉上也浮現著慣常的溫和微笑。這讓他看上去就像是個為不懂事的頑劣女兒頭疼的年輕父親一樣。不僅不顯得生氣,甚至還有些寵溺。

  只是那雙黯紅色的眸子冷得滲人。

  「是我平時太溺愛你了嗎?深羽,我完全沒有聽出你在反省啊?」

  ——嗯,因為真的沒有在反省。

  被剝奪了視覺——不如說這種【看不到】的狀態對她而言反而更輕松——的少女默默想著。她實在太過熟悉森鷗外了,即便看不見,光聽聲音也能聯想到男人現在的樣子。此刻,若有人和那雙紅眸對視的話,一定會被那簡直不含有人類感情的視線嚇住的吧。

  宛如手術刀一般將觀察對像切開分解,仿佛將血肉內髒翻轉剖出身體之外一樣的森然冷酷的視線——因為拋卻了一切溫情,而讓被注視者自靈魂中泛起直面粘稠惡意一般的戰栗。

  但深羽並害怕不起來。因為這就是森先生。

  也因為……

  她的態度太過好懂,森鷗外歪了歪頭,「因為我是不會殺你的?」

  「唔……」被說中想法的少女發出了一聲模糊的聲音,糟糕,有點心虛。

  森鷗外失笑。他眯著眼睛看著眼前的少女,內心很有點感嘆,卻並不意外她有恃無恐的態度——因為少女確實有這個資本。

  理由有許多。比如她的讀心能力很好用,她是珍貴的咒術師。再比如既然事情已經發生,此時即便殺了她也於事無補——不如說,這樣的浪費完全違背了森鷗外的做事風格,而少女熟知這一點。

  但這些都不是最根本的。

  最根本的讓森鷗外不會——或者說不能——對她下手的理由是,雛咲深羽,是日本現今已確認到的連接黃泉的五大禁忌地域之一,日上山黑之澤的大柱候補。

  少女平時自稱的「巫女大人」並非年輕女孩子青春期的奇妙幻想。在遇到雛咲深羽之前,森鷗外也並不知道世界——或者說日本——還存在著這樣的內面。他本來以為自己對於世界的「真相」已經有所了解,卻直到夏目漱石找上門,說神社本廳和內務省來人點名要見深羽,才以監護人的身份,被告知並旁聽了相關的事實。

  「這是非常重要的使命,說得極端一點的話,用『事關日本的存亡』來形容都不誇張。」 在內務省高官的陪同下,來自神社本廳,自稱姓黑澤的老者如此說道。「雛咲大人是現在最佳的人選,須務必確保她的安危。」

  「簡單來說,就是絕不可以死。」列席的種田山頭火補充——森鷗外之前可沒想到,他會在這種情況下和種田坐在同一張桌子上。

  事實上,那一天,神社本廳的人是打算帶走深羽的,在他們看來,橫濱的環境顯然不適合這樣一位重要的巫女。然而彼時才不過10歲的小女孩自己選擇了留下。用她的話來說,她不會隨便死掉,森鷗外也不會讓她隨便死掉,所以,在成為大柱之前,她要留在森鷗外身邊。

  「我很喜歡森先生。比起去不認識的地方,我更想和森先生在一起。」小小的女孩笑眯眯的靠在森鷗外懷裡,夠不著地的雙腳輕輕的晃蕩,還不時踢到他的小腿,看上去一派天真稚氣。

  但她說出來的話與其說是孩子的任性,不如說是切實的威脅。

  「成為大柱必須是自願才行,不然根本沒有意義。讓我開心了,我就自願——啊,看來你們已經明白我想說的了。」

  就這樣,深羽留了下來。而當所有人都離開,森鷗外重新牽著小姑娘回到診所後,他蹲下身,看著那雙鏡子一樣的黑眸,將自己的想法攤開在了她眼前。

  「我有想要做的事情,你即便留下來,我也不會改變對你的『使用方式』。我是怎麼樣的人,你應該早就知道了。」

  雖然深羽真的非常有用,但森鷗外還不至於蠢到不知輕重。

  所以現在改變主意的話,還來得及。

  而對於他極其罕見的坦誠表態,小小的女孩很慢很慢的眨了眨眼睛。然後她的眼底浮現出了和年齡很不相稱的,有些曖昧朦朧,卻又好像洞悉了然了一切一般的奇特而溫柔的暖意。

  「嗯,我知道哦。我當然知道啊。我早就知道了呀。」就帶著這樣的神色,她笑了起來,很可愛的歪了歪頭,「畢竟,當時,是我先開口的嘛。」

  回憶結束。

  「明明小時候那麼可愛。果然女孩子就不應該長大啊。」

  森鷗外看著眼前的少女,說出了相當糟糕的發言。

  不過這一次,深羽可不敢隨便調侃上去了。

  然而她沒看到的是,在辦公桌後,森鷗外的眼神柔和了下來。

  但也正因為少女看不到,他同時刻意放冷了聲調。

  「深羽,我很失望啊。」

  少女一下子抬起了頭。

  森鷗外卻沒有改變音色。「來說一些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實吧。」他手支著下頜,微微眯著眼睛,慢慢說道。

  「我是特意將這次『行動』的真實目的透露給你的。這點你我都知道。畢竟如果我不想讓你知道的話,就不會讓你【看到】。」

  「而我也確實一開始就估算到了你會將消息透露給太宰君的可能性。如果是不了解你和太宰君的人。單憑日常的觀察,通常會得出你和太宰君關系冷淡,或者並不親密的認知。但我們都知道,並非如此。」

  「就好像周圍並沒有太多人覺得太宰君和我相似,但實際上那孩子從我身上學走了很多東西一樣。你們互相之間看似冷淡的相處方式,在我看來恰恰是你們之間關系性的證明。」

  很少交談,即便相處一室,也只是互相在做自己的事情。對外明明都是鬧騰的性格——雖然鬧騰的方向不太一樣——但是只有深羽和太宰治在的時候,兩個人都會表現得很安靜。作為先後將這兩人撿回來的養育者,森鷗外不止一次看到過太宰治和深羽各自占據沙發一端看書。或者一前一後的散步。甚至就連一人一個手柄一起打游戲的時候,他們之間都不怎麼交談。

  並非因為不願意交流,而是因為,只要願意,在可以【看透】他人內心的少女與可以洞察旁人思考的少年之間,話語反而就不是最必要的溝通工具了。他們足夠默契,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夠傳遞彼此的想法與心情。

  「我很早就知道。如果某一天,我下達殺掉太宰君這樣的命令的話,中也會提出異議,但一旦行動,絕不會留手。你可能什麼都不說,但就算有機會,也一定會放過。」

  深羽對於太宰治的好感很好判斷。畢竟對於一個能輕易【看透】人心的女孩子來說,若非有足夠的好感,是絕難忍受太宰治內心時刻翻湧的深邃的黑暗與絕望的。更何況深羽從不是會勉強自己委曲求全的人。

  至於太宰治——試問,誰能夠不在意一個在清楚洞徹了自己內心的黑暗的基礎上,在完全了解了自己是怎樣糟糕的人類的基礎上,依舊對自己懷抱好感的人呢?

  ——至少,森鷗外確定,自己是做不到的。

  ——他到底也還是人類。

  「所以,我一開始就將這樣的可能性考慮了進去。事實也證明,這種考量是很有必要的。」

  所以雖然太宰治救了那些孩子,織田作之助也沒有死。但同時,他們也確實除掉了MIMIC,助他拿到了異能開業許可證。出膛的子彈在動能耗盡之前是不會停下的。已經開始運作的計劃也是如此。太宰治深知這一點,正因為重視,所以他表現得慎重且保守,選取了規避掉風險,而不是直接掀翻棋盤整個兒破壞掉森鷗外計劃的應對方式。

  因為這是達成他目的的最安全的,最優解。

  單就結果而言,森鷗外並沒有損失。

  「但是,我依舊很失望。」

  「因為即便我做了多種預案,你仍有『不泄密』這一選項。而你並沒有這麼選擇。」

  森鷗外頓了頓——說到這裡已經足夠了吧——他於是話鋒一轉,唇角微彎,又回復了慣常的柔和語調。

  「看來深羽真是長大了呢。果然還是更喜歡太宰君嗎?天秤傾斜得太過明顯。聽到消息的時候,我可是很傷心——」

  然而,少女打斷了他。

  「不是這樣的。」

  很認真的,用極其坦誠的態度,說出了非常不合常理的話。

  「不是更喜歡誰或者誰更重要的問題。我沒有比較,也沒有權衡,更加不是在選擇了誰或者舍棄了誰的基礎上做了這件事,也沒有參考任何人的感情。」

  織田作之助如果死了太宰治就太慘了;背叛森先生的話他也許會傷心的;中也對自己這麼好卻要隱瞞他是不是太過分了;織田作其實和自己也沒有那麼熟為了他這麼做是否值得——這些正常人會糾結的內容,正面的也好負面的也罷,深羽從一開始就沒有考慮過。

  為什麼要因為「理由」去行動呢?

  認識的還挺喜歡的人可能會死。而她掌握著可能能夠救他、或者說他們的信息。排除所有枝干,對深羽而言,所發生的一切其實就是這麼純粹的事情。而且她也有好好煩惱了的啊——嗯,雖然全部加起來都沒滿1小時。

  然後得出了結論。

  「我就是想這麼干,所以就干了。」

  「不想認識的人死掉。就是這麼簡單而已。雖然不一定能成功,但是如果什麼都不做,真死了的話我一定會後悔自己的不作為的。我不想因為這種事情後悔,所以就做了。畢竟我可是要成為大柱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隨心所以的活著,然後成為大柱。這就是我的人生方針——如果因為這種事情產生了後悔這樣的情緒,那不是很糟糕嗎?」

  「……自我滿足嗎?」

  「正是如此。」她點了點頭,強調道,「所以真的真的和森先生或者太宰都沒有關系啦。」

  只是純粹的完完全全的自我中心。

  「不過,我也不是完全沒有想過後續的哦。」

  「哦?」

  至少最基本的負責態度,她還是有的啊。

  「太宰的話,應該不會節外生枝對Port Mafia的人動手,萬一他給森先生造成了其他預料之外的損失的話,也可以用我的價值來補償。」

  不是她自誇,她還是很有用。甚至,如果以她本身作為利益交換的話,想換異能許可證也並非完全不可能。

  「但反過來,人一旦死了,我就算再後悔,也都什麼也做不了啊——以上,就是全部的心理活動和理由了。」

  百分之百的實話。

  正因為聽出了這點,森鷗外發出了一聲不知道該說是感慨還是了然的輕嘆。雖然有些讓人意外,但卻讓人不得不承認,這非常的深羽。

  這聲音讓深羽立刻動了動腦袋,她側頭,「看」向森鷗外的方向,「所以,我過關了?」

  森鷗外的嘴角彎了起來——何止是有恃無恐,少女此時連聲音都輕松了下來。

  但和臉上的微笑相反,他冷淡的截斷了她的期待。

  「不。恰恰相反。」黑發紅眸的男人站起了身,「回答錯誤。」

  「誒?!」

  「這既不是我想要的回答,也不是我想要的態度。」

  「啊?可是……」

  「所以很遺憾,你還是要接受懲罰。」

  「但是——」

  「我當然不會殺你,深羽。所以我打算把你關起來。」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了少女身邊,森鷗外伸出帶著白手套的手,拂開了少女頸邊散落的發絲。

  「不、那個——」

  關起來是什麼啊?深羽這下可真有點緊張起來了。她能感覺到森鷗外就站在身邊,抬頭剛想再問,卻突然覺得頸間一陣刺痛。然後,強烈的倦怠與酥麻像潮水一樣迅速席卷了上來。

  麻醉劑?!誒?不是吧?誒?!森先生不應該這麼生氣才對啊!

  簡直就像是噗通一聲落進了水中一樣。沉重的睡意猛烈的攥住了深羽的神經。她都還沒有驚訝完,意識就一下子被拽入了迷離又厚重的黑暗之中。

  最後停留在耳邊的,是森鷗外溫和柔軟的低語。

  他說,「深羽,晚安。」


第10章 09:【九之咒】

  09:【九之咒】

  不過,大柱候補啊……

  如宣言一般將少女親手送出辦公室「關了起來」之後,森鷗外回到辦公桌邊,坐回了紅色高背椅上。

  只剩下自己一人的寬敞室內十分安靜,沒有放出愛麗絲,於是連總陪伴在身側的甜美聲音與呼吸也沒有。

  放下了遮光的室內一片昏暗,森鷗外微微後仰,抬起頭,將全身的重量壓在了椅背上。他黯紅色的眸子倒映著裝修華麗的天頂,腦海中浮現出了數年前那一天的情景。

  如同對普通人來說異能力者是都市傳說,對看不見咒力的人來說咒靈是都市傳說一樣,在大部分人的認知裡,所謂的常世、彼岸、根之國、黃泉也不過是《古事記》或者《日本書紀》裡虛構的描寫,是不存在的神話。但就像異能力者不僅存在還活躍於各個國家,甚至能挑起並成為戰爭的主力;咒靈不僅存在還是造成日本每年下落不明人數居高不下的重要原因之一,並且為了對抗咒靈,名為咒術師的人們自古都在以命相搏一樣。所謂的黃泉不僅存在,而且還與現世有著直接連通,無法憑借人力與科技關閉封鎖的「縫隙」,並且這些「縫隙」就如同活火山一樣,一旦噴發,即刻便會造成巨大的災難。

  「人柱」「巫女」與「儀式」,便是以神道教為基礎,同樣使用的咒力的人們創造出的,為了阻止或者預防這「天災」的手段。

  冰室邸之下的黃泉之門,久世家看守的常世之海,皆神村鎮壓的虛坑,朧月島附近的零域,以及日上山黑之澤所連通的夜泉。

  將巫女以繩撕裂,用浸透巫女鮮血的注連繩與御神鏡封印黃泉之門。給巫女刻上刺青,背負生者的痛苦後釘於棘獄流於彼岸,來疏通常世之海。挑選雙子,由年長的掐死年幼的,投入虛坑,以阻止黃泉的噴發。於月蝕之夜舉行儀式,帶上假面的巫女即為空身,成為將亡魂怨靈送歸零域的載體。以及,將巫女裝入盛滿夜泉的箱中,沉入黑澤,成為守護日上山結界之大柱。

  繩之巫女需清醒且自願的被五根麻繩纏繞四肢頭頸生生扯裂身體。刺青巫女在棘獄中將不斷於夢境中重復體會所背負的刺青中的痛苦。雙子中活下來的那一個幾乎都精神崩潰,自殺者不在少數。成為空身的巫女會在瞬間被清空記憶與人格,失去自我,很多人甚至在修行階段就會咲化而死。

  而自願選擇成為大柱的巫女在被稱為柩籠的箱中接觸夜泉,陷入沉眠。這並非是死,而是永遠的長睡。在水面之下,在漆黑狹小的柩籠中,巫女懷抱著【看取】到的所有悲傷痛苦,化為生與死境界之間的存在。*

  「沉睡期間,巫女不會老去。可以保持原本的樣子。故稱為永久花。」*

  「夜泉導致的沉眠便是在重復死亡。巫女看取到的情念越是強烈,便可成為越強的人柱。而懷抱強烈情念的人柱,必須忍受更強烈的痛楚。永遠的長眠即是永遠的苦痛。直到巫女心力耗盡,身體溶化於夜泉中,結束作為人柱的使命。」*

  「無法忍受痛楚的人柱。會打開箱蓋溶入夜泉逝去。因此,唯有心靈強韌的巫女成為的永久花,才可在夜泉之中持續生存。」*

  因此,只有擁有足夠覺悟、資質與心志之巫女才能夠成為大柱。歷年歷代,所有成為大柱的巫女都會努力「活」得更久,因為鎮壓夜泉是她們的使命,因為她們溶化之刻,就是選出新的大柱之時。

  在現今的人們看來,以上這些方法,毫無疑問都是極其殘酷的行為。

  「所以,我們也在盡量避免。」

  黑澤宏輝,來自神社本廳的老者直視著少女。須發皆白的臉上一派肅然敬穆——然而,此刻已經不會有人覺得他的態度過於鄭重了。

  「現在,冰室邸的黃泉之門已經被重新封印。久世家遺址和朧月島周邊設置為了無人區,建立了用以隱秘的結界,公眾能接觸到的相關記載和地圖上的記錄也都抹掉了。皆神村的位置改建成了水壩,其中沉入了相應的特級咒物。11年前意外舉行的最後一次紅贄祭非常成功,現在虛很安靜。當然,我們也做好了如果咒物失效發生地動,就重啟雙子祭祀的准備。」

  「唯有日上山。」

  老者頓了頓,繼續說道:「自昭和初期夜泉再次泛濫之後,日上山已成為黃泉瘴氣迷漫的死地。本格傳承幾乎完全斷絕。我們雖然掌握著儀式等的資料,但至今未曾尋到合格的大柱候補。現在,維系日上山全境,隔離現世與隱世的五柱結界全靠原本的人柱大人們勉力支撐。然而,白菊大人成為中柱已近百年,有記錄的最後一位大柱,黑澤逢世大人成為大柱也已近80年。其他三柱的大人們……因為日上山全境已被夜泉侵蝕,我們無法取得精確記錄,但駐扎在周邊的人員在數十年內已經探查到兩次山鳴。」

  「山鳴?」種田問道。

  「『人柱崩潰,結界衰弱之時,便有黑澤鳴動,化為山鳴』。」回答的是小小的女孩子,「『山鳴即為巫女之泣聲,若不放入新的人柱將會引起災厄』。」

  「《山鳴之書》……」老者——黑澤宏輝的目光愈發深邃,「您讀過?」

  「不,」深羽搖了搖頭,「我看過。」

  「不愧是未來的大柱大人。」黑澤宏輝深深的低下了頭,動作恭敬的行禮。直到再次直起身子,才向與會眾人解釋,「久世家的巫女大人能以夢為媒介接觸生者與死者,日上山的巫女大人們之間則以水互相勾連彼此的心靈與所【看取】之情念。以雛咲大人的資質,於千裡之外與人柱大人們接觸也並非什麼不可思議之事。」

  說著,他轉回話題,「五柱不齊,已經讓日上山與現世的境界線開始模糊,受到禍津陽引誘入山而死者的數量逐年遞增。而一旦大柱溶化,日上山結界頃刻就會崩潰,原本被結界阻隔的夜泉立時便會溢出山中。」

  「會發生什麼?」種田皺起了眉,問出了森鷗外沒有說出口的疑問。

  「現世被黃泉侵蝕,夜泉過處淪為死地,生者無法逃離,亡者無法往生。最好的結果是侵蝕有其限度,在擴大至極限之後自動停止,那樣我們或可把受侵蝕區域劃為無人區,以更多更強大的人柱封鎖,構成新的結界。不然無法阻止。」

  並且,不同於本身就位置偏遠,可以遷走周圍居民減少受害的朧月島或皆神村,也不同於較為平和的久世家常世之海。日上山就在神奈川縣,一旦夜泉溢出,鐮倉橫濱東京一線首當其衝。

  「沒有辦法祓除嗎?」

  「被夜泉所侵蝕的區域會成為無限接近常世的隱世——你可以理解為,那和我們所在的現實世界已經不是同一個世界了。」黑澤宏輝緩慢的搖頭,「即便是最強大的咒術師,也無法祓除一個世界。」

  正如至今為止人類的科技和其他能力也無法讓火山爆發台風地震突然停止憑空消失一樣。

  因此,吾等才將其等同於「天災」。

  老者如此說到。

  「就好像,現在,我們都知道日上山已經被夜泉污染,能做的也十分有限。」打著開發名義的淨化行為以失敗告終。設立禁止入內的告示牌阻止不了好奇心強大的民眾。因夜泉污染,黃昏後陷入隱世的山體完全籠罩在濃郁的黃泉瘴氣之中,被祓除的咒靈怨靈隨時都能重新凝聚出現,派遣咒術師毫無意義。

  現在,連周邊警署對於報上來的入山失蹤案都開始消極對待。這當然是瀆職,可只要稍微調查一下當地每年因此發生的警員失蹤——或者說殉職數量,誰也說不出指責的話。沒有靈力,或者說咒力的警員,在這樣的魔域中也只是一般民眾啊。

  所以,對於日上山,人柱是不可缺少的存在。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即便不能湊滿五柱,只要能為大柱尋得候補,至少能讓岌岌可危的結界再維持一段時日。

  「但這同樣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強大的資質堅韌的內心與足夠的覺悟和自願。即便已經將尋找範圍擴大到了整個日本——在森鷗外不知道的地方,這似乎已經被列為內務省的一項要務很久了——這數十年中,符合以上全部條件,能夠成為大柱,甚至哪怕只是候補的人,也依舊一個都沒有。

  人們的努力毫無進展,唯有時間毫不留情的流逝著。

  「說來慚愧,老夫的孫女,也曾是大柱的候補之一。雖然因為某些原因,那孩子不知道我的存在,也不知道自己曾經是候補這件事。」老者說道。

  「看取乃隱世黃泉之力。」「接近死亡者亦可增加力量,洞察一切。」——在過去,日上山會收留災害中幸存的孤身女性作為巫女培養,她們近距離接觸過死亡,且孑然一身,因此會有較好的資質,也相對更加容易接受為他者犧牲的命運。

  「那孩子也是類似的情況。她與未婚夫發生車禍,對方當場死亡,而她幸存,因此對於自己活了下來這件事產生了強烈的罪惡感。雖然不及雛咲大人甚遠,但那孩子也有成為巫女的天賦。」

  但現在已經不是年輕女性孤身一人就活不下去的明治大正時代了。他們這些神官,也已沒有了勸人赴死的資格。

  「在某個事件之後,她的思想發生了轉變,選擇了繼續活在人世,因而失去了大柱候補的資格。神社本廳在確認了這件事後,暫緩了與她的接觸。」

  「可即便如此,如果始終尋不到適合的人,老夫也打算親自出面去說服她。」老者接著說道,並且,考慮到最差事態,神社本廳在數十年前就在准備可以簡稱為「質量不夠數量來湊」的兜底應對方案了。

  「我們畢竟是統轄7萬社,近2萬多名神職人員的組織,即便其中真正有著靈力的並沒有多少,也斷沒有眼看著結界崩毀的道理。」

  靈力是神道教的稱呼,咒術界將其稱為咒力。雖然細節其實有一定差異,但你們認為是一樣的力量就可以了。老者說道。因此,在這件事上,咒術界的態度也是一樣的。甚至,這個方案一度已經准備要實施了。

  「直到七年前……」黑澤宏輝將目光轉向了黑發的女孩,「駐扎人員發現結界得到了加固,之後在當地影見的協助下,確認到了當時,有一位靈力非常強大的女士,進入了日上山。」

  「是的。和你想的一樣。」黑眸的女孩點頭,「母親進入了柩籠,已經成為了新的人柱。」

  老者再一次深深的,非常恭敬的彎下了腰。

  森鷗外也是這時才知道了深羽母親的名字,雛咲深紅,和她非常相似,聽上去比起母女,更像是姐妹的名字。

  「我們也正是通過雛咲深紅大人,查找到了雛咲深羽大人的消息。」老者解釋。然而之後,就是森鷗外也知道的意外。深羽被拐賣,信息斷絕。就這樣過了七年,直到現在。

  「雛咲家所付出的犧牲,吾等一直銘感五內。」第三次。老者行禮。許久,才抬起頭,「我一直想要對您當面道謝。」

  他對著能當自己重孫的少女,使用了極其莊重的敬語。

  在周圍人愈發震驚的目光中,深羽抬頭對著森鷗外解釋:「母親不僅是日上山新的人柱,冰室邸的黃泉之門,也是她和父親幫忙封印的。」

  我的父親雛咲真冬,就留在那裡了——小女孩這麼說著的時候,神情中沒有任何悲痛的神色。森鷗外眯了眯眼睛,沒有問「留在」指的具體是哪種形式。

  「所以,你們可以不用疑慮了。」沒有去看森鷗外復雜的神色,小女孩從他懷中跳了下來,徑直走到了黑澤宏輝面前。

  「你剛才說的孫女,是黑澤憐小姐吧。那麼你也知道我的身世了吧?『看取乃隱世黃泉之力』——身為夜泉子的我,擁有最優秀的,成為大柱的天賦。」深羽抬頭看著老者,「而你剛才說的,我都知道。我是在清楚理解了一切的基礎上,做出了這樣的選擇的。並不是為了他人。也不是什麼奇怪的自我犧牲精神。所以不用擔心我反悔,也不用害怕我會在成長過程中改變主意。」

  小小的女孩子很慢很慢的眨了眨眼睛,然後笑了起來。

  「我會成為接替逢世大人的大柱的。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

  *

  *

  森鷗外至今都清晰的記得深羽說出這句話時候表情。

  就和剛才她說著自己泄密理由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同樣,他也清楚記得老者離去之前,特意支開深羽後,對著與會全員——他,夏目老師與種田山頭火——所說的話。

  「相信剛才各位也已經了解了,是否能夠成為大柱,巫女大人的意願是最重要的。我已擬請內務省,為雛咲深羽大人申請一些特殊豁免事項。也希望各位在保證雛咲大人安危的情況下,能盡可能的滿足她的意願與要求,使其能不留遺憾的成為日上山之大柱。畢竟——」

  老者頓了頓,目光轉向了森鷗外,深邃的黑眸,仿佛要一直看到他的眼底一般。

  「——根據我們的人員進入日上山於死前傳回的信息,現任大柱黑澤逢世大人,可能無法再撐過一個十年了。」

  而今年,是2004年。距離老者——黑澤宏輝當時所說的十年,已經過去一半了。

  平日總是一副游刃有余樣子,掛著讓人看不出真意的柔和笑意的黑手黨首領眨了眨眼睛,很輕很輕的嘆了口氣。

  「……『不留遺憾』嗎?」


第11章 10:【十之咒】

  10:【十之咒】

  若是深羽知道森鷗外難得的回想起數年前的過去,大概會很不謙虛的吹捧一把自己的演技。畢竟她當時說的「看過」真的就是上輩子玩游戲的時候看過,本人並沒有黑澤宏輝所想的那些神奇功能。至於對雛咲真冬爸爸反應冷淡,也是因為原作中對這位的著墨本就不多,很難讓玩家產生什麼真情實感。從女兒的角度,她更是連人都沒見過。

  倒是《零系列》在這個世界裡三次元化之後居然還附帶如此深刻的歷史與背景是她完全沒想到的。別看她當時一臉「你們說的我都知道」,全程各種鎮定冷靜宛如智珠在握的mini大佬。但其實內心隨著黑澤宏輝的話早就驚訝了好幾輪了。

  不過想想也是,三次元《零系列》是真的坑爹。正如黑澤宏輝所說,黃泉的「縫隙」並關不掉,「玩家」就算打出HE也只是治標不治本。玩游戲時通關即終了。但是現在都成現實了,官方要是沒點兒反應才奇怪呢。

  嘛~雖然不管官方有沒有反應她都不會改變主意。但意外得來了一張超級好用巨大華麗的虎皮就很驚喜。這感覺,就像是自high的私設同人圖被官方點贊私信邀約拿去做了新一季限定卡池的SSR卡面一樣,感覺自己一下子高大上官起來了呢!

  開心!

  啊,不過,現在這份開心好像要稍稍打一點點小折扣了。

  深羽收回四下摸索的手,慢吞吞的眨了眨眼,發出了一聲拖長了調子的感嘆。

  「唔哇……」

  沒想到,森先生真的把她「關」起來了誒!

  她現在人在一個小小黑黑的箱子裡。說是小,裝她這個155cm倒也算是正正好好。此刻她還保持著醒來時就被擺好的屈膝而坐的姿勢,身體兩側和頭上都還稍微有點兒活動空間。雖然沒有照明入目漆黑,但箱子內裡墊了一層軟軟的緩衝材料,若不是一個姿勢保持久了有點僵硬,甚至能說呆著還挺舒服。

  而且,連身上的衣服都換過了。對著自己一陣上下摸索,深羽非常確定她沒穿自己的標配水手服——入手是又順又滑的面料,感覺像是絲綢。高齡長袖,裙擺能一直拉到小腿。別說她的愛木倉佩刀了,根本就連個口袋都沒有。

  所以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她剛才可是把周圍全摸了個遍,也沒有摸到鎖孔或者箱蓋之類的東西。難道是成為大柱的提前演習?

  就很神秘!

  更神秘的是——

  深羽忽然停住動作,一手撐地把耳朵貼在了箱壁上——她聽到腳步聲了。

  是復數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還伴隨著歡聲笑語。雖然有箱壁和填充物的阻隔不太清晰,但作為對情緒很敏感的巫女兼咒術師,深羽一聽就能分辨出那是不包含惡意的,真正輕松而明快的熱鬧的聲音——類似於你在游樂園或者KTV的大廳裡經常聽到的那種。

  「……哈哈哈……這樣……」

  「好……創意哦……我也……棒……」

  「特別……」

  「……同意……客人……」

  這是絕不會出現在Port Mafia大樓中的聲音,事情好像越來越有趣了。深羽彎起了嘴角,黑瞳深處微光閃爍,她拉好了裙擺重新抱膝坐好,決定耐心的等著看看森先生到底在玩兒什麼PLAY。

  一步,兩步,三步。是皮鞋踩著木質地板在靠近。然後,是鑰匙開鎖鏈條落地的叮當響聲。接著,箱蓋正中央刷的亮了起來,一道圓形光斑從打開的觀察口裡投射而下。同時響起的是非常有禮貌的敲擊聲。

  「叩叩叩。叩叩叩。」

  「田中小姐,田中麗奈小姐?」

  誰是田中啦?——雖然這麼想著,深羽卻飛快的答道:「是的!我在!」

  「啊。您好!」對面的聲音立刻又明亮了一層,是個很年輕恭敬的男聲。仔細聽的話,還能聽出一絲放松——就好像對方生怕她會出事或不滿一樣。

  接下來的話語也證明了深羽的感覺沒錯。

  「實在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我們現在就要開箱了哦!」男聲說著,「請問您做好准備了嗎?」

  「做好了!」

  「好的,那麼接下來,請您看著投入箱中的光線,我會數三下,當我數到一的時候,就會打開箱門,如果您覺得太明亮的話,請在開箱時閉上眼睛哦。」

  「好的!」雖然不曉得那個田中麗奈到底是誰,不過深羽立刻配合的用上了元氣滿滿——就好像自己對現在的情況了如指掌一般的語氣。

  對面果然絲毫沒有起疑。「那麼現在要開始了哦!」

  「三!」

  箱壁傳來了震動。

  「二!」

  深羽眨了眨眼睛。

  「一!」

  深羽頭頂的箱蓋從正中被打開,明亮的光線傾瀉而下。她剛伸出手,就被一只帶著白手套的手穩穩扶住了。那人一下將她帶了起來,等深羽站穩抬頭,滿眼的紙醉金迷璀璨熱烈頓時撲面而來。

  「女生們,先生們!」攙扶著深羽的男性響亮的開口。「讓我們一起歡迎田中麗奈小姐,光臨東方公主號郵輪!」

  「BRAVO!」「哈哈哈哈!」「FANTASY!」——鼓掌聲、歡呼聲與驟然高昂的音樂聲混雜在一起。明亮燦爛的水晶吊燈照耀著寬闊的宴會廳、藍色制服的侍者與盛裝的男女賓客。此刻所有人正團團圍在她的箱子周圍,他們老少不一,什麼國籍都有,人人臉上都帶著純粹的歡快的笑,毫不吝嗇的對她表達著善意的歡迎。

  「砰!砰!」早已等候在一邊的侍者適時的拉響了彩色紙禮花。深羽在男司儀的攙扶下,邁出了箱子。

  另有人迅速遞上了珍珠白的小挎包:「這是您的包,您的房卡和隨身物品都在裡面。其他行李已經放到您的船艙裡了。田中小姐,再次歡迎您的光臨,希望您喜歡這個您父親為您准備的驚喜。」

  哇!這可真的是驚喜到她了!

  迅速收集著【看到】的信息,隨著情況愈加分明,深羽的眼睛越來越亮。眾人只見穿著白色高領連衣裙的少女愣了幾秒,然後,她的臉上露出非常燦爛喜悅的笑容。

  「謝謝大家!謝謝大家!」她環視著周圍的人群,目光亮晶晶的在每一個人臉上經過,笑得小小白白的牙齒都露出來了,「這個驚喜真的超棒的!我超高興的!非常期待與大家一起度過一段美好的旅程!」

  ——如果是這麼關起來的話,多來幾次我也完全沒問題啊!

  *

  *

  *

  「所以?這就是你一大清早打我電話的原因?」

  「有什麼關系嘛。反正中也肯定醒了,而且我這裡可不是一大清早啊,船剛剛出發,現在還在日本,都還沒到吃午飯時間誒。」

  「……我說你這家伙——」

  「啊!難道中也還在生我的氣嗎?」電話裡的聲音一變,換成了特別做作浮誇的調子,「誒~不是吧不是吧~中也~森先生都不生氣了誒,你怎麼那麼小氣啊?」

  「喂!誰小氣啊?!還有,不准學青花魚講話啊!」

  「誒嘿嘿~」

  橘發青年額上頓時爆出了一根青筋:「……拉黑你啊!」

  「我錯了!不要拉黑!中也中也,我現在只有你的電話打得通啊!」電話另一頭的少女立刻道歉,態度誠懇得不得了——因此充滿了積極認錯下次還敢的味道。

  嘖!都特麼是被青花魚帶壞的!

  想到了人不知道死哪兒去了的搭檔——不對,那家伙TMD已經是前搭檔了。中原中也唇角緊抿,內心一瞬極其復雜——一定要形容的話,大概是終於擺脫了神經病的暢快,和這個神經病直到最後還不忘搞事情給他留下了一堆爛攤子的激憤。

  後者可能還要更嚴重一點,以至於他現在一想到那個混蛋,就很想一腳踹飛眼前的辦公桌。

  「中也中也?」

  「我在聽。」

  「……不會真的生氣了吧?」 大概是因為方才沒有馬上得到回答,電話裡傳來的聲音放得軟綿綿的,終於多了些真實的討饒意味。

  「沒生氣。」再說,要氣也不是生你的氣。

  他朝房間另一邊看去,在得到許可後站起身,走到了窗邊。熟悉的,這個城市的陽光照在身上,銳利的鈷藍色的眸子俯瞰著窗外的車水馬龍。青年再開口時,語氣已經自然了不少。

  「倒是你,到底想說什麼?如果是炫耀森先生不僅沒生氣,赦免了你的心軟,還給你放長假,送了你一個120天環繞世界郵輪旅行休假大驚喜的話——

  「——是超級罕見的巨大驚喜長假誒!是森先生!特批的!長假誒!」

  「嗨嗨~」中原中也並不理會她語氣誇張的打斷,很是淡然的說,「我已經知道了。然後呢?」

  「唔……其實沒有什麼然後?」被這麼一問,電話那一頭的少女反而有點不確定了起來。「我就是想給你打電話啊,閑聊嘛~」

  不過大概是真的怕被掛電話,她立刻接上了下一句,「硬要說的話,就是想和你分享一下啦。我很開心啊。還有,你知道為什麼森先生的電話打不通嗎?我還想打過去感謝一下呢。」

  少女的聲音非常自然,中原中也握著電話的手卻緊了一下。不過,也只是一瞬,他就調整好了情緒。控制著自己不要往後看,青年流暢的回答:「BOSS的事情我怎麼知道?不接的話,多數應該是在忙吧?我說啊,這種事情你隨便問誰也比問我有效果吧?我可還在莫斯科呢。」

  「好嘛好嘛。我知道了~」電話對面的少女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無奈,嘻嘻的笑了起來,「頂多我多打幾便咯~對了,中也,船上有超棒的葡萄酒師誒!聽說會辦品酒會,到了法國還有參觀葡萄園的行程,我會給你帶土特產回來的哦!」

  「你能把自己平安帶回來就好了。」

  「切~不要小瞧我啦~」

  少女的聲音清亮甜潤,像是跳躍在翠綠葉片上的明媚陽光。中原中也的眼神終於柔軟了下來。然而等掛掉電話轉身,他便再次肅然了神色。

  「BOSS。不好意思。」他說著,將手機放回口袋裡,走回了辦公桌前。

  「沒有關系。本來就是我讓你接的。」辦公桌後的男人——此地的主人森鷗外——露出了微笑。「反正我們的正事也說得差不多了。」

  「是。」

  「就像剛才說的一樣,這兩周,橫濱的咒靈事宜就交給你了,伏黑君你可以盡情使用。最多兩周,就會有接替深羽的人來。至於其他,如果有因為太宰君不在而出現的問題,你權限不夠的,可以直接來找我。」

  「我知道了。」

  「嗯,那麼,退下吧。」

  「是,BOSS。」

  青年摘下禮帽,按在胸前低頭行禮,然後離開了辦公室。

  他到底沒有把「為什麼不接電話呢」問出來——森鷗外看著在中原中也身後合上的大門,歪了歪頭,很溫和的笑了笑,

  這是中也的優點。特別是在這個時候,他確實相當需要這份優點。

  畢竟,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說到底,他也只是人類啊。

  這麼想著,森鷗外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電話。撥號接通,等到電話那頭傳來人聲時,他的笑容已經完全冷了下去。

  「黑澤先生,是,我想和你這裡再確定一下接替人員到來的時間。」然而,即便笑容中沒有絲毫溫度,他的聲音聽上去依舊柔和沉穩,「我也要對橫濱負責的嘛,當然會有些急躁。而且,深羽可是個好姑娘——你也不想她因為擔心橫濱而不安心吧?」

  「畢竟……」他頓了頓,眯起了眼睛,「她可是要離開橫濱很長一段時間呢。」


第12章 11:【十一之咒】

  11:【十一之咒】

  說謊了呢,中也。

  掛掉手機,深羽彎起了嘴角。隨手把手機扔在邊上,她向後一倒,「嘭」的一聲把自己在床上攤成了大字型。

  頭等艙套房的床鋪又軟又松,此刻窗外碧藍的海面反射著明亮的陽光,將室內也映照得波光粼粼,金燦燦的一片。那些光斑落到少女的睫毛上,在她白皙的臉頰上投下了蝶翼一樣輕薄而朦朧的陰影。

  ——強調了兩次位置,語言中的停頓和過於清晰的吐詞。所以他已經回東京了,應該就和她前後腳。接電話時大概率在森先生邊上。

  嗯,所以太宰的事情他也已經知道了。當然,以森先生的性格,必定是不包括深層真相的那一部分。而且,「心軟」……結合上次【看到】的內容,森先生大約是把鍋全甩到太宰身上了。比如隱去她主動泄密,對中也說是太宰治忽悠了她騙到了情報什麼的。這樣她被酌情就很合理了。畢竟被太宰治忽悠這種事情,從某種角度上來說簡直太正常了,放在Port Mafia甚至都不能以瀆職來指責。

  ——但只是這樣的話,好像也不需要說謊?是被叮囑了什麼嗎?還有不接她電話的森先生……

  深羽眨了眨眼睛,左手在床上摸索了一陣,扒拉到一顆她剛才丟上去的水果糖。剝開塞進了嘴裡,一股甜香頓時沾染上了舌尖。是橘子味的。

  嗯,果然,完全搞不懂。

  沒辦法,雖然她還挺擅長看穿謊言也很會騙人,但智商這玩意兒是天生的。這些年就算有森先生的言傳身教,她也是靠著開掛抄答案才能勉勉強強跟上操心師們的思維,但再下一步就不行了。

  舌頭推著糖球,嘎啦嘎啦的像玩游戲一樣把濃濃的香橙甜味在口腔裡塗開,深羽微微眯起了眼睛,然後哢噠一聲咬碎了嘴裡的糖。

  ——不過想不出就不想了唄

  對像是中也,下達指示的是森先生,沒有帶腦子的必要。無論森先生有什麼謀劃和安排,等到需要她的時候,總會告訴她的。

  所以現在這個就是……

  ——『只要乖乖放空腦袋享受就好了』的意思了。

  黑曜石般的眸子眨了眨,深羽順手又扒拉了一顆糖,塞進了嘴裡。啊,這次是蘋果味兒的。

  小小只的少女一臉滿足的眯起了眼睛,「不愧是高級郵輪,就連套房附贈的糖都很好吃嘛。」

  說完,她放松了全身肌肉,一個打滾,把臉深深埋進了床上的羽絨被裡。很好~今天的我也是個很會讀空氣的可愛美少女呢!

  *

  *

  *

  然而……

  「誒?等等,不好意思,森先生,能麻煩您再說一遍嗎?」

  即便是自稱很會讀空氣的可愛美少女深羽,也沒有想到120天的郵輪旅行結束,再次踏上橫濱的土地時,面臨的是這樣的展開。

  「沒聽清嗎?」電話裡傳來了成年男性沉穩磁性的嗓音,「你那裡信號很差?」

  「不,一點兒也不差。」不如說是非常好。

  四個月不見的橫濱天氣晴朗,跟著郵輪在世界各地玩兒掉了一整個冬天的少女剛剛下船,此刻正坐在碼頭的VIP等候區,身邊全是大包小包的各國特產。

  敞開的等候區門外,還能看見不時飄落的八重櫻的花瓣。現在已是3月底,櫻花已經開過了第一輪。

  沒有任何會影響本地手機通話電波的要素。

  「沒聽清的是我的腦。」

  「呵呵呵~」電話另一頭傳來了低笑,聽起來非常輕松愉快的樣子,聲調親切又溫和,「深羽還是那麼可愛。你沒聽錯哦。Port Mafia和神社本廳達成了協議,你不需要回總部了,直接去東京。神社本廳會安排你去讀咒術高專。」

  這一次,深羽確實的聽到了。她深深的吸了口氣。

  「東京咒術高專?」

  「東京咒術高專。」

  「今年4月入學的這一屆?」

  「4月7日開學,已經為你准備了住處,常用的東西都搬過去了。你現在過去正好熟悉一下環境。雖然學校是全住宿制的。但總還是有個私人住處比較好。」森鷗外的聲音頓了頓,「怎麼?不想去嗎?」

  不!怎麼可能?!我超特麼想去啊!啊!啊!啊!!!

  要不是顧忌著人在外面,深羽此刻都要尖叫起來了。她雙頰泛起了興奮的紅暈,眼睛亮得驚人,握著手機的手都抖了起來。

  這可是2005年4月的東京咒術高專!kya——!媽媽!我要去和本命CP做同級生啦!她和甚爾聊到五條悟的時候,可從沒想到真有這樣的好事兒!

  但是,這裡還有個很切實的問題。「我走了的話,橫濱怎麼辦?」強忍著內心的激動,深羽問道,「而且,您怎麼會同意?」

  她可比一般咒術師好用多了。如果是要和神社本廳做什麼協定,等她裝箱了也不遲吧?

  「神社本廳和咒術界派人來。畢竟是他們提出的要求。至於理由,利益交換。對方不希望有個黑手黨出身的巫女,等你當了大柱,經歷都是要被記錄在案的。所以這一次,你去高專的信息會在Port Mafia內部保密,同時,Port Mafia也會把你的存在洗掉。按照神社本廳和咒術界的要求,你不得暴露與Port Mafia的關系。之後除了我和你的聯絡員,你不需要聯系Port Mafia的任何人。」

  懂了,洗經歷。換橫濱今後的布置。深羽點了點頭,還是忍不住追了一句,「但就算這樣,您也很虧啊。」先不論派來的咒術師實力如何,肯定不會幫森先生「兼職」啊。

  電話另一頭立刻響起了笑聲,「當然不止如此。」森鷗外似乎是換了個姿勢,電話裡傳來了衣物的摩擦聲。然後,他的聲音帶上了凉薄的笑意,「這麼說吧。內務省、神社本廳和咒術界,這三者水下有些有趣的東西。你的安排是各方博弈的結果,但也可能成為一個契機。不過無論如何,我們莊家通吃——對我們和橫濱,這都是一份很大的人情。」

  那是自骨子裡滲出冷酷與精明的,充滿了利益算計的聲音。然而聽著這樣的聲音,深羽的嘴角卻彎起來了——這才是森先生嘛。

  「這麼聽著還算不錯。」她笑著,很可愛的歪了歪頭,「所以?您有什麼布置?需要我怎麼做?」

  即便咒術界的事情和異能力者關系不大,但是還可以賣人情給友軍嘛。只要不讓她去坑自家牆頭本命,其他的她都可以幫忙做做看哦!深羽想,畢竟她可是真的真的太喜歡這份驚喜了!

  然而,森鷗外的回答出乎了她的意料。

  「不需要做任何特別的事情。不,或者說,你只要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森鷗外笑了笑,聲音忽然低了下去,「深羽,去吧。做你想做的,隨心所欲的活著,然後去成為大柱。」

  啊……

  是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啊……

  深羽眨了眨眼睛。一切終於在她腦海裡串成了圓環。她抬頭,走前了幾步,去看休息室外那株高大的八重櫻樹。陽光從葉片和花朵的縫隙中落下,落在她的眼瞳中,仿佛在打磨透徹的黑曜石上灑了一把碎金。

  「森先生……」

  「嗯?」

  ——這種時候,應該說謝謝嗎?還是「真的很喜歡您」呢?

  ——啊,因為是森先生,所以,這麼說就夠了吧?

  她仰著頭,笑了起來。

  「……您記得一定要把我賣個非常非常高的好價錢啊!」

  *

  *

  *

  ——所以,我真的超愛這個世界的啊。

  2005年4月7日。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的教學樓中,身材高大的男老師正領著最後一位來報道的新生走向教室。陽光透過走廊上的窗照進來,將一大一小的影子投在了擦得光彩溫潤的木質地板上。

  「咒術師人數稀少,你們這一屆加上你是四個人。」

  「哇!」

  「……已經算是很多了。你們上面一屆,二年級,沒有人。」

  「誒?那其他年級呢?」

  「三年級一個人。今天不在。四年級已經沒有課了,以任務為主,平時基本都不在校內。」一年級班主任夜蛾正道頓了頓,加了一句,「有機會遇到再給你介紹。」

  「好呀好呀!」嬌小的女孩子立刻特別捧場的大力點頭。她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眸子又黑又亮,水潤潤的閃著光。因為身高關系,她和夜蛾說話就得仰著臉,神情便顯得特別專注。配上小小的臉和精致的五官,有種明媚的、貓科動物般的純真和嬌氣。

  單看外表,毫無疑問是個讓人眼前一亮的美少女。更別說她還看上去性格挺好。一路走來,少女就跟個好奇心旺盛的小動物一樣,看什麼都有趣,聽什麼都津津有味。有好奇心很正常——聽說她是一般家庭出生,之前沒有接觸過咒術界——但一雙眼睛亮閃閃,渾身大寫著「高興」的,就很不多見了。

  若是換一身制服,走在正常的高中裡,這一定是帶班老師很喜歡的類型吧。

  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某個百年難遇的問題兒童給他留下的PTSD,身邊的少女明明看上去乖巧伶俐很是可愛,夜蛾正道卻總隱隱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畢竟,真正乖巧的女孩子,定了這個款式的制服,應該不是這麼穿的吧?

  吊帶膝上百褶裙白襯衫配詰襟風外套——到此沒有任何問題,雖然詰襟原本是男式制服的設計,但因為方便戰鬥,高專歷年來也不時有女生指定這款。然而此刻,少女把吊帶裙穿在裡面,原本應該搭配在吊帶裙裡的白襯衫卻套在外面,最外面再套上外套。襯衫和外套都敞著,隨著她的動作,衣擺揚起,旋渦紋的金屬扣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加上她腰上的木倉、單肩背著的武.士刀和因為動作幅度偶爾可見的肩頸處的詭麗刺青圖案,比起高中新生,倒更像是什麼80年代邪典極道電影裡的女主角。

  這種預感,在目睹少女聽完了同班同學的介紹後露出的閃亮興奮表情時達到了頂峰。

  夜蛾正道在教室門口停下了步子。他一手搭在門把上,轉過了頭。

  「雛咲。」

  「啊,老師叫我深羽就好了。」少女抬起頭,笑眯眯的問,「怎麼了?」

  「那就深羽。」夜蛾正道並不太擅長與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相處,不過作為教育者,他還是盡量誠懇得表達了自己的期望,「剛才也簡單介紹過了。我還想再補充一句。你的同學……都比較有個性。但都是好孩子。你也一樣。老師希望你們能好好相處。能做到嗎?」

  畢竟少女的身份也很特殊——想著幾天前被高層叫去開會的內容,夜蛾正道伸手推了推墨鏡。

  算了,也許,他該更信任少女一點。

  而就仿佛能看到他心中所想一般,少女很高興的點了點頭,「當然,放心。老師你既然知道我【看得到】,應該就知道,誤會什麼的,在我這裡是不存在的。」

  「好,」像是被她的笑容說服了一樣,夜蛾正道點了點頭,伸手拉開了門,「進去吧。」

  然而,幾秒鐘之後,他就意識到自己放心的太早了。

  「我的名字是雛咲深羽,二級咒術師,來自橫濱。人生目標是成為日上山的大柱。」嬌小可愛,哪怕把原本端正帥氣的新制服穿得宛如極道也只會讓人大呼反差萌的黑發少女站在教室前方,一句還算像樣的自我介紹說完之後,瞬間畫風一轉,對著班級裡唯二的男生露出了非常燦爛的笑容。

  「為了讓我不留遺憾的成為大柱,那邊的五條悟同學和夏油傑同學!請兩位現在立刻馬上結婚!謝謝!」


第13章 12:【十二之咒】

  12:【十二之咒】

  「「哈?!」」

  ——這個人/這家伙,在說什麼鬼話?

  這一瞬間,作為只交換過名字連像樣的招呼都沒有打一個——當然最大原因是某人不配合——的新同學,五條悟和夏油傑的心聲完美的重疊在了一起。

  而始作俑者則爆發出了驚人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黑發黑眸的嬌小少女笑得前仰後合,毫不矜持的露出了白白小小的牙齒。她看上去簡直想要拍大腿,一邊笑,眼神一邊在兩個男生之間來回,「完了!救命啦!你們兩個真的超默契誒!」

  ——想叫救命的到底是誰啊?這人神經病吧?!

  夏油傑的嘴角立刻就垮了下去。真是夠了!這個班級都是什麼人啊?白毛也是這家伙也是。上來就這麼沒禮貌。這兩人是把常識都換成顏值了嗎?

  一想到要和這樣的新同學度過整個高專生涯。15歲的男生心中忍不住暗嘆倒霉。毫不客氣的說,這一瞬間,他對於新來的女生的印像跌入了谷底。

  然而他至少還挺克制——雖然表情已經完全表達了心情,另外一個被點名的反應就激烈多了。

  五條悟的驚訝只在瞬間,墨鏡後的眼睛一眯,他忽然站了起來,一腳踢開了桌子。

  「……還以為只是腦子有問題的雜魚——」他走前兩步,一手撐在了夏油傑的桌面上,一手摘掉了墨鏡,冰藍色的蒼天之瞳居高臨下的看著新來的女生。

  ——所以為什麼是我的桌面?!你們一個一個是不是都不知道客氣兩個字怎麼寫?夏油傑只覺得額頭上血管一跳,吸了口氣,忍耐著把那只犯賤的手打下去的衝動,卻在五條悟說出下半句話的時候抬起了頭。

  「——你這家伙的術式……喂,你【看得到】吧?」

  ——看得到?什麼看得到?

  「誒!發現了?」

  20公分以上的高度差,不同的性別,懸殊的體格,背光角度下近距離直視過來的那雙眼睛——這一幕充滿了強烈尖銳的壓迫感,然而少女卻沒有露出絲毫畏懼之色,

  相反,她仰著臉,眼睛都亮了,一臉新奇,「果然能看出來嗎?哇,原來【六眼】看到的是這種感覺啊!」

  「你這家伙——」

  「嗯!是的喲。」

  用在旁觀者看來極其莫名其妙的態度點了點頭,少女的視線轉向了夏油傑。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與不解,她笑眯眯的解釋道:「剛才是開玩笑的啦。因為老師說你們都是很有個性的人。希望我們好好相處來著。至於五條同學說的【看得到】,是我的術式的……嗯……怎麼說呢,副作用吧。簡單來說,我可以看到他人的內心。沒有說出口的話,內心的想法。用【看】的就可以知道。是天生的,24小時全自動,全年無休,關不掉的被動能力。」

  ——哈?開玩笑的吧?

  夏油傑睜大了眼睛,他下意識的就想這麼說。但沒等他開口,少女就搖了搖頭。

  「不是哦。」她說著,目光轉向五條,帶著歉意很坦然的點了點頭,「對啊,我也覺得很惡心嘛。用的人也覺得惡心,被看的人也覺得惡心。可是這個又不是我自願的,可以挑的話我也不想看的啊。誰想上街買個東西都要被迫目睹路人大媽社畜上班族和肥胖中年大叔的心聲啊!」

  說著,她有點意外的眨了眨眼睛,「誒?就……多謝、誇獎?啊……嗯,對啊。我的術式本身沒有對人攻擊能力……誒?我當然知道努力也很重要啦。但是光用咒具或者咒力根本不可能打贏你的吧?」說著,又鼓起了臉頰,「要是可以隨便挑的話我也想要很炫酷的術式啊!什麼?!等等!黑閃是那麼隨便就能打出來的嗎?哇!太作弊了吧?!」

  「啊,我當然不會啊。會就不用羨慕了啊。啊……嗯嗯,不過那個要徒手的吧?我用刀的。嗯嗯……誒?!矮又不是我的錯?!哈?——小矮人什麼的超過分啊!可惡!」

  「都說了是開玩笑啊——我當然看得到你們罵我。不是,抖M是什麼啦~」

  ——她在和五條「對話」。

  夏油傑非常清楚的意識到了這一點。新同學說的是真的。

  「就是真的啊。」少女的目光轉了過來。

  ——那為什麼剛才要搞那麼愚蠢的惡作劇啊?

  「因為很有——不、是為了活躍氣氛啊!」

  都說出來了還改什麼口啊?夏油傑的嘴角抽了抽,這人……到底該說是過分誠實還是腦子不太好?

  「啊……」少女有點心虛的歪了歪頭,「大概是,腦子不太好?」

  居然承認了?少年被噎了一下——他沒有注意到自己對於新同學第一印像的惡感已然消去了大半。

  但是,讀心術啊……

  哪怕少女那樣說,夏油傑依舊覺得這實在太作弊了。窺伺他人內心的能力,就算少年漫畫裡,也鮮少敢這麼開掛的吧。

  「可是真的沒有你想的那麼好用。」

  ——不可能。

  「真的啦。」少女的神色正經了一些,她看了看五條悟,眼神又移向了家入硝子,然後點了點頭,「啊,對的。就像家入同學想的一樣,其實大多數時候,人心這種東西,還是不知道會比較開心。」

  ——是這樣嗎?

  「嗯,怎麼說呢,比如夏油同學如果去便利店,聽到店員一邊結賬一邊在心裡罵髒話怨恨你沒事買那麼多還不准備零錢——你總不能真的罵回去吧?」

  ——這倒……也是……

  「又不是什麼限定只會看到男朋友心聲的測謊器。如果只是針對想要知道的事情的主動能力當然很好用。可是被動就很意義不明啊。只要走在路上,到處都是你根本不會也不想去在意的陌生人。他們在想什麼關我什麼事?這種人的心聲,給你看你也不要看的吧?人類雖然八卦,但也不至於這麼無聊吧。」

  的確如此。如果可以知道別人的想法——雖然每個人都有這樣覺得的時候,但若是將對像無差別的放大到全人類,那倒也大可不必。

  「對吧。我也是一樣啦。但是並關不掉。」新同學很有點無奈的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而且這個能力超容易沒朋友。所以我之前都沒有告訴過別人。在橫濱也只有我家裡人知道。咒術界可能多一點,不過高專之前也只有夜蛾老師知道哦。」

  隨後,她端正了神色。「但是,你們不一樣的。」

  她說著,笑了起來,是那種非常明亮的,真正打心底裡透出強烈純粹的喜悅之情的笑容。

  「你們是我的最初的同學哦。我來高專之前,並沒有去過學校。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啦。這次能有機會來高專,我自己也超意外。然後,超級開心的!」

  「比起事前,這種能力事後知道不是更惡心嗎?『哇!居然被偷窺了這麼久』之類的?所以我就想,那不如一開始就說清楚。我的能力叫做【看取】,是日上山巫女一系的傳統能力。對人的副作用就是以上。觸媒是被我看到或者碰到。所以,如果你們感覺不好的話,我可以遮住眼睛。我的眼睛並沒有什麼穿透織物的神奇視覺之類的功能,只要隔斷視線就不會被【看到】了。然後只要注意不要直接碰到我的話,就沒有問題了。」

  我有好好考慮過哦——她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夏油傑,神色甚至有些得意。不過仰頭看向五條悟時,又歪了歪頭,露出了一絲疑惑。

  「誒?……對啊,我遮住眼睛就看不到了。不過沒關系的吧?在學校裡又沒什麼事情,頂多我搞個盲杖?別看我這樣,我適應能力還挺強的……為什麼要這樣做?嗯,一定要說的話,是因為我不想讓大家覺得不愉快?你看,只有四個人的班級,鬧僵了不是超尷尬嗎?」

  她頓了頓,視線從五條臉上移開,環視過夏油傑和家入硝子,然後很慢很慢的,眨了眨眼睛。

  「咒術師的話,隨時都可能有生命危險吧?就算不是咒術師,也可能會隨時死掉。如果死掉的時候想:啊,那個時候要是那樣做就好了——後悔什麼的,也太悲慘了。我不想後悔。我超討厭後悔這件事的。」

  ——夏油傑這個時候才發現,她的眼睛很大,瞳仁很黑。是那種幾乎分辨不出虹膜與瞳孔的界限的,如同打磨得透亮的黑曜石一樣的顏色。

  「我可能這輩子就來這麼一次學校。這麼一想的話,要是待得不高興不是太可惜了嗎?所以我在進門前就決定了。我想要一個快樂的學校生涯。」她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像是發下什麼誓言一樣的,很鄭重的開口。

  「我想和大家好好相處,一起度過愉快的,哪怕數十年,甚至上百年之後回憶起來,都能打從心底裡露出微笑的時光。」

  ——當她笑起來的時候,那雙眼睛會自深處泛起有些朦朧而曖昧的柔軟的光。

  雖然腦子和性格都很有問題,但是……

  夏油傑發現,他好像,沒有這麼討厭這個同學了。

  而比他更快的,家入硝子舉起了手,「雛咲深羽是吧?」

  「是!」少女的眼睛驟然亮了,「叫我深羽就好了,家入同學。」

  「OK。那我也硝子就可以了。」

  「五條同學?」

  重新戴上了墨鏡的五條悟撇了撇嘴角,再次上下打量了深羽幾眼,他走回自己的位子,往椅背上一靠,長腿直接架在了桌面上。

  「五條悟,隨你怎麼叫。」

  說著,少年像是失去了興趣一般,面無表情百無聊賴的將目光轉向了窗外。

  然而少女看著他笑容沒有絲毫改變——啊,所以是「看到了什麼」嗎?

  「並不是哦。」

  「嗯?」

  夏油傑轉頭,就看到少女——雛咲深羽將目光轉向了他。小小只的少女笑眯眯的看著他的眼睛,回答著他沒有出口的疑問。

  「要『看到眼睛』才行。」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加重了讀音,「所以不想被我看到的時候,最簡單的辦法,戴個墨鏡就可以了哦。啊,記得要大一點,深顏色,最好是反光的那種。」

  「雖然不算很保險,不過緊急對應一下還是可以的。」她說著,又加了一句,「當然直接跟我說也行。」

  既不自卑也不矜驕,是真真正正的,完全將這樣他人沒有的、並且很可能會被畏懼或排斥的能力當做自身的一部分,坦然的擺出來讓對方選擇的誠懇態度。

  夏油傑於是也直視著那雙黑眸,彎起了嘴角,「深羽。」他很自動的略掉了她的姓氏,將腦內的想法付諸於了語言。

  「我想,你應該不會隨便透露自己【看到】的東西吧?」

  「那當然。」深羽頓時睜大了眼睛,非常認真的點頭,看上去恨不得拍胸口保證,「我可是正經巫女誒!神職人員才不會亂講話。我發誓,我的信譽可好了。」

  「那麼,」15歲的少年站了起來,用很符合高中報道第一天面對新同學的態度,微笑著點了點頭,「我是夏油傑,請多多關照。」

  然後,他就帶著那看起來又謙虛又溫和——卻不知道怎麼讓人背後發涼——的微笑,學著深羽的樣子歪了歪頭。「——接下來,我們來討論一下你剛才的問題發言吧?」


第14章 13:【十三之咒】

  13:【十三之咒】

  「——接下來,我們來討論一下你剛才的問題發言吧?」

  誒!居然沒有糊弄過去?!

  深羽的笑容頓時一僵,「誒……這個,是開——」

  「開玩笑嘛,你剛才說過了。我就是好奇,你為什麼會想到開這種玩笑。」

  ——提問:比面無表情居高臨下臉上寫著「雜魚死開」的高專五條悟更可怕的是什麼?

  ——回答:是笑得一臉溫和語調特別柔軟氣場卻不讓你蒙混過關的高專夏油傑!

  危我危!

  剛才面對六眼全開的五條悟都能一臉自若的少女臉上瞬間浮現出了曖昧的干笑,她幾乎是下意識的退後了一步。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猛地轉頭,將目光投向了站在講台邊的班主任。

  這個時候就想起我了嗎?明明人高馬大長相凶悍卻因為自家學生們過於鮮明的個性而失去了存在感的夜蛾正道只覺得一陣頭疼。然而深羽目光裡的求救和討好太過明顯,眼前高大的男高中生散發著無言威壓逼視嬌小少女的構圖也實在有點糟糕。

  雖然完全是某嬌小少女的自作自受,但也並不能放著不管。

  他深深看了深羽一眼,然後表情極其復雜的,像是要把情緒從肺裡擠出來一樣的長長的嘆了口氣,提高了音量。

  「好了,准備上課。深羽,去位子上坐好。」

  說著,夜蛾正道看向了夏油傑。後者聳了聳肩,坐了下來——還算是給他這個班主任面子。

  得救了!深羽內心立刻歡呼了一聲,飛快的灰溜溜滾去了位子上。根本不用問,教室裡就四套桌椅,此刻只有左起第二個硝子旁邊的位置空著。沒錯,她的位子就在硝子和夏油傑中間。

  所以作死一時爽的某少女完全不敢往右邊看,一落座就倒在桌面上擺出了撲街趴姿勢,額頭抵著桌面裝起了鴕鳥。

  夜蛾正道抽了抽嘴角,到底沒說什麼。倒是少女右側近處傳來了一聲壓低了的「噗」。

  右手正掏著裙子口袋的深羽動作一滯。也就在此時,她左邊肩膀就被人碰了一下。深羽轉過臉,對上了家入硝子探詢的目光。

  『沒事吧?』眼角下點綴著淚痣的短發美少女揚眉。

  深羽立刻笑眯眯搖頭,完全不介意這動作讓她的臉頰被壓了奇怪的形狀。看上去非常好戳的樣子——家入硝子想——像是攤平了的家貓倉鼠之類的軟糯小動物。

  ——還挺可愛。就是腦回路有點奇異。

  正想著,這只腦回路奇異的小動物忽然碰了碰她垂在桌邊的手,飛快的把一個東西塞進了她手心裡。家入硝子下意識攥住,垂眸瞥了一眼——是顆薄荷糖。

  「?」

  她抬眼,就見深羽笑嘻嘻的在桌子下比了個抽煙的手勢。

  啊。

  ——不過咒術師多少都有點古怪。腦回路奇異,也無所謂吧。

  家入硝子眨了眨眼睛,彎起了嘴角。比了個謝謝的口型,她重新坐正身體,一手搭在桌面上,另一手在桌子下面,慢悠悠的——也就是不發出聲音的意思——剝起了糖紙。

  即便只有單手,她的動作也熟練極了。不愧是硝子!小動作也超可愛!深羽想著,收回了視線。額頭貼著桌面,一手按著胸口,她臉朝下,很輕很輕的長出了一口氣。

  ——她現在,是真的坐在高專一年級的教室裡誒!

  想到剛才的情形,她就忍不住無聲的笑了起來。這個世界真的對她好溫柔啊。更棒的是,她的同級生們果然都對「日上山的大柱」一無所知。就連夜蛾老師,也只了解到「這是神社本廳某種特別重要的巫女的稱號」的程度而已。

  看來真的和黑澤宏輝說的一樣,為了扼制恐慌、不被惡用,神社本廳多年來始終嚴守著黃泉縫隙和巫女的情報。即便是咒術界的高層,也僅僅知道大柱是某種犧牲,並不了解儀式的詳細內容——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就好像咒術界也不可能把天元結界的詳細告訴神社本廳一樣。御三家倒是可能有些古老的文獻或記載,但就算有,小五也顯然沒看過——也對,他可是能問出「天元大人的初期化是啥」的五條家大少爺。

  ——這可真是,太好了。

  深羽想著,右手再次摸索進裙子口袋,指尖靈巧的跳過那些圓滾滾的糖球,迅速拆出了自己要找的東西。趁著夜蛾正道轉身寫黑板的功夫,飛快的塞進了嘴裡。

  然後坐直身體,熟練的干吞咽下。

  許是動作幅度有點大,教室最右邊傳來了一聲嗤笑。

  然而心情好得不得了的深羽才不計較。她一臉認真正直的盯著夜蛾老師寫的板書,心中甚至還有些得意——剛才那場面,現在這距離,換成10年後的五條悟,估計也不會表現得比她更好了!

  再說一遍,這裡可是2005年4月7日的,高專一年級的教室誒!

  在她身邊的,是年輕的夜蛾老師,短發的硝子,還是DK的五條三三,還有……真的,活的,會說話能行動會呼吸的,沒有黑化的,夏油傑……

  舌根處泛上了苦澀,那熟悉的味道無論幾次都讓人覺得不舒服。深羽一向不喜歡這味道,但這次,她的舌尖抵著犬齒,直視著前方,很淺很淺的,笑了起來。

  ——啊,今天的我也是演技超棒的美少女呢。

  *

  *

  *

  事實證明,當一個學校一個年級只有一個班,這個班還只有四個人的時候,同學之間要熟起來真的是很快的。在深羽用一顆薄荷糖和家入硝子建立起了初步的友好關系,又在夏油傑的說(逼)教(問)下深刻反省了「我不應該為了炒熱氣氛拿同班唯二的男生開玩笑」,並且豎著三根手指鄭重嚴肅誠懇的立下了「再也不會逼夏油傑和五條悟結婚了」的奇怪誓言之後——

  期間夾雜的類似「可是不炒熱氣氛的話我突然上來就坦白自己的術式副作用不是很奇怪嗎?」「誒?怎麼可以拿硝子開玩笑啦。硝子那麼可愛!啊!不是說你和五條不可愛的意思!」「沒關系!不結婚也可以@#&*%……唔唔唔……」之類的奇怪申辯忽略就好了。

  ——總而言之,開學兩周後,他們對彼此已經有了初步的了解,是很合格的會一起上課一起吃飯一起吐槽的同班同學關系了。

  啊,這裡的他們並不包括五條悟。

  作為五條家的天才,一年級唯一的一級咒術師,五條悟經常會突然缺課出去做任務——深羽有【看到】過幾眼,好像是五條家的安排。就算在學校,他也不太搭理他們三個。有時候一下課就不見了人影。遲到早退更是平常。好幾次他們在食堂飯都吃到一半了,才看到某個白毛雙手插在口袋裡,晃悠悠的走進來。

  既不是傲嬌,也不算排斥。偶爾課間大家都在教室裡,他們仨聊著天,或者擺弄著什麼。他看到感興趣的,也會湊過來問兩句。但是通常得到了回答,這人也只是抬抬下巴,輕飄飄沒什麼表情的丟下一句「誒~這樣啊」就沒了下文。

  並非因為顧忌著他們不熟什麼的——五條悟根本就沒長「顧忌」這根神經——他就是單純的因為得到答案了,便失去了興趣。有時是因為事物本身,有時是因為回答的人。

  深羽發現,這個時候的五條悟,是一個對同為人類的其他個體的興趣很淡薄的人。或者說,他並沒有「需要與他人構築人際關系」這個概念。

  是因為所看到的世界本身就是不同的嗎?她偶爾會這麼猜想。不過這種事情無法證實,所以她也就是隨便一猜。倒是這樣的五條悟還蠻符合同人常用的「五條家神子」的設定的,讓她覺得挺有意思。

  因此,她每次遇到這種場面都還挺開心。硝子也還好。她其實不是冷淡的性格,但也不會拿熱臉去貼冷屁股,總體來說是「你來我往」的類型。五條不開口,她也不會主動搭話。唯有夏油傑對此極其不適應,看得出他其實挺想和班裡的另一個男生打好關系的——畢竟這班裡男生就他們兩個——一般都會主動遞話。卻反而常常因此中招,被這種一句話把天聊死的說話方式噎得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偏偏又不能說什麼。好幾次五條悟人都走了,他挑起來的眉毛還是半天下不去,看得深羽簡直笑死。

  每次這種時候,硝子就會默默跟深羽吐槽,說夏油傑明明白切天然黑,卻意外的是個很重視自己行為方式,不會先對不熟悉的人失禮的人,奇怪的地方還挺溫柔。

  『——然後一熟就會完全不自覺的說出超級失禮的話!』

  家入硝子一邊『吐槽』一邊翻了個白眼。

  對此,深羽簡直佩服極了:「硝子,有沒有人說你看人超准?」這才一個禮拜!她認真的覺得她不去搞情報審訊工作可惜了!

  「女人的第六感。」硝子彎著嘴角,衝深羽眨了眨眼睛:『這種時候就覺得你的能力特別好用。』

  不,是這麼快就開發出單方面密聊功能的你們特別厲害!咒術師不愧是全員都哪兒有點兒不對勁的群體。接受起別人的「不對勁兒」就非常迅速。要知道上一個這麼跟她「聊天」的人可是太宰治,連森先生都不會日常拿她的讀心術這麼玩兒。

  是因為日常和咒靈這種99%都既沒有IQ也沒有EQ的掉SAN玩意兒打交道,所以不容易誕生操心師的緣故嗎?感覺大家都絲毫不care被看穿內心啊。

  「(咒回的)東京果然和(文野的)橫濱完全不同啊。」哢嚓哢嚓的咬碎嘴裡的糖球,深羽忍不住感嘆。

  「橫濱什麼樣?」今天這節本來是夜蛾的課,不過老師剛剛被輔助監督叫走了就改成了自習。作為一個合格的高中生,這時候當然要摸魚。硝子單手托腮,干脆把書本一合,和深羽聊了起來。

  「硝子沒去過嗎?」

  「沒。」不如說,誰沒事會去橫濱啊?

  「誒?」深羽眨了眨眼睛,隨後就因為【看到】的內容哇了一聲,「這麼都市傳說的嗎?」

  「啊?你不知道?」硝子看上去比深羽還意外,不過她一想就了然了,「也是。所謂當事人總是最後一個知道流言的。你是橫濱人,不出橫濱的話,確實不太會知道別的地方怎麼形容橫濱。」

  「怎麼形容?」深羽來興趣了,「遍地□□?天天械鬥?屍體堆得三尺高血流成河?異能力者在天上飛來飛去?」

  「BINGO!」硝子挑眉,「你這不是知道的很清楚嗎?」

  ——不,我說的是事實。所以,都市傳說這東西,「意外的沒有錯呢。」深羽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過看到硝子啞然的表情,她趕緊接了一句,「啊,不過這都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現在橫濱治安很好的!」

  說著,她頓了頓,然後又點了點頭,像是要說服自己一般強調道:「嗯!真的很好的!」

  上一次大白天成規模的武裝襲擊事件已經是幾個月前的老黃歷了,「現在」可不就是很好嘛!

  少女的語氣過分可疑,不過家入硝子也不是會追究這種事情的人。反正作為珍稀的反轉術式使用者,她不會被安排到危險的地方去。更何況「高專的咒術師不去橫濱」早就是約定俗成的事情了。

  不過,「橫濱真的有很多黑.幫嗎?」

  深羽非常誠懇的點了點頭:「真的有。」不如說,我以前就是啊。

  「也真的有異能力者?」

  「嗯!」還特別多……

  「誒~~」硝子感嘆的拖長了音調。隨手從口袋裡摸出了煙盒和打火機。

  深羽頓時眼睛一亮,高高的舉起了手:「硝子硝子!讓我玩!我要玩!」

  她這幅樣子,太像是搖著尾巴一臉期待的小型犬了。硝子頓時噴笑,「你還真是玩不膩啊?」說著,把打火機遞給了深羽,自己抽出一根煙,叼在了嘴上。

  深羽立刻歡快的湊了過去,哢嚓一下點燃打火機:「給大佬點煙!」

  推門進來的夏油傑正好目擊這一幕。「噗」的直接笑出了聲。「深羽,你又在玩這個梗啊?」說著,他走到牆邊,把一排窗都打開了。

  「硝子也是,不要老在教室裡抽煙啊。」

  「你管我~」硝子夾著煙翻了個白眼。

  「對健康不好。雖然我不介意,但是不讓別人吸二手煙是禮貌吧。」

  「嗨嗨~」硝子有氣無力的敷衍著。轉臉就對深羽撇了撇嘴,『嘖,又開始了,正論說教。』

  她就是很不懂,他都「我不介意」了,為什麼還要多說後面那句?明明夏油傑自己也不是循規蹈矩類型——那個發型耳洞和校服的款式,她才不會相信這家伙初中時真會是個乖寶寶。

  深羽其實也不懂,但不妨礙她打圓場啊。笑嘻嘻的,她就小聲說:「他是好意啊。說明夏油和硝子熟了嘛。」

  『好煩。早知道這樣,並不想跟他熟。』

  ——嗯,這句是典型的在內心響起的言不由衷呢。

  深羽把打火機還給硝子,笑得更開心了。

  後者接過放回口袋,忽然話題一轉,「說起來,你真的很喜歡這種梗誒。」

  「什麼梗?」夏油傑回到位子上,也隨口搭了進來,「啊,剛才那個?」

  「嗯。」硝子看著深羽,「制服的穿法也好,武器也好——武.士刀和木倉,你們橫濱人都這麼喜歡黑.幫梗的嗎?」

  並沒有吧?深羽認真的覺得自己不能代表全橫濱人。另外,她也不是梗。而且武器也就算了,制服和黑.幫完全無關啊。

  但是,不等她開口。夏油就一臉「我懂了」的表情點了點頭,「啊,所以……」他伸手比劃了一下自己的肩頸處,「這個也是?」

  雖然一直沒提,不過他第一天就注意到少女身上的紋身了。

  「這個不是。」深羽當然也秒秒鐘get了他指的是什麼。搖了搖頭,她解釋道:「這個是我的術式。」

  「術式?」夏油和硝子都來了興趣。

  「嗯,我的【看取】,本身就是對咒靈特化的術式,對人只有『看透心聲』這樣的效果,但是對咒靈使用的話,可以吸收咒靈的咒力——簡單來說限度之內可以做到秒殺。被我吸收之後的咒力,就會以刺青的形式出現在身上。」

  「……這麼厲害的嗎?」硝子眨了眨眼睛,即便是她,也能理解這是一種怎樣強大的術式——沒看夏油傑都不說話了嗎?!

  「那你還用什麼咒具啊?」她忍不住說,少女有一把可以輸入咒力的咒具武.士刀,這件事情這幾天他們都知道了,「吸收,然後儲存咒力,再使用。你這不就是永動機嗎?」

  「沒有那種好事啦。」深羽一下笑了,「我倒是想啊。不過變成刺青的咒力我自己並不能使用。只能等它自己慢慢散溢掉。因為刺青不能超過限度——也就是布滿我的身體,不然我自己就要變成咒靈了。」

  ——這家伙,每次都是這麼一臉平常的丟下爆彈的嗎?

  ——你問我我問誰啊?!

  一瞬間,夏油傑和家入硝子仿佛深羽附體一般的飛快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前者頭痛似的一只手按了按眉心。

  「你等等!讓我整理一下。」他說著,表情嚴肅的看向了深羽。「你的術式,是通過【看取】消滅咒靈,然後將咒靈的咒力吸收,形成紋身,存儲在身上?」

  「嗯!」深羽點頭。不愧是未來的特級,總結得非常到位!

  「但是,刺青有限度,如果布滿你的全身,你就會變成咒靈?」

  「沒錯。」

  「所以,你一般是使用咒具來祓除的?然後,你的刺青——也就是吸收到的咒力,會慢慢消散掉?」

  「對的。打不過的才會用【看取】。而且我的術式不會吸收活人的咒力,一般人的和咒術師的都不會。」深羽一臉乖巧的補充,「順便,五條應該已經知道我術式的內容了,他有六眼。」只不過,六眼也沒有一眼看穿她術式詳細和極限的功能。所以在沒有實際看到她使用之前,五條悟應該也只是知道她術式的大致規則。

  「OK,我了解了。」

  夏油傑深深吸了口氣,然後看向了硝子。方才15歲的少年少女以與年齡完全不符的充滿了責任感的目光對視了一眼,然後達成了共識。

  ——絕對,不能讓這個腦回路異常的小動物亂來。我一點也不想祓除同班同學!

  ——嘖,突然覺得自己任重道遠起來了呢。


第15章 14:【十四之咒】

  14:【十四之咒】

  開學半個多月,要說深羽對高專最大的印像,除了作為轉世OTAKU居然能身臨其境的感動之外,就是它真的很大。

  確切的說,如果將高專結界內側的範圍都算上的話,是很大很大。

  除了校門正門,光入口就有N個。真正平時用於他們教學的其實只有很小一部分。除此之外,整個東日本咒術界的總部都在這兒,各種設施,神社,樓閣,亭宇。再加上天元大人所在的筵山麓那一塊的大片山頭。大到讓人經常產生「這裡一定不是東京吧」的錯覺。

  這麼大一塊地方,人卻很少。咒術師是個堪比黑手黨的福報工作,這兒雖然是總部,平時也看不到什麼進進出出的人群。常駐的也就他們這些沒有畢業的學生和事務職員。然而因為前者現在連一只手都沒湊滿,後者都在各自崗位上悶頭不出,就益發更顯得不管走到哪裡都空曠得要命。

  深羽認真的覺得,要不是現在手機普及了,絕對會發生各種校內失蹤案件。在這種環境裡,迷路兩三個小時都不會看到路過的人的吧?

  難怪原作裡交流會的時候要拜托冥小姐用烏鴉監視。自然綠化太好了,連監控都不好裝。

  不過,很舒服。

  叼著根棒棒糖坐在粗壯的樹枝上,深羽晃著腳,看著樹下白磚的廣場,兩側亮著石燈籠如同參道一般的寬闊道路台階,和夜幕下層次錯落的和風建築物的屋頂。

  大約是有定期請人清理維護,高專的建築物都修繕得很好,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層層疊疊的屋瓦被月光照得亮亮的,泛著魚鱗般的清幽的光。

  沒有人,夜晚的高專境內比白天更冷清。但周圍卻也並非完全的寂靜。在深羽身後的森林裡,充滿了各種細碎微小卻活躍的動靜。鳴蟲的叫聲,動物的響動,風吹過樹葉拂過草叢的莎莎作響。仿佛大自然在半夢半醒間發出的呼吸。對於深羽而言,這是種很新鮮的體驗。雖然也不是沒有去過山中的溫泉,但她之前最熟悉的日常,還是作為港口的橫濱——那裡可從來都和這樣的氣氛搭不上邊。

  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不用想。深深吸氣,會有帶著草木清香和泥土味道的空氣充滿肺部。感覺就好像自己也變成了一棵草,一只小蟲,同化融彙在了這片自然裡。

  這大概,就叫做寧靜吧?

  和她之前最喜歡的浴室水中的感覺有點像,自從發現這點,她就立刻喜歡上了夜晚的學校——夜蛾正道同意她帶電視游戲機漫畫書動畫片來上學,卻駁回了她在寢室裡裝浴缸的申請。明明她都說了可以自己出錢請人來裝修的,嘖。

  哢嚓哢嚓的咬碎了棒棒糖,深羽鼓著臉,把棒子丟回掛著樹枝上的塑料袋裡,然後繼續窸窸窣窣的翻起了零食。在一片安靜的夜色裡,塑料袋的摩擦聲都被無限放大了,很有點在電影院裡騷擾前後座的效果——啊,這時候要是有人說句「吵死了」就好玩了。

  深羽放縱著漫無邊際的思緒,一邊手上翻得更加大聲了。然後,她就突然聽到一句——

  「吵死了!」

  「啊?」

  「我說,吵死了啊!」

  深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驚訝的向下看去,入目的便是一抹雪白——一身黑色制服的五條悟正站在樹前的廣場上,一臉冷漠中帶著不滿的抬頭看著她。

  ——誒!好巧!這是……啊,出了一天任務剛回來嗎?她剛才太放松了,完全沒注意有人走過來呢。

  「五條同學!」深羽立刻抄起一塑料袋的零食跳下樹枝,輕巧落地。

  ——不過居然一天就跑了那麼多地方嗎?而且……

  她揚起了笑臉,「辛苦了!歡迎回來!」

  「嘖。」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這招在五條悟這裡顯然要大打折扣,身材高挑的少年皺了皺眉,開口就是人身攻擊,「閉嘴啦。都說吵死了,別跟我說話。」

  簡直是百分百拒人千裡之外技能,可惜他碰到的是深羽。黑發的少女眨了眨眼睛,不進反退,「糖吃嗎?」

  「哈?」

  「巧克力也有。」深羽說著,迅速開始低頭翻塑料袋,「我推薦這個白巧克力,巨甜!」

  「……你這家伙……」

  「或者飲料?可樂還是奶茶?每一百毫升含糖量10.6克。啊,這個是7.2——還是可樂比較好吧?」

  「……」

  「所以?哪個?」深羽抬起了頭。隨即不等五條悟回答,就立刻了然的點了點頭:「啊,果然還是巧克力吧?」說著,動作迅速的找出了目標,撕開包裝遞了過去。

  「給!」

  她撕得很豪爽,白底包裝紙上鮮艷的草莓圖案直接被撕成了兩半。月光下,板狀的白巧克力露出了一大截,奶油色的表面點綴著點點粉紅——看來是草莓味兒的。

  五條悟抿了抿唇,沒有動作。這反應讓深羽覺得有點好笑,「誒,就算嫌我煩,你也不用和自己過不去吧?糖衣炮彈就是要吃掉糖衣再把炮彈丟回去才合算啊。你那是什麼表情啊?我又不會下毒——啊,你這不是也知道嘛。」

  說完,她二話不說的上前一步,抓起五條悟的手腕,硬把巧克力塞進了他手裡。

  「快吃!」

  同時,挎著塑料袋,哢嚓一下打開了罐裝可樂,握在手中,笑盈盈的看著他。一副等他吃完就准備繼續投喂的樣子。

  ——所以,這家伙的腦子裡到底裝得是什麼?這算什麼?聖母還是傻子?

  再一次對同級生的腦回路產生了質疑。然而他此刻確實迫切需要糖分——沒有也就罷了,需求的東西就在眼前的事實讓大腦釋放出了強烈的信號。瞥了少女一眼,五條悟抬手,把巧克力送入了口中。

  「好甜……」

  濃郁的甜味迅速在唇齒間融化,夾雜著微酸的干草莓顆粒。不同於五條家會准備的高級巧克力,量販零食特有的高含糖量顯然更得大腦的青睞。五條悟一下子眯起了眼睛,然後三兩口就把剩下的巧克力都吞了下去。

  ——啊~爽了。看在糖分的面子上。聖母或者傻子都無所謂了。

  他這麼想著,一改先前的態度。非常自然的直接拿過了深羽手中的可樂。順便把吃完了的包裝紙塞了回去。

  不愧是你!捏著手裡的包裝紙,深羽差點兒笑出聲。她隨手把包裝紙丟回塑料袋裡,繼續仰頭,開始等著某人喝完的可樂罐。

  不過,真好看啊……

  雖然早已不是第一次看到五條悟了——上課的時候視線角度還要更方便些——但是果然無論看多少次,這個人都美得讓人驚嘆。今夜不是滿月,月光並不算特別明亮,但落在他身上的時候,朦朧的月色竟也顯得恰到好處了。大概是因為夜色已晚,他沒有戴墨鏡。從深羽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些微光灑在他初雪色的發絲、白羽般纖長濃密的睫毛和白皙的皮膚上,宛如特意打造過的舞台照明一樣,讓他與身後的背景分離了開來,有種聖潔而純粹的少年氣。

  是神子啊——不識俗世,不染纖塵。當他放下可樂,沒有什麼表情的看過來的時候,深羽的腦海裡瞬間掠過了這個詞。

  但她更喜歡的卻是——

  「……看什麼看啊,矮子。」

  ——沒錯,就是現在這種挑著眉露出點不爽表情的鮮活樣子!

  「看你好看。以及,不要叫我矮子啦!」深羽一點也沒有被抓包的心虛,伸手接過了空可樂罐,順嘴不忘反駁。然後在五條悟的不爽加劇之前,她抬頭,非常感慨的接上了下一句。

  「誒,這個顏色的眼睛,真的只有你最適合啊。」

  「哈?」

  「這種又淺又亮的藍色系,還是即清透又復雜的冰藍色,美得太過分了,對一般亞洲人超不友好的啊。皮膚黃一點點就會顯黑。你居然能搭配得這麼好看。」仔細的看著那雙眼睛,深羽越看越感嘆。上輩子她為了帕拉伊巴碧璽和海藍寶石到底哪個更像六眼的顏色和自己左右互搏糾結了300回合都沒能得出結論。現在,她終於可以宣布正確答案了!

  「……果然還是更像海藍寶石一點。啊……好感動……」

  少女純粹的贊美感嘆簡直要從目光裡溢出來了。然而被贊嘆的人卻一點也不感動。五條悟挑高了眉梢。他當然知道自己的顏值。六眼的色彩足以讓根本不知道咒術和咒力的普通人也被他吸引。但是這家伙是咒術師吧?面對六眼居然只會想到好不好看的咒術師——而且贊嘆的角度還如此清奇,這家伙還是第一個。

  深羽對此表示不服。「咒術師又怎麼了?咒術師不能有審美啊?我當然知道六眼很厲害啊。但是我又不是因為六眼厲害才想要和你搞好關系的。所以當然是好看更重要啊!」

  不要小看OTAKU的顏狗屬性啊!再怎麼牛逼的外掛,美術不過關照樣是要被嫌棄的啊!

  ……居然還說得挺自豪?這家伙的腦回路……

  「詭異嘛!你剛才就『說』過了啦。」

  但是,等等……

  「搞好關系?」五條悟眯了眯眼睛,居高臨下的看向了深羽。

  「對啊。」深羽一臉坦然的點頭,「不然我干嘛又是和你打招呼又是給你塞巧克力?不,住腦啊你。我才不是抖M啦!」說著,她忽然皺起了眉,連聲音都冷了,「和五條家也沒有任何關系!我對咒術界的高層一點好感也沒有!」不如說,哪裡會有喜歡御三家老橘子&傻X高層的OTAKU啊?!

  五條悟愣了一下,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少女露出這樣冰冷露骨,甚至隱隱透著殺意的嫌惡神色。在六眼的視覺中,她體內的咒力都沸騰了一瞬。

  咒力來自於負面情緒。再沒有比這更明顯的證明了。

  少女自己似乎也察覺了。啊,不行不行~想起來就生氣——她低頭嘀咕道,拍了拍胸口。然後重新對著五條悟露出了笑臉,總結道:「總之,沒有什麼奇怪的理由啦。不如說,想要和同班同學搞好關系為什麼還需要理由啊。我第一天不就說了嘛。想要過個快樂的學校生涯,這是最基本的基礎吧?」

  說著,她眨了眨眼睛,問:「難道五條同學不這麼想嗎?你討厭我和硝子他們嗎?不喜歡和我們做同學嗎?或者,你是為什麼來高專的?」

  為什麼來高專?因為這是御三家必經的步驟。為什麼選東京?因為他不想按照老家伙們的安排去京都。討厭?並沒有。不如說相比之前接觸過的那些蠢貨雜魚咒術師和家裡煩人的老家伙,現在這幾個順眼多了——包括眼前這個腦回路有問題的家伙。至於搞好關系……

  五條悟歪了歪頭——這個動作讓他顯得愈加稚氣——那是什麼?他沒想過。

  「那從現在開始想也可以啊。」深羽笑眯眯的仰著臉,「要一起待四年呢。不管怎麼樣,開心總比不開心好吧?夏油和硝子都是很棒的人哦。和他們聊天也好,一起玩也好,我都覺得超開心的。五條同學也試試嘛。」

  「……沒興趣。」

  「可是你對他們的術式有興趣吧。比對我術式的興趣大多了。」 說著,深羽順手摸了顆糖,遞了過去。

  五條悟接過剝開,把糖球丟進了嘴裡,莫名其妙的看了少女一眼——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雖然都是現在的「唯一」,但反轉術式的珍貴特殊暫且不提,咒靈操術無論泛用性還是實用度都遠在這家伙之上。這家伙的術式也太偏科了,咒術師又不是只需要祓除咒靈就可以的。對上詛咒師的話,她這完全就是給人送菜啊。

  本來倒還可以用「不公開術式」這個條件設定個束縛——反正就像她說的一樣,【看取】這種能力,在知道了應對方法之後,其實是很容易破解的。

  「不過現在不行了吧?」深羽眨眨眼睛,「夜蛾老師和我家人也知道的。我還告訴你們了。不符合設定束縛的條件了吧?」還有神社本廳、內務省和咒術屆高層,好多人了。

  五條悟居高臨下的一瞥:「所以你笨啊。」

  明明有那樣的術式現在卻還只是二級咒術師——果然是被腦子耽誤了吧?

  「喂!過分了啊!」深羽瞪圓了眼睛,她是二級咒術師是有原因的啦!而且,「雖然我說過打不贏你。但對人戰也沒有你想的那麼弱啊。」對於前黑手黨來說,殺人和贏可不是一回事。不如說,「如果給我足夠的准備與適當時機,運氣好的話,我說不定連你也能殺掉哦。」

  雖然大約也僅限於今年了,但是只要五條悟沒有24H全自動無下限,按照她的某位「老師」的理論,他就是「能夠」被殺掉的。

  然而,在不知道深羽黑歷史的五條悟看來,這句話毫無可信性。

  「誒~~~~」他拖長了調子,挑高了眉,語氣侮辱性極強。

  「居然一點也沒當真啊?」深羽立刻眉梢一揚。她把裝滿零食的塑料袋往地上一放,就朝著五條悟撲了過去,然後瞬間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擋住了。

  天真。距離少女至少還有半米的少年維持著術式的手勢,剛准備輕哼一聲表達不屑,卻聽到少女突然發出了一聲驚喜的歡呼。

  「哇!哇哇哇!」不,不只是一聲。她停在那裡,目光炯炯的盯著並看不到任何東西的空間,眼睛睜得大大的,剛才的不滿蕩然無存,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這個就是無下限啊?哇!超感動!」深羽說著,抬頭看了看五條悟,又馬上低頭去看眼前的虛空。手掌貼在那裡,輕輕觸碰,再微微用力,然後又松開。如此反復。就仿佛她碰到的不是不允許她靠近的術式,而是什麼非常珍惜的,必須小心翼翼捧在掌心的珍貴事物。

  那是,完全出乎五條悟意料的反應。他本應該是很討厭這種誇張的反應的。因為會讓他聯想起自小到大所沐浴的視線。然而,此刻,他卻奇異的絲毫升不起惡感。

  大約是因為少女的歡喜太過純粹了。五條悟想,就像之前她喜歡他的眼睛就是因為喜歡他的眼睛一樣。此刻,誰都可以看得出,她對於無下限的歡喜,就僅僅因為這是無下限而已。

  而不是,因為六眼與無下限術式所代表的意義與價值。

  沒有任何人詢問她的意見,但是少女大概是太過興奮了,一直忍不住的在自言自語。「這種觸感好有趣啊。怎麼說呢,是什麼都沒有對吧。但是因為有感覺到阻力,會覺得硬硬的誒!」

  摸一下,按一按。再摸一下。她看上去那麼高興,簡直像是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禮物的小孩子,能就這麼玩到天荒地老。因為太過集中,深羽甚至完全沒有注意到月光下,背光的少年那雙冰藍色的眸子正神色莫名的注視著她。

  他就這麼維持著術式看著她,一直沒有說話。直到深羽摸著摸著,蹦出一句「這樣看和AT Field還真有點像誒。」

  「AT Field是什麼?」

  「啊!」深羽一驚,這才反應過來自己high上頭了。她趕緊收回手後退一步,看到五條悟也順勢解除了術式,才有點安心又有點心虛的解釋道:「是動畫片裡的設定。心之壁。人心之間的壁壘。類似防御壁一樣的東西。」

  「誒~」五條悟眨了眨眼睛。

  是感興趣的反應!深羽的OTAKU安利之魂小燈泡瞬間劈哢一聲亮了起來。「原作叫《新世紀EVANGELION》!超好看的!監督是神!不看絕對是人生的損失我跟你講!」啊,說起來安利這種事情宜早不宜遲!必須趁熱打鐵!她這麼想著,立馬拎起了零食們,二話不說的拽起了五條悟的手,「來來來!我寢室裡就有全套TV版動畫!我借你啊!」


第16章 15:【十五之咒】

  15:【十五之咒】

  結果深羽不僅借了五條悟全套《EVA》TV版,還順便借了他播放機和電視機——畢竟你賣個安利總不能讓人家拿手指讀盤。然後想著反正電視機和播放機都借了,干脆又抓了幾套她最近在復習的經典作品一起塞在了紙袋裡——比如《犬夜叉》、《高達SEED》和《全金屬狂潮》。當然更不會忘記富X老賊的經典《幽游白書》和人見人愛的《寵物小精靈》——雖說是子供向,但誰會不喜歡皮卡丘呢?

  以她這段時間對五條悟的了解,深羽能打包票這些他肯定都沒看過。嘖嘖嘖,太慘了太慘了。森先生都不會不讓人看動畫。五條家的神子居然比她這個前黑手黨還要沒童年。

  於是原本的紙袋變成了誇張的紙箱。算上電視機和播放器,這已經是第三個箱子了。

  深羽自己一點兒沒覺得哪兒不對。一邊裝箱一邊開心的搖頭晃腦,完全沉浸在了賣安利的喜悅之中。除了《咒回》《文野》和她本家《零系列》之外,就她所知的範圍,這個日本的AC□□業發展和她上輩子基本一致。甚至就連她「親媽」——《零系列》的兩位核心制作人柴田誠和菊地啟介也都好好的活在這個世界上,並且同樣開發出了和《零系列》風格有異曲同工之妙的大賣和風恐怖游戲作品。即便劇情和設定都不相同,也一樣非常好玩。

  感謝這一點,讓她不僅補完了很多上輩子錯過的神作,還得以第一時間近距離重溫了上輩子的感動。別的不提,一邊想著明年就要被咕咕了一邊在《少年JUMP》上實時追《HXH》的感覺是真特麼酸爽。

  深羽想著,手上動作忽然一停。誒,不對……既然現在這個世界有詛咒,明年斷更之後,老賊不會有生命危險吧?被讀者詛咒可比單純收收刀片糟糕多了誒!

  哇啊!這也太慘了!本來還想說做人不能太過分,《HXH》這種萬年深坑就不要安利給同學了,但看這個情況,要不她還是先讓人把家裡的99年初版TV版和單行本都送來?這樣至少最強控比上門催更的時候,說不定能順便保住老賊的狗命?

  雖然良心會有點痛,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哎呀!我也太善良了吧!

  一邊在腦海裡胡思亂想自吹自擂,深羽一邊歡快的把封好的紙箱們堆到寢室房間門口,打算一會兒再一個個搬出去。聽到了動靜的家入硝子推開房門,探出半個身子,就看到了這一副如同深夜躲債逃家一般的一幕。

  她換了睡衣,不過嘴上還叼著根煙,因為還沒准備睡,神色裡也沒有什麼被打擾的不快。抬腕看了眼手表,就揚眉吐槽:「21:35。你欠了高利貸?」

  「不愧是硝子,犀利!」深羽一下被逗笑了,嘻嘻哈哈的比了個大拇指,彎腰抱起了一個紙箱,「不是啦~我就借五條幾部動畫片。」

  硝子的視線在她手裡明顯分量不輕的箱子上打了個轉,然後落在了剩下的兩個上。「這些,」她夾著煙的手指指了指,「不會都是吧?」

  ——這個量,你確定真的只是「幾」部嗎?

  「啊,不是。這個是電視機和播放機啊。」深羽答道,非常自然且理所應當的說,「他寢室裡都沒有誒。我就想著順便也借了,不然沒法看啊。」

  說著,她舉步,「硝子,有點沉,我先給他送出去哦。」

  ——也就是說五條等在女生宿舍門口?

  那家伙,意外還是有常識的嘛。家入硝子想。但下一刻,她的眉梢就又揚高了。等等,所以,深羽是打算讓那個五條悟自己把這三箱子搬回寢室?先不說他會不會接線設定。首先她就完全無法想像那個五條悟老老實實的搬箱子的樣子啊。

  ——不,五條悟指不定會讓小動物幫他搬回去再裝好。那家伙,一看就知道完全沒長體貼紳士這種神經。

  而傻乎乎的小動物,說不准還真會幫他搬。

  嘖。家入硝子揚了揚眉,看著深羽的背影,掏出了口袋裡的手機。

  「喂,夏油。」她對著接通了的電話開口,「沒睡的話就過來女生寢室這裡一趟,幫深羽搬點東西去你們男生那裡——關我什麼事,又不是我的東西,你自己去找深羽要請客啊。」

  說完,她掛掉電話,重新吸口煙,吐出了一個煙圈。真是的,明明大家一樣大,為什麼這個腦回路異常的小動物就總是會讓人油然生出「其實我是飼養員吧」的奇怪錯覺啊。

  *

  *

  *

  從結論上來說,家入硝子的電話幫了大忙,夏油傑是個熱心善良的好同學,五條悟的確不會連線設定,以及,深羽的安利成功了四分之三。

  第二天大清早,五條悟難得在上課鈴響之前就到了教室。在位子上一坐下,他第一個動作就是臉朝下趴在了桌面上。

  家入硝子朝夏油傑看過去,後者一副「我也不知道」的表情聳了聳肩。深羽完全沒注意他們的眉眼官司,一看五條悟這幅大寫的睡眠不足樣子,她就露出了熬夜補番黨人都懂的嘿嘿笑容,蹦蹦跳跳的跑到他桌邊,也不說話,就笑嘻嘻的背手看著他。

  「干嘛……」白毛DK臉也不抬的開口,聲音悶悶的,帶著點兒不耐煩。

  深羽才不在意他的態度,這年頭,會張嘴吃安利的老實人可都是珍稀生物,必須溫柔對待好好保護啊!

  所以她問得特別寬容溫柔:「EVANGELION超好看吧?」

  然而,卻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不,完全不好看啊。」

  「哈?」深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問,「那你昨天晚上看了什麼啊?」

  「犬夜叉,SEED,幽游白書,都看了一點。」五條悟抬起了頭,皺著眉打了個哈欠,「然後就早上了,嘖。」

  「啊。」位子就在邊上的夏油傑聽到這裡也點了點頭,「和這幾部比起來,EVANGELION是不太好看。」

  「對吧。」大約是說到了正新鮮的話題。五條悟把下巴擱在手肘上,轉過了臉,很罕見的主動接了夏油傑的話,「完全搞不懂想表達什麼。幽游白書有意思多了。那個靈丸,感覺可以用咒力做到誒。」

  是非常隨意自然正常的閑聊語調和態度。夏油傑愣了一下——什麼嘛,這家伙也是會正常的說話的嘛——表面卻不顯的,隨口接了下去,「幽游白書畢竟是神作嘛。沒有可比性啊。」

  「?這麼有名的嗎?」

  「對啊,電視台播出的時候超紅的,全校都在看。」

  「誒~嘛,不過真的很有趣啊。那個作者,很有才啊。」

  「有漫畫版。也很棒。作者的話,新作正在連載。」

  「可以有!等我手上的動畫看完……」

  兩個DK就這麼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上了,氣氛還挺好。唯有深羽聽得目瞪口呆——等等,你們兩個,剛才是不是很隨意的說出了OTAKU完全無法忽視的拉踩引戰台詞?!

  「幽白的確超棒。但是說EVA不好看……」深羽深吸了一口氣,雙手叉腰,「喂!這我就不能當做沒聽到了啊!」

  「嗯?」正和夏油傑聊著的五條悟轉過了臉,眉梢一揚,忽然壞心眼的一彎嘴角,「可是就是不好看啊~」說著,手肘捅了夏油傑一下,「對吧?傑。」

  「啊?」突然被叫名字的夏油傑一愣,「你叫我什麼?」

  「傑啊?」五條悟揚眉,非常理所當然的反問,「怎麼了?你不是叫夏油傑嗎?」

  ——不是這個問題吧?

  夏油傑噎了一下。我叫這個名字和你張口就略過姓氏直接喊我名字還不加接尾詞那是一回事嗎?我完全不記得和你有關系好到可以這麼稱呼的地步啊?!

  但是作為這個班級裡的常識人代表,夏油傑的修養並不允許他在這個時候說出你別這麼叫之類的話——就好像,當別人不懷惡意的問「我們是朋友吧?」的時候,大部分人只要不是想撕破臉,就不可能會說「不,其實我們還沒到這個關系」一樣。

  嗚哇~深羽內心咋舌,硝子的觀察力是真的強,夏油傑確實是那種對於不熟的人會盡量克制自己不要失禮的類型。

  所以他頓時就糾結了,糾正也不是,不糾正也不是。而沒有反駁,對五條悟來說就是默認。推了推墨鏡,白發少年轉過臉,抬著下巴,一臉「你看大家都是這麼認為的」的看著深羽。

  ——就真的很欠很可愛了!

  ——但是!不要以為可愛還發了糖,就可以把剛才的發言蒙混過去啊!

  「呦西!」深羽再次深深的吸了口氣,「你們兩個,來和我單挑吧!可以用武器但是不准用術式不准用咒力!輸了的人給我向EVA道歉啊!」

  我雛咲深羽今天就要讓你們知道,哪怕你們是我最推&本命CP,也是有不可以當著我的面說出來的話的!

  然而……

  「哈?」五條悟撇了撇嘴,上下打量了小只少女一眼,極其冷淡的說,「不要。」

  「誒?」

  「這個條件根本沒意義吧?我干嘛要放棄咒力和術式跟你打啊?而且所有限制都是對你有利的條件吧?對我沒有絲毫好處的事情才不想干。怕寂寞的話找別人陪你玩過家家啊。」說著,他很欠的吐了吐舌頭。

  深羽的眉毛立刻豎了起來,轉臉去看另外一個人:「夏油!你怎麼說?」

  「我也PASS。」夏油傑擺了擺手。大概是知道自己糾結不出結果,他很光棍的把關於名字的問題暫時從思考裡丟了出去。對著深羽特別溫和誠懇的說,「而且深羽,我不覺得不用咒力和術式你就能打得過我們任何一個人。」

  「……唔哇……」圍觀的硝子發出了一個語氣詞。這家伙,打心底裡沒有把對方當成對手啊。這種火上澆油的態度,不愧是白切天然黑啊!

  ——嘛,雖然她也沒有覺得深羽能贏就是了。不如說,根本打不起來的吧。沒看五條看少女的眼神跟看個歡蹦亂跳汪汪直叫的吉娃娃似的,夏油的語氣都能用循循善誘來形容了。誰都沒有把少女的約戰當真。

  家入硝子能看出來的事情,深羽當然也看出來了。少女磨了磨後槽牙,忽然猙獰一笑。

  「……既然這樣,我也要出殺手锏了。」

  「哦~?」五條悟抬手推了推墨鏡。

  深羽卻不看他,轉臉直視著夏油傑,說出了看似毫無關系的話。

  「我帶了PS來學校,原本還想著可以借給同學玩。」

  「……」夏油傑端正了臉色。

  「還有PS2。」

  黑發的男生坐直了身體。

  「《合金裝備3》,《實況足球8》,《真三國無雙4》,《怪物獵人》,《勇者鬥惡龍8》,《GT4》……」她像是報菜名一樣劈裡啪啦報出一連串才發售不久的各個類型游戲大作,滿意的看到夏油傑的眼睛越來越亮。然後頓了頓,打出了她認為的最強王牌。

  「《鬼泣3》!」

  「成交!」夏油傑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揚起了嘴角,「輸了別哭啊。」

  「你才是吧。」深羽高高的抬起了下巴。

  以上名詞一個也沒聽過的五條悟眨了眨眼睛,非常敏銳的把握住了重點,「所以?那個《鬼泣3》很有趣?」

  「這不是有不有趣的問題。」 夏油傑斬釘截鐵的說。這是他自己也買了卻只玩了個開頭還沒通關的問題啊!

  作為一個有常識的高一新生,夏油傑當然不會把沒通關的游戲連主機和電視機一起帶來學校——GBA什麼的另當別論。不如說,這小動物是何方神聖?為什麼她可以帶那麼多漫畫動畫還搬了電視機影碟機和至少兩台游戲主機進寢室啊?

  ——至於深羽剛才提到的一連串裡明顯夾帶了一款年齡分級不對的……嗯,算了,游戲的事兒,不能一概而論。

  「誒~」他這麼一反應,五條悟也來了興趣,一推墨鏡腳下一蹭,跟著站了起來,「我也要玩。」

  「哼~這種話,等打贏了我再說吧。」深羽叉著腰,仰著頭,努力擺出大佬表情——然而因為身高問題只會讓人覺得是虛張聲勢的小型犬。家入硝子看得嘆了口氣,終於忍不住開口:「喂,我說你們,該不會現在就想去打架吧?」

  「無所謂吧。這種秒秒鐘的事情還要拖嗎?」五條悟雙手插在口袋裡,歪了歪頭,「反正夜蛾也還沒來……」

  ——秒秒鐘就很過分啊!

  深羽正要反駁,教室門口卻突然傳來嘩啦一聲。四人同時轉頭看去,就見夜蛾正道一手拉開拉門,走了進來。

  「都看著我干嘛?沒聽到上課鈴嗎?」夜蛾正道眉心一皺,板著個臉,「還有,你們那是什麼『你來得也太不是時候了』的表情啊?

  「唔呃~」五條悟頓時吐了吐舌頭。深羽和夏油傑非常默契的左右搖頭:「不,什麼也沒有。」

  ——你們都是笨蛋吧?真以為老師沒聽到啊?

  家入硝子看著這仨的「此地無銀三百兩」,抽了抽嘴角。

  好在夜蛾正道看來沒打算追究。

  「沒有就好。」他說著,肅然了神色宣布,「今天不上課,你們有任務。」


第17章 16:【十六之咒】

  16:【十六之咒】

  「地點是練馬區臨近琦玉的舊團地,自上個月開始陸續有居民報警說發現黑影與異響,上周經窗確認,該區域存在一級咒靈一體,二級咒靈兩體,其他三級以下咒靈若干。」

  坐在駛向任務地點的車內,五條悟揚著眉,毫無感情的讀著打印出來的任務報告。

  「經東京高專一年級班主任夜蛾正道同意,茲派遣高專4名一年級生前往祓除。」

  讀完,他撇了撇嘴,隨手把手裡的紙往前面座位後的插袋裡一丟,「我說,真的,何必呢?我一個人就夠了吧?」

  這絕不是「不需要麻煩同伴,作為中流砥柱的我會一個人搞定一切」的語氣,而是「明明我一個人更輕松,為什麼還要帶上這些派不上用場的家伙」的語氣。

  助手席傳來了一聲低低的咋舌聲,開車的夜蛾正道只覺得頭疼。「悟。」他把著方向盤,耐著性子開口,「剛才就說過了,這次任務的重點不在於要多迅速效率的祓除,而是你們的實戰評估。攻擊方式,咒術的運用,我會根據你們的表現,找到你們的弱點和今後的訓練方向。以及可能的話,我希望你們能嘗試一下互相配合。你們之後要同學四年,畢業後也會是同事,多了解一些是很重要的。」

  「你暫且不論,傑和深羽之前都是單獨行動,沒有和其他咒術師配合的經驗。也不清楚其他咒術師的祓除方式。你的術式和傑的術式,再加上深羽使用咒具的攻擊方式,正好都是不同的類型。硝子也是一樣,」他說著,轉頭看了看助手席的家入硝子,「雖然作為反轉術式使用者,不會讓你去祓除咒靈,但是你至少要知道咒術師們通常是怎麼做的。」

  「這是教學的一環。」

  「有這個必要嗎?」

  「有。」夜蛾正道點了點頭,朝後視鏡裡警告的瞥了一眼,「悟。同樣的話不要讓我一直重復啊。」

  「嘖~」對上了班主任視線的白毛DK吐了吐舌頭,一臉無趣的轉頭看向了窗外。

  夜蛾正道內心再次嘆了口氣。作為班主任,他自認對這一屆沒少花心思。開學小半個月,四個少年少女的變化他都有盡量去觀察。深羽,傑和硝子雖然也都是個性十足的人,但到底都保持著友善的社交性,熟悉得也挺順利。但悟……早上他還挺驚喜,撇去在門口聽到的問題發言不談,至少在同學的帶動下,一直對他人興趣寡淡的白發少年非常明顯的有了交流的欲望和主動,肉眼可見的活潑了起來。

  但是,拜托你了,五條悟!活潑和口無遮攔是不一樣的啊!

  想到了當時自己說完任務後這小子的反應,夜蛾正道覺得不只頭,他連胃都要痛起來了。

  「哈?」明明對像是剛才還聊得挺好的同學,白發的少年聽完內容的第一反應就是挑起了眉梢,「就這也要四個人去?一二級而已,我分分鐘就能搞定了。帶上他們去干嗎?春游嗎?完全沒意義吧?嘛,雖然有我在,你想帶著他們去玩也行,但是先說好,夜蛾,我不要當保姆啊。」

  就這一句,把夏油傑的臉立刻說黑了。黑發少年方才軟化了一些的態度驟然回到了原點——不,大概已經是負數了吧。然而五條悟絲毫沒覺得自己的話有哪裡不對,哪怕之後夜蛾正道解釋了這次任務是按照一級咒術師五條悟對一級咒靈,而深羽和夏油傑一人對應一體二級咒靈來布置的——夏油傑在入學前也已評定了等級,現在和深羽一樣是二級咒術師——五條悟也完全理解不了。

  夜蛾正道其實很明白五條悟的想法,既然有一級咒術師在,一級以下的咒靈也讓他順便一起祓除掉才是最有效率的常規做法。平時五條接到的任務都是這樣,他自己也早就習慣了這種方式。但現在不一樣。

  更何況,夜蛾正道並不希望五條悟成長為所謂孤高的強者——在他看來,孤高,無非的孤獨的另一個說法罷了。

  所以,再次看了看後視鏡裡另一個男生繃著的臉,夜蛾正道放重了語氣,「總而言之,悟。不管你是幾級的咒術師有多強,你現在是我的學生,就要聽我的。」

  「……」

  「回答呢?」

  「嗨嗨~~」五條悟一臉無趣的看著窗外,到底還是敷衍了一聲。

  車內的空氣於是又陷入了無聲的滯澀,而就在這時,深羽開了口。

  夜蛾正道都能看出來的東西,她當然不會錯過,但是現在,對她而言,這個不是最重要的問題。

  現在對她來說最重要的是……

  「我說!你們兩個!」鬧脾氣管鬧脾氣!「坐姿給我收斂一點啊!」深羽吞掉了半句可能引發新一輪爭辯的內容,掙扎著提高了音量,「要被你們擠死了啦!」

  說著,抬肘狂敲右邊,「特別是你啊!五條!手臂拿過去啊!」

  「誒~不要~」

  「不准不要啊!腳也是,收回去啦!」深羽抬腳就踹——然後毫無懸念的在至近距離被擋住了——她的表情於是更加險惡了,頓時手腳並用的撲騰了起來,充分詮釋了什麼叫做「和空氣搏鬥」。

  但是這能怪她嗎?四個人加開車的班主任,勢必就變成了助手席一人後座三人的配置。因為出發前五條悟的暴言,深羽想也沒想的就讓硝子去坐助手席了。那接下來就更順理成章了,男生們一邊一個,個子最小的她坐中間。

  講道理,她自認為這個配置很正常的吧,她在Port Mafia的時候和雙黑一起外出也都是這麼坐的啊。她甚至都已經做好了因為同學都很大只這一路必然不會舒坦的准備。但是!她只預料到了五條悟沒有體貼神經,卻忽視了生悶氣的夏油傑也並看不到周圍啊!

  於是這倆一個單手撐頭看著窗外,另外一只手特別隨意自然的撐在身邊;一個雙手放在膝蓋上指尖相抵,繃著臉一聲不吭——你們擺這麼帥的造型的時候手肘和膝蓋能不能特麼的收回去?!後座就這麼大,你們讓我坐在哪裡啊?!

  太苦了太苦了!深羽覺得她此刻就是夾心餅干中的那個夾心,還是個扭成了湯姆貓一樣奇怪S型的夾心!

  然而,一直說人家腦回路有問題的五條悟自己腦回路明顯也特別不對。面對深羽的撲騰,他居然還樂了。

  「噗!」白毛DK彎起了嘴角,看著根本碰不到自己的少女,特別欠的發出了嘲笑,「省點力氣?你又打不到?」

  「切!」深羽齜了齜牙,停下動作威脅道,「再這樣我坐你身上啊!」

  「哇哦~」墨鏡後冰藍色的六眼眨了眨,「這麼熱情的嗎?」

  「喂!五條!」前座的硝子看不下去了。然而不等她說完,夏油吐了口氣,開了口。

  「不好意思,深羽。你過來點兒,靠著我坐吧。」他瞥了五條悟一眼,往車窗方向讓了讓。說著,伸手欲要攬過深羽的肩膀。

  然後,那只手就被攥住了手腕。

  「不是說要坐我身上的嗎?」五條悟低頭,往下拉了拉墨鏡,形狀優美的唇角往上一勾。面朝著深羽,冰藍色的眸子卻滿是挑釁的朝著夏油傑一瞥。

  左側的氣溫和氣壓陡然驟降。深羽【看著】五條悟簡直無語。「雖然我不知道你在不爽什麼,但是我不爽你不爽我的態度」,「所以你不讓我偏要」——這都是什麼無限套娃?雖然此刻的你真的超萌超帥!但是看到了真相的我絲毫不doki呢。

  「深羽?」櫻井孝宏聲線裡滲入了威壓。

  你也是啊!深羽內心翻了個白眼,仰頭朝夏油傑看去。果然毫無懸念的看到了雖然不一樣但依舊和她沒啥關系的內容。別的不說,這兩人的手現在還在她頭上僵持呢。

  雖然很甜啦。但是,「我說……」

  ——你們兩個鬧(發)脾(糖)氣管鬧(發)脾(糖)氣,能不能不要牽連無辜的我?

  她剛想這麼說,車子在紅燈前一個急停。夜蛾正道朝著後視鏡看了過來,皺著眉頭,用遠勝過兩人的低氣壓聲音開口:「悟,傑,再不坐好,你們兩個就都給我下車!」

  *

  *

  *

  對於開學還不到兩周的一年級新生來說,老師還是很有威懾力的。至少夜蛾正道爆發之後,兩個男生都老實了——雖然根據深羽【看到】的內容,這大概屬於暴風雨前的平靜。但總之,他們平安無事的到達了目的地。

  然後下了車的深羽就發出了一聲拖長了調子的感嘆。

  「哇哦~~~~~」

  怎麼說呢,這就是那種哪怕毫無靈感力的人都會一看就覺得有「什麼」的地方啊。

  這塊團地住宅區不大,也就三幢た字形排列的住宅樓圍繞著正中的人工池。中間那幢12層,兩側兩幢10層。看上去像是泡沫經濟時代的建築,每幢樓都很寬,一眼掃過去,一層起碼有十幾戶。也因此,被包圍在中間的人工池面積也很大,中間是圓形的平整廣場,十字形的水泥步道橋將廣場與樓宇下的車道連接了起來。

  樓宇也好,水池也好,一切都是規規整整的形狀。若是在剛建好的時候,大約是強迫症會很喜歡的類型。然而,現在,被風吹雨淋成灰褐色的大樓外立面布滿了肉眼可見的裂隙,最長的延伸了近4~5層。樓下原本寬敞的車道上也到處都是皸裂和大片不明污漬與焦黑痕跡。各個品種的雜草頑強的從水泥地面的縫隙裡掙扎而出。人工池內的水更是一片渾濁黝黑,站得這麼遠都能聞到彌漫在空氣中的腐臭水腥氣。

  他們五人就站在た字形的入口處,從這兒能看到每層的走廊和房間窗口。今天天氣不好,此刻天空是隨時會下雨的那種深重的鴿灰。即便如此,也沒有任何燈光,反而是每一層都碎了好幾扇窗,黑洞洞的窗口排列在一起,很有密集恐懼症的效果。

  再加上放下的【帳】,是完美的恐怖片取景地了。

  「這種地方,不如說不出咒靈才奇怪吧?」家入硝子也被眼前情景驚到了。

  「我倒是更好奇……」深羽眨了眨眼睛,「這裡真的有居民嗎?」『陸續有居民報警』——夜蛾老師是這麼說的,她沒記錯吧?

  「確切的說,是私自住在這裡的流浪者。」夜蛾正道點了點頭,「不過我們過來之前已經都勸離了。現在這裡已經清空了。」

  真的有啊!這麼牛逼的嗎?雖然深刻懂得人窮起來有多頑強,但深羽是認真覺得,住在這裡,某種意義上比住在擂缽街還需要勇氣。

  倒是五條悟見怪不怪。隨手摘下墨鏡,他一手插在口袋裡,四處掃視了一下,就看向了正前方那一幢。

  「嘖,我討厭這種類型啊。而且,嗚啊~雜魚也太多了吧。」

  他很是嫌惡的一咋舌,發出了打心底裡覺得厭煩的聲音。說完,轉頭問夜蛾正道,「二級在左右兩邊。夜蛾,確定真的不用我出手嗎?」

  「確定。」

  「OK。」五條悟聳了聳肩,說著,朝著正中間那幢樓邁開了步子,在經過深羽身邊的時候,忽然步子一停,一手拍在了她肩膀上。

  「喂~」

  「嗯?」深羽抬頭,就看到五條悟一揚墨鏡,輕佻的彎了彎嘴角,對她很可愛的眨了眨眼睛,然後說出了一點也不可愛的話。

  「小不點兒~別死了啊。」

  同時,他在抬頭的過程中,非常含義明確意有所指的看了夏油傑一眼,直到確認自己充分傳達了這一眼的情緒,才在對方又下降了起碼10度的視線裡施施然的走掉了。

  ——明明連對方真正介意的是什麼都沒弄明白,卻可以一腳准准的踩爆地雷,這必須是一種才能吧?!

  五條悟,不愧是你!深羽無語的看著他的背影,就聽到身後傳來了絕對零度的櫻井孝宏聲線。

  「深羽。」這次連表面的溫和都保持不住了。夏油傑眼睛一眯,大步越過了深羽身邊,看也不看她地開口,「我們也走吧。」

  ——所以說,不要擅自把我卷入啊!

  在硝子同情的眼神裡,深羽抽了抽嘴角。眼看夏油傑走向了左側那幢樓,她伸手從裙子口袋裡摸出一顆糖,單手剝開塞進嘴裡,向著右邊邁開了步子。

  然後一邊轉著口中的糖球,一邊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慢慢的揚起了微笑。

  ——不過,嗯,謝謝!有磕到!嘻嘻嘻!

  所以接下來,就讓她用這些糖分,好好活動一下吧!


第18章 17:【十七之咒】

  17:【十七之咒】

  以實力來分的話,深羽當然不止二級。她的【看取】可不受咒靈等級的限制,只要身上刺青空位足夠,即便是特級咒靈,也就是一眼的事情——她可是在《文野》的橫濱住了那麼多年,作為這個三次元裡大概是全日本負面情緒最濃烈的城市,怎麼可能沒遇到過特級呢。別說她了,甚爾、就連雙黑出任務的時候都碰到過。

  哪怕不算【看取】,她單用咒具祓(硬)除(懟)一級咒靈的經驗也很豐富,用咒術界的規則劃分,她顯然至少也是一級。

  但深羽的主業畢竟不是咒術師。神社本廳和咒術界高層也並不真是讓她來高專祓除咒靈的。對他們來說,她本人的安危才是頭等大事,不會讓她升到會「遇到危險」的等級。事實上,就連現在這個二級都是深羽自己爭取來的。咒術界高層原本只打算給她定個四級,壓根就沒准備放她去做任務。他們只是需要她進過高專,用高專所屬咒術師的身份,來制造「咒術界協同神社本廳貢獻人才」的「事實」。

  雖然看原作漫畫的時候,咒術界高層好像非常牛逼只手遮天的樣子——好吧,雖然他們現在事實上也挺牛逼的——但既然變成了三次元,那一切存在自然都要遵守客觀規律。以這個國家的結構而言,高層之上當然還有其他的高層。咒術界又不是《哈利波特》裡的巫師們,還做不到遺世獨立占地為王。就算在平安時代,那些咒術世家也還是和神社本廳的前身陰陽寮一樣,要服從於天.皇的調遣的。

  所以,在這個日本的現在,神社本廳,異能特務科,咒術界的官方上級都是內務省。咒術界這次半途插手,把她扒拉到高專,不過是聞風而動,想揩油摘桃子,從她成為大柱這件事中分潤到政治利益罷了——然後就被森先生順水推舟利用了個徹底。

  這就是森先生所說的水面下的一部分。他沒告訴她詳細,不過入學前,在內務省官僚和黑澤宏輝的陪同下,深羽分別和咒術界高層——也就是爛橘子們,以及神社本廳的高層見過面。多【看】兩眼,她也就知道個七七八八了。

  爛橘子這綽號就真的一點兒沒叫錯。

  更好笑的是,黑澤宏輝和神社本廳的人,甚至是內務省派來的官僚見她都不會遮掩。相比自己的內心或者秘密,他們更不希望她因為任何細節產生惡感影響到成為大柱的決心。甚至,他們還巴不得她能多【看】到他們的誠意,堅定成為大柱的信念。唯有爛橘子們,和她見面全程不僅隔著屏風還誇張的用上了咒力隔斷,別說【看取】了,她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對方來了幾個人。

  這到底是特麼做過多少虧心事才會有的反應?

  他們表面倒也很客氣,講話都捧著她。可就算撇去【看取】,她也是森先生親手帶大的前Port Mafia成員,那種浮於表面,覺得對面不過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女孩,隨便說點兒好聽的就能哄住她的語氣,他們不會真以為她聽不出來吧?

  也就是小五責任心太強人又太好,放在《文野》裡,敢這麼擋在森先生或者太宰治上面的人絕對活不過一集。

  啊,如果她去日上山的時候跟內務省說想把這群爛橘子也一起帶上,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同意?

  隨手劈掉一只三四級左右的小型咒靈,深羽忽然想到。隨後,她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你看,雖然他們不能裝箱,但是可以學《刺青之聲》裡當忌柱砍了砌牆啊。咒力和靈力區別不大,說不定多少也能加固一下結界呢?都是為了日本做貢獻,身居高位更要義不容辭嘛!

  嗯,決定了。要是來得及的話,到時候就找黑澤宏輝說說看。深羽覺得,衝著這次揩油摘桃子事件,他指不定會樂意試試?雖說可能性不大,且就算帶走了,下一批也不一定就是好橘子。更不一定因此就能改變「未來」。但試試又不要錢,能帶走一個是一個嘛。

  Yeah!不愧是我!真聰明!黑發的少女歡快的眯了眯眼。轉身,踩著積滿了灰塵地磚都坑坑窪窪了的樓道,向著另一處咒力濃郁的房間走去。

  不過……

  聽著自隔壁樓宇不時傳來的劇烈轟鳴,剛高興沒一會兒的深羽轉動了一下手中武.士刀的刀柄。抬頭看了眼天花板,又幽幽的嘆了口氣。

  雖然小五剛才說了雜魚很多,但這數量未免也太多了吧?這才到5層,還沒看到她要找的二級,三四級她都快砍了半打了。她可沒有自動索敵並把咒靈連著樓板一同轟殺或者放pokemon一齊清場的技能。這還有一半的樓層沒跑呢,該不會最後所有人等她一個吧?

  哇∼那也太遜了。

  *

  *

  *

  事實是,雖然實力已然超越了絕大多數現役咒術師,但單就移動速度和清場效率而言,深羽確實是同級生戰鬥組三人中最遜的那個。

  等夏油傑30分鐘後掃蕩完左側住宅樓走回車邊,五條悟早已完工。長手長腳的高個子DK戴著他那副可可愛愛的小圓墨鏡兩手插在口袋裡,一臉百無聊賴的哢嚓哢嚓咬著水果糖,看到夏油傑投過來的眼神,隨手把墨鏡往下一拉,勾起了嘴角。

  「怎麼?想吃?」

  「完全不。」夏油傑冷淡的回答,腳下一轉就向著家入硝子和夜蛾走了過去。身後傳來了某個白毛的輕佻聲音。

  「嘛~想吃也不會給你啦。」

  就特麼簡直沒事找事!

  好不容易在祓除咒靈時略微釋放了一下的怒意再次升騰而起,夏油傑一瞬間真的很有轉身給這個白毛一拳的衝動。好在他還記得班主任就在旁邊,壓下內心情緒,他直接無視了五條悟,對著硝子問:「深羽呢?」

  「還沒出來。」硝子搖了搖頭,倒也不擔心。雖然「教學環節」由於兩位男同學的不配合已經形同虛設,不過夜蛾正道也沒完全放棄努力,他一直帶著她在這兒看著,不時還給解說兩句。通過夜蛾正道的說明,硝子也算是理解了這兩位男生在同級別裡都多麼「例外」——深羽那才是正常行動速度。

  「那我去幫她一下吧?」夏油傑看向了夜蛾正道,「她用咒具的話,清理整棟樓還是太吃力了吧?」

  咒具也是分等級和種類的,如果是等級高並且事先灌輸了咒力的類型,那麼即便是普通人使用也能祓除咒靈——當然首先得他們看得到。但深羽那把被她叫「正宗」的武.士刀是本身沒有咒力,需要在使用時持續輸入的類型。之前少女也給他和硝子玩過。嚴格來說,那把刀並不太好用,雖然據深羽說它的理論上限非常高,如果持有者輸入的咒力足夠,就算是一級咒靈也能破防。但也不知道是設計缺陷還是故意的——深羽說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刀的原名和具體是哪兒來的,只是和家裡人整理倉庫時偶然發現的東西——那把刀的咒力轉化效果極差。用數字比喻的話,大概是輸入10的咒力,只能產生相當於徒手時的1的咒力的攻擊效果,剩下的9全部都加在刀的「鋒利」和「堅固」屬性上了。

  「你這還不如直接徒手啊。」當時,試了一下就放棄了的硝子很嫌棄的把刀丟回給了深羽。而後者只是笑眯眯的接過,「對我來說沒差啦。而且你不覺得武.士刀JK很帥嗎?」

  與其說帥,不說是反差萌。平心而論,視覺效果確實挺棒。夏油傑想。但如果深羽那幢樓裡的三四級咒靈數量和他剛才祓除掉的差不多的話,他真有點擔心她會不會還沒碰到目標的二級咒靈就要被榨干了。

  ——而且,至少比在這裡遭受某個白毛的荼毒好吧。

  他想著,也不等夜蛾的回答,就准備轉身。然而,某個白毛卻在此時開口了。

  「不需要哦。」哢嚓哢嚓的咬碎嘴裡的糖球,五條悟從墨鏡的邊緣看向右側的大樓,「雖然對我來說不堪一擊,不過小不點兒還沒有弱到要你們幫忙的地步。」

  「什麼意思?」夏油傑皺眉。

  「字面上的意思。」五條咽下了口中的糖,轉身看著夏油傑,嘴角一彎,「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咒具嘛。不過小不點兒是不會被那把刀榨干的。不如說,那把刀只有在小不點兒手中才有意義。雖然術式一言難盡了點兒,但是單要說咒力的量的話,那家伙是我至今為止見過最多的。」

  他難得說那麼長一段話,內容更是完全出乎了眾人的意料。別說夏油傑和家入硝子了,就連夜蛾正道都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悟,這可不是在開玩笑。」從五條悟嘴裡說出的「最多」是什麼概念?夜蛾正道遠比兩個學生更清楚。

  似乎就等著他們露出這幅表情呢。五條悟笑得更歡了,「不是開玩笑哦。」

  「比你都多嗎?」

  五條悟嗤笑了一聲,「我說了,是『最多』啊。」說著,他伸出一只手,往夜蛾正道他們的方向畫了個圈,「你們三個,再加上我,甚至都到不了她的一半——啊,不對,不能用『最多』,應該是『深不見底』才對。」

  「如果不是六眼確認了她的確是血肉之軀的話,我都要懷疑那家伙到底是不是人類了。」他非常開心的說道。

  如果深羽在此,大概會驚嘆於五條悟的歪打正著。她是夜泉子,所謂夜泉子,是「生者與死者所生的孩子」。她是深紅媽媽和去世的親哥哥雛咲真冬跨越生死犯下禁忌所生。為了生下她,雛咲深紅付出了一半的壽命作為代價。因此才選擇在她三歲的時候離家出走,去了日上山成為了永久花。永久花可以舉行名為幽婚的儀式。幽婚即是冥婚,成為永久花的巫女通過這種方式締結婚約,將新郎的靈魂招入柩籠之中陪伴自己,以延長作為人柱的「壽命」。雛咲深紅正是想借此儀式與最愛之人重逢,並共同度過盡可能多的時光。

  她是夜泉子的事和日上山巫女的其他詳細一樣,也是神社本廳的重點保密內容。夜泉子的特殊體質讓她天生具有極其強大的靈力——放在這個世界也基本就等於咒力了。神社本廳對她的分外看中很大一部分也是源於這點。除非再出現一個夜泉子,不然深羽就是他們能找到的最強大的巫女了。

  所以她才會用「正宗」刀用得特別歡。對藍條永動機的深羽來說,輸入10的咒力還是100的咒力甚至是1000的咒力,幾乎沒有區別。

  但兩個同級生加上班主任之前可不知道這一點。毫無准備被劇透了的三個人都被五條悟那句「深不見底」震住了。那表情讓丟下爆彈的罪魁禍首再次咧開了嘴角,從制服口袋裡又摸出顆糖丟進嘴裡。

  ——嗯,小不點兒買糖的品味還是可以的,這個葡萄味也不賴。

  這家伙……家入硝子突然發現,五條悟其實並沒有看上去的那麼不屑雛咲深羽。說到少女的咒力時,他的神態和發言中甚至還有一絲隱隱的,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維護和炫耀意味。

  然而,正當她這麼想著的時候,五條悟輕佻的聳了聳肩,又補上了一句:「嘛~雖然就算這樣,小不點兒也不可能贏得了我就是了。」

  那個術式,對人完全是雜魚級別啊。他抬頭,看著深羽所在的樓宇感嘆。

  ——更正,這家伙的性格,比單純的不屑還糟糕啊。

  不過五條悟這麼說,家入硝子倒是放下了心來,用夜蛾正道的話來說,至少在對於術式和咒力的觀察評估上,五條悟——或者說他的六眼是專業的。

  然而,就在她這麼想著的瞬間,右側住宅樓中陡然爆發出一股強烈的咒力,同時,傳來了少女高亢的尖叫。

  「呀————!」

  樓下的四人同時抬頭,五條悟摘下墨鏡眸色一冷:「搞什麼?喂,這可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這個咒力程度,根本就不是二級吧?一級,至少也是准一。剛才還沒有,突然哪兒冒出來的?

  ——嘖!那家伙現在還是二級咒術師吧?對付得了一級嗎?

  弱者就是麻煩。他眉頭一皺,拔腿就向住宅樓入口跑去。夜蛾正道緊隨其後,夏油傑愣了一下也衝了上去。只留下家入硝子站在原地,緊張的繃緊了背脊。

  然而還不等三個人衝入大樓,「轟」的一聲巨響,一只至少四米高的「肉球」甩動著十多條「手臂」從住宅樓接近頂層的位置衝了出來。它直接撞碎了外牆,似乎是想向著對側的樓宇「躍」過去。一時間磚石與碎玻璃像被從內部爆破了一般噴濺而出砸向地面。

  夏油傑飛快召喚出咒靈擋住筆直墜下的混凝土塊和玻璃渣,正要讓它前往攔截,卻聽到半空中傳來了混在在咒靈的狂亂嚎叫裡的大笑。

  「哈哈哈哈!呀哈哈哈哈!不!可!以!——」

  黑發的少年猛然抬頭,瞳孔瞬間因驚訝而爆縮。他的視網膜上倒映出了深羽的身影。衝出住宅樓的並不只是咒靈,相比咒靈的體積更顯嬌小的少女此刻正單膝跪在「肉球」咒靈的「頭頂」上。張揚的笑聲中,猶如電影中的慢鏡頭一般,他清晰的看到少女雙手握著刀柄,狂笑著,狠狠的將武.士刀筆直插下!

  「——逃!走!啊!」

  話音落下的瞬間,磅礡的咒力自刀身上噴湧而出,貫穿了咒靈並直擊地面。「轟」的一聲巨響,方才「躍」到一半的咒靈發出了刺耳的哀嚎,筆直下墜,重重砸在了人工池中心的廣場空地上,不動彈了。

  被擊飛的磚石殘骸濺落而下,原本打算前往救援的三人同時停下了腳步,看著黑發少女拔出武.士刀,甩掉刀身上的「血」,輕快靈巧的從咒靈身上跳了下來。她臉上還帶著沒有褪去的笑意,整個人簡直前所未有的精神。不過看到他們——主要是五條悟和夏油傑——的時候,她「啊」了一聲,睜大了眼睛,特別誇張的嘴角一垮,「什麼嘛,果然是我最慢嗎?」

  說著,她又高興了起來,對著夏油傑招了招手,再指了指咒靈,用問要不要順便來一杯咖啡似的語調非常自然輕快問道:「夏油!這個還沒死透,你要嗎?」

  看著身材嬌小容貌精致的同級生那活潑明朗的燦爛笑容,夏油傑神色復雜的點了點頭,「……啊,謝謝,要的吧……」


第19章 18:【十八之咒】

  18:【十八之咒】

  哎呀呀~果然嬌小可愛Caster秒變魔性狂笑Berserker什麼的還是太刺激了一點嗎?

  深羽笑眯眯的看著夏油傑走向廣場中央奄奄一息的一級咒靈,內心歉意的吐了吐舌頭。別看他臉上挺冷靜,其實內心可復雜了,和她擦肩而過時,深羽就算不【看】都能感受到他心中那濃濃的虛無感。

  化為文字的話,大概就是「我是誰我在哪兒雖然同班同學實力強是好事但是那是什麼魔性戰鬥狂笑聲跟臉比也太違和了吧」。因為衝擊太強,他連之前正生著的氣都忘了。

  這讓黑發的少女心裡的小惡魔再次做了個鬼臉——沒辦法,就算在自家本命面前,她也不打算掩飾自己的性格。她確實就是個打high了很容易上頭的哈哈魔嘛。

  不過,沒想到這個時候的夏夏這麼可愛。啊,也不奇怪,到底是正常家庭長大的15歲男孩子,對異性抱著比較美好的憧憬才是常態吧?比如女孩子都是香香軟軟嗲嗲的什麼的。特別是夏夏這種一看就很受歡迎的類型,談過幾次戀愛都是被倒追,從不用為女孩子的心思發愁的男生,就更容易產生這樣的錯覺了。

  畢竟這個年紀的校草們都還不知道,在自己面前輕聲細語的溫柔可愛小仙女裡,也有一部分同時存在著在網上和對家互噴300回合或者對著本命的新圖shsh又或者聊天群裡各種F1賽車的一面啊。

  ——女性,可是非常千變萬化的了不起生物哦!

  深羽搖了搖不存在的尾巴,朝著等在池邊的五條悟和夜蛾正道走了過去——夏夏收服咒靈什麼的,當然不能隨便圍觀。

  然後剛走到池邊,一只手就拽住了她的後領。

  「誒?」深羽茫然的抬頭,就看到五條悟堪稱猙獰的嘴角一勾,另一只手「啪」的按在了她頭上。

  「kya——!」

  早被中原中也揉出了經驗的深羽頓時尖叫了起來,果然下一秒她的腦袋就被一陣狂擼!和中原中也相比,五條悟的動作要粗魯多了,她整個腦袋都被某白毛DK揉搓得左右亂晃,人都要暈了。深羽頓時瘋狂掙扎了起來,「救命啊!要掉了!腦袋要掉下來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大概是她的掙扎太過有趣,罪魁禍首爆笑了起來。五條悟覺得自己很久沒有笑得這麼爽快了。直到把深羽的一頭黑發搓成了鳥窩,他才寬宏大量的放了手。看到深羽立刻警惕的竄出三米,一臉的憤怒的瞪著他一邊拼命理毛,整張臉都鼓成了生氣的小熊,他又一個沒忍住,再次噗哈一聲笑了出來。

  呀~有趣!太有趣了!剛才那個清樓速度比他預想的快了許多的家伙也是——明明自己手上也只有二級的手牌而已,卻還敢和所操控的咒靈分開行動。現在這個小東西也是。

  「你這家伙。」 沒有墨鏡遮掩的冰藍色眼睛居高臨下的看著少女,如同冰川驟融,晶瑩剔透的華美色彩中滲出了貨真價實的興味與愉悅。「這不是瘋得很好嘛!」

  不用術式也挺能干的嘛!比他預想的強多了啊!

  這一瞬間,深羽差點兒恍惚的以為自己看到了上輩子的五條老師。啊……不行不行!她趕緊低頭,再抬起來的時候,眼神裡已經寫滿了戒備。「快離我遠點兒!我現在超生氣的!不要以為誇兩句就可以讓我原諒你!」

  「哈?」五條悟一揚眉,「我擼你不是想擼就擼?還要你個小不點兒原諒?」

  「小不點兒是什麼啊?好好叫人名字啊!」第二次了!深羽頓時炸毛,嗷嗷叫著就要衝上去和他拼了,然後再次毫無懸念的被無下限擋住。

  「才不要~」大概是為了表達不屑,五條悟一邊維持術式任由深羽撲騰,一邊轉頭去看夏油傑。正好見他背對著他們,將咒靈壓縮成了小圓球的畫面。

  哇~然後,這家伙要把這玩意兒吞下去嗎?五條悟挑眉,雖然早知道了,但親眼看著還真是……

  字典裡根本不存在「體貼」之類詞彙的五條大少爺一吐舌頭,一句非常率直的感想脫口而出。

  「有點惡心誒。」

  「!?」

  深羽頓時停下了動作,一臉不可置信的仰頭。第一反應就是「你特麼何德何能有夏油傑做摯友?!」不是,就算是本命她也要說,這人上輩子是雷神吧?!踩雷特麼的要不要這麼准?!

  五條悟這句話絲毫沒有壓音量,夏夏絕對聽到了啊!

  嗚哇!饒是她都不知道此刻要怎麼插科打諢了。深羽頭皮一麻,干脆只當自己沒聽見,猛地一轉身,對著夏油傑僵了一下之後迅速把咒靈球塞進口袋裡的背影,特別開(做)朗(作)的拔高了音量。

  「夏油!好了的話我們就——」

  「走」字還沒有出口,深羽看著轉身的夏油傑,臉色驟然變了。

  *

  *

  *

  少女的神情一僵,黑瞳中陡然流露出了露骨的驚訝與意外。明明相隔十多米,夏油傑卻覺得自己很清晰的看到了她所有細微的表情。如同電影中超慢速鏡頭的特寫畫面,他看到深羽的瞳孔迅速擴大,她張開了嘴唇,飛快的轉頭去看五條悟。五條悟則睜圓了眼睛,冰藍色的蒼天之瞳冷冽到了極致,磅礡的咒力洶湧彙聚於他的指尖。甚至連夜蛾正道都猛然變了神色,抬腿作勢要向他奔來,大聲喊著什麼。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轉身的瞬間,身後水池裡轟然升起的龐然大物。

  夏油傑並看不到那「東西」的全貌,然而被掀起的,如雨幕般的黑水與炸裂開來四散飛出的步道橋殘骸足以讓他在瞬間判斷出這東西的大小。如果這還不夠的話,那從身後籠罩下壓過來的,極為強烈沉重、冰冷至極的咒力就足以說明問題了。

  一只不存在於報告中的,能夠隱藏咒力,甚至沒被六眼發現的咒靈!

  更糟糕的是,和身後的「東西」比起來,無論是之前被自己祓除的二級咒靈還是剛才被深羽打下來的一級咒靈,都不過是虛張聲勢的玩具。

  是衝著他來的,有預謀的伏擊——這就是,特級嗎?夏油傑幾乎是憑本能在瞬間理解了這一點。但他意外的沒有感受到任何恐懼。即便此刻手上沒有任何足以抗衡的底牌,他的極限速度也不可能在被打中前跑出攻擊範圍,夏油傑依舊很冷靜的思考到著對策——在場的沒有弱者,深羽的實力比他們想得都強,五條更是被稱為天才的存在,還有硝子,只要不被一擊致命,就有翻盤的可能。

  而就仿佛此時時間才驟然開始流動一般,電光火石之間,他聽到深羽發出了一聲尖叫。

  「悟!」

  如同發令木倉響,五條悟手中的咒力猛然爆發。一股強烈的吸引力將夏油傑一把攫住,飛速拽向池邊,被衝上來的夜蛾迅速接住拉向身後。同時,他放出的咒靈代替他被巨大的觸手尖端猛地刺穿。一路貫通的巨大的力道將人工湖中的步道橋直接拍斷,一直垮塌到岸邊。

  至此,硝子的大喊才闖入他的耳中。

  「夏油!」

  這還是夏油傑第一次聽到家入硝子發出這樣拔高到破了音的聲音。

  但他顧不得這些了。夏油傑猛地轉身,就聽到深羽喊道:「讓我來!」

  話音剛落,五條悟一把抓住深羽的手臂將她高高拋了起來。身材嬌小的少女借著助力縱躍而上,劃過一條險峻的拋物線,至最高點時宛如雨燕般陡然一個翻身,擴散到極致的瞳孔中終於映照出了她要找的東西。

  那是一只猶如攤平的章魚般的異形,它的身軀幾乎覆蓋了大半個人工池。方才破水而出的是它兩條粗大的觸手和連接著觸手的一部□□體——就如同真正的章魚觸手間的外套膜。和原作裡活躍登場的特級咒靈們不同,眼前的這一只【看上去】不具備高等智慧。也因此,它的力量運用非常粗糙而原始,卻因為大得過分的體積,咒力與蠻力都相當驚人。

  這種的並不就比有人型的好對付。龐大的體型便於隱藏要害,更會讓攻擊分散。至少現在,這並非是適合他們的目標。所以此時最正確的方法是馬上脫離戰線,但是……

  ——為什麼要逃呢?

  居高臨下的視角終於讓深羽看到了疑似特級咒靈藏在水面下的「正面」,死死盯著四只比目魚似的渾濁巨眼,正在墜落的少女用幾近瘋狂的神態高高的揚起了嘴角。

  「【看到】你了!」

  「——!!!!」

  原本絲毫沒有把襲來的「小飛蟲」放在眼裡的咒靈陡然一僵,四只巨眼瞬間轉向少女的方向。於此同時,岸邊的所有人都看到整個人工池中的黑水如同沸騰了一般劇烈翻滾了起來,巨大的咒靈向內猛一收縮,然後陡然爆裂。

  「轟!」

  屬於咒靈的咒力衝天而起,甚至帶起了劇烈的氣旋,掀開水幕直衝向上,狂亂的湧入少女體內,讓她的身形都在半空中停滯了一瞬。下一刻,深羽臉色煞白。

  這個感覺——!不用「疑似」了,這玩意兒絕對就是特級!

  隨著咒力的湧入,深羽背後痛得像整張皮都被人撕了下來。就像是有人撬開她的頭蓋骨再澆上了滾油,太過強烈的痛覺衝撞著她的承受闕值,被強行塞入的負面感情則死死攫住了心髒。至少兩秒,深羽完全沒有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眼前的一切都被扭曲成了極彩色的螺旋。

  全身力氣瞬間抽離,半空中的少女像被折斷了翅膀的飛鳥一樣身形一挫,筆直墜落了下來。

  然後一下子被什麼東西一裹一卷,又咕嚕嘟的再被「吐了」出來,落進了一個堅實有力的懷抱裡。

  「哈、哈……」

  深羽下意識的抓住了近前的物體,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連眨了好幾下眼睛,才辨認出了近在咫尺的藍與白。把她連帶夏油傑放出接應的咒靈一並拽了過來的五條悟低頭,就看到被他打橫抱著的深羽目光像沒有焦距似的茫然了一瞬,然後忽然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咳咳咳!」她像是要把全身力氣都笑出來一樣,一邊笑一邊喘一邊咳,額上都是汗水,胸口劇烈起伏,抓著他前襟的手把制服都攥皺了。

  「哈……哈,啊哈哈哈哈!看、看到沒有!一擊……哈、必殺!哈、我特麼!超棒啊!哈……」

  大概是因為笑得太過用力,少女的兩頰上一片亢奮的潮紅。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整個人抖個不停,幅度特別大,簡直像只被釣上岸的超精神的魚。五條悟趕緊穩了穩手臂,一邊隨口應聲:「嗨嗨~超棒超棒~」

  然而語氣雖放得平淡,他嘴角的弧度和冰藍色的眼睛明亮的光彩都顯示著興奮驚喜的心情。可深羽還不滿意。

  黑發少女大聲抗議:「認真誇啊!」

  「哈?」

  大步走過來的夏油傑聽到這精神得過分的對話,緩緩吐出了一口氣。這聲音讓深羽頓時將目光轉向了他的方向。濕潤的黑眸像蒙上了霧氣的黑曜石,夏油傑下意識的腳下一頓,伸出手,掌心輕輕落在了深羽的發上。

  「很厲害。」他頓了頓,「真的很厲害啊,深羽。」

  深羽怔了怔,頭上的溫度與重量就不見了。接著,她聽到家入硝子跑了過來,夜蛾在說著什麼,夏油傑收回重傷的咒靈,然後和五條悟爭了起來,讓白毛DK快點把她放下來。

  ——啊,這可不行。她現在根本感覺不到自己的腿在哪裡。

  黑發的少女忽然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這動作讓夏油傑和五條悟停下了對話。兩人低頭,就見深羽仰著臉,霧蒙蒙的大眼睛很慢很慢的眨了眨,一臉濃濃的倦意。

  夏油傑下意識的放低了聲音:「困了?」

  「嗯。」少女軟綿綿的看著他,發出了一個朦朦朧朧的單音。一點兒沒有了剛才亢奮的樣子了。

  「哈?」五條悟睜大了眼睛,表情不可思議極了。「不是?這麼快的嗎?剛才還瘋成那樣,要不要這麼突然?」

  夏油傑倒不奇怪。大約是這幾周深羽給他留下的印像,太過亢奮體力耗盡之後啪嗒斷電這種幼兒反應,放在她身上他還就真的一點兒不意外。不如說正因為之前瘋了個徹底,此刻困困的她才會看上去又軟又乖吧?眼看少女頭一歪就要這麼睡過去了。他干脆伸出手,在五條悟反應之前,把她抱了過來。

  「喂!」

  「噓!」像抱小孩子一樣調整了一下位置,讓深羽把頭靠在了他肩上。夏油傑瞥了五條悟一眼,轉身,對著家入硝子抬了抬下巴。

  「硝子,走了。」

  家入硝子轉頭去看班主任,不遠處還在講電話的夜蛾正道做了個「你們先去」的手勢。她於是回了一句「OK」,朝著車子走了過去。

  五條悟看著三人的背影,停了片刻,抽出墨鏡戴上,也跟了上去。他人高腿長,幾步縮短了距離。走到夏油傑身後,正好聽到趴在夏油肩膀上深羽喃喃了一句。

  「……想吃、拉面……」

  「好哦,回去就吃。」夏油傑答道,順手拍了拍她的背。

  「嗯……」她於是就高興了,發出了又軟又甜,像棉花糖一樣嬌氣的鼻音,臉頰在他肩上蹭了蹭。

  從五條悟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深羽舒展開來的眉眼和微彎的嘴角。那是全心信賴的姿態。白發的少年想到了他們剛才的配合。沒有彩排沒有交流,卻順利得不可思議。

  這就是,「同學」嗎?

  他鏡片後冰藍色的眸子眨了眨,忽然笑了起來。手指探進口袋摸了顆糖,剝開糖紙塞進嘴裡,快走幾步,一手重重的拍在夏油的手上。

  「傑。剛才的事情,不用謝我哦!」他說著,目不斜視的擦過他走向前方,特別帥氣的揮了揮手。

  而被他越過身側的夏油傑停下了腳步,一手抱著深羽,一手青筋暴起的攥緊了手中的糖紙。

  ——這家伙!


第20章 19:【十九之咒】

  19:【十九之咒】

  迷迷糊糊之間聞到了食物的香味。濃濃的骨湯,熱騰騰的蒸氣。撲鼻的鹹香裡,紅味噌鮮明的存在感像小鉤子似的,引誘著味蕾。

  啊……好好聞……

  「……羽……沒事?」

  「我……當然……不……」

  還有隱隱的話音。

  「怎麼可能……」

  「哈?你……知道……」

  溫暖的黑暗像水流一樣退去,意識開始上浮,然而隨著感官重啟,劇痛也驟然鮮明。背後傳來的強烈痛楚瞬間占領了思維,深羽只覺得自己的大腦像被DDS攻擊了一樣癱瘓了好幾秒。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嘴裡已經嘗到了血腥味兒。

  啊……她一邊看著自己寢室那熟悉的天花板,一邊動了動舌頭。是牙齒咬得太緊,牙齦出血了。

  這種睜眼就被自己的術式副作用糊一臉的感覺實在太過刺激。很好,這下她完全清醒了。

  不管怎麼說,沒有發出慘叫就好。思維重新上線,她已經判斷出了聲音和香味兒的來源——她寢室的門開了一條縫,走廊的燈光正從外面透進來。

  不是,三個人在女生寢室的走廊上吃拉面,你們這麼牛的嗎?誰點的紅味噌啊?

  拉上了窗簾光線黯淡的室內,躺在床上的少女眼中暈開了無聲的笑意。但很快,隨著門外傳來哧溜哧溜的吸面聲,她又誇張的垮下了嘴角。

  可惡!她也好想吃啊!痛得完全動不了什麼的,真是太討厭了!

  不過並不後悔。

  深羽在腦中復盤。那個瞬間,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如果那真是特級咒靈的話,她必須搶到先手,絕對不能正面對抗,特別是不能讓它用出術式或者領域來——這可是她在橫濱多年積累的經驗。好在開學之前,她被森先生放了巨長的假期刺青幾乎全部褪光,當時更是只剩下了肩頸處的一小塊了。一只特級咒靈,還不足以讓她「破戒」。

  所以她就做了。雖然代價大是大了點兒,但結果證明,她的選擇完全不虧——那特麼還就真是一只特級咒靈。

  但她自己覺得不虧,不代表這事兒就能這麼算了。原本的一二二的任務變成了特一一,這已經不是能用「不好意思我們的事先觀察出現了偏差情報錯誤」之類的理由糊弄過去的了。就算她是運氣不好抽中了一只術式特別猥瑣的——那個「肉球」一開始真的只是個普通的二級到准一左右的咒靈,同層還有一堆散亂在樓道各處的三四級。她本來以為是小精英帶一群雜兵,誰知道打著打著它們居然合體升級了!深羽還記得自己當時內心吐槽,難道這玩意兒是掉了樂高積木的人們的詛咒?

  ——可明顯有智力會偷襲,還「六眼都觀測不到」的特級咒靈什麼的,也太露骨了。

  他們加上夜蛾,就是兩個一級咒術師兩個二級咒術師。硝子並不能算進戰鬥序列中,單純以級數來論的話,特一一可是正正好好壓在他們上面——在這種配置下二級咒靈甚至都不配擁有姓名。

  當然,以未來最強控比的潛力,就算沒有她。他們爆發一下小宇宙爆應該也是能搞定那只章魚的——原著裡虎子和東堂不也能暴打花御嘛。虎子和野薔薇還干掉了咒胎九相圖的兩兄弟呢。但是別人可不像她有「劇情」參考。那可是在他們每個人都清繳了一棟樓之後的突然襲擊。當時那個情況,放任何其他一二級咒術師,估計都只能悲慘翻車。

  更何況,那還是個3米深的人工池。這天時地利人和全湊上了,可別跟她說,都是「巧合」哦?

  少女黑曜石色的瞳中閃爍著冷光。

  而想到了這一點的當然不止她。門外傳來了筷子和勺子與碗盤碰撞的聲音,夾雜著三人的對話。

  「啊~不過我真的再也不想碰到這種事情了。明明什麼也沒干,就莫名其妙的累啊。」

  這是硝子。

  「誒?做不到的啦~~」這是拖長了調子的五條。

  「啊?」女聲不爽的拔高了。

  「哇!好可怕的表情~~」五條輕佻誇張的叫了一聲,又不知道為什麼笑了起來。被夏油傑訓了句小聲點——說起來感覺這三個人的關系忽然變好了?——才停下了笑聲,解釋道。

  「咒術師的任務是基於窗的報告和輔助監督的確認。前者就不說了,後者中大部分也是天賦或能力不夠成為咒術師的人。再加上報告者首先要保證自己的生還——這些人真正近距離接觸咒靈的話肯定死了也就無所謂報告了啊。所以情報有誤差是常有的事。啊,不過今天這種不多哦。大部分都是說說是一級,跑過去一看根本就是垃圾雜魚的情況。」他說著,停了一會兒,聽聲音像是喝了口飲料,「花了幾個小時趕到任務地點,一揭蓋子——什麼嘛!這玩意兒不是誰來都一樣嘛!啊~~真的是耍人誒!」

  「不知道為什麼……」硝子的聲音朝著另外一個方向,「雖然他說的挺有道理,但是我卻一點兒也不同情呢。」

  「嗯。我理解。」這次是夏油的聲音,「人品問題吧。」

  「哈?!想打架嗎你?!」

  這對話也太可愛了!深羽差點兒笑出聲。不過,很快,她的笑意就淡了下去。

  「但是今天不一樣。」五條的聲音也失去了方才的溫度,「『會隱藏咒力』、『六眼觀測不到』的咒靈。呵~那群老不死……」

  「什麼意思?」夏油傑的聲音一凝。

  「字面上的意思。今天的咒靈八成是衝我來的。你們算是被我牽連。『打破了咒術界平衡』,嘖,爛橘子做事還真是一如既往的難看啊。」

  「爛橘子?」

  「嗯。咒術界的上層,全都是爛掉的橘子似的蠢貨。只知道血脈的蠢貨。只知道傳統的蠢貨。自私自利的蠢貨。單純的蠢貨。連自己是蠢貨都不知道的蠢貨。膽子小得要死,只知道保命的蠢貨。」五條悟像是念繞口令一樣劈裡啪啦了一長串。深羽都可以想見硝子和夏油傑——特別是後者的表情了。

  對於一般家庭出生的夏夏來說,這應該是很顛覆的發言吧。大概,就跟剛考上了警校的熱血少年被告知其實警視廳上層全員屍位素餐徇私枉法一樣?深羽不知道原作裡夏油傑有沒有理解到這件事。但是很遺憾,至少在這裡,根據她的親身體驗,這確實是真的。

  「看不起非咒術師家庭出身的咒術師,不承認優秀的女性咒術師。不願意相信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別人可以做到,不去考慮怎麼提高自己的實力,天真的想著只要把實力高於自己的人踹下去就好了。明明自己腦子裡一片空空還把別人當傻子……啊啊~~他們做的蠢事簡直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這麼糟糕的嗎?」硝子的聲音帶上了一點遲疑。

  「嗯。超糟糕。啊,不過你沒事。你有反轉術式,沒人敢動你。」

  「那你為什麼還要當咒術師?」問的是夏油傑。

  「嗯?」純粹的疑惑的聲音,然後是非常理所當然的回答。「因為我是五條悟啊。」

  「這是什麼理由啊?」

  「就是這樣的理由啊。」五條悟很隨意的說,「傑呢?你為什麼當咒術師?」

  「為了……」少年的聲音頓了一下,「……保護弱者。」

  「哈?」「你認真的嗎?」——這一次,硝子和五條的聲音完美的重疊在了一起。

  「無所謂認真不認真吧。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強者保護弱者,咒術師保護非咒術師,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吧。」

  「夏油……」這次硝子比剛才遲疑得還嚴重,「我就姑且一問……你是超級英雄粉絲?」

  「不是啦!」夏油傑明顯被噎了一下,大聲反駁。

  幾秒的沉默,之後傳來了復數的哧溜哧溜的吸面聲。

  這迷之尷尬的氣氛讓深羽憋笑憋得全身都在抖——怎麼說呢。她也知道夏夏說得超級認真。但同時,她也非常理解這種類似於「大家都在閑聊八卦的時候你突然說起了做人的道理」的冷場效果。對於正處於青春期正中的15歲來說,這確實是很難接的話題。在關系沒有好到可以推心置腹的時候,無論贊成反駁還是一笑而過好像都不太對。

  但是……

  她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慢慢的伸出手,擦掉了滲出眼眶的液體。

  能聽到夏夏說這句話。真的……好開心啊……

  而就在這時,傳來了碗盤的響動和硝子的聲音。「我去看看深羽」。說著,她像是為了擺脫略顯尷尬的氣氛似的,動作又輕又快的推開了門。

  然後非常精准的,對上了深羽的視線。

  一時間,兩個女生大眼瞪小眼。深羽一臉無辜布靈布靈的眨了眨眼睛。硝子則在片刻沉默後伸手按開了牆上的開關。

  「啪!」的一聲,室內大放光明。家入硝子走到深羽床頭,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無奈又好笑的開口。

  「什麼嘛,你醒了就說啊。」

  「嗯?醒了?」門口閃出一抹白。五條悟坦然自若的走了進來,一手還端著面碗,仿佛這不是同班女生的宿舍,而是自家的客廳。

  這神態讓硝子頓時柳眉一豎,「誰准你進來的啊?」

  「無所謂吧?反正要讓我看的啊。」他說著,隨手把碗筷往門邊的櫥上一擱,走到深羽床邊,一手拉下了墨鏡。冰藍色的蒼天之瞳認真的打量了深羽幾眼,「嗯。沒事。咒力循環很正常,術式也沒有變化。剛才犯困大概是術式發動後的反動?反正現在我看不出問題。」

  念在他做的是正事,硝子沒有再說什麼。此時,門外傳來了夏油傑的聲音。

  他很有禮貌的敲了敲門框,「深羽,我可以進來嗎?」

  深羽又想笑了。她吸了口氣,提高了音量:「可以的~請進!」

  寢室裡於是又多了一個人。和硝子與五條悟不同,夏油傑一進來就被室內的布置驚了一下——夜蛾老師可不會允許他們進女生宿舍,把睡著了的女孩子搬回寢室的是他的咒骸,夏油傑還是第一次看到深羽的房間。

  怎麼說呢,除了沒有手辦收藏櫃之外,這就是那種綜藝節目裡會出現的典型的「OTAKU的房間」吧。夏油傑的視線在填滿了一整面貼牆書櫃的漫畫動畫雜志輕小說和邊上移動機櫃中的各種游戲主機上掃過,然後停留在了深羽床頭牆上的海報上。微微一愣,他條件反射的轉身看了一眼身邊的同學,再回頭看深羽時,臉上就浮現出了了然的表情。

  「啊……難怪你把自己的刀叫正宗啊。」

  硝子和五條悟順著他的話看去,前者也「哦」了一聲。

  「誒~~」五條悟則很感興趣的拖長了調子讀著海報上的標題,「Final Fantasy VII……Advent Children?這誰?」

  「薩菲羅斯吧?」夏油傑給五條悟解釋,隨即看向了深羽,「《最終幻想7》的最終BOSS。武器就是把叫正宗的武.士刀。這個應該是那個電影版的海報——不是還沒上映嗎?」

  ——原來你喜歡這個配色。這麼說來但丁也是啊。

  「啊……這個是去年威尼斯電影節的先行版……」

  深羽回答,內心懵逼的【看著】夏油傑腦海中浮出的句子,發現自己居然無法反駁。雖然色號差得還挺多,但是薩爺和但丁確實也能算藍白配……

  ——不過,現在是研究我的審美的時候?

  「嘛~沒我帥。」

  ——還有你!五條悟!不要再說引戰發言了啊!

  啊!說到引戰發言!

  深羽吸了口氣,「夏油,我剛才就想問了,你臉上怎麼回事?」

  「啊。」夏油傑動作一頓,伸手摸上了自己的額角——很好,深羽了了。不過哪怕知道少女看得出來,硝子還是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這兩個家伙,在你睡著的時候打架被夜蛾老師逮住了。」

  確切的說,是回到學校後老師一走五條悟再次嘴欠——當然本人毫無自覺。憋了一天的夏油傑終於忍無可忍的反唇相譏。因為無人阻止,戰況迅速升級為約架。五條悟率先火上澆油表示學校裡不准用術式這個規矩真是幫你大忙了。不然用無限也太欺負你,用蒼萬一不小心祓除了你那僅有的一點兒手牌,你豈不是要哭?隨即就被青筋暴起的夏油傑抓住話柄定下了兩人都不用術式的約定。於是這兩人都特別殘忍的枉顧了「打人不打臉」的格言恨不得把對方揍破相拳頭逮住機會就往對方臉上招呼。而五條悟在落入下風躲不開夏油傑當面一拳時本能的開了無限因為犯規落敗。隨後趕來的夜蛾正道正好目擊了鬥毆尾聲,暴怒的老師施展了以暴制暴大法給了他們腦袋上一人一下,並不准他們去找家入硝子治療。

  然後,等硝子掐著飯點兒去找男生寢室找夏油傑問晚上是不是真的吃拉面,吃的話要准備一起叫外賣了的時候,夏油傑身後就跟出了一只突然變得會說人話了的身高腿長的白毛。

  家入硝子表示完全不能理解你們男生的交友邏輯。

  雖然深羽其實也不太理解。不過,嗯,很好,這就很五夏五。

  但是……

  「你們打架居然不叫我?」她深吸了一口氣,整張臉都鼓成了小熊,「我們明明約好的!」

  先約架的明明是她!

  「怎麼叫?把你從床上拽下來嗎?」不等兩個DK回答,硝子就伸手在深羽氣鼓鼓的臉上戳了一下,「省省吧你!有力氣不如先下來吃飯。」

  「對啊。」夏油傑也立刻轉移了話題,「深羽,你也餓了吧。我們也給你叫了拉面哦。再不吃就要漲掉了。」

  ——嘖,不就是在我睡著的時候五條悟已經打電話叫人買PS2和《鬼泣3》了你們還約好一起玩嘛!過河拆橋!

  深羽瞪他。「我那是為了游戲嗎?我那是為了讓你們收回問題發言!」2次了!你們已經引戰2次了!我的小本本上都給你們記著呢!

  夏油傑很好脾氣的笑了笑。倒是五條悟不耐煩了,「我說,你要躺到什麼時候啊?」說著,伸手就要去撈她。

  這動作把夏油傑和硝子都嚇了一跳,深羽可是只穿了睡衣——衣服還是硝子幫她換的,薄薄一件真絲吊帶睡裙。這也是他們都任由少女躺在床上被子拉到下巴,只站在床邊稍遠和她說話,誰也沒讓她起來的原因。

  ——這家伙,完全沒有社交距離的概念吧?!

  「悟!」夏油傑一把抓住了五條悟的手,硝子立刻擋在了深羽的床前。被阻止了的白毛DK一臉莫名其妙。深羽眨了眨眼睛,伸手拽住硝子的衣擺拉了拉。

  硝子回頭。深羽示意她湊過來,然後小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啊……」硝子立刻了然。她一轉身,提高了音量。

  「好了!探病時間結束!男生給我出去——五條,記得把碗帶走啊!」

  「啊?」五條悟挑眉,一臉不解——手還被夏油傑攥著,「怎麼就結束了?」

  「就是結束了!」硝子才不理他。「出去了出去了!」她推著夏油傑,就把兩個男生往外趕。雖然有點兒摸不著頭腦,兩人倒也沒有反抗,就這麼被她趕出去了。

  關好門的硝子走回深羽床邊,低頭摸了摸她的頭發:「要止痛片嗎?」

  ——難怪臉色這麼難看。

  「沒事。我有。」深羽笑眯眯的【看著】她,「麻煩硝子幫我跟夜蛾老師請個假。明天我pass。」

  「OK。」

  「硝子也回去吧。我再睡一會兒。」

  「嗯。啊,面我給你放冰箱,休息室有零食,不想吃面的話自己找。不方便就發郵件給我。」

  「好~」深羽很乖的點頭。看著硝子走出房間,體貼的幫她關好了門。

  ——女孩子真方便,果然還是這個理由最好用了。

  聽到走廊裡腳步聲漸遠。她伸手拿起枕邊的手機,看了一眼時間——18:15——撥下了號碼。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聽筒的彼端,傳來了深羽非常熟悉的,溫和磁性的男聲。

  「深羽?」那聲音低聲笑了笑,「怎麼了?想起來給我打電話,是有什麼事嗎?」

  深羽於是也笑了起來,「我是來告狀的,森先生。」

  五條悟說今天的事情是「被他牽連」。深羽卻覺得在場的人都挺有成為標的的潛質的。反轉術式和咒靈操術都非常有價值。甚至包括她自己。雖然弄死她這件事腦子正常一點的都不會做,畢竟黃泉侵蝕太反人類,對誰也沒有好處。

  但萬一,對方的目的就是反人類呢?

  一點點的復述著今天任務的所有細節,深羽內心很有點兒得意。她是不擅長搞陰謀詭計,特別是在【看不到】的情況下,但因此小看她可是要吃虧的。因為她有超棒的場外援助。

  「……就是這樣。」而等說完了正事,她立刻撒起了嬌,「森先生,讓人給我送點藥來吧。那可是特級咒靈誒——給我能管用的藥啦~~」

  黑發的少女軟著聲音抱怨,「只能躺在床上超級無聊,簡直是浪費生命啊!」


第21章 20:【二十之咒】

  20:【二十之咒】

  深羽是真覺得自己這個初任務的開門紅完成得挺好。干掉了特級咒靈,抓住了陰謀的小尾巴,還得到了本命的誇獎。再加上全員無傷通關,怎麼看都值一個S評價了。就算特級咒靈的副作用讓她差點兒當場死機,也被她憑借著多年經驗和精湛演技愣是圓了回去。森先生隨後的補給品支援也很及時,雖然以他的作風,送來的藥品裡絕對摻了大半安慰劑。不過反正沒辦法「當面確認」,深羽就全當自己嗑的是真貨。第二天收到快遞按照醫囑吞完藥片,她立馬抖擻了起來,下午就活蹦亂跳的去上課了。

  至於這抖擻到底是藥物起效心理作用還是她的腦子已經被疼痛麻痹又壞了一點兒什麼的,那都是細節問題,就不需要深究了,

  總之,深羽覺得自己又可以了。

  但她沒想到的是,有人——或者說有一些人——不這麼覺得。

  *

  *

  *

  一開始,深羽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高專的課程本就設定得十分……嗯、有特色。語數外之類的正經科目只有最低限度的課時,能學成什麼樣全靠自覺——然而卻還有期末考試就非常鬼畜。大家坐在教室裡上的文化課都是咒術相關——還會隨時因為老師和學生的行程各種調整。真正占大頭的全是課外實踐——簡單來說,就是出任務。

  這種往死裡狠操未成年的作風,不愧是能和Port Mafia比肩的BLACK業界。不過深羽早就熟悉了Port Mafia的節奏,再加上她記得原作裡咒術師好像也都特別忙。所以在初任務之後的幾周,夏油傑也開始和五條悟一樣三天兩頭不在學校了的時候,她還覺得挺正常。

  夜蛾老師也說過,他們這屆能拖到開學快一個月了才初任務已經是因為全員都是 「經驗者」了。五條悟掠過不談,深羽有巫女的身份,神社本廳給她編了一套很經得起考驗的說辭。硝子也是幾年前就被發現了反轉術式的天分,早就預定的入學者。夏油傑更是夜蛾自己找到的人才,入學前的春假裡,一直跟著夜蛾特訓。他的二級咒術師資格,也是在夜蛾的推薦下拿到的。

  深羽倒是沒想到這兩人之間還有這麼一段淵源。也難怪在夜蛾正道面前夏油傑特別能忍,給足了他這個班主任面子。

  「據說如果是完全沒祓除過咒靈的新人,一開學就會被老師帶著出去練膽子做任務誒。」又是一個周一的放學後,和硝子分享著八卦和Pocky,深羽吐了吐舌頭,「哇~想想就覺得好慘。」主要是視覺。

  「也還好吧?」家入硝子沒get到深羽的點,倒不覺得有什麼問題,「術式和咒力都是天生的。術式一般5~6歲就會發現了。『純粹的新人』這個說法本來就是悖論。有咒力有術式卻十年都沒有對上過咒靈——這人是住在北海道的深山裡麼?退一萬步說,就算真有這樣的人,如果有老師在場還不敢祓除的話,那還當什麼咒術師啊。」

  「啊,這倒也是。」確實,深羽點了點頭。高專的氣氛太神奇,同學們太積極,搞得她都快忘了,咒術師其實不是強制性職業來著。

  她看著硝子拎了根Pocky嘎嘣一聲咬掉半截,忽然好奇了起來:「那硝子呢?為什麼會選擇當咒術師?」

  「我?」硝子眨了眨眼睛,「沒想這麼多吧。因為是我能做到的事情。」雖然當時來家裡的咒術師拉拉雜雜的說了一大堆,但實際上,硝子唯一聽了進去的,也只有「你的反轉術式可以救很多人」這一點而已。

  這種事情,不知道的時候也就算了。知道了之後,實在讓人很難鐵了心拒絕。不然要是偶爾目擊個咒靈殺人事件或者從哪裡聽到什麼消息,忽然冒出「如果我在場」或者「如果我選擇成為咒術師這個人可能就不會死了」之類的想法的話,不是很糟糕嗎?

  「而且,我和你們不一樣。」隨手又拎了根Pocky晃了晃,硝子看著巧克力棒在空中劃出的圓圈,「我不需要祓除咒靈。也因此不會有生命危險。只需要救救人就好了,其他都可以不考慮,咒術師的工資可是很高的,多合算的永久就職。」

  討厭麻煩的人際關系,討厭虛偽的社交應酬,討厭壓抑自己的個性去配合別人的步調。作為一個從小能看見咒靈性格又不算圓滑的美少女,初中——或者說普通人的社會——並沒有給家入硝子留下什麼好印像。

  相比之下,有「同類」的這裡至少容易呼吸多了——只是出於這樣利己性的思考所做出的選擇而已。

  她這麼想著,下一刻就被黑發少女一把抱住了。

  「才不利己啊!」軟乎乎的小動物大聲抗議,看上去激動極了,「硝子超棒的!又美又強又颯好嗎!MD!下次再有傻X敢說硝子壞話,告訴我!我去幫你打死他們啊!」

  不就是嫉妒嘛!也就是我們硝子姐大氣不計較!呵,什麼傻X玩意兒!

  家入硝子愣了一下,立刻意識到深羽這是【看到】了什麼。眼看小動物的眼睛裡都要燃起火焰來了,她失笑,干脆把手裡的Pocky戳到了她的嘴裡。

  「唔啊。」遭受了突然襲擊,深羽趕緊叼住白巧克力棒。硝子順勢推開她——她不討厭深羽的接觸,只是有點……還不太適應——看她像個小倉鼠似的哢嚓哢嚓的啃完,才一手托腮,問:「你呢?」

  「為什麼當咒術師嗎?」深羽抽了張濕巾擦了擦手,也托住了下巴,「啊,說起來,我確實沒解釋過呢。」

  「解釋什麼?」正說著,從門外傳來了腳步聲,五條悟大步走進來,把手上拎著的制服外套隨手往沙發上一丟。

  「小不點兒,你背著我們干什麼了?」說著,他完全無視了還有很多空間的長沙發,愣是擠到深羽旁邊一屁股坐下,手肘直接就往她頭上一擱。

  「啊~高度正好呢。」

  「kya——!」

  「悟……」

  深羽的尖叫和之後進門的夏油傑無奈的聲音同時響起。前者毫無效果,後者卻讓五條悟向後一仰頭順勢收了手,「嗨嗨~我知道了啦~」

  「夏油,歡迎回來。」硝子對著同級生裡比較不那麼糟糕的一個揮了個手,然後給了很糟糕的那個一個白眼,「知道就不要欺負人啊。」

  「我回來了~硝子,深羽。」夏油傑點點頭,回應了同級生的招呼,順便譴責的看了五條一眼。

  然而後者沒有絲毫反省的意思。「完全沒有欺負啊~」眨了眨墨鏡後面漂亮的藍眼睛,五條悟的眼神無辜極了——如果不去看他彎得很惡劣的嘴角的話,「我們明明就關系很好嘛~對吧,小不點兒?」

  他說著,順手又搭上了深羽的肩膀。

  少年的手腕就勾著她的脖子,這動作讓深羽擼著頭發的手頓時停住了,她抬頭看了看夏油傑,又轉向硝子,眨巴了兩下眼睛,一臉不可思議的開口:「……他居然真的是這麼想的。我竟然無法反駁?」

  「噗!」夏油傑一下笑了出來。硝子忍不住吐槽:「小學生啊你!」

  「好失禮啊,硝子~明明是美少年吧?」

  「完全不想從你嘴裡聽到『失禮』這兩個字啊。」

  一天到晚失禮的到底是誰?

  「就是就是!」深羽立刻大聲附和,「不好好叫人名字的人沒資格談禮貌這個詞啊!」

  「誒~別開玩笑了。我這明明是尊重事實。把小不點兒叫小不點兒哪裡錯了?」

  「可惡!」

  「啊哈哈哈打不著打不著~」

  眼見幼稚鬼和小動物又開始了幼兒園級別的打鬧,家入硝子克制住再翻一個白眼的衝動,決定忽視他們——反正最多二十秒就會和好的——順手拎起Pocky盒遞給了夏油傑。

  「吃嗎?」

  「不了。」一看就很甜,夏油謝絕了推薦,隨口問道,「誰買的?」

  「深羽。」

  「難怪是白巧克力味兒。」一個班四個人兩個甜黨,一男一女,分配得還真平均。

  「至少比五條好。」硝子也不在意。雖然不喜歡甜食,但大概是因為有脆脆的餅干中和,這款Pocky意外的戳中了她的點,吃多了還挺上癮。隨手抽了一根自己啃了起來,她一邊問:「辛苦了。任務怎麼樣?」

  「還行吧。就是花在路上的時間比祓除的時間還多……」夏油說著,在硝子邊上坐下,和她聊了起來。

  倒是深羽看了看忽然取消了術式的五條悟,見他的眼睛在硝子手裡的Pocky盒上打轉,她哼了一聲,從口袋裡摸了個糖球,啪的拍在了他手裡。

  「拿去~不用謝我。」

  「喲~膽子很大嘛,小不點兒?」眉梢一挑,五條悟接過去的動作卻一點不慢,然而,正要剝開糖紙,他又眉頭一皺,「什麼呀。不要薄荷。這個超難吃的。」

  「有的吃就不錯了。不要挑三揀四啊。」明明一點也不難吃好吧。雖然這麼想著,深羽還是給他換了個葡萄味兒的。順手把薄荷的丟進了自己嘴裡,她很自覺的攤開掌心。

  沒想到這次五條大少爺沒把剝下來的糖紙塞她手裡,反而拎起了她手中的糖紙,和自己的一起捏成一團。轉頭瞄准牆角指尖一彈,小小的玻璃紙球就嗖的一聲撞在牆壁上,反彈進了廢紙簍。

  「NICE SHOT!」他還歡快的給自己配了個音。

  居然長進了!深羽都有點兒被他的體貼驚到了,不過在此之前,「……你們又玩兒什麼了?」

  「實況足球啊。」

  深羽瞪大了眼睛,「又不帶我?!強烈譴責這種排擠同學的行為啊!」

  「誰排擠你了?你倒是來啊。」對她的不滿,五條嗤之以鼻,「又沒人不讓你來。」

  「你們晚上在寢室玩兒我怎麼去啊?」

  「無所謂的吧?」五條歪了歪頭,他是真不耐煩這些無聊的「社交規矩」,而且,「這裡也是男生寢室範圍吧?你們不也是想干嘛就干嘛?」

  這話,就真沒說錯。因為這兒是男生寢室的公用休息室。開學一個多月,隨著幾人越來越熟,大家都深感需要一個活動場所——沒人喜歡下課了還在啥也沒有的教室裡扎堆聊天,而這一個班級總共也就四個人,要是一放學就兩兩分開回寢室,那也未免太寂寞了。再說男女寢室分開兩棟建築,還不在隔壁。有時候誰買多了零食想互相分分或者想一起叫個外賣還得先手機聯系再跑來跑去,實在不太方便。於是一來二去,男生寢室一進門的公共休息室就被他們占領了。一是因為這兒正好在教學樓回女生寢室的路上,距離上比較方便。二是因為這兒不僅和女生寢室的公共休息室一樣有半開放的簡易廚房,冰箱空調一應俱全,還有一台女生休息室沒有的空氣淨化器。

  硝子第一眼看見時就在內心腹誹高專性別歧視,深羽只好安慰她估計是因為女生寢室以前沒住過抽煙的學姐——她可不覺得校方會添置這種有鼓勵未成年人吸煙嫌疑的裝備,這個一看就知道必然是哪位前輩留下的恩澤。

  不過這種時候,學生少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作為森先生養大的前黑手黨,深羽自己也是距離感和倫理觀基本壞死的類型。不過硝子的感性就挺正常。深羽覺得,如果在普通高中裡,她是肯定不會願意把男生寢室的休息室當基地用的。但是,高專就沒有這個煩惱了。因為這座建築物裡現在常住的就五條悟和夏油傑兩個人。而他們都不在的時候——連人都沒有了,那還要介意什麼?

  所以深羽說的那句話,與其說是出於倫理層面,不如說是出於體貼的層面。「我這不是怕影響你們嗎?」

  五條悟疑惑了,「啊?有什麼影響?」

  「影響你們交流感——」

  「深羽?」

  「——友情!」櫻井孝宏音落下的瞬間,黑發少女立刻改口。她非常無辜的看向了夏油傑,一臉乖巧。

  可惜後者不上當,微笑著一眯眼睛,夏油傑的神情裡滿滿的都是警告。然而五條悟完全沒get到這兩人之間瞬間的暗潮洶湧,大少爺驕傲中帶著滿意的哼了一聲,「我和傑關系好還要你說~」

  ——這種時候深羽就覺得遠離塵世的神子設定還是有好處的。和警覺的夏油傑相比,五條悟是真的完全沒把她開學時那句問題發言當一回事兒。

  這就很好嘛。

  「是是是!你們好你們好!」看到了蒙混過關的希望,深羽立刻打蛇隨棍上。刻意避開夏油傑的視線,她大聲對著硝子說:「硝子!你聽到了!他們同意的!我申請晚上去找五條和夏油玩游戲!」

  她不管,夏油傑沒反駁她就當他同意了。這可不是她私心想吃糖——好吧她確實有私心糖也是想吃的。但是她的電視機借給五條悟了是不爭的事實啊!她帶來的一箱子主機游戲沒有電視機還玩個P啊。而且一個人孤獨玩游戲哪有一群人熱熱鬧鬧的玩游戲好玩!要不是硝子對ACG興趣不大,她分分鐘能把她也拖下水。

  一個多月過去,硝子也算是知道了深羽的脾氣。總而言之,就是喜歡玩兒愛熱鬧。

  「去吧去吧。」眼角點綴著淚痣的棕發美人慵懶的揮了揮手,「我同意了。」有夏油傑在,她倒也不怕深羽吃虧。

  而且……硝子想到剛才的對話,看了五條悟一眼。當初開學第一天這人多人憎狗嫌啊,現在居然也能心平氣和的坐著跟他們一起聊天了,還聊得挺開心。想想還挺不可思議的——當然,人憎狗嫌這點並沒有變。

  硝子並不知道,此刻,深羽正和她想著差不多的事情。只不過和硝子稍稍不一樣的是,她感慨的是五夏五不愧官方欽點。自從初任務之後,他們的關系簡直一日千裡,才一個多月,已經好得跟多年老友似的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就很自然的勾肩搭背互相以名字相稱了。不過也是,高中生好像本來就容易關系好,再加上高專環境特殊。唯二兩個男生一起出任務一起玩游戲,再隔三差五打個架什麼的,人生四大鐵占了倆,如果不是他們個性都太強,指不定熟起來更快。

  啊,錯了。應該說正因為這兩個人是這樣的個性,才能成為摯友吧。

  至少深羽覺得,如果不是夏油傑的話,肯定沒辦法這麼快搞定五條悟。說起來,她第一次看到夏油叨叨五條對方居然會聽的時候,忍不住很好奇的去問了他是怎麼讓五條聽話的。本來還以為有什麼特別的插曲,沒想到夏油傑眉梢一揚,回了一句「還好吧?他大部分時候還是肯聽話的。打架和游戲都能打贏他就好了啊。」說完,還內心感嘆五條悟雖然張揚又驕傲,表面看上去一副大少爺脾氣,骨子裡卻意外的純粹。只要買個自己玩過的游戲,放任他興衝衝的先玩——這人不喜歡劇透所以完全不會先看攻略,當然他沒有告訴他還有攻略這種東西的存在也是一個原因啦——然後等他玩不過去開始嚷嚷的時候,稍微顯擺兩手解救一下,就能收獲到很閃亮的目光了。

  ——就真的很黑好嗎?!

  深羽【看得】目瞪口呆,然後就收獲了夏油傑的招牌微笑:「不要告訴悟啊。」

  「絕對!絕對不會說的!我發誓!」她趕緊舉起三根手指,然後不死心的又問了一句,「那他要是自己學會看攻略了怎麼辦?」

  「哦,沒關系啊。」夏油傑的笑容更溫柔了,「這不是還有街機嗎?」

  很好!這一次,深羽不用【看】就聽懂了他的「險惡用心」。沒有任何好勝的青少年可以抵抗街機對戰游戲的連招誘惑。而不論《KOF》還是《街頭霸王》還是賽車游戲都不是簡單的看看攻略就能變成高手的。她算是看穿夏油傑的套路了,反正就是一直用神子不知道的新鮮玩具誘惑他唄!這都是什麼高玩泡妹流程?你們兩個過分萌了你們知道嗎?!

  ——當然,她可不敢真的這麼說出來。

  不過,真好啊……

  想像一下這倆穿著校服晃悠進游戲廳的場面,深羽內心一陣羨慕。她也想和大家一起去玩游戲啊!她街機也打得很好啊!倒也不是全為了吃糖,不去打游戲也可以。她就真的很想和大家一起玩兒嘛!作為普通的高中生,想和同學一起玩很正常的吧?也就是高專這種神奇地方,才不支持「下課後一起去逛街/打游戲/唱卡拉OK」這種設定。一是因為這地兒實在太偏僻,距離最近的便利店都有2KM以上。二是因為自從開始隔三差五出任務,五條悟和夏油傑倒是撒歡了——這倆最近經常壓縮任務時間然後夏油傑就帶著五條悟到處晃。之前還去了超市。五條悟不僅high上了頭瘋狂爆買各種量販零食,還差點和夏油傑從「碰碰購物車大戰」發展到真人PK。據夏油傑說,那真是如同拽住脫韁的哈士奇一樣的辛苦場面。他抱怨反省自己不應該聽到五條悟說沒去過超市就一時心軟,她和硝子聽得幾乎笑瘋。

  但這種撒歡,硝子是八卦多多益善,親身體驗就大可不必了。深羽倒是想一起撒歡卻並參與不了——她又不出任務,連和他們一起出門機會都沒有。

  ——咦?等等?

  深羽突然愣住了。

  她……為什麼沒有任務?

  因為平時會上課,身邊又是同樣不出高專的硝子,再加上深羽之前【看取】了特級咒靈,靠著郵輪旅行褪掉了大半的刺青再次蔓延到了腰腹——在Port Mafia的時候,這種情況下她往往會被森先生暫時調離崗位,去做點兒黑手黨工作調節一下。所以,她真的是直到此刻才猛然意識到了這個自己完全忽略了的問題。

  現在她已經不在黑手黨了。自然沒有「其他工作」會安排給她。那麼,對於萬年人手不足的業界,為什麼一樣是一年級,一樣是二級咒術師的夏油傑日程都快排得和五條悟一樣了,她卻硬是閑了幾個禮拜?明明夜蛾老師已經知道了她不用【看取】也足以祓除二級咒靈了啊。

  ——所以,喂喂,不是她想的那樣的吧?

  黑眸一眯,黑發少女猛地站起了身,在同級生們訝異的目光裡,突然丟下一句「我有點事去找夜蛾老師。」說完,抄起手機轉身就跑。

  ——這種「體貼」,她可一點兒也不想要啊!


第22章 21:【二十一之咒】

  21:【二十一之咒】

  黑發少女跟個點燃的小炮仗似的砰的一聲衝了出去,轉眼就沒影了。

  在場三個人都愣了一下,不過聽到了深羽走前的話,倒也沒人覺得不對。感嘆了一下這小動物真是說風就是雨想一出是一出,夏油傑看了眼牆上的掛鐘,丟了句「晚飯想吃什麼?」給五條悟。見大少爺開始歪頭思考,他隨口問硝子:「對了,你們剛才在聊什麼來著?」

  「剛才?」硝子揚了揚眉。

  「就是那個,解釋什麼的。」

  「哦,那個啊。」硝子想起來了。摸了根煙叼在嘴上,她一邊拿打火機一邊含含糊糊的說,「說到為什麼當咒術師。然後深羽就說要解釋。」

  「誒~」夏油傑揚起了聲調,有點好奇。

  「想知道等下你自己問她唄。」終於摸出了打火機,點上,硝子吐出了一個煙圈。「小動物既然說要解釋,估計挺樂意講的吧。雖然我也不知道她要解釋什麼啦。」

  「嗯。」夏油傑也就是隨便好奇一下,聽到硝子這麼說,就把這事兒放下了。不過說到深羽,他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她准備什麼時候升級?硝子,你知道嗎?」

  「升級?啊……」硝子恍然。她的反轉術式情況特殊,倒是把這個忽略了。之前初任務深羽可是祓除了一體一級咒靈一體特級咒靈,雖說後者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特級現在已經無法考證。不過按照規定,她也夠得上申請升格到一級咒術師的標准了。

  不過,「沒聽她提過誒。」

  「這樣啊。」夏油傑有點疑惑,不過很快又笑了笑,「嘛,也才剛開學。確實也不用急。深羽大概是有自己的打算吧。」夏油傑想,他自己不也是打算再攢一點手牌再向夜蛾老師提出嘛。

  這時,五條悟的聲音忽然響起。「決定了!」在兩人閑聊時想好了晚飯的大少爺坐直了身體,兩手一拍,大聲宣布:「我要吃麥當勞!」

  夏油傑頓時一臉菜色。失策了,他就不應該問他的——自從上周帶著從沒進過M記的大少爺推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他一個禮拜已經陪五條悟吃了六頓快餐了!饒了他吧!他現在只想吃點清爽熱乎湯湯水水的。

  「蕎麥面——嗯,果然還是蕎麥面吧。」

  「誒~~不要啊!我要吃麥當勞啊!」

  「我拒絕。悟,不要老是想著吃垃圾食品啊。」

  「那你干嘛還問我?問了就要尊重我的意見啊!我不管!炸雞!新地!蘋果派!我要吃麥當勞啦!」五條悟頓時癱在沙發上像小孩子似的撲騰起了手腳,拖長了調子大喊起來——那樣子也不知道該說是撒嬌還是撒潑,總之五歲幼兒不能更多了。

  「悟!」

  「就~要!」

  所以這是什麼教育媽媽和熊孩子的對峙畫面?家入硝子內心爆笑,拿煙的手都在抖。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看好戲的樣子太過明顯,五條悟動作一頓,忽然停下撒潑,墨鏡後冰藍色的眼睛直直向她看來。

  「硝子,我請客,麥當勞!」

  「成交!」

  「Yeah!」五條悟立刻歡快的跳了起來。伸出手就和硝子擊了個掌。說完下巴一揚,帶著勝利者的表情滿臉挑釁的看向了夏油傑。

  「傑!二比一!你輸了!今天晚上是麥當勞!」

  被擅自決定了勝負的夏油傑很是哭笑不得:「硝子,過分了啊。」

  「對不起夏油。但是五條他給的實在太多了。」硝子一手夾著煙,故作深沉,「這大概就是深羽說的鈔能力吧。」

  神特麼一頓麥當勞的鈔能力?你到底從深羽那兒學了多少梗?

  不過看到都歡快要哼起歌來了的五條悟,夏油傑沒有繼續堅持。算了算了,麥當勞就麥當勞吧。但是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的。轉過視線,他一揚眉,「硝子,看不出你那麼狗仔啊?」

  別以為他沒看到啊。就在剛才,硝子一手拿著煙一邊笑到整個人都在抖,還能另一只手迅速掏出手機特別穩定利落的哢嚓哢嚓了好幾張「五條悟撒潑照」,動作之靈巧熟練,一看就知道絕對不是第一次干這種事。也就是五條悟不在意,不然這完全就是偷拍吧?

  可惜,他的吐槽對硝子毫無威力。

  她當然知道沒有什麼能逃過六眼。不如說,正因為五條悟知道她才拍的——對方知道且不阻止的默許才不叫偷拍。眉梢一挑,她干脆就單手把手機舉了起來,對著五條悟開口。

  「五條!」

  「拍帥一點啊~」後者非常配合的擺了個V字勝利pose。

  「是是~超帥超帥~」一邊敷衍著,硝子一邊單手迅速哢嚓了一張,和剛才的照片一起放進了「我的二逼同學們」文件夾裡保存好。她抬頭對著夏油傑挑釁一笑。就轉手把pocky盒子遞給了五條悟。

  夏油傑無奈苦笑:「你們的勝負欲也太奇怪了吧?」

  五條悟正抽出一根pocky,聞言一抬頭就惡劣的嘴角一勾:「沒有你的劉海奇怪。」

  「喂!」這一次,換夏油傑額上暴起青筋了。

  眼看兩個男生又要把話題帶偏。硝子看了眼手表,干脆把剩下的大半盒pocky往五條悟手裡一塞,拉回了主題。

  「不是說去吃麥當勞嗎?所以?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即便是去最近的麥當勞,對於地處偏僻的高專生來說都是個大工程。這裡有天元大人的結界,出租車開不到附近,他們還得先走到能打車的地方。

  「我隨時可以哦。」五條悟叼著pocky說,轉眼去看夏油傑。後者也比了個OK的手勢。

  「那~先解散?我回個寢室,半小時後校門口集合?」硝子掐掉了煙,把手機塞回口袋裡。「深羽那邊我去通知,來不及的話我等她你們兩個先去。」

  唔,也不知道小動物找夜蛾老師要多久。再不行,他們還可以吃了給她帶點兒回來,她一定也會很高興的。這也是家入硝子覺得和深羽交往很輕松舒服的原因之一。深羽雖然很愛熱鬧,會對五條悟說為什麼不叫她玩兒。但其實心大的不行,完全沒有硝子以前見過的某些女生那種黏黏糊糊什麼你們一定要等我不帶著一起就作天作地的矯情脾氣。

  這麼想著,硝子的心情更好了。收好深羽帶來的零食,她站起身,伸手,「五條,深羽的包給我,我幫她帶回去。」

  「OK。」五條悟隨手拎起了深羽的包——他進門就硬湊在小只少女邊上坐著,此刻,她的包就在他手邊。

  家入硝子有時候覺得自己的同學也是神奇。夏油傑是那種初見以為是優等生,但接觸著接觸著就會發現「唔哇這家伙意外的糟糕啊」的家伙——比如他溫柔歸溫柔,骨子裡傲也是傲的不行。而五條悟,大概正因為平時就夠糟糕了,偶爾老實聽話的做點小事情——就像現在——的時候,反而會突然讓人覺得乖的有點可愛。

  然而這點兒可愛在家入硝子心裡只持續了不到兩秒。

  深羽的包就是那種普通的JK常用黑書包,和她的手機一樣,包側掛著大把吊飾,從御守貓鈴鐺到兔子玩偶,粉白藍紫,總之是很熱鬧了。此刻兩根肩帶垂在兩邊,五條悟嫌麻煩,只拎了就近的那一根。結果沒想到深羽走得急,包包的拉鏈沒拉,開口整個兒敞著。五條悟下手又沒輕重,他手一勾,「嘩啦」一聲,包裡的東西全倒了出來。

  「啊。」夏油傑和五條悟同時發出了一個短促的單音。後者立刻站起身高舉雙手以示清白順便推卸責任,「不關我的事!」

  「不關你關誰啊。」硝子都懶得和他計較,趕緊走過去收拾。

  五條悟還在狡辯,「當然是小不點兒的問題啊!誰叫她不拉好!」說著,卻發現硝子的動作停住了,不僅如此,她的表情也變了。

  笑容淡去,眉頭皺起,家入硝子的臉色整個兒的沉了下去。

  「硝子?」五條悟和夏油傑快速交換了一個眼神,走了過去,只見硝子手上正捏著一個小瓶子——看樣子是個藥瓶。而在她面前的沙發上,還散著三四個大小不一的盒子和透明小袋子。膠囊,片劑,注射針劑——全部都是藥。

  「這是……什麼?」夏油傑也被這一幕驚到了,他拿起一個盒子,讀出了包裝上的學名,「……氟比洛芬酯注射劑?」

  「注射用的止痛藥。」硝子的聲音帶著嚴肅的冷。她的目光一樣一樣巡過那些包裝,一個個讀出了上面的文字,「阿司匹林,對乙酰氨基酚片,卡馬西平,氨酚雙.氫.可.待.因片……」

  已經開始自己看醫學書籍的少女抬頭,看著兩個聽了一串天書都有點懵了的同學,簡單粗暴卻精確的總結道:「這些,全部都是止痛藥。」有些甚至是癌症或者手術才會用到的,非常強效的止痛藥。

  什麼情況,會需要那個小動物隨身帶著這麼多各式各樣的止痛藥?

  「她受傷了?」夏油傑一怔,又覺得不對。硝子有反轉術式,一般傷口迅速就能治好。模模糊糊好像感覺到了什麼,他轉臉去看五條悟。後者眯著眼睛看不出神情,沒有說話。

  一時間,室內陡然安靜了下來。而家入硝子看著明顯都被打開過的盒子袋子們——其中甚至有只剩半板的藥片——眸色一沉,抿緊了唇。

  所以那天她說的,是騙人的……

  而也就是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和清脆甜亮的女聲。

  「我回來啦~」

  完全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的黑發少女邁著和往常一樣輕快的步子走進休息室,一抬頭就被凝滯的空氣釘在了原地。

  ——怎麼了?

  深羽疑惑了一瞬,但馬上,【看到】的內容讓她的眼神都空白了一秒。目光下意識的往沙發的方向飄了一下,她縮了縮脖子,顫巍巍的舉起了手。

  「那個……我可以解釋的……」

  「很好。」已經從深羽的借口中敏銳的拼湊出了一部分真相的家入硝子走前一步越眾而出,像個帶著兩個打手的大姐頭一樣雙手環胸挑高了眉,「你說,我聽著呢。」


第23章 22:【二十二之咒】

  22:【二十二之咒】

  危我危!

  一時間, 深羽的腦子裡各種想法亂竄,從「中午剛拿到了補給還沒來得及放回寢室這也太湊巧了吧」到「所以說果然要瞞住身邊的人最難嗎就像森先生和太宰治那時候一樣距離太近待在一起時間太長就很容易暴露啊」再到「然而才一個多月也太快了吧都怪高專的氣氛太好讓人太過松懈了」,跟個萬花筒似的閃個不停。

  其實她真沒離開多久,滿打滿算, 可能十分鐘都不到。她也是跑出去了才想起來現在已經是放學後了, 夜蛾老師未必還在辦公室。所以根本沒往教學樓去, 就在男生寢室樓外給他打了個電話而已。

  而這個電話也證實了深羽的猜測。簡單總結就是,她之所以沒有任務,是因為咒術界的高層們被嚇到了。

  真正的反人類畢竟是少數, 爛橘子們可是很惜命的,會搞出特級咒靈這種一不當心就會威脅到未來大柱安全的陰謀詭計的, 顯然只是某個或少數人——再考慮到任務從上報到下達的所有環節,幕後黑手是高層範圍外的人也有可能。對9成9的高層來說,深羽出事的話對他們半點好處都沒有。所以收到了她居然任務碰到疑似特級咒靈的消息之後,他們立刻炸鍋了。一合計,直接給高專下了命令, 不再給深羽安排任何任務, 就把她當個吉祥物供起來——當然,最後這一句是深羽自己加的, 反正就是這個意思了。

  深羽也不知道這裡面有沒有她告的那一狀的「功勞」。但是這種「體貼」她就一點兒也不想要。如果願意當吉祥物的話, 五年前她就跟黑澤宏輝去神社本廳了,還需要等到現在?

  就算在旁人看來純屬自虐, 祓除咒靈這件事也是她自己想做的。更何況, 現在五條悟和夏油傑三天兩頭不在, 硝子下周開始就要跟著其他擅長治療的咒術師學習實踐了。不僅如此, 她還在看正經醫學書籍自學理論知識, 深羽都很注意不會隨便打擾她。前幾天夜蛾老師還說了之後會按照大家的時間調整課表, 盡量把理論課放在所有人都在學校的時候。反過來說,那不就是以後其他三個人不來上課的時間都會湊在一起?那她呢?一個人傻在寢室裡嗎?

  有沒有搞錯?!那多無聊啊!夜蛾老師倒是安慰她說可以開放圖書館和低級的咒物收藏庫讓她多學學咒術知識。可是她一個未來大柱,學那麼多咒術知識干嘛?裝箱之後拿出來反芻反芻做腦內空想研究嗎?

  別開玩笑了!

  深羽差點兒給氣笑了,還是在心裡默念了好幾遍「夜蛾老師是無辜的」才把那口氣壓了回去。好在她和太宰治混久了,多少也有點小聰明,腦子一轉迅速抓住了爛橘子們的漏洞。

  「老師,高層只說沒有不讓我出任務,沒說不准我離開高專吧?」

  「這倒沒有。」

  很好,諒他們也不敢做出這種類似軟禁的發言,不然她一狀告去內務省那裡絕對夠他們喝一壺。按照深羽之前【看到】的內容,她接觸過的內務省高官們對爛橘子們的觀感也不好。只是大約理由和10年後的五條三三一樣。要一掃很簡單,但咒術師的存在太過獨特,即便不爽,他們現在確實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來統合管理這股勢力。

  外行人指導內行人是大忌,御三家這麼多年經營出來的盤根錯節也不是吃素的。更何況,和異能力者不一樣,普通人連咒靈都看不到。退一萬步講,就算異能特務科裡也有很多非異能力者的員工,但最終,很多事情依舊需要足夠強大的武裝力量——比如軍警——來協助才行。

  最重要的是,壞的只有高層,真正活躍於一線的咒術師們都是極其努力刻苦且珍惜的人才,若是因為高層動蕩而給他們帶來危害,才是真正的得不償失。這可是個詛咒真的可以殺人於無形的世界。所以在沒有找到合適的替代方案之前,內務省是絕不敢亂動棋盤的。

  嘛~現實就是這麼個充滿了無奈和妥協的東西,。所謂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特別是碰到了就喜歡冷峻發刀拿各種玻璃渣拍你一臉的原作者的時候。

  ——啊,話題扯遠了。總之,深羽想說的是:「既然沒有不准我出學校,那麼,我出去玩的時候,恰巧碰到了咒靈,順手祓除掉了的話,也是很正常的吧?」

  她很明確的在「恰巧」和「順手」兩個詞上加了重音。完全理解了她意思的夜蛾正道頓時沉默了。

  這不是好回答的問題,不如說,這是以夜蛾正道的立場,不能正面回答的問題。所以深羽也沒逼他。甜甜的說了句「反正,老師,你考慮考慮唄,明天我們再詳細聊」,她就率先掛了電話。然後就回來了。

  再然後,就啪嘰一聲被不如意的現實糊了一臉,毫無准備的陷入了三堂會審的窘境。

  這個就真的……嗯……很意外啊……

  深羽咽了咽口水,仰著脖子看著漸漸逼近的同級生。大約是因為她長久沒有說話,臉色越發不好看的同時,硝子心中開始湧現出了「我是不是管太寬了」,「果然沒人喜歡被.干涉」之類的消極想法。

  啊!啊啊啊!這是、這是絕對不行的那種!是放在乙女游戲裡會導致親密度-10-10-10的那種心理活動啊!

  深羽頓時給嚇住了。她立刻舉起了手,「那個……我可以解釋的……」

  「你說,我聽著呢。」

  不管了!至少絕對不能糟蹋硝子的關心!深羽逃避似的閉上了眼睛,自暴自棄的大聲坦白:「因為刺青會很痛啦!」

  「嘖……」

  「誒?」

  「……果然是這樣……」

  三聲同時響起,深羽剛准備眯眼偷偷瞄一下,忽然就被抱了起來。雙腳離地的懸浮感讓她條件反射的睜大了眼睛,就看到抱著她的夏油傑一臉嚴肅。高個子的同級生像拎著只貓咪一樣,快走兩步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在了沙發上,然後湊近了觀察著她的表情。

  「現在也在痛嗎?」

  他的眉都不自覺的皺了起來,目光中全是擔心。對於能夠【看到】的深羽來說,撲面而來的直白純粹的情緒就更鮮明直接了。她呼吸都頓了一下,下意識的往後一仰。

  家入硝子敏銳的看到了這個細節,伸手把夏油傑拉開,自己走到了沙發前。然而,她的心中的念頭與情緒也不比夏油傑淺淡多少。深羽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硬著頭皮點頭,「啊……痛的……」

  「有多痛?為什麼會痛?解決方式呢?你這樣亂吃藥有多久了?」

  硝子問得跟連珠炮似的,雖然還不夠專業,卻相當犀利。直覺這時候不能蒙混,深羽只能老老實實的回答:「就……很痛吧。是術式的副作用啦。【看取】咒靈後咒力形成刺青就會痛。放著等它自己消散掉,刺青消失就沒事了。」說完,她閉上了嘴,眼巴巴的看著硝子。

  然而硝子既然問出來了,就不會在此刻妥協。她直視著深羽的眼睛,加重了語氣:「所以?既然是術式的副作用,這些止痛片真的有效嗎?」

  深羽還試圖垂死掙扎:「……如果我說有效果……」

  「呵。」硝子冷笑一聲,「你覺得我會信?」

  好吧,垂死掙扎失敗。深羽干巴巴的小聲回答:「……還是有一點的效果的啦。」

  她明白了,就是一點也沒有的意思。硝子都不知道該說深羽什麼了,雖然咒術師大多性格都有些不太對,但這小動物,她到底是怎麼想的?這已經不是性格不太對能夠解釋的問題了吧?

  「既然痛為什麼跑出來上課啊?這種時候不是應該好好休息的嗎?夜蛾老師知道嗎?你家裡人呢?還裝成沒事人的樣子?」也不告訴她?當反轉術式是假的嗎?就這麼好強嗎?她還以為,她和深羽,至少,是可以算「朋友」的!

  家入硝子越說越氣,瞬間想起了五條那句話,「你是抖M啊?!」

  深羽自然【看到】了她的想法,關於這個,她覺得自己還是可以申辯一下的。「是朋友啊!硝子!我沒有不把硝子當朋友啊!我也不是故意要逞強的。可是,這個又不是傷口,反轉術式也無效的吧?所以就算說了也沒有用的呀。痛它還不是照樣痛?還要害你們擔心。我就是這樣才不想說的嘛。」

  「不試試怎麼知道?」硝子卻不相信,當即抓住了深羽的手嘗試輸入咒力。

  然而,確實如深羽所說,沒有任何效果——家入硝子的術式告訴她,眼前的少女毫無疑問是「健康」的。

  看,她就說了嘛。看著硝子咬住嘴唇退後了一步,深羽很是頭痛的在心中哀嚎。

  所以她才一直不想讓周圍人知道啊。和逞不逞強沒關系,單純是因為這個東西就很無解嘛。深羽有時候真覺得它和每月一次沒啥兩樣,都是那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在意你的人就算知道了也並不會有多少感觸——頂多內心事不關己或者處於同理心的同情憐憫一下,而真正在意你的人就算再著急擔憂也幫不了你的事情啊。

  所以,與其給親近的人帶來這樣無法解決的負面情緒,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讓任何人知道。雖然Port Mafia知道她術式debuff的人都不是會焦灼擔心的類型,深羽以前也沒經歷過這樣有人為她著急心疼的體驗,但她【看到】過很多類似案例的。而且,現在這個情況,不就證明了她的想法才是對的嘛。

  然而,此刻,深羽才不敢真這麼講出來。動了動嘴唇,她只能狼狽的弱弱嘟囔:「所以,硝子,別介意了啦。術式的事情,沒辦法的。強大的力量伴隨強大的代價。很正常的呀。」說著,又死皮賴臉的辯解,「我真的沒什麼事。而且平時【看取】一級不會很痛的啦。只是這次是特級咒靈嘛,才比較嚴重。你不覺得只是痛一點就搞定了特級超合算了的嗎?全員無傷誒!」

  話是這麼說。但是,「特級咒靈」和「全員無傷」這兩個詞還是讓旁聽的夏油傑抿住了唇。在少女的黑眸前,他下意識移開了視線,竭力壓下了內心深處的想法。

  然而,深羽已經【看到】了。

  ——如果我更強一點的話……

  夏油傑,真的是個很驕傲的人。

  深羽再一次的,深刻的意識到了這一點。

  但她隨即就抓瞎了。啊啊啊啊!所以,她這是說錯話了?不行了,太尷尬,她真的超級不擅長這種場面啊!都坦白了,這個話題快點過去吧!

  「總、總之,……」深羽正試圖隨便找點兒什麼詞語蒙混一下,一直沒參與對話的五條悟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誒!」

  「悟?」

  「別打擾我。」五條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摘掉了墨鏡,那雙冰藍色的蒼天之瞳正盯著他握著的那截手腕。發現深羽看過來,他眼睛都不轉的回了一句,「你也是,別看我。」

  是非常認真的,認真到甚至讓人禁不住心神一凜的聲音。不僅深羽,就連硝子和夏油傑都因為他驟然顯露出的氣勢不自覺的放輕了呼吸。深羽更是趕緊聽話的移開了目光。難怪都說美人板著臉特別有威力。那一瞬間映入她眼中的,五條悟神情沉著嚴肅的側臉,真的會讓人覺得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一般,攜裹著撲面而來的冰雪氣息,明明近在咫尺,卻仿佛隔了一個世界般遙遠。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直到五條悟自語了一句「果然……」。

  他說著,眉梢一揚,放下了深羽的手。只是這麼一個動作,鮮活的煙火氣立刻回到了他身上。夏油傑和硝子都已經看明白了,必定是六眼在深羽身上發現了什麼。但是誰也沒有想到,還不待其他人開口問,五條悟就一手掐著深羽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臉,彎腰吻了下去。


第24章 23:【二十三之咒】

  23:【二十三之咒】

  【看取】的條件是看到對方的眼睛或者肢體接觸, 這一點,無論是被動讀取內心還是主動承接記憶與負面感情都一樣。如果對像是活人的話,還需要接觸的時候不能隔著織物。完全由咒力組成的咒靈,當然就沒有這個限制了。

  所以被五條悟掐住下巴的時候, 深羽已經【看到】了他要做什麼。但是【看到】不意味著反應得過來, 【看取】所能獲知的內容, 也並不如他人想像的那麼便利全面。事實上,深羽只知道五條悟確實發現了可以解決她術式缺陷的辦法,涉及到咒力的吸取與傳遞, 而他想的是「要再驗證一下」。

  但他的心聲可沒明確指出驗證是這樣的方式!

  所以深羽的大腦整個兒空白了一瞬——我是誰?我在哪兒?我怎麼覺得我本命之一在親我?!

  直到舌尖被吮住的感覺將她拉回了現實,而隨即, 身體的變化讓她猛地睜大了眼睛。

  ——誒?!誒!!不、不會吧?!

  少女的瞳孔陡然擴散到了極致,劇烈的情緒與強烈鮮明的感覺同時衝擊著她的思維。震驚,意外,不可思議……她整個人都僵住了,甚至忘記了呼吸。還是五條悟先感覺不對暫停了動作, 拉開了一點兒距離, 低聲提醒:「喂,喘氣啊。」

  「啊……啊。」深羽的眼珠子轉向了他, 卻明顯還是呆呆的, 茫茫然的都沒對上焦距。

  這是高興傻了?五條悟揚了揚眉。唔,他的判斷果然沒錯。算了, 看她那麼可憐兮兮的, 他就大方一點, 好人做到底吧。

  這麼想著, 他正打算繼續。整個人突然被猛地向後一拽。力道之大, 讓他都差點兒一個踉蹌。

  因為六眼已經察覺到來人, 五條悟本就沒打算反抗,但這人下手之重卻出乎了他的意料。五條悟一下子不爽了:「傑!干嘛啊?」

  「……我才想問啊!」同樣剛從震驚中回過神的夏油傑手上一用力,直接把五條悟提溜到了自己身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啊?!」

  上一秒還一臉認真,下一秒就突然親了上去?!別跟他說這也是為了確認?!

  夏油傑只覺得自己額上的血管突突的跳:「悟!就算再沒有常識,你也該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吧?!」 沒看到硝子的眼神已經要殺人了嗎?

  可他這麼說,五條悟就不服了。「哈?」白發少年的表情頓時險惡了起來,目光掃過硝子和夏油傑,他眼底沁出了冷色,「喂,我說啊——」

  ——你們倒是給我搞清楚了情況再開口啊!

  然而,不等他說完。室內突然響起了一聲尖叫。

  「啊——!」

  那不是出於驚嚇,而是驚訝歡喜與激動混合的,亢奮到幾乎要破音的叫聲。

  夏油傑和硝子同時轉身,就見深羽從沙發上一下子跳了下來。她黑眸亮得驚人,手指都在抖。抬頭對上夏油傑的視線,黑發少女臉上瞬間綻開了極其燦爛的笑容,興奮的叫著他的名字,就向他撲了過去。

  「夏油!五條是天才!」

  夏油傑趕緊摟著她的腰,接住跳進他懷裡的少女,剛想問怎麼了。下一刻就瞪大了眼睛。少女雙手撐著他的肩膀,唇重重印在他唇上,也不管牙齒撞在了一起,舌頭毫無章法的就往他嘴裡鑽。無比生澀全靠蠻力一點兒也不香艷的動作讓他愣是慢了半秒才反應過來她在干什麼。

  ——?!

  猛然回神,夏油傑第一反應就是松手。然而深羽已經先一步兩手一撐從他懷裡跳了下去。「感覺到了嗎?感覺到了嗎?」興奮得整個人都high的黑發少女衝著他直喊,也不等他回答,就像個小炮彈一樣又衝到硝子跟前,手忙腳亂的扒掉了外套和襯衫,撩起頭發就轉身背對著硝子,「硝子!刺青!快幫我看看!刺青是不是有點褪掉了!我跟你講五條超棒的啊!他是神!」

  「啊?」這一連串變故發生的實在太快,硝子都有點被搞懵了。她條件反射的抬頭去看五條悟。後者的心情曲線總算被深羽狂熱的反應拉回了一點兒,此刻對上同級生的質詢目光,低低嘖了一聲,雖然不滿,到底還是紆尊降貴的解釋了起來。

  「所以說!你們到底把我當什麼人啊?這家伙就是這種術式啦!早說了,這家伙的咒力量多過頭了啊,所以吸收到的咒力才沒辦法化為己用——她都已經是噴泉了還要怎麼把水倒進去啊。被吸收後的咒力只能變成刺青狀態放著不管讓它慢慢散溢掉。想要加速這個過程。最簡單的就是短時間內迅速消耗掉大量咒力——但是這家伙做不到吧?用術式只有反效果,她又不會領域展開。所以我只能找其他辦法啊。」

  「辦法就是……接吻?」硝子眨了眨眼睛,她這時已經冷靜下來了,就是還有點不敢置信。

  「是接觸啦!」

  然而五條悟見多了奇奇怪怪的術式,還真不覺得這有多值得驚訝。五條家的藏書室的古籍裡,血腥詭異可怖光寫出用法就要打滿馬賽克的術式咒法封印多了去了。和那些比起來,深羽這種「不能隨便亂用」加上「副作用是疼痛」的真不算什麼——在沒有血袋和輸血技術的年代,加茂家的【赤血操術】不也經常把使用者榨干?

  不過是痛一痛就能祓除特級咒靈,在某些家族裡,怕不是人人恨不得以身代之。嘖,要不是看小不點兒可憐兮兮的,他才懶得管。

  想到這裡,五條悟自己一股火氣也泄了大半。撇了撇嘴,他繼續說道:「六眼能看到咒力的流動,握住她手腕的時候,她的咒力確實流向了我。但是效率太低了,完全沒有意義。」

  所以他才想試試是不是有更高效的方法。

  「黏膜接觸,或者直接接觸身體內側也可以,內髒肌肉血管,應該都有效。但是雙方的皮膚應該都會造成阻礙。」

  「所以要麼雙方都切掉一塊皮膚,把傷口靠在一起讓組織直接接觸。要麼就是接吻和性/行為?」

  「正解。」五條悟伸手打了個響指。

  這下硝子完全明白了。所有選項裡面,毫無疑問是接吻最高效便利。

  「對不起,五條,錯怪你了。」她很果斷的道歉,然後掏出手機打開內置攝像頭調到錄像檔,伸手遞給了五條悟,「幫個忙。」

  「嗯?」五條悟揚眉,倒是來了興趣,「你也要試?」說著,伸手接過。

  「當然要自己試一下才知道。」既然是術式問題,家入硝子瞬間便抽離了思考中屬於日常倫理的部分——若連這點兒瘋勁兒都沒有,還當什麼咒術師?

  「深羽。」她開口,黑發少女立刻站了過來,撩開頭發,還特意拉下了一截吊帶裙的拉鏈,讓刺青顯露得更清楚了一點兒。

  他就是,很欣賞她們這一點。五條悟終於再次彎起了嘴角,很配合的任家入硝子抓著他的手調整攝像頭的角度,充當一個合格的人型三腳架。

  「謝了!」硝子也嘴角一勾,側過臉,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深羽的背部,低下了頭。

  「想著『你在吸收』。」五條悟拿著手機,提示道。

  「用想像就行?了解。」

  一切正如五條悟所說。

  黏膜接觸,隨後,想像自己在「吸收」。瞬間,龐大的咒力立刻自深羽身上湧入她體內,如同承接自高處傾瀉而下的水流一般,整個過程極其簡單,無需任何復雜或精細的控制。而且,不同於硝子至今接觸過的任何咒術師或咒靈的咒力,來自於深羽的咒力完全可以用「純淨」來形容。如果說咒力是負能量,而反轉術式所注入的是正向能量的話,那麼來自深羽的咒力就是被剔除了一切指向性的純粹的中性能量。

  因此,完全不用去進行任何轉換,這股咒力在湧入的同時就立刻自動被她所同化、掌控。家入硝子覺得自己就像個正在被充電的電池。隨著咒力源源不斷的湧入,她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歡欣鼓舞的迎接這股力量。甚至術式都得到了短暫的強化。這還是因為她今天幾乎沒有消耗。完全可以想見,若是正處於咒力耗盡狀態的咒術師,估計不用幾十秒就能恢復戰鬥力。

  用深羽喜歡的游戲梗來比喻的話,這就是一個在補藍的同時還會繼續在短時間內為玩家增加MP臨時上限和屬性強化的增益效果。

  ——難怪剛才深羽會那麼問夏油。

  而且……硝子放開深羽,從五條悟手中接過手機。都不用去確認錄像,黑發少女前胸原本已經蔓延到了鎖骨下方的刺青完全消失了。此刻正面看去,她裸露在吊帶裙外的皮膚一片清爽潔白。而背後,「深羽,轉個身。」

  「好!」滿面興奮的少女非常配合的一個轉身,硝子順手幫她拉好拉鏈,「手臂和肩胛骨以下全部褪掉了。」

  「怎麼樣?怎麼樣?超贊的對不對?!」深羽歡快得簡直原地起跳。看著她燦爛的表情和亮晶晶的眼睛,硝子也笑了出來。

  「對,超贊!」這一次,硝子沒有吝嗇表揚。抬頭給五條悟比了個大拇指。

  「啊哈哈哈哈哈哈!」深羽仿佛自己受了稱贊似的雙手叉腰大笑了起來。她是真的快樂,任誰多年困擾一朝解放,都很難壓抑得住亢奮的心情。更何況,她解脫的不是心中的壓抑,而是真真切切的體感。雖然之前的郵輪休息也讓她體會到了久違到幾乎都要忘記了的輕松。但就像疼痛一點點加重會讓人的感覺麻痹一樣,一點點減輕和在幾秒內消去了大半的衝擊力完全不是一回事。

  仿佛被砸碎了鎖鏈救出了禁錮,被撈出了深海得以暢快呼吸。這種連靈魂都似乎變得輕盈了的感覺,沒有經歷過的人是絕對不會懂的。哪怕刺青還沒有完全消退,深羽已經感受到了強烈到讓她眩暈的爽快與輕松。不誇張的說,此刻,她就是個重獲光明的盲人,如影隨形的疼痛一旦降到谷底,其他所有被壓抑的感覺全數醒來,整個世界在她眼前都驟然鮮明亮麗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怎麼辦!我真的超開心啊!」就連原地起跳現在都不足以表現深羽的心情了。她跺了跺腳,干脆像只亢奮異常的小狗似的圍著五條悟直打轉,不停的誇他。硝子眼看著五條大少爺原本還殘留著大半的不爽情緒一點點兒的消退,從故作不屑到嘴角微揚,再到眼睛一眯眉飛色舞。最後,他干脆往沙發上重新一攤,架上了他那副小圓墨鏡,對著深羽勾了勾手指。

  「來~小不點兒,再多說幾句好聽的。」

  深羽於是特別配合的刷的一指,大聲宣布:「五條悟你就是我的救世主!我決定了!從現在起赦免你不懂得欣賞EVA的罪過!」

  「喂!」

  「噗!」硝子一下噴笑了出來。眼見氣氛回暖,她不動聲色的碰了碰深羽,後者的眼睛立刻一亮,眼珠子咕嚕嚕轉了一圈兒,她背對著夏油傑,對五條悟眨了眨眼睛,很自然的開口:「所以,還剩這麼一點,怎麼辦?五條?」

  「誒~~」五條悟立刻領會了她的用意,拖長了聲調,「別找我~我可不想再被人誤會了~」

  「硝子?」深羽又可憐巴巴的轉過了頭。

  「我也pass。」同樣get到了她想干嘛的家入硝子此刻非常冷酷,「剛才是為了驗證。我沒有跟女孩子kiss的愛好。而且我滿了,對你已經沒用了。」剛才她就發現了,深羽的增益效果也不是無限的,她現在吸不進更多咒力了。

  而此刻,錯失了插話的契機一直沉默到現在的夏油傑要是還不知道他們想干嘛,他就真是傻子了。

  「……合著在這兒等我呢?」

  「啊~要是某人給我道個歉,我也不是不能幫忙啊~」五條悟長腿一架,攤著手聳了聳肩,「有些滿口常識正論倫理道德的優等生,大概接受不了瘋瘋癲癲的咒術師的解決方式?」說著,他故作傷感的看著深羽,「哇~小不點兒,你好可憐哦~~好歹也是個美少女~送親親都沒人要誒!完全被嫌棄了呢!」

  ——不我覺得他不是這個意思,以及,就算你是我救世主我也要說,五條悟你這幅樣子實在太欠了!

  深羽覺得,如果有氣死人比賽,眼前的白毛絕對能拿第一名——不愧是什麼都行的未來最強。

  不過這時候,她可不會拆五條悟的台,轉身看向夏油傑,深羽很配合的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

  「夏油~」

  ——就特麼非常假!

  夏油傑簡直要被氣笑了,「深羽,我剛才是為了誰?」

  「我知道啊。」但是對不起,此刻,在救世主面前,我要昧一下良心了,「所以現在,再幫幫我啦!」

  「好嘛。算我裡外不是人。」眼見形勢完全變成了二對一,還有個硝子在一邊看好戲,夏油傑嘆了口氣,終於退了一步。「OK,剛才我是有點衝動了。」然而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但是,悟。這不代表你的行為就是對的。既然有理由,你一開始就應該說出來。造成誤會完全是你的責任。」

  「哈?」五條悟頓時眉毛一豎。

  「啊,這點我同意。」已經重新點上了一根煙的家入硝子舉手。

  五條悟更生氣了,「等等!硝子!你是站哪邊的?」

  「不好意思,我只站我自己。」

  ——很好,解決了一個。至於另一個……

  「瘋瘋癲癲的咒術師」嗎?

  夏油傑嘴角一彎,對著深羽勾了勾手指:「深羽,過來。」

  ——這小瘋子,剛才突然襲擊的賬,他還沒有跟她算呢。


第25章 24:【二十四之咒】

  24:【二十四之咒】

  突發的意外插曲並沒有耽誤年輕的咒術師們去吃麥當勞。

  把最後一點兒刺青「分給」夏油傑之後, 體會到了恍如隔世的「無痛一身輕」的深羽完全high成了個中舉的範進。小臉發光,黑眸晶亮,雙頰緋紅,笑得停都停不下來, 全身上下大寫的亢奮,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中了十個億。

  聽到他們說去吃麥當勞, 她立刻歡叫著說要買單。一進店裡就衝在了最前面,把胸脯拍得砰砰響。

  「想吃什麼隨便點!今天我超高興的!絕對讓你們吃到吐啊!」

  「倒也不必如此極端。」硝子幽幽的吐槽,麥當勞吃到吐是種什麼鬼畜體驗?

  「嘻嘻嘻嘻!」深羽一點兒不在意, 就笑著抬頭看著他們。那雙黑亮眸子中的好感與快活簡直能化為實質滿溢出來。五條悟對此非常受用,夏油傑卻下意識的避開了對視——一兩次還好,那樣直白的眼神, 看多了實在讓人有點不自在。

  ——主要是、咳、就莫名的, 有點羞恥。

  他並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 應該說, 他原本還是有那麼點兒在意的。畢竟雖說是為了解決深羽的困擾, 但那到底是名為接吻的在普通意義上並不尋常的親密行為——至少不是和同班同學隨便能做的吧?第一次是被深羽突然襲擊也就算了——夏油傑骨子裡還是比較傳統的思想,倒也不覺得被冒犯了或者是X騷擾。總體來說雖然少女的動作粗糙到毫無愉悅感可言, 比起親吻不如說是被只小狗亂舔一通。但對方畢竟是個美少女,他也不吃虧。但是第二次, 確實是他主動的——雖然多少有些被三人架在那裡的一不做二不休啦。

  不過親也親了, 他也就不多想了。但不管怎麼說, 因為這種……嗯、舉手之勞?就被人用宛如看著救命恩人一樣的炙熱視線看個不停, 怎麼都讓人覺得怪怪的。

  說起來, 這三個人也是……

  看著和硝子湊在一起歡快點單的白毛和一邊蹦蹦跳跳不斷瞎出主意的深羽, 夏油傑忍不住按了按額角。悟的舉動他能理解——不就是之前自己動作稍微急了一點點嗎, 可那是他的錯嗎?完全是悟這家伙自己行動順序有問題吧?但是硝子是女孩子吧?她自己親上去也就算了, 跟著起什麼哄啊?還有深羽。好吧,作為當事人,她做出了衡量,這很OK。但是一high就撲上來親什麼的。沒戒心至此,他真的很懷疑這小動物以後會不會隨便是個人都能拐走啊!

  就算她有【看取】,但體格和力量的差可不管這些。她自己也說了她的術式對人無效,之前不也被五條親了個正著?

  而且誰知道這世上有沒有正好能屏蔽【看取】的能力呢。

  夏油傑越想越覺得任重道遠,等幾個人端著餐盤找位子坐好,他就忍不住對著深羽語重心長。「深羽,雖然我知道這麼說有點強人所難。不過你還是不要讓我們之外的人知道這件事情比較好。以後如果使用【看取】的話,不要找別的咒術師幫忙,等我們回來解決。」

  「誒~」深羽眨了眨眼睛,「那……要是碰到別的咒術師咒力耗盡怎麼辦?」她的咒力,不是還能幫友軍加藍嗎?

  「這還不簡單?」五條悟插嘴,叼著根薯條含糊的說,「你不是都可以【看取】特級了嗎?以你現在的等級,不可能碰到比那個更嚴重的任務。只要祓除掉咒靈,那其他咒術師還有沒有咒力都無所謂了吧?」

  「就是這樣。」夏油傑點了點頭,認可了五條悟的說法,「不要隨便親我們以外的人。痛也等我們來處理。就算我和悟不在,至少硝子肯定在高專,不會讓你忍很久的。」

  「反正你也忍習慣了。」

  「悟……」夏油傑無奈,明明是好意,這人能不能好好說話?

  「啊?實話都不讓人說?」然而五條悟絲毫沒有體會到他的用心良苦。不過他倒也沒繼續杠。轉頭看著還帶點兒糾結的深羽,就伸手戳了戳她的臉頰:「總之,你聽話點兒,知道嗎?」

  「哦……」

  眼看深羽被說服的就要點頭,硝子不干了。棕發美少女放下可樂,危險的眯起了眼睛,「我說,你們兩個家伙,不要自說自話的下結論啊。」

  這都是什麼充滿了雄性獨占欲的糟糕台詞?難道小動物和誰親親還要你們兩個同意?搞笑,現在又不是什麼被陌生男性摸了一下就要剁手出家的封建社會。先不說深羽以後總要談戀愛,光是那句忍痛發言,她就無法忽視。

  女性對於痛覺的忍耐能力本身就比男性強。硝子知道深羽絕不是真的嬌氣。看她那副樣子,就知道早已忍習慣了。說不定痛覺中樞都有點麻木了。而能讓她都無法完全壓抑的痛楚,硝子簡直不敢想像。

  她的目光銳利的注視著兩個男生,「忍痛的又不是你們,別說得那麼輕松啊。深羽自己不介意的話,早點消除有什麼不好?」

  「不,想輕松的話,這件事就更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了。」五條悟手裡的勺子往新地上一插,對著硝子豎起了食指,「你相不相信,如果小不點兒能增幅術式補充咒力的消息泄露出去,不出一周,她就會被軟禁起來做成補充咒力專用的肉bian器?」

  「咳!咳咳咳!!!」夏油傑一口可樂直接嗆住了。他一抄紙巾,側過臉暴發出一陣驚天大咳。這家伙!大庭廣眾之下在說什麼虎狼之詞?!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他臉漲得通紅,剛想好好教育一下五條悟,一轉身就對上了兩位女同學極其復雜的目光。

  夏油傑頓時一驚,條件反射的趕緊辯解:「不是我!」說完才驚覺:不對?!為什麼都覺得他要對這家伙的問題發言負責啊?!

  「大概是你的作為五條悟飼養員的形像已經深入人心。」深羽幽幽開口。五條悟立刻不服的挑高了眉,「哈?什麼飼養員?」說著,他還不忘嫌棄一下夏油傑,「傑,你怎麼喝個可樂都能嗆到?哇~還好沒噴出來~不然也太惡心了。」

  那發自內心的嫌棄聲調就特別討打。

  ——你特麼還好意思說?!這都是因為誰?!

  夏油傑看著某個毫無自覺的罪魁禍首,只覺得拳頭蠢蠢欲動。

  還是硝子敲了敲桌面,她對於男同學的青春期話題毫無興趣。「教育問題之後你們私下解決。」她表情嚴肅的看著五條悟,「五條,剛才說的,是認真的嗎?」

  「啊?肉——」

  「咳!」

  哇哦~他知道問題在哪兒了。五條悟眨了眨眼睛,好奇了,「怎麼?這個詞是不可以說的嗎?」

  「所以都說了你們私下解決啊。想知道問夏油啦!」硝子無視了夏油傑的抗議,皺著眉扯回了話題,「那種行為,是犯罪吧?」

  「不被發現且受害者不提出控告就不是犯罪了吧?」五條悟嘴角一彎,露出了不含半點愉快的冷笑,「別天真了,硝子。咒術師,詛咒師,世家,高層。洗腦,藥物,封印,術法……在這裡,只要想干,能繞過法律控制一個人的辦法要多少有多少啊。」

  「哪怕她不離開高專也不行?」硝子不抱希望的問了一句。

  五條悟嗤笑,「你覺得我剛才說的那些人裡,有多少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從高專帶走一個學生?」

  「……嘖。」硝子臉色難看的垂下了眼簾,不說話了。

  夏油傑的表情也比她好不到哪裡去。雖然之前也被五條悟科普過,不過再次清晰認識到咒術界的暗面,對他的衝擊還是挺大的。雙手環胸往椅背上一靠,他眯著眼睛,半晌才開口:「悟,那夜蛾老師那裡,也不能說?」

  如果五條悟說的是真的——不,應該就是真的,他沒有必要在這種事情上添油加醋——那麼隱瞞這件事的本質和重要性就完全不同了。

  果然,五條悟的回答證明了他的判斷。

  「最好不要。」唯一不受氣氛影響的五條大少爺吸了口可樂,搖搖頭,「夜蛾立場尷尬。就算願意為小不點兒保密,知道這種事情對他也只有麻煩。」

  「OK,我了解了。」夏油傑點了點頭。

  「可是……」眼看他們就要達成共識,深羽舉手了。「我是巫女誒。」說著,她看著同級生們一個個都滿臉問號的樣子,解釋道:「就是開學的時候跟你們說過的那個呀。我是正正經經隸屬於神社本廳的巫女,很重要的。在內務省都掛了號的『日上山的大柱候補』。雖然這個身份是保密內容,但是咒術界高層是知道的。這樣也有人敢打我的主意嗎?」

  然而,她剛說完,就受到了同級生三人的眼神圍攻。

  五條悟睜圓了眼睛:「你的耳朵是裝飾嗎?我剛才說了那麼多,你聽到哪裡去了?」

  「深羽,你也太沒有危機感了!」夏油傑恨鐵不成鋼。「你自己都說是保密內容了啊?萬一別人只知道你可以補充咒力強化術式,不知道你巫女的身份怎麼辦?」

  「而且就算知道又怎麼樣?壞人難道還會跟你講道理嗎?沒聽到剛才五條說什麼嗎?人家要拐你就拐了還管你是誰啊。」硝子伸手在她腦門上一戳,「你是不是被神社本廳養傻了?」

  「總之,保密身份不是你的保護傘。」夏油傑一錘定音,嚴肅叮囑:「這個事情就這麼決定了。為了你的安全。該忍還是要忍一忍,絕對不可以在我們不在的時候亂來!」

  「哦。」這次,深羽很乖的點了頭。同級生三人這才露出了滿意的表情。

  硝子看看重新低頭開始吃新地的五條悟,再看了看一臉乖巧軟萌的深羽。頓時忍不荒謬的覺得,相比毫無危機感的小動物,居然還是五條省心一點?至少後者的性格完全不會給自己造成困擾,只會給別人添麻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種了不起的才能了。

  她正想著,擁有了不起才能的五條悟吃掉最後一勺新地,舔了舔嘴角,抬頭看向了深羽。

  「所以,你那個奇怪的咒力,也是因為那個什麼巫女?」

  「不是什麼巫女,是『日上山的大柱候補』啦。」

  「名稱怎麼都好吧。」五條悟才不在意深羽的抗議。他拿起一邊的可樂,揚著眉毛催促,「快說,我還沒有見過那樣的咒力呢。」

  這話題頓時吸引了硝子和夏油傑,他們也沒見過!

  眼見同級生們都將好奇的目光投了過來,深羽沒有再賣關子。「因為那個不是咒力。」她放下手裡的薯條,解釋道,「嚴格來說,我身體裡的是靈力。」

  雖然黑澤宏輝對外人解釋時總說「把靈力和咒力當成一回事理解就可以了」,深羽自己也喜歡用交流電和直流電來打比方。但對使用者本人來說,咒力和靈力本質上還是有區別的。如果說咒力是負面的力,可以產生破壞。而反轉咒力得到正面的力,就能用於治療的話。靈力就是酸堿中間那個0。它既不負面也不正面,不能用於破壞也不能用於治療,溫和純潔的像白開水一樣。除了能開發出各種奇奇怪怪的能力——比如能讓人看到怨靈或者咒靈,學會【看取】或者【影見】——之外,無論對活人還是對咒靈,都毫無直接殺傷力。

  正是因此,她本家游戲《零》系列裡,歷代主角都只有射影機在手才能打怪。不然就只能撒開腳丫子逃命。也因此,在現在這個三次元裡,神社本廳的神官巫女們雖然也能借用一些特殊的咒具將靈力轉化為咒力進行祓除。但比起正面作戰,他們更最擅長的還是各種結界和儀式,淨化或者封印被詛咒纏繞的地點、物品或活人。

  如果說咒術界以前線戰鬥職業的咒術師為主的話,神社本廳就是一群神職系輔助職業的集合。

  「像我這種因為恰好生來就有術式,靈力能自動轉換為咒力放出的,才是特例。」深羽不確定的猜測,「能給咒術師補藍,大概是因為那個方式不算『放出』,而是『直接攝取』?」

  「有可能。」五條悟推了推墨鏡,蒼藍的六眼從鏡片下緣看著深羽,「理論上倒也說得通。」

  「嗯……不過這種事情我也沒聽說過前例,也不知道其他的巫女是不是一樣,所以只能就這麼一猜啦。」深羽說著,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看向了家入硝子,「啊,硝子。你下午不是問我為什麼當咒術師嗎?我那時候想跟你解釋的就是這個。我其實不能算咒術師的。是因為神社本廳的神官大人和巫女大人們教不了咒力的運用,才讓我來高專學習的。實際上管我的還是神社本廳。」

  「那……」家入硝子頓了頓,還是問了出來,「你畢業之後,就不會留在高專了?」

  「嗯。我要回去當巫女的。」深羽很干脆的點頭。「所以我也不會再申請提高咒術師等級了。」

  ——也,行吧。硝子想著。這樣也好。雖然深羽很厲害,但相比與危險為鄰的咒術師,怎麼看都是巫女的工作更安穩平和一點吧。

  【看】到了她的心思,深羽笑眯眯的眨了眨眼睛。

  倒是夏油傑從剛才起神色就有些疑惑——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之前五條悟那番話弄得有點兒草木皆兵了,他總覺得深羽的那個……稱號?是要叫稱號的嗎?第一次沒在意,現在再提起,總讓他覺得不太舒服。

  畢竟……少年眉頭微皺,遲疑了一下:「深羽,『大柱』,就是人柱的意思吧?那不是指犧牲的詞彙嗎?」確切的說,是把人活埋了殺死作為祭品——至少字典裡確實是這麼解釋的。

  說完,他不確定的看向了五條悟。後者眨巴了一下眼睛,「傑,你看我干什麼?」

  夏油傑頓時噎了一下,「我以為你會知道啊。」你不是御三家的大少爺嗎?

  然而五條悟回答的理所當然:「我為什麼要知道啊?神社本廳誒,跟我有什麼關系?」

  ——誰會特地去了解這種跟自己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去的事情啊?他又不是閑得慌。

  ——你這話說得……好有道理。

  夏油傑一時無言。深羽【看】得憋笑,趕緊回答,「沒有沒有,這只是一個稱呼啦。我將來的工作可是看守日上山的重要結界,死了還怎麼看守啊?別說犧牲了,就算受點兒傷,負責我的神官大人都要擔心好久的。『大柱』只是說明這個職位很重要啦。不是有中流砥柱的說法嘛。而且現在的大柱大人還在任呢。她當了好多年大柱都沒死呀。我這個候補,本來就是要等她卸任才能當的。」

  好像夏油傑說了什麼特別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少女好笑的眯起了眼睛反問:「夏油,你怎麼會想到這個?完全沒有你想的那麼可怕啦。大柱還能結婚呢。我媽媽就是去了日上山之後才和我爸爸結婚的。」

  五條悟歪頭,「你們這個巫女還是世襲的啊?」

  「也不是。只要靈力強自己願意就可以啦。只是我媽媽靈力也很強。神社本廳就想到我啦。」

  「誒~」硝子感嘆了一下,拎起了根薯條,隨口問,「不過這個日上山在哪兒啊?我怎麼從來沒聽過。」

  「在神奈川。其實挺近的。」見氣氛輕松下來,深羽也拎起了薯條,一邊沾番茄醬一邊解釋,「為了不讓普通人亂進,現在看起來就是個廢棄的荒山,不對外開放。裡面有個很重要的結界,需要由巫女們來守護。大柱指的就是守護結界的巫女裡最厲害的一個。」說著,她特別驕傲的挺了挺胸膛,「所以,我是超級重要,超級厲害的巫女哦!」

  「嗨嗨~」那小表情就很可愛,硝子笑了笑,伸手在她腦袋上擼了一把。

  見其他兩人都接受良好,夏油傑也覺得自己有點兒反應過度了。他有些訕訕的摸了摸鼻子。正要道歉——畢竟把人家正經巫女當什麼xie教祭祀似的猜測,也挺失禮的——深羽卻先一步的對他搖了搖頭。

  「嗯~嗯~完全不需要道歉哦。」黑發少女笑得可開心了,「我知道你們是擔心我啊。我很高興的。」

  ——不如說,是太高興了。

  正如她所想的,大家都接受了她的「解釋」呢。這樣一來,等到了【那個時候】,只要讓黑澤宏輝配合找好善後的借口,就不會讓他們起疑了。

  畢竟,雖然他們之前都沒有在意,但她可不敢小瞧這幾人的記憶力。不好好鋪墊的話,若真發生了什麼導致她走得突兀,讓他們突發奇想查找下去怎麼辦?她的身份雖然秘密可也不算完全的保密。有五條悟在,萬一真給他們挖出點兒什麼——比如日上山儀式的「真相」之類的——那可就糟糕了。她才不要親手給同級生們的青春期陰影添磚加瓦呢。

  所以,要把這個可能性徹底扼殺掉才行。因為他們真的對她很好很好。為她的「大柱」身份擔憂的時候,叮囑她絕不可泄露補藍能力的時候。不過只是認識不足數月的同學,他們卻從一開始就很自然的選擇了幫助,那麼緊張,也全是為她考慮。

  ——啊啊……所以說,她真的好喜歡這個世界啊!

  這麼想著,深羽不由得又嘿嘿嘿的笑了起來。

  她笑得挺突然,硝子詫異的看了她一眼,就見小動物水汪汪亮晶晶的大眼睛都眯成了縫,見她看過來,深羽笑得更傻氣了。大約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黑發少女吧嗒往她肩膀上一靠,順勢軟軟的蹭了蹭,又甜又嬌的嘟囔。

  「怎麼辦啊~硝子~你們對我好好哦~我覺得自己好幸福哦!」

  這一次,不止對面兩個男生一怔,連硝子都忍不住側過臉,眼神游移了一下。她此刻特別感謝深羽那個【看取】不能隔著衣服的設定。什麼呀,突然這麼說……

  「你們怎麼這麼好啊……真的好開心……好喜歡你們啊……」

  眼看小動物還一邊蹭著她的肩膀一邊嘰嘰咕咕的撒嬌個不停,說著說著,整個人都要埋到她懷裡去了。家入硝子的臉都有點兒燙起來了。偏深羽的語氣又太過純粹清澈,筆直的落到心裡。此刻的她就像只把肚皮都露給你看的軟乎乎小貓咪,那信任又依賴的樣子,讓人連推開她都做不到。

  第一次,家入硝子將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對面,卻見兩個男生一個有點不自然的推了推墨鏡,嘴角瘋狂上揚;一個低頭看地,耳根一片微紅。

  嘖。家入硝子嘴角一抽,在桌面下踹了那個低頭看地的黑毛一腳——她就沒指望過白毛能派上什麼用場,後者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咳。」他站起身,「可樂喝得有點膩,我去隔壁便利店買瓶水。」

  說著,轉身就走了出去。

  這反應讓硝子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她幾乎是不敢置信的看著夏油傑的背影。喂!搞什麼啊?我是想要你做點兒轉換一下這甜膩膩的氣氛!不是在提醒你還有開溜這一招啊!


第26章 25:【二十五之咒】

  25:【二十五之咒】

  夏油傑也是出了門才覺得自己的反應未免太大了一點。但怎麼說呢, 剛才的深羽殺傷力確實驚人。她實在嬌小,雖然不是幼兒體型——說起來她身材比例還是很好的——但平時鬧騰歡脫得跟個小型犬似的時候只讓人覺得可愛,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算他的菜。悟倒是好像挺喜歡這樣的,前幾天他在他寢室裡翻雜志, 目光停留比較久的, 都是活潑元氣的少女唱跳團類型——相比之下, 夏油更偏好高挑成熟艷麗的大姐姐型。

  但是哪怕是開學初見對深羽印像最差的時候,夏油傑都承認她是真的長得很漂亮。並不是五條悟那種無可復制的,帶著強烈非人感的美。也不是硝子那樣混雜著一點點頹廢的慵懶, 一顰一笑都很有味道的氣質。深羽漂亮得非常符合大眾審美——白膚黑發,大眼睛長睫毛,小小的臉, 會讓人聯想到櫻桃、水蜜桃或者花瓣之類詞彙的唇。再加上那讓人很有保護欲的身材。如果是在他以前的初中, 絕對是當之無愧的校花, 能讓全校男生追捧全校女生嫉妒的典型。

  事實上, 夏油傑不止一次覺得, 深羽如果不當咒術師,大概會很適合出道當個愛豆或者平面模特之類的——現在當紅的愛豆也沒幾個有她好看的。

  只不過平時作為同學, 他印像更深刻的還是她獨特的術式和性格:過分開朗爛漫的率直坦誠,好像小孩子一樣的無憂無慮, 熱愛ACG的鐵杆OTAKU屬性, 神秘的腦回路, 以及祓除咒靈時那變身一樣的魔性猙獰哈哈哈。

  ——總之, 都是讓夏油傑心如止水, 只會產生「這班裡怕不是只有我一個正常人」的想法的點。

  但這麼一個奇奇怪怪卻不讓人討厭——事實上是意外的很討喜, 討喜到可以讓人完全不在意她那看穿人心副作用——的小動物, 突然軟軟嗲嗲特別乖巧可愛充滿依賴和信任的撒起嬌來的時候, 她「女孩子」的一面立刻就全顯露出來了。

  柔軟甜美的像朵依偎在你手心裡的花——那樣甜甜軟軟,好像灑滿了砂糖的雲朵一樣歡喜而感動的聲音說「好喜歡」什麼的。哪怕明知她不是那個意思,也會忍不住心中一蕩的啊。就算能祓除咒靈,他也只是個健全的男子高中生而已啊!

  真是的,她怎麼能把好感和信任表達得那麼純粹直接?第三次了。夏油傑很有點感嘆的點起了煙——出都出來了,他干脆去隔壁香煙店買了煙和打火機。對著他們這些同學的時候,深羽總是特別欠缺距離感和戒心。乖乖任親的時候也是,之前那直白熱烈的眼神也是,初任務的時候也是。那個時候,她躺在五條悟懷裡,眼睛濕漉漉的,明明神志都迷糊了,卻充滿信賴又乖又軟的看著他的時候,他想也沒想,很自然的就把她抱起來了。

  完全不像以前的他會做的事情。總覺得進了這個學校,他就越來越放飛自我了。

  至少,以前,他是絕對不會在和同班同學出來吃飯的時候抽煙的。夏油傑看著自己吐出來的煙圈。莫名的有點想笑。他知道自己不算冷靜圓滑的性格,甚至還有點兒感情用事。但至今為止,他鮮少真的將這一點暴露出來。

  大約因為從小就知道自己和別人不一樣。父母都是非咒術師。他自從發現他們看不見,並且因為他的發言而恐慌擔憂甚至帶他去看醫生,就學會了「我看到的東西是不能說的」這件事——那是七歲還是八歲?反正從那之後,他就知道了和人交往得隔著一層。不過他也不曾覺得困擾。父親是公職人員,總是把「你要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掛在嘴邊。對他的學習和在學校的表現都看得很重,但平時倒也不會拘束他。游戲漫畫,哪怕他留長發帶耳釘,只要成績優秀在學校和人沒有矛盾,對他來說都是無傷大雅的小愛好。母親是護士。結婚後也沒有放棄工作。可能是工作繁忙加上見慣了生老病死,是挺淡然的性子。對他非常信任。即便他帶著擦傷血痕回家,說一句撞到自行車摔倒了,多數都能糊弄過去。也就幾次傷重,才被憂心忡忡刨根問底。然後他就因為找的借口不太好,被兩人輪番上陣教育了好幾天「暴力是最不合適的選擇」。

  他們毫無疑問都很愛他。正因此,對他這個從小不讓他們操心的兒子不會過多干涉,給了他足夠的自由。他說要來高專時,他們雖然不解為難了好幾天,卻依舊同意了他放棄在偏差值很高的初高一貫制私立校直升高中,進了這麼個名義上是宗教學校的地方。

  所以夏油傑入學的時候就打定主意一輩子都不會讓父母知道咒靈、咒力或咒術師的存在。他們永遠都不需要知道這些醜惡的東西,因為他會保護他們。他走在這條路上,也算是用另一種形式實現著父親的期望。

  啊,思緒有些發散了。

  夏油傑吸了口煙,靠在牆上眯了眯眼睛。總之,因為看到的世界不太一樣,他之前也沒有什麼特別交心的朋友。但是初中生的人際交往其實很簡單。他成績好,家庭條件不錯,對自己的顏值也認知正確。再加上學校的風氣,對成績好的學生特別優容,很多同學還覺得他留長發打耳洞很酷,所以他人緣一向很好。而偶爾幾個沒事找事的體育生,基本上和他在校外好好「談」過之後,也都繞著他走了——因為能看見咒靈,夏油傑小學就開始學格鬥,這點還得到了父母的大力支持。

  所以至今為止,無論和什麼人相處,夏油傑的理性始終占據著上峰,一向游刃有余。他很擅長將對像按類型分開,老師學長後輩,鄰居親戚補習班認識的朋友。他知道什麼時候怎麼做怎麼說會符合他人的期待,這就像解題,標准答案就那麼幾個,一點兒也不難。

  就比如他會抽煙——14~5歲的男生難免會對抽煙喝酒產生好奇心,他所在的格鬥道場裡十幾歲的未成年不少,大家私下裡甚至會以此攀比,一來二去,他也就學會了——只不過以前的同學和父母都不知道而已。畢竟這不太符合「優等生」的形像,他也不想因為這些小事情和父母發生矛盾或者讓他們擔心。

  五條悟打趣他的這個詞,確實是夏油傑從小到大公認的標簽。倒也沒有刻意為之,只是這樣最方便。當你有一個無法和人分享的秘密的時候,就會漸漸發現,其實很多事情,都是「不需要讓他人知道」的。

  直到進了這個學校。

  五條悟、家入硝子、雛咲深羽。也不知道是他運氣過好,還是咒術師真的都性格有點問題。這一屆除了他以外一個比一個奇葩。最可怕的是,這幾個人簡直有毒!這才兩個多月不到三個月吧?他就架也打了同學也親了,不僅在麥當勞差點兒被同班同學的問題發言嗆死,還被某個小動物突然真情實感的魅力爆發糊了一臉。

  這都是什麼事兒哦。夏油傑覺得再跟他們相處下去,他的腦回路總有一天也得給他們帶到溝裡去。

  然而這麼吐著槽,夏油傑卻彎起了嘴角。他就這麼笑眯眯的手中夾著一根煙,對站在M記門口四處張望的黑發少女招了招手。

  「深羽,我在這裡。」

  聽到聲音的嬌小少女一轉頭,立刻眼睛一亮,噠噠噠的穿過人行道跑了過來。

  整個東京市內基本都路面禁煙,大馬路上要抽煙只能找特定的吸煙區。這兒其實就在M記對面,卻是個死角。深羽之前不知道夏油傑抽煙,她腦袋往這個方向轉了好幾圈都沒注意。

  「你在這兒啊。難怪我找不到。」她連問也沒問抽煙的事兒,只笑嘻嘻的湊近他——夏油傑想,果然是這樣,甚至都沒問他是怎麼買到煙的。

  「因為我知道啊。就那邊的店嘛。」深羽歪頭,伸手一指。這塊兒算是離高專最近的商業區了。邊上的香煙店是硝子的采購據點之一。大概因為地方偏僻,只要說句幫家裡人跑腿,那家店主就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經常往外跑的夏油傑被硝子拜托過好幾次了。

  比起這個,「給你發消息也不回。那麼久不回來,五條都在懷疑你是不是掉廁所裡被衝走了。」

  完全無視了後半句——反正他也沒指望五條悟嘴裡能吐出什麼像牙來。夏油傑伸手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不好意思,關靜音了。」

  「我猜也是。」深羽又笑了,半點沒有因為聯系不上跑出來找人產生的不滿。似乎是因為夏油傑手上的煙還有長長一截,她也不催他。見他不再說話,就自顧自的轉身看起了路邊的風景。

  她出來只穿了吊帶裙,線條精致的鎖骨與肩背手臂都露在外面。此時已經是初夏五月,傍晚朦朧的夜色和路上的霓虹映照下,沒有了那些刺青,少女雪白細膩的皮膚泛著瑩潤的光彩。高□□服的尺寸很合適,因此益發顯得她身材比例很好。腰肢纖細盈盈一握,胸部卻很有規模。

  ——看,他就說她長得很漂亮嘛。

  察覺到路人落在少女身上的視線,夏油傑內心忍不住想笑。他忽然伸手,揉了揉深羽的頭發。

  「?」小動物迷惑的轉過了頭。

  「後面,有點翹起來了。」夏油傑笑眯眯的說。

  可惜,他面對的是深羽。「明明沒有。」一眼【看穿】真相的少女斜著眼看他,「我【看到】了,你就是想擼我。」

  「噗。」夏油傑笑出了聲,忽然想逗逗她,「對啊。怎麼?只准悟擼,不讓我擼?」

  「這倒沒有……」深羽頓時訕訕。表情明顯糾結了一瞬,她忽然轉身,大義凜然的開口,「擼吧擼吧!想怎麼擼就怎麼擼!」雖然在大街上被擼成鳥窩有點丟臉,但今天大家都升格成她的救世主了,必須有特權!

  少女的反應太過可愛。夏油傑忍不住發出了一陣低笑。再次揉了把深羽的頭頂,他隨手掐掉了煙,直起身,「走了,回去吧。」

  都好幾分鐘了,再不回去,不知道悟那家伙的狗嘴裡還會吐出什麼來。

  「嗯。好。」深羽乖乖點頭,卻在兩人走出吸煙區後忽然轉頭,「所以,夏油,那個詞真的不是你教的嗎?」

  什麼那個詞?夏油傑一時沒反應過來,疑惑的一揚眉梢,就看到深羽笑嘻嘻的給他比了個口型。

  「咳!」看出了是什麼詞的夏油傑頓時一聲干咳,趕緊再次申明:「絕對不是我好不好!」

  「可是五條說是你誒。」

  「哈?」夏油傑嘴角一抽,這是哪裡的天外飛鍋?

  「嗯……真的不是你嗎?」

  「真的不——」

  ——等等!

  夏油傑的聲音忽然一頓,隨後,他的表情就漸漸僵住了——他想起來了!上禮拜悟那家伙買了電腦,又不知道該裝些什麼軟件。他那時候一本偵探小說正看到精彩的地方,被問煩了,干脆就把自己的電腦丟給他,讓他照著裝就是了……

  ——所以,等等!不會吧?那家伙!該不會去翻了他的瀏覽器吧?!

  ——五條悟!!!

  一瞬間,夏油傑只想把某個沒有隱私概念的白毛拽出來揍死。然而,首先,他還得面對另一個沒有隱私概念的小動物。

  「哦~~~果然還是因為你嘛。」深羽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說完,她就神色一變,黑眼睛亮晶晶的閃爍起了好奇與期待:「所以?夏油,你真的喜歡御姐——」

  在社死前一秒,夏油傑迅速拿袖子遮住了少女的眼睛連同她後半句話。

  「誒~誒?夏油?」

  方才所有的感慨頃刻煙消雲散蕩然無存,夏油傑只覺得額上的血管突突的跳,感覺到不安分的小動物居然還想掙扎,他咬牙切齒的命令道:「閉嘴啦!不准看!現在,閉眼,轉身,給我自己走回去!」

  ——他收回幾分鐘前的想法!這班級裡一個個的,都特麼一點兒也不可愛啊!


第27章 26:【二十六之咒】

  26:【二十六之咒】

  好在, 雖然一點兒也不可愛,但至少這幾個家伙不是想故意氣他的話,大部分時候還是肯聽話的。

  見夏油傑都開始上遮眼睛這招了, 深羽立刻見好就收,捂嘴點頭, 迅速轉身吧嗒吧嗒跑回了M記。這時候知道裝乖了?夏油傑嘴角抽動的跟在後面慢慢走——說起來這小型犬跑三步還不及他跨一步?一走回去, 就對上了五條悟和硝子戲謔的目光。

  鬼才會這個時候送上門給你們嘲笑啊!

  夏油傑拒絕給這兩個看戲唯恐天下不亂的同級生提供話題。一言不發的坐下開始專心的吃起了已經冷透了的漢堡。然而深羽就坐在他對面。雖然黑發少女很識相的沒有追著他要答案, 但眾所周知, 思維有時候是不太受控制的。夏油傑還真有點擔心自己一不留神就暴露了隱私——雖然可以一直避開深羽的視線, 比如盯著托盤看什麼的,但那樣也未免太傻。而且總讓他莫名有種輸了的感覺。想了一下, 他干脆像初中考前靜心時那樣, 隨便找了點兒什麼在心裡默背了起來。

  於是深羽目瞪口呆的【看著】夏油傑一邊吃漢堡一邊從元素周期表背到圓周率小數點後100位,然後喝著可樂接著背牛頓三定律和高一國文課本上的古詩詞。哇!這是什麼無師自通學霸專用【看取】對抗法?等勾股定理出現的時候, 她都看呆了。直到一句「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室羅筏城……」從他心裡跳出了, 才猛然驚醒。

  正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的硝子和五條悟就看到深羽渾身一僵,迅速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卷繃帶纏上了自己的眼睛——別問她為什麼隨身帶著繃帶還纏的那麼熟練, 問就是太宰治的鍋。飛快在腦後打好蝴蝶結扯斷繃帶收好, 她摸索著方向,敲了敲桌面,特別老實誠懇的道歉。

  「我錯了。別背了,夏油。」再背我都怕你要失去世俗的欲望了——以及, 為什麼你個15歲高一會背《楞嚴經》啊?這是什麼教主前置技能?夏夏我跟你講你這樣超嚇人的啊!

  *

  *

  *

  結果這天, 放棄了視力的深羽是被五條悟一路抱上出租車再抱進校門口的——長腿白毛嫌棄硝子牽著她走太慢,原話是「還不如只柯基」。然而深羽不肯被夏油傑抱, 他大少爺只能紆尊降貴日行一善——順便還嘟囔了一句「我今天都行了多少善了啊」——因此還被出租車司機叔叔贊揚了一路說他們真是友愛同學, 並非常熱心的給深羽介紹了好幾家據說眼科很不錯的醫院。

  深羽一邊聽著一邊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一邊還能感覺到攬著自己的高個子白毛像開了振動模式一樣抖個不停。她隔著繃帶翻了個白眼,你笑個p哦,10年後這個待遇就要輪到你了。

  不過她很信守承諾的一路任五條悟怎麼追問,都沒暴露和夏油傑在外的對話。哪怕他又是拿出救世主特權又是裝作要生氣,也始終一句「開學的時候就說了,沒有當事人許可我【看到】也不會說的,我可是正經巫女」貫徹到底。

  惹得五條悟一進校門剛把她放下就作勢要去拆她的繃帶,「你有本事看著我的眼睛拒絕啊?」

  「不!這是原則問題,你色.誘我也沒用!」深羽趕緊往後躲。她沒有做過蒙眼相關的訓練,又不熟悉環境,鞋跟一抬就踢在了身後的台階上,整個人往後仰倒。不過還不等她自己調整平衡,一只手就穩穩扶住了她的肩膀。

  「當心。悟,你也是,知道她看不見就不要去逗她啊。」說著,這只手就摸上了她腦後的蝴蝶結,輕輕一抽。

  「有什麼關系嘛~我們都在,怎麼都不可能讓小不點兒受傷的嘛。」

  繃帶被一層層拆下,深羽的視野再次清晰了起來。她眨了眨眼睛,就看到夏油傑正把拆下來的繃帶卷起。

  「夏油。」深羽伸手,在碰到他的衣袖前就停了下來,有點遲疑的仰著臉問:「不生氣了嗎?」

  那表情,像只怯生生的小兔子。

  夏油傑愣了一下,半是無奈半是好笑的彎起了嘴角,「啊,不生氣了。」說著,摸了摸她的頭。把卷好繃帶遞給深羽,他直起了身,對五條悟說:「走了,回寢室吧。」

  說完,又想起了什麼,看向深羽,「今天有點晚了,下次再來玩游戲吧。」

  「哦,好的。」深羽乖巧的點頭,看著兩個高個子男生走遠。直到聲音都聽不到了,一下車就又點起了煙的硝子才伸手拍了拍深羽的肩膀。

  「深羽,你【看到】了吧?」

  「嗯?」黑發少女眨了眨眼睛,蝶翼一樣的長睫忽閃,漆黑的眼瞳在月下夜色裡無辜極了。

  然而硝子只想笑,「行了~跟我還裝。他生不生氣你還不知道?說吧,剛才那個小兔子表情是怎麼回事兒?」

  「誒嘿嘿!」果然,她話音剛落,深羽就瞬間破功。眼睛賊兮兮的一亮,她特別八卦的湊到了硝子邊上,「硝子,我跟你講哦!我發現夏油其實還蠻吃清純軟妹系的,裝可憐對他很有效誒!」

  然而,硝子對此一臉失望:「就這?」她還以為是什麼好玩的事情呢。

  「什麼就這啊!」深羽不滿了,「你不覺得這是大新聞嗎?你之前還說他喜歡御姐型,明明不是嘛。」

  「你不懂,這就是理想型和潛在型啊。」嘖,男人,不就是紅玫瑰熱情似火,白玫瑰溫柔婉約麼。

  「誒?這麼深奧的嗎?」

  「所以,多談點兒戀愛,別被渣男騙了啊。」硝子吸了口煙,「啊,不過你有【看取】,倒也不怕這個。」

  「那是~」深羽笑嘻嘻的說,「硝子也是。有需要的話,我隨時幫你【看】啊!有敢騙硝子的通通打死!」

  「那我先謝謝你啦~」

  女孩子們嬉笑著向寢室走去,卻並不知道,其實男生那邊也正進行著類似的閑聊。

  快走到寢室門口時,五條悟幾步追上夏油傑的腳步,伸手就往他肩膀上一搭。

  「傑,剛才小不點兒在演你吧?」

  「啊。」夏油傑笑了笑,沒有否認。

  「那你還陪她演?」

  「挺可愛的不是嗎?」

  「哇~」五條悟誇張的挑高了眉梢,「不對勁哦~你們不對勁~」所以在外面的那幾分鐘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感覺這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有點不一樣了呢。

  有問題。

  啊!說到問題!手上一用力,五條悟整個人往夏油傑身上一掛,大聲問道:「傑!快告訴我!肉bian器為什麼不能說啊?」

  ——你特麼還好意思提這事兒?!

  五條悟不說還好,他一說,夏油傑的額上頓時暴起了青筋。「新仇」加「舊怨」湧上心頭,一轉身攥住了五條悟的手臂,夏油傑的嘴角就「溫柔」的一彎,「悟。我忽然覺得時間還早。回寢室之前,我們還是先去操場好好『聊一聊』關於你隨便亂翻我電腦的事情吧?」

  *

  *

  *

  不管男生們之後發生了怎樣的雞飛狗跳,這一天,深羽睡了一個好覺。不需要藥物,不需要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不需要半夜三點拎著一整包糖跑去樹梢上坐著嗑到太陽升起。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床單和被子的面料觸感是不一樣的,原來熱水衝在背上那麼舒服,原來空調設定差個2、3度就能辨別出溫度差。

  也許不是第一次,但上一次這樣清晰鮮明又細膩的感覺到世界,大概要追溯到十年前她五歲的時候。那麼久遠的記憶,她早就不記得了。

  沒有忘記將這個好消息和森先生分享。深羽一回到寢室就給他發去了郵件。不過森先生估計在忙,一直沒回,深羽等著等著就不知不覺睡著了。還是早上才看到了他的回信——「真是太好了。這樣我也放心多了。看來咒術的問題,還是要在咒術界解決。」

  一瞅發信時間,深羽就知道森先生又陪伴著他心愛的橫濱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估計還一起迎接了四點初升的朝陽。說實話,她真挺擔心他這麼下去會過勞死的,與謝野醫生的異能也不治過勞啊。這麼多年,只見過他掉肉從沒見過他長肉。深羽最後一次見他的時候,都覺得他快瘦成紙片人了。但是如果會在意這種事情,他就不是森鷗外了。所以無奈嘆了口氣,深羽還是沒多說什麼,只回了一個笑臉的顏文字,就合上了手機。

  這年頭,做領導可真不容易——這麼一想,爛橘子這種不做事還特麼只會搞事的豬隊友高層真是連給森先生提鞋都不配!

  啊,不行不行,一想起就生氣!呼……拍拍胸口,深羽趕緊壓下沸騰的咒力。深吸了一口氣,她轉身看向房間裡的穿衣鏡。鏡子裡,黑發白膚的少女穿著到膝上的吊帶裙,外面套著彎折了袖子的白襯衫。五月初的天挺熱了,她就沒穿外套,前襟的下擺在腰際打了個俏皮的蝴蝶結——說起來夏季校服怎麼還不發下來啊。左看右看,她最後還是把一邊的鬢發夾到了耳朵後面。

  還是這樣比較可愛。

  鏡子裡的少女眨了眨眼睛,黑曜石般的眸子就從幽深無波的潭水變成了清澈透亮的鏡面。然後,笑影一點點浮了上來,加上彎彎的嘴角,鏡子裡的又是那個元氣漂亮的開朗美少女啦!

  嗯!今天的我也超棒棒噠!

  喲西!背上武.士刀,把心愛的P229放進書包——在學校裡用不著上槍套,深羽嘩的一聲拉開了房門。噠噠噠跑到休息室,對著正在吃早飯喝咖啡的硝子打了個招呼,就朝外面衝。

  「硝子早!我有點事兒找夜蛾老師,先走一步!」

  「早~慢走~。」

  「我出發啦!」

  對著身後揮揮手。一步踩出建築物的陰影。清早的陽光照在身上,深羽開心的眯起了眼睛。

  啊哈哈哈!今天的她已經不是昨天的她了!今天的她可是進化·改·無痛深羽!雖然不能暴露方法,但她可以跟夜蛾老師說是她自己開發出了消化刺青的辦法呀!這下,連破戒的風險都沒有了,看那些爛橘子們還怎麼拒絕她!


第28章 27:【二十七之咒】

  27:【二十七之咒】

  從結論上來說, 深羽的交涉相當成功。雖然拖拖拉拉了兩個多禮拜,等到終於有定論,時間都已經跑到6月上旬了, 但是在確鑿的事實和深羽的一再爭取面前,高層總算是松口了。

  他們不是沒想親自查看深羽的術式, 倒不是覺得她自稱的「學會了快速消除刺青的方法」有什麼貓膩。畢竟若不是五條悟有六眼這個能從皮膚接觸中發現無比細微的咒力流動的作弊器, 進而找到解決辦法, 無憑無據的, 就算是爛橘子也不會隨便腦洞一開就把深羽往人型咒力充電器的方向想。他們純粹是眼饞。沒有了「破戒」的威脅, 深羽的【刺青·看取咒法】珍貴程度和實用性立刻就向上躥了一大截,已經堪比很多世家的相傳了。對於極其重視術式的咒術世家來說, 這可是個大消息。光深羽所知, 就有禪院家和加茂家在高層開會時公開表達了對她的術式的興趣——是那種「不知道這個能不能引進到自家血統裡來啊」的興趣。

  好在神社本廳堅決維護巫女大人的個人意願和婚戀自由,嚴厲拒絕了高層的身體檢查和試圖給她介(安)紹(排)朋(相)友(親)的舉動, 不然的話……深羽掰了掰手指, 她這個年紀,難道他們打算把她配給禪院直哉?

  深羽想到那個記憶裡第一次連載露臉就幾乎得罪光了女性讀者的京都腔金毛。別了吧?這種的她真的不可啊。

  倒是五條悟不知道打哪兒聽來了消息——大約是御三家情報網?事情都過去快一個禮拜了, 剛才突然給她發了一堆14至40歲各種「青年才俊」照片外加一長串哈哈哈哈哈, 「好像女帝選妃,笑死我了,我家那群老頭子還問我知不知道你喜歡什麼類型的。我說,你真的不考慮看看嗎?」

  字裡行間看好戲的意味簡直突破天際。深羽翻了個白眼, 回了一句「我喜歡你這個類型的」。然後就收到了一張背景一看就是任務現場的剪刀手藍眼睛吐舌頭自拍, 「有眼光。我也喜歡我這個類型的!」

  ——就特麼超級可愛!

  深羽嘴角瘋狂上揚,迅速保存並設為屏保加開機畫面。

  家入硝子一眼瞥過正好看見, 感嘆了一句「你還真是喜歡這個配色啊。嘛~不過這家伙的優點也就這張臉了。」

  自從被發現她還喜歡渚薰、藏馬、阿魯卡多之後, 配色這個梗已經和深羽完全過不去了。明明這三位都不是藍眼發色差得也挺大, 她的同學們卻已經堅定了她必然是個藍白控。深羽都懶得解釋了,干脆躺平任嘲——反正他們大半就是逗她好玩,連當事人五條悟自己都沒當真。

  這就很好。

  不過,五條悟的優點只有臉這點她可不能同意。「才沒有,他性格和術式也很棒啊。」不如說,小五什麼都超棒的好嗎!

  「術式我承認,但是性格……」硝子沉默了一下,憐憫的看著深羽,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算了,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這小動物的腦回路,沒救了……就這樣吧……

  那絕對是看腦殘晚期的眼神,不過因為是硝子,深羽一點兒也不生氣。她甚至還頂了頂腦袋,在硝子手心裡蹭了蹭,然後很高興的嘿嘿嘿著,欣賞起了自己的新屏保。

  少女依舊穿著吊帶裙和襯衫——她的夏季校服。和春秋不同的只是更換了輕薄透氣的面料,襯衫換成了立領的短袖款。頭發又新剪過了,低頭的時候,發絲掃過肩膀,被潔白的面料襯托得益發烏黑明亮,像打濕了的鴉羽一般。長長的睫毛垂著,小扇子似的不時扇動兩下,明亮的夏日陽光從敞開的玄關大門照射進來,反射在她瓷白的臉頰上,投下了蝶翼一樣朦朧的陰影。

  此刻她眼神晶晶亮的盯著屏幕,嘴角帶著輕盈柔軟的笑影,就好像看著的不是同班同學隨手發來的鬼臉自拍,而是什麼極其珍貴重要的事物。只看這幅景像的話,怕是一百個人裡,一百個都會以為這是熱戀中的少女。

  硝子當然不包括在這一百之內。在她看來,雖然自從救世主事件之後深羽對他們三人的好感肉眼可見的飛速飆升,已然達到了相當驚人的水平。但她暫且不論,對那兩個男生,深羽所懷抱的感情和普遍意義上的男女戀愛之情大約差得有點遠。

  這不是壞事。畢竟在硝子看來,無論五條悟還是夏油傑,做朋友和同學就很OK,天天有熱鬧看有相聲聽,一點兒都不會無聊。但是拿來談戀愛就敬謝不敏了。特別是現階段,這兩人都年輕氣盛又驕傲自我,更不會把精力放在戀愛上。除非能讓他們先動心,不然,若是女方一頭熱的扎進這兩個坑中的任何一個裡,估計都會摔得遍體鱗傷。

  這種地方她向來直覺很准。

  但這也並不意味著小動物這樣的就是好事。不過……她轉念又一想,這倒也,說不定?小動物那腦回路,加上她還有【看取】,吃虧是不會吃虧的。不如說,如果小動物真的哪天開竅了,那還真不知道掉坑裡的會是誰呢。

  嗯,深羽的話,這樣也挺好。這麼一想,硝子的嘴角就彎了起來。眼睛一瞥牆上,她伸手拍了拍深羽的肩膀,「還不走嗎?快到時間了喲。」

  「啊!」為了不影響屏保的完美性鎖屏上連時鐘都不留的深羽立刻抬頭,果然看到休息室牆上的掛鐘指向了12:45。

  牙白牙白,要來不及了!

  蹭的一下站起來,她迅速背好武.士刀,擼擼頭發扯扯裙擺,就和硝子揮手:「硝子,那我先走了!回來估計不會早,我們在外面吃,會給你帶零食的!」

  「知道了。」夾著煙的手揮了揮,家入硝子看著深羽噠噠噠的跑出門外。少女嬌小的背影在夏日的陽光下漸漸遠去,她正准備收回視線,卻見她忽然轉身,原地跳起來大力跟她揮了揮手。硝子立刻笑了起來——深羽在明她在暗,從她的角度,其實根本就看不到房間裡的她吧?但即便清楚的知道這點,她依舊再次回了個揮手。這一次,直到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家入硝子才轉回目光,打開了膝上的大部頭醫學書。

  加油吧。棕發少女眯了眯眼睛,彎起了嘴角。你們有你們的,我也有我的戰場啊。

  *

  *

  *

  告別硝子之後,深羽幾乎是一路狂奔衝向男生宿舍樓。不過就算這樣,好像還是晚了一會兒,還沒到樓下,她遠遠的就看到夏油傑已經等在外面了。

  高個子的同級生和她一樣沒穿外套,長袖襯衫的袖子挽著。他不用咒具,兩手空空的往口袋裡一插,看上去就特別輕松閑適。

  「抱歉抱歉!夏油,對不起!我都沒注意時間,還是硝子提醒的。」自知理虧,深羽一邊跑一邊一疊聲的道歉,「下次肯定不會了!下次我會定鬧鐘的。」

  她急吼吼的樣子看得夏油傑好笑。他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安慰道:「不用那麼緊張啊。你又沒遲到。和輔佐監督約的一點,我們現在走過去正好。」

  「啊,那就好!」

  「刀要幫你拿嗎?」

  「不用不用。」深羽趕緊搖頭,跟在夏油傑身邊向著校門口走去。走著走著,她忽然好奇了,「夏油,這幾天都看到你們穿長袖誒,男生還沒發夏季校服嗎?」

  還是說夏夏和小五那麼彪悍的,連夏季校服都選長袖?

  「啊。」夏油傑伸手摸了摸後頸,對著陽光眯起了眼睛,「發了,不過定早了尺寸不對,又送回去改了。」

  已經達成了官方設定的155cm並且絲毫沒有繼續長高傾向了的深羽抬頭,虛著眼睛看他:「……你又長高了啊……」

  要是這問的是五條悟,保管得來的就是一句特別欠的「你羨慕啊?」,讓人只想跳起來打他。但是,夏油傑就很好。「嗯,」他點點頭,很自然的回答,「178.5cm。比入學時高了3公分。」

  「3公分就要改制服了?」男生的尺寸這麼神秘的嗎?

  「肩也寬了啊。袖長也不對。」

  「這樣啊。辛苦了。」深羽說著,忽然意識到了問題,「不對啊,入學才2個多月吧?2個月長3公分?你們男生都這麼能長的嗎?」太宰治好像有段時間也長得很快?可惡!她之前一年也就只長了2公分而已!

  「還好吧?」夏油傑揚眉,「成長期的話,算正常?悟才比較慘,2個多月長了5公分,天天在叫生長痛。」

  所以他最近每天盯著他和自己一起喝牛奶,然後就被迫目擊那家伙瘋狂加糖,數量多到他光看著就覺得膩。就算知道無下限術式和六眼很消耗糖分,他還是忍不住擔心他會得糖尿病。

  然而不喝牛奶的話,那家伙又不肯吃鈣片。也不知道哪兒來的習慣,五條悟似乎特別討厭吃藥。

  那他還得慘一陣子。深羽想著,他可是官設能長到190cm以上的人。啊,不過鈣片問題倒是好解決。「我有帶鈣片的咀嚼片。水果味兒的。等下回來你提醒我,我去拿給你。甜的他應該就會吃了。」

  這種時候,如果是五條悟的話,絕對會抓住機會嘲笑她「什麼?小不點兒你居然來上學還帶著鈣片?放棄吧,你再啃也是小不點兒」之類的。但是夏油傑就很好,眯了眯眼睛,他笑著點頭,「那就謝謝了。」

  ——重要的事情要說三遍,夏油傑就很好!

  深羽於是更高興了。稍微加快了一點兒步子,讓自己不要掉隊——沒辦法,隊友腿太長,一步邁出去的差距實在有點大。她的手機忽然震了一下。

  一手抓著武.士刀的背帶,深羽一手從裙子口袋裡掏出手機。啊,是五條的郵件。

  她剛准備把手機收回去,就聽到夏油傑的聲音,「深羽真的很喜歡悟呢。」

  「嗯?」深羽抬頭,想起自己剛換的屏保,笑了,「啊,畢竟是這個配色嘛。」

  「噗。」好吧,的確是這個梗。夏油傑也笑了,歪了歪頭,「不看嗎?」

  「現在看不方便。等下去車上再說。」她都已經是小短腿了,要是還一邊走一邊看手機一邊回消息,估計等她弄完了抬頭,夏油傑就沒影兒了。

  能和夏夏一起出任務她已經很開心了。能力幫不上什麼忙,這種細節可不能拖後腿。深羽想著,忽然眼前一暗,咻的就被夏油傑像抱小孩子一樣抱了起來。

  「這樣呢?現在方便了吧?」

  深羽趕緊扶住他的肩膀,就對上了夏油傑的微笑。

  他還挺感嘆:「啊,這樣我和你說話也方便多了。」不用時不時低個頭什麼的。嗯,還不用照顧深羽的步幅和走路速度。

  走得慢長得矮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嘛。不過,深羽眨了眨眼睛,「夏油,你不熱嗎?」

  「有點兒。」調整了一下懷裡小動物的角度,夏油傑滿意了,「嗯,正好,這樣還能幫我擋擋太陽。」


第29章 28:【二十八之咒】

  28:【二十八之咒】

  這不是深羽第一次出任務, 但是和夏油傑兩人組隊確實是第一次——初任務那個不算的話。高層正式給到她答復是一周前的六月上旬,之後的一周裡,她已經出過兩次任務了。兩次都是和與她一樣的二級咒術師組隊。高層雖然不卡她任務了, 但是卻堅決不允許她單獨行動。這一點涉及安全問題, 神社本廳也是支持的,深羽也就見好就收,沒多說什麼。

  拉攏友軍打擊對手, 森先生可是教過的。深羽很明白, 她想在高專過得舒暢,就必須維護好神社本廳這個她最大的後盾。

  不過那兩次也是有趣,和她組隊的二級咒術師都是二十幾歲的男青年,一個姓加茂, 一個姓禪院,雖然都是分家, 但是分配得就很平均。兩人雖然性格不同, 全程卻都對她客客氣氣彬彬有禮, 兩次的目標還都只有一只二級咒靈, 整個過程毫無風險, 規整得宛如拿了同一集試鏡腳本。這司馬昭之心,看得深羽只想笑。

  於是她第二次任務一結束就又去找了夜蛾老師, 說要不下次干脆只安排我和夏油傑或者五條悟組隊吧。這還真不是她私心想蹭本命——當然能蹭不蹭那簡直違背森先生的教導和OTAKU的本性——主要是她擔心再多來這麼幾輪,她手上就能攢出一籮筐御三家八卦黑料了。顯然,高層給她安排隊友的時候,並沒有告知他們她的真實身份。

  但其實,兩位咒術師的心聲都挺正常。就是一個比較傳統, 覺得女孩子, 特別是她這種看上去就很弱雞的女孩子就算當咒術師, 主要精力也應該放在傳宗接代相夫教子上;而另一個有點兒憤青,80%的心理活動都圍繞著「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我要不擇手段抓住這個機會」「勞資總有一天要打暴你們的狗頭」這個主題——嗯?你說光這麼聽著有點小炮灰的感覺?然而,揣著【看取】技能十多年,對於人類心聲很有經驗的深羽可以很負責的說一句,在她所【看到】的內容裡,這些絕對可算是很正常很普通很大眾的的想法了。

  和橫濱傳統藝能相比,甚至都用不上「負面」這個詞。

  ——所以啊,硬要說的話,是她的同學們過於純粹耀眼了才對。在深羽看來,無論是五條悟還是夏油傑或者家入硝子,都是閃閃發光的天然寶石。因為太過閃耀了,就連那一點點小小的瑕疵,都成了裝點那份迷人可愛的渾然天成的要素。

  ——當然,要說這是OTAKU濾鏡,她也無法辯駁啦。反正她就是喜歡他們呀!原因或者理由這種東西,想要附加上去的話,那簡直要多少有多少。三萬字小作文,她都可以張嘴就來哦!

  不過,不需要和她的同學比。這兩位也都是挺好的咒術師——深羽一直覺得願意做咒術師這份苦逼工作本身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所以雖然覺得這套路有點好笑,她也客客氣氣的給足了面子,全程都在努力劃水充當合格的花瓶。只不過他們確實一路上塞了好多好多八卦給她——比如拿她和某家的某某小姐某某夫人某某側室對比,或者細數自己將來要打臉的對像和他們的黑歷史。其中一部分過於精彩,深羽覺得要不是她多年演技,估計很難控制臉部表情。

  為了證明她的提議很有必要,深羽跟夜蛾老師商量的時候還透露了一點兒不那麼過分的內容給他。夜蛾正道那張本就很黑.道人士的臉頓時更黑了幾分,之後看她的表情非常一言難盡。那時候他腦內最強烈的念頭,就是「誰開學的時候說會聽話的來著?你怎麼老給我找事兒?」以及「剛才聽到的內容會不會導致我被滅口?」

  後面那句純屬吐槽,深羽直接就忽視了。不過,對於前半,深羽表示她有話要說。

  「不對吧?夜蛾老師。我可是只記得說會和班級同學搞好關系,沒說過會聽話的吧?」黑發少女一臉無辜的說著相當過分的「申辯」,還不忘推卸責任,「而且這怎麼能說是我找事兒?最早就是上面叫我來高專的嘛。」她家森先生都說了,做她想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對於這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現在所有任課老師都知道一年級四個學生玩得特別好,他看她就是出任務也想和同學玩——的行為,夜蛾正道十分無奈。他幽幽的看了深羽一眼,就把她趕出辦公室去了。

  然後新的任務信息發到她手機上,深羽第一眼就看到了「二級咒術師夏油傑」幾個字。她當場狂喜亂舞仰天長笑,把邊上的硝子嚇了一跳。而當知道原因之後,棕發美人叼著煙抽了抽嘴角,到底還是說了句「恭喜」。

  「所以我就說嘛!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歡快的對著接通的手機,深羽一邊前進一邊小嘴呱唧呱唧個不停,修修改改挑挑撿撿的把自己今後大約都會和同學組隊的事情報告給了電話那頭的夏油傑。

  後者發出低笑,然後頓了一下,「深羽,我的咒靈找到目標的二級了。先掛了哦。」

  「OK!OK!」深羽立刻點頭,也掛掉了手機。一邊塞回口袋,一邊轉頭向右邊樓道裡一瞥。一只正在慢慢移動的三級咒靈瞬間和少女對上了視線。在漆黑瞳眸之中,它顛倒的身形頃刻潰散,甚至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隨著負面情緒與咒力的湧入,深羽的臉色白了一瞬。但一想到她現在是個進化·改·無痛版了。她立刻又嘻嘻笑了起來。從裙子口袋裡摸出顆糖丟進嘴裡,哢嚓哢嚓的咬碎,黑裙白衫的少女背著手,繼續前進。

  ——啊,順便,這些八卦最後被她轉手丟給了森先生。總覺得如果是森先生的話,就算是八卦也一定能好好利用的。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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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和原作裡說的一樣,夏天是咒靈活躍的季節。夏油傑和五條悟之前也在閑聊的時候說,進了六月之後,任務明顯多了起來。不僅是次數,也包括一次會碰到的數量。這次他們的任務又是清理廢墟大樓。大約是人類的思維本身就繁復雜多,負面情緒也多種多樣,明明是對著同一幢樓宇,還能找出不同的恐懼或排斥的點。所以雖然和初任務的團地不能比,但這幢樓裡也有復數的咒靈。考慮到效率問題——主要是他們和一大早就趕去了臨縣的五條悟約了結束一起晚飯——深羽一開始就和夏油傑商量好了,八層的廢樓,腿長的負責上半,腿短的負責下半。

  夏油傑當時聽完就笑,「你這個分法未免也太自虐?」

  深羽於是故作沉重的長嘆:「是事實嘛,有什麼辦法。你們還不是老說我柯基吉娃娃。」說著,就挑眉毛,「我可都【看到】了。」

  「那是因為你可愛啊。」

  「哼~蝴蝶犬才可愛!」深羽揚下巴。小型犬裡她最喜歡蝴蝶犬了,那個耳朵超可愛的!

  所以你的重點是這個?夏油傑憋笑,別的不說,和這小動物出任務至少是真的一點兒不會無聊。「那叫你蝴蝶犬就行?」

  「這是很重要的好不好。」深羽抬頭看他,正色,「可愛,才是正義!」

  「這麼極端的嗎?」

  「當然!你看,一樣是昆蟲,大家都說蝴蝶的時候,你倒是把女孩子比作小黑試試?」看她揍不揍你!

  「噗!」這一下,夏油傑是真的笑出聲了。不行了,小動物太逗。「好了好了,不玩兒了。就按照你說的分。不過,」他眯了眯眼睛,「發現目標的話,記得留給我啊。」

  「沒問題!」深羽立刻拍胸脯保證,「絕對新鮮活躍,產地直送!客人您就放心吧!」

  「你啊~」夏油傑笑得直搖頭,「就適合和悟搭檔去說相聲。」說完,放出一只偵查用的咒靈,轉身向著消防通道走去。

  深羽當時看著他的背影,好不容易才把那句「不,你才適合」憋了回去。

  ——嗯,憋得太過用力,眼眶都有點紅了。

  ——啊,扯遠了扯遠了。某封面捏他太過歹毒,為了OTAKU的身心健康,不能多想。

  深羽拉回思緒,眯著眼睛看了看所在樓層盡頭巨大的數字4。很好,已經清光3/4了。

  她和夏油傑約好的是三級以下直接拍死,除非有特殊的能力。二級的話要給他留著。現在是寵物小精靈大師的成長時間,要多存一點手牌。不過這棟樓裡的咒靈沒有初任務的團地多,她清空了三層,也就小貓兩三只,沒有什麼特別有意義的,所以她都直接【看取】掉了——她才不要灰頭土臉的去和大家約飯呢。接下去,就看這一層能不能碰到目標二級了。

  按照任務情報,這一次是他們兩個二級咒術師對兩只二級咒靈,總體來說,是很正常的配置。雖然大家基本都知道深羽這個二級有很多逆向水分,不過也因此,夜蛾正道反而比較安心。深羽有【看到】,初任務裡最受到驚嚇的其實是他們這位班主任。可能用驚嚇這個詞不太合適,但深羽知道,夜蛾正道是真正打心底裡會為他們擔心,希望他們都好好的,能平安的從每一次任務裡回來的人。

  現在是夜蛾老師,10年後是五條三三,雖然方式相差許多,不過他們都有在用力保護著高專的學生們。

  ——真的,好喜歡啊。

  深羽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所以在兩個未來特級咒術師把她遠遠甩開之前的有限時間裡,她也要好好努力才行啊,畢竟這可是她和夜蛾老師的小默契。

  善用一切資源——這也是森先生教的。既然高層把她限死在二級裡,就不要怪她反過來利用這一點為同級生保駕護航啊。雖然知道夏夏很強,一直到最後,他都沒有出過事。小五更是戰鬥力天花板,讓人想像不到失敗的存在。但是,萬事都不可迷信不是嗎?而且減輕點兒負擔總是好的嘛。至少,同樣的任務,讓她來,比讓其他二級咒術師來更安全啊。

  這麼想著,深羽順著樓道向前走去,哢噠哢噠,小皮鞋敲擊在地板上,發出了清脆的回響。一步,兩步,三步。就在她正准備邁出第四步的時候,樓道深處咒力瞬間爆發,一道黑影以極快的速度朝她撲來。

  深羽頓時整個人都精神了!飛快向後退去的同時,她迅速抽出武.士刀。「嗆!」的一聲,一股極大的力道猛地和她橫在身前的刀刃撞在了一起。黑影再次飛退,深羽也立刻擺出了架勢。少女的眸子在這一刻亮得驚人。

  太好了!她想。抽中上上簽了!這速度很不錯啊!是「有用」的類型呢!眼角余光瞥到一抹黑色,深羽的嘴角越揚越高,她上半身一旋,雙手持刀重重揮下。

  「嗆!」宛如金屬般的敲擊聲再次響起,然後便是一連串的爆響。不過數秒,黑影已經和她交換了數次斬擊。少女持刀的手一緊,咒力輸入再次加大,卻被再次擋住。似乎是感受到了威脅,黑影也再次提升了速度與力道。

  「哈哈哈哈!太棒了!」 這一下,深羽再也忍不住的笑了起來。「你居然還是防御特化的速度型嗎?」她剛才那一下,有的准一也擋不住呢!

  這個好!夏夏一定會喜歡的!


第30章 29:【二十九之咒】

  29:【二十九之咒】

  「……但居然不是!」電話裡傳來了少女的大聲抱怨, 「我超失望啊!」

  其實根本不用電話,少女的聲音在整個樓道裡回響。她抱怨得實在真情實感,夏油傑聽得好笑, 走下樓梯一轉身, 就看見了本人。

  空曠的走道中,黑發的少女背對著窗外坐在敞開的窗台上。別說玻璃了,整個兒金屬窗框連著上方大片牆體都不見了。從外界吹進來的風揚起了她的發梢。同樣不見的還有少女正對面的大半堵牆壁。除此之外, 地板和天花板也坑坑窪窪, 碎石殘骸散了一地。這景像,仿佛是有人在走道正中投下了一顆爆彈,稍一聯想,就能拼湊出戰鬥時的景像。

  此刻, 深羽左手拿著電話,右手正反握著她那把武.士刀的刀柄。源源不斷的咒力湧入刀中, 讓那把被起名為正宗的武.士刀如同一道強力的封印, 將她抱怨的對像——那只二級咒靈死死釘在她身側的牆壁上。

  從夏油傑的角度, 可以看見半截刀刃都插入了牆中。

  「深羽~」夏油干脆掛了電話, 揚手招呼。深羽聞聲抬頭看過來, 立刻揚起了大大的笑容。

  「啊!夏油~你來了~」她啪一聲合上手機,就著握著手機的姿勢猛揮手臂。等夏油一走近, 趕緊指了指右手,「就是這個!你快看看,這樣還能用嗎?」她好擔心是不是砍過頭了。

  夏油湊近,也不急著讓深羽拔刀,微微彎腰觀察著被武.士刀釘住的咒靈。相比一般的上級咒靈, 它實在小得可憐, 整個兒也就一米不到。樣子也很古怪, 像一只放大的螳螂的前足——也就是俗稱大刀的部分。表面漆黑光滑,有種亞光的金屬質感。此刻被武.士刀釘住的是前足最寬處。就在刀鋒旁邊,一只嵌在前足表面的猩紅眼球正不斷筋攣一樣的旋轉顫動著。看上去居然還挺精神。

  「可以。」夏油傑感知了一下咒靈的狀態,點點頭。

  「那就好。」深羽松了口氣。解釋道:「它原本挺大只的,長條形的那種。攻擊的主要就是這個爪子。有點鐮鼬的感覺。我以為是防御特化嘛。就想攻擊別的地方試試看。沒想到只有爪子特別硬。其他部分全是軟的,打著打著就剩這麼點兒了。這玩意兒智力不低誒。看打不過了它還想逃呢。我就先給釘住了。啊,這種爪子還有一只。」她抬手指了指被轟出了個巨大空洞的對側牆壁,「吹飛到裡面去了。那只更小一點兒,上面也沒有眼睛,我就沒去找。」

  「嗯,不用,有這個就可以了。」夏油傑伸手按在了咒靈上,「謝謝啊。深羽。」

  「不用謝。」深羽笑眯眯的搖頭。能幫到忙她就很開心了。不如說,她的術式其實和夏油傑相性很差。不像小五的無下限,和夏夏搭配的話能攢出很多很有用的咒靈來。她的【看取】一開,對面就直接沒了。能幫上忙的也就只有這些不會術式且能力不克她的一級二級。比如今天這玩意兒,因為攻擊方式的緣故,居然死盯著她拼刀。呵,她的刀法可是紅葉姐和金色夜叉教出來的,跟她比拼刀,以為在玩真人《只狼》啊!

  上次的肉球也是,樂高積木怪,咒力雖強,弱點卻也明顯。而這些類型的,說實話,「沒我你自己也能搞定的啦。」

  「但肯定不會那麼輕松啊。」夏油傑笑了笑,抬了抬下巴提醒深羽,「我准備好了,可以拔刀了哦。」

  「哦哦!」深羽趕緊點頭,她這個角度看不到夏油傑的眼睛,還真沒注意這是准備好了的意思。「第一次搭檔,不熟練不熟練,不好意思啊客人!」

  「別貧了。」夏油傑又給她逗笑了,「我是不是還要付錢啊?」

  「誠惠兩根棒棒糖,謝謝!要蘋果味兒的!」深羽嘻嘻笑著,腳下一蹬躍下窗台。同時武.士刀的白芒一閃,就被收回了她背後的背包裡。

  刀鋒離開的瞬間夏油傑的術式已經發動,等深羽轉過身,一米不到的獨眼螳螂大刀已經被壓縮成他手心裡漆黑的小球球了。

  「牌子呢?」捏著咒靈球,夏油傑笑眯眯的問。

  這就是給買的意思!深羽立刻歡快的大聲說:「珍寶珠!」

  「因為是二級所以兩根?」夏油傑揚眉,兩根棒棒糖就那麼高興嗎?「那上次的一級我是不是還欠你一根啊?」

  「誒?倒著算的嗎?」深羽睜大了眼睛,「哦!那客人你吃大虧了~這樣下次本店就只有三級咒靈提供了哦。」

  「哈哈哈哈。」夏油傑這下真的笑出聲了。一邊笑著,他一邊對深羽招了招手,「過來吧。」

  ——為了不被店家宰客,看來得好好表現一下。

  「才不是宰客啦。」深羽也笑了,幾步湊到夏油傑身邊,抬起頭。不過這個高度還是勉強了一點。下一刻,她就被抱了起來放回了窗台上。夏油傑一手扶住她的肩膀,一手托著她的後頸,低笑了一聲,「閉眼。」

  深羽立刻乖乖閉上了眼睛。隨著咒力與疼痛一起被抽離身體,她聞到了很好聞的洗滌劑的味道,浮在一點點細微的煙塵和汗水的氣味之上——後兩者反而是她很熟悉的,像征著鬥爭,鮮血,和征服的氣息。如果是太宰治的話,還會有凜冽的硝煙味。

  她的思緒忽然飄遠了。曾經,森先生的衣服上也會有硝煙味兒。徹夜不歸,踩著早晨的陽光笑眯眯的打開診所的門,兩手一張把她和愛麗絲一起抱在懷裡的男人。衣襟上是硝煙和露水的氣味,白大褂的下擺還有濺上去的血漬——大約是完全不符合一般意義上「安穩平和」概念的景像,對於那時的她而言,那個懷抱,卻是世界上最安心的地方了。

  而現在這個,則是不一樣的安心。

  ——是,活著的啊……

  ——那,可以摸一下他的心跳嗎?

  她垂在身側的右手無意識的往上,卻在接觸到面料的質感時停了下來。

  不過輕微的觸感還是被感覺到了。「……怎麼了?」夏油傑退開了一點距離,隨即恍悟,「啊,好了?」

  「嗯!」深羽點頭。很自然的兩手一舉大聲歡呼,「Yeah!進化版·改·超級深羽!原地滿血復活!」

  夏油傑失笑,退後幾步,看著深羽跳下窗台。又不放心的叮囑:「你覺得好了就隨時推開我啊。」

  發現了深羽的咒力——或者說靈力——的傳輸特性之後,在硝子的提議下,他們做了好幾次實驗。雖然在不知道內情的人看來,這種實驗形式相當微妙。但是涉及術式,總要盡量弄清掌握才行。又要瞞著老師和上層,除了他們幾個自己摸索研究之外,確實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而實驗的結果也證明了實驗本身是很有必要的。比如他們發現了,就算沒有刺青,只要對方使用了咒術消耗了咒力,簡稱電池的蓄電量損耗了,深羽就可以給對方充電。甚至就算對方沒有損耗,她也能發揮加Buff的效果。這似乎單純是因為她本身的咒力——或者說靈力——太過龐大導致的傳導現像。只不過是刺青部分的咒力平時獨立於她本身維持均衡的咒力之外,所以會被優先消耗掉,才有了「給別人充電能祛痛」的效果。

  「所以?我們證明了深羽根本就是個無條件永動充電器?」硝子看著筆記本上的手抄記錄直接扶額了,「這下是徹底不能暴露了啊。」

  這句話得到了在場的人的一致贊同,若不是深羽強烈反對,他們甚至都打算定下「束縛」來保密了。這也是剛才夏油傑為什麼會叮囑深羽的原因。

  因為……

  「啊,對哦!像吸人氣的妖怪一樣的夏油是充不滿的。」

  「喂!」夏油傑額上頓時出現一個井字,伸手在深羽頭上重重一敲,「不准學悟說話啊!」

  「但是是事實嘛~」深羽吐著舌頭竄出兩步,笑嘻嘻的繼續皮。雖然是無條件永動充電器,但他們通過實驗也發現了她的補藍和增幅效果是因對方術式而異的,雖然不知道規律,但差別就很明顯。對五條悟的無下限術式效果微乎其微。對硝子的反轉術式卻很不錯。打個不恰當的比喻,就是如果本來硝子一口能奶半管血的話,被深羽增幅後能一口奶上4/5。而對於夏油傑的咒靈操術,就很有意思了。由於夏油傑所持有的全部咒靈都會被算入「術式」的範疇,所以,深羽碰上夏油,就變成了給本人補藍→給咒靈增幅→補充進去的咒力均分到了每一只咒靈上→明明應該是有效果的,但補了好久硬是沒看到明顯的變化。

  這結果讓懵逼的實驗體和被實驗體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觀察實驗的五條悟和記錄數據的硝子也很是意外。五條悟當時看了看手表,再看了看兩人,就特別真情實感的感嘆了一句:「傑,你簡直就像個不停吸人精氣的妖怪啊!」——然後就被夏油傑爆著青筋拉去操場「談談」了。

  當然,有硝子在,當時並沒有「談」成。不過這個梗就這麼坐實了,也順便開啟了深羽的被敲腦袋之路。

  「可是咒靈操術就真的很誇張嘛。」看著還被夏油傑握在手裡的咒靈球,深羽也忍不住感嘆。她倒是想發揮一下作用,可是,「夏油,等你手牌越積越多,真的會變成無底洞的吧?」夏夏能持有的咒靈可是沒有上限的啊。想想原作的4000以上,媽誒~那要補到什麼去?

  簡直是,「馬拉松接吻大賽?」深羽剛脫口而出,眼前就黑影一閃,腦袋被重重敲了一下。

  「嗷!」

  「你都在想點什麼東西啊!」看著誇張跳腳的深羽,為了敲個腦門連體術都用上了的夏油傑簡直被氣笑了。誰會做這種事情啊?!這家伙,還真把自己當工具人?她到底還記不記得他們的初衷是什麼啊?!

  「記得!當然記得!」救世主之恩怎麼可能會忘!深羽趕緊道歉,「對不起!夏油!我錯了!我就是想皮一下。」

  「皮你個頭!下次再這樣不要找我。」

  「我真的錯了!」雖然知道他只是說說的。但深羽還是馬上討起了饒,像只小型犬一樣圍著他直打轉。看得夏油傑又好氣又好笑。「你的棒棒糖沒有了!」

  「誒!」

  「一根也沒有了!」這個時候不殘忍一點,這小動物一定會再犯。他算是看出來了,她和悟就是在他底線上跳舞的死不悔改二人組!一旦他稍稍放松,這倆立刻得寸進尺!

  果然,見他堅定了想法,深羽頓時老實了。小小只的少女站在原地,訕訕的抬頭,「真的啊?」

  「真的。特別真。」

  「那……上次那個一級,」她眼巴巴的看著他,小小聲,「也沒有了嗎?」

  「……」

  「客人,一根,本店也可以接受的哦。」

  就特別可憐!

  夏油傑絕不承認這一瞬間他可恥的動搖了。硬住心腸!夏油傑!她是裝的!你不能心軟!這是一根棒棒糖的問題嗎?不!這是原則性問題啊!為了教育小動物不亂說話,這時候絕對不能妥協!

  莫名爆發了飼養員二號責任感的二級咒術師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說到底,自帶補魔設定的人完全沒資格說他吧?

  ——啊。

  「啊!」

  剛察覺不好已經遲了。一瞬間,夏油傑的內心和深羽脫口而出的聲音完美的重合在了一起。兩人面面相覷,夏油傑就看到深羽神情一變,嘴角嘿嘿的勾了起來——充滿了既視感的場景。

  他趕緊開口:「你快閉嘴!」

  「你暴露了!」深羽歡快說道。

  又是不約而同。夏油傑立刻作勢要去捂深羽的眼睛。後者不僅不跑,反而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特別期待的問:「夏油!櫻,凜,saber!快說你喜歡誰?」R姐和C媽她也可以!

  ——這小動物!

  夏油傑簡直拿她沒辦法,好在這時候,深羽的手機突然響了。是沒有更改過的初始鈴聲。少女動作一停,迅速正經下來。放下夏油傑的袖子,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抬頭報告:「是桑田先生。」送他們來的輔助監督。

  「來確認情況的吧。」他們都鬧了半天了,也難怪對方要打電話來。夏油傑也收起了玩笑的姿態。「你接吧。告訴他我們一會兒就下去了。」他說著,也拿出了手機——同時順手把咒靈球塞進了口袋裡,「正好,我問問悟那裡怎麼樣了。」

  「嗯。好。」做正事的時候,深羽向來很有分寸。眼見夏油傑走開幾步。她也轉過身,點開了通話鍵。

  「……嗯。是我。不好意思……」

  然而,一邊聽著電話裡的聲音嗯嗯的回答著,深羽一邊不可抑止的產生了一個念頭——夏夏的咒靈球球的「味道」,真的是「味道」嗎?如果那不是、或者說,不僅僅是「味道」的話,那麼……

  ——能被【看取】嗎?


第31章 30:【三十之咒】

  30:【三十之咒】

  並不是突發奇想。事實上剛知道這個世界有《咒回》的時候, 深羽就想過這件事。畢竟被苦夏刀過的猴子就沒有不想拯救教主的味蕾的,深羽當然也不例外。特別是自己親密接觸過咒靈,還覺醒了術式之後, 她就更好奇了——咒靈這玩意兒, 按理論來說,就是負面情緒=詛咒的集合體吧?為什麼會有味道啊?是誰吞都有味道?還是只有夏夏的咒靈球球會有?如果是後者的話,這或許是咒靈操術本身的副作用, 就好像她的刺青會痛一樣?而如果是誰吞都有味道的話——深羽記得, 虎子也說過宿儺大爺的手指「難吃」來著——這「味道」到底是什麼呢?

  為此,她還特別問森先生要了書來看。厚厚的醫學書上說,味覺的形成機制簡單來說就是各種味質——比如生物堿或者一價陽離子高濃度質子之類的化學物質——被舌頭上的各種味覺感受器所察覺,產生感受器電位然後被大腦的味覺中樞重新編碼出來的感受。怎麼想, 咒靈這東西都不可能含有人類的舌頭可以品嘗到的味質吧?

  所以,果然是和上輩子同好們分析的一樣, 夏夏的咒靈球球味道之所以那麼極品, 是因為那是「詛咒」?他所感受到的與其說是味道, 不如說是濃縮了的人類的負面感情?

  若真如此, 那不正好就是她的拿手領域?

  想到這一點的時候, 深羽整個人都high了。然而,她隨即就意識到, 這裡有個很大的問題。

  一手還拿著電話,深羽的眼睛落在了一邊的牆壁的斷口上。她記得這兒原本有很大一灘血——啊,也不能說是「血」,反正就是她砍那個「鐮鼬」的時候,潑上去的亮紫色的血液一樣的□□。不過就像咒靈被祓除後不會留下屍體一樣。這會兒, 那些幾分鐘前還鮮明粘稠的液體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只留下同樣新鮮的磚石牆皮的斷口, 凄凄慘慘的暴露在空氣裡。

  ——如果她直接去【看取】夏夏的咒靈球球的話,那球球會不會也像咒靈一樣,被她直接【看】沒了?或者,就算不會被【看】沒,又會不會發生什麼奇怪的變異?比如變弱?變小?或者變得沒有攻擊性?畢竟她的【看取】對上咒靈,那可是拆地基抽骨架一樣的一鍵還原效果啊。

  而且,這還是建立在她和同好們的推論正確的前提下的,她能夠【看取】的情況。若是她其實不能【看取】呢?

  森先生可是說過,貿然行動是大忌。

  ——所以,果然還是應該……

  深羽眨了眨眼睛,一邊思考著,垂落在身側的手無意識的伸向了斷牆。就在這時,她身後傳來了聲音。

  「深羽?」

  「啊?」深羽轉身。就看到打完了電話的夏油傑走了過來,一臉微妙的看著她,「你在干什麼?」剝牆皮玩兒?小學生嗎?

  「才沒有!」深羽頓時鼓起了臉,太失禮了,她明明在想超級正經的事情好不好!而且,「誰是小學生啊!」

  「好好好。」夏油傑看了看她手指上的白灰,還能怎麼說?「你說不是就不是吧。」

  「喂!」嬌小的少女跳腳抗議。

  夏油傑卻只當沒聽見。「桑田先生怎麼說?」

  「說現在就去把車開過來,讓我們在樓下等就行。我跟他說可以先把【帳】撤掉了。」

  「那就快走吧。」夏油傑手往口袋裡一插,「悟也快到東京了。等下讓桑田先生送我們去地鐵站就好,東京站集合。」

  說完,他轉身,率先向著樓梯口走去。

  「哦!好的!」深羽趕緊啪的一聲合上了早已結束了通話的手機,快步跟了上去。看著視野前方同級生比她高了好多——卻刻意控制了步幅——的背影,少女漆黑的眸子很慢很慢的眨了一下,忽然笑了起來。

  ——果然還是應該先多實驗幾次,攢足經驗確保萬無一失,再找個足夠好的時機才行啊。

  *

  *

  *

  即便是在人潮湧動的東京站,五條悟也非常好找。不如說,正因為一眼望過去都是人,他反而更顯眼了。

  當然,這也要分從什麼視角。

  「啊,看到了。」

  「唔?」抓著夏油傑的袖子,眼前只有同級生背影的深羽發出了一個模糊的鼻音。然後就聽到身材高大的同級生憋著笑說,「你等一下。」說完,像護小孩子一樣把嬌小少女從背後讓到身前,深羽才終於視野一清,從人來人往的縫隙裡看到了他們的目標。

  東京站八重洲口的閘機外,五條悟正靠著大廳一側的柱子,一手插在口袋裡,百無聊賴一臉冷淡的低著頭,單手玩兒著手機。

  大概是因為今天太熱,他沒穿制服上衣,就套了件oversize的黑T-shirt,寬寬松松的露出了鎖骨和一截小臂,益發顯得皮膚冷白光潔得像雪花石膏。再加上初雪一樣的柔軟蓬松的短發,線條優美的側臉和小圓墨鏡也遮不住的湛藍眼瞳。那份過於鮮明而異質的存在感讓他輕易吸引了無數目光。即便就在人流量特別大的閘機口附近,他周邊也空著一大片,仿佛開了個至少一米半的無限。

  不過是在抬頭的過程中,深羽就順便【看到】了好幾位路人的驚艷感嘆。『哇!這個人超帥有沒有?!』『外國人嗎?那個顏色是真發?』『模特吧?還是藝人?腿好長啊!』『……感覺絕對不是一般人啊……視覺系?』

  簡直就像在SNS上看回帖,深羽【看】得有趣,忍不住左右張望了起來。一轉頭,正好看到不遠處兩個剛進站的女孩子。看穿著打扮像是大學生,比他們大個三四歲的樣子。兩人原本嬉笑的聊著天,結果其中一個先看到了五條悟,頓時一臉驚艷的狂戳另外一個,『啊啊啊啊!這是什麼極品美人?!媽誒!那個藍眼睛!也太好看了吧?!是海藍寶石吧!必須是海藍寶石吧?!天哪這個藍色是真實存在的嗎?!』被戳的那個轉頭一看也驚了,大片大片的空白之後,直接在心裡爆出了一句粗口:『臥槽!』

  ——世另我!

  這不就是她記憶裡當年看到五條三三一拉眼罩時的心理活動嗎?深羽覺得親切極了。要是上輩子,這兩位姐姐妥妥的就是潛(新)在(鮮)的同(祭)好(品)啊!當然,現在都三次元了也就沒有同(祭)好(品)這一說了,但有人誇小五,她就很高興。

  不管誇的是什麼。

  她正【看】著,夏油傑已經率先走前了兩步,伸手打了個招呼。

  「悟。」

  五條悟聞聲抬頭,眼睛一眨,嘴角一彎,露出少年氣滿滿的笑意,「傑!」

  只這一瞬,他眉宇間的冷淡盡數褪去,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抬手一推墨鏡遮住眼瞳,他直起身快步走向夏油傑,還不忘大聲抱怨,「你們好慢。」

  「抱歉抱歉,首都高堵車,路上花了點時間。」夏油傑好脾氣的笑著。說完就被湊近的五條悟一胳膊肘掛在了肩膀上。

  京都來的大少爺立刻接上了他的話開始嫌棄東京的路況:「那條路是不是就沒有不堵車的時候啊?早上我出來也好堵!」

  這倆隨便拿出一個都足夠顯眼,湊在一起更是拉滿了相乘效應。周邊路人的心中頓時又是一陣刷屏。深羽特別注目的兩位小姐姐已經激動得手拉手了——啊,她們是學美術的呀。

  『啊啊啊!又一個!又一個!那個肩寬那個腰!媽媽我的速寫本兒呢?!為什麼我沒帶速寫本兒啊嗷!』『我決定了作業我不畫大衛了!我要畫這個黑發的小哥哥!』

  姐姐們有眼光!

  深羽更開心了,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嘴角不要上揚——誇夏夏她也好高興!

  因為——

  「深羽?」

  「嗯?」

  ——他們真的超棒的啊。

  深羽收回目光,就看到兩位同級生已經走到了她近前。兩人周邊那宛如一米五無下限一般的空白區域也隨著他們的移動而移動,順便把她也籠罩了進去——當然同時籠罩上來的還有周圍的各種目光。不過夏油傑和五條悟誰也沒在意這種事情。兩人一湊過來直接就把深羽的視野遮了個干淨,前者彎下腰,看著她的表情,「怎麼發呆了?」說著,恍然,「啊。是不是人太多了?」而後者聽到這句話,眉梢一揚,忽然伸手摘下了自己的墨鏡,往她鼻梁上一架。

  「哇!」就跟突然斷電了似的,深羽眼前頓時一片漆黑。她趕緊伸手要摘,卻被五條悟拽住了手。

  從接觸的皮膚中傳來的心聲讓她動作一頓。下一刻,她背在身後的劍道袋就被五條悟拎了下來「啪」的丟給了夏油傑。

  「悟……」夏油傑好笑又無奈的接住同學的咒具,看著五條悟像抱貓一樣輕輕松松的把深羽抱了起來。

  「嗚啊!」深羽趕緊一手環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扶著差點兒掉下去的墨鏡。

  ——這一幕還真是充滿了既視感。不過……

  夏油傑略略掃過周圍的目光,伸手拍了拍五條悟的肩膀:「走了,悟。你不是說要去吃披薩?」

  ——你不是也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他看著那雙毫無遮蔽的暴露在外的蒼天之瞳。

  而五條悟只是不屑的挑了下眉梢。「哈?我才沒有小不點兒那麼弱。」

  深羽還被他抱著呢,不用眼睛也能【看】到。這下趕緊點頭:「我弱!我弱可以了吧!走了走了~我也餓死了。」

  她倒是一點兒不care被抱來抱去,哪怕這兒是大庭廣眾。她只擔心五條悟會累,他現在可沒有反轉術式維持的新鮮的腦。

  不過,既然他們三個裡面有兩個眼睛有問題……深羽一邊被抱著走,一邊一手拎高了墨鏡,從鏡片下緣看向夏油傑:「你們怎麼想起約在這裡啊」

  「別問我。」黑發的高中生聳了聳肩,「是悟定的地點。」他也是進了站才想到人多這點,所以一直讓深羽拉著他的袖子,幫她遮著視野。

  「當然是因為這裡有很多甜食店。」五條悟理所當然的回答,「啊,說起來,我發現一家泡芙很不錯哦。」

  「哪家哪家?」深·甜黨二號·羽立刻來了精神。

  「就出站那條通道,便利店邊上。限定版的玫瑰葡萄味兒泡芙超好吃!」說著,五條悟忽然順手顛了一下:「小不點兒,你是不是重了?」

  「啊?」

  「絕對重了,至少1KG。」

  「不可能你亂講才沒有!」深羽矢口否認,她才沒有因為刺青消失心情暢快導致食欲大增呢!

  五條悟倒是半點沒理解小姑娘的心思。「干嘛那麼激動?」他疑惑的揚起眉梢,眼睛從懷裡的少女身上掃過,「你們女孩子不喜歡大一點的?」

  「悟!」

  「啊?這個也不能說的嗎?」


第32章 31:【三十一之咒】

  31:【三十一之咒】

  「也就是說, 涉及異性身材、長相的全部都不能說?」

  「嚴格來說同性也不可以。」

  「誒~~」

  「……除非是表揚或者贊美。比如——」

  「『你胸真大』?」

  「咳!」

  「噗!」

  剛把可樂舉到嘴邊的夏油傑一聲咳嗽,趕緊把杯子放回桌上。看了一眼噴笑到肩膀地震的深羽,他沒好氣的瞪著五條悟。

  「你故意的吧?」

  「哈?」五條悟揚起了眉, 藍眼睛無辜極了, 「我可是超給面子超耐心的在聽你的正論誒!」

  騙鬼啊!「你現在完全是一臉當著發出慘叫的主人的面把杯子推下桌面的貓的表情啊!」

  「還有這種表情?」從沒養過寵物的大少爺來興趣了。五條悟眨了眨眼睛,想看!

  「啊!我有我有!」坐在他對面夏油傑旁邊的深羽【看】了個正著,立刻舉手。都不等五條悟回答, 就從口袋裡摸出了手機, 翻出了她的雲吸貓庫存——來自□□上下各位養貓的同事,趴在桌上歡快的點開了視頻。

  「我給你看,這只!」

  「啊?哪個?」

  「這個!叫lulu!是女孩子!超可愛的!」

  「誒~快給我看看!」五條悟很感興趣的往裡面讓了讓,讓少女坐在了他身邊。

  「來了!」深羽立刻歡快的跑了過去。兩人頭碰頭的湊在一起。對面沙發卡坐上隨即傳來了混雜著貓叫的嘀嘀咕咕嘻嘻哈哈, 隨著視頻裡傳出的一聲「咣當」的瓷器破碎聲和大概屬於主人的慘叫,五條悟爆發出了一陣大笑。

  夏油傑看著湊在一起看手機的兩個腦袋, 端起可樂默默的喝了一口。這種時候他就覺得選了整間pizza店裡最角落位子的自己真是太明智了。

  不過短短幾秒的視頻很快的放完了, 意猶未盡的五條悟又催促著深羽去戳開下一個。天使臉蛋惡魔心的毛絨絨小搗蛋鬼們意外的戳中了他的萌點。「剛剛那個發給我。」一邊叮囑深羽, 他還不忘夏油傑, 「傑!你也來看呀。貓超有趣的誒!」

  「不了。」

  我還能不知道貓超有趣嗎?我還知道他們特別熊五句之內必定跑題完全不聽人講話呢。夏油傑看著眼前一大一小一黑一白一低頭一抬頭的兩只, 內心腹誹。

  五條悟也不在意,被拒絕後馬上又低下頭, 和深羽對著視頻哈哈哈了起來。

  一黑一白的發頂又湊在了一起。像是墨色的絲綢鋪在了剔透晶瑩的新雪邊。夏油傑看著,忽然有點兒走神。

  他當然知道五條悟是打心底裡不喜歡被正論教育的。這個年紀的男生,誰都不會喜歡天天被說這不行那不對。可是,五條悟真的就很特別,讓人完全沒辦法放著不管。作為普通家庭出生的咒術師, 夏油傑是進了學校才第一次知道「御三家」這個名詞。但哪怕只認識了兩個月, 他也能從五條悟偶爾的只言片語裡勾勒出一個模糊的形像。大概是個古板守舊又封閉的世家, 有很多規矩,疏遠流行文化,非常有錢,可能還挺傲慢。啊,應該還有力量至上。畢竟用五條悟自己的話來說,就是「老頭子們也只敢嘴上叨叨,因為我最強啊」。

  所以,五條家裡是沒有人會認真嚴肅的去糾正和教育他的某些行為的吧?這才養出了他口無遮攔任性妄為想到什麼說什麼的脾氣。其實夏油傑也搞不太懂五條悟到底是真的不知道有些話說出來會引發他人的惡感,還是單純對於引發他人惡感這件事並不在意。但無論是哪一個,如果光看這一點,他毫無疑問不是討人喜歡的性格。

  硝子剛開學的時候曾叼著煙吐槽,說五條悟的字典裡估計只有「自我中心」「唯我獨尊」,壓根兒沒收錄過「忍讓」或者「體貼」之類的詞彙。

  但意外的是,在打破了最初的僵局之後,在他們這些同級生面前,他是有的。就比如和深羽或他相處時的細節。再比如剛才,哪怕明明聽懂了還要故意杠上一句,但他確實是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在「超給面子超耐心的」聽他說著他實際不屑一顧的正論。

  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哪怕五條悟的「體貼」和「讓步」有時看上去笨拙又生硬,若不放下成見,甚至會產生截然相反的效果。但也正是這種太過純粹而率直的,甚至帶著孩子氣的魯莽的善意,讓人怎麼都討厭不起來。

  和剛入學時的目中無人相比,現在這已是能用「受寵若驚」來形容的差別待遇了。夏油傑其實也不太明白他——或者說他們——是哪裡得了五條悟的青眼。畢竟在他看來,大家真的沒做什麼特別的事情。但不論原因如何,這樣的五條悟確實非常有毒。偶爾聽話一下,甚至會讓夏油傑油然升起一種「悟也不是真的不聽人話嘛,主要還是看誰來說」的錯覺。進而居然會想要把「乖巧」這個詞安在他身上。

  不,也許不是錯覺。所以,他才會反而產生了奇妙的責任感。

  然而……

  夏油傑咽下口中的蘋果,忽然又笑了。

  ——算了。

  他眯了眯眼睛。

  如果他真的不耐煩的話,他也可以不說的。或者,點到為止就好。畢竟設身處地以己度人,誰要是天天這麼念他,他就算表面笑眯眯,內心估計也早已煩得不行了。至少,剛才,悟會想到與他「分享」,就可算是極大的進步了。想到這人入學當初的一系列窒息操作,夏油傑已經忍不住要生出詭異的欣慰來了。

  正在這個時候,深羽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自動跳出了一個通話。五條悟立刻發出了一聲掃興的聲音,深羽歉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一句「我去接個電話哦~」就拎著手機走了出去。

  人生的第一次雲吸貓活動被迫中斷,五條悟重新抬頭,手肘撐著桌面,含著吸管吸了大大的一口蜜瓜蘇打,像個被收走了玩具的小朋友,一臉的意猶未盡。

  夏油傑看得好笑,「你等下叫她把視頻都發給你不就好了。」

  「嗯。」五條悟點了點頭,又抬頭看他,「你下次看到也要發給我。」

  「OK。」

  五條悟就又高興起來了,伸手拎過一塊披薩。

  現在的氣氛倒是挺適合把話說清楚。夏油傑向著五條悟身後看了一眼——他們坐在角落,五條身後就是玻璃窗。此刻透過干淨的落地玻璃,正好可以看到走出店外接電話的深羽的背影。看上去少女的電話不像是會很快結束的樣子。夏油傑等五條悟把一塊披薩吃完,開口說道。

  「悟,回到剛才的話題……」

  「嗯?」五條悟眨了眨眼睛,然後想起了,「啊。那個啊。」他說著,直接截住了夏油傑准備接下去的話,「不可以說的嘛。我知道了啦。」

  夏油傑愣了愣,這麼老實?這可和剛才的反應不一樣啊。

  不過五條悟沒在意他的驚訝。相反,他抬頭,伸手托著下巴,看向了夏油傑,「總覺得傑你是不是把我當傻瓜?我討厭正論,但是大體還是知道的——家裡的老頭子們天天叨叨叨很多事情想當做沒聽到都不行啊。」

  夏油傑眯了眯眼睛,「所以?」

  「所以怎麼可能隨便對別人說那種話啊?」白發少年惡作劇的勾起了嘴角,「當然是因為是小不點兒才會說的啊。她【看得到】,又那麼喜歡我,才不會因為這種事情生氣。啊,不過傑你不用嫉妒哦,她也很喜歡你的。」

  夏油傑看著墨鏡後面那雙貓一樣理直氣壯澄澈得不得了的藍眸,直接無視了後半句,「所以杠我那句果然也是故意的?」

  「嗯~」五條悟歪了歪頭,「一半一半?」

  預想中的答案,夏油傑甚至沒感覺到生氣。相反,他無奈失笑,「這算什麼回答啊?一半是故意氣我,另一半呢?」

  ——大體還是嫌他煩吧?

  然而,出乎夏油傑意料的,五條悟伸出一只手指搖了搖,「不對哦。」他嘴角一彎,「一半是因為傑你的反應超有趣的。」

  「喂!搞事兒是吧——」

  「——另一半是因為會高興。」

  「啊?」

  夏油傑挑高了眉毛。然而看到他的不解,五條悟忽然笑了起來。是那種極其純粹的,甚至可以用意氣奮發得意洋洋來形容的笑容。他伸手摘下墨鏡抬起下巴,硬是用差距不多的身高營造出了「居高臨下」的氣氛,清澈耀眼的冰藍色的六眼中滿是愉快的「宣布」:「吶,傑,你喜歡我吧?」

  「…………哈?!」

  ——這家伙在說什麼鬼話?

  這一次,夏油傑的眉梢真的要直上天際了。等等等等?他的行為是哪裡出了問題給了同班同學——還是同性——這種神秘的錯覺?!

  難道是那個小動物說了什麼?這個念頭一出,夏油傑的表情頓時難以形容了起來,他看著志得意滿的五條悟,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我假設你知道我性取向正常?」

  「我也正常啊——不是!誰跟你說這個!是like啦like!」五條悟立刻露出了一副嫌棄的表情,大聲反駁,「就算是傑我也不想和你……」他說著,忽然語調一頓,上下打量了夏油傑一番,神色就微妙了起來,「……不對,等等,是傑的話,好像也不是很難接——」

  「STOP!」夏油傑迅速做了個制止的手勢,截斷了他的話,斬釘截鐵的表態,「謝謝!我不能接受!」他錯了!這次還真不是深羽的鍋,這個班裡真的除了他都不正常啊!他是不恐同,但是你們倫理觀有必要死得那麼透嗎?

  「誒~」

  「不是『誒』吧?」夏油傑簡直頭疼,「悟,麻煩你對於自己的性向好歹堅持一下啊!」

  「可是我說的是實話嘛。如果是傑——」

  「閉嘴啦!」

  「不說就不說嘛。」再次被打斷的白毛終於安分了。五條悟切了一聲,「嘖,干嘛那麼凶啦。」

  你還問我干嘛?!夏油傑忍不住一手按上了眉心,覺得自己在這班裡真是太含辛茹苦了,「我說,悟。這種話真的不能亂說的啦。稍微考慮一下聽話人的心情啊。開玩笑也要有點限度吧?」

  ——突然蹦出來一個「喜歡」什麼的。所以話題是特麼怎麼轉到這種地方來的啊?!

  然而,這句話讓五條悟不滿了。「並不是開玩笑啊。」沒有去在意夏油傑又皺了幾分的眉心,他很罕見的端正了神色,「雖然很討厭正論。但是你是因為喜歡我,所以才會很煩。這我還是知道的啊。」他說著,轉頭看向了窗外,難得的有些不自在,「……所以我高興,不行啊?」

  ——並不是因為什麼五條家的體面,也不是表面苦口婆心內心惡意嘲笑,更不是單純的好管閑事。他知道哦。傑本質上也並不是那麼熱情的家伙。相反,這家伙驕傲得要死。表面看上去好像溫溫和和,但若真覺得自己的好意被人無視,他絕對不會再多說一句了。

  「……煩歸煩。並沒有不讓你說啦。我剛才就說了。我有很給面子的在聽啊。」

  轉過頭,他垂下眼簾撥弄著杯中的吸管,孩子氣的嘟囔,「總歸你又不會害我。而且,是你說的啊,我們是朋友。」說著,五條悟又抬起頭,露出了得意的神色,「我對朋友超級有氣量的好嗎!」

  這是什麼自我意識過剩發言?照常理,夏油傑應該好好用他們打架的次數舉例反駁一下,但事實上,被太過純粹的幼兒園直球迎面直擊的黑發的少年此刻只是單手捂著嘴,避開了和那雙過分清澈美麗的藍眼睛的對視,發出了一個「哦」的單音。

  他絕不承認自己耳朵有點發燙。

  ——所以說,這一個班級都是什麼一言一語撼動人心的神奇生物啊!你們到底是不是日本人啊?怎麼一個兩個都隨口就能那麼真摯的說出這種話?

  ——深羽也是你也是,你們都不會覺得羞恥的嗎?!


第33章 32:【三十二之咒】

  32:【三十二之咒】

  如果此刻深羽能【看到】夏油傑的心聲, 一定會大力搖頭非常坦然的回答他「不會」。可惜她的電話打得有點久——來電的是她委托的私家偵探,內容是對於曾經的養母井上女士和日上山某家古董咖啡店近況的彙報。前者純屬她的自我滿足。在遇到森鷗外決定成為大柱之後,深羽就沒有想過再和養母相認了——反正她總要離開, 何必恩將仇報讓人家承受兩次養女失蹤之痛呢?但她到底還是有點兒歉疚,所以一直有雇佣私家偵探定期確認養母的情況, 也留了一筆錢在他們那裡,叮囑他們在養母有需要時幫上一把。

  而後者,則是為了確認她本家【劇情】的進展。原作裡按照她的年齡大致能推導出【劇情】發生的年份, 卻沒有明確的日期。而且現在都已經變成現實了, 這時間會不會完全按照她記憶裡的來誰也不能保證。雖然可以坐等神社本廳的聯系——他們對日上山的觀測可是專業的,但深羽還有一點私心。玩游戲的時候, 她可喜歡冰見野冬陽和百百瀨春河了。所以她打算試試能不能救下她們。要實現這一點, 卡准「登場時間」是關鍵。而在原作所有登場角色裡,在日上山附近開古董咖啡店的黑澤密花是最適合的參照對像。也不需要近距離侵犯密花姐的隱私, 只要讓私家偵探注意咖啡店進出的客人就可以了。

  這樣的電話難免冗長。等深羽結束通話回到位子上,兩個男生早已換了話題。不過幼稚園直球的威力太過巨大, 作為一個對情緒特別敏感的巫女,深羽還是品出了點兒端倪。雖然沒有證據, 但她的就是覺得這倆人的關系好像又好了一點。

  ——總覺得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點兒什麼。

  黑發少女一邊吸著杯子裡的蘋果汁, 一邊眨了眨眼睛。不過她可是很會讀空氣的美少女, 當然不會傻裡吧唧的去問自家本命們你們是不是背著我偷偷發糖了。啊, 不如說能親眼看到這兩人同框對她來說就是糖了——作為一個很有原則的OTAKU,深羽當然知道五夏五只是單屬於她個人的YY,但就算撇去這一層小心思,能看到他們的友情互動, 她就已經每天都開心得不得了了。

  畢竟喜歡《咒回》的, 有幾個能不為那句「one and only」動容呢。

  「多謝款待!」就這兩位同學聊天的背景音吃完了自己那份披薩。深羽非常誠摯的說了句雙關語。

  這種全世界只有她一個人知道的梗當然不會被get。夏油傑看向深羽, 「飽了?」

  「嗯!」黑發少女大力點頭。

  倒是五條悟揚起了眉,「就這點兒?小不點兒你也吃太少了吧?」才兩塊披薩?喂鳥嗎這是?

  什麼形容啊?深羽不服:「披薩超容易飽的好嗎?」她還吃了別的小食呢,兩塊已經是超水平發揮了誒。

  「完全不覺得。」五條悟搖頭,感慨道,「難怪你長不高啊。」

  「喂!」

  「咳。」眼見深羽要跳起來了,夏油傑清了清嗓子,迅速扯開了話題,「既然都吃得差不多了。接下去呢,你們想干嘛?」

  「誒?」深羽頓時被轉移了注意力,「還有接下去的嗎?」她以為今天就只有吃飯誒。

  「當然。」五條悟勾起了嘴角,「現在才19:00都不到啊!必須有吧?我才不要那麼快回學校。對吧,傑。」

  「的確。今天結束得比較早。」夏油傑看向了深羽,微笑,「還可以再玩一會兒哦。」

  ——哇!這麼好的嗎!

  深羽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雖然有點兒對不起留守的硝子,不過她確實好久沒有放風了。在腦子裡迅速過了一遍想做的事情,她忽然靈光一閃,「夏油!我們去看電影吧?我想去!而且我覺得五條一定沒看過電影!」

  「哈?」白發少年頓時睜大了眼睛,「我在你心中到底是個什麼印像啊?」

  「深閨六眼。」

  夏油傑一下子彎起了眼睛。「噗。」他不想笑的,可是這個形容實在太過貼切。

  「喂!」五條悟瞪他,隨即轉向深羽,「你說誰深閨啊?」

  「所以你看過嗎?」深羽抬頭,「我是說和大家一起買票進場一邊喝可樂一邊吃爆米花的那種哦!」

  五條悟頓時語塞。那還……真沒有……

  「你看!我就說嘛!」深羽立刻得意了起來,「沒在電影院裡吃過爆米花的人生是不完整的!」說完,她馬上看向夏油傑:「夏油!快!安排上!我們要為了完整五條悟的人生而行動起來啊!」

  「嗯。的確呢。」看著一臉不服——眼底卻亮著感興趣的光彩——的白毛大貓,夏油傑笑眯眯的點下了頭,「作為朋友,看來我責任重大啊。」

  *

  *

  *

  於是責任重大的年輕咒術師們歡快的一直玩到快22點了才趕回學校。好在高專情況特殊,沒有門禁這個東西,宿管更是從不對咒術師們的日程指手畫腳。

  只可惜,這種能從下午一直浪到晚上的機會並不多。由於平均值偏高的實力,自從推開了名為「任務」的大門,他們這屆很快步上了前輩們的後塵,過上了任務比休息多的日子。深羽還心心念念著下次要帶上硝子一起玩兒呢,結果連著幾個周末周日都湊不齊人。

  甚至,還要兼顧學業的他們比已經畢業了的前輩們還要更慘一點兒。日歷翻到了7月,當深羽某天和夏油傑坐在前往任務目的地的新干線上,看著他拿出一本英文單詞本的時候,才驚覺再過倆禮拜就要期末考試了。

  「……這個學期居然過得如此之快?」深羽掰著手指,越算越愣,忍不住抬頭去看夏油傑,「怎麼回事?我覺得我還什麼都沒干呢,三個月就沒了?」

  然而,作為被問的那個人,夏油傑才是被她的發言驚到了。「這還叫什麼都沒干啊?」先不說那個他至今記憶猶新的開學初日和其他因她的術式引發的一連串雞飛狗跳,自從深羽開始和他們一起出任務,夏油傑算是見識到什麼叫一加一大於二了。

  一個好奇心滿滿倫理觀缺失日常問題發言的五條悟已經很熱鬧了,再加上一個活蹦亂跳精力充沛得跟小型犬一樣時不時就給你皮一下的雛咲深羽,要不是任務本身嚴肅沉重,他覺得自己簡直天天活在綜藝節目現場——並且還不是以觀眾,而是以嘉賓的身份。

  別的不說,「不到一個月,你和悟都快把新宿和東京站的甜品店逛遍了吧?」還是那種把菜單上感興趣的東西都點一遍,吃得好了還要打包帶帶走——美其名曰「給硝子嘗嘗」結果大半都進了他們自己的肚子——的逛法。托這倆的福,夏油傑覺得自己都可以去給美食雜志投稿了。

  說起來夏油傑就覺得神奇,悟也就算了,他畢竟那個體格年紀,消耗擺在那裡。深羽是怎麼回事兒啊?因為級別問題,深羽跟著他出任務的次數比跟五條悟多。他這段時間也算是掌握了她的很多習慣。她食量是真的不大,怎麼進了甜品店就那麼能吃?他第一次見黑發少女啃完三塊蛋糕還能再追加一個芭菲的時候簡直驚了,這是什麼差別待遇?

  「因為甜點是放在異次元的胃裡的啊。」

  哪有那種東西,「你只是不吃正餐吧?」

  「誒~才沒有。我和五條不是都有陪你去找好吃的蕎麥面店?」

  「然後你把天婦羅都丟給我再啃兩口面就結束了。」

  「不是丟啊!」深羽抗議,「是因為你喜歡吃才給你的誒!」

  但是夏油傑才不上當,「是因為我喜歡吃。」他糾正道,「以及你吃不下。」

  「嗚!」被拆穿了事實的小動物頓時發出了心虛的聲音。

  這種時候就誠實了。夏油傑覺得自己這樣下去真要變成飼養員二號了,伸手敲了一下深羽的額頭,他嘆氣:「不管怎麼說,飯還是要吃的吧?」搞不懂女孩子在想什麼,這麼瘦了,還減肥嗎?啊,這小動物這麼吃甜品,估計是沒有減肥的神經的。那是什麼?幼兒偏食?

  「才沒有偏食。」

  她只是最近實驗做多了吃不下甜食以外的東西而已。不同於玩樂,這幾周裡,深羽都有很積極的在為她的「咒靈球球味覺【看取】計劃」做准備。無論是和五條還是和夏油傑出任務,考慮到效率,他們多數都是分開行動的。這讓她有了大把的實驗機會。

  不過這點當然不能讓夏夏知道。所以,硬要說的話,「只是有點苦夏啦。」眼看夏油傑一心兩用的翻開了單詞本,深羽嘟囔一聲,就往攤開的小桌板上一趴。也不管臉頰被壓成了奇怪的形狀,她眨了眨眼睛,看著夏油傑搭在書頁上的手指。

  是骨節分明,長而有力,指腹與關節處有著薄繭的手指。

  和一般高中生只有字繭的手完全不一樣。

  ——啊,真討厭,現在的這種心情,也一定是因為最近實驗做多了的影響。

  深羽閉上了眼睛,「……你最近不也吃得比以前少。」

  夏油傑瀏覽過單詞的目光頓了一下,剛想去看深羽,就見少女已經像小孩子一樣把臉埋在了臂彎裡,嘴裡還含糊不清的抱怨:「我不喜歡夏天啦。」

  「這樣啊……」

  「又熱又潮,台風每年下好大的雨。」不管是在橫濱還是現在,下雨天出任務都太災難了。她頓了頓,又追加了一句,「最討厭的是還有蚊子。」

  「嗯。蚊子確實很討厭。」

  「蟬也很吵。總之,除了能去海邊,就沒有什麼好事了。」

  一貫精神活潑的深羽難得露出這樣蔫兒噠噠的樣子。夏油傑看著新干線車內的燈光在少女漆黑的發絲上反射出的標准天使圈,想像著她此刻鼓著臉小熊一樣的表情,頓了頓,伸手在她腦袋上輕輕揉了一下,彎起了嘴角。

  「啊,我也不喜歡。」

  *

  *

  *

  可是不喜歡夏天二人組,還是要在夏天出任務。而且地點還是深羽剛抱怨過的,有很多蚊子的深山老林。

  下了新干線與當地負責接人的輔助監督彙合,眼看著車一路越開越偏,深羽的神色就越來越嚴峻。等到車子停在碎石路盡頭,再遠只剩下了茂密樹木間僅供徒步的小道,深羽和開車的輔助監督打了個招呼,就從書包裡掏出一瓶無香型的驅蚊液,把自己從上到下噴了個遍。

  噴完,立刻把瓶子遞給了夏油傑。

  這種時候無需客氣,蚊子可不管你是幾級的咒術師。夏油傑接過,一邊噴了噴手臂,一邊想,大概也只有五條悟是例外了。

  深羽立刻大力點頭附和,「這種時候就特別羨慕無下限。」

  的確如此。夏油傑點頭,忽然又內心失笑,如果悟知道他的無下限術式是因為這種原因才會被兩位同學羨慕,不知道會做如何感想——當然,他是不會告訴他的。把小瓶子遞回給深羽,看她放進包裡,連書包一起交給輔助監督。黑發的少女調整了一下□□的背帶,抬頭,看向了他。

  「我們走吧。」

  「嗯。」夏油傑點頭,對著四十出頭的輔助監督先生微笑了一下,「就拜托佐川先生在這裡等我們了,如果有需要的話,【帳】我們會自己放的。結束之後電話聯系。」

  「是。」看上去文文弱弱還有點內向的輔助監督先生趕緊點頭,「祝兩位武運昌隆。」

  而回應他的,是少年和少女的異口同聲。

  「謝謝。」

  從年齡上來說完全可以當他的孩子的年輕咒術師們相視一笑,揮揮手,轉身背對著他,向前走去。


第34章 33:【三十三之咒】

  33:【三十三之咒】

  然而, 少年和少女並不像輔助監督先生腦補的那麼凜然颯爽。

  5分鐘之後,看著眼前似乎永無邊際的樹樹樹,深羽的臉上已經失去了表情。她忍不住再一次感嘆, 咒術師這工作真是太了不起了。

  光一個消防員怎麼夠。他們這根本就是未成年消防員加警察加地質勘探吧——重點在未成年啊!

  原本隱約可見的黃土小徑早已淹沒在了茂密瘋長的雜草和地被植物中。回頭更是半點看不到來路的影子了。此刻,他們身邊全是高大粗壯的樹木, 杉木、榆樹、松、柏……360度填滿視野的是各種或筆直或彎曲的樹干和其下的灌木。它們排得緊密得像柵欄。時值盛夏,這些動不動就三四十米高的喬木濃陰如瀑,茂盛濃密的枝葉重重疊疊, 仿佛給兩人頭頂遮上了密不透風的巨大綠色天蓋——這都不是蚊子不蚊子的問題了, 這裡的「密不透風」可不是形容詞。雖然沒有陽光直射,但是太過茂密的原生態闊葉林裡一絲風也沒有, 在7月的下午, 完全就是個蒸籠!

  深羽也是第一次體驗這樣的環境——黑手黨也不鑽深山老林啊。又熱又悶,還什麼准備都沒有, 就剛才那幾步,小腿上已經給草葉子劃出好多條血痕了。痛倒是不痛啦, 但是……

  小腿又被尖尖的芒草葉片劃了一下,深羽嘆了口氣, 「我認真的覺得學校應該先開一門野外求生課程。這種地方, 沒有相應術式的話, 別說找咒靈了, 自己都會丟的吧?」

  「啊,同感。」夏油抬手抹了把汗。「所以才讓我們來的啊。」

  他們接到的任務只說「咒靈在這片森林裡」,地點坐標非常模糊,等級也是不明。與其說是祓除任務, 不如說是讓他們來確認這「不明」的具體情況。原本夏油傑還想著單是確認用不著他們兩人, 但此刻看到環境就懂了。

  就算不丟, 這種天氣裡,中暑或者脫水都很糟糕。咒術師又不會冬暖夏涼,半路就被加那麼多環境debuff,祓除的時候戰鬥力不是要大打折扣?

  也就是術式特別適合索敵的他和只要用【看】的就可以的深羽能效率最大化了——啊,某個防蚊驅蟲的無下限不在討論範圍內——所以一進森林,夏油傑就把偵查用的咒靈們撒出去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深羽虛著眼睛抬頭,「真的不是因為我們最順路嗎?」

  夏油傑歪了歪頭,苦笑,「無法反駁呢。」

  他們腳下這座山屬於栃木縣女峰山麓範圍,向西南再翻過兩個山頭,就是著名的世界遺產日光東照宮。他們原本的任務是去那兒祓除咒靈。現在這個,是臨出發前追加的。

  女峰山麓中光2000米以上的高山就有20多座。和游人如織的東照宮不同,他們現在在的地方是大片山麓中無人的一角。原本附近還有個村子,可十幾年前就因為日光市的開發規劃遷走了。只留下了一條能勉強開進車子的碎石路和他們來路上見到的三三兩兩的廢屋。通常來說,這種地方的咒靈優先度很低——都沒人了,還需要擔心受害?相比起來,東京哪裡不比它緊急?但因為遭遇咒靈的是帶著謀殺案的犯人來確認棄.屍地點的當地警方,五名警員加一個犯人最終只逃出了一名警員。「窗」在接到警方聯系之後立刻趕到現場,沒找到咒靈——沒辦法,這個地形實在不太友好——但找到了兩具警員的遺體,確認到了明顯的殘穢。

  詛咒師顯然不會這麼無聊,又兼當地警署對此事十分重視。日光市總人口才十幾萬,這次的謀殺案近期很受關注。有咒靈=警方無法靠近=不能確認屍體=無法結案。再加上還有警員遇害,於情於理都不能放著不管。考慮到情況比較緊急,「窗」就先以「等級不明」報告上來了。消息一大清早傳到高專後,分派任務的事務負責人一看深羽和夏油傑今天原本就預定要去東照宮,立刻就把這個任務加塞了進來。

  深羽和夏油傑也不是新人小白了,聽到這個發現經過,就知道此地的咒靈多半與凶手和被害者有關。不然這種十幾年都沒人的地方哪裡來的「負面情緒」?事實也正是如此,輔助監督先生拿來的資料更加詳細,包括了案子的情況。犯人在遇害前已經認罪,他自己供述准備棄屍時發現受害者還沒斷氣,於是在林中某處又殺了她一次,然後還分了屍。

  沒錯,是「她」。受害者是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女性。夏油傑看完資料當時表情就不太好。此刻說完一句又沉默了。深羽【看】了他一眼,也識相的不再開口。喘了口氣,她伸手把幾縷散落的發絲夾到耳後,然後把襯衫下擺在腰上扎成了蝴蝶結。

  他們還有一段路要走呢。雖說寫著「不明」,但這種情況下誕生的咒靈不會很強,只要不是真人漏瑚他們那種特級,一般沒有智力的咒靈不會亂跑得太離譜。殺人犯的供述中有大致的地點範圍,雖然夏夏的咒靈還沒找到目標,但先向著那個方向去總是沒錯的。

  倒是夏油傑回過神之後,看到深羽一臉嚴肅整裝待發,略一思索,就彎了嘴角。

  「我沒事啦。倒是你……」他伸手,術式展開,身邊就多了只黑不溜秋的咒靈——正是之前深羽幫忙抓的那只「鐮鼬」。走前一步,夏油傑像舉高高一樣抱起了劉海都被汗水貼在了額頭上的少女,放到了咒靈的背上。

  「穿裙子不好走路吧?」

  「哇!」

  「鐮鼬」的身體是個細長條,此刻它兩只螳螂大刀一樣的前肢戳在地面上,看起來就像在弓著背脊特別瘦骨嶙峋的沒有頭和尾巴的大型犬科動物。大概是因為沒有傳統意義的脊柱?深羽一跨上去,它的「背」就往下一癱——是那種摸貓貓背脊的時候它會本能反應的流體癱。深羽想穩住平衡,但「鐮鼬」不止沒有毛它還沒有頭——它唯一的獨眼是嵌在前肢上的——完全沒地方給她抓。

  這就有點尷尬了。深羽急中生智,干脆往前一趴,貼在它背上,兩手環住了它的身子。然而這樣穩是穩了,可整個「鐮鼬」立刻給壓成了個凹字型。夏油傑也沒想到視覺效果那麼有趣——他單純是選了一只體型比較纖細動作比較靈巧能在森林裡代步的而已,畢竟幾米高的那種拿出來就不是代步而是伐木了。

  少年眼中立刻漾開了笑意,「咳,要不,換一個?」

  然而深羽一點兒也不介意,相反,她可開心了。「沒事沒事!這樣就很好!姿勢無所謂啦,省力最重要。」這可是夏夏的咒靈誒!這麼有趣的體驗,誰還在意姿勢啊!

  雖然她也沒有那麼累,但夏夏真的超體貼有沒有!

  你別說,「鐮鼬」沒體溫,也不是滑膩膩的類型,貼著冰冰涼涼的居然還挺舒服。再一想這玩意兒雖然還是掉SAN咒靈,但它可是自己抓的夏夏養的,深羽都有點兒愛屋及烏起來了

  「謝謝!夏油!」她就著趴趴姿勢給了夏油傑比了個大拇指,「等到了東照宮,一定讓我來好好招待你呀!給你看看我的巫女power!」

  「哈哈~那我就不客氣了哦。」夏油傑笑眯眯的點頭。深羽已經給他科普過了,東照宮也歸神社本廳管,算是她的「地盤」。她說的好好招待,還真的挺值得期待一下。給咒靈下了指令跟上,他就邁開了步子。

  倒是深羽忍不住開口:「夏油,你自己不搞一個嗎?」她這個客人蹭著代步,主人卻走路,這多不好意思啊。

  「我沒關系。」雖然熱了點兒,他的體力還吃得消。主要是手邊也沒有特別合適的,他至今挑選的方向都偏實戰或者監視,體型要麼太大要麼太小,還真都不怎麼適合在這樣的林間行動——不然也不用委屈深羽趴趴了。

  不過,她這麼趴著還挺好玩兒。轉頭看了掛在「鐮鼬」身上一顛一顛的深羽,夏油傑又有點想笑了。

  深羽當然【看到】了他的想法,但黑發少女渾不在意。誰還沒點兒惡趣味呢?相反,她干脆放松了力氣,真把自己「掛」在了咒靈背上。晃著手腳,就開始幫夏油傑一起盤算,「所以還是要搞個能飛的。以後碰到這種情況,我們就可以等在外面,等你的咒靈找到了目標,再咻的一下飛過去。」那感覺不要太帥哦!

  「的確。」夏油傑點了點頭,「不過飛行咒靈不太好找。」

  ——不,其實他身上還真就帶著一只。只是……

  夏油傑隔著布料碰了碰自己右邊的褲子口袋,眯了眯眼睛。

  「我們一起找呀,還有五條呢。肯定很快就能碰到的!」深羽的角度現在【看不到】,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黑發少女信心滿滿的給同級生打氣。語氣很是篤定。畢竟原作裡二年級的時候夏夏就有蝠鲼和虹龍啦,以後還會有大鵜鶘呢!

  大鵜鶘估計是蹭不到了,不過蝠鲼或者虹龍的話,她指不定還能蹭一蹭?這麼想著,深羽的眼睛就亮了:「夏油。」

  「嗯?」夏油傑轉頭,剛准備聽深羽的後半句話,忽然,他眉梢一挑,「深羽。做好准備。我們要加速了。」

  深羽立刻環住了「鐮鼬」:「找到了?」

  「嗯。」感覺到又一只咒靈消失,夏油傑的目光銳利了起來,「情況有點兒不太對。」


第35章 34:【三十四之咒】

  34:【三十四之咒】

  情況確實不太對。

  追隨著夏油傑的咒靈消失的方向, 呈現在兩人面前的是掩映在林木之間的碎石小路。倒塌的石燈籠三三兩兩的散落在僅供一人行走的道路兩側。道路的盡頭是朱漆剝落的鳥居。

  這特征真是再明顯不過。

  夏油傑停住了腳步。「我的咒靈是在進入鳥居後消失的。」

  「這座神社我有在地圖上看到。」深羽從「鐮鼬」身上跳了下來,抽出了背後的武.士刀。「是原本附近村莊供奉的氏子社,隨著村莊遷移一並被廢棄了。但是我們的任務地點應該不是這裡吧?」

  「嗯。不是。」夏油傑沒有收回咒靈, 相反,更多猙獰扭曲的「異形」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那個殺人犯對棄屍地點的描述很模糊, 而神社本身卻是很清晰的參照物。如果真的在這附近,他的口供裡不會一點兒也不提的。

  「找錯了?」

  「但是也沒關系吧?」就算是找錯了,眼前這個也不能放著不管。夏油傑眯了眯眼睛。看上去已徹底廢棄的神社掩映在林間, 濃綠遮蔽, 光線昏暗。從這裡只能隱約看到鳥居後幢幢的建築物與樹木的影子。不像是一般制式,無從猜測整座神社的面積大小。但自神社中彌漫而出的雜亂咒力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

  這座神社中絕對存在著咒靈, 而且還是復數的。

  「總之既然碰到了。」他說著, 轉頭看向深羽,「先搞定這個?」

  「OK!」深羽看著夏油傑眼中堅定的光彩, 愉快的彎起了嘴角。

  *

  *

  *

  「你左我右,搞定之後鳥居那裡彙合。有事電話聯系。聯系不上的話就祓除掉這個。」隨手把一只兔子大小的三級咒靈拋給深羽, 夏油傑指揮著其他咒靈,「這種地方就不需要放【帳】了。總之, 我們還有正事, 抓緊時間速戰速決吧。」

  「知道了。」深羽接住「兔子」往肩膀上一放, 晃了晃自己的手機, 「你也是,有需要隨時聯系我。」

  「放心。」夏油傑嘴角一彎,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不會跟你客氣。」

  「那我先走一步。」深羽於是也笑了。塞好手機,她握著武.士刀吸了口氣, 向著鳥居跑了過去。

  然而就在穿過鳥居的瞬間, 一陣若有似無的扭曲極快的掠過深羽的身體。

  黑發少女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猛地一剎車,但還是遲了一步。她小皮鞋的鞋跟重重敲在了木質地板上,頓時發出了一聲清脆還帶著回響的足音。

  不去理肩膀上「唧唧」亂叫的「兔子」——這東西死死抓住她的襯衫才沒被甩出去——深羽的目光一沉,再次跺了跺腳。

  「咚咚。」

  沒錯,真的是木質地板。少女猛地抬起頭,此刻,她眼前是狹窄筆直的木質長廊,左側是嶙峋石壁,右側則是一扇扇閉合的紙拉門。黑瞳中銳意乍現,深羽立刻轉身。果然,她身後的景色也早已變換。簡直就像是復制了前方的貼圖一樣,同樣是一模一樣的石壁長廊與拉門。

  就在穿過鳥居的瞬間,她周圍的環境陡然變成了封閉的室內。

  觸目所及沒有能被稱為光源的東西,但卻又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相反,周圍的一切都呈現著一種不符合物理學的,恐怖游戲畫面一樣逼仄壓抑,卻又正好能讓人看清的不舒服的昏沉微明。借著這詭異的光線,她甚至能夠看清楚紙拉門上黯淡陳舊的墨跡——似乎原本是什麼裝飾畫。再遠處,長廊前後兩端的的盡頭都籠罩在一片幽深的黑暗中。

  走廊內的空氣也和外界截然不同,陰冷而滯澀,讓人感覺就像從大夏天的室外一步走進了幾十年沒打開過的老式冷庫。深羽生理性的打了個寒顫,伸手拿出手機,果然沒有信號。

  生得領域?這是深羽的第一個反應,但很快就被她自己否定了。雖然很像,但如果有能夠展開領域的特級的話,她和夏油傑在鳥居之外不可能察覺不到——你說有會隱藏咒力的特級還說得過去,你要說有展開生得領域都不讓人發現的特級那也太過玄幻了。更何況,她並沒有感覺到周圍籠罩在充滿負面情緒的咒力之下,相反,剛才的那陣「扭曲」和此刻充斥空氣中的「異樣」都讓她覺得分外熟悉。

  ——啊。

  深羽瞳孔一縮,她知道這熟悉是哪裡來的了!

  黑發少女忽然轉身,一刀劈向左側的石牆。充盈著咒力的刀刃觸及牆壁的瞬間,整面石牆陡然亮了起來。從被黑暗吞沒的盡頭到同樣深陷於黑暗中的前方,無數鮮紅的絲線自原本空無一物的牆面上浮現。看似脆弱的紅線貼著牆面織起了一道縱橫交錯的絲網。每兩根絲線交彙的節點處,都用尖銳鏽蝕的長釘,釘著一張黃褐色的符紙。

  視覺效果分明纖細得仿佛一扯就斷,但絲網硬是頂住了刀鋒,不讓其寸進。在刀刃之下,紅線瑩瑩發出血色般的暗光。

  深羽的嘴角頓時揚了起來。她手腕用力,在咒具的壓迫之下,滿牆的紅線都顫動了起來,近處的符紙也開始無風自動。隨著深羽再次輸入咒力,刀鋒附近的三張符紙忽然爆燃。「轟」的一聲,鮮紅的火焰竄起,將符紙和周邊的絲線一同燒成了黑灰,直到下一節點的符紙處才倏然熄滅。

  原本覆蓋整面石牆的絲網上破了個大洞,刀刃下的抵抗立時瓦解。深羽收力,刀光一閃就回到了她的身側,而她未持刀的左手小心的撫上了空洞處暴露的石牆。

  果然,那種與穿過鳥居時同樣的「扭曲」消失了。

  確定了,是結界——而且還是以她本家靈力,而非咒力構築的結界。既然這樣,就無需特別擔心了。純粹的靈力雖然配合儀式能產生各種效果,但其與所構成的結界本身依舊是毫無殺傷力的人畜無害。再聯系到夏夏的咒靈消失在鳥居之後。看來他們感覺到的咒力,不是外側物理的神社,而是這個結界裡的咒靈散溢出來的。雖然不知道既然都做結界了為啥不連咒力一並隔離掉。但既然結界本身還沒有被破壞,想必裡面的咒靈也不會太強。

  先把遇到的咒靈都給祓除了,之後要是還遇不到夏夏的話,就直接把結界擊破。她肩膀上的「兔子」沒啥異常反應,夏夏現在應該也沒事。

  很好,就這麼決定了!深羽嘴角一彎,伸手拽下肩膀上的「兔子」往邊上一丟。無視了咒靈「唧唧」的叫聲,她猛然旋身,一刀劈開了身側的拉門。

  「讓你久等了。」看著轟然倒塌的拉門後險險避開刀光的醜陋「大蟾蜍」,深羽一個衝刺,躲過它彈射而出的舌頭,灌注咒力的刀刃筆直插進了咒靈暴突的右眼裡。

  「嘎嗷嗷嗷——」

  「——那麼,開始祓除吧!」*

  在飛濺的「血花」中,黑發少女張揚又愉快的笑了起來。她雙手握刀猛的一扭一揮,直接挑飛了咒靈的「眼球」。

  *

  *

  *

  「餓——好餓好餓好餓!餓呃呃呃——」尖銳的「犬齒」像鍘刀一樣凌空切下,兔子大小的棕色咒靈爆發出了驚恐的「唧唧」尖叫。

  「餓你個頭啊!」

  深羽剛剛砍掉一個咒靈的「腦袋」,回頭就看到這一幕。黑發少女怒罵一聲,一個滑鏟撞開半開的拉門,直接衝到「犬齒」下方,刀尖橫揮一把拍開差點兒命喪其他咒靈之口的「兔子」。隨即她就著倒地的姿勢手腕一轉,刀刃和從天花板上直降而下的「猿頭」巨口中的尖牙筆直撞在了一起。

  「嗆!」

  刀刃與犬齒交彙出一聲讓人牙酸的撞擊聲。「猿頭」——好吧也不能說是猿,總之就是一個沒毛皺皮凸眼整張臉3/4都是嘴還長著四只關節扭曲的「手臂」的倒吊在天花板上的像個放大的類人猿腦袋一樣的東西——不僅不退,反而猛地向下一壓。大約是覺得不過自己一半大的少女就是顆小點心,它兩邊嘴角陡然一裂,下顎後縮,巨口像蟒蛇一樣再次張大,牙尖一滑錯開刀刃,顯然是准備將少女整個人連刀一起吞下去。

  眼看粘稠的「唾液」就要從滿是黃綠色水泡的巨口中滴下。饒是深羽都禁不住勃然色變。

  「臥槽!」

  這個絕壁不能忍好吧!她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刀刃上猛然爆發出了強烈的咒力,幽藍的弧光沿著刀刃驟然展開,遠遠看去,就像整把武.士刀陡然變長了一般。

  「去死啊!」

  雙手握持著刀柄,深羽用盡全力一個斜劈,然後迅速打橫一滾。下一刻,隨著一聲好像捅穿了水袋的噴濺聲。被沿著嘴角整個劈成了兩半的咒靈從天花板上重重跌落。「砰」的一聲,「血水」嘩啦啦的噴湧了一地。

  「哈、哈……」喘了幾口氣,還躺在地上的深羽也不管自己半邊身子濺滿了血,松開右手,對著咒靈的方向就狠狠比了個中指。

  直到此刻,一直瑟縮在角落的「兔子」才蹦到深羽邊上,傻不拉幾的「唧唧」叫個不停。

  大約是因為這是夏夏養的,看久了還有點兒醜萌。深羽盯著三只眼睛長得像不規則棕色毛球還有張鳥嘴的「兔子」【看】了幾眼,再次確認了這玩意兒確實沒有智商只是根據主人的指令跟著她之後,她才伸手撈過了兔子,一手捏住了它的嘴。

  「別吵,讓我休息一會兒。」感覺了一下周圍,確認至少這間房間附近是沒有咒靈了。深羽干脆放松了肌肉,在地板上攤平了身體。

  「……太特麼惡心了啊。」想到剛才那張嘴,她還有點後怕。不帶這麼卑鄙的啊!要真被那玩意兒的口水沾到,她豈不是要拿鋼絲球擦澡!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結界不足為懼,但情況是真的有點兒不大對勁。結界中的物理結構會產生扭曲,所以深羽一開始就沒打算沿著長廊走——那兩端的黑暗怎麼看都像是「此路不通」的意思。這五年來,她也不是白頂著個「巫女」的頭銜的。黑澤宏輝的一大愛好就是塞各種資料給她看。只是想著反正也用不上,所以深羽基本都是在當看故事書。但就算是故事書,看多了也能學到不少。

  因此,祓除掉第一扇拉門中的咒靈,並發現房間四面的拉門都可以打開的時候,深羽就決定放棄長廊,跟著咒靈走了。然後,她就開始了不斷重復的「打開紙拉門尋找咒靈,祓除咒靈再嘩嘩嘩打開其他紙拉門繼續尋找咒靈」的過程。

  本來的目的就是祓除掉遇到的咒靈,深羽倒並不太在意這樣的迷宮循環。幾次重復後,她發現這是一幢三層六門共18個聯通的房間的單層建築物。最外層的紙拉門外是白沙鋪地的空曠中庭。中庭對面,則是一模一樣的長廊紙門建築。

  整個結界就像是把長方形的建築與中庭並排復制了好幾遍,再用黑色石壁做了個罩子扣起來。而每穿過一次中庭,她所感受到的靈力就越強烈鮮明,可見結界的中樞確實就在她行進的方向上。

  只是,對於一個深山老林裡的廢社來說,這裡的咒靈數量未免太多了。雖然每一只都不太強——至今為止她碰到最強的一只也不過是二級,可這裡就算是以前也只有一個村莊吧,哪兒來的這麼多「負面情緒」?

  還是說,其實這個結界已經存在很久了?這些咒靈是NNN年的累積?深羽對於建築歷史一竅不通,還真的無法從房屋與庭院的結構上判斷。不過,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結界這東西和【帳】有點像。想要什麼性質全看構築的人怎麼設置。深羽眨了眨眼睛,說不定當初設置的人是故意沒有封鎖咒力的外泄,想把它做成捕蠅籠的呢?

  就像醫院或者學校一樣,神社寺廟同樣容易彙聚咒靈。畢竟參拜的人多,雜念和負面情緒也就多——真無欲無求的人就不會求神拜佛了。神官巫女們本身又不擅長祓除,所以一些大社裡會用咒物設置結界,把咒靈吸引到結界裡關起來防止它們害人。等到積累到一定程度,再請咒術師來祓除掉。

  他們下一個要去祓除的東照宮,就是這種形式。

  如果真是這種的話,那大概是長久廢棄之後結界的判斷系統年久失修,只要碰到咒力強的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往裡吸,所以才導致他們掉了進來?

  嗯,可能性還挺大的。

  不過反正不管怎麼說,既然碰上了,就不能放著不管。誰叫高專的咒術師就是干這個的呢。給自己打了打氣,深羽吸了口氣,從地板上爬了起來。

  ——沒辦法,雖然咒力幾乎無限,但她的體力值是限度的啊。她就這麼點兒身高體重肌肉含量,還為了避免影響戰鬥力刻意沒有使用【看取】,上躥下跳了一路,就是很正常的會累的嘛。

  一邊找著借口,深羽一邊看著半邊都紅了的襯衫和裙擺嘆了口氣。不過扭了扭腰,再直起背脊的時候,她的臉上就又帶上了意氣奮發的笑容。

  ——沒關系!就算半身是血,我也是可愛的美少女!

  「休息好啦!」一手抓起「兔子」放到了肩膀上,深羽一手握緊了武.士刀的刀柄,「GOGOGO!繼續出發!」

  「唧唧!」「兔子」發出了鳥類一樣奇怪的叫聲,趕緊抓住了少女的襯衫,。


第36章 35:【三十五之咒】

  第三處中庭, 第四處,第五處……

  當深羽又清空一座建築,第七次拉開紙拉門, 看見木質走廊與階梯外第七處白沙鋪地的寬闊中庭時,她知道, 自己終於找到地方了。

  和至今經過的中庭都不同的,眼前的中庭不僅更加寬闊——前六處都是長方形,這裡卻是面積增加了一倍的正方形——正中間還多了一株被石柱與注連繩環繞的粗大櫻樹。

  高度不過四五米的櫻樹, 樹干卻粗得至少需要三人環抱。在同樣由黝黑嶙峋石壁構築的天頂下, 無花無葉看上去仿佛早已枯死的樹冠上纏滿了密密麻麻的紅線。遠遠看去,簡直像籠罩了一層血紅色的厚厚蛛網。那種與周圍環境的晦暗色調極其不相稱的鮮艷欲滴的紅色, 搭配著櫻樹略顯畸形的古怪比例, 破敗的石柱與朽黃的注連繩,整個畫面讓人看著就覺得不舒服。

  而在樹下……

  「深羽。」站在注連繩外的黑發少年轉身, 揚了揚手。

  「夏油!」深羽頓時松了口氣,揚起笑臉提高了音量。抓起肩膀上的「兔子」, 一手拎著刀就跑了過去。

  似乎沒想到她這麼「熱情」,夏油傑愣了一下, 忽然變了神色, 「誒, 你先——」

  然而他話剛開了個頭, 樹後就猛地竄出一只長著人腿的巨大「海葵」。桶狀的身體有半棵樹那麼粗,上方的「桶口」部分布滿利齒和觸手。每一條觸手的前端都像鮟鱇魚的燈籠似的吊著一只拳頭大的眼球。

  整個結界中充斥著各種雜亂的咒力,深羽又沒有索敵雷達六眼神器,還真沒注意到樹後還藏著這麼個東西。此刻它這麼突兀的一竄, 一路打多了咒靈的深羽立刻條件反射, 想也沒想的一個剎車, 抬頭就死死盯住了某只正對著自己的眼珠子。

  【看取】在瞬間發動,這個時候,夏油傑的話才剛說完。

  「——別過來!啊……」

  人腿「海葵」像被擠爆的水球一樣驟然炸開的同時,一只讓深羽特別眼熟的「大蚯蚓」破開地面,布滿利齒的巨口狠狠咬向人腿「海葵」。可惜它慢了一步,只咬了個寂寞——人腿「海葵」的血肉在半空中就全數化為了咒力,衝入了深羽體內。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當深羽反應過來,人腿「海葵」已然成了她背後的刺青。

  「啊——」烏龍了!

  停在半路上的黑發少女頓時一臉尷尬,兩手合攏趕緊道歉,「對不起!夏油,是我反應過度了!」

  這個「大蚯蚓」不就是夏夏在原作裡用來救歌姬的那個咒靈嘛——所以這是個誘捕計劃啊。

  嗚哇!這也太特麼丟臉了!深羽簡直想捂臉。想想也是嘛,夏夏近戰也超厲害的啊。這又不是特級,就算不是誘捕,夏夏肯定也能反應過來自己解決的啊。

  「真的對不起!」

  嚶!好心辦壞事惹!黑發少女頓時耷拉下了腦袋,連發梢都寫著喪氣。夏油傑有些意外於她居然這麼在意,但馬上就笑了。

  「完全沒關系啊。」走上前,伸手揉了揉少女的發頂,他看著重新抬起頭的深羽,笑眯眯的說。「不用這麼說。你也是擔心我。這種『意外』很正常的啦。」 說著,他動作輕柔的撩起了幾縷黏在深羽頰邊的發絲,幫她夾回了耳後。頓了頓,才續上了後半句:「……關心則亂嘛。」

  「可是……」

  「沒有可是。」夏油傑笑容不變,一伸手召回「兔子」,隨手把這只沒派上用場的小玩意兒收了起來。「咒靈而已。要多少有多少。深羽,不要為這種事情道歉。」

  ——不過一只咒靈。碰上同樣的情況,悟才不會覺得自己有錯。

  「那是五條。」

  「那你覺得,」他揚了揚眉梢,「我是這麼小氣的人?」

  「當然不是啊!」深羽立刻反駁,「我【看得到】誒!怎麼可能誤會。」說完,她自己也笑了。「我知道啦。不道歉了。」

  ——也是,就像夏夏說的,咒靈要多少有多少。下次她去抓個更厲害的補上好了。

  這麼想著,深羽在心裡的小本本上記了一筆就把這事兒翻了篇,也不急著清debuff,轉身開始仔細打量起了周邊的環境來。

  如她所料,中庭另外一邊是與她來時一模一樣的日式建築。在看到突然變大了一倍的中庭時,深羽就心有所感。此刻便伸手指著到對面日式建築正對庭院敞開的拉門問:「夏油,你是從那邊過來的?」

  「是。」夏油傑也看向了深羽的來路,「看來和你正好是兩個方向。」

  「嗯。那你最早進來的地方,是不是也是木質走廊和與這裡的天頂一樣的石牆?」

  「沒錯。感覺像某種封印,我就沒有貿然破壞石牆。走廊的兩端是走不到頭的,我嘗試過,在紙拉門上做了標記之後發現無論怎麼前進都是在重復。實際可以前進的路線,只有從內部穿過建築物。」

  那她的推測就沒錯了。

  「的確是封印,確切的說,這裡是個結界。看來這個結界是以七為數的完全對稱,我和你剛好被投放到兩端了。」深羽簡單解釋了一下自己方才的猜測。

  「所以,想要出去的話,其實只要直接打破結界就好了?」

  「嗯。」深羽點了點頭,「我一路上也沒找到什麼開啟結界的線索。直接破壞是最快的辦法了。」畢竟現實不是游戲,三次元裡誰家做結界也不會親切到還隨手奉上開關方式的說明。

  「雖說打破後這個結界就沒用了。但反正現在這兒都荒廢了,不會有人來,也無所謂了吧?」

  「的確。」夏油傑頷首,隨即抬頭。按照深羽的說法,結界的「壁」就是這籠罩著整個結界的黑黝黝石壁。那麼是不是他們都不用走回去,只要打碎這堵天穹就可以了?

  雖然有點兒高——夏油傑估算了一下籠罩在上空的,仿佛巨大蛋殼一樣延伸至極遠處的石壁的位置——但也並非沒有辦法。

  黑發的少年眯起了眼睛,右手插進口袋,他左邊口袋裡是剛才路上的收獲。右邊的口袋裡則放著某個最近一直帶在身邊的咒靈球。

  ——正是方才進入之前他們聊到的,會飛的那種。

  如果用那個的話……夏油傑想著。

  身高差限制了視野,深羽【看】不到夏油傑此刻的心思。不過看他抬頭,她也大致能估摸出他的想法。

  可哪兒要那麼麻煩。深羽笑了。

  「不用砸牆,那個就是結界的核心。」她拉了拉夏油傑的衣擺,指向了綴滿紅線的櫻樹,「反正都是要破壞的,直接毀掉核心更快。」

  說完,就一臉躍躍欲試的抬頭,「夏油,我覺得可以。讓我先試試唄。」

  少女的黑眸亮閃閃的,就好像眼前不是什麼困局,而是一件新奇有趣的玩具。這讓他怎麼拒絕啊?夏油傑失笑,伸手在她頭上拍了一下:「好。注意安全。」

  「收到~」得到了許可,深羽頓時高興了起來,「給你看我的高光時刻呀!」

  她回眸一笑,再轉過頭,黑眸中就只剩下了沉著的冷銳。舔了舔嘴唇,黑發少女找好位置站直身體,右手在前,左手在後,雙手橫刀反刃舉過肩膀,刀尖筆直指向前方。

  雪亮的刀鋒就橫在她臉側。自刀刃上反射出的寒芒如星光一般,投射進了少女漆黑的眸底。

  單薄卻筆挺的肩背,纖細卻有力的手臂,黑裙白衣,再配上黑發與銀白的刀鋒。這一幕對比鮮明的構圖實在漂亮,夏油傑的眼中掠過一抹驚艷。就在他贊嘆的注視下,嬌小的少女低喝一聲,突然發力,膝蓋一曲高高躍起,一刀斬向粗大的櫻樹。

  「咚!」

  空氣中陡然響起了撞鐘般沉悶厚重的回音。布滿樹冠的紅線與其下的注連繩同時亮起了血紅的暗光,將刀鋒阻擋在外。一瞬間,整個庭院都被映照得一片鮮紅。紅繩顫抖,朽黃的注連繩不斷晃動。整株櫻樹更像是被套在了個紅光刺目的蛋殼裡。從夏油傑的角度可以看到,被擋在紅光之外的深羽甚至連人帶刀都滯空了一瞬。

  但也就是一瞬而已。

  下一刻,讓人牙酸的「喀啦」聲驟響,自與刀刃相接的部位開始,蛛網一般的裂隙飛速蔓延過「蛋殼」表面。似乎到了某個極限,一聲極尖利短促的爆鳴聲後,「蛋殼」倏然迸裂成了晶瑩飛揚的光點。同時,「轟!」的一聲,滿樹紅線與注連繩猛地爆燃了起來。

  「成功!」黑發少女單膝著地,姿勢特別優美的單手持刀帶向身後。以熊熊燃燒的櫻樹為背景,她站起來一旋身,對著夏油傑笑嘻嘻的比了個「V」字的手勢。

  夏油傑也笑了,很配合的雙手比了個取景框。看著「鏡頭」裡少女飛揚的裙擺與發絲,他頓了頓,說了一句:「哢嚓。」

  還有人工配音!

  深羽立刻歡呼:「哇!夏油你也太懂了!」說著,蹦到夏油傑身邊,仰著頭討表揚。「怎麼樣怎麼樣?我剛才帥不帥?」

  「特別帥。」夏油傑笑著點頭,隨即眯起眼睛環顧向四周,「所以我們現在……」

  「嗯。出來了。」

  劈啪的爆燃聲背景中,石壁天頂,日式建築,除了燃燒的櫻樹與白沙地面,夏油傑與深羽兩人周圍的一切正飛快的變得透明。就像由立體的實物變成了平面的光幕,半透明的幕布後方,是腐朽破敗的建築與濃陰茂密的樹木。

  ——正是他們「原本」該在的鳥居之後,神社中庭。

  按照黑澤宏輝教授的知識。靈力結界的本質就是用某種方式,將某些東西或地點自現世中剝離或隱藏起來,也就是人工制造的隱世。所以找到這個隱世與現世的連接點,解開或破壞它,就可以把被隱藏之物重新「拉回」現世來。

  深羽的推測沒有錯,這個中庭與櫻樹就是同時存在於「兩個世界」的「實物」。是結界的「內」與「外」的連接點。

  眼看光幕完全消失,深羽的神色也舒緩了下來。枯朽的櫻樹燃燒得極快,枝干垮塌,樹芯開裂。劈啪的爆燃聲中,深羽忽然看到一瞬反光。她快步上前刀尖一挑,墊著襯衫就捏住了那個「東西」。是個黑漆的小盒子,金屬質地,入手冰冷,一點兒不像從火堆裡撈出來的。盒子上貼著的符紙早就被火燒成灰了。深羽推開盒蓋,入目的東西立時讓她眼瞳一縮。

  那是一截被符紙牢牢包裹的干枯的手指——看過的原作的人都知道這是什麼啊!

  好嘛!拿宿儺的手指做鎮物!她算是知道為什麼這結界能吸引那麼多咒靈了!

  「深羽?」夏油傑對深羽的實力很信任。因此只是看著少女的一連串動作,此時見她停頓不語,才開口出聲。

  「沒事。」深羽轉身,揚了揚手裡的盒子,「找到鎮物了。是咒物。」還特麼是特級咒物——當然,這句現在可以不說。她把盒子往口袋裡一塞,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笑了笑,「回去交給夜蛾老師,估計我們——」

  後半截話語突兀的停下,深羽和夏油傑同時臉色一變,猛地轉頭。

  那是正在急速接近的龐大陰冷的咒力。隨著「轟隆!」一聲巨響,兩只巨大的螯足直接刺穿了腐朽的拜殿。接著,螯足後方仿佛粘滿了人類血肉一般鮮紅腫脹的身軀碾壓而過。「咦嘻嘻嘻嘻嘻!」伴隨著尖利刺耳的笑聲,像是在豎起的鮮紅蟻後下方裝上了八條蛛腿似的扭曲異形囂張登場。從腹到足,它有近三米高,而在膨脹且不斷蠕動的腹部上方,則連接著一個大小與外表都和正常人類相同的女性上半身。

  「小蟲子!新鮮的!新鮮的小蟲子!把那個給妾身!給妾身!咦嘻嘻嘻嘻!」

  它那泛著青紫色的女性上半身搖曳著,眼瞳瞪得極大,不斷顫動的眼球裡布滿血絲。自稱「妾身」的咒靈沒有急著攻擊,它八只巨大的蛛腿狀螯足微微起伏,雙眼居高臨下的盯著年輕的咒術師們,自歪斜的口中發出了瘋狂刺耳的尖叫。

  「咦嘻嘻嘻嘻!吃掉你、吃掉你們!切碎吞下!吃掉!咦嘻嘻嘻!把那個給妾身!」

  無論是纏繞周身的陰冷咒力,還是那登場時的笑聲,都預示著不速之客的身份。

  ——上級咒靈!

  ——有智力,會說話的上級咒靈!一級、不、甚至可能是特級咒靈!

  深羽目光森冷的握緊了刀柄。就在她身側,夏油傑的咒力也瞬間高漲——他在展開術式。這一刻,兩人誰也沒有貿然進攻。相反,在緊張的同時,深羽整個人都興奮了起來。

  而夏油傑也一樣。黑發的少年眸光冷冽,眼神銳利的掃過眼前咒靈的身軀,然後,他的嘴角忽然一彎。

  「呵。這可有意思了。」夏油傑沒有問咒靈口中的「那個」指的是什麼——這個情況,基本就是深羽回收的咒物了。現在重要的是,「深羽,打不打?」

  雖然是疑問句,但這完全不是提問的語氣。都不用【看】,深羽就瞬間明白了夏油傑的打算。

  「那當然是——」黑發的少女猙獰的咧開了嘴角,黑曜石般的眼眸彎成了愉快的弧度,「——先打了再說啊!」

  ——才剛想著要幫夏夏抓只厲害的,怎麼可能放過這個機會啊!


第37章 36:【三十六之咒】

  36:【三十六之咒】

  但是, 雖然有深羽這個掛逼,想要「祓除」眼前咒靈很簡單。然而若是以「捕捉」為目的的話,即便我方是開掛的巫女和未來的特級咒術師,這一仗也並不好打。

  「嘻嘻嘻嘻!咦嘻嘻嘻!給妾身!給妾身啊!」

  宛如巨大扭曲的女郎蜘蛛般的咒靈大聲尖笑。狂亂的笑聲在林木之間回蕩。它青紫色的「上半身」一歪, 右前方尖銳的螯足凌空掃過, 帶起尖利的嘯音, 與少女手中的刀刃狠狠撞在一起。於此同時, 鮮紅的腹部一陣蠕動,猛然裂開一條縫隙,亮紫色的液體陡然噴射而出, 在半空中即凝固成了銳利的「長刺」,朝著另一個方向狠狠扎去。

  「嗆!」

  「轟!」

  緊隨著金屬撞擊聲, 一只試圖靠近的咒靈被「尖刺」扎穿。足有深羽手腕粗細的尖刺去勢不減, 貫穿咒靈後深深刺入了地面。一時間碎石與塵土翻滾飛揚,原本平整的白沙中庭裡立刻多出了一叢暗紫色的「刺林」,仿佛密密麻麻插滿了鋼筋的建築工地。

  這是第幾只了?深羽雙手持刀死死抵住壓下的螯足, 咒力隨激蕩的情緒灌入刀中。但與情緒相反的, 她的內心非常冷靜。

  能說話, 有智力, 雖然瘋(有)的(點)不(智)行(障), 叫著要手指卻不會盯著她攻擊,看上去也不像是能學會領域展開的樣子,但這只「女郎蜘蛛」顯然已經能歸入特級咒靈的範疇了——就像宿儺大爺說的那樣, 特級咒靈與特級咒靈之間的差異宛如天塹。雖然「女郎蜘蛛」相比漏瑚真人它們來說依舊弱得一逼, 但它有術式, 儼然已經是她正面對上過的最強的對手了。

  現在, 她和夏夏還能與這只咒靈打得像模像樣有來有往。「女郎蜘蛛」和人類女性相同的上半身就是個廢物, 它唯二的武器就是可以化作鋼筋尖刺的「蛛絲」噴射和八條巨鐮般的螯足。同時,它的體型又限制了它的敏捷。巨大的螯足反而方便了他們閃避——「女郎蜘蛛」不算上半身就有近三米高,一只巨螯尖端就快一米了,伸直了更是比深羽整個人都高。

  但是,哪怕夏夏的咒靈不需要他提供咒力,深羽更是咒力MAX的掛逼,身為人類,他們——特別是深羽——的體力依舊是有界限的。拖得越久場面只會向另一邊傾斜。更討厭是,在這個等級的咒靈面前,正宗已經打不出足夠的破防傷害了——它到底只是把從□□倉庫裡翻出來的無名咒具。而這只「女郎蜘蛛」不僅皮糙肉厚,還特麼能奶自己!

  「嘎——」

  深羽雙手持刀,借著撞擊的力道猛的一轉手腕,帶起一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眼角余光瞥到又一只咒靈纏住了對側的螯足。她陡然一個側身,身形一晃避開螯足的尖端,武.士刀重重劃向「女郎蜘蛛」的側腹。

  纏繞在刀刃上咒力暴漲,瞬間帶起一蓬「鮮血」——卻沒有對一級咒靈時那樣的洞穿效果。「女郎蜘蛛」不怒反笑。「咦嘻嘻嘻嘻!小蟲子找死!」它身體向反方向一仰,螯足猛然抬起重重一揮抽開黑發少女,被武.士刀劃開的地方一陣黯紅的光芒湧動,眼看著就要開始愈合了。

  啊啊啊!這點真太特麼討厭了啊!

  就著抽打的力道直接翻滾出螯足的攻擊範圍,深羽單膝著地迅速穩住身形。深吸一口氣,她握緊刀柄正准備再次前衝,忽然聽到「女郎蜘蛛」發出了一聲尖叫。

  「啊啊啊啊啊——小蟲子!你怎麼敢!」

  它的上半身陡然轉向了另一側,一邊尖叫,一邊狂亂的揮舞起了對側的螯足。注意力顯然全被吸引了過去。眼見最靠近自己的兩根螯足在空中漫無目標的亂揮。深羽立刻眼睛一亮。她松開左手,忽然衝前一跳,一把抓住了掠過自己頭頂的一只螯足。絲毫不顧掌心瞬間被割裂湧出了鮮血,借著螯足揮舞的力道,猛一提氣,翻身向對側躍去。

  黑發與衣擺在空中劃開一道高揚的曲線,抄了個拋物線近路的深羽睜大了眼睛,半空之中,她倒轉的視野裡清晰映出了對側的情形。

  之前她和夏油傑在「女郎蜘蛛」的一左一右——在先前的幾次交鋒之中,他們都發現了這樣最容易牽扯分散「女郎蜘蛛」的注意力。此刻,左邊的白沙地上四散著一叢一叢的暗紫色「鋼筋」尖刺。原本鋪平的白沙早已坑坑窪窪,飛揚的灰塵久久不散。而就在煙塵掩蓋下,那只深羽特別眼熟的「大蚯蚓」破土而出,直接「吞下」了「女郎蜘蛛」的一截螯足,並一口狠狠咬在了螯足彎折的關節處,像一枚鋼釘一樣阻止了「女郎蜘蛛」的移動。

  「啊啊啊——!」憤怒的「女郎蜘蛛」尖叫著揮動螯足,就要向「大蚯蚓」砍去。

  而就趁著它被分散了注意力的瞬間,夏油傑的身影自煙塵中出現。他側身閃過另一只螯足的揮刺,飛快的一步踏前,宛如岩石般的直拳裹挾著奔騰的咒力,重重砸向「女郎蜘蛛」膨脹鮮紅的腹部。

  「啊!」

  「女郎蜘蛛」發出吃痛的叫聲,腹部那令人惡心的鮮紅都黯淡了一瞬。然而這只是開始。直拳,肘擊,側踢,膝撞。不過是從深羽躍起到落下的瞬息之間,驟雨般的擊打聲不斷傳來。哪怕夾雜在「女郎蜘蛛」尖利的嚎叫中,這聲音也無比清晰。快速的出擊,准確的出手,即便夏油傑的身影時而隱沒在「女郎蜘蛛」其他螯足掀起的煙塵之中,光憑借聲音就能想像到他快准狠的攻勢。

  深羽的瞳孔因為興奮而愈發放大。而等她落地站穩急速旋身,映入眼中的,是猶如跳躍的電弧一般的黑色閃光!

  「黑閃!」

  如其名所示一般的「閃電」狠狠擊中了「女郎蜘蛛」的腹部,鑽開了一個碗口大的血洞並瞬間貫串。「鮮血」噴湧而出。「女郎蜘蛛」八條螯足猛地一縮,狂亂的慘叫了起來。

  「啊啊啊啊!該死的小蟲子!殺了你們啊啊啊啊!」

  它整個身體都顫抖了起來,上半身青紫色的女性人體像喪屍一樣齜牙咧嘴,看上去完全被這一擊激怒了。深羽卻再也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啊哈哈哈哈!」深羽大笑著落地。少女的聲音清脆,但其中的張揚竟不比咒靈遜色多少。特別是當看到「女郎蜘蛛」憤怒的伸出螯足「砍」向「大蚯蚓」卻砍了個寂寞——那可是屬於夏油傑的,可以被隨時放出和收回的咒靈——的時候,她的笑聲益發狂放了起來。

  然而這狂放的笑聲,在下一刻就變成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深羽?」夏油傑趕緊召喚出兩只咒靈纏上「女郎蜘蛛」,趁它暫時無暇他顧迅速脫離戰線立刻轉頭。深羽卻已經壓住了咳嗽。

  「我沒事!只是笑得嗆住了!」她看著夏油傑,提高了音量,聲音興奮極了,「夏油你超棒啊!黑閃的攻擊它沒治好誒!破甲了破甲了!我們繼續!」

  ——如果是游戲的話,剛才那一下就打掉BOSS一小截血條了。再磨幾輪,勝利就在眼前啊!

  這麼一想,深羽立刻精神了。她雙手握緊了刀柄,目光灼灼的盯住了正被兩只咒靈騷擾,不停噴出「鋼筋」尖刺的「女郎蜘蛛」,尋找著攻擊的時機。

  ——是繼續攻擊夏夏破防的部位?還是干脆爬到上面去給它來一記狠的?那個上半身看起來似乎挺脆的樣子。雖然不太好爬——深羽剛才就動過這個念頭了——但是只要找好機會的話……

  然而和她亢奮的精神不同,汗水早已打濕了深羽的前發,正不斷沿著她尖尖的下巴滴落。即便是在林間暗淡的光線下,夏油傑也一眼就看出她的臉色遠比平時蒼白,唇上幾乎一點兒血色都沒有了,握刀的手臂更是不自覺的微微顫抖著。

  是非常明顯的,體力透支的反應。她的手好像也受傷了,刀柄都被染紅了。還沒凝固的鮮血正一滴一滴的從少女指縫間墜落。

  可就算如此,少女看向目標的黑眸深處,依舊閃爍著明亮的光芒。就好像那面黑曜石色的鏡子深處,有火焰在燃燒一般。

  夏油傑沉默了。這不算什麼嚴重的傷勢,甚至,考慮到對手是特級咒靈的話,這點兒小傷完全是毛毛雨——他當然知道這一點。可是,如若不是為了他,他們本可以很輕松的祓除掉這只咒靈的。只要他用術式阻擋一下咒靈的攻擊,深羽再適時發動【看取】就好了。別說弄傷手了,那樣操作的話,她連頭發絲都不會亂一根。就算【看取】特級咒靈會給她帶來極大的痛苦,可有他在,她只需忍耐幾分鐘即可。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夏油傑的視線掠過少女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和血痕,想到她平時對於自己的外貌分外重視,時不時拿出手機照一照鏡子的樣子,忽然覺得喉嚨有點干澀。

  深羽並沒有注意他的異樣,她全副注意力都在目標的特級咒靈身上。腦海中盤算著各種方式,少女的眸光越來越亮。沒聽見他回答,她頭也不轉的催促:「夏油!怎麼說?要不我先上去試試?」

  「不。」夏油傑脫口而出,隨後,卻笑了。「不用那麼麻煩。」他說著,迅速從口袋裡掏出一顆咒靈球,仰頭吞下。

  瞬間彌散開來的味道一如既往的令人作嘔,像是從口腔一直蔓延侵蝕到身體內側的毒液一樣久久不去。別說是暴露在人前或向他人傾訴了,如果可能,這是他恨不得連自己的記憶也一並混淆刪除的感受——對於這樣的「味道」,來自他人的任何反應,無論是安慰還是同情,光是想像,都讓他難以忍受。

  但此刻,夏油傑壓抑著生理性的反胃與強烈的不適,面無表情的默數了幾秒等到確定自己已經將收取的咒靈完全納入了掌控,就果斷的再次展開了術式。

  龐大猙獰的巨大龍型咒靈於瞬息之間顯現。蛇身、鹿角、牛耳、羊須、鷹爪。即便在幽暗的林間,它銀白的鱗片上依舊游弋反射著鐳射般的虹彩。巨爪著地蓄勢待發,它猙獰的匍匐在主人身側,對著「女郎蜘蛛」的方向發出了一聲響亮低沉的咆哮。

  「吼——!」

  深羽猛的轉頭,黑眸睜得渾圓,這毫無疑問就是非人形咒靈界的顏值TOP「虹龍」啊!誒誒誒?!夏夏這麼早就有虹龍了嗎?!而且臥槽三次元的虹龍也太帥了吧?!這都帥得一點兒不像咒靈了好嗎?!

  別說她了,連「女郎蜘蛛」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來。它發出了一聲高亢的尖叫,一下子甩開了糾纏的咒靈,朝著兩人就衝了過來。

  可惜夏油傑並不給它先出手的機會。年輕的咒術師再次召喚,一只長滿了手腳的「肉球」立刻撲向「女郎蜘蛛」,在即將被巨螯刺穿的瞬間驟然分散,然後又飛快的重聚在了一起——正是他們初任務時搞到的那個樂高積木縫合怪。

  「小蟲子!去死啊啊啊!恨!那個東西!妾身要!啊啊啊好恨啊啊啊!」

  被「肉球」調戲了的「女郎蜘蛛」怒號,發出支離破碎毫無邏輯的尖叫。夏油傑卻像是沒聽見一般,神色沉靜的側頭看向深羽。

  「准備好了嗎?」

  【看到】的內容——夏油傑的計劃和其他東西——讓黑發少女怔忪了一下。隨即,她立刻揚起了嘴角。

  「還差一點兒!」

  深羽說著,忽然毫無征兆的撲到了夏油傑身上。一手握刀,一手抓住他的肩膀,唇印在了他唇上,舌尖就往他口裡鑽,一邊還含糊的叫著,「總攻之前先讓我清個debuff!」

  夏油傑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第一反應就是伸手推開深羽——並不是因為不想幫忙,畢竟之前他是看著她把自己原定的目標【看取】掉的,當然知道此刻她的情況不算萬全。而是因為他不想讓那個味道——

  然而,下一刻,少年的黑眸陡然一縮,和以前的「補魔」完全不同的「感覺」瞬間截斷了他的思考。

  ——怎麼回事?!

  夏油傑的大腦都空白了一瞬,心髒狂跳,他幾乎以為一切是自己的幻覺。

  發生了什麼?!為什麼隨著深羽的咒力湧入,那讓人反胃作嘔的味道轉瞬就被衝淡消失了?!

  他差點兒就要不顧場合的拽住深羽問個清楚,原本准備推開她的手直接僵在了半空。然而還沒等夏油傑付諸行動,深羽已經松手從他身上跳了下去。

  特別粗魯的用手背一抹嘴,絲毫不在意鮮血在臉上抹出了一道紅痕。少女迅速轉向「女郎蜘蛛」的方向,再次握緊刀柄,猙獰的彎起了嘴角。

  「滿血復活!LET』S GO!」

  黑發少女手中的武.士刀上猛地爆發出了幽藍的弧光,都不等夏油傑反應,她就率先衝了上去。


第38章 37:【三十七之咒】

  「轟!」

  啊啊啊, 總算結束了!

  「女郎蜘蛛」倒地的瞬間,深羽也立刻丟下武.士刀啪嗒攤平在了地上。

  看著從濃郁綠色天蓋的縫隙中透出的藍天,黑發少女胸膛劇烈起伏, 散落的黑發被汗水黏在了臉頰上, 她卻完全不在乎。大口的喘著氣,深羽只覺得自己現在連手指都不想再動一下了。

  硬懟特級咒靈實在太特麼累人了。剛才的總攻,她和夏夏兵分兩路牽制巨螯的同時還要注意避開「女郎蜘蛛」的鋼筋噴射——「女郎蜘蛛」最後階段瘋狂噴射的樣子簡直像個壞掉了的淋噴頭。深羽到底是體力不行動作不如一開始敏捷了,好幾次差點兒被扎穿。有一下更是貼著她大腿過去的,要不是她躲得及時, 怕不是得給扎出倆血窟窿來。

  嘛~不過, 就算真的血窟窿了,回去找硝子也能治好。相比之下……

  深羽就著攤平的姿勢動了動腦袋, 有點艱難的看向了「女郎蜘蛛」的方向。和只要莽就行的她不同,在牽制的同時, 夏油傑還要指揮虹龍。此刻,「女郎蜘蛛」被他們打趴在地奄奄一息終於失去了反抗能力, 他還得去接收。就這麼一會兒,剛剛搞定了倒地的「女郎蜘蛛」, 夏油傑又走過去回收咒靈了。

  寵物小精靈大師真辛苦。深羽眯了眯眼睛, 目光隨著他的背影也轉向了一邊的咒靈們。

  在一堆因為被主人收起來而咻咻消失的奇形怪狀歪瓜裂棗, 凶悍端正、威風凜凜的虹龍顯眼得不得了。龍龍不愧是非人型咒靈的顏值高峰誒。而且它的「最高硬度」真不是吹的, 嘩嚓一口咬在夏夏黑閃打出來的傷口上之後, 居然在夏夏的指揮下頭鐵的硬生生從那處洞穿了「女郎蜘蛛」的整個兒腹部, 給了它幾乎致命的一擊。

  絕對是今天最大的功臣了——因為咒具不給力所以全程都沒能打出漂亮傷害的深羽表示十分羨慕。眼見龍龍也被收回,她忍不住酸了起來, 甚爾那家伙原作裡居然能秒了這樣的龍龍, 果然有特級咒具在手的天與咒縛就是了不起。

  一邊想著這些有的沒有的, 深羽的眼睛就有點兒越眯越細的趨勢——等等,這感覺怎麼有點熟悉?

  思維正渙散著。一個聲音在她邊上響了起來。

  「深羽。」夏油傑單膝跪在攤在地上的少女身邊,手中握著一個新鮮出爐的咒靈球,另一只手輕輕的把散亂在她臉上的黑發撥了開來。

  從指尖傳入的激蕩思緒讓深羽一下子清醒了。她眨了眨眼睛,也不轉頭去看夏油傑,就著把臉側向另一邊的變扭姿勢嘟嘟囔囔的回答:「啊,我沒事。完全沒大傷,就是累死了。」說著,聲音又明快了起來,「夏油!我們兩個真特麼了不起誒!我之前可沒想過自己還有不靠術式暴揍特級的一天!」

  「……」

  沒有回答,深羽也不在意,反而越說越亢奮。「而且我們還超努力的祓除了超多咒靈誒!你說要是夜蛾老師知道我們看到特級還衝上去,會不會氣瘋啊。不過這也完全不能怪我們對吧!說到底還是這個地方的風水有問題——我們來之前也不知道會遇到特級的啊!」

  「……」

  「廢棄神社的BUG結界裡咒靈多也就算了。」那個她可以去和神社本廳確認。「但是深山老林裡長出了特級什麼的,」——雖說比原作裡那些笨多了也弱不少——少女想著,鼓起了臉頰,「就很離譜嘛!」

  必須都是宿儺大爺的手指的錯!

  「……深羽。」夏油傑開口,但少女卻像是沒有聽到一般依舊自顧自的說著,明亮的聲音直接蓋過了他的。「還好我們比較厲害!夏油你居然會黑閃!也太帥了吧!啊,還有還有!那個龍,不會是你剛抓的吧?剛才那個結界裡居然有那麼厲害的咒靈在的嗎?」

  夏油傑加重了音量,「深羽!」

  這一次,深羽一下子閉上了嘴。不僅如此,她連眼睛都閉上了。

  這反應看得夏油傑好笑,他干脆伸出另一只手,托著深羽的臉頰,溫柔卻不容反抗的將少女的臉掰了過來。一邊溫聲回答著她先前的問題。

  「黑閃我也只是試試,之前也就偶爾成功過一兩次。這次能夠收服特級咒靈完全是你的功勞。如果不是有你壓陣,我也不會有這樣的勇氣。虹龍是前幾天和悟一起出任務的時候他幫忙抓的。我只不過還沒有找到適合的時間——或者心理准備——吸收,所以一直帶在身邊。

  「……」

  「……還是不肯【看】我嗎?可是這樣你也【看得到】吧?」夏油傑的手依舊貼在少女的頰邊,看著緊閉雙眼不肯說話的深羽,他微微彎起了嘴角,「現在只有你單方面明白我在想什麼誒。不覺得有點不公平嗎?」

  「……」

  「……你在別扭什麼啊?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情吧?還是說,」他垂下了眼簾,忽然收回手,聲音一沉,「……你也覺得太惡心了嗎?」

  「怎麼可能啊!」深羽的睫毛一顫,脫口而出。

  「那你【看著】我,你【看著】我,我才會相信。」

  深羽頓時沉默了,哪怕知道夏油傑絕對在演她,但話說到這個地步了,她還能怎麼辦?少女無奈的睜開了眼睛,不出所料的,筆直對上了夏油傑深邃明亮的眼眸。

  「所以,果然是因為你。」即便心中早已如此認定——無論是時機還是少女的反應,都太過明顯了,但這一刻,夏油傑的心中裡還是充滿了不可置信與難以壓抑的復雜激動。

  眼看深羽沒有反駁——這就是默認了,他再也壓抑不住心情,一疊聲的問:「你是怎麼做到的?這是什麼原理?是偶然嗎?靈力的作用?還有說需要符合什麼條件?還有……」

  他疑惑的挑高了眉梢,「你不是【看】到了嗎?為什麼剛才要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就算之前時間場合不適合,可剛才呢?你到底在變扭什麼?」

  「我……」夏油傑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他那些激烈翻湧的情緒被深羽清晰的【看】在眼裡,少女立刻又像是被燙到了一般的移開眼神,聲音一下子低了下去,「……我不知道……該……」

  「嗯?」夏油傑沒有聽清,干脆一手撐在深羽身側,俯下了身。

  太近了!不是因為姿勢,而是因為那些宛如實質般的【情緒】與【心聲】。

  少女纖長的睫毛頓時一顫,她一抿唇,干脆破罐子破摔的嚷了起來。

  「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啊!」

  「誒——」 夏油傑眨了眨眼睛,然後就被深羽一把推開。

  黑發的少女不知道為什麼氣呼呼的瞪他。「我什麼特別的事情都沒有做啊。就是和平常一樣清了個debuff順便幫你補個魔而已嘛!我也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啊。我才是被嚇了一跳誒!雖然我什麼味道都沒感覺到,可是突然【看】到那麼震撼的事情,你叫我怎麼反應嘛!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啊!更何況……」

  深羽她說著說著,又刷的一下別過了臉,「就因為我沒做什麼啊。萬一這是偶然怎麼辦?你那麼激動,可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啊!所以……」

  「所以,」夏油傑再次伸手,掰過了少女的臉頰,「你是打算先裝作不知道,然後下次找了機會再試?甚至最好是多試幾次?」他看著深羽明顯被說中了心事的表情,哪怕在此情境下,也忍不住脫口而出,「你是笨蛋嗎?」

  ——這麼拙劣的計劃,怎麼想都行不通的吧?【看取】的媒介是肢體接觸和看到眼睛。這麼跟他們強調了好幾次的可是深羽本人。親吻這麼徹底典型的肢體接觸,她是怎麼想的,才覺得他會忽視這一點,真的以為她什麼也沒【看到】啊?

  「你當我是腦子一時抽住了不可以嗎?!」深羽臉都紅了,「怒瞪」夏油傑。顯然,她現在也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反應有多古怪異常。

  可惡!他就不能學一學太宰治嗎?她當然知道行不通,可是她都表現得這麼明顯了,這個時候難道不是大家「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就好了的嗎?

  越想越羞憤,少女一把抓住夏油傑還貼在她臉頰上的手,一臉「嫌棄」的重重丟開,「惡狠狠」的催促道:「你好煩啊!不是想再試一次嗎?那就快點試啦!」

  說完,目光看天看樹,就是不肯看他。

  啊!然而此刻,一抹靈光卻忽然閃過夏油傑的腦海。他看著深羽紅彤彤的臉頰,突然懂了。

  這哪裡是什麼「不知道該說什麼」。夏油傑的眉宇間漾起了笑意,她怎麼可以這麼可愛啊。

  第一次的,夏油傑以幾乎能用迫不及待和充滿期待來形容的心情仰起頭,他眯著眼睛吞下了咒靈球,默數了幾秒,一低頭,便對上了深羽的目光。

  他努力扯出了一個微笑,「我可以——」

  然而,還不等他說完,仰躺著的少女就一手撐地支起身體,一把攥著他的衣襟重重一拽,對准他的唇吻了上去。

  ——!

  夏油傑的睫毛一顫。下一刻,他的內心升騰起了巨大的歡欣與輕松。

  不是偶然!之前的感覺,並不是偶然!

  他剛才吞下的就是他們剛剛制伏的那只特級咒靈,如若不是深羽已經知道了他吸收咒靈時的副作用,兼之對方才的奇跡抱有強烈的期待,按照以往,他是絕對不會在有他人在場的時候做出這樣的舉動的。甚至嘗試這個念頭都不會有。讓他躊躇糾結了那麼久的虹龍,在五條悟的判斷裡都還只是一級。特級咒靈的味道,他實在不願意去想像。

  事實也證明,他的判斷沒有錯。吞下咒靈球的瞬間,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他寧可去吞一根燒紅的鋼钎至少後者只要回到高專就能被硝子治好——就像沒有人知道咒靈球反饋給他的味道吃什麼都壓不下去一樣,也沒有人知道,越是等級高的咒靈,這股味道殘存的時間就越久。

  久到甚至可能在之後的數小時裡喝水都作嘔。

  但現在,隨著深羽純淨的咒力——或者說靈力——奔湧而入,那股味道就像高壓水龍頭下的污漬一樣被瞬間衝淡消失,蕩然無存。不僅如此,他甚至有種自己從內到外被「洗刷」了一遍的錯覺,仿佛有溫熱澄澈的水流滌蕩流淌過全身,帶走了一切沉重晦暗的駁雜,只留下一片清爽而純淨的暖意。他的靈魂——如果人類真的有叫做靈魂的東西的話——像是被溫柔呵護的盛放在了洗得干干淨淨後晾曬在明媚陽光下的玻璃杯裡。晶瑩剔透,內外通明。

  無法形容的安心與滿足,前所未有的輕松與爽快。

  這感覺簡直讓人上癮,夏油傑幾乎是無意識的加深了這個吻。一手托著深羽的後腦,捉住少女濕滑柔軟的舌尖,他本能的壓制了她反射性的笨拙的逃避,汲取著少女口中的甘甜。直到呼吸不暢的深羽開始掙扎了起來,他才猛然驚醒,趕緊放開了她。

  「你——」被親得差點兒缺氧的深羽剛要抱怨,就被夏油傑緊緊抱住了。

  「我好高興!」他的聲音都在打顫,「深羽!我好高興!」

  不是偶然。是深羽的靈力,真的能消除他吸收咒靈後殘存的味道!

  夏油傑說著,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他笑得胸膛都在發顫,隔著衣物,深羽都能清晰感受到他躍動鼓舞的心跳。帶著還不停歇的笑意,他雙手扶著深羽的肩膀,額頭貼著她的額頭,在至近距離一眨不眨的注視著少女漆黑的眸子,再次重復了一遍自己的話。

  「我太高興了!深羽。謝謝你!」

  此刻,他終於完全理解了深羽那時的感受與感激——也難怪知道刺青可以被消除的時候,少女會激動到管他們叫救世主。

  黑發少女怔了一下,隨後,整張臉刷的一下紅了個徹底。「我、我知道了啦!」她突然大聲叫了起來,慌忙錯開視線,手忙腳亂的推他,「放開我啦!你好熱啊!不要抱著我啦!都是汗黏黏糊糊的難受死了!都結束了就快點放開啊!」

  「哈哈哈哈哈!」夏油傑再次大笑起來,他松開一只手,術式展開,龐大凶悍的虹龍再一次出現在兩人身邊。正當深羽以為他要放開自己的時候,夏油傑忽然就著一手扶肩的姿勢,另一手往深羽膝蓋下一探,把她打橫穩穩的抱了起來。

  「哇!」深羽頓時一聲驚叫,「夏油!你搞什麼!」

  夏油傑笑得更大聲了。「帶你回去啊。」抱著深羽,他直接踩著虹龍的尾巴躍上了它的脊背。凶悍的咒靈在主人面前宛如被馴服的忠犬,甚至溫順的伏下了身軀,只為了讓他站得更穩。

  「你喜歡虹龍吧。」夏油傑沒有錯過少女看著這只咒靈的眼神,他低頭,對著深羽笑著說,「那我們就乘它一路飛回去!好不好?」

  明明是濃陰遮蔽的林間,少年的笑容卻宛如驕陽。那是甚少會出現在夏油傑臉上的意氣奮發,張揚而明亮的笑意。同時,他那句「好不好」又問得溫軟得不可思議。深羽一時完全看愣了,直到夏油傑的目光裡染上了一抹狡黠和了悟。

  ——所以才不是什麼不知道該說什麼。根本就只是她害羞了。明明是個腦回路異常的小動物,能毫不在意的問出讓人窘迫的事情來。但一旦自己成為了被感激和擔憂的那一個,卻又立刻慌了神,手足無措的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知道笨笨的逃避。

  ——真可愛。

  【看著】夏油傑簡直可以用溫柔寵溺來形容的目光,深羽的表情漸漸僵硬,這一次,她終於忍不住的大聲反駁。

  「才不是!」臉色通紅的少女剛想撲騰,收到了指令的虹龍已經騰空而起。驟然加速的失重感讓她只能趕緊勾著少年的脖子,而這麼一來,隨著肢體接觸源源不斷湧入的心聲頓時讓她整個人更不好了。

  「你快住腦啊!啊啊啊!不要想這麼羞恥的話啊!『救世主』是什麼啊!不要啦!我不要『聽』啦!」

  枉顧了夏油傑關於「救世主這個詞是你先說的誒」的申辯,深羽在獵獵風中死死閉著眼睛胡亂大喊:「我不管啦!我明明什麼都沒做!夏油傑!我什麼都沒做你聽到了嗎?!小天使是什麼你好惡心啊!啊啊啊!你這個人好討厭!你絕對是故意的!」

  「哈哈哈哈哈。」

  「你還笑!你煩死了!我是喜歡別人誇我但是才不是這種啦!哇!不准說!我跟你講,這件事情你不准告訴任何人啊!任何人!五條和硝子也不行!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第39章 38:【三十八之咒】

  「然後你們就這麼飛回來了?」

  「嗯。」

  「……一路飛回學校來了?」

  「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慣例被四人征用的休息室中, 出差了兩天,趕在飯點前回到學校的五條悟剛一坐下,還沒吃到晚飯, 就先吃了一口大瓜。還來不及恭喜夏油傑收獲了人生的第一只特級咒靈, 從深羽嘴裡聽到的後續就讓他笑得直拍茶幾。

  「我還在想為什麼硝子會幸災樂禍的特地發消息給我說你被夜蛾訓了一頓。哈哈哈哈哈!帶著小不點兒直接虹龍飛回高專,用未登記咒靈鬧響了警報,在大半個學校的人都衝出來之後卻忽然一個急剎車一句話都不說掉頭就跑什麼的已經很好笑了!理由居然是因為走得太急把小不點兒的刀忘在祓除現場了?到了校門口才想起來再轉回去拿?」

  他笑得整個人東倒西歪,墨鏡都快從鼻梁上掉下來了。「哈哈哈哈!傑你是笨蛋嗎?一定是笨蛋吧?哈哈哈哈!夜蛾真的沒被你氣瘋嗎?哈哈哈!笑死我了!」

  同樣下了課回來吃飯的深羽虛著眼睛看著快笑斷氣了的五條悟,瞥了邊上的夏油傑一眼, 幽幽的開口:「……不止我的刀。」

  「什麼?還有啊?」五條悟一下抬起了頭, 樂不可支的揚起了眉毛,滿臉寫著「快說」。

  「有, 當然有。」而深羽也不負他的期望,再次瞥了夏油傑一眼, 她的聲音更幽怨了,「你以為忘了我的刀就完了嗎?不, 這個人不僅忘了我的刀,還忘了聯系輔助監督, 更忘了其實我們那時根本不應該回來的。」

  「誒?」

  「咳, 那個是——」

  「因為我們接下去還有任務啊!」深羽啪的一巴掌拍在茶幾上, 不僅打斷了夏油傑心虛的辯解, 甚至震得滿桌零食飲料都跳了一下。

  五條悟大驚小怪的「哇」了一聲, 卻完全掩蓋在了深羽痛心疾首的指責之下。

  「任務啊!是任務啊!」少女刷的站了起來, 表情心痛極了,「我們明明是因為接了日光東照宮的祓除任務才被臨時加塞了一個深山老林的, 結果這家伙收了那個深山老林裡的特級之後一開心, 嘩啦啦就拎著我飛回來了!又忘了東西再飛回去拿, 拿完了飛回來的半路上才又想起來沒聯系輔佐監督。等到東照宮那邊電話打過來問我們怎麼還沒到也沒有聯系的時候,我已經在被他拎著在東京上空飛了兩個來回了!」

  「沒拎,是抱著——」

  「不准反駁啊!」深羽「怒瞪」夏油傑,轉頭就對著五條悟繼續抱怨。

  虹龍的確很帥!能乘到夏夏的咒靈她也的確很開心!被夏夏抱著乘虹龍更是乙女心爆棚的畫面!但是!那也要看是在什麼情況下吧?

  「兩個來回啊!你敢信?我在7月的下午一沒有防風二沒有防曬的在萬裡無雲的櫪木縣日光市到東京上空飛了兩個來回啊!」

  先不說等在森林外面卻突然被丟下的輔助監督佐川先生有多麼懵逼,等不到人也沒有任何聯絡的東照宮方面有多麼疑惑。接到了東照宮聯系的時候,深羽整個人都=口=了啊!

  她當即拽著夏油傑在高空就又是一個調頭。

  夏油傑也是第一次碰到這種烏龍,深羽祓除完咒靈本來就體力不濟,兼高空無屏障飛了一路,腦子完全暈暈乎乎了。兩人當時都只想著渾身血糊還帶著刀,實在不好用公共交通工具,遲到了好牙白所以要快點趕過去——這種情況下當然是虹龍最快了。卻愣是沒想到,既然遲到了,那還不如說清楚情況,讓輔助監督先生開個酒店房間打理修整一下,就這麼用打完副本飛了兩個來回的「奔放」姿態兩人一龍朝著東照宮直衝過去了。

  ——現在想想,他們是真的傻啊!

  所以,可想而知負責接待他們的巫女小姐姐和接到聯系直接趕到東照宮准備與年輕的咒術們彙合的輔助監督看到的是什麼景像。

  「啊啊啊……灰頭土臉!我這輩子都沒有這麼灰頭土臉過啊啊啊!」深羽哀嚎著啪嗒一屁股坐回了沙發上,雙手捂臉,只覺得生無可戀。

  「……那個、倒也不至於……」

  夏油傑試圖辯解,然後立刻就被深羽「吼」了回去。

  「夏油!你一點都不懂女孩子的心!那可是東照宮的巫女姐姐們誒!」小只少女的表情悲憤極了,「我本來都計劃好了的,去見東照宮的巫女姐姐們一定要可可愛愛漂漂亮亮的!」然後姐姐們一定會對她很好很好,圍著她各種誇獎。結果……「嗚嗚嗚嗚……我的美少女形像……」

  她說完,向前吧嗒一聲趴在茶幾上,放聲假哭了起來。休息室裡一時充滿了五條悟爆笑的哈哈哈和深羽逼真的嗚嗚嗚,氣氛無比混沌,宛如魔窟。

  ——這時候要是有個人進來怕不是要以為這是裝了一屋子神經病。

  夏油傑按了按額角。然而他此刻還真沒有出言制止的立場。這事兒的確是他疏忽了。雖然他倒是也可以辯解說不止他忘了,深羽一開始也沒想起刀和輔助監督的事兒,不過……

  算了。套用深羽的話來說,到底是他的「救世主」,可以有特權的。

  抬手訕訕的摸了摸鼻子,夏油傑的眼底卻劃過了一抹笑意。這個細節沒逃過六眼的觀察。五條悟眨了眨眼睛,忽然停下笑聲,身子前傾,伸手戳了戳深羽。

  「真這麼傷心啊?」就因為這個烏龍?

  「當然不止這個啊——」眼見沒人「搭戲」了,深羽也見好就收了結束了表演,直起身子,扒拉了一下剛才有些散開了的頭發。她看著夏油傑的表情還是氣呼呼的,正准備繼續開口,休息室門口傳來了腳步聲。

  幾人同時看去,就見家入硝子拎著書包走了進來。

  「喲~都在啊。」她隨口打了個招呼,胳膊肘上還掛著件白大褂。

  「啊,硝子!」深羽頓時高興了起來,「今天的參觀學習結束了?坐這裡坐這裡。」她說著,就去轟夏油傑。後者無奈的站起來,好脾氣的讓出了深羽邊上的空間,繞到另一邊在五條悟旁邊坐下。家入硝子也不跟他客氣——比起坐姿特別占地方的五條悟,當然是深羽邊上比較好。

  「結束了。」回著深羽的話,她把手上的東西放在一邊,從桌上的零食飲料裡拎了瓶沒開過封的烏龍茶。一邊開瓶蓋一邊說,「老遠就聽到你們的聲音了,還在說昨天的事啊?」

  「啊?硝子你已經聽過了?」

  「何止聽過。」硝子伸手指了指自己。「和出任務不在的你不一樣,我,當事人!」

  「贊!」五條悟立刻來勁兒了,當事人視角誒!他半個身子都越過茶幾湊了過去,「快說快說!」

  「你別湊我那麼近啦。」硝子嫌棄的戰術後仰。不過想到昨天的雞飛狗跳,她也沒賣關子,喝了口水,就也興衝衝的加入了八卦。

  「結界被觸動你知道了?嗯,其實那時候,大家都以為是腦子壞掉的詛咒師。結果夜蛾老師眼尖,一眼看到上面是抱著深羽的夏油,當時臉色就變了,還以為深羽是受了什麼重傷。」她就是那個時候被從防護嚴密的醫療室裡叫出來的。

  「結果……」家入硝子越想越好笑,忍不住笑出了聲來,「噗哈哈哈,這個人!他掉頭就跑!你能想像嗎?那麼大一只咒靈,一個急剎車,刷的掉頭就跑啊!夜蛾老師都懵了,就在我邊上打的電話,等電話接通,知道是這倆忘了東西要回去拿的時候,那個表情哦!」

  「『頭都給你擰下來』,對吧……」深羽一臉虛無的插話。

  硝子哈哈笑著比了個大拇指:「貼切!」

  「因為昨天晚上他罵了我和夏油半個小時的時候也是這個表情啊……」深羽再次無力撲街,滿臉絕望的倒在了硝子懷裡,「硝子,你還不知道吧……夜蛾老師下午又把我和夏油叫去了。他居然讓我們寫三千字的檢討給他!三千字!手寫!啊……讓我死吧……」

  「噗!」硝子再次噴笑,摸了把深羽的腦袋,下巴就朝夏油傑的方向一揚,「讓那個人幫你寫。」

  夏油傑頓時苦笑。不過倒也沒有反駁。反而是深羽在硝子帶著點兒消毒水味道的懷裡蹭了蹭,怏怏的說:「算了算了。」

  夏夏還要准備考試呢。他可是會在新干線裡背單詞的好學生。她就不去耽誤他了。

  「所以你剛才想說的就是這個?」五條悟一手托著下巴,看著深羽。

  「當然不是啊。」深羽啪嗒一下又靠回了沙發上,苦著一張臉,「這次去東照宮,其實是神社本廳安排的。本來也不是非我們不可,只是因為正好我在,對神社那一套做法比較熟悉,才交給我們的。東照宮那邊也是知情的。然後就因為我們到東照宮的時候樣子太凄慘了,我昨天晚上被神社本廳負責我的神官大人打了一個晚上電話啊。啊,老爺爺的精神攻擊好可怕啊……」

  五條悟嘴角一勾,插嘴:「明明是你太笨。連懟老頭子都不會。」

  「喂!我家老爺爺可不是爛橘子啊!」深羽頓時眉毛一豎,從茶幾上拎起一包小餅干就去丟他。

  後者一個術式擋了回去,深羽立刻又要去抓袋裝薯片。眼看這兩人隔著桌子就要鬧起來了,硝子趕緊拉住她——桌上還有一堆零食飲料呢,她可不想打掃掉下去的垃圾。

  「停止停止~」她按住深羽的手,「不要跟幼稚鬼計較啊。」

  「硝子,你說誰是幼稚鬼啊?」

  「誰應我說誰。」硝子才不怕他。

  「切~」五條悟嘖了一聲,到底不敢對硝子動手——她可是真會掏出手術刀給他來上一下的。用硝子的話來說,反正分分鐘就能治好,學不會禮貌的男人必須先閹掉。

  一看他認慫,深羽頓時來勁兒了。「啊哈哈哈哈!」黑發少女一手叉腰,「五條,你現在好像在女高中生面前吃癟的大叔哦!」

  「哈?誰是大叔啊?小不點兒~你完了!」五條悟眉梢一挑,站起來伸手越過桌面就要往深羽頭上擼,深羽立刻哇哇大叫了起來,躲過「魔爪」跳起來拔腿繞過茶幾就逃。

  然而在狹小的室內,沒有認真起來的少女可跑不過長手長腳的五條悟,早有准備的白毛一把抓住黑發少女的胳膊,拎過來就是一頓亂擼。

  「kya——!」

  「老子才不會變成大叔啊。就算傑和硝子都變成老頭子老太婆了,老子也是最帥的啊!」

  「喂!五條!不要隨便拖人下水啊!」誰特麼老太婆啊!而且重點是那裡嗎?無辜中槍的家入硝子翻了個白眼,拎起深羽剛才沒丟的那包薯片就朝著五條悟扔了過去。

  眼看三個人鬧成了一團,夏油傑趕緊出來打圓場。

  「好了好了~悟,不要鬧了。」他伸手拉住五條悟,把深羽從他的「魔爪」下解放了出來。然後特別誠懇的道歉。

  「總之,都是我不好。」

  「本來就是你不好嘛。」不提還好,一提起來,深羽的表情頓時又幽怨起來。她計劃中的明明是特別瑪麗特別蘇的制服美少女帶著帥哥同級生閃亮登場,然後超~級~帥氣的祓除掉咒靈的超有面子劇本!結果……

  她也不說話了,就悻悻的看著夏油傑。

  夏油傑高舉雙手擺出了投降姿勢,壓抑著笑意——就這一會兒功夫,深羽的頭發已然被五條悟擼成了個鳥窩,非常自覺的接過了鍋。

  「怨我!怨我!都怨我!」他憋著笑,特別誠懇的開口:「我補償。說吧,要我補償什麼都行。」

  笑意是真的,少年的誠懇也是真的。他太自覺,深羽反而不好再說。

  和夏油傑對視了一會兒,黑發少女吐出了一口氣。轉頭瞪了五條悟一眼,再轉回來時,她一手扒拉著頭發,一手就非常大度的一揮。「算了,反正也過去了。這事兒就算翻篇了。」不過說著,她又警覺了起來,「不過你答應我的事情一定要做到的哦!」

  ——你可是答應過我,絕對不會把「那件事情」告訴任何人的!

  深羽的想法非常好懂,夏油傑愣了一下,就笑著點了點頭。

  ——當然。

  哇哦~這個氣氛……硝子一眨眼睛,沒有說話。但同樣聽到了的五條悟可沒有「讀空氣」的概念。

  「什麼事情?」他視線在夏油傑和深羽之間一個來回,就挑高了眉。伸手一帶,直接把深羽拽回來圈在了懷裡。絲毫不顧她的抗議——反正她也不是在認真掙扎,不然根本不會這麼簡單就被他抓住——下巴往她亂蓬蓬的頭發上一擱,他對著夏油傑就問,「傑,你答應小不點兒什麼了?」

  「啊,這個啊……」夏油傑笑了起來。目光從五條悟轉到深羽,少年笑得特別溫柔,「是秘密。」


第40章 39:【三十九之咒】

  39:【三十九之咒】

  「啊!五條!那個炸蝦是我的啦!」

  「誒~可是它上面沒寫你名字呢。」

  「悟, 不要欺負深羽啊。」

  「有什麼關系~反正小不點兒又不喜歡吃。說起來,傑!到底是什麼秘密!快告訴我!」

  「五條,你好煩啊。都說了是『秘密』怎麼可能告訴你啊。啊, 深羽,幫我拿一下醬油。」

  「切~說好的朋友呢。」

  「悟。就算是朋友。也是有各自的隱私和秘密的啊。」

  「我就沒有啊。事無不可對人言。你們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說哦!比如我的三圍是——」

  「——閉嘴!五條!我們不想知道!」

  「啊!我想啊!我想的呀!」

  「你也閉嘴!」硝子用牙簽插起一顆聖女果,塞進了深羽嘴裡。

  「唔唔唔!」被堵上了嘴的小動物立刻鼓著腮幫子嚼了起來,大眼睛還不死心的撲閃撲閃。眼見她朝著五條悟直【看】,夏油傑伸出左手, 飛快的擋在了她眼前。

  「不要看, 會長針眼。」

  「哈?傑!說什麼蠢話?我身材這麼好!」五條悟眉毛一揚, 抬起了下巴, 「你該不會是嫉妒吧?」

  「幼稚。」「並沒有, 好好吃飯。」——一瞬間,家入硝子嫌棄的聲音和夏油傑平穩的語調完美的重合在了一起。五條悟剛想開口, 另一個聲音就先一步的響了起來。

  「沒關系!五條!我不嫉妒!」深羽扒拉開夏油傑的手,歡快的喊, 「快!你偷偷『告訴』我啊!」

  下一刻,她的嘴就又被堵上了——這一次是葡萄。

  「唔。」深羽趕緊嚼完咽下,剛張嘴還想說話,硝子立刻眼明手快的又塞了一個。

  「???」深羽瞪大了眼睛。就看到硝子已經拿牙簽插起了第三顆, 正眯著眼睛, 威脅的看著她。

  「噗哈~」坐在對面的五條悟頓時噴笑出聲,「小不點兒,你這樣子好蠢誒!」

  ——很好!五條悟!同盟破裂了!虧我剛才還附和你!

  深羽瞪他,立刻改弦易轍, 趁著嘴裡的咽下去的機會轉臉對著硝子飛快的討饒, 「硝子我錯了!」

  硝子看著她, 『這下乖了?還看不看?』

  「嗯嗯嗯!」深羽趕緊保證,「不看!肯定不看!他求我都不看!」

  「喂!」

  沒人理睬五條悟的抗議,深羽說完保證馬上轉頭乖乖扒起了飯。而教育完了皮皮蝦上身的小動物的硝子施施然的把手中的「武器」換了個方向,放進了自己嘴裡。

  ——嘖,所以說,為什麼這兩個人吃個飯戲都那麼多啊,累不累啊?

  這麼想著,家入硝子看著小口吃著蛋卷的深羽,再看了看又被五條悟纏上的夏油傑,咽下了嘴裡的葡萄,端起了烏龍茶。

  ——但是,不討厭。

  在兩個男生吵吵鬧鬧——確切的說是單方面吵吵鬧鬧——的聲音裡,她垂下眼簾,嘴唇印在杯壁上,深色的液體遮住了嘴角彎起了淺淺的弧線。

  ——你別說,「同學」這個詞還真挺不錯。至少,比自己一個人的晚飯時間開心多了。

  *

  *

  *

  一頓開心的晚飯吃完。等深羽和硝子走出公共休息室,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不過高專夏天的夜空並不黑暗。遠離城市的霓虹,此刻籠罩在兩人頭頂的高遠天穹是透徹溫潤的墨藍,星辰像細碎的鑽石散落在其上,高處的勁風吹動流雲。今夜沒有月亮,卻一點兒也不顯得昏暗。

  「好漂亮啊……」

  深羽抬著頭,停下腳步,忍不住贊嘆。硝子轉身,就看到夜風吹起了少女的長發,路邊的燈光將她的纖細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似乎是感覺到了她的視線,深羽一手攏著頭發也看了過來,臉上還帶著清淺的笑意,漆黑的眸子在半透明的夜色裡,反射著溫潤的光。

  明明剛才還那麼鬧騰,像只精力過於充沛的小動物。此刻乖巧溫順的微微仰起臉,在夜色裡微笑的樣子,卻又是那麼安靜——安靜的讓人的心也跟著一下子寧靜柔軟下來了。每次這種時候,硝子就會覺得,巫女,確實是很適合深羽的職業。

  她走近深羽身邊,伸手幫她把吹亂的鬢發夾回耳邊,「不拿根發繩扎起來嗎?這樣很不方便吧?」

  「不要~」深羽搖搖頭,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就笑了起來,「扎什麼?丸子頭嗎?那不就和某人撞設定了?」

  「噗!」你就貧吧~家入硝子被她逗笑了,退開一步,隨手從口袋裡掏出了煙盒和打火機。

  深羽等她點起一根,嬉笑著湊上去挽起了她的胳膊,「走吧~對了,硝子,跟我說說唄,你今天參觀實習了什麼啊?」

  「這有什麼好說的。你們又不學這個。」

  深羽卻不在意,語調輕快的催促:「說嘛說嘛。我好奇啊。」

  「比起我來。我還想問你呢。你和夏油,怎麼回事兒啊?」

  「誒?」黑發少女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除了昨天一起抓了個特級,就沒有別的事情了呀。烏龍和挨批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啊。啊,還有順便回收的特級咒物,已經交給夜蛾老師啦。」

  信你個鬼。那個「秘密」我可不知道。

  家入硝子揚了揚眉梢,吐出個煙圈,一針見血:「你喜歡夏油?」

  「嗯!喜歡哦!」深羽點頭。

  那——

  然而,就在硝子要再問的時候,深羽轉過臉,笑盈盈的說:「我也喜歡五條,喜歡硝子!你們我都喜歡!很喜歡很喜歡哦!和你們做同學的每一天,我真的都很開心!」

  那是非常純粹誠摯的笑容,就像是有星子,落在了少女那宛如打磨得透亮的黑曜石般的眼底。

  然而正是因為這目光太過澄澈了,家入硝子沉默了一下。但很快,她也笑了起來。

  「那我可不管你了啊。」你覺得這樣好的話,那就這樣吧。

  「嗯。」深羽的笑意於是更深了,「不用管我。」

  我覺得,這樣就很好。

  *

  *

  *

  她是真的覺得,這樣就很好。

  回到寢室洗漱完畢,大字型的攤在床上,深羽往嘴裡塞了顆糖,眨了眨眼睛,把糖球推到腮邊,就忍不住嘿嘿嘿的笑了起來。

  她知道現在自己半邊臉頰鼓鼓的樣子一定特別傻,但是有什麼關系呢。她現在是真的真的很開心。

  太開心了!

  她掰起了手指。現在是2005年的七月。開學至今三個月,第一個學期眼看就要結束,她已經做了好多好多事情,完成了好多好多心願啦。和大家建立了良好的關系,成了可以一起打打鬧鬧玩耍吐槽的同學,玩得超級開心。幫夏夏抓到了特級咒靈,還完成了【看取】咒靈球球味道的計劃。

  ——那當然是【看取】。

  想起夏油傑那時候的「想法」,深羽又嘻嘻的笑了起來。黑眼睛眯成了縫隙,嬌小的少女抓起了一邊的枕頭抱在懷裡,笑得像只偷到了雞的小狐狸。

  她的咒力——或者說靈力——本身才沒有什麼「淨化滌蕩」「溫暖人心」的功能呢。夏油傑會感覺到輕松和安慰,是因為她趁著親親補藍的時候,偷偷用【看取】的主動承載能力,把包括咒靈球球的污染在內的、那一刻他心中的負面情緒,全部「偷」過來了。

  所以他當然會覺得輕松又暢快啦!說好了要讓夏夏見識一下巫女power的嘛——承載【看取】他人的悲傷痛苦絕望等等,這才是最正宗的日上山巫女power啊。

  當然,夏夏是不會知道這件事的。她可是從頭到尾,都只告訴了同級生她可以「看到他人的心聲」這一點而已。不過這樣才好嘛。他本來就不需要知道這些的。反正那些負面情緒現在已經都是她的了。再也不會還給他了哦~

  其實這樣的【看取】還是很容易露餡兒的,畢竟毫無緣故就心境情緒突變什麼的,本人絕對不可能感覺不到。也就只有混在咒靈球球那惡心的味道裡一並帶走,才能那麼順利的蒙混過去。

  我真是,太聰明了!深羽笑得更開心了。

  也超勇的——說實話,那個時候貿然【看取】風險還是挺大的。雖說已經【看到】了夏油傑掌控了虹龍,照理【看取】並不會再對他的術式造成影響,最差也就是沒有效果。但這到底只是推測,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深羽當時內心也挺忐忑。她原本倒是想找個更安穩的時機——至少不該是對面還有只特級咒靈的時候——可平時夏油傑根本不會在他們面前吸收咒靈,她總不見得衝去他寢室突襲?

  ——嘛~雖然她真的有想過啦,嘿嘿嘿。

  好在,一切都很順利,整個過程沒出一點兒岔子。甚至,結果比她預想得還要好。「什麼味道都沒有感覺到」是實實在在的真話。大約是術式的差異,夏夏感覺到的是「味道」,她【看取】來的卻是純粹的負面情緒。

  她自己當時也挺吃驚。然後,就特別慶幸。太好了,她還擔心呢。雖然她之前也有做了好多實驗,但是也不知道是因為她不會搓咒靈球球,還是嘗試的分量太少。感覺咒靈雖然的確味道過分扭曲,以至於讓她那段時間除了甜的什麼都吃不下去因此錯過了好多美食,但並沒夏夏形容的那麼可怕。

  所以,臨到了真正【看取】之前,她其實都還在給自己打氣。畢竟要是【看取】來的真的是那個被夏夏形容為「擦過嘔吐物的髒抹布」的味道的話,即便是她這麼優秀的演技派,沒有練習過也沒有100%的自信能保持住面部表情的啊。而萬一臉上帶出來被夏夏發現了,他肯定不肯再讓她【看】的。

  好在,這個最差的可能性沒有發生。這個世界果然還是對她很好的!

  倒是【看取】的時候同時看到的那一點點記憶片段讓她有點兒心虛——承載負面情緒到底是比看透心聲還要更近一步的侵犯隱私技能。

  不過——眼珠子一轉,深羽就迅速給自己找到了借口。她可是前黑手黨誒!看點兒記憶又怎麼了!反正她也不會告訴別人。嗯嗯。就當這事兒不存在好了。

  總之,一切順利!結果圓滿!至少,這個夏天,夏夏可以過得舒服一點兒啦。只可惜負面情緒這個東西只要人還在思考尚存感性就無法徹底消除。她的辦法說穿了也不過是治標不治本。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她已經把自己能做的和想做的都做了。

  深羽把抱枕壓在了胸口,隔著枕頭,伸手按在心髒的部位。在手掌的下方,某個很深很深的不為人知的角落裡,如同污泥般堆積沉澱的黑暗渾濁被嚴絲合縫的緊緊壓制在心中小盒子的最底層。而在那些被牢牢鎖死的負面情緒之上,有亮晶晶的,像小星星一樣閃光的晶瑩在互相撞擊,叮當作響,發出清脆的聲音。聽著這「不存在」的聲音,少女漆黑的眼底漾起了曖昧的暖光。

  是很漂亮,很漂亮的小星星。

  ——和她預想過的一樣、不,應該說遠遠超過她的預想。和大家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天,真的都好開心啊。

  所以,只要這樣就好了。只要這樣,就最好了。

  黑發的少女翻了個身,掏出了從剛才起就震動個不停的手機。剛按亮屏幕,就看到屏幕上滿滿的全是消息提示。

  她伸手點開,只見一排整整齊齊的【五條悟】

  /喂!不是吧?!不理我就算了!你還找傑告狀?!不講武德啊!/

  /……你居然不理我?!你完了![貓貓委屈.jpg]/

  /在嗎?哈嘍?小不點兒?喂喂!回我消息啊!/

  /人呢???/

  /[貓貓疑惑.jpg]/

  /???/

  /喂!別裝死啊!快告訴我啊!/

  /說!你們是不是背著我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了?[奶貓揮爪.jpg]/

  /傑居然不告訴我![貓貓生氣.jpg]/

  /所以你和傑到底有什麼秘密?[貓貓好奇.jpg]/

  一路翻到最早,才看到一條【夏油傑】

  /抱歉,深羽。悟剛才纏了我很久。我沒說,他現在跑了,大概會發消息給你。要是覺得煩就關機好了。我做完作業會去好好教育那家伙的。(笑)/

  「噗!」

  所以,現在,沒有消息進來,是因為小五被「教育」了嗎?

  深羽噗嗤一下笑出了聲,打開發信框就是一段劈裡啪啦。

  /深羽:哈哈哈哈哈!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略略略~/

  她打完,按下發送,迅速關機,然後一翻身,把自己攤平在床上,在安靜的室內格格的笑了起來。

  ——真好啊。

  這就是她想要的。


第41章 40:【四十之咒】

  40:【四十之咒】

  讓深羽高興的不只這點。

  一周後, 深羽從神社本廳那兒接到了這次任務的後續調查報告——其實不需要報告,深羽在【看到】那只「女郎蜘蛛」的時候,就差不多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女郎蜘蛛」就是他們原本的目標, 她是被結界——確切的說,是結界中宿儺的手指吸引來的。襲擊警員和殺人犯只是巧合。相比其他傻乎乎蒙頭往結界裡衝,一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的咒靈,它有智力也更耐心。發現自己搞不定結界後就一直隱藏在樹林裡,直到結界被他們打破, 手指現身, 才衝了上來。

  ——別看這「女郎蜘蛛」一副不太聰明的樣子。心理活動就還蠻多的。

  總而言之, 這一次應該是單純的巧合了。甚至, 還是個最終結果不錯的巧合。「女郎蜘蛛」最終被高專判定為特級, 根據外型,定下了【特級假想怨靈:絡新婦】的名字, 正式登記成為了夏夏的持有咒靈,也讓他因為「以二級咒術師的身份收服特級咒靈」的輝煌戰績迅速出了名。

  這讓深羽很是松了一口氣——說來有點喪氣, 初任務的不了了之讓她深刻的意識到了自己的無力。神社本廳和森先生到底只是外援。若真是有什麼幕後黑手一直針對他們卻不冒頭,只躲藏在看不到的陰影裡的話,有咒術界高層這樣的豬隊友拖後腿,她確實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他們這兒最有權有勢的五條悟, 都還不是家主呢。

  不過從這次的事兒裡也能看出, 咒術師這工作就真的苦逼。情報模模糊糊,現場千變萬化,若非深羽能夠【看到】,光憑調查報告上那大片大片的未知, 絕對拼湊不出真相。這種稀裡糊塗祓除完了也不明白前因後果的焦慮與不確定感, 真能逼死神經纖細的強迫症。

  好在他們這屆除她以外沒人執著這些。習慣了橫濱的深羽不由得為自己的疑神疑鬼吐了吐舌頭。轉頭就把報告壓進箱底, 歡快的找五條悟和夏油傑打游戲去了。

  但可惜,這世上,有想要的,就會有不想要的。一邊任務一邊游戲的又歡樂了兩個禮拜之後,深羽終於不得不面對高專裡她最不想要的東西了。

  期末考試。

  確切的說,是任何一個偏科且不好好學習一有空閑只知道打游戲看動漫的學渣都要瑟瑟發抖的文化課期末考試。

  ——可惡,咒術師也就算了,為什麼已經確定了將來就職的我還要考試啊!

  7月18日,考完最後一門,鈴聲響起的瞬間,深羽立刻兩手一攤,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一樣啪嗒一下趴倒在了桌面上,發出了「喜極而泣」的聲音。

  「啊啊啊!考完啦!嗚嗚嗚嗚,太可怕了,我寧可去面對特級咒靈啊。這是什麼精神地獄。我現在只想放假,再也不要看到物理了嗚嗚嗚……」

  這誇張的反應讓同級生們紛紛開啟了振動模式,五條悟更是不給面子的大笑出聲——由此可見深羽的理科學渣形像早已深入人心。

  唯有剛走下講台的夜蛾正道一臉黑線,「深羽,別以為考完就沒事了。要是沒有及格,就算放假了你也得回來補考。」

  大概是為了維護作為教師的尊嚴,天生一張比黑澀會還像黑澀會的硬漢臉的班主任大夏天也穿著黑色長袖的高專教師制服,此刻居高臨下板著臉的樣子能分分鐘嚇哭小朋友。然而很清楚自家班主任內裡可愛控老好人屬性的深羽一點兒也不怕,相反,她一抬頭,就露出了一張泫然欲泣臉,就著趴趴的姿勢有點艱難——卻動作特別迅速的——一把抓住了夜蛾的衣擺。

  「嗚嗚嗚嗚~夜蛾老師!不要說這麼可怕的話啊!」她是真的很討厭物理啊!

  夜蛾正道被她拽得嘴角一抽。五條悟笑得更大聲了。身材高大面相凶悍的班主任看了笑得東倒西歪的白毛DK一眼,可惜警告的眼神並不生效。無奈,他只能回過頭,看向了同樣不讓人省心的嬌小少女。

  「你要是平時好好看書,就不會覺得我的話可怕了。」高一物理而已,哪有那麼難。

  「嗚!」深羽頓時發出了心虛的聲音。五條悟立刻湊熱鬧起哄:「老師!我揭發!她從來不好好看書!昨天還在玩游戲!」

  「那是你誘惑我的!」深羽大聲辯駁,「老師!我也要揭發!這個人超過分的!自己復習好了就拿新買的NDS誘惑同學!逼我陪他玩!」還用的是上個月新發售的《頭腦體操》!

  她一開始不想答應的,但五條悟纏人得不得了,還特別明白她的弱點。深羽被他鬧了半天,實在拗不過閃閃亮的六眼攻擊,只答應陪他玩半個小時。結果沒兩局就上頭了。等夏油傑敲門進來查房的時候,他們已經鬥得熱火朝天,兩個人臉上粘滿了不同顏色的小紙條。

  於是別說臨時抱佛腳了,她今天早上差點兒睡過頭遲到!

  「哈~那明明是你意志力不堅定。」

  「是你拿六眼色.誘我!不講武德!」

  眼看兩個問題兒童又吵了起來,夜蛾正道無奈極了。他可不想去裁判這種官司。趁著兩人爭執得正歡深羽松手的檔口,他趕緊拽出自己的衣擺,輕咳一聲,強行拉回話題。

  「總之,深羽。雖然咒術師的主職是祓除咒靈,但你還是學生,還是要把功課放在心上的。我不管你平時怎麼樣。考試不過的話,我可是不會給你開後門的。」

  「啊!這個老師放心!」深羽立刻伸手給他比了個V字,嬉皮笑臉的保證。「這次我絕對會過的!」

  「這次」這個詞就用的很有靈性,圍觀的夏油傑發出了一聲悶笑。

  夜蛾正道看了夏油傑一眼,後者馬上端正神色一臉無辜。然而夜蛾正道才不上當,「夏油,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幫深羽作弊啊。」

  「「夜蛾老師!」」被「你們」了的其他兩人立刻舉手高聲抗議。「我沒有!/你沒有證據!」

  「我要是有證據,現在就宣布補考時間了。」夜蛾「冷酷」的無視了其他人的抗議,只盯著深羽:「下不為例,不然下次考試我就把你的位子放在最前面,讓你一個人也【看】不到。」

  「夜蛾老師不要啊!」深羽大聲討饒,「你不可以這麼殘忍的!」

  「你錯了。」夜蛾正道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了墨鏡,往鼻梁上一架,「我特別殘忍。」

  說完,「殘忍」的班主任就無視了身後少女拖長了調子的哀鳴,大步走出了教室,並隨手拉上了拉門。

  而等他的腳步聲走遠,直到幾不可聞。原本垮著臉的黑發少女立刻表情一變,歡快的跳了起來。

  「yeah!」她幾步蹦到夏油傑面前,高舉雙手歡呼,「夏油!我過關了!」啊哈哈哈,還說自己殘忍,明明看出了端倪還放過她,夜蛾老師明明最心軟了。

  「恭喜。」夏油傑也笑了。

  「傑,你太寵她了啦。」五條悟眉梢一揚,站起身走到兩人邊上,伸手在深羽頭上擼了一下,「你也是,好好學習啊。國文不是還行嗎?為什麼物理那麼差啊。也太遜了吧?」

  他說完,忽然眉頭一皺,不解的看向了硝子和夏油傑,「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你們那是什麼眼神啊?偏科就是很遜嘛。物理那麼簡單。」

  ——不,就是因為你居然說了很正確的道理我們才驚訝啊。

  但是硝子才不會把這種引戰台詞說出來——想也知道五條絕對會跳起來開始反駁說些什麼「你們什麼意思」之類的話。給了夏油傑一個「你搞定」的眼神,她一副事不關己的錯開視線開始掏煙。夏油傑無奈,只能把話題接了過來。

  然而,他一開口,硝子掏煙的手就是一頓。

  「悟,不要用你的標准衡量其他人啊。」

  ——出現了!白切天然黑的無意識diss!

  偏偏被diss的當事人還渾不在意。

  「就是就是,用無下限術式的人物理好不是理所應當的嘛!」身材嬌小的少女雙手叉腰仰著頭,帶著一臉讓人完全無法理解的驕傲表情大聲說:「我又不用無下限,才不需要物理,不偏科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啊……這裡也出現了……小動物的奇異腦回路……

  這一次,硝子很淡定的把煙盒重新塞回了口袋裡。

  「你所謂『完整的人生』也太奇怪了吧。」

  「哪裡奇怪了,就是要有缺陷的才叫青春啊。而且我可是巫女誒!神職人員為什麼要學物理啊。」

  「……就算你找這種借口。小不點兒,你只是笨而已吧?」

  「才!不!是!」深羽當即蹦跶了起來。

  眼見兩只——是的,硝子已經決定用「只」來形容五條和深羽了——又要開始打鬧。嘖,他們怎麼就玩不膩呢?塞好了煙盒,整理完了書包的家入硝子內心一邊腹誹,一邊慢吞吞的站起了身,尋著兩人話語的間歇,提高了音量。

  「我說,好熱啊。你們還要在教室裡待多久?去不去吃午飯啊?你們不走我就先走了。」

  「啊!」打鬧中的兩人頓時停了下來。深羽趕緊跑回座位,一邊迅速理東西,一邊不忘回答。「去的去的!硝子,我們今天吃冷面吧?」

  「誒~」跟著深羽也走了回位子上的五條悟抬頭,「不要。我要吃壽喜燒。」

  「駁回!」這一次,是三個人的不約而同。

  「誒~~~~」大少爺還要反抗,話還沒出口就陷入了人民群眾的海洋。

  「這種天氣誰要吃壽喜燒啊!」硝子一臉嫌棄。

  「五條你別鬧了。」深羽伸手,哄小孩一樣的拍了拍他的胳膊。

  然後夏油傑微笑著給出了致命一擊:「我投冷面一票。悟,要吃壽喜燒你自己去啊。」

  五條悟頓時像小孩子一樣不滿的鼓起了臉頰。深羽看得好笑,忽然,她靈光一閃,高高舉起了手。

  「我說~」黑發少女的眼睛晶晶亮,一臉期待的看向了三位同級生,「明天就放暑假了,大家把回家還是留校的日程都說一下,我們湊時間一起出去玩吧?」

  「可是,深羽。」硝子歪頭,「你們暑假也要出任務的吧?」

  「對啊!」深羽笑得可開心了,「可是,暑假不用上課啊!」


第42章 41:【四十一之咒】

  41:【四十一之咒】

  說到玩, 深羽絕對是認真的。

  好歹是被森鷗外言傳身教又自己管理過一個部門的人,湊湊幾個人的日程對深羽來說完全是小case。高專是三學期制,暑假只有一個月。除了夏油傑要回家一個禮拜之外, 剩下三人都選擇了留校。

  硝子不回家深羽並不意外。她是現在咒術界僅有的反轉術式使用者。在五條悟和夏油傑一邊祓除咒靈一邊鍛煉實力的時候, 她也逐步開始從學習到實習, 甚至, 期末考試前,她就在前輩咒術師的指導下逐步接觸真正的治療了。夏天是咒靈危害的高峰期,任務一多, 傷員自然就多了。再加上安全方面的考慮,別說高層了,連夜蛾都不建議她回家。

  深羽自己是懶得搬動,她現在回不去橫濱, 雖然森先生在東京給她准備的房子很大很豪華,周邊也非常便利安全。但到底只有她一個人,還不如陪硝子一起住在高專有趣。

  倒是五條悟不回京都有一點點出乎深羽的意料。對此,大少爺只是沒什麼表情的輕哼了一聲。

  「不要, 麻煩。」

  是游戲不好玩兒還是任務不夠多?他來東京之前剛和老頭子們吵了一架,這才幾個月,現在回去絕對會被煩死。

  好好好,你可愛你說什麼都對。

  深羽笑眯眯的【看著】他的抱怨,轉頭就把他的日程加進了自己做的日歷小程序裡,然後刷刷刷的飛快排出了一張極其完美充實的玩樂時間表, 發到了三人的郵箱。

  「哇哦~」五條悟看著手機, 拉下墨鏡眨了眨眼睛, 「小不點兒, 你也太貪心了吧?」他們又不是真的休息一個月, 這麼多地方,去的過來嗎?

  「這怎麼能叫貪心。」深羽驕傲的挺了挺胸,「這可是深羽大人特別制作,經過合理安排,科學規劃的東京游玩計劃誒!」說著,她笑盈盈的看向了五條悟,「先別管是不是去的過來,你就說吧,這上面寫的那些地方,你要去嗎?」

  「要!」

  *

  *

  *

  就這樣,年輕咒術師們在東京高專的第一個暑假華麗麗的開始了。

  漫畫書吧游戲廳,桌球保齡球各種甜點屋蛋糕店。實踐證明,深羽的安排規劃確實是科學的,因為她自己就是那個提升任務效率和速度的外掛。為了實現自己的計劃,深羽簡直拿出了當年在橫濱大街小巷奔波的精神。凡是不重要的咒靈通通一眼一個,有時甚至更仗著天高皇帝遠——夜蛾老師不能隨時罵他們——攛掇夏油傑和五條悟按照方便的路線對調任務。並且背著夜蛾老師,帶硝子直接找校長打出高專的申請,理由還特別充分:他們絕對不會放硝子一個人行動的,有兩個二級一個一級在,等閑咒靈和詛咒師可傷害不到硝子的一根頭發。

  老校長是個只想安穩退休的老好人,有五條家大少爺在邊上擔保,申請很快就通過了。夏油傑因為要陪家人缺席了前半段活動,因而每天慘遭同級生的照片郵件轟炸。而等他一回來,立刻就被攜裹進了咒術高專一年級東京旅游團。早就等候多時的五條悟和深羽恨不得拽著他跑遍東京所有好玩的地方。夏油傑這個千葉人,愣是被一個京都人一個橫濱人帶著變成了半本東京導游手冊。

  前一天還一大早跑去淺草寺吃人型燒,第二天就在台場看彩虹大橋夜景了。昨天三更半夜還在墳地裡祓除咒靈,今天一吃完早飯,就被精力旺盛得宛如打滿了雞血般的深羽拽去了她心心念念的池袋。

  夏油傑陪著三個同級生一路從西武百貨、HMV、陽光60大廈逛到他拒絕進入的乙女通路。期間不僅要應付各種搭訕順便幫硝子趕走各種搭訕;陪五條悟在SEGA游戲中心大戰108個回合——咳,雖然他玩了沒兩局就跟著一起上頭了;還要拽住一走進ANIMATE就仿佛老鼠掉進了米缸裡,分分鐘因為身高陷入人群不見蹤影,還試圖慫恿五條悟用他那一點兒也不亞洲的身高氣場和配色混進R18樓層——最糟糕的是後者還興味津津的打算付諸行動——的雛咲深羽。

  這倆被他抓著衣領扯出來的時候居然還各種不服。一個原地起跳:「夏油你明明也想看的嘛!」一個就舉手敲邊鼓:「對啊,傑。我有看到你說的那個作者的名字。寫著是新刊誒!」

  看得對ACG不感興趣趁機跑去抽了根煙的硝子哈哈大笑。已經拎上了百貨公司買的新挎包的棕發少女一邊笑一邊眯著眼睛對他就是一陣上下打量:「誠實面對自己的欲望啊,夏油。」

  欲望個鬼哦!

  作為這個班級唯一的常識人,夏油傑還能怎麼辦?他只能看著邊上的冰激凌車轉移話題:「快說,要什麼味道的?我去排隊。」

  「藍莓!」「薄荷。」「草莓白巧克力雙旋加糖漿,雙倍!」

  「哇啊……」五條悟的話一出,夏油傑和硝子同時露出了「有被膩到」的表情。

  而就在夏油傑排隊買冰激凌的時候,一大一小不安分的兩只又有了新的目標。夏油傑轉頭,就看到深羽對五條悟招手,後者一挑眉梢,彎腰低下頭。兩人湊在一起一陣交頭接耳,然後拉著硝子一起走向了SEGA店鋪外面的抓娃娃機。

  等夏油傑拿著冰激凌走回去,三人正將一台寵物小精靈娃娃機包圍在中央。

  「怎麼了?」把冰激凌分給眾人,夏油傑揚眉。而一見他過來,深羽就義憤填膺的跳了起來:「夏油!我跟你講!這台機器有問題!」

  夏油傑看了看機器——很普通啊,周邊也沒有咒靈——不解的一揚眉梢,「什麼問題?」

  「它作弊!我和五條居然都抓不上來,這不合理!」

  ……憑什麼你們倆抓不上來就是人家機器有問題啊?

  夏油傑剛想吐槽,話到嘴邊卻停住了。你別說,悟是平時用著無下限這種燒腦術式的天才,深羽是精通各種游戲的OTAKU,他們倆都抓不上來的娃娃機,還真的挺不合理的……

  「對吧對吧!可惡!我的100日元!」深羽氣鼓鼓的說完,惡狠狠的咬了一大口冰激凌。

  然後就因為一口塞了太多被涼得齜牙咧嘴。五條悟看得爆笑,硝子也噗的笑出了聲。

  夏油傑無奈,幾口快速解決掉自己的冰激凌——還好他只買個海鹽芝士的單球——抽出手帕擦了擦手,掏出了剛才買冰激凌找回來的硬幣。

  「我試試看吧。」把硬幣塞進了投幣口,歡快的電子音樂立刻響了起來,少年熟練的移動著機械爪,眼睛看著機器,側頭問:「要哪個?」

  「皮卡丘!」「胖丁!」

  「OK,胖丁對吧。」

  「傑~你偏心!」

  「本來就不是問你。」

  夏油傑隨口回著,操控著機械爪,很快就穩穩的勾住了一只粉紅色大眼睛胖丁玩偶上的掛繩,開始向著取貨口移動。

  嗯?這不是挺正常嗎?看來他剛才多慮了,純粹是悟和深羽運氣不好嘛。

  他正這麼想著,機械爪上方的懸臂突然極其輕微的一震——那是只有類似他們這種人或者對細節極度敏感的職業級別玩家才能注意到的變動。但就因為這個微小的變化,機械爪本就不嚴密的咬合一松,掛繩滑脫,圓滾滾的胖丁哧溜一下滑落下來,砸在了取物口邊緣的擋板上,掉回了玩偶池裡。

  「……」

  夏油傑面無表情的跟仰著臉笑得一臉燦爛的胖丁那雙大眼睛對視了兩秒,轉身,嚴肅的點頭:「對。這台機器確實很有問題。」

  硝子頓時開啟了振動模式——這家伙知不知道他現在這個反應超級好笑?失敗者三人組的剩下兩人卻都入戲極了。

  「所以,針對這樣破壞游戲平衡,嘲笑玩家心理的邪惡機器,」黑發的少女板著個小臉仰頭,「正義的我們應該怎麼做?」

  「天誅它!」五條悟「猙獰」一笑,伸手就架構起了術式的指型。但馬上,就被夏油傑皺著眉按了下去。

  「不,悟。這就過了。萬一傷害到普通人怎麼辦?」這麼說著,他動作卻一點兒都不慢。術式瞬間展開,一手抓著只棕色毛球一樣的下級咒靈——正是之前深羽帶過一路的「兔子」——就要往取物口裡塞。

  家入硝子再也忍不住的爆笑了起來:「一台娃娃機而已!你們神經病啊?!」一邊笑得打顫,她一邊用手機飛快撥下了貼在娃娃機側面的報修電話。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家入硝子一手按著夏油傑的手——後者手中還掐著不停唧唧叫著的下級咒靈——抖著聲音對電話裡喊:「喂?你們店鋪外面左起第四台娃娃機故障了。對!懸臂明顯有問題啊!快點來修理啦!是,我們現在就在邊上。一定要快點來啊!」

  再不快點,就要發生光天化日之下胖丁自己咻的從機器裡掉出來的神秘事件了啦!


第43章 42:【四十二之咒】

  42:【四十二之咒】

  然後, 他們還去了夏日祭。

  是深羽選的地方,在葛飾區,是個叫柴又的小鎮, 有條充滿明治昭和風情的商店街街和一座擁有歷史悠久的精湛木刻文物的寺廟。這兒的祭典雖然也上過不少雜志和觀光手冊, 但到底不能和淺草寺或神田明神的人頭攢動熱意沸騰,又或者神樂阪喧囂震天的鼓樂和江戶川區沿岸河燈照亮江面的盛景相比。

  但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年輕的咒術師們下了出租車一抬頭,所見的便是滿目熱鬧鮮亮的橙紅。

  「哇~」

  深羽發出了驚喜的聲音,整張臉都亮起來了。

  剛到七點的夏夜, 星子已經升起,天色卻還帶著微明。在被淺淺灰調渲染的鈷藍色天幕下,整條商業街游人如織,燈火通明。沿街高高掛著一排排亮麗的橙色燈籠,紅色的彩帶打著漂亮的繩結拖著長長的穗子裝飾在其間。

  掛著照相機的觀光客,穿著浴衣的年輕男女, 輕裝上陣的一家三口,一路笑著和熟人打招呼的本地居民。沿街全是店鋪與攤販, 風鈴的脆響和傳統的鼓樂, 吆喝聲音樂聲歡笑聲, 以及各種小吃霸道的香味與煎炸的聲響彙集成了一路鮮活生動的煙火氣。

  他們下車的地方是商業街的入口, 而整條商業街正好是個下坡。於是在深羽眼前,被點綴得鮮妍亮麗的街道就仿佛由熱情與生命力彙聚而成的光的河流, 劃出略帶蜿蜒的曲線, 一直流淌到商業街盡頭的寺廟門口。

  「真的是夏日祭誒!」

  黑發少女的語氣裡充滿興奮。雖然地點是她選的, 但深羽也是第一次來。事實上,她從來沒有去過祭典——她小時候的橫濱才沒有祭典這種東西, 即便後期森先生上了台多少穩定了一些, 又馬上碰到了龍頭抗爭。等到抗爭隔年好不容易安定下來, 她也照樣忙得沒時間參加。

  這種樣子的夏日祭,她長那麼大,還只在電視動漫裡看到過呢!

  「好漂亮啊!」少女轉過身,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盈盈笑意,橙色的流光倒映在清澈的黑曜石色眼底,泛著亮閃閃的歡喜的光彩,宛如瀲灩搖曳的水波。夏油傑笑了,正要開口。五條悟已經先一步長腿一邁,走到了深羽邊上。

  「本來就是夏日祭啊。這種程度就覺得漂亮了?小不點兒你可真是沒見識。」

  明明墨鏡後的六眼也盈滿了雀躍的輝光,卻偏偏還要擺出滿不在乎的口吻。可惜不太成功,他本就不沉穩的語尾揚得高高的,讓人一聽就能感受到說話人夾雜著興奮與期待的好心情。

  所以深羽也不惱,就嘻嘻笑著,仰起臉看著他。

  五條悟於是伸手把墨鏡往下一拉,揚起了眉,「怎麼?我又沒說錯。」

  的確沒說錯。對於京都出生的五條家大少爺而言,葵祭,祗園祭,稻荷祭,平安神宮大祭……他知道的看過的參加過的祭典必然各個都比這裡華麗莊重盛大。但是即便如此,深羽也相信,沒有一次祭典能讓他露出現在這樣的,好像小孩子參加游園會一般興致勃勃的表情。

  ——但是,作為一個很會讀空氣的美少女,她可不會把這種話說出來。

  於是面對五條悟的問題,深羽搖了搖頭,笑著回答:「沒有啊~我就看看你嘛。」

  「啊?看我干嘛?」

  「看你今天~」深羽調皮的拖長了調子,然後加上了重音,「超好看啊!」

  這是什麼問答啊。「噗!」夏油傑一下沒憋住就笑出了聲。

  五條悟卻完全不在意。對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的白毛DK立刻就嘴角一揚,「真的?」

  「真的!」

  「有多好看?」

  「世界第一好看!」

  「比薩菲羅斯好看?」

  一邊的硝子立刻斜眼看他——這人在說什麼蠢話?

  然而,這對深羽來說是個正經問題。她聞言就端正了神色,非常誠懇的開口:「五條,我說的是這個世界。你們世界不一樣的,沒有可比性啦。」

  「哈?」

  夏油傑「好心」的插嘴「翻譯」:「就是薩菲羅斯比你好看的意思。」

  「夏油!」眼見某個白毛臉色一變,眉毛就要豎起來了,深羽趕緊大聲抗議:「我才沒這麼說啊!」

  「哦?」夏油傑微笑,「那是悟比較好看?」

  深羽頓時語塞,畫風都不一樣怎麼比嘛!我們現在是三次元誒!三次元怎麼可以和二次元比!破壁噠咩!這是OTAKU的常識啊!

  五條悟可不知道什麼「OTAKU的常識」,在他看來,這一瞬間的停頓已經很說明問題了。白毛DK眼睛一眯,聲音危險的一低:「小不點兒,我覺得你的審美觀需要糾正一下啊。」說著,長腿一邁,伸手就要去抓她。

  那是慣例的擼頭發前置動作。深羽立刻跳開一步,雙手擋住頭頂,「今天不行!今天盤了頭發,禁止擼頭!」今天可是夏日祭,她當然穿了浴衣盤了可愛的發髻,頭上的穗子和花簪還是硝子挑的。

  「不擼你。」

  「你騙人!」深羽控訴,「我都【看到】了!」

  「嘖。」見誘敵不成,五條悟干脆直接動手。深羽立刻尖叫逃竄——然而那一臉嘻嘻哈哈的笑怎麼看都像是玩老鷹抓小雞的小學生。

  眼看這兩只還沒進商業街就又打鬧起來了,家入硝子都不知道該吐槽五條悟為什麼要拿自己跟個動漫人物比,還是該感嘆深羽作為OTAKU的立場實在堅定。

  至於你們幼不幼稚啊之類的,抱歉,這個話題她最近實在說了太多遍,已經厭倦了。

  倒是這家伙……

  她看向身邊垂手笑著的夏油傑。

  因為是夏日祭,之前就約好了大家都穿浴衣,硝子自己就穿了新買的濃紫色底、淺粉和淡紫色菖蒲花紋的浴衣。夏油傑也不例外。他今天的浴衣是黑底豎條的暗紋,袖口與下擺是大面積傾斜的暗金棕色的火焰紋印花。和一身雪白的五條悟正好是兩個極端——聽說他倆還是一起去買的。

  不同於傳統男式浴衣的樸素,這一身看似低調實則張揚的花色在夜色裡也非常顯眼。卻又被他本身凜然強烈的存在感壓得恰到好處,不讓人覺得絲毫輕浮。大約是為了配浴衣,他把扎頭發的發繩換成了發簪。他們下車的地方是商店街入口的停車場,就這麼一會兒,凡是經過的年輕女性,沒有不多看他幾眼的。

  偏夏油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目光,絲毫不覺得哪裡不對。只笑眯眯的看著打鬧的五條悟和深羽。一個學期過去,就算DK們再自傲,也早已明白了少女開學當初的話沒有絲毫誇張。不用術式的話,現在的他們確實不是她的對手,如果真的不想被抓住,一時半會兒誰也奈何不了她。

  比如此刻,哪怕穿著浴衣和木屐,深羽的動作依舊輕盈靈活得不可思議。她今天穿了件紅底白色蜻蜓圖案的浴衣。一轉身,翻飛的袖擺便在空中劃出漂亮的曲線,像蝴蝶振翅似的擦著五條悟的指尖而過。五條迅速手腕一翻,卻抓了個空。

  夏油傑眼底笑意一閃。眼看五條悟幾次抓空,終於忍不住指間咒力彙聚,孩子氣的打算用術式直接把深羽拽過去,他才開口:「悟——」

  沒想到五條悟沒有停手,聞聲停下看過來的卻是深羽。

  於是夏油傑話音剛落,深羽就覺得背後傳來了一陣吸力。「哇啊!」她發出一聲驚叫,向後一倒便跌進了一個硬邦邦的懷裡。五條悟哈哈笑著一撈,抄起小只少女換了個方向,單手就把她抱了起來,「哈~小不點兒,抓到你了!」

  「你作弊!」深羽坐在他手臂上,扶著他的肩膀抗議。

  「又沒有說不可以用術式。」

  的確沒有。深羽瞪眼看著他,好氣哦!

  「而且你看我沒擼你啊。還說我騙人,小沒良心~」

  「胡說!」深羽更氣了,「你剛才就是想擼的!」

  說著,伸手在他肩膀上敲了一下。

  可惜那點兒力道對白毛DK完全不痛不癢,五條悟看著少女氣鼓鼓的臉只覺得有趣。伸手在深羽臉上戳了一下,他突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麼好主意似的,對著夏油傑揮了揮手。

  「傑,硝子~小不點兒現在是我的戰利品了。」

  「啊?」

  「想要把她搶回去的話!」五條悟看著兩人茫然的表情,惡作劇的彎起了嘴角,「就來追我啊~」

  說完,他就這麼抱著深羽,轉身大步就跑,飛快的消失在了商店街入口的人潮之中。

  只留下還站在原地的夏油傑和硝子面面相覷。

  「……他是傻子吧?天天的腦子裡都在想點兒什麼東西?」硝子面無表情的看著夏油傑。「到底什麼給了他我們會陪他玩這麼幼稚的游戲的錯覺?」

  還「來追我啊~」——是不是還要給他配上沙灘夕陽的背景?這是什麼年代的少女漫畫台詞啊?

  夏油傑伸手扶額,也覺得槽多無口,「啊……是的吧……」但說完,他卻眯起眼睛笑了起來,「所以,硝子,玩嗎?」

  「那必須玩啊。」硝子也笑了。伸手輕撫眼下的淚痣,棕發的少女看著商店街——也就是五條悟和深羽離開的方向——揚起了下巴,「一個小時,不,一個半小時好了。先給這家伙一個半小時逃竄時間。居然敢搶我的深羽,一個半小時之後,夏油,給他好看!」

  「等等,先不說為什麼是我,硝子,深羽不是你的吧?」

  哈?你在說什麼蠢話。不是我的難道是你的嗎?

  ——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男生那點兒小心思啊。

  並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敏銳的少女瞥了同級生一眼,直接轉開了話題。

  「走了走了,逛街去啦~」說著,家入硝子浴衣的袖擺一甩,率先邁開步子,向著商店街走去。

  啊~她也好幾年沒有去過祭典了。身邊沒了那個吵吵鬧鬧的白毛,也不用特別照顧小不點兒的愛好,她正好隨心所欲先玩個痛快——啊,不知道這裡有什麼本地產的好酒啊。


第44章 43:【四十三之咒】

  43:【四十三之咒】

  「所以?」

  「沒有所以啊。」

  正在興致勃勃的家入硝子拉著一臉無奈的夏油傑偽裝成年人在本地傳統釀酒作坊門口歡快試喝的時候。被「綁架」的深羽和「劫匪」五條悟正一人手裡一個棉花糖, 邊走邊啃的並肩走在熱鬧的商店街裡。

  五條悟另一只手把玩著印著柴又觀光宣傳的廣告團扇,深羽一手抓著他的袖擺。浴衣的少年少女完全融入了祭典的氣氛——雖然因為過於出色的容貌和與年齡不符的獨特氣質,兩人始終是路人圍觀的焦點, 但他們誰也沒有在意這個。

  「少來了~」我才不信。深羽啊嗚咬了一口棉花糖,一邊一心兩用的東張西望,一邊含糊的說:「說吧, 特地把我單獨帶出來,有什麼事要深羽大人幫忙的?先說好, 幫你【看】夏油或者硝子的隱私是不行的哦。」

  在他們身邊, 年輕的夫婦分吃著一份炒面,小情侶們在刨冰機前挑挑選選。小孩子帶著各種卡通面具跑來跑去,撞在嘰嘰喳喳笑鬧的水手服JK們的腿上, 也只換來幾句善意的小小驚呼和過路老夫婦帶著擔憂的叮囑。

  ——每個人【看上去】都很開心,真好啊。

  少女黑曜石色的眸子泛著亮晶晶的神彩, 笑意就沒從她眼中褪下去過。

  而這時, 少年輕佻跳躍的聲音傳入她耳邊。「誰想知道那種東西啊。」硝子就算了,傑的事情難道他不會自己問嗎?

  五條悟咽下口中的棉花糖,很是隨意的說:「我就是想跟你單獨逛逛啊~」

  誒?這麼體貼的嗎?深羽眨了眨眼睛。就聽到五條悟繼續說, 「你准備那麼多事情不就是想和我們玩嗎?之前也和傑一起去了唱片店吧?所以今天輪到我了啊。」

  「啊……」

  「而且你的游玩日歷裡這是最後一項了吧?之後又是和傑的任務。我這邊還要去四國出差。不給你點甜頭, 你個小不點兒不是要寂寞死?」五條悟揚眉, 居高臨下的看著深羽。

  別以為他不知道, 這小不點兒看著大大咧咧, 其實特別會察言觀色。明明喜歡熱鬧,跟個小貓崽子似的, 一舉一動都透著粘人的嬌氣, 恨不得天天和他們玩在一起, 真行動起來卻非常克制。

  比如這次的暑假計劃, 看似緊密繁多,但真正實行起來他就發現其實她給所有人都留足了個人時間。平時也是,硝子晚上喜歡一個人在房間看書,深羽照理該挺無聊才對。可別看她當初叫嚷著要來找他玩游戲,真來的次數到現在也屈指可數。

  傑說這大概就是她看得到人心的後遺症,別人需要開口確認的事情,她只要一眼就能獲知端倪,自然不需要冒被拒絕的風險惹人不快。雖然好處是他的確從不曾覺得她麻煩,但五條悟卻也覺得這樣做人未免太累。

  想干嘛干嘛不就好了。他想,他其實也是很體貼的呀。他自認已經對小不點兒很好很好了誒!比如剛才,她一說不想弄亂頭發他就收手了。平時也是一樣,如果她撒撒嬌多說點好話,他就算有點點累,也不是不能陪她多玩一下的嘛。

  可是這家伙太笨了。五條悟鏡片後的眼神很有不滿。他這個想法都在心裡轉了好幾次了,她竟然一次也沒【看】到過。還要勞他主動。

  「所以,」停下步子看著深羽,高個子的白毛DK指尖咒力凝聚,咻的一下,手中吃完了的棉花糖棒子就不科學的拐了個彎飛進了垃圾桶裡——NICE!他就說嘛,傑那家伙就是窮緊張,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啦。

  做完這一切,他才看著從剛才起就傻乎乎的抬頭看著他的黑發少女,手指在她腦袋上戳了一下,接上了後半句話。

  「我這可都是為了你,快點感謝我啦~」

  深羽被他戳得一個微仰,趕緊站直身體,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居然完全不知道該怎麼答話。

  【看取】並不是萬能的。此刻她沒和五條悟肢體接觸,也並看不到他的眼睛——五條悟那副小圓墨鏡的遮光效果一流,他只要好好戴著,就是抵抗【看取】的利器了。

  但其實根本不用看,五條悟的話語中充滿了純粹而直白的好意。正因為太過純粹了,這感情就仿佛跳躍在樹梢之上的陽光,又仿佛墜落在山茶花瓣上的初雪,澄澈晶瑩,漂亮得不可思議。

  就好像,她不止一次【看到】的那樣——『你不是喜歡我嗎?怎麼不來找我玩呢?』

  黑發少女的耳朵頓時一熱,她忽然錯開了視線,然後狠狠的咬了一大口棉花糖。直到咽下口中的糖,才嘟囔了一聲,「你明明就是自己想玩……誰要感謝你啊。」

  對於她的反應,五條悟噗哈的笑了起來。

  「笑什麼啦!」深羽頓時惱了,抬頭就瞪他。

  然而五條悟笑得更大聲了,「沾到了。」

  「誒?」

  「臉上,沾到棉花糖了。哈哈哈,你是小學生啊?」

  哇!深羽立刻緊張了起來。今天為了搭配浴衣和發飾,她特地畫了一點點淡妝——雖然也只有薄薄一層粉底和口紅,但大庭廣眾之下吃到臉上,也太丟臉了。

  「哪裡哪裡?」她趕緊問,想伸手摸臉,又怕蹭得更髒,只能小心翼翼的隔空指著,「這裡?」

  「不是,嘴巴邊上。」

  「這裡?」

  「再上去點兒。」

  「這裡?」

  「錯了。右邊,你那是左邊吧?我方向的右邊啦。」

  「啊啊啊!所以到底是哪裡啦?」深羽都快把自己的臉指了個遍了還沒找到,頓時失去了耐心。干脆伸手摸出手機迅速打開了前置攝像頭,然後下一刻,她就氣得一腳朝五條悟踹了過去!

  「明明沒有好吧!」臥槽!這人居然騙她!有沒有搞錯!這也太欠了吧!

  「哈哈哈哈哈!」無限一如既往的迅速擋住了少女的攻擊,五條悟笑得前仰後合。「是你太好騙了啦!」真是的,怎麼他說什麼都信啊?

  笑完,眼看深羽還在瞪眼睛,他手上的團扇就往她頭上一敲。「我是好心才教育你誒。剛才不謝我就算了。【看取】不到的時候怎麼這麼傻?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小不點兒,你這樣不行啊。」

  還教育我?!剛才也是現在也是?今天這個人搞什麼啊!深羽簡直氣結,「我怎麼可能什麼人都信啊?是你講的我才信的啊!」

  然後你特麼就辜負了我的信任啊!她一臉譴責的看著高個子的白毛DK。

  一般人若是聽到這樣的話,就算不被直球擊中,也會多少產生點兒愧疚。可五條悟不愧是五條悟。深羽就看到他眉梢一揚,很是愉快的彎起了嘴角。

  「喲~就這麼喜歡我啊。」

  如果在這裡的是夏油傑或者其他什麼有常識和距離感的正常人,現在估計已經被噎得無話可說了。然而他對面的是深羽。

  她算是看出來了,五條這家伙就是今天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一個勁兒逗她。這次她可不上當了!黑發少女氣呼呼的干脆就順著他的話走:「你這不是廢話!不喜歡誰會跟你玩啊!」

  「那麼~」五條悟完全忽視了少女的後半句,他忽然彎下腰,湊近了少女的臉龐,「今天怎麼不穿藍色的?」

  「——!」

  「你很喜歡的吧?這個顏色?」他伸手輕輕一勾,墨鏡邊緣便閃過了一抹流光溢彩般的冰藍。即便在背光處,那一抹轉瞬即逝的藍色也美得驚心動魄——不如說,正是因為這驚鴻一般的演出,讓這一幕的效果更加驚人了。

  仿佛雪原之上所見的天空,整個宇宙都好像融化在了那一抹深邃又絢麗的流光裡。那麼近的距離,哪怕知道五條悟只是鬧著玩兒,深羽的心髒依舊非常不爭氣的漏跳了一拍。

  更別提他今天還特別好看——深羽之前的表揚可完全是發自內心。五條悟今天穿了一身白,一看就很昂貴的面料下擺是用泛銀的月白色描繪的展翅飛翔的群鶴。大約是因為穿著和裝的關系,他連站姿都比平時挺拔優雅許多,放在別人身上只會覺得輕佻的舉止,由他做來卻充滿了少年流麗輕快的美感。

  這種情況下,那一眼中所【看】到的狡黠愉快簡直太犯規了啊!

  眼見少女的呼吸都頓了一下,五條悟嘴角的弧度更高了,他扶了扶墨鏡重新戴正,直起身居高臨下的又問了一遍:「所以,今天難得有機會,怎麼不穿藍色的?」

  他可是知道的哦。深羽對藍色——確切的說,是他眼睛的顏色——的喜愛絕不只是說說的。不提偶爾與他對視時眼中那藏不住的驚艷,她還會收集各種類似顏色的小東西。什麼水筆文件夾啦,叮鈴當啷的小裝飾啦。有的時候還會為了在他看來一點兒也不像的顏色買看上去就很難喝的奇怪飲料。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從沒見在她身上見過類似顏色的衣服首飾。本來還以為是女孩子對洋裝的偏好,可是今天大家都穿浴衣啊,她也沒穿。

  這可一點兒不像小不點兒的作風啊。她可是會對著硝子顯擺「今天的指甲油是初號機色的喲!」的那個雛咲深羽誒。

  然而,面對他的問題,深羽卻只是咬住了下唇瞪著他,一臉不甘心的反問。

  「……五條,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啊?說你怎麼不穿藍色的浴衣啊。」

  啊啊啊啊!果然不知道!啊啊啊啊!太討厭了這個人!怎麼可以這麼不講武德啊!第一次,深羽覺得自己終於深刻理解了夏油傑面對五條悟的無常識發言時的心情。

  「我穿什麼顏色要你管!我就喜歡穿紅色的浴衣!我可喜歡這件了不行了嗎?」她說完一跺腳,轉身就跑,「不理你了!我要去買刨冰吃。」

  可是在人來人往的商業街裡,嬌小的深羽怎麼都快不過高個子長腿的五條悟。幾步就趕上了少女,五條悟伸手一拍她的肩膀,「我說,你該不會是害羞了吧?」

  然而深羽現在一點也不想理他,「你好煩啊!現在別跟我說話啦!」 說著,伸手就去打他的手。

  啊啊啊真的好煩啊這個人!她剛剛說完才想起來不對,所以她今天干嘛要穿蜻蜓浴衣嘛!現在更不甘心了啊!

  五條悟這次沒開無下限,只刷的一下在被打中之前抽回了手。眼看小只少女蹬蹬蹬的再次快步越過他——那背影充滿了落荒而逃的意味,他的嘴角揚得更高了。

  真的害羞了啊?不止耳朵,連脖子後面都紅了誒!哈~真稀奇,這小不點兒居然也會害羞的嗎?

  哇啊~他墨鏡後的眼睛裡滿是促狹的笑意,雖然和硝子那本雜志上說的反應不一樣,但這也太好玩了吧。


第45章 44:【四十四之咒】

  44:【四十四之咒】

  然而, 很快,深羽就用行動讓五條悟知道了, 小貓崽逗過了頭,也是會咬人的。

  這還要從大家的術式說起。眾所周知,本屆的高專一年級們都是很驕傲的人,只有在極其特殊的情況下,他們才會對同級生的術式發出羨慕嫉妒的聲音——比如無下限術式的防蟲驅蚊功能,咒靈操術在懶人代步上的便利, 以及有【看取】的人買零食選餐廳絕不會踩雷。

  夏油傑就曾感嘆,帶著深羽牌點餐小秘書的話,哪怕在語言不通完全陌生的異國他鄉, 他也敢隨便走進任何一家店。今年夏天, 年輕的咒術師們靠著深羽的【看取】找到了好多不起眼卻很好吃的餐廳。而夏日祭這種小吃攤成排的地方,就更適合她大顯身手了。哪攤章魚小丸子最新鮮干淨, 哪種口味的手工酸奶最好吃,哪家關東煮才是本地正宗老字號, 深羽只要來回走上一圈兒,立刻比當地人還門兒清。

  所以,反過來,她如果想讓人中招, 也是很簡單的事情。

  比如說……

  「你不要跟著我啦~」

  「誒?真的生氣啦?」高個子的白毛DK彎下腰就往黑發少女身邊湊, 鏡片後的藍眼睛一眨一眨,像只不安分的貓咪。「哇~小不點兒,你也太小氣了吧!」

  誰小氣啊!五條悟都快把腦袋湊到她肩膀上了,深羽正掏著錢包, 兩手沒空, 干脆拿頭去拱他。後者輕巧的避開她的「攻擊」, 駕輕就熟的換了個姿勢,長手一攬,就把小只少女圈在了懷裡。

  這動作瞬間吸引了周圍路人的目光,五條悟甚至還聽到了幾聲清晰的抽氣聲。但他要是會在意這種事,就不是五條悟了。眼見站得較近的幾個年輕女性眼中都是驚羨,他更是惡作劇的放膩了聲音。

  「喂~小不點兒~有聽到嗎?喂喂?」一邊說,一邊伸手去玩她頭上的花簪。

  幼稚!深羽翻了個白眼,故意不理睬他。打了一下他的手,就對著店內喊:「老板,我要一份蔓越莓火龍果奶油刨冰!」

  若是家入硝子或者夏油傑在此,大概立馬就會皺著臉吐槽這是什麼魔鬼組合黑暗料理。然而現在在深羽邊上的是「社會經驗」尚淺的深閨六眼。五條悟一只手圈著深羽,另一只手感興趣的摸了摸下巴。

  「誒~~這是什麼神奇的味道啊?喂,小不點兒,這個真的會好吃嗎?」

  「不好吃,你別點。」深羽棒讀,一臉冷漠的自顧自付了錢。

  刨冰攤的老板看得直笑,收了錢,也不計較小姑娘的賭氣發言。「小哥,好不好吃要自己吃了才知道啊。我們家的刨冰都是獨家配方。外面吃不到的,你不如自己試試?」

  「還是老板親切~」既然同是甜黨的深羽會點,就算不頂好吃,至少糖度應該沒有問題。這麼盤算著,五條悟歡快的舉起了手。

  「決定了,老板,給我一份一樣的!」

  深羽抿著嘴,迅速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之下,漆黑的眼底極快的閃過一抹大仇即將得報的興奮光彩。

  *

  *

  *

  十分鐘後,商店街盡頭、寺廟前空地一邊的休息區。坐在長椅上的五條悟咽下了最後一口刨冰,面無表情的看著半個身子都趴在了桌子上,笑得抖成篩糠的深羽。

  「哈哈哈哈哈哈!你居然真的買了!哈哈哈哈哈!而且你還吃了!哈哈哈哈!你居然還吃完了!」

  「不然呢?又不能丟掉!」恨恨的剮了她一眼,丟下塑料小勺子,五條悟生無可戀的癱在了椅背上。「X的,這都是什麼味道啊!」蔓越莓超酸,火龍果一點也不甜,奶油居然是鹹的!神經病啊!世界上怎麼會有人做出那麼難吃的刨冰啊!

  唔呃~~好惡心!

  白毛DK吐了吐舌頭,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配上過分精致漂亮的娃娃臉,看上去又好笑又可憐。深羽笑得完全停不下來,一邊抖得像要壞掉了一樣,一邊把手裡的礦泉水遞了過去。

  五條悟頓時一個鯉魚打挺彈坐起來,伸手迅速接過,立刻扭開礦泉水瓶子咕咚咕咚大口灌水。一口氣喝掉半瓶,他才覺得自己總算活了過來。

  「你也太壞了!」握著半瓶水往桌面上重重一放,他睜圓了眼睛控訴。

  深羽立刻又是一陣哈哈大笑。不行了,她笑得肚子好痛哦。她其實早就不生氣了。不如說,對著這樣的五條悟,誰還能生起氣來啊。明明第一口就發現自己中招了,當下就可以丟掉的,他卻還是老老實實的吃完了。哪怕會被夏夏叨叨缺乏常識沒有人際交往觀念老是咋咋呼呼的,但在這樣的細節上,就會顯出傳統世家子弟的教養來——這一點也很可愛。

  「喂!」

  眼見再笑下去,五條悟真的要炸毛了,深羽才努力壓下了笑意。「誰叫你欺負我。」

  「啊?」五條悟一下提高了音量:「小不點兒,你搞搞清楚!剛才到底是誰在欺負誰啊?」

  「所以我們現在扯平了啊~」

  深羽才不怕他大聲,黑發的少女手肘支在桌面上,兩手托腮,仰著頭笑盈盈的看他。休息區的燈光沒有商店街強烈,少女的黑眸裡倒映著溫潤的亮彩,就好像清澈的池塘裡倒影著月光。

  很漂亮——五條悟忽然有些走神,這個念頭很是突兀的竄過他的腦海。嗯?為什麼會想到這個?白發的少年歪了歪頭。即便隔著幾乎全黑的鏡片,六眼依舊清晰勾勒出了少女的形像。大眼睛小嘴巴,尖尖的下巴和翹翹的睫毛——這不還是小不點兒嗎?好看是好看,可跟和平時也沒兩樣?

  搞不明白,不過……

  被那樣的目光注視著,五條悟突然覺得,偶爾被她這麼惡作劇一下,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畢竟小不點兒和傑或者硝子不一樣——但要說到底是哪裡不一樣,他此刻也並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總之,算了,他大人有大量,不跟這個小不點兒計較。

  「算你有道理。」這麼想著,五條悟的嘴角就彎了起來。一口氣喝完了剩下的礦泉水,把空瓶子往邊上的垃圾桶裡一丟,他站起身,對著深羽伸出了手。「走了。」

  「啊?」啥意思?這轉折實在突兀,【看】不到的深羽疑惑的歪了歪頭。

  「不是說扯平了嗎?那就繼續逛啊。」見她沒反應過來,五條悟干脆走前一步,直接抓住了少女的手——這下知道了吧——轉身,拉著她就走。

  「剛才還有好多店鋪沒去呢。還有啊,那個刨冰難吃死了!這次我要吃真正的好吃的啊。」這家伙,為了騙他居然自己也吃光了,還好意思說他?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想法。

  高個子的白發少年看著商店街的燈火,握緊了手中少女的手,抬手推了推墨鏡,彎起了嘴角。

  就算變好看了,果然還是個笨蛋啊。

  *

  *

  *

  就這樣,等一個半小時後,當夏油傑帶著喝得心滿意足還打包了一盒子下酒小食的家入硝子終於與五條悟深羽組彙合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同樣兩手滿滿——深羽一手拎著裝滿了零食的塑料袋,五條悟頭上歪戴著個狐狸面具,手上甚至拎著兩條撈來的金魚——的同級生。

  面具暫且不論,金魚是要怎麼樣?養在寢室裡嗎?夏油傑看得無語,「悟,先說好,我是不會幫你養金魚的哦。」

  「不是我。這個是小不點兒的啦。」五條悟解釋了一句,馬上換了話題,「比起這個,傑,你有沒有會吐冷氣的咒靈?」

  深羽也在邊上附和:「對啊!夏油,有嗎?或者特別涼的也可以。」

  「你們兩個想干嘛?」夏油傑警覺的反問。就算再寵這兩只,他也是不可能在這種地方把咒靈拿出來的。開玩笑,就算這裡是休息區,沒商店街裡面熱鬧,人來人往還是有的啊。萬一有個看得到的普通人擦肩而過,還不得嚇死?

  「切~小氣。」五條悟咋舌。深羽立刻拿手肘捅他,轉臉特別乖巧的解釋:「是正事啦。我們給你買了蕎麥味道的冰激凌哦!可惜你一直不來,都快化掉了。」

  說著,就從塑料袋裡拿出了一個小盒子。

  先不說給冰激凌保冷算不算正事,這句話確實讓夏油傑有點兒意外。蕎麥味道的冰激凌是柴又的特色,剛才他路過的時候也看到了。但是排隊的人太多,他就沒去湊熱鬧。沒想到這倆居然會幫他買。

  夏油傑很有些感動的接過了表面滿是水珠的小盒子,一邊打開,一邊道謝:「啊,這怎麼好意思。排了很久吧?誒,要是怕化了,你們怎麼不自己吃?」

  然而,馬上,他就知道自己的感動有多麼不值得了。

  「哈/誒?」面對他的疑問,一大一小一黑一白用幾乎一模一樣的姿勢歪了歪頭,一臉「你在說什麼呀」的表情,極其默契的開口:「傑/夏油,別開玩笑了,這麼奇怪的味道,也就你會喜歡吧?勞資/我才不要吃啊。」

  「噗!」圍觀的硝子一手拎著一串烤海苔團子,大聲的笑了起來。

  夏油傑手上的勺子頓時停在了半空中,抬頭「怒瞪」二人,額上眼見就要爆出青筋。

  但是,這還不算最過分的。最過分的是,見他遲遲不動手,某個墨鏡白毛居然還催促了起來。

  「傑,怎麼了?你快吃啊。小不點兒【看】到了,等一下就要放煙火了。」說著,他露出了躍躍欲試的期待表情,「我都想好了,現在占位子已經來不及了——誰叫你們那麼慢。不過沒關系,等你吃完,我們拿你那個虹龍去天上看!」

  說完就得意的抬起了下巴,滿臉寫著「怎麼樣,我很機智吧,快來誇獎我」。

  這一次,夏油傑的青筋真的爆出來了。他手中勺子重重往冰激凌上一插。完全無視了硝子越來越大聲的爆笑和捂嘴抖肩膀的深羽,深吸了一口氣,對著五條悟露出了「核善」的微笑。

  「悟。你過來一點兒。」

  「怎麼了?」還渾然不覺,以為自己出了個好主意的五條悟揚了揚眉梢,真的湊了過去。

  「我給你看個錘子!」說時遲那時快,夏油傑一邊說著,一邊惡狠狠的勺起了一勺冰激凌,動作異常迅猛准確的塞進了五條悟嘴裡。

  *

  *

  *

  但是,最後,他們還是在天上看到了煙火。

  雖然其中經歷了各種曲折——比如遭受冰激凌攻擊的白毛差點兒和拿食物攻擊別人的黑毛打起來,比如喝high了且同樣想看煙火的家入硝子難得的試圖加入混戰,比如歡蹦亂跳的深羽不僅不阻止還在一邊各種起哄搗亂,從「撓他癢癢」到「扯他衣服」亂叫個不停。

  總之,由於相差懸殊的人數,顧慮著此處到底是大庭廣眾,夏油傑的反抗最終被全面鎮壓。作為同級生裡比較要臉的那一個,在三比一的極端劣勢之下,他最終只能忍辱負重的掏出了同級生們指名的咒靈。

  「轟!」「啪!」

  「哇啊~~~」「啊!好漂亮!」「今年的煙花特別盛大呢!」

  而以人群的歡呼為背景,當所有游客和祭典的參與者都被接連炸開的絢爛煙火吸引了注意力,虹龍趁機升空,停在了足夠高度的時候,別說衣襟了,夏油傑的團子頭都快給五條悟扯散了。

  好在虹龍的體積不小,馱著四個人還算是夠用。確認五條悟護好了不擅長體術的硝子,夏油傑背過身努力整理衣襟。等他好不容易把自己收拾得差不多了,一邊盤著頭發一邊轉身的時候,就看到深羽坐在虹龍背上,一手撐著龍背,側著上身,笑嘻嘻的看著他。

  「轟!」

  又一朵煙花在天空綻放,閃亮耀眼的金色光點如流星般鋪滿夜空,也勾勒出了少女的笑臉。她今天是刻意打扮過的。紅底和服與盤起的頭發上點綴的鮮紅色花簪,益發襯得膚白如雪,眼睛又黑又亮。因為之前又笑又鬧,此刻兩頰染上了淡淡的紅暈。仰頭笑著看人的樣子,便顯得特別楚楚動人。

  那是非常能夠感染人的,讓人一見就知道是打從內心裡透出幸福與喜悅的,燦爛明亮的笑容。

  夏油傑愣了一下,就柔和了眉眼。幾步走到深羽身邊,摸了摸她的頭。

  「怎麼不看煙花?」他說著,在深羽的注視下也不由得笑了,「不是吵著要看嗎?看著我干什麼?」

  說著,彎腰伸手,輕輕把幾縷散下的發絲別回她的耳後。

  然而,深羽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只是專注的看著他的眼睛。等他把一切做完,才笑著,忽然開口。

  「夏油。」

  「嗯?」風有點大,夏油傑眯了眯眼睛。

  「你開心嗎?」

  「啊……」夏油傑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他的笑意擴大了。然而,就在他要回答的時候,一個「龐然大物」歡快的撲了過來。

  「啊~果然還是天上的視角好!」五條悟一手拽著硝子,一手駕輕就熟的勾住了夏油傑的脖子。也不管這個姿勢有多變扭,他湊在夏油傑耳朵邊上就大聲嚷嚷。

  「傑!明年我們也一起來看煙花啊!」

  「悟!你這家伙——」

  「痛痛痛!五條!你快放開我啦~」

  「誒~硝子,別開玩笑了。放開的話你掉下去怎麼辦?」

  「哈哈哈哈!」眼看三個人吵吵嚷嚷了起來,深羽大笑出聲。一邊笑著,她一邊轉頭,看向了臨江的天際。

  「轟!」在那裡,新的煙花正在盛開。

  ——真好啊。

  笑眯眯的看著眼前被金紅交織的光芒點亮的夜空,她快樂的彎起了嘴角。

  她【看到】了。大家都很開心呢。

  ——所以,她也要更加更加的開心才行!

  這麼想著,深羽刷的站了起來,就朝著五條悟撲了過去。

  「五條!」

  「啊?」

  「我要玩無限!」

  「哈?」

  「我說,我要玩無限!快給我玩無限啦!」兩手圈住白發少年的腰,她仰起臉,狡黠的笑了起來,「我【看到】了,是你『說』我可以撒嬌的!」

  ——說了就不能反悔了!巫女大人要開始恃寵而驕了哦!


第46章 45:【四十五之咒】

  45:【四十五之咒】

  可惜, 開心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就像五條悟說的一樣,夏日祭已經是深羽的暑假計劃裡最後的節目了。隨著日子走進了8月底,夏末的咒靈高峰很快就讓他們沒法這麼玩鬧了。接下來出差的出差, 跑任務的跑任務,實習的實習, 頂多偶爾約個飯打個游戲,一個暑假很快就走到了盡頭。

  這天, 深羽的手機收到一條短信, 她拿起來看了一眼, 就嗚咽的慘叫一聲, 抱住了身邊的硝子

  「嗚嗚嗚~硝子~~」

  「哇!」

  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家入硝子此時正在深羽的寢室裡。今天是閨蜜日,兩個少女吃好了晚飯洗好了澡就縮進了深羽的房間吹空調。

  硝子正穿著睡衣歪在深羽床上看她的漫畫書, 忽遭突然襲擊,被黑發少女抱得一個仰倒。好在背後就是軟軟的靠墊和枕頭,不至於真的倒下去。她趕緊穩住身體, 眼見小動物還一個勁兒往她懷裡鑽,硝子無奈又疑惑的伸手輕拍她的肩膀, 「好好的, 又怎麼了?」

  「後天、後天就要開學了。」

  好吧,她就知道了。硝子的手一頓,笑了。

  「然後?」

  「可是,我暑假作業還沒有做……」

  好吧——再一次——她就知道!硝子的嘴角彎得更高了。

  她清了清嗓子, 故作嚴肅:「所以, 是誰一個禮拜之前跟我保證會補作業, 卻又是一個人跑去Comike, 又是拉著歌姬學姐去看濱崎步的演唱會, 每次問起來都是『在寫了在寫了』, 結果呢?」

  「嗚嗚嗚嗚!我錯了!可是Comike和Ayumi的演唱會又不等人!不去就要錯過了誒!」

  「你還有道理了?」硝子憋著笑,伸手就去戳深羽的腦袋。

  「嗚嗚嗚~」小動物立刻縮成了一團,一邊可憐兮兮的假哭,一邊在她懷裡左蹭右蹭。蹭了兩下,又抬頭睜圓了眼睛抱怨:「說到底,是有暑假作業的高專不科學啊!為什麼咒術師還要做暑假作業啊?」

  期末考試她還勉強能理解——注意,是勉強。暑假作業這個東西就真的很沒道理嘛!

  「我們又不是真的高中生,別人的暑假可以玩個痛快,可是我們就算暑假都有在祓除咒靈誒!硝子你也是,上個星期好幾天都沒睡好。這麼辛苦努力大公無私,難道不應該有特權的嗎?相比其他更重要的事情,暑假作業完全沒有存在必要嘛!」

  「而你所謂的更重要的事情……」硝子一眯眼睛,「就是玩。」

  「和你們玩本來就很重要嘛!」不如說,超重要的好不好。深羽理直氣壯的大聲說,說完,又在硝子的目光下心虛的縮了縮肩膀,「Comike和Ayumi的演唱會也很重要的啊……」

  後者可是一票難求,更何況,約著一起去的是歌姬前輩!

  沒錯,等了一個學期加大半個暑假,深羽他們終於見著了夜蛾老師說的那位「有機會介紹給你認識」的「三年級的唯一一個人」——就是歌姬前輩。

  雖說歌姬前輩這個時候就挺不喜歡五條的了——他們好像小時候就認識,但是對她和硝子就超好!說著很高興多了兩個學妹,第一次見面就請她們吃了大餐。之後還留了手機號碼,說雖然她現在不住在寢室裡了,但有什麼問題都可以找她。

  「和五條悟做同學很辛苦吧。」

  因為第一次見面就目擊五條悟不顧深羽的「掙扎」把她拎起來舉高高,害得她手上的可樂差點兒潑出來,被硝子訓了還不服氣的嗆聲的場景。歌姬前輩看著她們倆——特別是深羽——的表情充滿了同情。

  深羽笑嘻嘻的沒有解釋。雖然學姐誤會了,但這也是她的一片好心啊。

  於是深羽買到了濱崎步演唱會的門票之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歌姬前輩。她【看到】了,前輩喜歡棒球和流行音樂,也很喜歡Ayumi的。雖然深羽對棒球沒啥興趣,但是她們的音樂品味就很一致呀!所以她買之前就旁側敲擊了前輩是不是有空,給了她一個大大的驚喜。

  那一天,她們玩得可開心了。回高專的路上,歌姬前輩給她講了好多五條悟小時候的八卦,還給她唱了歌呢。不愧名字叫「歌姬」,她唱歌超好聽!

  可惜前輩比他們還忙,除了咒術師的任務,她好像還有很多家裡的事情要管,所以經常不在東京,下一次再遇到不知道要什麼時候了。當然,由於夏油傑和五條悟的再三強調,深羽沒有和歌姬前輩提任何關於巫女和【看取】的事情——其實用不著他們提點,她本來也就沒打算說啦。

  至於前者,那可是OTAKU的聖戰Comike誒!

  深羽自從知道這個世界也有Comike,老早就想去一次了。可惜在橫濱時一直沒有機會,森先生不放人,她只能每年差遣部下替她去買本。今年知道自己要來高專,且暑假不回橫濱之後,她可是第一時間就把這項活動安排上了。

  不過因為聖戰對非OTAKU有壁,她倒是沒想過要叫上同學。反而是五條悟知道了之後很感興趣的想湊熱鬧,也不想想Comike的人山人海對他的六眼有多不友好。

  好在還不等深羽勸阻,夏油傑就為了不被殃及池魚——比如「被好奇心旺盛的五條悟一並拖去Comike」這種FLAG,抄出手機很賣力的一邊查資料一邊給五條悟科普了一通現場有多可怕排隊有多耗時。言語之間儼然把聖戰形容成了地獄修羅圖景,成功的勸退了嫌麻煩的大少爺。

  不然……

  深羽想到了五條悟那天興味津津打量著她床頭海報的表情——她大概就要和一個cosplay成薩菲羅斯的五條悟走在Comike的會場裡了。

  別說,她還真的挺想看!一定好玩極了!雖然知道不可能,深羽還是被自己的腦補樂到了。這都是什麼新品種的二次元套娃?而且身高體格都意外的超合適誒!

  不行了。深羽腦補著「五條悟版薩菲羅斯」,越想越好笑,忍不住噗嗤噗嗤的笑出了聲,咕嚕嘟一個翻身,就從硝子身上滾了下來,攤平在床上笑個不停。

  硝子也不管她。都一個學期多了,她也進一步摸清了深羽的性子。別看她祓除咒靈的時候各種果決厲害,私底下就是個小奶貓一樣的撒嬌精,剛開學的時候還算克制,一熟了就特別喜歡喵喵叫著往人身上粘。而且腦瓜子天馬行空極了,經常玩著游戲或者吃著零食,忽然自顧自的就笑起來了。

  也不知道哪裡來那麼多好笑的事情。

  硝子其實也奇怪過,在她看來,有【看取】這樣能力的人就算不變成社恐,照理也會很不喜歡與人肢體接觸的才對,怎麼會出現深羽這種異類。

  不過觀察了幾次之後,她就發現了端倪。深羽並非是喜歡肢體接觸,而是只喜歡與信任依賴的人肢體接觸。別說是外面的店員路過的行人了,如無必要,她連和輔助監督與夜蛾老師的肢體接觸都會盡量避免。

  也就是日本沒有握手的習慣,她體術好動作又足夠靈巧隱晦,不刻意觀察絕對發現不了這樣的細節。真是矛盾。對於外界相當警覺,對於被劃分進了內部的人又極其缺乏距離感與戒心——這樣的特殊待遇,可是很容易讓人得寸進尺的誒。

  特別是對於某些不知收斂的青春期少年來說。

  不過……硝子忽然又笑了,伸手摸了摸深羽的劉海。

  小動物於是轉過了臉,「硝子?」

  「沒什麼。」硝子搖了搖頭,抓回了正題,「所以?你作業打算怎麼辦?」

  「啊!」瞬間被從腦補裡扯回了現實,深羽驚叫一聲就從床上咕嚕一下爬了起來。對對對!正事要緊,她想著,一個猛虎撲羊,如同字面意義的抱住了硝子的大腿,理直氣壯的開口:「硝子救世主!求借我抄啊!」

  「噗!」硝子噴笑出聲,故意逗她。「如果我說不——」

  「不要啊~~」深羽立刻哀鳴,「硝子~硝子!救救我啦!」

  夜蛾老師剛才可是發消息給她,說作業沒寫完就不讓她去玩、咳,不對,是不安排她和大家一起出任務了!超過分的有沒有!

  「硝子~你最好了!我知道班裡你最喜歡我了~~硝子~~~~」

  她說著,拖長了調子開始撒嬌。硝子被她鬧得笑個不停。眼看深羽都急的真的要學貓叫了,她才收了笑,身上掛著個深羽貓貓掛件,有點艱難的伸長了手,從床頭自己的煙盒邊拎起了鑰匙。

  「拿去。」她晃了晃鑰匙圈,「我桌上《外科解刨學》下面,三本都在那兒,不要拿錯了。」

  「yeah!我就知道硝子最好了~」深羽立刻歡快了起來,趕緊伸手接過,跳下床就開始穿鞋子。

  「你看誰都最好。」

  「才沒有~這可是同級生限定的!」說著,她就笑嘻嘻的跑了出去。

  這小動物,連門都沒關。

  家入硝子看著深羽的背影蹦蹦跳跳的消失在門外,彎著嘴角伸手摸了摸眼下的淚痣。

  ——無所謂。小孩子才做選擇,只要她開心,又有何不可呢?至於那兩個DK的想法……在可愛的閨蜜和煩人的男同學之間,她當然是站在前者那一邊的啊。

  ——畢竟就像深羽說的那樣。這個班級裡,她最喜歡她了。

  *

  *

  *

  深羽並不知道家入硝子再一次在所有人之前敏銳的發現了某些端倪,並已經決定了自己的立場。

  拿到了善心的硝子大美人的暑假作業之後,她就一頭扎進了(抄)作業的海洋。趕死趕活甚至不惜發動了對夏油傑的「救世主」特權才終於在開學當天早上搞定了厚厚的三本,和大家一起交了上去。

  站在闊別了一個多月的講台上,夜蛾正道翻了翻手裡不僅字跡潦草到幾乎不能辨認,還摻雜著明顯不是深羽筆跡的作業本,再看了看黑發少女一臉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笑嘻嘻,抽了抽嘴角,到底沒再多說什麼。

  算了,這就是個16歲的孩子,至少他們出任務都還是很認真的——他也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不然呢?難道真打回去讓深羽重做嗎?

  這麼想著,夜蛾正道環視了一眼其余幾人:早就知道肯定會被發現因此正在憋笑的夏油傑,低頭玩著手機心思完全不在課堂上的五條悟,以及鎮定平靜仿佛自己真的什麼都沒做一樣的家入硝子——要不是正好翻到兩篇一模一樣的作文,他還真就信了她的邪!

  誰能想到,剛開學的時候他煩惱的是這一屆個個都性格太強,萬一關系搞僵要怎麼辦。結果一個學期過去,他反而要煩惱這一屆關系太好,仗著他不會真罰他們,就開始大問題沒有小問題不斷要怎麼辦了。

  這都是什麼人間疾苦。

  「說到底,還是老師你性格太好了啦!」深羽笑眯眯的接話,「也就是我們都很配合你,不然你還要更辛苦好多。」

  「你們這還叫配合我?」

  「已經很配合了誒!」深羽歪頭笑。不然她根本就不會去做寫作業這種對她一點意義也沒有的事情啊。真當抄作業不要時間嗎?她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誒。不過,嗯,抄作業也算是JK生活必不可少的一環啦——所以,那個作文她就是故意一字不改的抄上去的。

  畢竟,看夜蛾老師黑臉也是高專生活的一種樂趣啊。

  啊~今天的我也是個超標准的JK呢!這麼想著,黑發少女心裡的小惡魔調皮的扮了個鬼臉。

  夜蛾正道可沒有【看取】功能,不過作為一個成年人,他光看的就知道這小姑娘在想什麼。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沒有繼續和她辯下去——夜蛾正道可沒有和自己的學生說相聲給其他學生看的興趣。清了清嗓子,身材高大的班主任兩手往講台桌面上一撐,就進入了正題。

  「你們有任務。」

  哦。

  這句話實在聽過太多次,除了眯起了眼睛的深羽,其他人的反應都平淡極了。

  然而,很快,這平淡就在夜蛾正道接下去的話語裡消失了。

  「你們四個人,有任務。」夜蛾正道加重了語氣,「聽清楚了,是指名你們四個人的任務。」

  誒?

  這一次,除深羽外的三人同時驚訝的抬起了頭。

  四個人?


第47章 46:【四十六之咒】

  46:【四十六之咒】

  四個人?那不就是……

  家入硝子當即舉手:「老師, 我也要去?」

  「要。」

  誒?真的是她也要去啊?

  家入硝子眨了眨眼睛,用深羽喜歡的形容詞來說,兩個一級——暑假後半, 夏油傑已經提交了申請,在夜蛾正道和五條悟的推薦下開始進行升級的考核, 在硝子看來,他這就等於是一級了——加一個二級還不夠?還要帶奶媽?

  什麼任務這麼興師動眾啊?祓除特級咒靈嗎?

  「哇。」棕發美少女揚了揚眉梢, 毫無真情實感的棒讀, 「……感覺好可怕哦……」

  *

  *

  *

  然而, 再次久違的坐上了夜蛾正道的車, 由班主任而不是輔助監督陪同前往任務地點的年輕咒術師們很快就發現,所謂的「指名他們四個人」的任務不僅不可怕, 還非常無聊。

  「也就是說,有一位與黨的議員先生覺得自己被惡意針對詛咒了。之前有二級咒術師去看過。已經祓除了詛咒。但是他不相信。因為最近又聽到了奇怪的聲音,覺得是上一次沒有處理好, 因此這次指名要最強的咒術師去處理,還覺得一個人不夠。這個任務就交給了我們去?」

  「是的。」

  「然後這位議員先生害怕自己會在祓除過程中被咒靈傷害, 所以還要求帶上能治療的人?然後最好祓除之後還能給他做個結界, 一勞永逸的解決他家的咒靈問題,上面就又叫上了小不點兒?」

  「對。」夜蛾正道點頭。

  雖然咒術界也有很簡單的驅散咒靈方法,比如像在學校或者醫院那樣,布置強力咒物, 以詛咒驅逐詛咒。但是議員本人不信任這種方式, 覺得是以毒攻毒。堅決要求要由正經神職人員處理——高專現在最方便指揮的巫女, 就是深羽了。

  夜蛾正道剛想這麼解釋。五條悟卻已經高高揚起了眉梢, 手上的資料往前座的椅背上重重一敲, 大聲說出了全員的疑問。

  「這人神經病吧?」

  「悟!」夜蛾正道眉心一皺。但這次, 五條悟覺得自己的話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不相信就不要找咒術師啊!受傷了自己去看醫生啊!還一勞永逸?他怎麼不搬去無人島?」

  坐在駕駛座後方的白發的少年抬腳就想往前面的椅背上踹,還好及時想起來了開車的是自家班主任。他切了一聲收回長腿,順勢一架,皺著眉繼續大聲抱怨。

  「上面在搞什麼鬼?以為我們很閑嗎?之前盂蘭盆節忙得要死,現在好不容易空下來。還最強?他以為自己是誰啊?誰特麼有空陪這種神經兮兮疑神疑鬼的普通人玩過家家啊?」

  這一次,沒有任何人對五條悟的發言提出異議。家入硝子一臉冷淡的撥弄著指甲。深羽轉著嘴裡的糖球,面無表情的眨了眨眼睛。

  夏油傑皺眉,遲疑了一下,換了個角度問:「夜蛾老師,之前的二級咒術師確定已經祓除了咒靈吧?」

  「祓除了哦。」五條悟搶答,攤開手中卷成了筒狀的資料,將上面寫著的「二級咒術師庵歌姬」指給夏油傑看。

  「歌姬雖然弱,但也不會犯低級錯誤的啦。」

  的確如此。夏油傑點頭,雖然才只見過一次,他也能感覺到那位學姐是很認真負責的類型。

  「那這次的怪聲……」

  五條悟攤手,附贈一個沒什麼溫度的冷笑。

  好吧,他懂了。夏油傑再次皺了皺眉,把後面半句『為什麼沒有附上窗和輔助監督確認的信息』給咽了下去。

  既然不是窗和輔助監督疏漏——對方是議員,沒有這種可能。那就是根本沒有信息——和咒靈——了啊。

  顯然,想到這點的不止他們兩個。家入硝子抬起了頭,一針見血的挑破了後座上兩個男生的啞謎。

  「這不就是叫我們去做秀嗎?」

  簡單來說就是明明已經祓除了咒靈但是對方不止不信還覺得是之前的咒術師沒做好?所以高專這次讓他們過來做了個秀讓對方安心?

  雖然接觸時間不長,但是歌姬前輩給家入硝子留下的印像很好。想到自家學姐被懷疑,他們還要為了這麼無聊的事情跑一趟,硝子的聲音也冷得沒有一點兒溫度。

  「什麼時候咒術師還要做這種事情了啊?」

  她鮮少會用這種語氣和人說話。夜蛾正道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本就不是能言善道的類型,兼之其實內心對此次「任務」也頗有微詞,本能的就有點抵觸在和這些學生解釋那些「大人的理由」,但他又不想敷衍他們,一時之間竟找不到什麼合適的回答。

  還是深羽解的圍。

  坐在五條悟和夏油傑中間的黑發少女看了眼後視鏡裡班主任眉頭緊縮的黑臉,含著糖球含糊的開口:「是政治任務吧?我有【看到】哦。因為是東京都的議員,所以就算是私人委托也不能拒絕。畢竟咒術界很多事情還需要都政府配合,這點面子總要給的——君子易處小人難交,是怕不給面子反而會被使壞吧。」

  「而且連硝子都被叫出來了,是挺重要的議員?或者有什麼人脈關系之類的。感覺對咒術界的事情也挺了解的嘛。一開口就要求『最強』。上面也只能找一級咒術師了——既然都決定給面子了自然不好再在這種事情上糊弄。但是其他一級咒術師要麼在忙要麼不想去。我們是最好指派的。」

  別看原作裡好像一級咒術師扎堆,實際上一級已經是咒術師的最高級別了。特級是特例,並不算在通常序列之中。現在的特級也就只有九十九桑一位——那可不是高層隨便指揮得動的人。

  所以也難怪上層會想到他們幾個。哪怕五條悟是五條家的大少爺,他現在照樣也只是高專一年級生,這種其實都不需要他做些什麼的委托,就算五條家現任家主知道了,想必也沒有什麼好指責拒絕的。

  畢竟又不是讓重要的繼承人去拼命,只是配合上層指示稍微晃一圈而已。在這方面,估計神社本廳也是一樣。

  然而,深羽卻覺得她的同學們寧可去和咒靈拼命,也不願意為了「大人的理由」做這種「蠢事」。

  她說完,就又閉口不言,吮起了糖球。

  見深羽把事情都挑明了,夜蛾正道也便順勢點下了頭。「就是這樣。」他很有點兒破罐子破摔的開口,「等下到了地點,你們盡量仔細查看一下,如果真的沒有什麼情況。我們就可以走了。」

  一時之間,車內只有沉默。五條悟看著窗外,眉宇間都是煩躁。夏油傑就著玻璃窗的倒影看了看他的表情,內心嘆了口氣,身子前傾,伸手敲了敲助手席硝子的肩膀。

  嘖。家入硝子內心發出了一聲不爽的聲音。到底還是接收了同級生發來的信號。

  「……夜蛾老師。」她抬頭,「我們是給你面子。」

  畢竟她也不是小孩子了。他們幾個倒是可以撂了攤子轉身就走,拒絕這出五條悟口中的「過家家」,但到時候被問責的,肯定又是夜蛾正道。

  「謝謝。」這一次,夜蛾沉聲道謝。雖然很有些屈辱——居然需要學生來顧慮他的立場。但有些事情無法避免,這也確實是咒術界——或者說成年人的世界——的常態。

  車內唯一一個成年人的心情有些復雜。他一方面並不希望學生們過早的去理解這些事情。一方面又覺得這是他們人生成長中必經的一步——成年人總要學會與世界妥協,咒術師自然也不例外。哪怕這其中充滿了無奈。

  不過,好在,他們都是很聰明的孩子。夜蛾正道想著,到底還是趁著紅燈的間歇多叮囑了一句,「既然都要忍著性子做了,就不要搞砸。真的不高興,也盡量忍一忍。不要和委托人起衝突。」

  這點倒也不用夜蛾正道特別說明。深羽抬頭看了夏油傑一眼,隱晦的指了指五條悟,後者回以苦笑,無奈的點下了頭。伸手越過深羽的頭頂,拍了拍五條悟的肩膀。

  「悟。」

  「嘖。」白毛DK皺著眉頭轉身,一把抓過深羽放在腿上,像吸貓一樣把臉埋在她肩頸間。深羽被他毛絨絨的頭發弄得脖子好癢,但念在他心情不佳,不僅沒有掙扎,還很體貼的伸手拍了拍他圈著自己的手背。

  「好了好了~你乖啦~」

  被哄了的五條大少爺發出了一聲哼哼,又蹭了蹭,才吐出一口氣。

  「我知道了。」他說著,直起身,也不把深羽放下。就著圈著黑發少女的姿勢,有一搭沒一搭的用手指梳著她的頭發,撇了撇嘴角。「不過你們也做好心理准備。這種半吊子的最麻煩了。」

  雖然普通人是不知道咒靈和咒力的。但有錢有權有勢到一個境界,很多通常的「秘密」也就不是秘密了。御三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五條家同樣也經營著各種產業,少不了與普通人打交道,人情來往,自然也會經手一些私人的委托。而其中,就有很多只有半吊子知識自己又看不見的家伙。

  五條悟自然也見過不少這樣的人。有一些直到委托結束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因為對未知的恐懼而將咒術師當成洪水猛獸避之不及又或者轉化為奇妙的敬畏,把他們奉若神明。有些生死關頭突然看見了,精神刺激加上太過驚慌,導致他們往往不僅不能配合救援,反而還會裹亂。

  這兩種雖然也挺煩,但也就和平時任務中救下的普通人沒什麼區別,對五條悟來說其實都無所謂。無論被敬畏還是被恐懼,都不會在他心中留下任何漣漪,驚慌失措更只是再正常不過的生理現像而已。但還有一種——像今天這種——就特別麻煩。單憑資料,他就能大約能想像出那個什麼什麼議員嘰嘰歪歪的嘴臉了。

  這麼一想,五條大少爺更覺得今天這幾個小時真是純屬浪費毫無意義。

  把下巴往深羽腦袋上一擱,他把小只少女圈得更緊了一點。抱著她軟乎乎的身子,對著夏油傑孩子氣的頤指氣使。

  「反正我不要跟那麼什麼議員講話。傑,你搞定。」

  夏油傑還能說什麼?苦笑更深了,黑發少年和像洋娃娃一樣被白發DK摟在懷裡的少女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聳了聳肩。


第48章 47:【四十七之咒】

  47:【四十七之咒】

  然而……

  「你們到底有沒有認真檢查?啊?隨便晃了一圈就跟我說沒有?都是我的錯覺?你們覺得我會相信嗎?」

  一個小時之後, 夏油傑站在議員先生裝修華麗的私宅別墅客廳裡,看著肥頭大耳西裝革履對著夜蛾正道唾沫橫飛大聲叱責的中年男人,忍不住內心髒話刷屏。

  他現在極其贊成五條悟下車時的發言, 就算在普通人中,今天這位議員先生也特麼是個極品。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要跑這一趟?何止浪費時間,這簡直是給自己找晦氣。

  作秀本身倒是簡單。其實光看資料,他們都知道現場是個什麼情況。所以幾人到了別墅之後,就四下分散上下看了一圈兒, 很快確認了別墅內確實沒有咒靈,也沒有其他詛咒的痕跡或者未被發現的咒物。甚至,為了給夜蛾正道面子, 五條悟還是摘了墨鏡用六眼看的。

  至於議員先生聽到的怪聲究竟是什麼誰也沒興趣調查, 反正那也不關他們的事。看完, 他們就集合在了客廳裡,打算等深羽裝模作樣的跳好大神, 再把夜蛾正道准備好的咒物找個地方一放——是的,雖然議員先生不信任咒術師的辦法,但誰也沒打算慣著他,反正只要有效果能交差就行——然後, 他們就可以走了。

  鑒於現場沒有任何危險,他們連【帳】都沒有放。

  本來, 應該是這樣的。

  直到深羽剛擺好跳大神的架勢, 還沒動手, 議員先生本人突然氣勢洶洶的「咣」的一推門,衝進了為了方便檢查被清空了人員的別墅, 擋在了夜蛾正道面前, 攔住了一行人的動作, 張嘴就是一通指責。

  這都特麼是什麼事兒?

  夏油傑抬手按住了眉心,然而議員先生不滿的咆哮還在繼續。

  「而且我要的是最強的咒術師!最強是什麼意思你懂不懂?還要我教你嗎?啊?看看你們派來的都是什麼人?兩個毛頭小子?另外兩個女生也是!這明明就是未成年吧?一年級?一年級你就好意思跟我說是最強?」

  ——未成年還真是抱歉啊!

  夏油傑內心腹誹,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表情。嘖,他們這一屆一年級就是強爆了啊!無論悟還是深羽,或者是現在的他,都能夠獨立對抗一級、甚至是特級咒靈不落下風。硝子的反轉術式更是絕無僅有。他也不是沒有和其他一級咒術師搭檔過。實話實說,夏油傑覺得和他見過的其他一級咒術師比起來,他們幾個自稱一句「最強」一點兒問題都沒有。

  「你們是根本就沒把我放在眼裡吧?上次也是這次也是!」仗著夜蛾正道礙於立場不能反駁——或者說根本沒有給他反駁的機會,議員先生把矛頭又對准了其他人。

  「巫女不像巫女!連巫女服都不穿!」

  不好意思,深羽還真就是巫女!不如說,還是需要你焚香下跪在地上鋪上綢緞迎接的那種啊!

  見識過東照宮的神官巫女們對自家嬌小的同級生又愛護又恭敬,滿房間一個比一個職稱高的神職人員一口一個巫女大人恨不得捧著和果子喂到她嘴邊的「盛寵」情景的夏油傑在心裡回嘴。至於巫女服——他都沒還看過呢,你特麼算個什麼東西啊!

  「學生不像學生!還把頭發染成這種顏色!」

  不好意思,悟的發色還真不是染的!而且……夏油傑覺得自己真的忍得快爆炸了。到底是誰給了這家伙對著五條家的天才大呼小叫的勇氣啊?!

  「我說你們啊……」

  噪音還在繼續,但是夏油傑已經完全不想再聽下去了。他胸中火星亂冒,憋著股氣剛要轉身,忽然聽到一聲巨響。

  「咣當!」

  夏油傑和夜蛾正道同時回頭,就見五條悟站在沙發邊,身側是倒塌的置物架和碎了一地的花瓶。

  「吵死了。嘰嘰歪歪,到底還有完沒完?」高個子的少年冷冰冰的丟下一句,轉身就大步朝著門外走去。

  顯然,花瓶和置物架都是忍無可忍的大少爺踹倒的。

  「悟!」夜蛾正道皺眉,提高了音量。

  沒有回答。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夏油傑看著好友的背影,吐出一口氣。雖說在車裡他答應了夜蛾要讓悟克制脾氣,但現在別說悟了,就連夏油傑自己也快到忍耐的界限了——不如說,悟已經表現得很好了。能憋到現在才爆發,非常了不起。

  夏油傑雖然不會學他摔東西。但不得不說,悟的反應讓他心中的憋悶消減了許多。

  「你、你們——」慢了半拍的議員先生這時才反應過來他被甩臉子了。中年男人頓時漲紅了臉,氣得就要跳腳。

  夏油傑卻已經一點兒不想繼續這幕滑稽劇了。反正都已經扯破了臉,他干脆無視了暴跳如雷的議員先生,看向了硝子和深羽。前者面無表情的低頭擺弄著手機,耳朵裡還插著耳機。後者慣例的含著顆糖,見他看過來,眨了眨眼睛,忽然向他做了個手勢。

  夏油傑眉梢一揚,有些疑惑——有什麼事情需要支開夜蛾?但即便不解,他依舊還是小幅度的點了點頭,對著夜蛾正道開口。

  「夜蛾老師,要不你還是去看看悟吧。」完全把議員先生的喝罵當成背景噪音,夏油傑彎了彎嘴角,「我怕他氣性上來,等下不好收拾。」

  夜蛾正道看著自家學生那一臉假笑,內心嘆氣。不過他也不是什麼唾面自干的老好人——身為一級咒術師,夜蛾正道也是很有脾氣的。只不過礙於立場身份,他不能帶頭失職。此刻既然有五條悟開了個頭。他也再不想奉陪了。

  「我知道了。」說完,他丟下議員先生轉頭就走。臨到門口,才轉頭看著留在房間裡的三人,最後,目光停在了深羽的身上。

  「深羽。」

  「嗯?」黑發少女抬頭,發出一個模糊的鼻音。

  「不要過火。」這孩子是有豁免條例的,還有,別以為他沒看見剛才她給夏油傑使的眼色。

  然而,對於他的叮囑,深羽只是笑了起來。

  「您在說什麼啊~」黑發少女曖昧的微笑,一口咬碎了嘴裡的糖球,舌尖舔著嘴唇,伸手按在了腰側。

  夜蛾正道這次沒有再說什麼,轉身一步踏出了客廳。

  連續被無視的議員先生氣得須發皆張:「你們到底在搞什麼!?」

  然而比他更快一步的則是兩個女孩子。

  「硝子!」

  就在夜蛾正道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的時候,深羽突然開口。家入硝子一把扯下耳機,張嘴就是一串極快的吟唱。漆黑的【帳】瞬間浮現在別墅內部,將室內僅有的幾人與牆壁和靠牆的家具盡數隔開。

  這一變動來得飛快,別說議員先生了,夏油傑都還來不及驚訝。參考剛才班主任的話,他的腦中猛地閃過一個念頭。

  等等,不會吧?

  「深——」羽你要干什麼?

  然而他的話音剛開了個頭。黑發少女就已經動了起來。她嘴角一彎,飛速掠過他身側,一把撲倒了議員先生,整個人騎在他身上,趁他吃驚色變的時機,手中伯.萊.塔銀色的槍管深深的插進了他嘴裡,直接扣下了扳機。

  「喀嗆。」一聲脆響。隨後,是男性拔高的驚懼含混的哀叫。

  「嗚!!!!」此刻才清楚了解到發生了什麼的議員先生雙眼圓睜,劇烈的掙扎了起來。

  然而養尊處優疏於鍛煉的文職人員哪裡是前黑手黨現役咒術師的對手。

  夏油傑猛地轉頭,就看到深羽一手虛掐著議員先生的喉嚨,輕易壓制了他的掙扎,直視著他驚懼的雙眼,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嚇到了?嚇到了嗎?」她像是惡作劇得逞的小孩子一樣彎著眼睛笑個不停。忽然又毫無征兆的停了笑聲,嫌棄的皺了皺鼻子,「你好笨啊。是不是沒有腦子?空槍也會被嚇到?太遜了吧。」

  ——是空槍啊……

  夏油傑松了一口氣。說實話,剛才深羽扣下扳機時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不過他倒也不太在意這個。自家同學,他很清楚深羽不是會亂來的人——雖然她現在這個已經很亂來了——但至少,他不覺得她是肆意妄為枉顧人命的人。

  雖然議員先生真的很討厭。但也只是很討厭這個程度而已。

  所以,嚇唬嚇唬就好了吧。夏油傑想著,就打算看情況上去拉開自家同學。他現在已經完全明白了夜蛾老師臨走時那句話的意思。難怪說夜蛾老師是老師呢。說實話,深羽搞得這一出的確很解氣——如果不考慮怎麼善後的話……

  算了……善後也不是他的事兒……

  顯然,發現是空槍口松了一口氣的不只是他。被以非常屈辱的姿勢壓在地上的議員先生聽到少女的話,臉上立刻扭曲出了羞怒的神色。如果這時候拔出槍管,大概就能聽到他破口大罵了吧?

  可她就是不想聽到,才會這麼做的嘛。深羽歪了歪頭,而且……

  「但是~這把不是空槍哦~」黑發少女笑著,松開掐在中年男子咽喉上的手,從大腿上的槍套裡拔出了另一把啞光鍍層通體漆黑的手.槍,頂在了議員先生的太陽穴上。

  「議員先生知道P229嗎?SIG公司的人氣型號。我這把就是。」她笑嘻嘻的【看著】男人的眼睛,清晰的【看到】了他內心勃然爆發的恐懼與崩潰,「哇,你知道誒!那就太好了。那你一定也知道吧,這款槍是沒有保險的哦!」

  「深羽——」

  身後傳來了夏油傑的聲音,但是深羽毫不在意。

  「所以我只要這麼扣下去……」少女說著,迅速調轉槍口,對准了中年男子的膝蓋。

  「轟!」

  「呃嗚嗚嗚!!!!!!」

  「啊哈哈哈哈哈!」扣下了扳機的少女高聲笑了起來。

  血幕飛濺,硝煙的味道在至近距離瞬間彌散了開來。夏油傑內心巨震,腦海中一瞬空白。即便作為咒術師已經經驗豐富,但他到底還只是未成年的少年。哪怕在祓除現場目擊過為數不少的斷肢鮮血,但這確實是他第一次在現實而非屏幕中看到槍擊現場——更何況開槍的那個還是他的同學!

  直到彈殼墜地的聲音喚回了他的神志,夏油傑當場就想衝上去把深羽拉開。然而一只手比他更快。夏油傑倏然轉身,就見五條悟不知何時去而復返,正站在他身後,單手扣住了他的肩膀。

  「悟!」夏油傑眸色一沉,就要掙脫。就算再怎麼內心不爽,也不至於要這麼做吧?哪有只因為對方言語和態度上的冒犯就開槍傷人的道理?強者保護弱者,正因為他們是強者,才更應該約束自己的力量——雖然議員先生的性格讓他非常不爽,但這不是對他構成實際傷害的理由。

  「放開我!」少女的笑聲還未停歇,夏油傑卻覺得那聲音無比陌生。

  然而,五條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白發的少年只是歪著頭看了他一眼,就對著深羽的方向揚了揚下巴,用很平靜的語氣說了句:「看下去。」

  此時,深羽的聲音才再次響起。

  「硝子~」她停下笑,甜甜的呼喚。站在一邊的家入硝子於是聳了聳肩,走上前,隨手按在議員先生的傷口附近。反轉術式發動,正向咒力湧動,血肉迅速生長,簡單粗暴的堵住了傷口。

  不過幾秒,她就甩手挪開,也不管子彈是否還在裡面。

  「謝謝硝子~」

  「不用謝。」珍惜的反轉術式使用者點頭,掏出了口袋裡的煙盒。

  「哇~超厲害有沒有!」深羽移回目光,笑嘻嘻的,很可愛的歪了歪頭。「議員先生,你看到了嗎?這就是你想要的治療人員哦。所以,你看,我們真的超強的啊。我可以不~停~的開槍,不~停~的開槍。直到打空子彈你也不會死。因為硝子每次都能把你治好哦!」

  「唔、嗷嗚嗚!」

  「而且你就算想告我們都找不到證據誒~你知道這個籠罩著我們的東西是什麼嗎?」少女用空著的手指了指將幾人包裹在其中的「黑幕」,用教育小朋友一樣親切甜美的聲音說。

  「這個叫做【帳】哦。沒有咒力的普通人看不到裡面的情景,也走不進來,所以你就算按下口袋裡那個緊急通訊裝置,也不會有警衛進來哦。啊~忘記你看不到了。不過沒有關系,你只要知道現在沒人能救你就行了。而且……」

  她笑嘻嘻的眨了眨眼睛,「現代電子器械對它也不起作用的,所以你裝在天花板畫框和牆上的壁燈旁邊的監控探頭也什~麼~都拍不到哦。」

  「呃嗚嗚嗚——!」

  「現在,唯一能夠阻止我的,我們的班主任也不在這裡呢。這個距離,子彈也是不可能留在體內的喲。」

  前港口黑手黨二號刑訊大師很是可愛的彎著嘴角,「所以,就是這樣哦。議員先生~你說,如果你身上什麼傷口都沒有,也沒有任何物證,卻說自己被槍擊了的話,會不會有人相信啊?」

  「唔、嗷嗚嗚!」中年男人的瞳孔都放大了,這女孩簡直是個瘋子!她所描繪的景像讓他整個人都顫抖起來。被槍管堵住的嘴裡不斷發出哀叫。

  這反映讓深羽笑得更開心了。

  「哇~看來你明白了耶!」突然,少女一下子冷下了臉,「所以,你會說的吧?」

  「唔?嗚呃!」

  「哈?說什麼?當然是說你做了什麼事啊!」深羽松開了握著那把伯.萊.塔的手,任槍管卡在議員的嘴裡,她不錯眼的盯著男人,伸手接過了硝子遞過來的手機。

  錄音已經打開,黑發少女臉色冰冷的把屏幕轉向了男人的方向,同時再次將槍口對准了他。

  「我【看到】了哦,你被詛咒的原因——喂,議員先生,你殺人了吧?」

  「而且,不止一人。」

  夏油傑面色一僵,不可置信的抬頭看向了五條悟。而後者點了點頭,松開了鉗制著好友的手,摸出口袋裡的手機晃了一下。

  「在你和夜蛾被那個垃圾罵的時候,小不點兒就發消息給我們了。」他說著,在夏油傑復雜的眼神裡渾不在意的聳了聳肩,「啊,剛才夜蛾也知道了。他現在在外面放風。」


第49章 48:【四十八之咒】

  48:【四十八之咒】

  議員先生有沒有殺人?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在深羽面前, 一切掩飾和謊言都毫無意義。議員先生最初還想狡辯,但在又浪費了一顆子彈之後,深羽很快就不耐煩了起來。

  雖然她的子彈存貨還很充足, 但是每次都要麻煩硝子,讓她很有點兒不爽。

  「你該不會以為堅持不說就沒事了吧?」少女歪了歪頭,「還是因為每次都治好了你,讓你產生了我真的不會殺你的錯覺?」

  「唔嗚嗚嗚!!」

  「唔,那你還真的猜對了。我們咒術師只殺詛咒師哦。我的確是不會殺普通人的。」至少, 絕對不會在同級生面前殺普通人的。深羽想著,就笑了起來,「可是, 殺人犯先生不算人吧?殺害過無辜的人的混蛋, 就要有被他人殺害的覺悟才行啊。」

  「而且~」深羽眯起眼睛, 湊近了議員先生的耳朵,像是在說什麼悄悄話似的小聲開口。「就算我不動手, 虐殺了兩位應召女郎還拍下了錄像帶藏在保險箱裡的議員先生,你就不怕晚上一個人在家的時候,被漂亮大姐姐的怨靈啊嗚一口吃掉嗎?你說~要是大姐姐們今天晚上就來找你的話,你背後那位幫你抹平痕跡拿錢堵嘴的先生, 會不會親自趕來救你啊?」

  她說著,還特地做了個很可愛的啊嗚的貓咪動作, 然後看著中年男子驚懼圓睜、漸漸湧起深刻絕望灰敗的赤紅雙眼, 格格的笑了起來。

  *

  *

  *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對夏油傑來說簡直像在看電影。

  硝子的手機錄下了議員先生的口供。深羽動作迅速的收拾了地上的血跡和彈殼。五條通知夜蛾報警。由於高專本來就和警方有很多協作, 再加上涉案人員特殊,夜蛾的電話受到了高度重視, 不過幾分鐘, 便有警車一路鳴笛開到現場。撤掉【帳】之後, 五條悟面無表情的單手掐著除了臉色蒼白得過分——絕望加上失血——之外毫發無損的議員先生的胳膊,粗暴的把他丟給了前來的警方。

  就真的是用丟的。

  等到警車再烏拉烏拉的開走,深羽看著車尾燈的方向,撥下了內務省裡她的聯系人的電話。和「日本的安危」比起來,相信不管這位議員先生的靠山是誰,內務省都不會讓她失望的。

  啊,這時候就覺得大柱候補的身份真是太好用了。今天也是感謝黑澤宏輝和神社本廳的一天呢。

  而等她掛掉電話,回頭看到的就是一臉復雜的夏油傑。

  「為什麼不告訴我?」雖然知道深羽可以【看到】,夏油傑還是選擇問了出來,「我也可以看手機的。」

  難道是怕他不同意這樣的做法?夏油傑想,他雖然的確被深羽突如其來的行動嚇了一跳,但若是事先告知他是因為這種原因的話,他也不是那麼拘泥於方式的人。

  然而回答他的並不是深羽。

  「是我叫小不點兒先不要告訴你的。」五條悟走了過來,習慣性的伸手就往深羽肩膀上一搭,看著夏油傑聳了聳肩。「因為傑你太正直了啦。」

  「什麼意思?」夏油傑皺眉。

  「字面上的意思。」事情解決,煩人的垃圾被打包帶走了,五條悟的心情肉眼可見的好了起來。他隨手撈起一束少女的黑發,一邊玩兒著她的發梢,一邊解釋:「根據小不點兒看到的內容。那家伙之所以會衝進來大放厥詞,一是他腦子有病。」

  「就是他真的是那種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拽得二五八萬看不起人的家伙的意思」深羽插嘴。

  「二是他心虛了。」五條悟也不在意深羽的插話,繼續按照自己的節奏往下說。

  「估計是上次之後私底下問了人,知道了詛咒的意義,聯想到了來源。立刻就心虛後怕了。但是已經又委托了高專,再撤銷委托也來不及了。」

  「而上層對這家伙的委托很重視,迫不及待的就把我們叫來了——這次這群爛橘子倒是無意間做了件好事。這家伙害怕被我們發現什麼端倪,才會這麼激動。」

  說著,他忽然笑了起來,「哈,傑,你知道嗎?小不點兒說這家伙不知道打哪裡聽到了【六眼】的情報,害怕我會發現什麼線索誒!太好笑了吧!他以為六眼是什麼?X光還是MRI啊?」

  「也許以為你是自帶魯米諾反應的熒光探照燈吧。畢竟他就是在這房子裡殺的人嘛。」

  眼看五條悟無意識的開始拿她的頭發編小辮子了,深羽趕緊把頭發從他手裡扯了出來,一邊嘴上還在插話。「越是不懂的人越把【六眼】吹得神乎其神,你不是最清楚的嗎?」

  ——說起來為什麼他單手都能編三股辮?最強連手都這麼巧的嗎?

  五條悟也不在意,深羽一拉他就松了手,「所以說半吊子就是半吊子。嘛~雖然也不算全錯啦。」雖然也不算完全錯,畢竟如果死者在死前留下了強烈的負面情緒,並轉化為了咒力盤桓在死亡地點的話,他確實是可以看到的。

  不過這種事情無所謂。五條悟看向夏油傑,繼續著話題。

  「於是,那個垃圾就急衝衝的跑來找碴啦。小不點兒說他想的是快點把我們氣走。畢竟咒術師沒有執法權,小不點兒看到的東西也不能成為證據。」

  「你也聽到他剛才的供述了,這家伙毀屍滅跡可是做得十分徹底,唯一能算上證據的東西又被他藏在保險箱裡,僅有的幾個勉強算是證人的也被塞錢威脅堵嘴了,不可能會站出來指控。死者更都是連失蹤都沒人在意的人。只要我們離開,他再把最後的證據毀掉,就誰都拿他沒有辦法了。」

  「就算政府高層都知道咒力靈力什麼的,也不可能拿『只有一部分人看得到的東西』來做證據吧。」他說著,歪了歪頭,「昨天的電視劇裡不是也說了,現在的司法體系,哪怕犯人自首,沒有足夠的證據也不作數的。」

  夏油傑這下完全懂了。他目光復雜的看著兩個同學,又轉眼去看和夜蛾正道說著什麼的家入硝子——想來那邊也和這裡一樣,是在轉述方才沒有完全說明的情況吧。

  有一點點被好友和同學的計劃排除在外的落寞,更多的卻是自豪。夏油傑的眉宇終於舒展了開來,從自己的理解角度補全了五條悟的話。

  「所以,你們商量好,由我和夜蛾吸引火力,然後悟你突然發難,深羽示意我讓夜蛾去追。你走了,那家伙必然就松了口氣。於是在那家伙放松的時候,硝子下【帳】深羽逼供,而你正好趁此機會把事情告知夜蛾。」

  「BINGO!」五條悟點頭,笑了起來。不過他很快又道:「不過,傑,不告訴你並不是單純為了讓你吸引火力哦。雖然也的確需要你和夜蛾去牽制一下,畢竟小不點兒收集信息也需要一點時間。」

  「但最主要還是因為你太正直了啦。如果當時就知道這垃圾干了什麼的話,你一定沒辦法控制表情的吧?所以我叫小不點兒先別告訴你。」

  深羽也在邊上補充,「夏油,你別看他看上去很生氣的樣子。那家伙可是個老油條,雖然有些慌亂,但他內心心理活動很清楚明確。目的性非常強。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干什麼。你露餡兒的話,他站得近,一定會發現的。」

  不如說,玩政治還能殺人之後毀屍滅跡湮滅證據,在中了槍後都不松口的人,哪兒可能會真的喜怒形於色?

  「啊……」的確如此。

  夏油傑呼出了一口氣,終於笑了起來。釋然中帶著欣慰,還有一點點出門做個任務居然得見同級生們相互配合客串了一回偵探的微妙不真實感。最終,一切彙集成了帶著點兒驕傲的慶幸。多虧他的同級生們的急智與配合。不然的話,兩條人命真的就要永遠被埋葬在黑暗中了。

  還有深羽。議員先生一直忌憚著悟的六眼,卻沒想到,他還真給自己找來了個「一勞永逸」的巫女。

  「那當然,本巫女可是正經神職人員。」深羽也彎起了嘴角,「說一勞永逸就一勞永逸,聽說監獄都有強大的咒物鎮壓,想必議員先生再聽到什麼怪聲都不用怕了。」

  「夏油,五條~」遠處傳來了硝子的聲音,「你們在干嗎?准備走了哦。」

  「來了。」五條悟答了一聲,松開深羽率先大步走了過去。

  夏油傑和深羽並排,也邁開了步子。看著五條悟的背影,夏油傑眯了眯眼睛,忽然笑了起來。

  「怎麼了?」深羽抬頭。

  「沒什麼。」夏油傑笑著搖了搖頭,「就是在想,悟的濾鏡也夠厚的。」還太正直了。哪有那麼誇張?倒是悟自己,平時那麼怕麻煩的人,這次能為了素不相識的人壓著脾氣配合深羽伸張正義,很棒啊。

  然而,深羽卻搖了搖頭,「並不是哦。」

  「嗯?」

  「的確是你太過正直了啊。」也太過於溫柔了。深羽沒有說出後面的半句話,只是看著他繼續說道:「夏油,硝子和五條怎麼想的暫且不說,今天的事情,對你們來說大概很罕見,但是對我而言,完全不是偶然哦。」

  「……深羽?」

  「我可以【看到】啊。所以,你有想過嗎?我想要發現隱藏的犯罪是很簡單的事情。殺人也許比較少見。」其實也並不那麼少,比如在橫濱。「但其他小偷小摸或者傷害猥褻瀆職受賄之類的,哪怕只是走在路上也會【看】到哦。」

  不如說,根本就【看】也看不完。

  「……」夏油傑停下了步子。

  「所以,如果我想,就可以成為很優秀的偵探。」深羽於是也停了下來,轉身,直視著他的眼睛,「但是,我不會這麼做。就連今天,會去拆穿垃圾議員先生,想要把他送進監獄,也是因為他實在太討厭了。無論是他對你們的態度,還是他的那些話,我都超討厭的。」

  所以,只是單純的任性。

  「所以,我只是在報復他而已。」

  而所謂的伸張正義,只是她的報復中附帶的副產品。她可是黑手黨養大的前黑手黨,當然算不上什麼正直的好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任性又自我中心的,才是她。

  但是,夏油傑不一樣。

  「但是,你會的吧?」雖然說著疑問句,深羽卻完全沒有用疑問的聲調。就像五條悟說的一樣,夏油傑太過正直了。哪怕有著被硝子吐槽的小毛病,但15歲的夏油傑,確實是個非常正直溫柔,同理心很強的人——若非如此,也就不會發生那個蟬鳴夏日的一切了。

  「你是會為了他人而行動的人。」

  夏油傑不說話了。

  深羽卻笑了起來。沒有再去【看】夏油傑的表情,她轉過身,看向了別墅花園沿牆修剪得挺拔蒼翠的綠植,和那些漂亮的樹木上方晴朗碧藍的天空。

  「咒術師保護非咒術師——那個時候,我有聽到哦。夏油,我覺得你的想法很了不起。不是開玩笑。我真的覺得能這麼想的你很了不起。但是,不是所有非咒術都值得保護的吧?比如今天這個?夏油,你覺得這樣的垃圾,也需要我們去保護他嗎?」

  她抬頭看著天空,用很可愛的聲音,說出了一點兒也不可愛的話。

  「老實講,如果是我的話,看到這樣的家伙在我眼前被咒靈吃掉,我也不會救他的哦。」

  「……你到底想說什麼?」夏油傑的喉結上下了一下,皺起了眉。

  ——我大概,是想說,希望你可以自私一點吧。

  ——只要去在意自己想在意的人就好,只要去保護自己想守護的人就好。如果你能夠這麼想的話,是不是就不會……

  她曾經很多次想過,如果能夠站在這個人面前,如果能夠交流這樣的話題,她一定要這麼告訴他。然而,當這一天真的到來,此刻,面對夏油傑的疑問,深羽卻只是微笑著,搖了搖頭。

  「沒什麼,就隨便說說。」她眯著眼睛,歪了歪腦袋,「大概就是有點兒……有感而發?」

  說著,她吐了吐舌頭,轉過臉,就又露出了慣常的那種無憂無慮的嬉笑表情。「不過這種話題還真不適合我誒。反正事情解決就一切OK啦。夏油~走啦走啦。」

  說完,就打算加快步子越過他,

  然而一只手拉住了少女的手。

  「但是,這種人畢竟是少數吧?」

  「!」深羽回過頭。

  會不會犯罪和有沒有咒力沒有關系。沒有咒力的普通人會殺人,有咒力的人也會變成詛咒師。如果籠統的將自己的理念定義為保護弱者、即非咒術師,這樣的不特定大多數裡必然會有如今天這樣,如深羽所說的一樣不值得保護——甚至不如說死了才大快人心的人渣垃圾。

  這樣的道理,夏油傑當然知道——他是15歲的咒術師,又不是5歲的幼稚園寶寶。

  但是,這是兩回事。

  「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普通人,依舊是善良平和的存在。他們並沒有任何錯處,只是平凡的生活著。僅因為沒有對抗咒靈的力量,就有時刻遭遇不幸的危險——如果我們不去保護他們,那麼誰來保護他們呢?」

  咒力微弱看不到咒靈,哪怕死神就在身後也毫無所覺的犧牲者。勉強能看到卻無法祓除,因為驚懼而連逃跑都做不到,只能眼看著親朋好友在面前被吞噬的幸存者。悲慘的死去,卻因這死亡中誕生的惡意而間接成為了加害者的被害者。

  ——正是為了遏制和減少以上種種悲劇,才需要咒術師,這一點,你也應該是明白的才對。

  「所以,我們咒術師不可以將『普通人』這個群體作為一個個的個體去區分看待啊。」夏油傑看著黑發黑眸的少女,眉梢微擰,神色卻並不凝重。相反,他的眉宇間帶著一絲無奈的苦笑。

  「深羽,我覺得你說的沒錯哦。如果是今天這樣的人,即便是我也不會想去救他。但是,不是每一個咒術師都像你一樣能夠【看】到的啊。而如果按照自己的標准去挑選評判哪些人應該救而哪些人不應該的話,那也未免太過自私和傲慢了。」

  伸手輕輕的托起少女的臉頰,他彎下腰,直視著她的眼睛,用像是對執拗賭氣的孩子解釋一般的溫和口吻說道。

  「如果不知道議員殺過人的話,哪怕他再讓人討厭,我也會救他。」

  ——這是我成為咒術師的意義所在。

  「啊……」深羽眨了眨眼睛,【看著】那雙近在咫尺的黑眸。

  ——他完全誤會了呢。

  ——但是……

  「你是,這麼覺得的啊……」

  「是的。」夏油傑點了點頭,很有點無奈的笑了笑,「我們既然擁有這份力量,總要做點什麼吧。」

  然而表情雖然柔和,他的話語與心聲中,卻存在著極其堅固的意志。

  ——果然,不行呢。

  深羽想,就和她想的一樣,說服是沒有用的。因為「現在」的夏油傑是在清楚知道人性為何的前提下,選擇了這份「意義」。而他所選擇的這份意義本身是無可辯駁的——無論在何時何地何種情況下,「保護弱者」這件事,都是「絕對正確」的「正論」。

  ——所以才說,你要是可以更加自私一點就好了……

  ——無論是現在,還是……

  她正這麼想著,夏油傑卻忽然笑了一下。

  「但是,你不用哦。」

  「誒?」深羽抬起頭,就看到夏油傑很溫柔的微笑著。他的目光中流露著憐惜,忽然直起身,把嬌小的少女緊緊抱在了懷裡。

  深羽呼吸一滯,就聽到了頭上傳來的聲音。

  「深羽只要做你想做的就好了。或者說,你只要救你想救的人就可以了。我相信你。你是真正能夠做出判斷的人。」他說著,把她抱得更緊了些,一手像是安撫小孩子一樣撫摸著她的脊背。

  ——這樣抱著她的時候,就會覺得,這分明只是一個比同齡人還要嬌小纖細的女孩子而已。

  ——他卻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真正的從她的話語裡,感受到了【看取】這份能力的重量。

  「很難受吧。辛苦你了。」夏油傑只找得到這麼淺薄的詞彙——他甚至都不知道這對於少女來說,能不能算是安慰。但是,他依舊想把這份心情傳達到她那裡,「深羽很棒哦。非常非常棒。真的是非常可愛,非常優秀的女孩子啊。」

  啊——

  心髒像是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深羽的呼吸都頓了一下。雙手有些僵硬的垂在身側,少女陷在堅實的懷抱與偏高的體溫包圍中,隔著薄薄一層織物,便是不屬於自己的沉穩有力的鼓動。

  那清晰的鼓動就像將他話語中的感情泵向她的體內一樣,隨著緊緊相擁的懷抱傳入她的胸中,一下一下的叩擊著她的心房。

  這個人……

  深羽長長的睫毛顫抖了兩下,忽然很想伸手回抱他——只抱一下下,她只要抱一下下就好……

  她這麼想著,指尖微動。恰好這時,遠處再次響起了催促。

  這一次,是五條悟:「喂!傑!小不點兒!你們到底在搞什麼?要抱回去抱啦!餓死了!再不走我們就先走了啊!」

  黑發少女立刻像是驚醒一般的停下了動作。一把推開了高大的同級生,她抬頭就對他做了個鬼臉。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略略略~好無聊啊!我才不要和你討論嚴肅話題啦!」說著,她轉身就朝著站在車邊一臉不爽的五條悟跑了過去。

  「來了來了!」

  「你們在搞什麼?好慢啊!」

  「什麼也沒有啦~」

  看著跑到五條身邊,露出了笑嘻嘻表情一疊聲的道歉加討好的少女。夏油傑聳了聳肩,也跟了上去。

  ——明明先討論的是她吧?

  ——嘛,不過,算了。這樣也挺好的。不如說,這就是深羽嘛。

  他的眼中掠過了一絲柔軟的笑意。果然,她還是這樣活潑的樣子最可愛了。


第50章 49:【四十九之咒】

  49:【四十九之咒】

  就這樣, 垃圾議員先生事件以與高層的初衷完全不同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這件事並沒有在年輕咒術師們的心中留下太大的漣漪。交完了報告書,他們很快又恢復到上課任務和偶爾出差的日常中了。

  就像夏油傑說的,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更何況, 他們可是咒術師。

  是任務不夠多?還是術式不需要開發?是限定的巧克力不好吃, 還是最近發售的游戲不好玩?借用硝子當天晚飯時的總結陳詞, 「咒術師碰到的各種不美好的事兒多了去了,要是事事都積壓在心裡, 每遇到個壞人就要叩問一下內心的話, 那才真是還不如趁早換行轉學算了。」

  這話很有道理, 因此, 在發現深羽平時依舊是嘻嘻哈哈的樣子, 對議員先生的最終下場毫不關心之後, 夏油傑同樣也迅速把這段插曲與那天的「嚴肅話題」在心中翻了篇。

  只是,他之後仍然會時不時想起深羽說著自己能夠【看到】犯罪時的表情。而每當這時,哪怕知道看似嬌小纖細的黑發少女有著堅韌的心志與輕松壓制一級【看取】特級的實力,他依舊忍不住會對她多照顧一點。

  夏油傑倒也沒覺得自己做了什麼特別的事情。也就是看她走得慢就抱一抱, 外出吃飯的時候點些她喜歡吃的,多注意一下她的偏食。上課前路過自動售貨機幫她買罐飲料, 或者任務回來的路上給她發個消息, 問問有沒有什麼要他順路帶的。以及在她來男生寢室找悟玩游戲的時候定個22:00的鬧鐘准時去查房, 督促他們兩個不要玩得忘了時間,記得早點睡覺。

  說起來除了第一點之後,其他幾件事情他本來也就一直順手會做。帶買東西的時候也沒漏了悟或者硝子。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只是這點兒小事, 硝子最近看他的表情卻益發微妙。就連悟, 偶爾一起出任務, 看到他抱著深羽,也會挑著眉毛說:「傑,你也太寵她了吧,小不點兒又不是玻璃娃娃。」

  然後說著,就把黑發少女從他懷裡撈過去了。

  ——這家伙,到底是用什麼立場在說他?要不要雙標得這麼徹底?

  每次這種時候,夏油傑都很想吐槽。特別是悟自從夏日祭之後就很喜歡單手抱著深羽玩兒。他本來就愛說些有的沒有的逗她,深羽不經激——哪怕【看得到】悟只是在逗她玩兒,她也嘴上不肯吃虧——又不會罵人,往往兩三句就被氣成了個張牙舞爪的小奶貓。

  於是每次抱不了一會兒,這倆人就開始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的打鬧起來了。而悟一打鬧就喜歡去擼深羽的頭發。他下手沒個輕重,每次都把深羽擼得哇哇亂叫。看得夏油傑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只能再把她抱回來,看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邊扒拉頭發,一邊氣呼呼的和五條悟瞪眼睛。

  這樣的場面好幾次讓來接人的輔助監督看得目瞪口呆。

  而不打鬧的時候,他們玩著玩著就會開始做些在夏油傑看來很神(幼)奇(稚)的事情。比如最近,這倆特別喜歡的游戲,是手牽著手——還是那種戀人才會用的掌心相對十指緊扣的方式——然後伸給他看。

  「哈哈哈,夏油!你看!我們兩個手裡面有無限誒!是不是超級棒超級厲害?」

  想到深羽第一次這麼玩兒的時候那像是小孩子收到了聖誕節禮物一樣驕傲炫耀開心得不行的表情。夏油傑就忍不住想笑。先不說悟的術式,為什麼深羽要一臉驕傲,單說會把無下限術式這麼拿來玩兒的,也真的只有她了——悟居然還真會陪她玩。

  也不知道她怎麼就那麼喜歡無下限術式。

  嗯,不過後來夏油傑想了想,如果深羽想玩咒靈的話,他大概也會二話不說的拿給她的吧——啊,不需要「大概」。

  所以,只能把這歸咎於深羽power了。只要看到她的笑容心情就會變好。只要她撒嬌,就會忍不住想要答應她的要求——畢竟她實在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嘛。

  「你這話說得簡直像給女高中生上供的猥瑣大叔。」家入硝子叼著煙,涼涼的吐槽。

  夏油傑卻全不在意,聳了聳肩,「實話實說而已。硝子你不也一樣?」

  在寵愛小動物這一點上,她完全沒有資格說他吧。他缺課出任務的時候,深羽的作業不都是抄她的?也就是從來不做作業還每次考試都能高分的悟沒有參與過「借理科作業給深羽抄」活動了。

  但就算是悟,也有被深羽抓著幫她做作業的時候。每當這時,嫌麻煩的白毛DK就會很干脆的拿起寫著深羽名字的作業本直接往上寫答案,連個計算步驟都沒有——他才沒有先寫出完整解題過程再讓深羽抄一遍的耐心呢。以至於夜蛾正道現在一翻閱收上去的作業——因為是班主任,所以他代理收全科作業——就會露出「這個班級沒救了」的黑臉。

  也是很有趣了。

  夏油傑想著就笑了,他最近發現自己大概確實如同級生們吐槽的那樣很有點惡趣味。不過,笑著,他抬眼看了看牆上的掛鐘,就眉梢一揚,站起了身。

  「要走了?」家入硝子抬頭。

  「嗯。」夏油傑點了點頭,拎起了一邊的包。他今天要去出差,幾個任務套在一起,預計要下周才能回來。

  「看來來不及跟悟和深羽打招呼了。硝子你碰到他們幫忙說一聲,我會帶土特產回來的,有想要的讓他們發消息給我。」長崎的甜點還是很有名的,應該能滿足這倆的味蕾。

  「還有我的酒。」家入硝子叮囑。

  夏油傑失笑,「放心,不會忘的啦。」說完,他目光掃過桌面上的煙灰缸,到底還是忍不住多說了一句,「你也稍微少抽點啊。」

  就算有隨時都可以用反轉術式治療,也不能就這麼隨意造作自己的肺吧?

  又來了!雖然早沒有了開學時的排斥,但是家入硝子還是對夏油傑的叨叨屬性很嫌棄。「說得好像你不抽煙一樣。別說我的肺了,你們的肺還不是歸我管?」

  說著,她伸手就趕他,「快走快走,不要聽你嘮叨。」

  「好好好。我走了。」夏油傑好脾氣的笑了笑,轉身走了出去。而他剛出門不到十分鐘,深羽和五條悟就走進來了。

  「硝子~下午好!」

  「喲~硝子。」

  一黑一白一高一矮兩個人一看到硝子,就笑嘻嘻的各舉起一只手打招呼——另外一只手理所當然的牽在一起。

  「深羽,五條。今天回來挺快嘛。」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對吧~小不點兒?」

  「是是!你最棒你最強了!」

  很好,又在玩無限游戲了。硝子也打了個招呼。棕發美少女非常熟練的無視了五條悟的自吹自擂和深羽看似真心的敷衍回答,自顧自的展開了話題:「剛才夏油才出去,你們沒碰到嗎?」

  這兩個人是早上的任務,現在回來的話,至少在校門口過來的路上應該能遇到才對。

  「碰到啦。傑看起來挺趕,我們只打了個招呼。」五條悟回答,走到沙發前坐下,懶散的往後面一靠,「反正大家都有手機,想聊隨時可以聊嘛。」

  深羽也跟著坐了下來,側頭去看五條悟,「不過他最近好多出差。還都是單人任務。升級考試還沒結束嗎?都一個月了誒。」

  現在都快10月了,從暑假尾巴來算的話,都不止一個月了。

  「傑是按照正常途徑升級的,要升到一級,他要先升到准一。完成准一的考核後再次經過推薦和考核。之前完成的是准一的考核,現在才是一級的。」

  與一般的祓除任務不同,升級的考核要等通知,為了准確判斷咒術師的能力,避免出現平時任務時等級不符資料不全的曖昧情況,目標都是經過詳細確認的一級咒靈。參加考核的咒術師必須在負責考核的咒術師陪同下,全程由本人獨立完成祓除。

  這樣一來,夏油傑的任務自然全成了單獨行動。詳細確認的一級咒靈也不是哪兒都有的,還要顧及負責監督的一級咒術師的人選與對方的行程。他自己又希望升級考核快點結束,難免任務排得天南地北。

  「好麻煩啊。」「聽著就麻煩。」不需要考核的深羽和硝子同時感嘆。

  五條悟聳肩,慣例開始diss高層:「誰知道上面在想什麼。要我說,傑的實力是明擺著的,根本沒有考核的必要。」

  就像他一樣。他自己就是特例,完全沒有經過這一些。

  「那你怎麼不幫他省點兒事?」硝子問:「這種不能用五條power的嗎?」

  「可以哦。但是傑不肯。」

  「……好的吧……」硝子聳肩,這就很夏油傑。

  「雖然我覺得完全沒問題啦。畢竟我們是最強的嘛。」

  這大概是垃圾議員任務帶來的唯一好的影響了。咒術師圈子本來就小,垃圾議員事件本身更是戲劇性十足。由於咒術師在其中扮演著正義的角色,高層倒也沒有故意掩蓋什麼信息。於是伴隨著八卦的傳播,「最強的一年級」這個稱號也越傳越廣,最終簡略成了「最強」兩字。

  硝子和深羽比較特殊,夜蛾提交的報告書裡也盡量模糊了她們的存在。所以這個稱號對咒術師而言,實際指的就是五條悟和夏油傑。

  一個是二級咒術師時就擁有了特級咒靈,並且已經確認肯定能升上一級,前途不可限量的咒靈操術使用者。一個是出生就驚動咒術界,號稱打破平衡的獨一無二的【六眼】加【無下限術式】。在這樣的實力與年齡面前,就算有人覺得「最強」兩字過於誇張,也只敢在心中腹誹。

  畢竟打不過就是打不過。要知道,因為他們兩個實力太過異常,這一屆與京都校的交流會都在對方的強烈要求下取消了。

  兩個DK還覺得很理所當然。用五條悟的話來說,「對方肯定會要求取消的吧。不然呢?看我們吊打小朋友嗎?」

  別說單打獨鬥了,就算對方仗著人多搞持久戰或者車輪戰都沒用。他們這裡可是又有輔助又有奶,紅條藍條無限續航。

  對於最強這個名號,無論五條悟還是夏油傑都適應良好——不如說,正因為有著這份自傲,夏油傑才想早日正式拿到一級咒術師的稱號。

  也正因此,他才不想借助五條悟的五條power搞特殊化吧。很好,家入硝子想著,重要的事情要說兩遍——這就很夏油傑。


第51章 50:【五十之咒】

  50:【五十之咒】

  顯然, 在場的幾個人都是這麼想的。

  所以五條悟隨口說完也不再說了。歪了歪頭,他看了一圈茶幾上的零食,伸手拿起一包pokey。深羽於是很自覺的也伸出了手, 幫他抓住盒子方便他拆——他們兩個另一手還握著呢, 現在都是單手行動。

  這動作要是放在高專外面, 大概能看掉一地雞皮疙瘩——牽著手的少年少女一起拆零食包裝什麼的就算是情侶也未免太過肉麻。然而這裡是高專。作為五條深羽「掌心中的無限」梗的副產品,這一幕最近屢見不鮮,別說夏油傑和家入硝子, 就連夜蛾老師都看習慣了。

  他們不止能配合拆包裝, 還能互相投喂。一拆完, 五條悟拎起一根, 先喂向了邊上的深羽。

  「啊~」深羽乖乖的張開了嘴, 五條悟墨鏡後的眼中卻笑意一閃, 手上一偏,一pokey戳在了少女的腮幫子上。被突然襲擊的深羽頓時睜圓了眼睛, 就聽到兩聲笑。

  「噗!」這是坐在對面的家入硝子。

  「哈哈哈哈哈!笨蛋!」這是相當欠打的五條悟。

  「喂!」前者也就算了,後者讓深羽立刻跳了起來, 氣呼呼的就要去瞪他。然而,剛准備開口, 黑發少女忽然低下了頭。

  「啊。」她看了看自己的手, 又馬上抬頭去看五條悟,「五條, 不見了。」

  術式自己解除了,他們手裡的無限消失了。

  「嘖。」

  五條悟顯然只會比她察覺得更早。收了笑意皺了皺眉,他松開了和深羽交握的手, 摘下墨鏡, 很有些不滿意的看著自己的掌心。

  「不過這次很厲害了!是至今保持最久的一次誒!超厲害的啊!」深羽安慰道。現在都過一點了。他們可是這麼握著吃完了中飯再一路握回來的。得有將近兩個小時了。很棒棒了啊!

  不如說, 兩個小時已經完全超出了深羽的預想。要知道,之前的最長記錄還只有一個小時不到呢。要不是小五【看】不出什麼異樣,她早就叫停了。現在小五還沒有反轉術式,長時間讓無下限術式自動運轉,她擔心他的腦會吃不消啊。

  ——啊,等等!反轉術式!

  深羽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了,放下pokey盒子朝硝子招手。「硝子硝子,來,你快點給他的腦子反轉一下。」

  這話說得很是突兀。硝子疑惑的揚起了眉。

  五條悟更是立刻抗議:「等等,小不點兒,你那是什麼用詞啊?別說得跟勞資腦子有問題一樣啊!」

  但是深羽才不理會他的抗議。

  「不管有沒有問題,反轉一下總是沒錯的嘛——沒聽過有病治病沒病預防嗎?」隨口瞎扯著,深羽越說越覺得自己很有道理。嬌小的少女於是干脆站起了身,仗著五條悟坐著不好發力,兩手按住他的肩膀,不顧他的不滿神色,對著家入硝子就喊:「硝子,快!照著他的腦袋來一發!」

  來一發是什麼鬼……

  硝子的嘴角抽了抽,到底沒打算拒絕深羽的要求。她站起身繞過茶幾,走到兩人邊上,動作很粗暴的掌心往五條悟腦袋上一按。

  然後就因為手下的觸感驚了一下。「哇~你頭發好軟。」

  「啥啊?」被鉗制的五條悟挑高了眉毛。

  「是誇你啦。」這家伙用的什麼洗發水?這發質也太好了吧?

  一邊想著有的沒有的,硝子隨口敷衍。深羽剛才那反應很好懂,她此刻也大概明白了情況。看來他們倆最近的牽手游戲不單是為了玩兒。大概是在進行某種無下限術式的鍛煉或者擴展嘗試。而這種嘗試會對五條悟的腦子產生負擔。

  五條悟的確是說過【無下限術式】必須配合【六眼】才能精准使用,用多了會燒腦。但因為他沒詳細解釋過是什麼燒法,硝子也不清楚這個「燒腦」到底是指什麼,又或者會造成何種程度的損傷。所以她心裡還挺輕松的——這家伙看上去這麼精神,至少現在應該沒什麼大事。

  不過無論有沒有大事,既然深羽說來一發,那就來一發唄。

  硝子這麼想著,發動了術式。

  但下一秒,她臉上的輕松盡去。術式的反饋讓她瞬間推翻了自己的推測。

  「喂!五條!」棕發美少女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收回手就皺起了眉:「你——」

  同時神色一變的還有深羽。然而能【看到】兩人想法的黑發少女大眼睛一眯就做出了判斷。她一邊掩下了內心的震動,一邊飛快的截斷了硝子的話。

  「謝謝硝子!」

  「深羽。」

  硝子很是不贊同的看著她。深羽卻動作幅度很小的搖了搖頭。顯然是不希望她繼續說下去的意思。

  『你就慣著他吧!』

  硝子的表情更不滿了,但她到底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皺著眉重新坐回沙發上,她雙手環胸就擺出了深羽印像特別深刻的大姐頭逼問造型,目光銳利的盯著一臉事不關己,已然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哢嚓哢嚓啃起了pokey的五條悟。

  但五條悟可不是被她瞪幾眼就會招供道歉的深羽。注意到了硝子的視線,他抬頭眨了眨眼睛,輕佻的一勾嘴角:「哇~硝子你的表情超可怕誒!」

  說完,又低頭叼了根pokey嚼了起來。

  好可怕是因為誰啊?

  家入硝子的臉色更沉了——而於此同時,她心中升起的卻是無奈。大家都在成長,她自然也不例外。學得越多見得越多,她也已經不是剛開學時那個會因為深羽隱瞞刺青的疼痛就覺得她不把自己當朋友,初入咒術界的小女生了。

  與她的反轉術式不同,許多強大的術式在使用或鍛煉時都必須付出相應的代價,承受各種痛苦。即便現在,深羽在【看取】咒靈後依舊需要忍耐一段時間的痛楚,直到他們幫她解除。

  所以,雖然在她看來,為了練習術式把自己搞得用腦過度還一副沒事人樣子,都不主動來找她治療的五條悟非常亂來。但對他本人來說,這大概是很正常普通的事情吧。畢竟在術式相關的問題上,五條悟是不會真的把自己整出什麼事情來的。

  家入硝子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算了,她想。也許需要改變的不是五條悟,而是還不能對這樣的「日常」泰然處之的自己……

  ——好機會!這是准備放棄追究可以翻篇的意思!

  一直【觀察】著硝子的深羽見此情景,趕緊捅了五條悟一手肘。偏偏後者還渾然不覺,一臉無辜的眨眼睛,「嗯?小不點兒?怎麼了?」

  還問我怎麼了,當然是讓你快點去哄哄硝子啊!深羽很有點恨鐵不成鋼的壓低了音量:「快跟硝子道謝啦。她超擔心你好嗎?!」

  最好再保證一下自己真的沒事之類的。哪怕是強詞奪理也好,給個台階,硝子下了這事兒就結束了啊。

  然而,五條悟的反應和她預想的截然不同——事實證明,最近幾人相處得太融洽。以至於深羽完全忘記了開學當初,五條悟對夏油傑的一系列操作有多麼令人窒息。

  「哈?」

  白毛DK眉梢一揚,立刻轉臉去看家入硝子。他剛才已經又戴上了小圓墨鏡,此刻為了看仔細些,甚至還伸手把鏡片往下拉了拉。從鏡片上緣露出的湛藍裡滿是興味津津,就像是看到了什麼很新奇的事物一般,他像是第一次見到家入硝子似的上下打量著她,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甚至連pokey都放下了。

  深羽頓覺不好。可不等她開口。五條悟就忽然坐正了身子,向前一傾,一臉新奇中透著不可思議的盯著硝子的眼睛重復了一遍深羽的話。

  「硝子,你擔心我?誒?不是吧?你居然擔心我?」

  「!」

  這問題,這表情,這眼神。這特麼是人能說出來的話?!

  一瞬間,兩個女生都睜大了眼睛。深羽一臉「你在說什麼鬼話」,家入硝子更是差點兒當場爆出髒話。

  如果不是知道這家伙有的時候常識和情商低如幼稚園兒童,她絕對會以為他是故意找茬。但就算自認對他還有幾分了解,知道五條悟真不是故意的。被這樣的家伙問了這麼一句,硝子也完全不想再和他說話了。

  我剛才為什麼要體貼這個人?小動物到底看上他哪裡?情商低嗎?!

  硝子深深的看了還渾然不覺自己自己干了什麼的白毛DK一眼,干脆站了起來。不理會忽然來了興致,開始一聲聲叫她名字的五條悟。她拎起包,轉身徑直朝著門口走去。

  不過,好歹念在同學之情,她在門邊站定,轉身,皺著眉叫了聲他的名字。

  「五條。」

  「嗯?」

  「畢竟是腦子。別仗著【六眼】亂來。就算你能看到咒力,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裡,該難受的還是會難受的。你也不想變成白痴吧。」

  「誒~所以你真的——」

  硝子才不跟他廢話,徑直繼續說著自己想說的。「先說好,你要是變成白痴,我絕對不治的。」

  說完,她再不停留的大步走出了門外。

  只留下依舊用驚奇新鮮的目光看著她離開方向的五條悟和一臉慘淡伸手扶額的深羽。

  前者直到再也看不見硝子的背影,才轉身,看著深羽,用一種很是感慨的,仿佛發現了新大陸一樣的語氣說:「所以,她真的擔心我?」

  「你這不是廢話!我也擔心啊!要不是【看到】了硝子。我也不知道你居然這麼亂來啊!」

  這一次,深羽忍不住當著五條悟的面把白眼翻出來了。雖然能看到五條的心聲,知道他的反應是來源於怎麼樣的想法,深羽還是覺得這人真的太有氣人的天賦了。

  為什麼?為什麼他那麼擅長在一無所知完全不是故意的情況下踩爆別人的地雷啊!

  而且……

  深羽忍不住出聲質問:「說好的肯定沒事呢?我們不是約好了不舒服就叫停的嗎?」

  雖然最早是她要玩漏瑚梗,但是後來,是五條悟發現這樣可以鍛煉半自動無下限,她才一直陪他挑戰維持無限時間極限的。

  半自動無下限這個名字是深羽起的。也就是不用全程維持著指印,開了無限之後讓它自己運轉,不去刻意維持,盡量保持多一點時間的意思。小五說,這個練熟了之後,他就可以嘗試完全不用指印了。之所以用牽手,也是因為在手心裡維持一點點無限最不礙事。

  這家伙當時信誓旦旦的保證說他有【六眼】,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練習絕對不會給他造成負擔。結果呢?

  想到從硝子那裡【看到】的東西,深羽至今還覺得很不可思議——她只是擅長忍痛而已,可是硝子明明『說』這種程度的腦部負擔足以讓人頭疼欲裂了,她居然完全沒有從五條悟身上【看到】任何跡像!

  她第一眼從硝子那兒【看到】的時候真的嚇到了。要不是確定自己不會【看】錯,硝子也不會騙她,她甚至都要以為他們是在聯合惡作劇她了!能夠把那種程度的痛覺完全排除在心聲和思考之外的人,她從來沒見過好嗎?!

  這是什麼神秘的最強power?

  若非如此,她早就喊停了,哪裡還會惹硝子生氣——硝子臨走時還斜了她一眼,明顯把她這個有前科的當成了五條悟的共犯。

  害她等下還要去找硝子解釋——都是這個家伙的錯,騙她還讓她背黑鍋。

  深羽忍不住瞪他。

  可五條悟一點兒沒覺得自己有什麼問題。

  「的確是沒事啊。我不是好好的坐在這裡?」一臉輕松的白毛DK歪了歪頭,一副你們好大驚小怪的表情。「哪有硝子說得那麼誇張。我又不是傻子,我自己的術式和身體,我會不清楚?有事當然會去找她啊。明明是硝子太小題大做了啦。」

  完全不明白她在氣什麼。白毛DK聳了聳肩。

  ——所以有問題的不是你的行為,而是你之後那句令人窒息的提問啊!

  深羽覺得這一刻,她充分get到了歌姬前輩討厭小五的核心原因。她狠狠瞪了五條悟一眼。「還不是你說話太氣人!等下去給硝子道歉啊!」

  「哈?我說什麼就氣人了?明明是她自己突然生氣了啊。為什麼要我道歉?」

  「喂!」雖然知道這家伙的腦回路奇葩。但這樣的回答還是讓深羽豎起了眉毛。

  然後她就看到五條悟突然笑了。

  「那你呢?你又是為什麼生氣?」他說著,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

  深羽睜大了眼睛,瞬間沒了聲音——很好,和他預想的一樣。

  五條悟嘴角彎得更高了。手掌把少女的右手整個人包在裡面——不管握幾次,還是覺得她的手真的好小誒。雖然沒有無下限,他卻依舊像是玩無限游戲時一樣,掌心相對,手指插入她的指間,然後緊緊扣住。

  「你剛才也說擔心我了吧?你是因為擔心我所以生氣了?」

  說著,他另一只手摘下墨鏡放在一邊,把深羽拽到了眼前。就著一手十指相扣的姿勢,低頭,在至近距離看著少女的黑眸,仔仔細細的觀察著她眼中的情緒。

  ——那雙眼睛,太近了!

  「才、才不是啊!」深羽頓了一下,掙扎著就要甩開他的手。「當然是因為你又騙我啊!我們約好了的誒。有不舒服就停。結果你不僅不遵守約定,還害得我也被硝子遷怒了!而且你還氣到硝子了!我難道不能生氣嗎?」

  不,不是因為這個。而是……

  ——你明明會做一樣的事情,卻因為我做了而擔心生氣。

  深羽的掙扎頓時停了。這反應讓五條悟更高興了。

  果然如此——小不點兒有時候真是太好懂了。

  剛才也是。硝子想說的話他大致能猜到。他那時候又不知道她是擔心,還以為她要和家裡那些老頭子一樣嘰嘰歪歪,所以一點兒也不想聽。然而,深羽是可以【看到】他們兩個的心聲的,所以她其實那時就知道他可能是誤會了。

  但即便這樣,她還是選擇了幫他說話,去堵了硝子的話頭。

  這麼想著,五條悟用一種稱述事實般的篤定,甚至可說是得意洋洋的高興語氣說道:「小不點兒,你真的很喜歡我啊。比起硝子,你果然更喜歡我。」

  而就在他話音落下的時候,深羽一抽手猛地推開了他,霍的一下站了起來。

  「小不點兒?」被大力推開的五條悟往後一仰,不解的眨了眨眼睛。這是害羞了?可他看著神色復雜,看上去恨不得把他的頭擰下來的少女,又覺得不像。

  然而,此刻,深羽已經完全不想理他了。

  不愧是你!五條悟!

  深深看了五條悟一眼,再次確認了他奇葩的腦回路果然和她跟硝子不在一個平面上,深羽用力的吸了一口氣,然後轉身就走。

  「誒?誒!小不點兒?」

  五條悟看著少女無視他一路蹬蹬蹬的走出休息室,沒有任何回頭的跡像。而直到少女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門外。他才又笑了起來。

  像轉筆一樣轉著手上的墨鏡,五條悟湛藍的眼中滿是愉快。

  ——果然,小不點兒是不一樣的。

  硝子擔心他,他只有驚奇。作為從出生開始就被預定的「最強」,從沒有人會將這種情緒放在他身上——傑倒是說過,但那也不是這個意思。他與其說是擔心他本身,不如說是擔心他惹是生非。

  所以硝子的反應讓他覺得很是新鮮,然後就有些高興。雖然覺得她太大驚小怪了,但被親近的人關心的感覺還是很不錯的——可也就止步於此了。

  而小不點兒這麼說的時候,是不一樣的。他也很高興,比被硝子擔心更高興。但不僅如此,這高興裡還夾雜著不同的,有點陌生,卻又讓他覺得特別熟悉的滿足與興奮。

  那是和「被友人關心」完全不同的感覺……要怎麼形容呢?

  五條悟歪了歪頭,隨手撈起桌上吃到一半的pokey,拿起一根叼在嘴裡,然後,他的動作頓住了。

  ——啊。

  他眨了眨眼睛,然後笑容立刻擴大了。哢嚓哢嚓的嚼完口中裹著白巧克力的餅干棒,白發的少年眯著眼睛舔了舔嘴唇。

  ——沒錯,就是這個。

  ——小不點兒的「擔心」,是甜的呢。


第52章 51:【五十一之咒】

  51:【五十一之咒】

  就這樣, 邏輯和兩位女同學完全不在同一平面上的五條悟在先後氣走了硝子和深羽之後非但沒有產生絲毫愧疚,反而甚是心情愉快。

  這愉快一直維持了很久。就連夏油傑不在,深羽不接電話, 硝子直接關機以至於難得沒有任務的周六下午他只能一個人在寢室裡看漫畫書並且無人願意陪他晚飯都沒有影響他的好心情。

  而被他弄得非常無語的深羽轉頭就衝進了家入硝子的房間, 拉著自家同學兼閨蜜好好解釋了一番, 撇清了自己的共犯嫌疑,並陪著她從頭到腳diss了好一通五條悟,才終於讓硝子消了氣。

  正如深羽所【見】, 硝子與其說是被五條悟的亂來氣到, 不如說是被他那發現新大陸一樣的誇張反應弄得一口氣梗在胸口。

  畢竟亂來的咒術師多了去了。但除了他五條悟, 還有誰特麼會對著擔心的同級生兼朋友問出「你居然擔心我」這種問題啊?!

  也虧得硝子對他還算了解。不然但凡換個不熟悉且心思敏感的人, 絕對要耿耿於懷好久——難道她擔心他是那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嗎?怎麼?是她平時表現得太冷血?還是覺得她不配?

  說起來她日常圍觀五條用各種窒息操作迫害夏油, 沒想到也有輪到自己的一天。

  果然五條悟就特麼不應該長嘴。硝子叼著煙對著天花板翻了個白眼。

  深羽趕緊繼續安慰, 「不不,硝子, 你這樣想,他都沒有被別人擔心過誒。居然會因為這種事情感到新鮮, 這不是很慘嗎?這麼一想,是不是覺得有點被安慰到?」

  說實話, 並沒有。不如說, 她現在就開始覺得擔心他純屬浪費了。吐出一個煙圈,硝子撇了撇嘴。嘖, 最好他下次不要來找她,痛死他算了。

  夏油到底怎麼教的?平時還不覺得,這麼一看, 都一個學期了, 五條的情操教育根本一點兒點進展都沒有嘛。

  然而, 雖然這麼想著,她卻還是開口問道:「深羽,那家伙沒『說』你為什麼【看不到】嗎?」

  按照深羽的能力,她【看不到】,說明五條悟腦子裡根本沒有相應的想法。什麼情況?這家伙的痛覺中樞壞掉了?

  ——這不是還在擔心嘛。剛才那個果然是氣話。

  深羽頓時安心了。黑發少女小小的吐出口氣,點頭回答,「啊,這個我也知道了。用五條的『話』來說,『不要想就可以了』。」

  「……哈?」硝子拿著煙的手一頓。什麼叫做「不要想」啊?

  「就是字面的意思。好像是因為【六眼】從小就會造成負擔,並且隨時隨地都在獲取龐大的信息量,所以他已經習慣把不需要的信息和頭痛難受之類的感覺從思考裡排除掉了。不是有人會精神太集中,忙起來就忘記肚子餓嗎?大概就和那個差不多。」

  用腦過度的頭痛和肚子餓差很多的吧?而且信息量什麼的暫時不談,感覺是隨便說排除就排除的嗎?

  家人硝子沉默了片刻,狠狠吸了口煙。「……他是變態吧?」【六眼】暫且不論,這家伙的大腦到底是個什麼構造?果然還是應該刨開來看看吧?

  「我也覺得挺變態的。」深羽心有戚戚焉的點了點頭。

  就和夏夏的咒靈球球一樣,上輩子,她的同好們也對全自動無下限做過很多猜測。一些同好認為這招肯定有代價。所謂可以一直維持新鮮的腦,從另外一個角度不就是一邊燒腦一邊治的意思嗎——反轉術式又不是止痛藥,難道因為可以治好,燒腦的時候就不會難受不會痛了嗎?

  現在看來,顯然痛還是痛的。只不過小五自己不當一回事,也從不表露出來。這在深羽看來其實挺正常。畢竟原作裡咒術師們個個就跟鐵人似的,從沒見過他們會喊疼的。可見忍痛是所有咒術師的必備技能基本操作。

  何況深羽自己就是忍慣了的人。反而是開學初刺青副作用掉馬時,硝子和夏油的反應之大讓她很是驚訝。也正是那時——和現在——所【看到】的一切,讓她知道了自己的同學們,特別是硝子,有顆多麼柔軟的心。

  但能夠把感覺從思考裡完全排除掉就真的很扯啊,這和單純的忍痛已經是兩個次元的事情了誒。

  ——至於她自己忍慣了卻還是會因為五條悟瞞著她亂來而擔心生氣的雙標行為……咳、她才沒有。不、不對,她就算雙標又怎麼了嘛!這世上難道還有不准擔心本命的道理嗎?

  想到某個完全沒get到硝子生氣的點還自顧自笑得很開心的白毛,深羽忍不住側過臉,哼了一聲。

  然而哼完了,她再轉臉回去,看向硝子,就又討好的訕訕一笑。

  然後就被硝子揉了腦袋。「不要露出這種表情啊。是那家伙氣人,和你又沒關系。」

  「所以,硝子,不生氣了?」深羽抬頭看她。

  「你說呢?」家入硝子沒好氣的再次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她當然生氣啊。然而,就算五條悟這麼氣人,最後還不是只能原諒他?

  ——不然呢?都已經是能交托後背,一起逛過夏日祭的同級生了。難道還真因為他長了嘴,就把他扔了嗎?

  但是,也絕對不能就這麼算了。硝子忽然陰惻惻一笑,掐掉手中的煙,對著深羽伸出了手。

  「深羽,手機借我。」

  「哦,好。」深羽立刻點頭,她知道硝子為了不接五條電話,把手機都給關了。一邊低頭掏著口袋,她一邊問:「我的好像快沒電了。硝子你要干嘛?需要先衝下電嗎?」

  「不需要,我就給夏油打個電話。」硝子一臉淡然的說。想著她如果用「五條不僅亂來有傷不找她治還淨說些有的沒有的氣跑了深羽」這個理由告狀,某個出差中的飼養員會露出什麼表情,終於覺得心情爽快了一點。

  她是不能把那家伙揍一頓解氣,可是有人能啊!

  *

  *

  *

  事實證明,告家(夏)長(油)真的很管用。至少打完電話,家入硝子的最後一口氣也消了。在電話裡逼迫夏油傑發誓自己絕不放水,一定揍到五條悟徹底認識錯誤——用硝子的話來說就是「最好連他媽都認不出他」——之後,手握反轉術式,對同級生打完架後的面子問題擁有絕對控制權的棕發美少女總算暢快了起來。

  到了第二天,她已經可以在早飯的時候,對著姍姍來遲的五條悟露出和平時沒什麼兩樣的微笑了。

  在學會反轉術式之前得罪奶媽實屬不智。深羽看著毫無所覺的五條悟,在內心默默劃了個十字——希望小五能夠通過即將到來的教訓,充分的理解到這一點。

  當然,作為一個稱職的好閨蜜,就算小五是她本命,她也絕對不會給他通風報信的。

  給硝子比了個大拇指,附帶「你放心」的微笑。吃完早飯,深羽告別了閨蜜,拿上行李和五條悟一起出發了。

  即昨天出差的夏油傑之後,他們今天也要去出差了——一級咒術師和二級咒術師最大的區別,大概就是前者出差比後者多多了。只不過他們和夏夏是兩個方向。夏夏去長崎九州一帶,他們去宮城縣,主要是白石和仙台。

  沒錯,就是原作裡虎子在的那個仙台。

  深羽還沒去過仙台呢。想到這是原作裡出現的城市,她還挺興奮。不過,和五條悟坐上了輔助監督的車,一邊玩著游戲,她到底還是忍不住叨叨了兩句。

  「……所以,你再氣硝子。別說她了,我也不理你了。」

  「誒~」

  「不准『誒』啦。還有,下次不舒服就去找硝子啊。一點點也要去。」

  「知道了啦~小不點兒,你好煩啊。」

  哼,煩死你算了。

  深羽撇了撇嘴,重重按下了手中GBA的按鍵。虧她還在硝子面前幫他說了一籮筐好話,這家伙,一點兒都不知道感激巫女大人的善意。

  不過,一想到昨天夏油傑在電話裡再三對硝子保證回來一定狠狠揍他,她立刻又心平氣和了起來。

  夏夏和小五打架的時候不會讓他用無限,還特別喜歡把他按在地上摩擦。單論體術,小五基本輸多贏少,這次的「幕後黑手」還是硝子……

  很好,這麼一想,深羽不僅心平氣和,甚至嘴角都彎了起來。她干脆按下了暫停鍵,仰起臉看向了五條悟——嗯,趁現在多看幾眼,不然等夏夏回來,她就只有色彩斑斕的熊貓悟可以看了。

  大約是她那愉快裡透著絲絲憐憫的表情太微妙,五條悟眉梢一揚,伸手把小只少女拽了過來,往腿上一放。

  「小不點兒,你這是什麼眼神啊?」他一手圈住深羽的肩膀,很順手的撈了一束她的黑發捏在手裡,另一手戳了戳她的臉頰。

  「說,想什麼壞主意呢?」

  「誰想壞主意了。」深羽趕緊抓住五條悟的手指,阻止他作亂。另一只手去搶自己的頭發——果然,不過這麼一會兒,她那一束黑發就被五條悟飛快的編成了半根三股辮。深羽一手摸著自己的頭發,嘴角一抽——這也太快太熟練了吧?

  「你才是吧?最近怎麼回事啊?老編我頭發?」

  戳她的時候至少腦子裡還會有句「想戳」,編她頭發的時候卻毫無特殊心理活動。就跟有人會一邊說話一邊轉筆似的,完全是不過腦的那種習慣性動作。問題是,放假前明明還沒有的,他到底哪兒養出來的習慣?

  ——謝謝,就完全不需要好嗎。

  眼看五條悟被她說得一愣——看,她就說是不過腦嘛。深羽翻了個白眼,趁他停手,松開了抓著他的手,掏出口袋裡的手機,打開了前置攝像頭。

  然後她准備解辮子的手就是一頓——你別說,五條悟編得還挺好看?

  這是什麼最強skil啊?最強客串tony老師也是最強嗎?

  內心默默吐槽,深羽到底還是對著攝像頭把頭發解開了。她靠在五條悟身上,正以指代梳通著頭發,發頂忽然被拍了一下。

  「想起來了。」

  「啊?」

  「你不是問我為什麼編你頭發嗎?我想起來了。是夏日祭那天。」看到深羽還盯著手機,五條悟動了動,硬是把臉湊進了攝像頭的範圍。看著屏幕裡少女的眼睛,解釋道。

  「那天你不就是怕弄亂了頭發,所以不讓我擼?那麼只要擼好了能再給你恢復回去就行了吧?」

  她那天的頭發就是先把後面的盤上去,再把兩邊編起來繞在發髻上面的——估計是印像太深,他也沒怎麼想,之後看到她的頭發散在那裡,就下意識的隨手編起來了。

  這話要是給硝子聽到了大概能激起山一樣多的吐槽。但對於深羽來說,這已經是非常充分的理由了。就像一直被大家說腦回路異常一樣,她判斷行為的標准從來和大眾乖離。

  在她看來,最重要不是干什麼,粗魯或者溫柔都只是表像。中也也好,五條也好,他們擼她頭發的時候都沒有任何惡意。不如說,是親近的表現。就像森先生和夏油傑的摸摸頭一樣。只要有那些柔軟溫暖開心的亮晶晶的情緒在,哪怕頭發被擼成鳥窩,她也很開心。

  其他的肢體接觸當然也是一樣。抱抱也好,親親也好,或者什麼都不做的靠在一起也好。和喜歡的人肢體接觸的感覺超棒的。暖洋洋的安心感就好像浸泡在熱水裡。可舒服了。

  所以嘻嘻哈哈的掙扎打鬧一下之後,她每次都會讓他們輕松的抓到。特別是五條悟和夏油傑都個子又高力氣又大,舉高高真的又穩又好玩。

  深羽一直覺得自己有對像限定的皮膚飢渴症。

  於是她瞬間就接受了五條悟的解釋。「哦,這樣啊~那你玩吧。」不過說完,又趕緊補上一句,「但是在外面不行啊。還有,編完了記得馬上拆掉。不然頭發要彎掉的。」

  「知道了啦~」五條悟同樣也沒覺得自己這麼輕易的就得到了女孩子「你可以隨便玩我頭發」的許可有哪裡不對。「你們女孩子就是麻煩。這不是挺好看的嗎?」

  說著,伸手撈起了她剛拆掉的長發。

  「可是和校服不搭啊。」

  既然說了讓他玩兒,深羽也就隨他弄了——現在在車裡,不算外面。她想著,干脆也不玩游戲了。就坐在五條悟腿上拿手機當鏡子看著他編,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說著話。

  「而且只編一個不會很奇怪嗎?」她稍微側了側臉,調整了一下手機的角度。

  「不會啊,我覺得蠻好看的。」

  「真的?」

  「必須的吧?我編的誒。怎麼可能不好看?誒?你那是什麼表情啊?嘖,那等下右邊再編一個好了。」

  就這樣,一個編,一個看。在駛向東京站,載著年輕咒術師們去換乘新干線的車中,少年懶洋洋的輕佻聲線與少女清甜的嗓音交替響起。

  對於五條悟和深羽來說,這是極日常的相處方式。他們誰都沒有在意過這樣的行為與對話在第三者看來是什麼效果。所以,他們也並不知道,此刻,開著車的輔助監督大姐姐內心已經發出了激烈的土撥鼠尖叫。

  ——等等!看看她發現了什麼!

  ——所以,是在交往吧?絕對是在交往吧?!

  雖然其他同事也都說過這一屆高專一年級們總體顏值過高關系又極好,日常黏在一起,第一次看到被驚得不行,但只要嗑進去,這種少年少女之間純粹的跨性別友情就極其讓人上頭看著忍不住就會內心蕩漾姨母笑,儼然成了最近輔助監督之間流行的治愈……

  但現在後座上的這對話這氣氛,五條咒術師和雛咲咒術師絕對絕對是在交往吧?!

  ——可惡!哪有這種友情啊?!這明明就是少女漫畫一樣的美妙的純純戀愛!她同事都眼瞎嗎?!

  因為工作性質,明明性格外貌都非常優秀卻忙得直到現在都沒有找到合適穩定的交往對像的輔助監督大姐姐內心流下了寬寬的淚。明知道後座上坐的是有【六眼】的五條家大少爺,對於甜甜戀愛的羨慕還是讓她實在沒能壓抑住內心的衝動。

  然而,趁著車流緩慢的時候抬眼一看後視鏡,她立刻覺得自己再次受到了一萬點暴擊傷害。

  高大的少年把嬌小的少女整個人攏在了懷裡。而後者背靠著他的胸膛,纖細柔軟的身體呈現出的是全然放松依賴的姿態。身高和體型,甚至連色彩都相差甚遠的兩人,卻像是相鄰的拼圖般完美的嵌合在了一起,自成了一個他人無法接近干涉的空間。

  陽光從車窗外傾瀉而入,勾勒出了白發少年精致的側面線條,也在少女絲綢般的黑發上反射出了漂亮的弧光。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指穿梭在少女的發間。明明不過是編辮子而已。配上他唇角的弧度,和手指不時掠過少女的耳朵與頸項的動作,單只是驚鴻一瞥,就讓人忍不住臉頰一熱。

  直到,那雙墨鏡後的眼睛用一種與注視少女時截然不同的冷漠瞥向了後視鏡。

  ——!

  宛如一盆冰水當頭澆下,年輕的女性輔助監督頓時整個人一個激靈。她慌忙錯開視線重新直視前方。直到那種仿佛是她心理作用的鋒芒在背感消失,她才用很小很小的幅度慢慢的呼出了屏在胸腔裡的那口氣。

  然後,她的表情立刻更加虛無了。

  ——可惡!這是什麼「不准窺探我的寶藏」的冷然表情?!是占有欲吧?!絕對是占有欲吧!嗚嗚嗚這也太甜了!最強的一屆,連談戀愛都比別人強的嗎?!

  ——嗚嗚嗚!她也好想談戀愛啊!


第53章 52:【五十二之咒】

  52:【五十二之咒】

  「噗嗤。」

  送他們到東京站的黑色轎車掉頭開走, 深羽看著遠去的轎車彙入車流,忽然笑出了聲。

  「怎麼了?」五條悟揚起眉梢。

  「沒什麼。」深羽笑著搖了搖頭,「今天的輔助監督有點可愛。」

  「哈?」五條悟的眉頭一皺, 「你眼瘸啊?哪裡可愛了?」

  「是女孩子的事情,你不懂的啦。」

  看上去目光銳利神情嚴肅的大姐姐,開車門送他們下車的時候卻滿心都是「嗚嗚嗚我想談戀愛」, 就很可愛嘛。

  不過看到五條悟還是一臉不服,深羽笑著就從口袋裡掏出顆糖剝開,捧著踮腳往上伸手——這也是他們之前握手握出來的習慣之一。

  「哎呀,你在意這個干什麼。就當我自言自語啦。」

  見剝開的糖紙上躺著的是他喜歡的葡萄味道, 五條悟哼了一聲,彎腰叼走糖球, 隨手從她手裡拿走糖紙團成一團往口袋裡一塞。

  ——算她識相。

  轉著嘴裡的糖球,五條悟放過了方才的話題。他直起身, 掃視了一下眼前車站門口穿梭不止的人流。嘖了一聲, 拎著自己的包往深羽的行李箱上一放, 拉著兩人份的行李,另一只手看也不看的精准的牽起了少女的手。

  「走了。」他說著, 一錯步,擋在少女身前,率先邁開了步子。

  接觸的手心中傳來的心聲,眼前被遮擋得幾乎只剩下了五條悟高挑的背影的視界。深羽看著他們牽在一起的手——五條悟的手真的很大,大得足夠把她的手整個兒都包進去。

  ——啊,好像有點明白監督大姐姐為什麼那樣想了。

  ——就真的……很帥氣啊。

  深羽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她忽然低下頭, 加快步子跟上了五條悟的步伐。紅紅的耳根和越揚越高的嘴角卻都被【六眼】看在了眼裡。

  於是五條悟直視著前方, 墨鏡後的眸子一眯, 就笑了起來。

  ——笨蛋。

  「啊?干嘛又突然罵我!」果然,身後的少女立刻抬頭瞪著他的背,發出了驚訝又不服氣的聲音。

  ——所以說,你是笨蛋啊。

  *

  *

  *

  然而……

  「到底誰是笨蛋啊……」

  14個小時之後,半夜2點,仙台市中心的酒店高層套房裡,深羽站在KINGZISE大床邊,看著被她硬按著才肯躺下的五條悟,一臉無語。

  早上還很精神的高個子白毛DK此刻整個人都懨懨的,抿著嘴唇皺著眉,臉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他一手壓著額頭,聽到深羽的聲音,眯著眼睛看了過來。

  「……你好煩……」聲音都啞啞的。

  是是是,我煩,我最煩了。深羽覺得自己好無辜哦。不過偉大的巫女大人才不跟蔫兒噠噠的大貓貓計較。

  撇了撇嘴,她伸手把他壓在額上的手拿開,摸了摸貼在五條悟額頭的降溫貼——還好,還挺凉,應該可以堅持一個晚上。這麼想著,深羽順手又理了一下被他自己擼得亂七八糟的前發。

  然而,「不要趁機玩我頭發啊……」

  白羽似的長睫顫了顫,五條悟眯著眼睛抱怨,抬手撥開深羽的手,又把前發全擼了上去。

  「熱。」

  說著,他長腿一伸把本來已經全堆到了床腳的被子踹了下去,另一只手就去扯領口。

  都燒到38.5°C了能不熱嗎?深羽看了眼床頭櫃上躺著的體溫計,表情更無奈了。

  然而五條悟拿來當睡衣的是件寬松的低領黑T-shirt,並沒有扣子能讓他解。眼看再扯下去這件起碼五位數的T-shirt就要廢在他手上了。深羽內心嘆了口氣,低頭又拆了張降溫貼。然後挪開了他的手,撩起黑T-shirt的衣擺,啪的貼在了他胸口上。

  五條悟睫毛一抖——給冰的——眉間卻略略舒展了一些。大概是被冰清醒了一點兒,他在枕頭上挪了挪腦袋,冰藍色的六眼微微轉向了深羽的方向,沙啞的聲音裡終於恢復了一點兒平時的輕佻笑意。

  「……小不點兒,趁機吃我豆腐?你好色哦……」

  「你好煩哦。再吵就給你全身貼滿。」

  深羽剛幫他拉好衣服,聽到這麼一句,隨口原封不動的把他之前的台詞還了回去。說完,黑發少女轉回頭,就對上了有些渙散卻依舊漂亮得不可思議的冰藍。

  深羽抿了抿嘴唇,「閉眼啦。」都用腦過度到發燒了還不消停?

  「誒……」輕盈的白羽扇動,冰藍色微閃,「不要。」

  「那我給你遮起來。」深羽作勢要去拿床頭櫃上的墨鏡。

  冰藍「譴責」的看了她一眼,五條悟不滿的嘟囔了一聲,這次乖乖把眼睛閉上了。

  室內於是重新安靜了下來。

  深羽放下手,轉回了身。

  因為擔心燈光刺目,她沒把房間的燈開全。不過高級酒店的照明設計很好。柔和的壁燈並不直射向他們的位置,卻也不會讓人覺得昏暗。深羽只覺得略顯朦朧的暖黃色裡,安靜下來的五條悟益發顯得稚氣。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五條悟呢。深羽想。從她的角度看過去,他雪白的睫毛就算閉著眼睛也是翹翹的,像是合攏雙翼停在雪地上的白蝴蝶。

  她忽然很想伸手碰碰看,但也就是想想而已——畢竟是【六眼】,不像牽手或者抱抱,深羽平時都會很注意的不要靠近。不過視線一移動,她眼中就極快的掠過了一絲笑意。

  五條悟一只手還壓在額上,手背把平時蓬松垂順的前發壓得反翹了起來,露出了光潔飽滿的額頭——上面端端正正的貼著印著粉紅色HELLO KITTY的卡通降溫貼。沒辦法,酒店准備的成人用的降溫貼恰巧用完了,服務生送來的就是兒童型的。

  雖然有點不合時宜,但是高高大大還皺著眉的高中男生配上可可愛愛的降溫貼,就真的還蠻好笑的。

  深羽的嘴角忍不住就彎了起來。

  「……笑什麼笑啊……」高高大大的高中男生閉著眼睛開口。

  「笑你啊。」深羽一邊回答,一邊干脆在床沿上坐了下來。「硝子不在還亂來,亂來也就算了。發現自己發燒了也不叫我,居然還喝錯東西。」她轉頭,看了一眼床頭櫃上打開了的罐裝啤酒,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是誰說自己最強來著?翻車翻得這麼徹底,我當然要笑你啊。」

  「…………切。」

  一句話沒說就被【看】穿了個徹底的白毛DK發出了不爽聲音。

  你還好意思切哦。深羽很無語的看了他一眼。

  今天原本一切都很正常順利。他們早上出發,11點左右上了新干線,到了仙台和當地輔助監督彙合後,一下午就搞定了仙台市內的三處任務。有五條悟在,深羽連武.士刀都沒出鞘,全程客串了在大佬身後喊666的鹹魚。

  這也是最近她和小五出任務的常態了。這學期開始,小五一直在練習開發自己的術式,每次一出手就轟隆隆聲勢浩大,日常把咒靈和建築物一起吹飛,還禁止她在任務中搶靶。

  這次也是一樣,除了覺得哭喪臉的輔助監督先生有點苦逼,深羽也沒覺得哪兒不對。搞定了任務天色尚早,他們還去市內逛了一圈兒。不僅打卡了當地有名的甜品咖啡店,買了深羽早就想要的喜久福,晚飯更是一起去吃了超好吃的高級牛舌。

  因為成功給未來的五條三三安利了喜久福,深羽還暗搓搓的很是高興了一把。

  等吃完飯回了酒店,五條悟就說今天不玩游戲,他要早點休息。祓除咒靈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但兩個小時的新干線對於身高已經漸漸逼近190公分了的長腿DK就很不友好了。深羽【看】得直笑,不疑有他,點點頭就自己回了房間。

  結果睡到午夜剛過,就被隔壁突然爆發的咒力驚醒了。

  深羽可是跟著森先生從小住在雷缽街附近的前黑手黨,哪怕現在已經改行,骨子裡的警覺也不會消失。她幾乎是在那股咒力爆發的瞬間就清醒了,即便那爆發來得快去得也快,都不等她跳下床就已經消失。深羽依舊判斷出了咒力來源是五條悟。

  她當即拿起電話打他手機,響了三聲沒人接,迅速抓起房卡就衝出去敲他的門。

  然後,等門開了,深羽就看到了一個說著要休息卻練習了幾個小時術式,用腦過度剛睡下去就發起了燒,迷迷糊糊被燒醒還仗著自己有【六眼】懶得開燈,摸黑從冰箱裡拿可樂想補充糖分卻拿錯了啤酒,一口下去立刻暈菜,連咒力控制都紊亂了一瞬的五條悟……

  這一眼【看到】的內容實在要素過多讓人槽多無口,深羽都看愣了。反應過來後,她趕緊把他按回了床上,然後打酒店內線,拜托工作人員送酒精和降溫貼上來。

  好歹跟著森先生耳聞目染了這麼久,深羽的醫學常識還是很足夠的。五條悟這又不是炎症,硝子不在,除了物理降溫,其他估計都不管用。

  而等到降溫貼送上來,平時神氣活現的白毛大貓,已經是個只會皺著眉頭哼哼唧唧的廢貓貓了。

  ——所以,酒精才是對五條悟特攻吧?

  深羽忍不住又轉頭看了眼床頭櫃上還剩大半的罐裝啤酒,再轉回來看著眉心依舊皺著的五條悟,內心很是感嘆。雖然獨眼貓說過小五不能喝,但一口啤酒下肚就頭暈什麼的,也未免太誇張了啊。要是原作裡甚爾知道這一點,他還搞什麼削弱啊,直接灌醉了就大功告成了吧?

  這人真的不是酒精過敏嗎?

  「……總覺得,你在腹誹我……」閉上了眼睛還不肯消退的【六眼】又開始嘟囔。

  是的,我是——深羽當然不會這麼說啊。看了眼床頭顯示的空調溫度——26°C,很好,小五的睡衣是短袖長褲,沒有被子也凍不著。黑發少女嘴裡隨口答著:「怎麼會,你多心了。」

  「……這個口氣……」五條悟一側頭,放下了壓在額頭上的手,雪白的發絲落下,冰藍色在昏暗的室內亮了起來,「小不點兒,你果然是在腹誹我。」

  怎麼又睜開了?腦子不好就安分點兒啊。

  深羽剛想再叫他閉上眼睛,對上那雙冰藍的瞬間,【看到】的內容卻讓她原本要出口的話一下子全變成了擔心。

  在五條悟眼前,黑發少女的眉梢一下子蹙了起來。她有些遲疑的抬起手,似乎是想碰碰他,最終卻只是撐在身邊,俯下身子湊近了一點,放軟了聲音,問:「這麼難受啊?」

  隨著深羽的動作,幾縷黑發從她光潔的肩上滑落了下來。五條悟的目光順著她的發絲向下。在燈光下,看到它們像柔軟順滑的綢帶般垂在她胸前。

  說起來,她好像特別喜歡吊帶裙?睡衣也是薄薄的短款吊帶裙。

  五條悟閉上了眼睛,在枕頭上蹭了蹭算是點了頭。

  果然……深羽抿了抿嘴唇。她從剛才就隱約感覺到,似乎因為酒精和發燒,五條悟那個昨天剛被硝子吐槽為「變態」的「不想就可以當做沒有」的排除感覺能力現在不太管用。而剛才【看到】的內容與五條悟的反應則證實了這麼猜測。

  但其實也不對。深羽轉念一想。不管「去不去想」,難受這件事本身都是存在的。只不過……

  她咬住了下唇,【看得到】和【看不到】,心情完全不一樣啊。

  夏夏那個時候也是。沒【見過】的時候,她還可以冷靜的想著要找好時機多做練習。可是一旦真的【看到】,就只想立刻做點什麼。

  可她既不會能對他人使用的反轉術式,也沒有【請君勿死】。「雛咲深羽」能做的,從頭到尾就只有一樣而已。

  ——所以,要試試看嗎?

  看著安靜的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一樣的五條悟,深羽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朝他伸出了手。

  雖然主動【看取】能夠「拿走」的只有負面情緒,對緩解疼痛一點幫助都沒有,五條悟現在還是輕微醉酒、發燒和用腦過度的三重debuff疊加狀態。但如果能稍微【看取】走一些由於身體不適造成的煩躁或者其他什麼負面情緒的話,至少會讓他多少輕松一點吧?

  哪怕,只是真正微不足道的一點點。

  這麼想著,深羽的手落在了五條悟的手臂上,她輕輕推了他一下。在少年疑惑的目光中輕聲開口。

  「五條,我有一個辦法,可能可以讓你輕松一點點。不過不知道是不是有效。」

  說著,深羽想了想,還是決定有限的坦誠一點。畢竟【看取】的本質是她的術式,發動的時候必然會伴隨著咒力的變化。夏夏和其他咒術師感覺不到,但五條悟可是有著【六眼】這樣的神級外掛的。

  所以要另外想個解釋。

  「是我靈力的一種運用,效果類似於祓禊,可以解咒或者淨化他人的負面情緒。」她看著近在咫尺的冰藍,繼續說道,「不需要儀式或者其他准備,現在就可以用。失敗了也不會有什麼影響,你要試試看嗎?」

  五條悟眨了眨眼睛,「怎麼試?」

  很好,這是答應了。果然,吸取了夏夏那時候的教訓更改了方針是對的。深羽立刻高興了起來。看吧,只要不告訴大家被解除和淨化了的負面情緒與詛咒到哪裡去了,然後把主動【看取】往靈力上面推,這樣的話,它也就是個很平常的輔助能力,完全可以光明正大隨便用的嘛!

  至於要是小五萬一告訴夏夏怎麼辦。這她也想好了。她只要跟夏夏說,正是因為發現了靈力能消除咒靈球球的味道,她才由此根據神社本廳的資料,確認並開發出了這個新功能不就行了。反正靈力本來就有解咒和淨化的作用,她的靈力還能轉換成咒力補魔加buff呢——這裡面的原理他們還不是到現在都沒搞懂,再多幾個效果,也毫無問題嘛。

  ——只要補丁打得夠快夠合理,真相就追不上我啦。

  ——她果然最聰明了!

  這麼想著,深羽的嘴角彎起了小小的弧度。說著「你等我一下哦」,踢掉拖鞋爬上了床——沒辦法,小五好高,床又太大,坐在床沿的姿勢她夠不著啊。

  於是,五條悟就看到只穿了件輕薄的深紫色吊帶睡裙的黑發少女像只軟乎乎的貓咪一樣先爬到了床上,再爬到他身上。大概是不知道該用什麼姿勢,她還歪著頭思考了一下。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麼好主意似的,很是果斷的兩腿分開跨坐在他腰際,一手按在他肩膀上,朝著他俯下了身。

  未被束起的黑發隨著她的動作如絲綢的帷幕般翩然落下,然後是水汪汪的黑眸和小小的軟糯清甜的聲音。

  「就是這樣哦,和消除刺青補充咒力的時候一樣,很方便的。」

  她看上去很高興的樣子。大眼睛裡滿是信任依賴與一點點小小的驕傲。像是終於學會了抓小鳥,迫不及待要炫耀給主人看的貓咪一樣,低頭吻上了他的唇。


第54章 53:【五十三之咒】

  53:【五十三之咒】

  心跳的聲音忽然被放大了。

  深羽的吻是桃子味道的, 而她的發絲與頸項之間又纏繞著玫瑰的香氣——是酒店提供的洗護用品,和她平時常用的帶著奶糖一樣甜香的沐浴露氣味完全不同。

  五條悟想到他之前進浴室的時候還嫌棄過這家酒店選的都是他討厭的濃香型。現在卻覺得這氣味和懷裡的少女搭配得恰到好處。

  像點綴了玫瑰花瓣的舒芙蕾,小小的軟軟的甜甜的。熱乎乎的融化在舌尖上, 讓人只想一口吞下去。

  他的心情頓時好了起來——不, 其實他今天心情一直都蠻好的。白發的少年忽然一翻身, 把少女壓在了下面, 然後再次加深了這個吻。

  「唔。」

  深羽發出了小小的鼻音, 卻沒有反抗。直到感覺到她氣喘吁吁了, 五條悟才一手撐在她臉側, 退了開來。

  注視著少女水汪汪的黑眸,他眨了眨眼睛, 忽然勾起了嘴角。

  「喂,這就是你和傑的秘密?」

  深羽的眸子倏然睜大了——很好, 他果然猜對了。

  五條悟再也忍不住的笑出了聲,哪怕聲音還帶著發燒和酒精導致的低啞, 也掩蓋不了他聲線中的愉悅。

  「說你笨你還不信。讓我猜猜, 是你【看到】了傑那家伙不想讓人知道?還是你根本就沒告訴他你的靈力還有這個作用?」

  不,不會是前者。因為拜托傑保密的是小不點兒。

  五條悟並不完全「理解」夏油傑,但至少他「知道」。傑總是想把事情做到最好,又對他們有種奇妙的責任感。雖然他不覺得用小不點兒的靈力淨化負面情緒和讓硝子治療有什麼區別,反正他們又不是沒親過, 但是對傑來說, 大概是不一樣的?

  所以只可能是小不點兒自作主張偷偷摸摸了。

  但是靈力——當然被她用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是咒力了——的波動非常明顯。在六眼的觀測中,強度幾乎和深羽【看取】咒靈時的一致。這種程度的咒力所產生的效果不可能會被忽視。五條悟沒有被淨化掉多少負面情緒, 純粹是因為他今天心情本來就挺好。

  而傑又不是傻子——哪有人親完突然負面情緒就沒了也不懷疑的啊。

  五條悟歪著頭, 戲謔的看著瞪大了眼睛的少女, 「然後?被他發現之後你就騙他了?怎麼騙的?啊, 我知道了,你肯定是把這個跟補充咒力混為一談,跟他說你其實什麼也沒做,自己也不知道原理之類的?」

  因為形式完全一致,傑看不到咒力的波動,小不點兒這麼說的話,他肯定不會懷疑。

  「啊……」這一次,深羽是真的驚訝了。雖然過程全錯,但五條悟意外的說中了結果。

  好了,真相了。自以為掌握了事實的五條悟想。那她的確是要讓傑保密了。這種謊話,傑不問他還好,問了絕對分分鐘被拆穿。

  「所以說你是笨蛋啊。」 五條悟松手翻了個身,也把自己攤平在了床上。只會去遷就配合別人,什麼都先想著對方的想法,明明是做好事,還偷偷摸摸的,被抓包了居然還要騙人。

  最重要的是,「你這完全是瞎操心吧。」傑哪有那麼弱啊,就算那家伙一直正論正論的,也不至於還要小不點兒經常去給他淨化負面情緒啦。

  「要你管。」

  身邊傳來了小聲的嘟囔。停了一會兒,少女又開口了,聲音悶悶的:「喂,五條。不准告訴夏油啊。」

  五條悟嘴角一勾,故意拖長了調子:「誒~~~這個嘛~~~」

  果然,深羽立刻一骨碌翻身爬了起來,「惡狠狠」的盯著他的眼睛,壓低了聲音「威脅」:「不准說啊!說了就不理你了!我說到做到的!」

  「可以哦。」

  「啊?」

  「所以說,不會說的啦。」五條悟彎著嘴角,伸手就重重一按少女的腦袋,大力揉亂了她的頭發。

  雖然想到小不點兒跟個空氣淨化器似的時時盯著傑那家伙,等指示燈一亮就bibubibu的找個借口偷偷摸摸給他淨化一下,他就覺得很搞笑。拿這事兒嘲笑傑的話,那家伙絕對會露出很懵逼的表情。

  但是……

  他拿開手,看著抬起頭的深羽。

  「小不點兒,這樣我們就也有秘密了吧?」

  深羽的動作頓時停住了。不過五條悟已經移開了視線。仰躺著的白發少年看著高級酒店套房的天花板,忽然嘴角又是一彎。

  「不過,嘖嘖嘖……」

  之前深羽隔三差五來找傑抄作業的時候他還覺得奇怪,硝子那麼寵她,抄個作業怎麼還需要她舍近求遠。現在想想,這兩個人絕對是抄著抄著就親到一起去了吧。

  「……刺青也是,淨化也是,你的靈力真的好色哦~」

  喂!明明是你比較色吧!

  剛剛親得那麼猛的是誰啊!夏夏就很溫柔的!幫寵物小精靈大師【看取】了那麼多咒靈球球,她現在咳嗽經驗豐富,早就學會怎麼一邊親親一邊換氣了,剛剛居然還差點兒被他親得不能呼吸,到底是誰色啊!

  深羽轉臉就瞪他,剛想反駁,卻聽到了五條悟的下一句話。

  「再親一下。」

  「誒?」

  「沒聽到嗎?」五條悟揚了揚眉梢,一個翻身,把少女壓在了下面。一手扣著她的手腕,他的視線從散落在潔白床單上的黑發一路下移,最終停在她黑亮的眼睛上。

  玫瑰的香氣又湧了上來,冰藍微微的眯了一下,五條悟忽然低下頭,像貓咪一樣蹭了蹭少女的鼻尖,啞著聲音重復了一遍自己的話。

  「再親一下。」

  「……可是,」長長的睫毛抖了抖,近在咫尺的黑眸極快的眨了兩下,「沒有用吧?」

  剛才她的確發動了【看取】,然而幾乎沒有承接來什麼負面情緒啊。

  「嗯。」五條悟沒有反駁,「但是我想。」

  說著,他湊近深羽,伸出舌尖像貓咪一樣舔了舔少女的嘴唇,發出了無聲的催促。

  ——快點啊。

  深羽的睫毛猛然一顫,條件反射的閉上了眼睛。她根本還沒發動術式,一片黑暗中「響起」的明晰而清澈的心聲就占據了她的思維。

  ——不是因為靈力或者淨化什麼的。

  毛絨絨的蓬松的發絲擦過她的皮膚,呼吸帶起的氣流落在她的臉頰上。

  ——只是想親你。

  偏高的體溫隨著接觸傳來,她充沛的咒力和唾液一起被掠奪而去。

  ——好甜。

  「唔……」少女發出了小小的鼻音,像是什麼被困住了的可憐小動物一樣。

  ——真的好甜,想要。想要。想要更多。

  思維好像要融化了一樣,腦海裡響起來的到底是誰的聲音。

  ——啊,對了,拿錯酒是意外,但剛才是故意讓你【看到】的哦。因為這樣你就會擔心我了吧?

  「嗚!」

  ——想要你的「擔心」。其他人都無所謂。啊,傑和硝子也可以有。但你不一樣。你要「擔心」我。再多「擔心」我一點。要一直「擔心」我。

  緊貼著的胸膛裡傳來了清晰的鼓動,升高的體溫讓玫瑰的香氣益發甜膩。虎口之下是跳動的越來越激烈的脈搏,柔軟皮膚下的骨架清晰得像是稍稍用力就會折斷一樣。

  ——這點也好可愛。並不弱,卻小小的。啊,發抖了呢。

  「哈……」冰藍深處泛起了微微的暗色,五條悟退開了一點,給少女留出了喘息的機會,卻在她剛換了口氣的時候再次吻了下去。

  「嗚——!」

  ——更可愛了。

  「哈、唔……啊——嗚!」

  伴隨著顫抖,少女的背脊繃緊了。忽然,像是那尾被養在休息室魚缸裡的小金魚一樣,她整個人都彈動了一下。白羽於是微微扇動,像是發現了什麼驚喜一般,彎起了愉快的弧度。

  ——啊,喜歡這樣的?好可愛……沒問題哦,我可是最強。什麼都學得很快的。

  「——!」

  ——很舒服吧。哈……我也喜歡。很喜歡。

  ——喂,小不點兒。我好像是喜……

  黑眸陡然一顫,下一刻,深羽一下子睜開了眼睛,重重在五條悟唇上一咬。趁著得寸進尺的白毛大貓瞪圓了眼睛一臉錯愕的時候,她手臂一用力就掙開了他的束縛。臉色爆紅的黑發少女一把推開了壓在自己身上的人,低頭飛快的跳下床,拖鞋都來不及穿,轉身就跑。

  砰的一聲,高級酒店套房的厚實金屬門被重重甩上。

  同時,深羽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氣一般,靠著走廊冰冷的牆壁哧溜一下滑坐了下去。

  半夜2點以後的頂層高級套房外,走廊上空無一人。一片清冷的安靜裡,深羽像是直到此刻才終於能夠呼吸了一樣的大口大口喘著氣,胸膛劇烈上下起伏。顧不得自己現在赤著腳只穿著一件睡裙的樣子從監控裡看上去有多麼驚悚。她曲著膝蓋,把自己緊緊團成了小小的一團。

  嚇死她了……

  抖著手按住了胸口,深羽只覺得隔著薄薄一層血肉,她的心髒像壞掉了一樣亂跳個不停。好不容易平復了一點兒呼吸的少女死死咬住了嘴唇。不用看都知道,她現在肯定整張臉都是紅的,就連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此刻都燙得離譜。

  都、都是那家伙的錯啊!親就親嘛。為、為什麼要想那種話啊?

  【——喂,小不點兒。我好像是喜……】

  某個聲音突然再次被回想了起來。這下,深羽連坐都坐不住了。霍的站了起來,深羽正准備衝回自己的房間,才想起來房卡沒拿。

  而也就在此時,她身側的門被打開了。

  深羽一轉頭,就看到某個害她這麼丟臉的罪魁禍首靠在門邊,食指和中指間夾著她的房卡,鼻梁上架著小圓墨鏡,白發亂蓬蓬的翹著,額頭上還貼著那張可笑的HELLO KITTY降溫貼。

  大概是特地爬了起來開門的緣故,他看上去又恢復了高燒加上頭痛的無精打采樣子。即便知道這家伙是特地讓她【看到】的——他剛剛自己都承認了——深羽還是忍不住有一點擔心。

  但是只有一點點!

  她氣呼呼的瞪他,一伸手就抽走了房卡。轉身快速走到隔壁自己房間門口刷開,正要關門,卻見五條悟還站在門口。

  深羽頓時停下了動作,「你關門啦!」

  「啊?」五條悟歪了歪頭。

  「快關門啦!」深羽更生氣了。走廊裡的空調比房間裡大——她進五條悟房間之後就特地把空調調高了——發燒的人吹什麼冷風啊!

  說完,她就准備關門,不過就在門要關上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低著頭叫了一聲。

  「喂!」

  「嗯?」

  「以後,不准故意讓我擔心啊!不然就真的不理你了。」說完,她砰的甩上了門。

  而深羽不知道的是,就在她關門之後,某個靠實力把意外變成蓄謀的罪魁禍首看著嚴絲合縫的房門,忽然笑了起來。

  五條悟晃了晃腦袋,關上門,轉身,隨手扯掉了額頭上的降溫貼。順手把垂落的劉海擼向後方,他脫下T-shirt連胸口那張降溫貼一起往沙發上一扔,走進了浴室。

  感應燈隨著客人的進入而亮起,高級瓷磚貼面的浴室一片明亮。冰藍色的眼睛眯了眯,五條悟走到洗手台前,看也不看的打開花灑的開關,對著鏡子伸手摸上了嘴唇上甚至都沒有破皮的咬痕,忍不住輕笑出聲。

  ——連咬人都不會。

  「笨死了。」


第55章 54:【五十四之咒】

  54:【五十四之咒】

  然而, 五條悟也並不知道,他房間的門關上之後,踮著腳看著貓眼的黑發少女立刻轉身飛奔, 像只受驚的貓咪一樣跑進臥室竄上床, 一把抓起落在床上的手機,翻到聯系人頁, 撥下了一個號碼。

  「嘟——嘟——」

  沒開燈的安靜房間裡, 撥號音聽起來極其清晰。深羽像只警惕的貓一樣,睜大了眼睛盯著屏幕上的「家入硝子」四個字,一邊等待著接通, 一邊伸手按著胸口。

  心髒還在撲通撲通亂跳,沒有半點停歇的跡像。雖然知道半夜打擾硝子很不好,但是她現在真的真的很需要閨蜜的存在。

  五秒,十秒, 直到四十五秒,電話終於接通, 另一頭響起了帶著沙啞的女聲。

  「深——」

  「硝子!」深羽都不等硝子說完她的名字,就放下手撲到床上, 衝著手機急促開口:「怎麼辦怎麼辦?五條『說』他喜歡我!」

  ——對不起, 硝子飼養員, 我知道不應該打擾你睡覺, 可是現在我需要場外求助啊!

  好在, 硝子確實如深羽期望的那樣一如既往的給力。電話那頭沉默了數秒,然後,衣物摩擦聲和打火機的哢嚓聲響起, 再停頓了幾秒後, 家入硝子的聲音已經很是清醒了。

  「深羽, 」她用詢問病例一樣的口吻說道,「來,從頭開始,把情況詳細和我說一遍。」

  *

  *

  *

  雖然在聽到深羽第一句話的瞬間,家入硝子的第一反應是想要激情辱罵五條悟三十分鐘——如果不是這家伙,小動物怎麼會三更半夜打她手機不僅影響了她的睡眠還把她嚇了一跳以為她是任務受傷出了什麼事情,但是,作為一個非常稱職的閨蜜兼飼養員,相比辱罵白毛,當然還是先解決小動物的求助重要。

  然而,在聽深羽描述完整個「告白」過程之後,她深深的後悔了——她剛才就應該先辱罵五條悟三十分鐘的!不,三十分鐘怎麼夠!

  瞧瞧他干得都是什麼事?!亂來,醉酒,裝死,誘騙小動物的同情,至於x蟲上腦這種DK反應她特麼都不屑說他,總之沒有一件是人能干得出來的!

  講道理,也就是對像是小動物,對他好感度滿值還能看到他窒息操作下的心聲。不然這一連串操作真是要多狗有多狗!別說是加好感了,放在別的女孩在身上,好感度不扣光她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也就是對像是深羽,這一套居然還特麼歪打正著了——然而也正因為對像是深羽。五條悟,我不拖你後腿已經仁至義盡了,別想我給你助攻!

  家入硝子在腦內對著某個白毛比了個中指。在自己的小黑本本上狠狠記了他一筆,對著手機開口時,已經恢復了一臉冷靜。

  「什麼都不需要做吧。」

  「啊?」

  「你不是問我這種情況該怎麼辦嗎?」硝子掐滅了手中的煙,又點上了一支,叼著煙,含糊的重復:「我覺得你什麼都不需要做。」

  「……這、這樣的嗎?」

  「就是這樣吧。那家伙又沒有真的『說出來』,根本不算的吧?」既然搞清楚了自己的心情就給我認真點啊!腦內告白是什麼鬼啊?!

  不過對此,深羽持有不同意見。「可是我【看到】了。他是沒有說啊。但他『想』了。」

  少女帶著點兒緊張的軟糯聲音遲疑了一下,「……【看不到】才需要說出口吧?他對我的術式一清二楚,就是『說』給我聽的啊。」

  嘖。不好糊弄嘛。這反駁讓家入硝子眯了眯眼睛。不過,沒關系。

  「那他除了喜歡還說了什麼嗎?」

  除了喜歡……電話這頭的深羽抿了抿嘴唇,看著接通的手機。「……要我,『擔心』他……」

  「這個你剛才說過了。」深羽還不夠擔心他嗎?那家伙還想怎麼樣?作為一個醫生預備役,想到五條悟居然心機到利用自己的不適,硝子就非常嫌棄。「還有呢?『說』完喜歡之後,他還說了什麼嗎?」

  還有?然後?

  這句話把深羽被問住了。她眨了眨眼睛,隨著和硝子的聊天,緊張也漸漸緩解,此刻冷靜下來想想,她跑掉之前,五條悟除了『說』了裝難受要擔心和喜歡之外,還真的沒有說別的——至於說她可愛什麼的……

  深羽不太自然的又抿了抿嘴唇。嗯,那個,就不用說了吧……

  「深羽?」大概是她沉默的時間有點長,硝子提高了一點兒音量。

  深羽趕緊回答:「啊!我在!沒有了!他沒說別的!」

  「那不就得了。」

  「啊?」

  「深羽,你喜歡五條。」

  硝子說的是陳述句,而深羽也如同她所想的那樣點了點頭。

  「嗯。」。

  是,喜歡的。很喜歡,很喜歡。

  深羽伸手摸了摸胸口——在那裡,心髒還在重重的跳動著。她是知道的。認識了、接觸了、了解了,於是對大家的喜歡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不是淡去,而是越來越強烈。

  硝子也是,夏夏也是,當然,小五也是。每天,每個細節,都讓她更加、更加的喜歡。所以才會想要接近一點,再接近一點。親親抱抱,她也很喜歡的。就好像剛才,無論行為還是傳遞來的心聲,都讓人臉紅耳熱,心跳加速,非常、非常開心。

  她又不是傻瓜。才不是真的沒戒心,她當然知道剛才小五想干什麼。要知道,她不僅是資深OTAKU,還是什麼都【看得到】的,被黑手黨養大還做過黑手黨的巫女大人誒。雖然沒吃過豬肉,可是她知道【見過】的各種花式豬跑步,說不定比小五和夏夏還要多。

  有點點被自己的比喻笑到,深羽的嘴角彎出了小小的弧度,但很快,她又抿了抿嘴唇。

  ——所以,剛才,是因為是小五,她才不反抗的啦。就……

  她小小的吸了口氣,忍不住雙手捂住了臉。

  ——就、就還蠻,喜歡的……

  如果不是他突然「說」……

  「現在他『說』他喜歡你。」

  心中的聲音和電話那頭硝子的聲音一同響起,深羽放下了手,小聲補充:「……是,『好像』。」

  「嘖。」這一次,硝子的咋舌清晰的傳了過來。

  這反應讓深羽又忍不住笑了一下,笑完就聽到硝子說,「總之,他告訴了你這件事。」

  「嗯。」

  「然後就結束了吧。」

  「……誒?」

  「就結束了啊。你看,你也很喜歡我吧。然後我說我喜歡你,那你會怎麼做?」

  「怎麼做?」深羽歪了歪頭,思考了一下,「就……很開心?」

  「對啊。這不是一樣嗎?」 家入硝子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在利用小動物本就詭異的腦回路偷換概念。「所以你干嘛那麼緊張?總體來說這也不算壞事?他就是傳達一下自己的心情而已。你如果不喜歡他,還需要煩惱怎麼拒絕。既然你本來就喜歡他,那麼開心就好了吧。」

  誒……好像,是這樣誒?

  深羽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然後,少女黑曜石色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來。對哦!就是這樣啊!雖然小五【詛咒】了巫女大人,但是他要求的事情,她是做得到的!無論是擔心他也好,親親抱抱也好,她都可以的。對他露出笑臉的時候,她自己也很開心的啊。

  不如說,那本來就是她一直有在做的事情。所以只要像至今為止的一樣繼續做就好了啊!

  對啊!正是如此!就像硝子說的一樣,根本不需要緊張的。

  深羽一骨碌坐了起來,只覺得之前的心慌與緊張盡去,整個人都豁然開朗了。

  「硝子!你怎麼這麼棒!」她連聲音都雀躍輕快了起來。如果不是隔著電話,現在就想撲上去給硝子一個大大的擁抱。

  「我知道了!我知道要怎麼做了!」開心的說完,深羽看了一眼時間,趕緊開口:「啊!都這麼晚了!你也快休息。我不打擾你了哦。」

  對面的女聲於是也笑了起來:「過河拆橋?」

  「才不是啦。」這次,深羽的聲音恢復了一貫的笑意,「我會給硝子帶超級棒的土特產回來的!回來再好好謝你!」

  「那我就等著了。」棕發少女說完,率先伸手掛掉了電話。

  沒開燈的寢室內頓時安靜了下來,家入硝子把手機放回床頭櫃上,眯了眯眼睛。

  五條這家伙……

  雖然不知道深羽為什麼會喜歡這兩個麻煩的家伙。但是硝子也承認,她見過的知道的聽說過的所有適齡咒術師裡,也就只有這兩個還勉勉強強能和小動物配一配。不過,就算這樣,在小動物沒有做下決定和選擇之前,這種連傳達自己的心情都要用「好像」的幼稚園情商心機DK,也別想那麼簡單的就利用小動物的心軟搶跑啊。

  這麼想著,硝子靠著床頭,再次點了根煙,在煙霧中彎起了嘴角,腦中浮現出了另一個同級生的樣子。

  ——所以,夏油傑,你拿什麼謝我?

  *

  *

  *

  夏油傑會怎麼感謝硝子深羽不知道,不過,她就真的很感謝硝子。掛掉電話,她越想越高興。果然每個女孩子都應該有個好閨蜜,這種事情比起找森先生太宰治什麼的,還是找硝子最有用了!

  這次一定要買瓶好酒謝謝她。啊!這麼說來,中也很喜歡的那個就不錯——雖然是紅酒,不過硝子應該也是喝紅酒的吧?

  嗯,決定了,明天發消息問問硝子喜不喜歡紅酒,要是她喜歡,她馬上找人給她安排上!

  這麼決定好,深羽頓時輕松愉快了起來。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她往後一倒,把自己攤平在了床上,看著天花板,忽然伸手摸了摸胸口。

  在那裡,在跳動著的血肉的深處,有好像蜜糖一樣又甜又熱的溫暖在蔓延。鼓鼓的,漲漲的,隨著心髒的每一次泵壓,那些輕盈又炙熱的溫暖被傳送到全身。

  像是在大雪天被包裹在暖洋洋的被子裡,又像是有一片羽毛輕飄飄的心尖上掠過——那種酥癢,讓人只想縮成一團。

  這麼想著,黑發的少女突然伸手扯過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團,然後在黑暗的小小空間裡無聲的笑了起來。

  ——這就是,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的感覺嗎?

  她眨了眨眼睛,只覺得眼前的黑暗都那麼讓人喜歡。

  ——好開心啊。


第56章 55:【五十五之咒】

  55:【五十五之咒】

  發生在三更半夜酒店裡的一切除了當事人以外無人知曉, 但第二天早上來接人的輔助監督還是在年輕的咒術師身上發現了一點點異狀。

  不是五條悟。昨晚一切雞飛狗跳的罪魁禍首不愧最強之名,恢復能力和折騰能力一樣強大。一個晚上過去,他酒也醒了燒也退了, 整個人看起來精神十足容光煥發,絲毫沒有了半夜三更廢貓貓的影子。

  狀態有異的是深羽, 具體來說,她困死了。

  剛走出酒店房間時還好, 吃著吃著早餐就動作越來越慢。哪怕皺著眉頭灌下了一杯清咖,上了車剛玩了不到3分鐘游戲,深羽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腦袋就開始一點一點的了。

  然後點著點著,隨著車子的一個轉彎, 她頭一歪, 啪嗒一下靠在了五條悟身上。

  「哇!」

  五條悟誇張的驚呼了一聲,眼明手快的接住了從少女手中滑落的GBA。按下暫停鍵隨手往邊上一放, 低頭去看靠在他胳膊上的深羽。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聲音吵到了,劉海下細細的眉毛皺了皺, 黑發的少女伸手在他手臂上一拍。

  「……你好吵。」

  眼睛都閉上了,這是真的打算就這麼睡了?五條悟看得不可思議極了。「小不點兒?你昨天晚上干什麼了?跑馬拉松去了嗎?」她回房間的時候才剛過三點, 早上10點集合, 完全有睡一覺的時間。而且, 就算一個晚上沒睡,也不至於這麼困吧?

  「……」

  「小不點兒?」

  見深羽沒有反應,五條悟隨手拎起一小撮她的長發, 用發梢戳了戳她的臉頰。

  臉上癢癢刺刺的感覺讓深羽一下子皺起了眉。胡亂的揮了兩下手卻什麼也沒抓到, 她嘴角撇了撇, 一邊躲一邊把臉往他衣服上埋。

  「嗚!五條!你吵死了!」

  「噗!」

  隔著面料傳來的聲音奶凶奶凶的。五條悟一下子笑出了聲。

  「你這家伙,昨天晚上不會根本沒睡吧?」

  放下手中的頭發,他干脆把深羽抱起來放到了腿上,剛准備把她往胸口按,閉著眼睛的少女就迷迷糊糊的掙扎了起來。

  「扣子……硌……」因為角度問題,腦袋正好壓在了他制服前襟紐扣上的深羽一邊慢吞吞的推他一邊抱怨,「不舒服。唔……好困,放我下去啦……」

  「嘖,你要求好多。這個姿勢我也不好脫啊。」完全無視了少女後半句話。五條悟回了一句,就開始解制服外套的紐扣。單手解完扯開前襟,確認這下她不會再壓到金屬扣子了,他才把她往胸口一按。

  「好了,睡吧。」

  但這麼說著,他還是有點不甘心的在深羽軟乎乎的臉頰上戳了一下,「和我一起居然只想著睡覺?說好的喜歡我呢?」

  回應他的是少女含糊的抱怨:「……別、吵……」

  「切。」

  還切……是誰害我這麼困啊……

  朦朦朧朧裡聽到頭上傳來的聲音,深羽內心慢吞吞腹誹。雖然很想好好抱怨一下,但她現在已經困得連眼睛都不想睜開,隨時會失去意識了。

  五條悟猜的不算全對。雖然回了房間後和硝子打了一個多小時電話,又在床上翻滾了一會兒,等到深羽真正睡著,已經是快要天亮的時候了。但她確實是睡了的,不僅睡了,還睡得挺好。證據就是,深羽接連錯過了兩個鬧鐘,等被第三個響醒了的時候,窗外都已天光大亮,距離他們和輔助監督約好的出門時間只剩不到半個小時了。

  嗚,就很咒術師失格。

  更失格的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良好睡眠被強行打斷產生的副作用,她現在居然比平時熬夜之後還要困。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就干脆不睡了——所以,都是這個罪魁禍首的錯。

  神志大半都已經被周公帶走了的深羽模糊的想著,自以為惡狠狠的——實際上軟綿綿的在五條悟胸口蹭了蹭。

  後者低頭,眨了眨眼睛,把圈著她的手臂又收緊了一點兒。

  側坐在五條悟腿上,像小孩子一樣貼在他懷裡的深羽於是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小小鼻音,像打著呼嚕的貓咪一樣,她小幅度的動了動腦袋,得寸進尺的把整張臉都貼在了五條悟的胸口。

  說起來,明明在橫濱的時候她連續三四天不睡都沒事,進了高專之後卻像是突然失去了熬夜功能一樣,整個人都松懈了下來。上禮拜和小五偷偷玩游戲玩到凌晨之後也是,整個下午都困得不行,差點兒在課堂上睡著了,不僅被夏夏念了,還被小五好一通嘲笑。

  現在也是,深羽其實覺得自己的腦子還能轉的——頂多,就是轉的慢一點——但就是一根手指也不想動。

  ……都怪高專的氣氛太好太閑適,以及……小五身上太舒服了……

  隔著薄薄一層襯衫傳來的是比她略高一點的體溫和有力穩定的鼓動。並不柔軟的胸膛,卻帶著恰到好處的肌肉結實的觸感和彈性,五條悟一點兒也不瘦,最重要的是,他還人高馬大的。被他圈在懷裡,放松全身力氣靠在他身上的時候,深羽只覺得整個人都被一片溫暖堅實包裹了起來。

  背後是支撐的手臂,腿也被攬著。這種仿佛被好好保護起來了一樣的安心感,讓人只想就這麼躺到天荒地老。舒服得她心裡像是鑿開了一眼溫泉,熱乎乎暖洋洋的水流蔓延過全身,不時泛起一串串饜足的小泡泡。

  啊……他把外套包在她身上了。於是與溫暖一同包裹著她的,那種熟悉的淡淡雪松木和青草香味更清晰了一些,是小五衣服上常有的柔軟劑的味道……

  深羽小小的彎了一下嘴角,像躲在保護者身後的小動物一樣,往五條悟的懷裡縮了縮。

  ——他今天好體貼啊……嗯……那她睡醒了就……再讓他親一下、好了……

  ——出門的時候他就想親她了……她、【看到】了哦……

  深羽的小腦袋迷迷糊糊的想著,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好了,這下是真的完全睡過去了。

  一直注視著深羽的冰藍色眨了眨,五條悟撇了撇嘴,移開目光,轉臉看向了窗外。然後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松開了攬著少女腿彎的手,拿起一邊的手機,單手熟練的操作了起來。

  似有所感的少女發出了小小的輕哼。五條悟玩著手機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他看了看手機,又看了看深羽,表情裡帶上了點無奈。不過最終他還是沒有把手機方放下,只另一手把她又往懷裡帶了帶。

  「我查點東西。別鬧。」

  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總之,這一次,深羽徹底安靜了下來。

  車內於是只剩下了少女放松的呼吸音和微小的按鍵音。駕駛座上,從剛才起就一直努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的輔助監督先生終於稍微放松了一些,無聲的慢慢吐出了一口氣。

  嗚哇……總算停了。輔助監督先生想著。雖然聽過八卦,但對於他這種上崗才剛半年,第一次碰到這對組合的奔四大齡單身狗,現場目擊果然還是很不友好,殺傷力十足。

  好在昨天一路上的經歷和論壇八卦以及某位東京同僚的及時聯系讓他自以為已經充分了解了情況。

  總之,就像同僚說的,五條咒術師和雛咲咒術師絕對在談戀愛。不僅在談,還談得光明正大,讓人光看著就塞飽了狗糧。但是雖然他們不在意周邊,卻也不喜歡被人圍觀。所以不想被【六眼】死亡射線的話,最好當做自己什麼也沒看見。

  ——嗯,我什麼也沒看見。

  胸口隱隱作痛——大約是因為聯想到自身的凄涼虛無——的輔助監督先生再次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這時,他架在方向盤邊上的手機忽然亮了起來。怕是工作消息,即便在開車,輔助監督先生依舊極快的瞥了一眼,然後就看到跳出來的郵件通知。

  /一級咒術師五條悟:還要多久?/

  現在他們正在從仙台前往白石的路上。因為比較熟悉當地情況,這次兩位咒術師的宮城縣出差全程都是他來輔佐。輔助監督先生看了一眼導航,剛想開口,又馬上閉上了嘴,想了想,他猶猶豫豫的看向後視鏡,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級咒術師五條悟:一個小時?/

  輔助監督大力點頭。

  /一級咒術師五條悟:知道了,先不去酒店。你直接開到任務地點。5分鐘內我會搞定。/

  這就是最強的實力嗎?同樣從東京的同僚那裡聽過高專一年級最強傳說的輔助監督先生趕緊又點了點頭。隨後,他小心的又瞄了一眼後視鏡。就看到帶著墨鏡的白發少年露出了滿意的神色,抱著黑發少女,低頭又繼續玩手機去了。

  ——很好。果然只要專注本職工作別做多余的事情,就算是御三家的大少爺也沒什麼可怕的嘛。和雛咲咒術師在一起的時候,五條咒術師就特別安分好搞。東京的同僚誠不欺我。

  ——但是,可惡,還是好羨慕啊!

  *

  *

  *

  然而,一個多小時,又零五分鐘之後。

  「術式反轉——【赫】!」

  「轟隆!」

  鋼筋與磚石的扭曲斷裂的聲響砸碎了郊外午後的寂靜,巨響與震動傳遍了整座廢棄醫院大樓。在籠罩大樓及其周邊的【帳】中,龐大的咒力在建築物的內側爆發,將巨大咒靈連整面牆壁全部吹飛,定向爆破一般蜂擁的滾滾煙塵中,前者慘叫著炸裂消失,後者全數化為碎石殘骸,像暴雨一樣四下噴濺。

  不過是一擊之力,方方正正的醫院大樓卻仿佛慘遭導彈襲擊,垂直路徑上所有的牆壁全部斷裂,寬敞的底層被直接打穿了一個一路通到外界的大洞。別說是被五條悟抱著的深羽了,就連站在【賬】外的輔助監督都能透過那個筆直的大洞直視到建築物的內部。

  更可怕的是,輔助監督先生震驚的表情都還來不及淡去,七層的廢棄醫院整體就開始不穩的傾斜,嘎吱嘎吱的不吉利的傾軋聲越來越響。

  「哢噠。」

  聞聲抬頭,深羽就看到從頭頂上掉下來的水泥碎塊被無限彈開,落在了地上。

  隨後,是更多的水泥塊。

  「哢噠——喀噠喀噠喀噠!」

  啊,這個是……

  剛要誇獎五條悟的深羽瞬間低頭捂耳朵。而就在她熟練的做完全套動作的時候,刺耳的轟鳴再度響起。

  「轟隆隆隆!」

  被打斷了承重的大樓整體猛然沿著大洞的方向傾倒滑落,自下而上層層垮塌,最上面的三層更是像木偶被折斷的頭部一樣整個兒掉了下來,狠狠砸在了原本是醫院前廣場的空地上。

  一瞬間,巨大的煙塵填滿了視野,強烈的震動與巨響讓停在【帳】之外的轎車的警報器和車邊的輔助監督先生一起發出了尖叫。滾滾煙塵之中,原本結實堅固抗震優秀的廢棄醫院大樓已經消失在了地圖上,現場只剩下一片巨大的廢墟和廢墟周圍四散得連建築師都認不出來的各種殘骸。

  直到此刻,一擊拆掉了整座建築物的罪魁禍首才看向了懷裡的少女。

  「怎麼樣?」五條悟揚著眉梢,得意的歪了歪腦袋,他此刻還單手抱著深羽,無下限術式及時撐起的無限形成了完美的阻隔,半米之內空氣清新,沒有了天花板和牆壁的遮擋,燦爛的陽光像穿開烏雲一樣破開漸漸下沉的濃厚煙塵,被分割成燦爛的光束,自兩人頭頂上傾瀉而下。

  這個角度的構圖和光影就非常好看。

  深羽立刻超級配合的歡呼——她確實是真的很開心。

  「超棒的啊!居然成功了!」還好她在五條悟准備下車的時候醒了,不然就看不到這麼震撼的場景了。

  一擊拆遷啊!不愧是【赫】啊!想到將來還有【茈】,深羽很是感動:「無下限太厲害了!」

  五條悟頓時揚起了嘴角,看著滿臉興奮眼睛亮閃閃的少女,他忽然開口:「深羽。」

  「嗯?」深羽抬頭。

  「深羽。」這次,他笑出了聲。

  「啊——啊!」深羽終於反應了過來,「干、干嘛突然叫人名字啊。」

  「想叫就叫啦。」五條悟隨意的說著,眼看煙塵漸漸散去,他抱著深羽,朝著【帳】外的方向邁開了步子。

  然而,從接觸的皮膚裡,卻清晰的傳來了他的心聲。

  ——騙你的,是上網查了哦,查了你們女孩子會開心的事情。

  深羽於是一下子就笑了出來,「你好無聊哦!哪有這樣騙人的啊。」

  「嘖,居然說我無聊。喂,你也要叫啊。」

  「啊?」

  「不是『啊』吧?叫『悟』啊。」

  「……我才不要!」

  「哈?咪嗚*,你叫不叫?快點叫!」

  「kya——!不要擼我頭發啦!還有,咪嗚是什麼啊!你故意的吧?!是『深羽』啊,才不是咪嗚啦!」

  「誒~~那『小咪』*?『小嗚』*?哈哈哈哈哈,這不還是『咪嗚』嗎?」

  「五條悟!」

  纖塵不染的少年和少女一邊走著一邊就在廢墟一樣的背景上打鬧起來。正如深羽所感覺的那樣,顏值可以隨時出道的兩人配上宛如廢土的背景,加上光線與煙塵,整個畫面充滿對比的美感,仿佛導演大片中的一幀。

  然而,此刻,拿手帕捂著嘴衝進【帳】中的輔助監督先生絲毫不為這美麗所動,只覺得欲哭無淚。

  他真傻,真的。他只記得「和五條咒術師出任務的時候千萬不要多話」,「絕對不能信他會自己放【帳】」,「不可以忘記買土特產,切記不可以忘記賣土特產」,「如果同時遭遇五條咒術師和夏油咒術師,請務必隨時注意建築物毀壞、地形改變情況和自己的安全」以及「不過和雛咲咒術師一起的時候是例外,可以稍微放松一下」,卻忘記了,談戀愛不僅會讓人安分,也會讓人想在女朋友面前耍帥……

  ——但、但是,五條咒術師,您的耍帥難道就是拆房子嗎?昨、昨天還只是一堵牆,今天這可是一整幢啊!

  他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新人輔助監督而已,這幢還是本市企業家的私人產業,他要怎麼解釋祓除完了房子都沒了啊?!救命!他真的搞不定這種程度的報告書,不帶這樣虐狗的啊!

  越想越絕望,完全被兩位咒術師忽視了的輔助監督先生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咬了咬牙,顫巍巍的掏出了口袋裡的手機,心如死灰的撥下了東京高專一年級班主任夜蛾正道的電話號碼。

  我、我也不想的,這是你們逼我的……


第57章 56:【五十六之咒】

  56:【五十六之咒】

  輔助監督先生的求援確實的傳達到了高專一年級班主任那裡。

  兩天後, 順利將一周任務壓縮在了四天裡完成的年輕咒術師們剛踏上返程的新干線不久,就接到了夜蛾正道的奪命連環call。

  不對,不應該用「們」,確切的說, 接到電話的只有五條悟。

  被他順手拽著一起拉到新干線車輛交接處的深羽抬頭, 看到五條悟帶上耳機沒幾秒, 眉梢就豎了起來, 一臉不服的大聲嚷嚷。

  「哈?又關我什麼事?我這次放【帳】了誒!」

  他說著, 注意到深羽好奇的目光,分了一個耳機, 塞在了她耳朵裡。

  深羽伸手按住, 頓時聽到了班主任的大吼。「這不是【帳】的問題啊!悟!說過多少次了!高專的錢是國家預算!不是專門用來賠付被你破壞的建築物的啊!」

  「所以我之前就說過了,用五條家的錢啊。」

  「也不是錢的問題啊!」電話另一頭的班主任更怒了,隨後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的口氣實在不像教育者,他頓了頓,硬是壓下了脾氣。「聽好了, 悟!放【帳】也好, 盡量低調行事也好, 我們的目的都是為了減少對一般民眾造成的影響和恐慌, 最終是為了減少咒靈的產生……」

  「嗚哇……」

  又來了!又來了!靠著車廂壁的白毛DK頓時露出了一臉嫌棄表情,對著不在眼前的班主任手機雙手一舉, 擺出了投降的姿勢,迅速插嘴打斷了夜蛾正道的話。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下次一定注意, 下次絕對不會了總可以了吧!」

  然而配上他對著深羽吐舌頭的惡劣鬼臉,簡直實力詮釋什麼叫做積極認錯絕對不改。

  深羽捂嘴悶笑, 伸手戳他肚子, 五條悟頓時眉梢一揚反手抓她手指。兩個咒術師就這麼很不講究場合的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而電話另一頭的夜蛾正道被五條悟極其敷衍不走心的「誠懇」認錯一噎, 再度提高了音量:「悟——」

  然而,夜蛾正道剛想再說,五條悟已經一心兩用動作極快的迅速掛掉了電話。一手抓著深羽的手,他一手拉掉耳機。飛快的發了條「啊我們在車裡好像信號不好」的短信,然後靜音關震動一氣呵成。

  等做完全套防騷擾工作,他把手機往口袋裡一塞,拽著深羽反身往懷裡一抱,彎腰把腦袋擱在她頭頂,大聲抱怨。

  「嗚哇,夜蛾是更年期嗎?真的煩死了,一定是更年期吧?」

  傑也是,夜蛾也是,怎麼一個個都那麼喜歡叨叨?他又不是故意的,無下限本來就是這樣的術式啊!他現在還只是在練習【蒼】和【赫】,他們都這麼麻煩了,等他開始練習【茈】,他們不是要天天跳腳啊。

  退一萬步來說,OK,他也知道傑和夜蛾的話是「正確」的啦。但是要去顧慮普通人什麼的真的好麻煩啊。他術式的精度全靠計算,要縮小攻擊範圍只比擴大更累。反正普通人也看不到咒力,隨便找個借口就好了吧。而且處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本來就是輔助監督的工作吧?搞不定是他們不給力,為什麼要他注意啊?

  他是咒術師誒,如果連善後什麼的都要他做了,那還要輔助監督干什麼啊?

  「所以根本來說都是那個告狀的雜魚的錯啊!」嘖,真是便宜他了。要是他早知道那家伙告狀……

  絲毫沒有反省意識的白毛DK越想越覺得自己無辜極了,不過同時,他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伸手突然把懷裡的少女翻了個身,五條悟彎腰盯著她:「等等,你是不是之前就【看到】了?」

  「啊?」深羽一臉迷茫,無辜的眨著眼睛。

  這表情讓五條悟頓時挑高了眉梢,「……深羽?」

  「噗!」小只少女的肩膀一下子抖動了起來,她頓時憋不住了,「噗——噗哈哈哈哈哈!」

  「哇!你超過分!」抓到犯人了!五條悟逮住她就是一頓揉搓,「你這家伙!知道也不告訴我?啊?看好戲很開心?」

  「哈哈哈!」深羽一邊躲一邊笑,「房子又不是我拆的,夜蛾老師要訓也不訓我啊。不關我的事,我為什麼不能看好戲?」

  這句話好有道理!

  五條悟一噎,嘴上卻絕不服輸:「喂喂~小不點兒,你也太沒良心了吧?是誰在你睡覺的時候給你當床鋪還不用你出手一個人搞定了所有事情啊?我都縱容你偷懶了誒。至少挨罵什麼的你不應該提前告訴我一聲嗎?」

  「可是提前告訴你,你還是要挨罵的啊?」深羽反駁,「又不是我劇透你了,夜蛾老師就會不罵你了。」

  這話更有道理了。

  五條悟頓時無言。然後立刻再次轉嫁責任——嘖,所以說都是那個雜魚監督的錯啊。啊,不對,那種的連雜魚都不算吧。那是什麼?浮游生物?

  雖然知道五條悟日常思維活躍天馬行空,但是浮游生物是什麼啦!浮游生物!

  深羽「噗」的又笑出了聲。

  雖然對輔助監督有點不好意思,但是這個比喻真的太好笑了。深羽莫名被戳中了笑點,眼淚都笑出來了。她剛要伸手去擦,忽然聽到五條悟開口。

  「親一下。」

  「誒?」深羽停下了動作,就看見冰藍色的六眼自墨鏡上緣專注的盯著她。明明是絢麗晶瑩的冷色調,他的目光中卻帶著如有實質的熱意。

  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深羽的耳朵慢慢就紅了。她的聲音一下子小了下去:「……這裡是外面誒……」

  「有什麼關系。」五條悟干脆一手摘掉了墨鏡。在深羽面前,那雙仿佛能把人的靈魂都帶走的漂亮眼睛很慢很慢的一眨,白羽拂過璀璨的寶石,隨著五條悟彎腰靠近,蠱惑人心的藍色填滿了她的視野。

  下巴被抬高,被手指托住的小塊肌膚在發燙,然後溫軟的嘴唇覆上了她的。

  ——乖,張嘴。眼睛閉上。

  深羽乖乖照做,下一刻就覺得自己的舌頭好像變成了一顆糖球,濕潤酥癢的摩擦感讓她忍不住輕哼了一聲。

  「唔……」

  於是五條悟吮吸著「糖球」的動作一頓,一只手立刻托在深羽腦後,手指插入少女的發間,將她按向自己。嬌小的少女仰著臉,睫毛顫顫的,下意識的順著他的力道踮起了腳,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這姿勢讓五條悟吻得更深了。等放開少女的時候,亮銀色的「絲線」在兩人的舌尖一閃而逝。腳跟重新著地,深羽的手還抓在五條悟肩上,黑曜石色的眸子一片水汪汪的迷蒙。

  而後者眨了眨眼睛,舔了舔嘴唇,忽然嘆了口氣。

  「小咪,你也太矮了。」

  說完,他在少女陡然清明,並很想打人的眼神中直起腰,伸手在她頭頂比了比。

  「嘖嘖嘖~太矮了,實在太矮了。」這身高,站著親也太不方便了啊。

  *

  *

  *

  「……………………你真的這麼說了?」

  「嗯,說了啊。」

  「她什麼反應?」

  「嗯?」霸占著好友床鋪的五條悟從手中的GBA裡抬頭,嘴裡還叼著半截pocky。看到好友一臉無法形容的復雜表情,他伸手拿下pocky,眨了眨眼睛。

  「就和平常差不多啊?踹了我一腳氣呼呼的跑了唄。然後一路沒跟我講話。」想到那個小不點兒全程試圖無視他的樣子,五條悟又忍不住想笑。「哈,傑,小不點兒那個樣子真的好好玩。剛開學的時候怎麼不覺得。傑,你說,她是不是最近越來越可愛了?」

  繃著個小臉,劉海蓋在額頭上,很努力的仰著臉瞪他。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和他比誰眼睛大。那樣子跟最近網上很紅的那種圓眼睛小黑貓一模一樣。叫什麼來著,孟買貓還是玄貓?

  所以他就說嘛,叫什麼深羽啊。她就是「咪嗚」吧。

  五條悟勾著嘴角,重新又拿起游戲機,倒回床頭,一邊一心兩用的說:「貓不錯哦。真的不錯。傑,下次要不我們也養一只吧?」

  或者……

  他眯了眯眼睛,隨手把pocky塞回嘴裡,和心中的後半句話一起咽了下去。

  然而,夏油·並聽不到他人的心聲·自認為是本班唯一的常識人·剛出差回來·傑現在只覺得頭痛。

  啊……他想問的並不是這個。

  他出差回來比他們晚一天。一放下行李就被五條悟拽進寢室——還是他的寢室——的時候,夏油傑還以為硝子的計劃暴露,五條悟要麼是來先下手為強,要麼是來找他興師問罪的。他當時還特別鎮定冷靜,想著雖然他不趕時間,但既然悟這麼自覺,都送上門來了,那必須先揍為敬啊。

  硝子可是動用了她的奶媽權限來威脅。哪怕隔了一個禮拜,夏油傑都清楚記得她當時的語氣。夏油傑不在意受傷,但重傷也就算了,臉上掛彩實在不太好看。

  況且悟日常嘴欠,他日常受害,平時很多時候只是懶得和他計較。因此,難得有正當理由,夏油傑對於揍五條悟一頓這種事情毫無抵觸——他們兩個打架打慣了,有的時候明明什麼事兒也沒有,一句話不對付照樣能打起來。

  不如說正好能驗收最近的體術練習成果,他還挺期待。

  但是,任夏油傑想破頭,也萬萬沒有想到,迎接他的會是這樣的八卦——並不是五條悟又拆了房子被夜蛾老師訓了一頓,而是在此之前的那些……

  他忍不住就伸手按住了眉心。然後就聽到正忙著玩游戲的人分神瞥了他一眼,驚奇的感嘆。

  「傑,你那是什麼表情啊?臉色超難看啊。吃壞東西了?」

  ——這都是因為誰啊?要怪只能怪某人的行為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吧。

  夏油傑的眉皺得更緊了,直接略過五條悟的話,問出了自己的問題:「所以?悟,她喜歡你,你也『說』了喜歡她。現在,你們這是在交往了?」

  雖然這家伙在告白的時候都能搞出「好像」這種窒息操作,但是,對於能【看到】的深羽來說,應該沒有太大區別。

  然而,「嗯?」五條悟歪了歪頭,很是平靜的說:「沒有哦。」

  「……啊?」

  這是出乎夏油傑意料的回答。他下意識的抬頭,按著眉心的手都頓在了那裡。在他看來,悟既然之前鋪墊了那麼多,此刻絕對會說「是」才對。畢竟他也不是不知道「交往」是什麼意思的幼稚園兒童。

  雖然有的時候看似缺乏常識,但五條悟其人絕對不傻,他不僅學東西極快,而且心性通透。很多時候他都只是不在意和不想做而已。就好像在他人聽來沒神經的發言,對他而言只是無需顧慮後果與對像反應的實話實說,再就好像他明明可以在任何高級場所表現出極為古風優雅的禮儀,卻還是喜歡趴在他寢室的床上一邊吃薯片一邊看漫畫一樣。

  大部分事情,他只要想做,就能做到最好——比如他想對深羽好,就能讓兩人的相處模式甜到掉牙。

  一個學期過去,夏油傑自認對於五條悟已經相當了解了。也正是因此,他才覺得他的回答很反常。這可是開學初連顆糖都不想和人分享的五條悟。

  「為什麼?」

  「因為沒有必要吧?我有查過啊。交往什麼的,也不就是陪著她照顧她然後經常一起吃飯逛街買東西看電影旅游之類的?除了最後那個換成任務之外,和現在我們做的不是都一樣嗎?完全沒有特意再問一遍的必要吧。」

  隨手又抽了根pocky塞進嘴裡,五條悟的眼睛盯著GBA的畫面,含糊的說,「而且,她也不想啊。」

  「……等等。」夏油傑放下了手,這次,他因為另一種原因驚訝了,「你知道?!」

  「啊?知道啊。她又沒想和我交往。我上網查了啊,喜歡她不是要尊重她的想法的嗎?」

  大概是因為夏油傑語氣裡的震驚太過明顯,五條悟這次轉過臉來了。他看著夏油傑,揚了揚眉梢,干脆放下了GBA,翻了個身盤腿坐在了床上。一手托腮,白發的少年歪了歪頭,「怎麼了?傑,你那麼吃驚干什麼?這很難猜?」

  並不難猜。事實上,無論夏油傑還是家入硝子,都很早就發現了這一點——作為一般人出生的咒術師,他們都是很正常的讀過小學初中,接觸過足夠多的實際戀愛和各類戀愛題材作品的。硝子是個美少女,並不缺乏追求者,曾經也有過幾個女性朋友——雖然後來都因為各種原因變成了不太愉快的回憶。夏油傑在初中裡就一直很受女孩子的歡迎。

  現在他們兩個走出去也是經常碰到搭訕。夏油傑初中時的同學還隔三差五鍥而不舍的給他發各種聯誼消息,不時調侃他說有別校的大姐姐想要他的電話號碼。要論起感情方面的經驗,他們兩個都不是小白。

  所以夏油傑當然就知道深羽雖然腦回路異常,與同級生的距離感非常有問題,經常會被他和悟逗得害羞臉紅,或者看著悟的眼睛露出驚艷的表情,但是她還真的沒有任何想和他或者悟談戀愛的想法。不是因為行為保守,正相反,她太過坦蕩和純粹了。

  就像她的「喜歡」一樣,天真爛漫中帶著孩子氣的純真。夏油傑相信深羽是發自內心的喜歡他們這些同級生,喜歡他和悟的。甚至,這份喜歡也許遠比一般的戀愛感情濃厚深重。但正是這種熱烈澄澈而溫暖,像是小孩子一樣想要把最好的東西都給對方的毫無保留的「喜歡」,才讓他更確認了深羽對他和悟的好感和一般意義上的男女之情差別還挺大。

  因為深羽的感情毫無排他性。他們幾個出門,他和悟被人搭訕的時候,她表現得比他們還開心。就差衝上去和對方握手誇人家有眼光了。坦蕩至此,好幾次讓夏油傑忍不住苦笑。暗戀或者明戀著喜歡的人的女孩子雖然各種各樣,但就算再大氣成熟,也肯定不是深羽這樣的啊。

  而這也正是他哪怕被硝子調侃「像給女高中生上供的大叔」或者「又懷著不可告人的心思趁機吃豆腐」,即便教會了深羽怎麼一邊接吻一邊換氣,也始終沒有明確對深羽表露過她的「同學」概念等級以上想法的原因。

  在他看來,既然深羽沒有戀愛的想法,那麼讓她【看到】,也只是徒增她的煩惱而已——既然與她的本意不符,那麼無論她「因為是夏油傑」而勉強自己接受,還是艱難的想辦法拒絕,都不是夏油傑想看到的。

  畢竟她又不是少女漫畫裡那種對自己的感情不自知的傻傻天然呆,並不存在所謂「被他點醒」。自從垃圾議員事件之後,夏油傑已經充分意識到了,能【看到】人心的深羽自有一套自己的邏輯,她的內心也遠比外表看上去成熟和堅韌。

  而且,就像悟說的,他們現在的相處,實質上和情侶也沒有任何區別。既然沒有區別,那麼何必去改變?這也是夏油傑按兵不動的最大原因。

  但是,雖然夏油傑早就知道這點。五條悟能發現這件事依舊讓他非常驚訝。特別是在聽過了他剛才的描述之後——這種自己的心情都要用「好像」形容的家伙,哪裡來的這份敏銳?

  所以他先搖了搖頭,又立刻迫不及待的追問了一句。

  「不難猜,至少對我來說不難猜。但是,悟,你是怎麼知道的?」

  雖然沒有根據,但夏油傑覺得,肯定不是和他一樣的理由——這種對著他都能一臉驕傲的說出「喜歡」的家伙,他不覺得他能分辨出深羽的「喜歡」和常人有什麼不同。

  不,以悟剛入學時那個狀態,他之前根本從沒認真分辨對待過深羽之外的異性的「喜歡」吧?他大概連對比的樣本都沒有。

  然而,五條悟的回答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因為她沒有想要。」

  「啊……?」

  「那家伙,沒有想要擁有『五條悟』啊。」五條悟眨了眨眼睛,伸手托著下巴,很平靜的看著夏油傑,「傑,我知道『想要』是什麼樣子的。雖然不想把深羽和那些女人比,但是人類的欲望是相通的吧?」

  雖然是進了高專才有了第一個朋友,認識了深羽才知道了喜歡一個女生的心情。但是哪怕被深羽調侃為深閨六眼,五條悟也並不是在像牙塔裡長大的——不,應該說御三家或者咒術界高層的「像牙塔」概念,和一般意義上的童話天地兒童樂園相差甚遠。

  「那家伙,看我的眼神太過純粹了。這可是我誒~是顏值財力術式頭腦都完美無缺的我誒!」五條悟說著,語氣又誇張了起來,他的輕嗤了一聲,「都對她那麼好了,還能用那麼純粹的眼神看我,也是她了不起。」

  所以他當然知道她的「喜歡」是和他不一樣的。他會想要把她含在嘴裡放入眼中捧在手心,最好能變成小小的一只隨時圈在身邊。但對深羽來說,「喜歡五條悟」就只是喜歡五條悟。

  就好像她喜歡【六眼】和【無下限術式】,就只是喜歡【六眼】和【無下限術式】一樣。

  「所以我沒說啊。只是把我的想法告訴她,這個不算交往吧。」不如說,那天晚上,他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她,就嚇得那個笨蛋瘋狂逃竄了。要是他真的挑明說了——五條悟的第六感、如果人類真的有那種東西的話——告訴他,接下來發生的絕對不是他想看到的情況。

  事實也正是如此。第二天他恢復了平時的相處方式,沒有再提那兩個字,深羽就立刻平靜了下來。

  如果深羽此刻在此的話,大概會再一次為五條悟的歪打正著的敏銳而驚訝。

  現在聽到這段話的夏油傑就非常驚訝。眼前這家伙,這個字裡行間都充滿了體貼溫柔的家伙,真的是五條悟嗎?果然這家伙的人格是分成通常版,好友版和深羽限定版的吧?

  大約是夏油傑不可置信的震驚表情太過明顯,五條悟眯著眼睛看了過來。

  「喂,傑,你是不是在diss我?」

  「不,你誤會了。」夏油傑趕緊搖頭,「咳、我就是有點吃驚。」說著,他立刻轉開話題,「所以,悟,你這是放棄了?因為她不想交往,所以還是繼續當同學?」

  「哈?」這一次,輪到五條悟挑高眉梢了。他一臉「你在說什麼蠢話」的表情看著夏油傑,連聲量都提高了,「怎麼可能?勞資剛才說了吧?不逼她是因為現在的相處方式沒有什麼區別啊。既然沒有區別,她喜歡就隨她咯。放棄是什麼鬼?」

  不如說,那家伙都把「同學」當成這樣了,誰會放棄啊?他不過是看她可憐兮兮的,所以順順她的意而已。反正時間還多得是,也不需要急於一時——深羽那種笨蛋,推一推底線就往後動一動,總有一天會自己掉下來的啦。

  更何況,「我們不交往,對你也比較好吧?」

  「我?」

  「當然是你。」冰藍色的眸子一眯,五條悟忽然嘴角一勾。「先不說我們要是交往了,你和深羽還怎麼親來親去——喂,傑,你也喜歡深羽吧?和我一樣的那種。」

  ——!

  夏油傑睜大了眼睛,而五條悟大聲笑了起來,「哈哈哈哈?猜對了?」他笑著,伸手摘掉了墨鏡,一邊摘一邊說,「想問我是怎麼知道的?超簡單。你自己應該先拿個鏡子照照,在我說之前那段話的時候,你的表情全程都超可怕的~」

  「所以~傑……」

  說著,五條悟把摘下的墨鏡放在了一邊,彎起了嘴角,冰藍色的眸子直視夏油傑,說出了下半句話。

  「……要和我一起養貓嗎?」

  夏油傑的眉梢一下子揚高了,而隨後,在五條悟的注視下,他慢慢的笑了起來。

  「悟,你確定?」

  「我確定。」五條悟說著,看著好友眼中和自己如出一轍的勢在必得,嘴角的弧度再次挑高了。「小咪的性格和術式都挺麻煩,兩個人一起養比較好吧?」

  「啊,的確呢。」夏油傑點了點頭,露出了非常溫柔的微笑,「雖然沒有區別,但畢竟現在還只是『同學』,不看緊一點的話,讓她逃掉就不太好了。」


第58章 57:【五十七之咒】

  57:【五十七之咒】

  然後約好了和好友一起養貓的夏油傑接著就拽著好友去操場打了一架。

  別問理由, 問就是硝子的要求和體術切磋,絕對沒有夾雜一絲一毫報復五條悟趁自己不在搶跑的成分。

  「你以為我會相信嗎?艸!傑你這家伙還真的都照著臉打啊?!」對著鏡子齜牙咧嘴的給自己上藥,五條悟反手就給夏油傑比了個中指。

  「那是因為悟你防守太習慣於依賴術式了啊。」然而對於暴躁的好友, 夏油傑笑得一派溫和包容。他微笑著邊說邊把五條悟的中指用力按了下去。

  「雖然你的術式的確很強, 但戰鬥中總有萬一。只要認識你的人, 都會把【六眼】當做攻擊的重點,至少要養成就算沒有術式也首先防護咽喉和眼睛的反射啊。」

  這話很有道理, 然後,再有道理也不能解釋為什麼硝子治好了傑的傷口卻把他從醫務室裡趕了出去!

  五條悟對著鏡子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特麼的, 我會信你的邪?!

  然後這個誇張的白眼就牽扯到了面部肌肉,五條悟誇張的嘶了一聲, 一邊撥弄劉海一邊嘟嘟囔囔的抱怨:「……嘖,硝子也太記仇了。」

  「你最好祈禱這話別給她聽見。」夏油傑失笑。當然還有養貓宣言, 不然他覺得悟估計會被硝子當場拉黑, 近期內都別想得到她的治療了。

  至於他自己。嗯?又不是他提議的。他只是單純選擇了維持現狀, 應該連從犯也不算的吧?

  這麼半開玩笑的想著,夏油傑拍了拍五條悟的肩膀, 轉身朝外走——這裡是後者的寢室。

  五條悟看到他的動作,一邊繼續處理傷口一邊隨口問道:「你出去?去哪兒?去自動售貨機的話順便幫我帶瓶水。」

  「不去。我回寢室。行李還沒整理呢。」夏油傑回答。他這一回來就忙著處理五條悟——這話沒歧義, 兩件都是他搞出來的事兒——帶回來的土特產都沒來得及拆封。更別說,他還有正事。

  「哦, 那就算了。」五條悟也沒覺得這回答有什麼問題, 「那等我弄好來找你。晚上吃什麼?」

  「不, 還是我來叫你吧。等下有點事。晚上不出去了吧?」他們都是剛出差回來, 夏油傑暫時不想外食。「食堂裡隨便吃一點?拉面怎麼樣?順便叫上硝子她們?」高專食堂的拉面味道還是很不錯的。

  「行吧。」五條悟沒有異議, 不過就在夏油傑半個身子都走出門外了的時候。他忽然想到了什麼, 一下子轉過了臉, 「等等,傑,為什麼不讓我去叫你?」這家伙,能有什麼不想被他打擾的事?

  「嗯?」夏油傑一揚眉,隨即笑了,「哦,因為我約了深羽,嗯,用你的話來說……」他學著五條悟慣常的樣子歪了歪頭,「親來親去?」

  說完,他就走出了房間,還不忘很有禮貌的反手幫五條悟把門關上了。只留下白毛DK對著關上的房門懵了半秒,才爆出一句粗口。

  「艸!還說不是報復!」

  *

  *

  *

  然而,雖說要一起養貓,實際上,就像五條悟說的一樣,幾人的行為模式與平時沒什麼不同,年輕的咒術師們也並沒有那麼多時間將精力放在談情說愛上。

  隨著夏油傑終於完成考核,10月都過去了一半。幾人的相處模式除了五條悟在兩人獨處時見縫插針的找各種機會親深羽一下和夏油傑出任務時對深羽益發寵溺——或者該用放肆來形容——的過保護之外,這一屆的四人在一起的場景和之前也沒什麼不同。

  兩個DK非常清楚深羽不是普通的女孩子,不止因為性格,還因為她有叫做【看取】的大殺器。心聲這種東西是雙刃劍,萬一被深羽【看到】了他們的養貓計劃,那不亞於自毀長城——雖然深羽那個腦回路,就連五條悟和夏油傑都無從猜測她會對此作何反應。但是至少他們還知道這只小貓咪還有一位完全站在她那一邊的保護者,她要是自己想不清楚,絕對是會去找這位保護者尋求意見的。

  就像夏油傑覺得五條悟大概有個對深羽版本的專用人格一樣,最強二人組都覺得家入硝子在事關深羽的問題上極其雙標並非常不理智。用對方的話來說,「只有閨蜜才是一輩子的事」。

  雖然五條悟和夏油傑都不覺得自己做的有什麼問題——不如說,夏油傑覺得,他們這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尊重深羽的意見公平競爭等她來選擇。無論他還是悟,都絕對不會做深羽不想的事情,也絕對不想讓少女為難傷心。衝著五條悟的性格,他會在每次想要親吻深羽時都事先預告,並且在她明確拒絕的時候立刻放棄,就已經讓夏油傑很刮目相看了。

  ——這可是那個術式出手,才一臉輕巧的吐舌頭說著「啊,好像不小心沒控制好出力呢」之類完全沒人信的借口的五條悟。

  至於圈養、咳,不對,是守護同級生,那只能說純粹是對於深羽的擔心。

  但是,「看似」也只是看似。一個年級就一個班,一個班還只有四個人的時候,其他三個人之間發生的變化,是很難不被第四個人察覺到的。

  特別是當第四個人是家入硝子的時候。

  於是在又過了半個月之後,兩個DK的舉動毫無懸念的被發覺了。通過自己在醫務室裡積攢出的人脈換到了咒術師內部輔助監督專用論壇的邀請碼之後,家入硝子第二天精准的在校門口堵住了當著輔助監督的面,一下車就對著深羽親下去的五條悟。

  但出乎五條悟意料的是,家入硝子除了給了他個中指罵了句「人渣」拉著深羽就走之外,居然沒有什麼其他的反應。甚至看上去都沒生氣。

  這讓五條悟驚訝極了,回到寢室拽著下午沒任務的夏油傑就一個電話叫出了硝子,要跟她「好好談談」——不為別的,他實在好奇,在他和夏油傑的預想裡,硝子怎麼都不太可能這麼平靜。

  然而赴約的棕發少女對DK們的疑問嗤之以鼻。看著特地避開深羽把她叫到天台的兩個人,家入硝子指間夾著煙就彎起了嘴角。

  「在你們看來,你們是在圈養深羽。」硝子揚起了下巴,笑容愈加燦爛,「可是從我的角度來說,你們兩個,只不過是小動物的裙下之臣。」

  「裙——哈?」

  「等等!硝子你在說什麼?!」

  「難道不是嗎?」看著表情震驚到失控的兩個DK,硝子的笑容更燦爛了。「是深羽不想和你們交往啊,我為什麼要生氣?至於親親抱抱什麼的,只要她開心自願又有什麼不可以?說實話,雖然你們兩個真的很狗,但是我看到八卦的時候只想給深羽點贊!」

  要不怎麼說驕傲自大的高中男生都是笨蛋呢?是深羽不願意被他們兩個或者其中的任何一個綁住,又不是他們兩個不想鎖死關系?說穿了,現在不過是兩個DK對自家閨蜜的隱性追求階段。要是性別交換一下,這完全就是海王渣男吊著兩個顏值能力都很出眾還心心念念天天獻殷勤隨時隨地都不忘顯示魅力的女生啊。

  可就因為深羽是看上去嬌小可愛的女孩子,這兩個笨蛋DK立刻一葉障目,搞錯了主次關系。抱抱親親又怎麼了?都21世紀了喂!雙方自願的行為是沒有誰占誰便宜這回事的。在這一點上,硝子從來不是老古板。

  更別說,根據她看到的八卦和這倆現在迫不及待就來找她的反應,這兩個人在深羽的問題上根本就是毫無自覺的慫得一逼。說什麼圈養著不想讓小動物逃走,說白了,不就是內心深處不想被她討厭疏遠嘛——光這一點就讓家入硝子不僅放心,甚至有點對這兩個初衷很人渣的家伙刮目相看了。

  既然是追求階段,人數當然不是問題。別說現在,就算將來這三個人真的維持這樣的關系一輩子,硝子也只會為深羽開心——無論她的喜歡和一般論有多大的差異,她都是確確實實的喜歡著這兩個人的。

  甚至,家入硝子的內心是期望著這個結果的。雖然經常把「只有閨蜜是一輩子的」這句話掛在嘴邊,但眼前的這兩個笨蛋,卻也是她僅次於家人閨蜜之外最重要的存在。這也是那天她會在電話裡讓深羽什麼也不要做的原因,第一是為了閨蜜本人,第二也是因為這兩個家伙。

  在她看來,五條悟對於感情一事還過於稚嫩青澀,夏油又慣會隱忍壓抑。她不知道深羽會不會因為一時的慌張或是心軟答應五條悟的「告白」——那孩子的腦回路實在難以揣測,但她知道,如果深羽真的答應了,這三個人怕是都要後悔。

  她可不想讓自己的高專生活從快樂的祭典煙花變成青春傷痕校園修羅場。既然都喜歡,那就都喜歡著不就好了。小孩子才做選擇。都瘋到來當咒術師了,只要不傷害別人,當然是自己開心比較重要。

  就像深羽開學時說的那樣,如果臨死時想起「當時要是這麼做就好了」,那不是太可憐了嗎?

  還好,現在看來,她的睡眠沒有白白犧牲。

  「所以,相比關心我生不生氣,你們兩個還是想想怎麼努力不要掉隊比較好吧?」把煙掐滅在了深羽送的隨身小煙缸裡,家入硝子抬頭看著兩個依舊呆然的DK。「兩位裙下之臣,期待你們好好表現,不要太快讓小動物女王厭倦啊。」

  說完,她很瀟灑的揮了揮手,自顧自的轉身走了。而直到她的人影都不見了,五條悟才轉頭看著夏油傑,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遲疑開口。

  「傑,硝子剛才確實說了裙下之臣吧?她說了對吧?」他說著,一臉懵逼的伸手指著自己。「勞資,五條悟。裙下之臣?!」

  「啊。說了。」夏油傑苦笑,伸手扶額,「不僅說了,還說了兩遍。順便,悟,不止你,還有我。」最重要的是,他居然還覺得硝子說得很有道理。

  兩位年輕的咒術師於是再次面面相覷,然後,五條悟突然暴發出了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硝子。還真是什麼都敢說啊!」像是被戳到了什麼笑點,五條悟笑得腰都彎了。他干脆一伸手,把自己掛在了夏油傑身上,對他打招呼:「喲~裙下之臣!」

  夏油傑的苦笑更深了,「我說,悟。這個沒有這麼好笑吧?」這可是個貶義詞啊。

  「不,超好笑的啊!」五條悟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小咪嗚的裙下之臣。」他重復著,然後「噗——哈哈哈哈」的又笑了起來。

  *

  *

  *

  ——結果那家伙那天就笑了個沒完沒了。直到晚上和他一起吃飯,還不時吃著吃著就噴笑出聲。他一開始還試圖搞明白他在樂點兒什麼,三番兩次之後就放棄了。雖然不至於像是深羽,但那家伙的思考方式也是偶爾會轉到奇怪方向的類型。

  「夏油?」

  響起的聲音打斷了回憶,夏油傑一轉頭,就看到深羽正看著他。見他看過來,黑發的少女歪了歪頭,「我把燈關掉了哦。」

  「嗯,好。」

  夏油傑點頭,於是隨著啪嗒一聲,午後的室內陷入了昏暗。陽光被放下的窗簾切割成了規整的矩形。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夏油傑在暗調的那一邊眯了眯眼睛,看到嬌小的女孩子快步朝他走來。

  「也不用那麼著急啊。」夏油傑笑著,伸手讓深羽借力跨坐在他腿上。

  「總是快一點比較好吧。」深羽說著,調整了一下姿勢坐穩,仰頭看著他。夏油傑於是又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他一手圈著她的的腰,一手拿起桌面上的咒靈球,閉上眼睛仰起頭,張開了嘴。

  然後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樣,將所有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的術式上。

  舌尖接觸到那股難以忍受的味道的同時,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喉結上。少女微涼的指尖像撫慰受傷的小動物一樣輕柔的貼在咽喉處的那一小塊的皮膚上。隨著夏油傑吞咽的動作,手指下薄薄一層皮膚內側,軟骨的移動像是會傳染一樣,讓深羽忍不住也跟著小小的咽了口口水。

  等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深羽馬上收回了手。

  但已經遲了一步,緊接著自己響起的細微吞咽聲在安靜的昏暗中非常明顯,深羽的手離開的同時,夏油傑就睜開了眼睛。他一低頭,深羽的目光立刻躲閃了開來,似乎是知道自己的反應太過不合時宜,即便在昏暗的光線裡,也能看到少女的臉頰一下子紅了起來。

  即使剛剛吞下了咒靈,這反應也讓夏油傑忍不住低笑出聲。

  「不、不要笑啦!」

  深羽立刻抬頭,像是要堵住夏油傑的笑聲一樣,她一把攀住了他的脖子,吻上了他微啟的唇。

  於是就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樣,原本會浸透殘留許久的令人作嘔味道如雪融般在靈力的衝刷下飛快淡去,隨之而來的輕快感讓夏油傑眯起了眼睛。但即便那用深羽的話來說「超級反人類」的味覺已經完全消失,他也沒有急著結束這個吻。相反,他吻得更加細密綿長,配合著深羽的呼吸,一邊調整著角度和動作。

  直到感覺到少女的呼吸越加急促,他才鎖定了某個位置,同時一只手輕輕的撫上了她的臉頰。骨節分明的手指撥開發絲,食指和拇指輕柔的撫摸著她的耳廓。

  「嗚!」深羽的背脊於是整個兒都抖了一下,下一秒立刻推開了他。隨即像是要避開他的目光一樣,一松手,吧嗒一下把額頭抵在了他肩膀上,開始裝死。

  這一次,她已經不是臉,而是整個脖子帶耳朵全部都紅了。

  夏油傑頓時又忍不住笑了。然後就被深羽在胸口錘了一下。這動作讓他笑得更厲害了,知道她不讓看,夏油傑干脆伸手把深羽抱在了懷裡,一手像哄小孩子一樣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嘴角還掛著沒有消去的笑意。

  隨著深羽陪同他吸取咒靈的次數增加,他也漸漸掌握了規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靈力的傳導深羽本身也有一定的感覺,她並不會在接吻的最初有什麼反應。一開始,夏油傑並沒有特意去在意這一點,就像最早幫少女消除刺青的疼痛一樣,那只是術式的問題——直到某一天,他擺弄著咒靈球,等著來找他「抄作業」的深羽,忽然就不想讓親吻這個親密的舉動在他們之間只留下冷冰冰的術式兩字的印像了。

  他希望和他親吻這件事,對她來說是快樂而特殊的。

  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契機,不,也許只是在一日一日的接觸中留在他心底的點點滴滴在那一刻凝成了清晰的實體,在那一刻,眯著眼睛看著咒靈球的少年意識到了自己的心情。

  他是喜歡她的,喜歡一個叫深羽的女孩子。那個女孩會調侃他,會向他撒嬌,會逗他笑,會在他的逗弄下露出惱羞成怒的表情。會在漫天煙花之下用很溫柔很溫柔的表情問他開不開心。會在面對醜惡的現實時關心他的想法。會在他出任務回來走進教室或者休息室的時候,一轉身一抬頭看到他,露出很燦爛的笑容。

  他是喜歡她的。喜歡她黑亮的眼睛,喜歡她天真爛漫的表情,喜歡她看上去有點孩子氣的舉止。喜歡她嬌軟的表像,也喜歡其下堅韌,甚至有點瘋氣的性格。喜歡她靠著硝子小聲說話的樣子,看著窗外時安靜溫柔的側面,也喜歡她面對咒靈時銳利的眼神。

  更喜歡她在他懷裡臉紅的樣子。

  所有的喜歡裡,唯獨不是因為她的靈力能解除他術式的副作用——這恰恰是最不重要的一點。

  所以,不會放手的。

  ——啊……

  夏油傑拍著深羽背脊的手忽然一頓。隨即失笑。他好像,有點明白悟為什麼笑得那麼厲害了。


第59章 58:【五十八之咒】

  58:【五十八之咒】

  「哇!櫻花真的全開了啊!」

  2006年4月5日, 站在闊別了一周的校門口,深羽深深吸了一口滿是淡淡櫻香的空氣。

  「所以都跟你說不用出去看啊。櫻花什麼的學校裡到處都是。你還一定要往人多的地方跑。」隨著深羽一起下車的硝子一邊吐槽,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了煙盒和打火機。

  「可是來了東京怎麼可以不去千鳥淵和目黑川看櫻花, 我去年都沒看到。」

  「結果一到地方就被人山人海嚇跑了的人是誰?」

  「誒嘿嘿嘿~」拖著大大行李箱的黑發少女轉頭傻笑。

  這個年紀的少年少女成長得很快, 深羽也不例外。雖然個子絲毫沒變,不過她的五官也較一年級時稍稍成熟了一些。不說話的時候眉宇間也多了幾分溫婉柔美。

  平時一直膩在一起不覺得,一周春假沒見,今天硝子見到深羽時還有些意外和驚艷。忍不住心下感嘆, 小動物也慢慢要變成大姑娘了——完全沒注意其實年齡上深羽還大她好幾個月呢。

  但此刻,深羽一笑起來,那雙黑曜石色的眸子立刻盈滿了家入硝子熟悉的, 她特有的那種孩子氣的天真爛漫。

  看著她的笑容, 硝子的嘴角忍不住也彎了起來, 隨手摘走一片落在少女頭頂的花瓣, 看了看她的行李:「真的不用我拿?」

  「不用~硝子,我力氣比你大多了誒!」深羽一下笑了,「哪有後勤和戰鬥人員搶行李的啊。」

  「那我不管了啊。」家入硝子也沒再堅持。不過她還是伸手掏向了手機, 准備問問兩個男生到了沒有好抓一個來幫深羽拎行李——這周春假,除她以外的三人都沒選擇留校。不過他們都約好了今天回來, 就是時間早晚還不知道。畢竟高專校內是真的大, 從這兒走到寢室還有不少距離呢。

  結果指尖剛碰到手機,鈴聲就響了——是硝子特別為醫務室的來電設定的那種。

  深羽當然也知道。她立刻看著硝子一點頭。後者做了個歉意的手勢, 迅速點開手機湊近耳邊。「嗯。是我。嗯, 知道了。馬上來。」一邊說著, 一邊轉身快步向著醫務室的方向走去。

  大概是情況緊急, 深羽看到家入硝子的步子越來越快。很快, 棕發的少女小跑了起來。她穿著黑色的高專校服, 長袖短裙,上衣是標准版的立領。跑動之間,bobo頭的發尾在豎起來的領口處輕盈的晃動。

  深羽站在原地,直到家入硝子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盡頭,她才轉身,重新拖著行李箱邁開步子,然後小小的笑了起來。

  深羽想起剛才硝子微笑著側著臉和她說話的樣子。溫柔的表情,眼角的淚痣,微微下垂的眉尾。明明性格果斷,聲音裡卻總帶著淡淡的慵懶。眨眼睛的時候長長的睫毛一扇一扇的,夾著香煙時小指會略微翹起的小習慣。

  和她在原作裡看到的一模一樣,但又完全不一樣——這是她認識的,也認識她的硝子。

  是明明只要在學校等就好,卻特意打電話問了她的到達時間,找到了輔助監督,從學校坐車去車站接她,然後又因為她說想看櫻花,就陪她繞路去了千鳥淵和目黑川的硝子。是哪怕說想看櫻花的是她,結果到了地方,被摩肩接踵吵鬧紛沓的人群嚇得都沒下車的還是她,也依舊一點不生氣的硝子。

  是對她很好很好的硝子。

  深羽忍不住笑出了聲,開心的眯起了眼睛。

  對她很好很好的,當然不止是硝子。

  一年級的一整年,她真的過得非常非常開心。雖然第二學期下半開始,因為夏夏也成了一級咒術師,能夠四個人一起玩個痛快的時間越來越少了。但是他們還是見縫插針做了超多超好玩的事情。

  秋天她和夏夏一起出差的時候的時候發現了超漂亮的溫泉旅館。無奈只剩下最大的帶獨立露天溫泉的獨棟可以預約。她和夏夏都不缺錢,但也都不想做冤大頭。於是一合計之後,他們一個聯系小五,一個乘虹龍回高專把硝子偷了出來,愣是湊足了四個人包下了獨棟一起泡了溫泉喝了清酒賞了紅葉。

  因為不聽勸阻執意要在溫泉裡玩水,嬰兒酒量的小五被夏夏按著腦袋迅速一杯放倒,後者三秒撲街的熊樣看得她和硝子哈哈大笑。然後她第二個喝得迷迷糊糊,仗著自己水性好,仰天浮在溫泉裡眯了一會兒,把進來換杯子的服務員嚇得尖聲大叫。

  再然後,她半夢半醒之間只隱約記得好像硝子和夏夏喝多了之後為了誰睡床打了起來。結果第二天早上醒來一看,床鋪整整齊齊,沒有絲毫用過的痕跡,他們四個全四仰八叉姿勢奇特的睡在地板上。

  硝子手裡抓著夏夏的頭發,她一條腿架在小五肚子上。夏夏的前(本)發(體)上別著她照著原作裡的雛咲深羽買的粉紅色小花花發夾。小五臉上左右兩邊非常對稱的被硝子用口紅寫了個巨大的「д(笨)ロ(蛋)」。

  一想到小五醒來時亂蓬蓬的白發、茫然的表情、冰藍的六眼和鮮紅的「笨蛋」形成的強烈喜劇效果,哪怕過去好幾個月了,深羽還是忍不住想爆笑。

  冬天的時候,她和硝子湊錢買了被爐和地毯放在了被當成基地的公共休息室裡。小五第一次看到還嘲笑她們像老太太,被她按著坐下後,不到三秒就變成了不肯動彈的懶貓。等夏夏回來,他已經舒服得閉起了眼睛,半個身子都壓在她肩膀上,連她像擼真的貓貓一樣擼他腦袋揉他頭發撓他下巴都不在意。

  於是那段時間他們一下課就奔回休息室,四個人一人霸占一邊縮在被爐裡剝桔子寫作業吃零食。等到飲料喝完要去買水的時候,她和硝子立刻裝死,同樣不想動彈的兩個DK便開始互相推諉,從猜拳到扳手腕再到在被爐下面踹來踹去——最後這個因為容易殃及池魚誤傷群眾被她和硝子迅速阻止了。最終的結果,是高專再添奇景,【假想咒靈:裂口女】學會了用自動售貨機。

  那時候深羽一度覺得自己在同級生心中從貓貓變成了貓爬架。她湊在夏夏邊上抄作業的時候,小五老是喜歡仗著人高手長騷擾她。要麼把下巴擱在她腦袋或者肩膀上,要麼像多動症一樣戳她腰拍她背或者突然撓她癢癢。相比之下夏夏就溫柔多了,小五壓著她的胳膊靠著她閉眼睛假寐的時候,夏夏不僅會幫她整理散下來的頭發,還會在她抄作業沒有手的時候剝桔子喂她。

  直到有一次,夏夏的手還沒碰到她的臉頰就忽然被彈開了。兩人都懵了一下,深羽一時間還以為是靜電。然而不等她開口,罪魁禍首就睜開了冰藍色的【六眼】,哈哈哈的拍桌子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傑,沒想到吧!」五條悟得意地揚起了下巴,「勞資已經學會帶人一起開無限了!」

  然後他笑聲還沒停,就被夏油傑拽著領子拖了出去。直到兩個DK的身影消失在北風瑟瑟還下著雨夾雪的門外,深羽才一臉懵逼的轉頭看向嘴角高揚,正拿著夏油傑剝好的桔子往嘴裡塞的硝子。

  當時深羽的第一反應是這種天氣還打架,他們兩個好無聊啊。但鬼使神差的——大概是因為前兩天看的後宮漫,話都到嘴邊了腦子一抽,等句子從嘴裡蹦出時,就變成了:「硝子,這個時候,我是不是應該也衝出去說一句『你們不要打了』?」

  下一秒,家入硝子直接給嗆住了。棕發少女癱在桌上,一邊咳一邊笑一邊捶桌,嚇得深羽立刻撲上去端茶捶背。這件事後來被硝子當做了自己的絕密黑歷史,嚴禁她向兩個DK透露,用她的話來說,「絕對不能讓那兩個笨蛋知道我差點兒被一片桔子噎死」。

  他們還給小五過了生日,偷偷瞞著出任務的五條悟布置了休息室當做會場。雖然有著【六眼】神器,但是毫無party經驗的五條悟一進門就被迎面劈劈啪啪的紙禮炮嚇了一跳。瞪圓的眼睛、聳起的肩膀和進門前被風吹亂的白毛毛簡直像只看到了黃瓜的大貓。

  不過這只大貓貓一搞明白情況就立刻high了。不僅啪啦啪啦把買多了的紙禮炮全玩兒了,弄得休息室到處都是彩紙——害得他們之後差點兒打掃了個通宵。還硬是一個人吃光了整個蛋糕。

  蛋糕是硝子和她做的。她們兩個誰也沒正經學過做飯,不過倒也不算廚房殺手,照著教程一步一步還挺順利。就是加糖的時候犯了難。深羽看著菜譜上的「適量」,實在不知道要放多少才能到「五條悟標准」。最終還是硝子果斷,惡狠狠的倒了整一包糖粉進去。

  做好的蛋糕胚樣子倒還湊合,夏夏幫忙塗的奶油也挺光滑,可惜深羽試了幾次都用不好軟趴趴的裱花袋,最終成品上,果醬寫的「satoru kun」幾個字奇醜無比。

  但是小五看上去一點都不介意,他拿著手機拍了好多照片,一直特別高興的抓他們合影。只是吃到最後的時候,他忽然站了起來,扶正了墨鏡,說要出去透透氣。

  深羽有點擔心是不是蛋糕太甜了。剛想開口,就看到夏油傑轉頭笑眯眯的對著她和硝子把食指豎在了唇邊,伸手拍了怕五條悟的肩膀,和他一起出去了。

  然後,她們就聽到門外夏油傑低聲說了句什麼,緊接著響起了五條悟瞬間拔高的聲音。

  「哈?!」他激動地簡直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貓,「勞資才不會哭呢!」

  家入硝子正准備摸煙的手頓時停在了半空。深羽側頭,看到她慢慢的露出了一個很溫柔很溫柔的微笑。

  然後,第二學期的最後,他們還第一次一起過了平安夜。這一次是深羽的強烈提議,再加上她要送硝子的紅酒終於運到了日本,集合地點選在了她東京的公寓——中也喜歡的那個紅酒外面根本沒有賣,要買只能等拍賣,就算拜托了森先生,依然花了不少時間。

  深羽本來想說大家一起出門迎接零點倒計時,但那瓶紅酒一登場就讓硝子瞪大了眼睛。她整張臉都亮了,雙眼閃閃發光,盯著那瓶酒的樣子像是在看什麼絕世美女,特別高興的表示有這個在還要什麼聖誕節。深羽笑得不行,干脆就提議當場喝了。硝子也很爽氣,當即開了封醒了酒給她和夏油傑每人倒了一杯。

  沒想到那酒還挺凶,深羽不到22:00就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中只覺得自己靠在誰的懷裡,然後又被另一雙手抱到了床上。第二天收到硝子神神秘秘的發過來的視頻時,她還以為是什麼出糗片段。誰知道打開來之後,就愣在了原地。

  視頻裡,KINGSIZE的大床被三個人擠得滿滿的。兩個人高馬大的DK一左一右,益發顯得睡在中間的她小小一只。她背靠在夏夏懷裡,額頭抵在小五的胸口。夏夏的手搭在她腰上,她的一只手被小五松松的握在手裡。明明他們三個人都好好穿著衣服,視頻裡錄到的硝子的笑聲卻讓深羽一下子害羞了起來。

  不過她沒來得及害羞幾秒,隨著視頻裡傳出鬧鐘聲,鏡頭裡的黑發少女閉著眼睛伸手從枕頭下面扒拉出手機。眯著眼睛看了一眼屏幕,按掉鬧鐘,睡眼惺忪迷迷瞪瞪的坐了起來。

  畫外音是硝子有些意外「誒」,她似乎想走近,鏡頭也隨之晃了一下。但很快,硝子就停了下來。隨著焦距的拉近,可以看到黑發少女根本就沒有醒透。她眼神發直,臉上一點兒表情都沒有,整個人看上去像夢游。

  就像是根本沒有注意硝子一樣,她扭著身子左右看了一陣,忽然迅猛敏捷的撲到夏油傑身上,抓住他的肩膀一陣猛搖——深羽注意到,此刻視頻上顯示的時間是12月25日的0:02。

  鏡頭裡,夏油傑一臉懵逼的被搖醒,還沒搞清楚情況,就被少女攥住了領子。

  用力把高個子的同級生往眼前一扯,黑發少女死死盯著前者的眼睛命令:「快跟五條悟說『聖誕節快樂』!」

  「哈?」這一次,不僅是夏油傑,連拍視頻的家入硝子都發出了迷惑的聲音。然而少女根本不理他們,轉身就把同樣的操作在五條悟身上復制了一遍。除了把人名調換了一下,其他沒有任何不同。

  「快跟夏油傑說『聖誕節快樂』!」

  莫名其妙被打斷睡眠的兩個DK一時面面相覷,完全不知道她在搞什麼鬼。然而介於半夢半醒狀態的黑發少女氣勢非常驚人。她漆黑的眸子睜得大大的,面無表情的樣子配上還沒打理因而顯得過長的劉海,宛如恐怖片裡的鬼娃娃。

  深羽就看到鏡頭裡,五條悟遲疑看了少女一眼,然後試探著開口:「……呃、聖誕節……快樂?」

  然而這個反應讓少女的表情更陰沉了:「不是我,是夏油傑!」

  五條悟迅速改口:「夏油傑聖誕節快樂?」

  可這句話只換來了少女的死亡凝視。「……你這家伙……」她緩緩抬頭,周身咒力沸騰,聲音低到了冰點,連用詞都變了,「……特麼叫他什麼……?」

  大概是平生第一次,五條悟在比自己小很多圈的少女的目光下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他咽了口口水,口齒異常清晰的大聲喊道:「傑!聖誕節快樂!」

  「噗——!」

  鏡頭外的家入硝子和鏡頭裡的夏油傑同時噴笑出聲,但後者隨即就變成了深羽死亡凝視的下一個對像。笑得整個人都清醒了的夏油傑當然不會犯錯誤。他一邊憋笑,甚至還一邊對著五條悟揮了揮手,像模像樣的打了個招呼:「悟,聖誕節快樂。」

  而就在夏油傑這句話出口之後,以一己之力鬧醒了一床人的黑發少女眼睛一閉,往後一仰,啪嗒一聲倒回了枕頭上,心滿意足的瞬間睡過去了。

  室內頓時安靜了幾秒,隨後,伴隨著家入硝子噗嗤噗嗤的笑聲,整個畫面都瘋狂抖動了起來。就在這樣的抖動中,視頻結束了。最後一秒,深羽還聽到夏油傑的哈哈大笑和五條悟罵罵咧咧的聲音。

  ——啊,真的好開心,好開心啊!

  深羽想到還躺在她手機裡的視頻,嘴角的弧度又忍不住揚高了。而這時,她腳下的道路已經走到盡頭。在她眼前,出現了通往校長室和教學樓的那條熟悉的長長台階。台階下方一側站著兩個沒見過的背影,而台階上方……

  深羽揚起了燦爛的笑容,松開拉著行李箱,仰起臉,蹦蹦跳跳的對著站在高高台階上方的一黑一白大力揮手。

  「夏油!五條!我回來啦!」


第60章 59:【五十九之咒】

  59:【五十九之咒】

  「夏油!五條!我回來啦!」

  行李箱咕嚕咕嚕的拖動聲和腳步聲本就清晰, 少女歡快清甜的嗓音更是引人注目。

  七海建人剛好和身邊的同級生說完一句話,下意識聞聲看去——途中看到身邊今天才認識的同級生灰原雄做了一模一樣的動作。同時,隨著台階上面傳來的輕笑, 兩聲聲線不同的男聲落下。

  「深羽。歡迎回來~好久不見。」

  「早看到了~小咪,你這家伙好慢啊。怎麼才來?」

  七海建人抬頭,看到高高的台階上,兩個男生一邊笑著一邊走了下來。黑發扎著丸子頭的那個微笑著揚手和少女打了個招呼, 白發戴著墨鏡的那個嘴角一彎, 張口就是一串看似毫不客氣實則親密熟稔的抱怨。

  兩人連個眼角余光都沒留給七海建人,而說話的黑發少女也一樣。

  「好久不見~夏油。」給黑發少年回了一個大大的笑臉。她轉臉看著白發的那個回答:「和硝子去看櫻花了呀。我不是發消息給你了嘛——還有, 說多少次了, 不准叫我小咪啦!」

  「誒~~我就叫~~」白發少年拖長了調子, 嘴角掛著惡作劇的笑。「誰叫你不肯叫我『悟』。」

  「略略略~」少女於是回敬了一個鬼臉,「我也就不叫!」說完,她也不等其他人反應,自己就先笑了起來。

  五條悟, 夏油傑,雛咲深羽——簡短的對話讓七海建人立刻將這三人和班主任介紹過的二年級的前輩們對上了號。他忍不住微微詫異。轉頭看了身邊的灰原一眼,果然也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了驚訝、意外和愈發鮮明強烈的好奇。

  看來他們想到了一樣的東西,七海建人想。大家都是一個班主任, 估計開學前來家裡作說明時的話也大同小異。按照班主任的說法,他的前輩們是「高專歷史上最優秀的一屆」。特別是五條悟和夏油傑兩位一級咒術師,更是現在咒術界公認的「最強」。

  只是班主任大概也知道這兩個字對青少年的吸引力, 說完就話鋒一轉, 委婉的表示雖然實力強橫值得尊敬, 但人都不是完美的。建議他別因為對方是「最強」就戴上什麼奇怪的濾鏡, 見到本人時最好先觀察觀察, 千萬不要因為他們強大,就事事把他們當做榜樣。

  另外,二年級還有一位學姐叫雛咲深羽,雖然她長得很可愛,對年輕男孩子比較有吸引力,但也希望新生能夠克制自己,沒有太大必要的話,最好別和她太過親近。倒是另一位女生家入硝子,是珍貴的反轉術式使用者,強烈建議一定要和她搞好關系。

  這話簡直就差明說除了家入前輩之外的三人行事作風都大有問題。七海建人聽得表情很是微妙。倒不是因為班主任背後說人——那是出於對新生的愛護,七海建人還是很感激的。就是他沒記錯的話,班主任才剛說過二年級總共就四個人?四人裡只有一位靠譜,這個東京高專問題學生的濃度是不是過高了一點?

  雖然班主任接著就開始用「不過咒術師性格大多古怪」來挽尊,一般家庭出身,長這麼大還沒遇到過除班主任以外的咒術師的七海建人還是不由得皺眉,並開始懷疑反省自己到底哪裡做得不對,才會給班主任留下了慕強好色還分分鐘就會被帶壞的不靠譜印像。

  ——直到他今天早上見到了灰原雄,親眼看到了唯一的同級生在提起「最強」的「前輩」時瞬間兩眼放光宛如興奮的大型犬一般的躍躍欲試表情。

  可是現在看來,前輩們似乎遠比他想像的正常?

  七海建人看著在自己和灰原不遠處站定,嬉笑著聊起了春假期間經歷的兩男一女,小幅度的揚了揚眉毛。

  穿著打扮不是問題——七海建人自己從小就因為身高發色和一點都不亞洲的長相受夠了周圍的各種目光,相當厭惡以貌取人的家伙。而除去這一點的話,夏油前輩態度溫和用詞有禮,和雛咲學姐說話的時候,還會微微彎腰配合她的視角高度,舉止神態都和「問題學生」這個詞半點不沾邊,不如說是這個年紀裡少有的紳士。

  五條前輩雖然遣詞用句粗暴了一點,語氣也略顯輕佻,但他和雛咲學姐開玩笑的時候絲毫不含惡意,兩人的對話甚至還有點兒可愛,七海建人猜測,這估計是他們慣常的相處模式。若是如此,也還在容許範圍之內。

  至於剩下的雛咲學姐——清爽垂順的天然黑發,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眼神明亮笑容澄澈。她看上去很開朗活潑,仰頭和同級生說話的樣子又會顯出幾分乖巧來。單是旁觀著,就讓人覺得是很好相處的性格。

  至於三位前輩無視了他和灰原,這在七海建人看來也十分正常——他和灰原剛才的位置和台階上的前輩本就互相看不見。他們都還沒注意到上面還有人,學姐就出現了。他們兩個作為新生,既沒有率先問好也沒有自我介紹,哪怕大致能從校服上分辨出身份,現在,對於前輩們而言,他們也只是湊巧出現在附近的陌生人而已。

  看得出三位前輩感情很好。互相之間的目光、笑聲和語氣裡滿滿的都是近乎實質的親昵和信賴。和交情深厚的同學一起聊天的時候忽視周圍的陌生人,這操作非常合理,完全沒有任何毛病。

  並不是懷疑班主任的話,可眼見與耳聞的巨大差異讓七海建人很是意外。

  灰原雄顯然也是這麼想的。手肘輕輕碰了碰同級生的胳膊,他側身壓低了腦袋,湊到七海建人邊上小聲嘀咕:「七海,前輩們看上去脾氣挺好的啊。」

  「啊……」正對著三人方向的七海建人眉梢抽了一下。

  「雖然前發和墨鏡是有點奇怪,但也完全不像班主任說的破壞狂嘛。」

  「……嗯。」

  「而且雛咲學姐真的很可愛誒!」

  「誒~~~~你喜歡這種類型啊?」

  「啊?這倒不是,只是覺得學姐笑起來跟我妹妹很像。而且學姐看上去好小哦——班主任說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妖艷的大姐姐呢。」灰原雄說著,「對了,你說我們要不要去打個招呼?都遇到了不打招呼很失禮吧?」

  說完,他也不等七海建人回答,就有點驚奇的補充了一句,「不過我倒是沒有想到,七海你居然會問我喜歡的類型,我以為你不會說這種話題的呢。」

  ——因為根本就不是我問的啊!

  七海建人僵著一張臉正面暴露在兩位一級咒術師和一位二級咒術師似笑非笑的目光之下,此刻非常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在灰原雄開口之前就堵住他的嘴——這家伙說第一個字的時候,前輩們就停下交談看過來了!

  而且,還不只看過來那麼簡單!

  灰原剛說完「前發」,雛咲學姐就像被戳中了什麼開關,憋笑憋得整個肩膀都在抖。夏油前輩對著她笑得無奈,看向他的時候表情卻「溫和」得無法直視。而「可愛」兩字甫一落下,五條前輩的嘴角就高高揚起,夏油前輩則眯起了眼睛,作為兩人目光的落點,七海建人瞬間產生了仿佛被大型猛獸鎖定的錯覺,背後的汗毛陡然全豎了起來。

  不開玩笑。別說制止灰原雄說下去了。在那樣的目光之下——雖然理論上來說,一個眯眼睛一個戴墨鏡他根本就看不到「目光」——七海建人根本連動動手指頭都做不到。

  如果不是灰原緊接著誤打誤撞的答對了五條前輩的送命題……

  一時間,從「這就是最強的實力嗎」和「班主任不愧是班主任」;從「我果然還是太天真了」,到「現在到底要怎麼辦」,高個子金發男生僵立在原地,腦海中各種念頭亂竄。然而,和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什麼也沒說卻代替了罪魁禍首承擔著被鎖定的巨大壓力的他不同,罪魁禍首直到此刻依舊對自己身側發生的一切毫無所覺。

  不僅如此,等了一會沒有得到回答,灰原雄還忍不住再次撞了撞七海建人的胳膊,抬頭盯著他疑惑的問:「你聽到了嗎?七海?」

  ——狗屎!全世界都聽到了啊!

  這一次,七海建人終於忍不住在心中爆出了夾著吐槽的粗口。而就在他的心聲落下的瞬間,從剛才起就一直在憋笑的黑發少女終於忍不住爆笑出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七海的心聲實在太好笑了!

  深羽笑得肚子都痛了,抓住距離自己最近的五條悟就往他身上倒。後者看她站都站不住的樣子,干脆伸手把她抱了起來。

  「喂喂~有那麼好笑嗎?」五條悟低頭,深羽臉都笑紅了,就算在他懷裡還是一抖一抖的,完全停不下來。

  「超好笑!真的超級好笑啊!」

  深羽剛好不容易止住了點兒笑意,努力回答完五條悟的提問,海拔改變導致的視角變化就讓她的目光正對上了因為目擊小五抱她而瞪大了眼睛的兩位下級生。

  頓時,深羽不僅再次【看到】了兩人心裡刷屏一樣的震驚體,那句經典的「狗屎」也自動開始在她腦內重播。剛止住了一點的「哈哈哈哈哈」大笑再次不受控制的脫口而出,她一手抓著五條悟的胳膊,笑得眼淚都飛出來了。

  「嘖。」這是又【看到】了什麼?五條悟有點不爽的抽了抽嘴角。但看懷裡的小動物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他還真有點擔心她把自己笑出個好歹來。

  總之先把病患和感染源隔離,這麼想著,他手臂一緊把深羽往懷裡又帶了帶——只當做沒看到這家伙偷偷把眼淚往他衣服上抹,對著夏油傑丟下一句「傑,我先把她帶回去」。說完,就像是對兩個下級生完全失去了興趣似的,看也不看他們的轉身就走。

  七海建人就這麼看著五條悟抱著雛咲深羽一路走遠,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轉角,他才好不容易找回了一點語言能力。剛想跟留在原地的另一位前輩道歉——不管怎麼說,雖然他完全是被殃及的池魚,但背後、或者說當面說前輩的壞話的確是他們做得不對——然而,他還沒開口,身邊的罪魁禍首已經搶先一步開了口。

  「前輩您好!我叫灰原雄。這是七海建人。」黑色短發的少年大聲說道,對著夏油傑笑出了一口白牙。那閃亮友善的目光,極其自來熟的活潑態度,甚至讓夏油傑產生了他面對的不是新來的一年級生,而是只狂搖尾巴,極其親人,並且毫無「我做錯了事情」的自覺的大型犬的錯覺。

  這還真是,稀有的人種。夏油傑愣了一下,隨即也笑了起來——灰原的笑容實在讓人升不起惡感。而且,嘛~本來他和悟也就是隨便嚇唬嚇唬他們,念在後輩的回答還算正確……

  「你好,灰原君。我是夏油傑。剛才過去的是五條悟和雛咲深羽。」

  「我知道的,前輩!」得到了回答,還有笑容鼓勵。灰原的表情頓時更明亮了。「班主任跟我們介紹過的。說前輩們超強的!啊,對了,您叫我灰原就可以了!我可以叫您夏油前輩嗎?」

  「可以啊。」夏油傑笑著點了點頭,順便還不忘邊上的七海建人。「那麼,七海建人君,我也叫你七海吧。你也跟灰原一樣稱呼我就可以了。」

  夏油傑的笑容很溫和,但表情和語氣都顯示著七海建人並沒有挑選的余地。七海建人僵著臉點了點頭,只覺得內心一陣疲憊——所以,你們到底怎麼回事?特麼的從頭到尾都沒人在意過罪魁禍首是我旁邊這個而不是我這件事嗎?

  然而,深羽不在,並沒有人能看到七海建人此刻的心聲。灰原雄更絲毫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同級生腹誹。不僅如此,他還開心的拍了拍七海建人的胳膊,「好耶!七海!」在他看來,打了招呼交換了名字,還得到了不加接尾詞的親切稱呼,就表示超級強悍的前輩願意承認他們了!

  這可是超強的前輩!重要的事情要說兩遍,超強的前輩!

  啊,說到前輩……

  「夏油前輩。」灰原雄眨了眨眼睛,「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您要是覺得不好回答的話,不用回答我也行的。」

  七海建人突然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但被這種提問方式勾起了興趣的夏油傑卻已經微笑著開口了。

  「什麼問題?」

  於是,下一秒,七海建人的預感應驗了。

  絲毫沒有婉轉概念,只憑一眼就把對方當做了完全信賴的對像,從某個角度來說性格非常咒術師——也就是不對勁兒——的灰原雄極其率直的問出了從剛才起就很好奇的疑問:「五條前輩和雛咲前輩,他們是在交往嗎?」

  「哈,就知道你要問這個。」他的語氣與目光都太過純粹,那種單純的好奇讓夏油傑一下子笑了出來。然後,他笑著,在兩個後輩「一定是的吧」的目光中,很溫和的搖了搖頭。

  「不是哦。」

  「誒——誒?!」

  「嗯。不是啊。」夏油傑說著,看到兩個後輩再次震驚到空白的表情,他笑眯眯的拿出了手機,看了一眼。「啊,深羽催我了。不好意思,下次再聊,我先幫她把行李拿去寢室。」

  說完,他對兩個後輩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拎起深羽留在原地的行李箱,施施然的轉身走了。

  慢了半拍的灰原雄趕緊衝著夏油傑的背影大聲說了一句「前輩慢走!」看到他抬了抬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他才轉身,仰起臉,對著個子比自己高一點的七海建人,一臉敬佩的感嘆。

  「七海。我終於知道老師為什麼說讓我們和雛咲學姐保持距離了……這樣都不算交往的嗎?咒術師也太厲害了吧!」

  「……不……」七海建人用極其復雜的眼神看向今天剛認識的同級生,干巴巴的開口,「我覺得,你比較厲害。」


第61章 60:【六十之咒】

  60:【六十之咒】

  深羽並不知道自己和五條悟離開後, 現場還發生了這樣一段對話。甚至,就連夏油傑收到的消息也不是她發的——當然,就算知道, 她也不好在意。

  發消息的是五條悟。此刻, 改換成單手抱著少女姿勢的高個子DK發完消息,把手機塞回口袋, 長腿一邁, 毫不避諱的走進了女生寢室樓。

  就像一年級的班主任會對新生介紹他們一樣,他們其實也早在春假開始前就知道下一屆會來兩個學弟了——和一般學校不同, 高專又不需要正經考進來。除了突發情況, 新生入學向來確定的很早。七海建人和灰原雄與當年夏油傑的情況相似,都是幾年前被高專所屬的咒術師發現,初中還沒畢業就確定的入學者。

  順便, 不僅名字性別年齡等級, 就連學弟們的三圍身高體重他們都知道了。五條悟這家伙去交報告書的時候超無聊的順手帶出了兩個學弟的制服定制表並在班級裡高聲宣讀。夏油傑一邊說著「悟。你這樣做是侵犯隱私。而且老師找不到的話會很麻煩。記得快點還回去。」一邊順嘴點評:「兩個人都挺高的嘛。不過這個叫灰原雄的體重太輕了吧?男生的話還是要練練肌肉力量啊。」

  ——深羽真覺得這倆被硝子叫「人渣」叫得一點也不冤。

  也因此,春假之前,他們幾個商量後就把基地從男生寢室的休息室換成了女生寢室的休息室。倒不是怕打擾學弟, 夏油傑暫且不論,五條悟可沒這樣的體貼精神, 這家伙純粹是不想被學弟打擾。硝子這次也站在了五條悟這邊。用棕發美少女的話來說, 「跟我社交距離這麼近的雄性生物有兩個已經足夠多了」, 「並不想被學弟看到我沒化妝的臉」。

  造成後者的罪魁禍首就是那個被他們寵幸了一個冬天的被爐。深羽覺得這東西絕對是日本最偉大的發明, 雖然寢室裡有空調,但冬天的晚上大家一起熱熱鬧鬧的縮在被爐邊聊天笑鬧的感覺是空調完全無法取代的。更重要的是, 身邊是暖烘烘的被爐, 窗外卻是寒風瑟瑟大雪紛飛。這個時候, 沒人會想從被爐裡爬出來重新裹好厚厚的大衣圍巾穿過大雪回寢室, 就算是毅力驚人的咒術師也一樣。

  於是,在她和硝子第一次在被爐裡睡過去之後。兩人就用自己的洗漱用品入侵了兩個DK的浴室,懶得回寢室的時候,直接征用他們的洗漱就好了——都是一起泡過溫泉醉過酒的關系了,硝子已經完全不care自己在五條悟和夏油傑面前的形像了。

  但學弟顯然還不在這個範疇之內。至於男生出入女生寢室問題,同樣用硝子的話來說,「諒這兩個人渣也不敢隨便進我房間。」

  她說得特別篤定,深羽就沒敢告訴她,那倆不僅想過進她寢室,還曾經腦子抽風的想過穿硝子和她的校服在萬聖節對夜蛾老師惡作劇。如果不是因為尺寸實在不合,差點兒都打算付諸行動了。

  這倆居然還想過找她幫忙。哪怕能看到心聲,早就深刻了解了人類這一物種的多樣性,深羽還是覺得這個想法實在太不可思議了——他們哪裡來的自信她會幫他們搞硝子啊?!

  啊,但是,搞夜蛾老師就完全可以!於是在私下嚴厲警告了那倆之後,深羽很開心的幫他們租了XLL碼的女僕裝——於是這倆實現了女裝的願望,並被夜蛾老師追打暴揍,她和硝子跟著追了一路,一邊爆笑罵著男生都是神經病,一邊抖著手拍下了非常有紀念價值的視頻。

  那個萬聖節他們過得非常皆大歡喜。

  ——啊,話題扯遠了。

  總之,因為搬遷了基地,五條悟和夏油傑現在都已經女生寢室的常客了。穿過休息室上樓左轉,五條悟熟門熟路的停在了深羽的寢室門口。

  「鑰匙。」

  「給。」深羽從口袋裡掏出鑰匙圈遞了過去。

  五條悟接過,看著上面掛的花花綠綠揚了揚眉梢。「又換了啊?怎麼都是御守?」

  「巫女姐姐們送的。這次春假回了神社本廳呀。我不是發消息跟你說了嗎?」雖然在路上終於止住了爆笑,深羽臉上還帶著沒褪去的笑意。見五條悟問起,她一個個的指給他看。「這個是花園神社的鈴鐺。這個是神田明神的櫻花限定,我超喜歡的。還有這個,你看,這個兔子是不是很可愛?」

  「嗯…………」五條悟拖長了調子。

  黑發少女的表情立刻「凶惡」了起來:「快說!是不是很可愛?」

  「噗~」五條悟終於笑出了聲。啊,這個表情,比剛才那莫名其妙的大笑順眼多了。

  「可愛可愛~」他一邊特別敷衍的說著,一邊打開了門,幾步跨進深羽的房間,一松手,「砰」的把黑發少女丟在了床上。

  隨後,根本不等她坐起來,一手撐著床就覆了上去。同時,還不忘另一只手摘掉了墨鏡。

  「你比較可愛。」

  瞬間,闊別了一周的絢麗冰藍與其中夾雜的含義撲面而來,那熱烈的溫度讓深羽的呼吸頓時一亂。她下意識的想拉開距離。但腦後已經是枕頭了,根本避無可避。於是,五條悟滿意的看到深羽的臉頰如預想的那般,在他的注視下,慢慢染上了薄紅。

  就像是黃昏時天際處被火燒雲染紅的柔軟雲朵一樣。

  ——果然還是,你比較可愛。

  少女的睫毛急促的扇動了兩下。

  ——你最可愛了。

  這下,她連眼睛都變得水汪汪的了。

  五條悟嘴角的弧度再次揚高了。他俯下身,拉進兩人之間的距離,直到近到能清晰聞到深羽發絲之間的香氣——啊,這次是水蜜桃味道的,一只手才略帶遲疑的按在了他胸口。

  「……還、」她小小的抿了一下嘴唇,「還沒關門……」

  「沒關系的吧?」五條悟眨了眨眼睛,愉快的感覺到深羽的呼吸隨著一促。內心更滿意了。低頭像貓咪一樣蹭了蹭深羽的鼻尖,他壓低了聲音:「反正也沒有別人啊。」

  高專的宿舍雖然有保潔人員,但卻沒有舍監這種東西——誰也不可能讓有能力的咒術師做這種工作,沒能力的更是即保護不了也管不了高專的學生,安排了也純屬浪費。因此就和當年的男生寢室一樣。女生宿舍樓完全是硝子和深羽的天下。

  ——就算硝子和傑隨時會來,他們也不是別人。

  「所以,可以的吧?」五條悟眯起了眼睛,「還是說……」他頓了頓,然後說出了後半句。「你不想讓傑看到我親你?」

  「我——」

  「又被我說中了?因為會害羞?所以,和傑親的時候也偷偷摸摸的每次都避開我?」

  其實也不全是。至少夏夏那個是因為術式。深羽想著,大概是因為反正已經暴露了,夏夏和她一起吞咒靈球球的時候並不會刻意控制表情,這樣他自己也更輕松一點。不希望被小五看到的人也是他,畢竟不刻意壓抑的話,他那一臉難受根本瞞不了人。

  但害羞,確實也是有的。而且罪魁禍首就是眼前這個家伙。

  「還不是因為你太色了!」深羽紅著臉就瞪他,「我才不要被看到奇怪的樣子!」有術式的那種就無所謂,但是小五現在親她都是沒有術式的那種。雖然他們一直「說」很可愛,但是她就覺得自己被親的時候表情一定很崩壞。

  ——反正就是不想給人看見的那種!別人也就算了,她就一點也不想被夏夏看到!

  ——而且總覺得一旦被看到,這兩個人絕對會做奇怪的事情!

  說著,她又瞪了五條悟一眼。

  五條悟並聽不到深羽的腹誹,不過這不妨礙他得出結論。他就知道。眯了眯眼睛。他在心中嘖了一聲。

  他當然知道她是害羞。這家伙,不知道他喜歡她的時候大方得不行。以前一起出任務,有了刺青就往他和傑身上撲,完全不管還有什麼人在場。而自從知道他喜歡她,別說是傑了,有時候在車裡他想親她,哪怕只有輔助監督在,她都會猶豫一下,那反應,除了害羞還能是什麼。

  但是這麼一搞,她倒是滿意了。就是大半個咒術界都以為他和傑被腳踩兩條船了。這家伙,知不知道她都快被傳成八爪魚魔女了?要不是他那天偶爾聽到輔助監督們在八卦……

  硝子那家伙也是。明明消息最靈通,卻只知道自己看好戲。他去找她,她居然還振振有詞的說什麼反正深羽也好你也好,都是完全不在意別人看法的人吧。大部分也就是隨便吃個瓜,至於那些惡意都濃得要溢出來的,嘴長在傻X身上,難道還真要去和他們計較?這點,她早和深羽討論過了。

  他的確完全無所謂別人怎麼說自己。五條悟想,但是他討厭他們這麼說傑和深羽。

  「現在知道了吧?你個笨蛋。」五條悟看著深羽一下子睜大的眼睛,笑了起來。他忽然側過頭,在深羽的耳垂上啄了一下,用一種似乎非常漫不經心的語氣問:「吶,深羽,我和傑,你更喜歡誰吻你?」

  ——別看他們現在靠得這麼近。這個角度深羽無法和他對視,兩個人之間又有衣物阻隔,她【看不到】他的想法。

  問她更喜歡誰沒有意義,那答案眾所皆知。至於傑也喜歡她,她肯定也早就【看到】過了。所以,他換了一個問法。與嫉妒之類的無關,這是他和傑想的一個小小計劃。平時不方便,但一個春假那麼長的時間,他們當然也不是什麼都沒有做的。

  ——都這麼長時間了,也該更進一步,並讓深羽和周圍都意識到,這裡才沒有什麼見鬼的腳踩兩條船,他們明明是「關系很好」的「三個人」了吧?

  雖然傑覺得成功率不高,但他卻覺得,是深羽的話,絕對會給出符合他預測的反應——五條悟有點得意的想,傑那家伙就是太正論了。在作為咒術師的瘋勁兒上,還是他和深羽比較有共同語言。

  果然,他只等了幾秒,那只按在他胸口的手就動了動。隨後,他耳邊傳來了深羽有點心虛的聲音。

  「……都、喜歡的……」

  五條悟的嘴角再次上揚,「那,誰的比較舒服?」

  說著,他又啄了一下深羽的耳朵,把自己的心聲情緒的傳遞了過去。

  這一次,小動物都結巴了。

  「都、都很……舒服……」深羽的聲音更小了,取而代之的是,哪怕沒有皮膚接觸,五條悟都感覺到了她的心跳陡然加快。

  ——所以他才說嘛。這家伙就知道講他,明明她自己也很色啊。

  五條悟再也忍不住的大笑了起來。在深羽驚訝的目光裡,他突然利落的站了起來,轉身對著門口提高了音量:「傑,你聽到了吧?」

  「聽到了。當然聽到了。悟,我好歹也是一級咒術師,聽力沒有那麼差啦。」

  下一秒,門外說話聲響起。深羽一下子坐了起來。就看到夏油傑一手拎著她的行李箱,走進了房間。

  「所以就說要聽我的啊。」

  「這次算你對。」

  對著好友聳了聳肩——順便和他交換了一個眼神。夏油傑在五條悟「什麼叫這次」的抱怨聲裡把行李箱往牆邊一放,反手關上了門,對著深羽露出了微笑。

  「深羽。」他笑得非常溫柔,問出口的話卻不給深羽任何逃避的余地,「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當然【看到】了!

  「你……你們兩個……」

  這時候她不止知道了這兩個人是串通好的,還知道他們想干什麼了啊。不如說,就是因為知道了。她現在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

  ——三、三個人是什麼啦!

  深羽整張臉紅了個徹底。在兩人的注視下,她心跳得飛快,覺得自己現在絕對臉燙的可以去煎雞蛋。

  ——所以她才不想被看到的嘛!就知道你們兩個絕對會想做奇怪的事情啊!一級咒術師都那麼閑的嗎?救命!她的確知道超多各種各樣的豬跑步,但是她自己真的沒有吃過這種豬肉啊!要不要一上來就這麼勁爆啊?!

  越想心髒跳得越快,終於,深羽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臉:「你們兩個天天的都在想點什麼啊!」

  然而,少女的「譴責」除了讓五條悟笑得更得意了之外別無功效。對明確知道她能【看到】的兩人而言,她既然沒有拒絕,就是最直接的邀請。於是五條悟大步走到少女身邊,把她從床上抱了起來,很可愛的歪了歪頭,「想你啊~」說著,伸手拉開了她擋著臉的手。

  這是什麼古早少女漫風味的土氣情話。

  夏油傑忍不住在內心吐槽。然而深羽雙頰緋紅,咬著嘴唇,目光左躲右閃——她看上去整個人軟趴趴快要冒煙了,現在連瞪人都做不到了——卻依舊絲毫不抵抗的被五條悟抱在懷裡的樣子很快就讓他沒有興趣去思考別的事情了。

  倒是五條悟看上去還一副余裕滿滿的樣子,他看了看懷裡的深羽又看了看周圍,像是在測算著什麼似的,最後干脆走到深羽的書桌邊,對著夏油傑抬了抬下巴。

  「傑。」

  「啊。」夏油傑頓時了然。懂了,高度確實是個問題。他忍不住輕笑,上前把桌上散亂的游戲光盤和漫畫書疊好放到裡側,清出了一塊空位。

  五條悟於是靠坐了上去,在夏油傑的協助下把懷裡原本側抱著的少女換了個位置,讓她分開雙腿,背靠著自己坐好。怕姿勢不穩定,他一手圈著深羽,一手攬著她的大腿。

  然後袖子就被深羽扯了一下。五條悟眉梢一揚——不是吧,就算是裙下之臣也有人權的吧?他和傑都這麼溫柔了,這個時候打退堂鼓就太過分了啊。

  然而,回應他的是深羽小小的聲音。「不是啦。」即便害羞極了,並且覺得這兩人太無聊了。她還是忍不住被五條悟的心聲逗笑了——她的校服是吊帶裙配短襪裙,裙擺又不長,五條悟的手基本上就是直接放在她腿上了。但是笑歸笑,她想問的不是這個。

  短促的笑意很快就消失了,再抬頭看向夏油傑的時候,深羽又忍不住抿了抿嘴唇。夏夏也在看著她笑,然而,那雙平時溫柔寵溺的眸子裡,此刻正帶著與身後的人極其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熱意。

  如果說小五想親她時候的眼神是冰層下燃燒的火焰,炙熱而強烈,像是會把她連靈魂都燒得一干二淨一樣的話,那麼現在夏夏的表情就好像是要把她當做咒靈球球,一口——不,是慢慢的、慢慢的一點一點吞下去一樣。

  有一點點可怕。但是相比這一點點可怕——深羽想著,她還沒有在不【看取】的時候夏夏親過呢。

  「所以……」

  深羽再一次的咽了口口水,然後夏油傑就看到黑發少女的臉更紅了。她忽然錯開了目光,很小聲的,很小聲的開口:「……嗯,所以,三、三個人……真的,會很舒服嗎?」


第62章 61:【六十一之咒】

  61:【六十一之咒】

  深羽一句話尚未說完, 夏油傑便吻了上來。

  然後,深羽很快就知道了,有一些事情, 並不是簡單的可以用「舒服」或者「不舒服」來形容的。

  不用吞咒靈球球,沒有【看取】, 不摻雜任何負面情緒的夏油傑的吻, 和她之前經歷過並且早已熟悉的那些截然不同。

  而更不同的是他被激起了征服欲和好勝心的情緒與心聲。

  真要命,夏油傑想,喜歡的女孩子都這麼說了, 他怎麼也不可能輸給悟那家伙吧?畢竟單論次數的話,他可是遙遙領先,若是比起對深羽的了解,絕對該是他略勝一籌才對。

  眸底仿佛有暗色的火星在隱隱搖曳,夏油傑的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好友,伸手扶著深羽的下頜微微一抬。舌面擦過某個位置,然後重重一吮。

  「!」

  深羽整個人都抖了一下。還搭在五條悟手臂上的手一把攥住了他的袖子。然而這只是個開始。被夾在兩位一級咒術師中間,那麼近的距離, 她的反應被兩人清晰的看在眼裡。於是當她抖著手指再度攥緊手下的織物時, 身後在極近處俯視著少女嫣紅的臉頰與迷離表情的冰藍一閃。炙熱的焰色被垂下的白羽一擋, 五條悟忽然低頭,咬住了少女的耳廓。

  「唔——!」

  如果不是此刻發不出聲音,深羽覺得自己一定已經叫出聲來了——事實上, 她已經叫出來了, 只不過是聲音與呼吸都被更深的吻堵得支離破碎,然後被攪拌碾壓融化在更強烈的戰栗裡, 合著咒力被夏油傑一並掠奪了過去而已。但即便只能發出愈加短促的, 混合著重重呼吸音的鼻音, 深羽的反應也足夠讓看不到心聲的兩人的情緒再次高昂。

  只是耳廓,嬌小的少女卻像是被咬住了咽喉的小動物一樣,整個背脊都繃緊了。五條悟有意調節著輕重與位置,很快就發現了深羽「喜歡」的方式——啊,這種時候就覺得【六眼】還是很方便的。年輕的咒術師低笑了起來,張口含住了少女的耳垂。

  「——嗚!」

  少女的背部猛地反向一弓,高高的仰起了頭。但隨即扶在腰間的手就一用力,把她往後一拉,按回了五條悟懷裡。同時,夏油傑伸手托住了深羽的後腦勺,換了個角度再次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這才不是,舒服不舒服的問題!

  插在發間的手指好熱,身前的胸膛好熱,落在耳邊頸項上的呼吸好熱,就連五條悟按在她小腹上的大手,明明隔著厚厚的一層校服,也讓她覺得好熱。

  深羽仰著頭,被禁錮在方寸之間的姿勢讓她無處可躲,只能抖個不停。她覺得自己大腦都被身前身後傳來的熱量煮成了一團漿糊,酥酥麻麻的戰栗不斷竄過身體,在腦髓深處炸開,像是劈啪作響的煙花把思考撞得支離破碎。唯有不停傳來的,不屬於自己的心聲與情緒愈加鮮明清晰。

  鮮明熱烈的甚至蓋過了身體上的感覺。

  那是濃烈的喜愛,純粹的愉悅,熱切的索求與直白的欲望。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此刻注入她心中,傾注在她身上的感情卻如此相似。在這一刻,無論是夏油傑平時的溫柔隱忍還是五條悟那張揚的輕佻都變成了炙熱的情念。

  以及,夾雜在其中的,比欲望與情念更加深重的珍惜。

  深羽覺得自己就好像一顆被包裹在了厚厚蜂蜜裡的糖球。這一刻,夏日艷陽一樣燦爛的光浸透包圍著她。宛若要將她淹沒融化一樣。

  她忽然的,很想,很想哭。

  然後她就笑起來了。

  一手用力按在夏油傑胸口推開了壓著自己親個不停的人,黑發少女一邊低頭不停喘氣,一邊嘴角彎出了笑影。感覺到兩個DK因為她突兀的反應而陡然停下動作,快速交換了一眼眼神驚疑不定的看了過來,深羽的笑容越來越大。

  然而這個角度,夏油傑和五條悟都看不到她的表情。黑發少女既不說話也不動作,只是低垂著頭。等了幾秒不見她開口。夏油傑和五條悟的臉色都變了。

  宛如一盆冰水當頭澆下,剛才有多興奮,現在兩人就有多僵硬——認識了整整一年,哪怕在最不熟或者最生氣的時候,深羽也從未在他們面前露出過如此的姿態。

  ——所以,這是怎麼了?

  所有旖旎曖昧一掃而空,室內的空氣陡然靜了下來。五條悟迅速放開了禁錮住少女的手,用放在他身上堪稱小心翼翼的態度湊到她耳邊:「深——」

  然而他剛說了一個字,深羽就伸手捂住了耳朵。下一秒,五條悟立刻收獲了夏油傑的死亡凝視。

  ——你這家伙干了什麼?!

  ——我不知道啊?等等!為什麼是我?!

  怎麼想都除了你沒有別人了吧?!夏油傑眉心緊鎖,一個眼刀飛了過去。然而即便這麼想著,他內心深處的忐忑卻不比五條悟少。就說這家伙的主意不靠譜——啊,但是現在想這個也完全沒用——難道是剛才他們的行動太急迫嚇到她了——媽的總不可能是他技術不好吧?!

  ——艸,他都在想什麼啊!

  哪怕面對特級咒靈都沒有那麼緊張過的年輕咒術師不由得為自己驟亂的思維苦笑,這時候不會哄人的五條悟是派不是用場的——沒見剛才深羽都不想聽他說話了嗎?這可是那個最喜歡五條悟的配色,一見他的眼睛就會被驚艷得迷迷瞪瞪的深羽啊!

  而也就在這個時候,夏油傑看到五條悟瘋狂朝他使眼色,見他看過來,立刻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什麼意思?

  夏油傑皺著眉看他,就見五條悟像是想到了什麼好主意似的無聲的對他做著口型。

  『你覺得給她摸摸這個有用嗎?』

  ——你腦子也罷工了嗎?那是【六眼】!怎麼摸?!

  大概是他的話語已經透過神情寫在臉上了。五條悟居然還回答了。

  『就用手摸啊。雖然我覺得和一般的眼球大概沒什麼區別,可也許她摸了心情就好了呢?啊,還可以給她摸睫毛?我看她好像一直挺想摸的樣——』

  ——你特麼快閉嘴吧!

  越「說」越不靠譜!夏油傑忍不住伸手按住了眉心。眼見都快過去一分鐘了深羽還是半點沒有反應——呼吸倒是已經平復了——夏油傑覺得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退後彎腰,想去看她的表情:「深——」

  然而一個字剛出口,黑發少女就再次推開了夏油傑,從五條悟身上跳了下去。在兩個DK愈加緊張——同時也更加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的注視下。她一路走到床邊,轉身,深深的吸了口氣,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咬著嘴唇抬起了頭。

  與兩人預想的完全不同,少女絲毫沒有生氣的樣子。不僅如此,她的臉頰紅彤彤的,黑曜石色的眸子裡籠著似乎要滴出來一般的瀲灩水光,雖說仰著頭,她的眼神卻並不與兩人對視。不是生氣,現在只要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她絕對不是在生氣。

  相反,她看上去害羞極了,睫毛不住的眨動,眼尾都泛著潮紅。就帶著這樣的表情,她很小聲的,卻很清晰的開口。

  「……要,床。」

  ……?五條悟歪了歪頭,緩緩打出了一個問號。

  「一起來,不行。」

  ——?!意識到了什麼的夏油傑瞪大了眼睛。

  「衣服,我要自己脫哦。」少女說著,手搭上了校服襯衫的衣襟。

  !!!!!!!

  這一瞬間,兩個DK表情完全崩了。五條悟像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衝上去就攥住了深羽的手。

  「等一下!你給我等一下啊!」他大叫,隨即猛地轉身看向好友,一臉「你個人渣」的表情。「傑?!你特麼剛才想了什麼?說好的只是親呢?!」

  「哈?!」夏油傑的眉梢猛的一揚,「你才是吧?!我說呢你怎麼那麼積極謀劃!特麼原來你在打這個主意嗎?!」說著,就要上前把深羽從他手裡「解救」出來。

  然而他剛邁開步子,五條悟就擋在了深羽身前。不僅如此,他連無限都開了。為了確保夏油傑無法接近,以防萬有一失甚至用上了指型的一級咒術師挑高了眉梢大聲嚷嚷:「就是因為是我的計劃,才絕對不可能是我啊!勞資說話算話絕對管得住腦!會想趁機辦了小咪的除了你這個鬼畜腹黑前發就沒別人了吧?!」

  「辦——」艸!夏油傑被五條悟的用詞一噎,而他的停頓立刻被五條悟當做了心虛的證明。

  「喂!你不是吧!真假啊?!」自以為抓住了真相,五條悟整張臉都抽住了。他用很對不起自己顏值的表情再次提高了聲量,語氣裡全是譴責:「喂喂!你怎麼回事啊?還是你說小咪太小了還在發育,至少要等到十八歲不然我們兩個的size她絕對受不了勞資才一直憋著啊!結果你自己想偷跑嗎?這算什麼啊?正論太久反彈爆發了嗎?」

  特麼的!!!

  這一次,夏油傑是真的想衝上去揍死五條悟順便堵住他的嘴了。這家伙嘴上還能再沒把門一點兒嗎?深羽還在他後面呢!他特麼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啊?!

  他從一開始就特麼的不應該同意他的狗P計劃!說什麼循序漸進的讓深羽習慣三個人的相處模式,深羽對開心舒服的事情超弱的,而且她害羞的時候特別敏感,多親兩次絕對可以讓她自己主動掉下來——先不說到底是誰的心聲讓深羽誤會了,這特麼現在是循序漸進嗎?!

  如果說剛才深羽是一句話把他們拉到了終點,五條悟的發言那是直接200碼時速的撞翻了領獎台吧?!

  事實上,如果不是有無限,夏油傑此刻已經衝上去了。就算有無限,他拳頭也捏得咯吱咯吱響。決定了,等這家伙一解除術式就把他打死!

  然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眼前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的劍拔弩張氣氛實在太過好笑。站在五條悟身後的黑發少女再也憋不住的爆笑了起來。聽到了笑聲的五條悟猛地轉身,他的動作讓出了身後的視野。於是深羽一邊爆笑,一邊清晰的看到了兩個DK再次露出了震驚到茫然的表情。

  「哈哈哈哈哈哈!」這個表情真的太好笑了!不管看幾次都太好笑了!深羽實在忍不住了,她笑倒在了床上,連鞋子都沒脫,抱著肚子「哈哈哈哈」的滾來滾去。

  ——這兩個人是笨蛋吧?!一定是笨蛋吧!

  ——小五還說她。他不是也她說什麼就信了嗎?

  她當然【看到】了啊——但是她【看到】的,就是剛才小五說的啊。這家伙和打定了主意就心無雜念的夏夏完全不一樣,一邊咬她耳朵還一邊不停的在心裡表揚自己。

  『艸!這也太可愛了吧!超犯規有沒有?!啊~超想看到她更可愛的表情啊!但是,嘖,不行啊。靠!這都能忍住……勞資也太聖人了。』

  ——簡直不能更可愛了!這是什麼又色又慫又純情的DK心理啊!

  「哈哈哈哈!」深羽再次爆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然而一邊笑著,她心中的某處卻一邊湧起了無法形容的柔軟情緒。

  ——啊,就是因為這樣。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她才……

  「……喂!」

  低到了冰點的聲音打斷了深羽的思緒。深羽止住笑轉頭。看到這時候終於醒悟到自己完全被耍了的最強二人組並肩站在她床邊。

  要是再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他們就枉稱最強了。兩個一級咒術師周身咒力沸騰,看著把自己笑癱在了床上,眼淚都笑出來了的少女,臉色黑如鍋底。

  夏油傑額上青筋暴起,笑得無比「核善」。五條悟睜大了眼睛,高高的揚著嘴角。

  「……傑,」側頭,用一臉在深羽看來完全是現在立刻出門去揍甚爾也不違和的表情,五條悟猙獰的開口,「……既然這個小不點兒不要命了,連我們都敢耍,我們干脆也不要計劃了,今天就把她辦了吧?」

  「啊……」這一次,夏油傑沒有對「辦」這個字提出任何異議。相反,他嘴角的笑容益發「柔和」。居高臨下,微微抬起下巴看著深羽,他倒映在少女眼瞳中的身影很有氣勢。

  「同意。」

  越是暴走的時候看上去越冷靜且越惜字如金,這是同級生們都知道的夏油式規律。

  眼前這個狀態的兩人,不要說是認識他們的,哪怕是第一次照面的陌生人,遇見任何一個大概就要被嚇得退避三舍,兩個一起遇上估計都要條件反射尖叫逃竄了。但是深羽一點兒也不害怕。

  不僅是因為她知道他們肯定不會這麼做的,更是因為……

  深羽笑了起來。她可是輔助監督論壇上「把最強二人組玩弄於股掌之間」的「魔性美少女」,各大世家適齡女性口中「怎麼有臉一邊勾搭夏油咒術師還一邊纏著五條大人」的「狐狸精八爪魚」誒!

  於是只是打算報復一下被耍了的屈辱——順便教育一下小動物有些玩笑是開不得的——的DK二人組就看到黑色長發的家養小貓咪再次露出了羞澀又期待的微笑,伸手搭上了自己的衣襟。

  「嗯,可以啊。」她還特別嬌氣咬了咬嘴唇,眨了眨眼睛,「你們的話……真的可以哦。」

  *

  *

  *

  於是,兩秒後,剛回到女生寢室的家入硝子一腳踩上樓梯,就聽到了二樓突然爆發的崩潰大喊。

  「不是吧?!你還來這套?!!!!」

  隨後,緊接著傳來了深羽的爆笑和各種雜亂的響動。從「傑!你別攔著我,今天不教訓她一下我咽不下這口氣!」到「悟!你冷靜一點——你要怎麼教訓她啊!除了擼頭你也干不了別的啊!」再到深羽安靜了一秒後就再次響起的,夾雜在上氣不接下氣的哈哈哈裡的求饒。

  「不要了!不要撓我癢癢啊!夏油!哈哈哈哈!五條!住手!好癢啊!我錯了我錯了!——但是我剛才說的真的是真的嘛!」

  「你還說?!艸!玩上癮了是吧?!」

  「看來還是沒有反省。」

  「不要!你們不要過來啊!哈哈哈哈哈!救命啊!」

  嘖,家入硝子撇了撇嘴角,在閨蜜的「求救聲」裡淡定的拿出鑰匙,打開了自己的房門,然後微微的笑了起來。

  嗯,挺好。二年級的開學第一天,今天的高專也一如既往的熱鬧呢。


第63章 62:【六十二之咒】

  62:【六十二之咒】

  然而雖然高開低走過程曲折, 結局還出現了驚天反轉,但若只論初衷,兩個DK——主要是五條悟——的計劃其實挺成功的。

  開學當日之後, 她確實不再排斥三個人的接觸了。當然,害羞還是會害羞的。但是他們三個一起出門的時候,就算被悟突然要親親,她也不再反對了。頂多就是被親完之後迅速把五條悟推開, 轉身就把臉往他懷裡埋。

  這反應初時讓兩個DK都很開心。五條悟不止一次在親完深羽之後驕傲的對他挑眉毛——雖然夏油傑其實get不太到這有什麼好驕傲的。畢竟要親他也能親啊?他只是照顧深羽的害羞——或者說不想讓其他人看到她很可愛的表情而已。

  但是悟屬於占有欲旺盛的同時還會無意識炫耀心愛之物的類型——在夏油傑看來這大概類似小學低年級男生會把限定版變形金剛擺在家裡最顯眼的位置卻不讓任何人碰一下的心態。所以, 既然深羽沒有抵抗,他也就隨便他去了。

  但很快,夏油傑就發現,計劃好像過於成功了一點——如果說以前是他和悟有意無意的找各種機會抱抱親親的話,現在, 她開始調戲他們了。

  任務結束被抱起來的時候突然在他臉頰上親一下, 走在路上時會主動牽起他或者悟的手。在他寫作業的時候從後面撲上來環住他的脖子, 胸口壓在他背上。滿員電車裡抱住悟的腰,整個人都埋進他懷裡,像只奶貓一樣蹭來蹭去。

  就連上課的時候,她無聊的發著發著呆,不只怎麼就盯上了他垂在身側的左手。

  夏油傑剛察覺到動靜,左手就被深羽抓了過去。黑發的少女像玩什麼玩具一樣抓著他的手左捏捏右戳戳, 把手蓋在他手背上比大小, 再從指甲一路摸到他指節的繭。玩好一圈之後,又攤平了他的手掌, 白皙纖細的指尖慢慢的描過他掌心的生命線。

  甚至有一次, 他和悟逃了體術課在教室聊天, 穿著運動服的深羽——她要陪硝子上課——風風火火的衝回來拿水。進了教室一眼看到五條悟正好剛把一根pocky叼進嘴裡, 她眼睛一亮,嘻嘻笑著就撲上來咬掉半根,然後在悟臉頰上很可愛的「啾~」了一下又嘻嘻笑著跑走了。留下悟坐在原地,猛眨了好幾下眼睛,才抬手捂住了臉。

  「艸……」他叼著剩下的半根pocky口齒不清的嘟囔,「這是什麼超絕可愛生物……」

  最糟糕的是,超絕可愛生物本人並沒有「她在調戲人」這個概念。她照樣被親完會臉紅,主動親人會自己先害羞。有時候突然湊到他或者悟邊上蹭兩下,不等他們問,自己就像是覺得這個行為有些傻氣,像是被自己逗笑了似的嘿嘿笑出聲來。

  就很過分。

  然而還有更過分的。

  有一次夜蛾臨時有事,咒術課改成了自習。硝子問他一道參考書上的物理大題,是他也第一次碰到的題型,解起來還有點麻煩。大概是不想打擾他們,在他和硝子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的時候,深羽就拖了椅子跑去找五條悟「寫」作業了。

  他背對他們,一開始沒發現什麼異樣,直到硝子忽然小小的「哇哦~」了一聲揚起眉梢,他才順著她的視線轉頭看去。就看到原本應該安分坐好,隔著課桌看悟幫她寫作業的少女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在了課桌上,她傾身向前,面朝著五條悟扶著他的肩膀,正像只小鳥似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啄吻著他的眼睛。

  高個子的白毛DK就跟被按了暫停鍵一樣,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的僵在那裡任她施為,唯有不斷顫動的眼皮和睫毛泄露了他一點兒也不平靜的心情。

  夏油傑忍不住悶笑。能一擊定住最強,這麼肆意玩弄【六眼】——是的,此處是個雙關語——的也真只有深羽了。不過顯然,他還是低估了黑發少女的腦回路。大概是覺得顫顫巍巍的睫毛很有趣,深羽很快就被又長又翹的白羽吸引了注意。

  她歪了歪頭,忽然笑了起來,像是真的貓咪一樣,湊上去拿嘴唇碰一下,再碰一下,然後因為唇上那被羽毛拂過一般癢癢的觸感輕笑出聲。這樣反復了好幾次。就在夏油傑覺得這下總結束了吧——悟的呼吸都錯拍子了——的時候,深羽忽然雙手前伸,環住五條悟的脖子,一用力就把他的頭按在了胸前。細細的手指插進他的發間,笨拙的撫摸著他的後腦勺,嘴裡小聲的說著「悟君最棒了,好乖好乖~」。

  說著,還低頭吻了吻他的發頂。

  那動作和台詞一看就是她從不知道什麼時候見過的母親哄孩子場面裡學來了。身邊的硝子發出了悶笑,夏油傑卻已經想給好友點蠟了。眼看五條悟手裡還攥著的筆都快被捏斷了,夏油傑手肘碰了碰硝子,後者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收起了手機,對著深羽開口。

  「深羽~好無聊,陪我去自動售貨機。」

  「哦,好呀。」閨蜜有召喚,深羽立刻丟下五條悟跳下桌子跑了過來。直到兩個女生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夏油傑才一手托腮,憋著笑看著好友。

  「悟,你還好嗎?」

  「……現在別跟我說話……」深羽一走就立刻臉朝下趴在了桌面上的白毛DK悶聲開口,「……一點也不好……」

  「真的?」夏油傑聲音裡的笑意更明顯了。

  「……假的……」五條悟「咬牙切齒」的回答。在手肘圈出來的黑暗裡,他抿了抿唇,深羽親過的右眼上似乎還殘留著溫暖柔軟的觸感。克制著伸手去摸一下的衝動。他的耳根隱隱發燙。

  想著深羽方才回應他心聲的舉動,五條悟只覺得心如擂鼓,他深深吸了口氣,把自己埋得更深了一點。

  ——好乖是什麼鬼。嘖,這家伙,絕對是老天派來克他的……

  *

  *

  *

  同樣這麼想的人,在高專還有一個。不過和五條悟不同,他的想法要更進一步。開學一個多月之後,七海建人終於認定肯定並且確定了,這個學校的前輩和同學,都特麼是老天派來克他的!

  開學第一印像的隨性開朗和紳士溫和完全是誤解。班主任開學前的說明才是事實,五條前輩和夏油前輩除了實力強橫,基本不存在其他值得尊敬的地方——特別是前者。作為和五條悟住在一幢寢室樓裡的後輩,七海建人深刻見識到了五條悟私下有多自由奔放——或者換個詞,惹人討厭。

  衣著不整:比如洗完了澡穿著睡褲光著上身,搭了條毛巾頭發還滴著水就跑去休息室翻冰箱找飲料喝,一路留下一地水漬。

  毫無公德:比如開著外放玩游戲到半夜然後隔著門板大聲叫夏油前輩的名字。或者在他睡得好好的時候突然爆發出強烈磅礡的咒力,把他驚得跳起後又瞬間消失無蹤。

  仗勢欺人:理所當然的對著他和灰原頤指氣使。休息室的飲料喝完了,明明自己也癱在沙發上閑著沒事,卻一抬下巴指揮他們兩個去買——還指名不要自動售貨機裡的。理由是「售貨機裡的早就喝膩了。你們去便利店,我記得最近有新出的櫻花限定。啊,看到有趣的記得多買一點哦,還有傑和深羽硝子他們的份。來,錢拿去。找零不用給我了。」

  這根本就不是錢不錢的問題吧?七海建人看著興高采烈的說著「好耶!七海!前輩請我們喝飲料誒!嘿嘿嘿!賺到了!」的灰原,再次覺得自家同級生抓重點的能力真是太過「厲害」了。重點難道不是最近的便利店距離高專至少2KM,他們兩個剛入學的新生還不能為了這種小事拜托輔助監督,全程只能走著去走著回來嗎?!

  而且,買就算了,買完了還要嫌他們慢,然後對著買回來的飲料挑挑揀揀,表情特別誇張的拎起一罐咖啡,露出超級嫌棄的表情。「干嘛買這個。七海海,我不喝這麼苦的東西啊。」

  「……前輩,那個是我的。」

  在灰原閃閃亮的說著「哈哈哈五條前輩是甜黨呢」的背景音裡,七海建人僵死著一張臉,伸手把那罐清咖從五條悟手裡用力抽了回來。

  「誒~」五條悟倒是不阻止他的動作,只是好奇的看了他兩眼,就仿佛得出了結論一般,站起身,一胳膊肘掛在他身上,在他耳朵邊上特別大聲的說。「七海海~你品味也太糟糕了。就是因為老喝這種東西,你才會顯老的這麼快啊~」

  這家伙,一定完全沒有考慮過自己的身高和體重對別人有多不友好吧?!被鐵鑄一樣的胳膊拽得差點兒一個踉蹌,七海建人的表情更死了。

  「五條前輩,我不叫七海海!」 一邊硬是把前輩的胳膊從自己肩膀上掰下來,七海建人重復著每見五條悟一次就要重復一遍的話。

  然而,即便他覺得自己已經充分表達了不滿和抵抗,這份心情卻完全傳達不到五條悟那裡。

  「有什麼關系嘛。」順勢放下手臂,五條悟坐回沙發上,一邊饒有興致的在後輩們買回來的飲料裡挑挑揀揀——嗯,這個給傑。啊,這個是深羽上次說想喝的。硝子的話,這個綠茶不錯——一邊隨口指點:「七海海~你這樣不行啊。一點也不可愛。」

  ——並不想被你這種人覺得可愛啊!

  七海建人聽著他那居然還挺誠懇的語氣,臉部肌肉都抽動了。這就是他特別討厭這家伙的另一個原因。即便在家族有著外國血統,知道不是所有國家的人都像日本一樣對距離感很在意,在七海建人看來,五條悟其人的社交觀念也絕對是登峰造極級別的崩壞——不,不如說是字典裡根本就沒有這個東西——的類型。

  至於其他的什麼和夏油前輩打架,咒力衝擊波及到臨近建築物,被轟掉的半邊屋頂差點砸倒路過的他和灰原啊。路過操場看到一年級在上體術課忽然來了興趣,對他們進行了殘忍的寫作實戰讀作碾壓的「指導」再丟下一句「你們也太弱了」走掉啊。在他和灰原初次任務,狼狽不堪的時候,用「任務地點不遠所以順便來圍觀一下後輩出糗」這樣的理由施施然登場,一秒祓除了壓著他和灰原打的咒靈。隨後不僅不急著叫輔助監督,還叼著棒棒糖拿出手機對著灰頭土臉滿身是血他們哢嚓哢嚓。說著「哇,還真夠慘的,我要發給傑看!」然後按了群發什麼的……他都已經懶得吐槽了!

  總之,是絕對,絕對和他無法相容的人種。

  而另外一個……

  「悟。」夏油傑叫著好友的名字走進休息室,看到眼前這個配置,就大致掌握了情況。他忍不住覺得好笑,給了五條悟一個適可而止的眼神,轉身就好脾氣的對著七海和灰原道歉。「不好意思。悟讓你們去買飲料了?謝謝啊。便利店挺遠吧?給你們添麻煩了。」

  這話聽上去似乎沒問題——但也只是「似乎」!

  七海建人的臉更僵了,這就是他對夏油傑也尊敬不起來的原因。這家伙,每次在五條悟做出過分舉動的時候都會一臉好好先生的為他道歉,但話語中全都是毫不掩飾維護意味與助紂為虐。就比如現在,哪怕說著對不起,也沒見他指責五條悟或者要他改正,不僅如此,他道完歉,拎起瓶運動飲料就很自然的喝了起來。

  ——這種只有像征意義的歉意就完全不想要好嗎?

  可這麼想的顯然只有他一個人。

  「不麻煩不麻煩!哈哈哈,正好當做散步。」灰原立刻搖頭,他是真的一點兒也沒覺得幫尊敬的前輩跑跑腿有什麼問題,不如說「還沒感謝五條悟前輩和夏油前輩的體術指導呢!這點小事!全部交給我也可以哦!」說完,還附贈一個閃亮亮的大狗狗笑容。

  「啊。」夏油傑於是也笑了,對著灰原點點頭,他一點也不覺得有問題的接下了後輩的善意。「那下次也拜托你了。」

  ——出現了!毫不客氣的順水推舟!

  七海建人的嘴角都抽動了,他真的絲毫不能理解自家同級生對這樣的兩個人——特別是夏油傑——的尊敬。

  而放下飲料,眼角余光瞥到後輩的表情,夏油傑只想笑。

  大概是因為初次有了「後輩」這種存在,五條悟對和兩個少年的交流很有興致。事實上,說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表達愛護也不為過——只不過這種愛護,就跟他剛入學時對他的各種窒息操作一樣,平常人比較無福消受。

  現在看來,正是如此。夏油傑的笑意更深了,卻沒有多說什麼。他和悟都是不喜歡解釋的人。想做就做了。難道還要特意跑上去說「我這麼做是為了你好」嗎?而且這也解釋不了吧?畢竟就算沒有惡意,悟的操作該窒息的時候還是很窒息的。別說後輩了,就算到了現在,他們還不是經常受害。就連深羽,照樣有的時候被他噎得窮瞪眼睛。

  這就是五條悟。夏油傑想,雖然他還是會經常叨叨,但是要是哪天悟真變成了個體貼穩重尊重他人的家伙,他大概第一個會被嚇到。

  夏油傑側頭看了看頂著一張顏值過高的臉帶著墨鏡,大大咧咧癱在沙發上,用宛若雜志模特或是黑幫少主一樣的造型,做著心情愉快的嗦著草莓牛奶這種和小學生無異舉動的五條悟,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嗯?」還叼著吸管的好友於是也看了過來,墨鏡後冰藍色的眼睛疑惑的眨了眨。

  夏油傑卻並沒有為他解惑。他搖了搖頭,示意沒什麼事情,看到他又轉了回去,黑發的咒術師眯著眼睛露出了微笑。

  悟這樣就挺好。夏油傑想著,他的好友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自己都不在意,別人理不理解又有什麼關系呢?至於溫柔體貼什麼的,有一個深羽專用版就已經很足夠了。


第64章 63:【六十三之咒】

  63:【六十三之咒】

  啊, 不過說到深羽……

  「深羽剛才發消息說硝子那裡快結束了,等下她們一起順路過來叫我們吃飯。」夏油傑在五條悟身邊坐下,對好友說完, 轉頭看著七海和灰原微笑, 「難得大家都在, 你們兩個也一起來吧。我請客。」

  「誒!」灰原的表情立刻亮了起來, 一邊拉著七海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一邊很開心的問:「真的可以嗎?」

  「有什麼不可以的。就當謝謝你們幫忙買飲料。」仿佛能在他頭上看到不存在的豎起來的耳朵, 夏油傑笑了,側頭看了看好友:「悟?」

  「嗯?啊。沒問題啊。」五條悟回答。他正好嗦完了草莓牛奶,掌心術式展開, 利樂磚的包裝「喀」的一聲就被壓縮成了比方糖還小的塊狀。腦袋向後一仰頭算了下距離, 他伸手指尖一彈, 小方塊嗖的飛了出去, 撞在牆壁上, 然後准准的掉進了牆角的廢紙簍裡。

  「耶!NICE SHOT!」灰原興奮的一揮手臂, 大聲喝彩。一邊還不忘拿手肘捅了捅七海建人:「七海!前輩超厲害啊!這個好帥!」

  「噗。」他的反應實在太過捧場, 不僅夏油傑, 連五條悟都不禁笑了出來。對著後輩閃閃發光的眼神,他擺了擺手, 「羨慕也沒用,這個你學不來的。」

  「因為是前輩的術式吧?」

  「嗯。無限的收束。」隨口解釋了一句,五條悟忽然一手托著下巴, 稍微把墨鏡往下拉了拉。視線在兩個後輩身上轉了一圈, 他挺感慨的說:「不過, 弱歸弱。唔, 我好像有點明白為什麼深羽會喜歡你們兩個了啊。」

  喜——!

  雖然已經通過一個多月的飽受荼毒了解到了五條悟其人的說話風格, 七海建人還是被他直白的用詞驚得戰術後仰。而灰原雄的反應和他截然不同。原本在對側沙發上坐得端端正正的少年「啪」的眼睛一亮,「嗖」的身子前傾湊了過來,又驚又喜:「誒!真的嗎?」

  「嗯……真的吧。」五條悟歪了歪頭,「雖然沒特地說過,不過她應該是蠻喜歡你們的。」別看深羽哪怕跟不認識的輔助監督說話都笑眯眯很禮貌的樣子,但也僅限於此了。她願意主動去接近的人其實少之又少,這兩個後輩明明剛入學,深羽卻和他們的接觸很頻繁。雖然她自己說是在享受當學姐的感覺,但五條悟自然看得出來,深羽對於這他們的觀感挺不一般。

  大概對她來說,這倆是類似於夜蛾或者歌姬的存在?五條悟想。

  「哇!好高興!」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灰原雄的目光頓時更閃亮了。根本沒注意七海建人的表情,他開心的立刻接口:「我也很喜歡學姐的!學姐雖然看上去小小的,實力真是強到爆炸!我到現在還接不住她一刀!而且學姐人特別好!上次知道我們沒吃早飯,還請我和七海吃飯團呢!是吧?七海!」

  「啊……」七海建人有點遲疑的點了點頭——雖然那個喜歡他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附和,但灰原說的確實是事實。

  夏油傑聽得笑了:「的確像深羽會做的事情。」

  「啊!當然我也很喜歡前輩們的!」灰原補充道,「不過學姐還是不一樣吧?怎麼說呢?因為是女孩子,所以特別溫和敏銳?總覺得她一看就知道我們在想什麼,感覺很會照顧人誒!」

  那是因為她真的一【看】就知道。夏油傑覺得有點好笑。但是他當然不會把深羽的秘密說給後輩聽。

  「如果你說的是不會像悟一樣不打招呼的突然出現,然後一招把你吹飛的話。」 於是,他笑著,在五條悟的抗議聲裡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灰原雄頓時爽朗的笑了起來,「哈哈哈哈!那是因為五條前輩太強了啦。就像前輩說的那樣,咒靈也不會先打招呼再出現的嘛。我還要多多努力才行啊!」

  說著,他忽然端正了神色。「所以,五條前輩,夏油前輩。我要道歉的。開學那時候說了學姐很可愛什麼的,真是對不起。」他很誠懇的低下了頭,再抬起來的時候,又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學姐才不僅僅是可愛!她超優秀的啊!前輩們也是!家入學姐也是!不愧是最強的一屆啊!」

  說完,伸手對著對面的前輩們伸手比了個大拇指。

  那表情,那動作,簡直能劈哢劈哢的閃出肉眼可見的燦亮星光來,別說夏油傑了,連五條悟都呆了一下,兩人微怔,隨即大笑了起來。五條悟一手勾著好友的肩膀高高的揚起了嘴角,「算你有眼光。啊,不過,」他忽然眼睛一眯,「把小咪當學姐喜歡可以,這以上不行哦。那家伙是我的,你知道的吧?」

  「啊!當然!」灰原絲毫沒有被威脅的感覺,相反,他很是理所應當的點了點頭。「放心啦~前輩。我們都知道的。再說學姐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啊。」說著,在夏油傑「這種時候應該用『我們』才對吧?悟。」的背景音裡,他轉身看向七海建人。

  「吶~對不對,七海?」

  「啊。」突然被cue的七海建人艱難的點了點頭。然後,看著得到了滿意的附和又高興的轉過了頭,和兩個前輩歡快的聊起來了的同級生,再想了想他們剛才對話裡的主人公,他的面部肌肉再次抽動了一下。

  如果說五條悟和夏油傑是讓七海建人升不起半點尊敬——連帶對咒術師這個職業都有了點兒陰影。積極開朗什麼都能往好處想,每天都活蹦亂跳的像只精力充沛的大型犬一樣的灰原雄是讓七海建人對人類性格的多樣性嘆為觀止,卻又實在絲毫升不起惡感,反而不知不覺就被半被動的和他成了關系不錯的朋友的話。那麼對於雛咲深羽,七海建人的觀感就很復雜了。

  就像剛才灰原說的,他們確實經常受到雛咲學姐的照顧。不同於事務繁忙來去匆匆,且氣質有點不好接近,平日裡大多只能在醫務室見到的家入硝子。這位長相和笑容都很醒目的學姐每次遇到他們都會先打招呼,哪怕方向不一樣,遠遠看見了也會主動走過來很友善的聊上兩句,關心一下兩人的近況。

  最近需不需要指導啊?任務有沒有覺得很辛苦啊?對自己的術式有疑問可以去問五條,受傷了一定要去找硝子,千萬別因為怕麻煩到她什麼的就自己忍耐啊。光看這些對話,就知道她是個很關心下級生的熱心前輩。

  更不要說就像灰原說的,她只要看到他們在練習體術或者術式,都會停下來看上一陣子,並給出很多實用的指導意見。不僅口頭指點,因為都是使用刃物型咒具的攻擊模式,她還親身上陣給灰原當陪練,更教了七海建人不少犀利的技巧。她的劍術脫胎於正統劍道,又有豐富的實戰經驗,往往一句話一個細節就能讓七海建人醍醐灌頂,學到很多東西。

  而每次這個時候,她不等他道謝就會很高興的笑。用比平均身高還要嬌小一些的身材和那張小動物一樣,只會讓人產生保護欲的小臉,努力仰著臉擺出年長前輩的樣子,笑嘻嘻的誇他們。

  「七海和灰原都又聰明又努力,學得很快啊。」

  灰原雄不止一次大聲驚嘆「學姐一定是天使吧!」雖然不至於會用上那麼誇張的詞彙,但七海建人也覺得,同樣都是咒術師,雛咲學姐溫柔美好得和兩個男前輩簡直不像一個世界的生物。

  但就是這樣一位怎麼看都討人喜歡的學姐,從某種角度來說,反而是七海建人最不希望遇到的人——或者說,雛咲學姐一個人的時候就完全OK,一旦撞上她和兩個人渣前輩或者其中的任何一個人在一起,那場面就讓七海建人只想掉頭就走。

  擁抱,親吻,咬著耳朵小聲說話,十指相交甜甜蜜蜜的蹭在一起。凡是正常人能想到的情侶會做的事情,他們就沒有不干的。這也就算了,問題是,就連一般情侶絕對不會干的事情,他們也干!

  七海建人第一次撞見雛咲深羽和夏油傑在教學樓的樓道裡接吻的時候,整個人頭皮都炸了。嬌小的學姐坐在走廊敞開的窗台上,被黑發的前輩壓著吻個不停。因為背後懸空,她就算想要推開身前的人都無處借力,為了不掉下去只能緊緊摟著夏油前輩的脖子。這姿勢反而方便了前輩的壓制。

  站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七海建人就聽到黑發的前輩在親吻的間歇低笑了一聲,隨後又是安靜走廊裡響起的黏膩水聲和少女嬌甜斷續的鼻音。大概是被吻得狠了,一聲急促的抽氣聲之後,她雙腿夾著夏油前輩的腰,大腿不自覺的在他制服的衣擺上磨蹭。

  七海建人第一次後悔咒術師為什麼視力和聽力都這麼好。隔了將近二十米,站在走廊另一端的金發少年此刻恨不得自戳雙目。他當即轉身掉頭就走,狠狠在心中對著人渣前輩比了個中指。很好,他現在特麼的知道開學那天夏油傑的「雛咲深羽和五條悟沒有在交往」是什麼意思了!

  然而,那時候,七海建人並沒有想到這只是個開始。

  當天下午,他就在食堂看到雛咲前輩和五條前輩一邊吃飯一邊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勺。雛咲前輩半個身子都靠在五條前輩懷裡,一臉惡作劇的把不喜歡的菜送到五條前輩嘴邊。然後在他嫌棄得直報怨,卻還是吃了下去之後,她特地拿起紙巾擦了擦嘴,掏出潤唇膏在唇上塗抹了兩下,笑嘻嘻的湊上去給了五條前輩一個一觸即分的吻。

  「甜的。」帶著墨鏡的白發前輩舔了舔嘴唇。

  「是上次和硝子去買的蜂蜜潤唇膏。」雛咲前輩笑著把手裡的東西給五條前輩看,卻在他要湊上來的時候很嫌棄的推他的肩膀,「你現在是鹹的,不准一邊吃飯一邊親我啦。」

  坐在七海建人對面的灰原雄全程目睹這一幕,等兩人吃完走了,才滿臉驚嘆的看向七海建人:「七海!我一直以為我妹妹喜歡的那種少女漫畫情節都是瞎編的。之前這麼跟她說,還被她嫌棄了。原來真的不是啊!誒,你說我要不要和她道個歉啊?」

  ——重點是這裡嗎?!

  重點難道不是……「灰原。」七海建人皺緊了眉,忍不住問道:「你還記得夏油前輩說過,雛咲前輩和五條前輩沒有在交往嗎?」言下之意便是,你都不覺得有問題嗎?

  然而,同級生的回答讓他再次懷疑人生。

  「我知道啊。」灰原雄一邊盤算著要送什麼給自家妹妹道歉——毛絨?還是她最近喜歡的那個動漫的周邊?後者好像有點不好買誒,要不下次問問雛咲學姐吧,聽說她很精通這些的——一邊很自然的回答著七海建人的問題。「可是,法律也沒規定不交往就不可以喂飯和親親吧?」

  法律是沒有規定,但這難道不是做人的一般倫理和道德常識嗎?七海建人眉頭鎖得更緊了。卻也想不到什麼反駁的話。然後,很快,他就發現,這學校裡有這樣道德常識的人,特麼的就只有他一個。

  沒有交往卻分別和兩個人卿卿我我算什麼。接下來的日子裡,七海建人目睹了三個人的各種神(窒)秘(息)操作。

  被五條前輩單手抱著,卻轉身和夏油前輩聊天。和夏油前輩去出任務,在校門口下了車就撲進來接人的五條前輩懷裡。一手拉著一個,三個人並排走去在他和灰原前面,去食堂吃早飯。走著走著,中間的黑發少女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事兒,忽然開心的格格笑了起來,拉過兩人的手啾啾兩下就在他們手背上各印了一吻。

  每當這個時候,七海建人都覺得自己的表情肌肉要死掉了。

  最慘的是有一次周末,七海建人難得放縱自己一覺在寢室睡到中午。起來之後感到口渴,又發現房間裡的水喝完了,他只好出門下樓准備去休息室找瓶水喝。剛走到樓梯轉角,就聽到了樓下的聲音。他那時有點睡過頭了,腦袋漲漲的,思維還有點懵,也沒多想,結果一步跨出去,就被看到的景像石化在了原地。

  樓下休息室裡,夏油前輩躺在長沙發上,雛咲前輩跨坐在他腰際。前者的制服連外套帶襯衫扣子全解開了,而後者雖然衣衫完整,卻一手撐著他的胸膛,臉色嫣紅,低頭在他的喉結上吮吻個不停。

  夏油傑一手搭在額上緊緊皺著眉,呼吸被黑發少女的動作攪得亂七八糟支離破碎,想平復一下,還要被她小聲指責:「你別動呀,這樣我就不好親了。」

  ——這特麼都是什麼限制級畫面!

  七海建人當即表情和眼神同時死滅,轉身衝回寢室就砰的一聲大力的關上了門——至於這聲音會不會打擾到樓下那兩個。啊!如果能因此讓他們至少學會不要在公共場合公開親熱,他才想謝天謝地!

  可惜這一點並不可能。第二天兩個年級的男生一起上體術課,七海建人就看到五條悟指著換了運動服的夏油傑哈哈大笑。笑完,上去一胳膊肘掛在好友身上,湊過去一點也不小聲的和他「竊竊私語」。

  「怎麼樣?傑,很爽吧?有沒有衝很久冷水澡?」他說著,又大笑起來,「看來我教的不錯啊。印子好深,小咪學得超快嘛!」

  然後,他就被青筋暴起的夏油傑抓著肩膀一個背摔按在了地上。後者拉了拉領口,笑得極其「溫和」:「來,悟,我們好久沒有切磋了。你准備好挨打了嗎?」

  於是那天的體術課還沒開始就被取消了。兩位一級咒術師的鬥毆余波不僅葬送了後輩的課程,還吹飛了半個操場,一路鏟斷數十米森林,留下了好幾個足有幾米深的巨大坑洞。七海建人像拉著一只興奮得快跳起來了的大型犬一樣拽著不斷給兩人加油喝彩的同級生不讓他衝上去,覺得自己甚至失去了吐槽的欲望。

  此刻,他內心的千言萬語都凝聚成了一句話:什麼最強二人組,缺乏倫理道德觀念,給後輩添麻煩的麻煩遠大於幫助的前輩咒術師,都特麼是狗X!


第65章 64:【六十四之咒】

  64:【六十四之咒】

  然而, 再嫌棄,前輩也並不能換。與咒術相關的學校全日本就只有兩所,互相之間還不存在轉學的機制。而如果從好處去想的話, 至少前輩們雖然絲毫不值得尊敬, 但對他和灰原確實稱得上友善。

  五條前輩到底在任務裡幫助過他們兩個。夏油前輩在學業和咒術之類的正經問題方面也挺樂於助人,家入學姐就不用說了, 無論什麼時候去找她治療, 她都沒有半點推脫。不和最強二人組在一起時的雛咲前輩更是無可指摘。

  所以,每次罵完狗X, 七海建人又會嘆氣。說實話,他也想對前輩們寬容一點, 比如像是灰原那樣,只看到好的地方。但這實在太難。一邊嫌棄一邊又忍不住覺得他們還是挺可靠的,然後又會在剛有點改觀時因為更衝擊的場面印像再次跌入谷底,七海建人的高專生涯第一年,就是在對前輩們復雜糾結情緒裡展開的。

  此時, 他尚且不知道, 這個情緒最終會成為他高專生涯的主色調之一, 即便經歷了好幾次重大事件都未曾消失,並且在畢業之後還糾纏了他很久很久。

  當然, 這個時候, 被七海在心裡腹誹嫌棄了N遍的前輩們也不知道。

  事實上, 二年級幾人根本不在意後輩的腹誹。就連家入硝子, 看著七海建人越來越僵死的面部肌肉,也只是笑笑並不在意。他們四個本質上都是極其驕傲自我的人, 更何況, 深羽他們三個也不是所有時候都如七海建人想的那般黏黏膩膩。

  不如說, 七海建人撞見的場景大部分都是偶然加上必然的產物。升上二年級之後,四位咒術師在各自的領域都更加忙碌了,也就是幾人都在學校裡的時候,才有膩在一起的時間。

  特別是在深羽一個春假回來,忽然減少了和五條夏油搭檔的任務次數的情況下。

  剛開學的幾周眾人還不覺得,直到一個月後家入硝子發現端倪。不過在深羽說了句「大概是覺得我一起去也幫不上忙吧」之後,她也就沒再追問。幾人都不知道當年之所以深羽的任務全都和五條悟、夏油傑安排在一起是她自己強烈要求的結果,因此,在兩個男生的實力越發出挑驚人的現在,這話在不那麼清楚祓除現場情況的家入硝子看來,還挺有說服力。

  只是,這糊弄不了五條悟。

  於是這一天,深羽在寢室裡看電視,虛掩的門就被剛出完任務回來的五條悟推開了。

  「說吧~怎麼回事?」找上門來興師問罪的白毛DK毫不避嫌的往床沿上一坐,伸手就擼了擼坐在地毯上看著電視的少女的腦袋。「剛才發下來的任務單,接下來兩周都沒有你。我和傑確認過了,他的也是。怎麼,想偷懶了?」

  咒術界常年人手緊缺,哪怕是真正的二級咒術師,一周不出任務都是不可能的,別說兩周了。現在已經到了五月下旬,再接下去又是咒靈高峰期的夏季。這個時候在任務清單上找不到深羽的名字,必定是有其他事務,至於想偷懶什麼的,五條悟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

  然而深羽的眼睛都沒從電視上移開。任由五條悟的手擱在自己腦袋上,她眼睛都不轉,隨口回答:「沒啊,就是這個學期神社本廳那裡事兒多,可能經常要找我去。所以我家神官大人和上面商量了,減少了任務次數。」

  說完,她沒聽到回話,一轉身就看到五條悟一臉未被說服的表情。彎了彎嘴角,深羽干脆拉著他一起在地毯上坐下,靠著他的胳膊解釋:「我很早就說過了嘛。我又不會一直當咒術師。本來到高專就是為了學習怎麼熟練運用咒力的呀。我現在超熟練的有沒有?所以接下來就要學怎麼當巫女了。靈力的運用和咒力不一樣。有好多東西要學啊。」

  「嘖~」這下理由算是充分了,五條悟有些無趣的撇了撇嘴角,「你們神社本廳也好煩哦。」

  「不許說我們。」深羽伸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神官大人和巫女姐姐們都超好的。你們咒術界才糟糕吧?」那種爛橘子滿地的高層,吃棗藥丸啊!

  顯然,這點上五條悟和深羽的想法完全一致,「什麼『我們』啊。勞資和那群傻X一點關系也沒有好吧。」

  「那麼,五條。」深羽看著他的表情,終於忍不住問出了自己一直想問的話,「既然那麼討厭高層,為什麼還要做咒術師?」

  既然不贊同夏油傑強者應該保護弱者的想法,既然那麼不爽高層的各種腐朽污穢,為什麼還要做咒術師?和其他咒術師不同,你是足夠強大的,強大到可以擺脫任何鉗制只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與命運的人。無論是像未來的冥小姐那樣清醒冷靜的祓除咒靈當做生意來做,或者是像九十九桑那樣,掛著特級的名號卻常年游離在外不聽指揮。甚至,其他的,更加極端偏頗的事情……

  就像原作裡那一天新宿街頭的對話一樣。

  ——你的話,是做得到的吧?

  黑曜石色的眼睛看著鏡片後的冰藍,仿佛是想要透過那片不透光的黑色,直視到他的眼底一樣,五條悟愣了一下,忽然哈的笑了起來。

  「還以為你要問什麼。」他笑著,伸出另一只手就揉了揉深羽的腦袋。「當然是因為我夠強啊。我可是最強啊。既然能夠做到,為什麼不去做?不如說,很多事情,沒了我和傑,那些雜魚根本搞不定吧?比如祓除特級咒靈什麼的,除了神出鬼沒的九十九,也只有我和傑才能做到。雖然很討厭那些爛橘子,但是咒靈更礙眼。」

  說著,他忽然收了笑,眯了眯眼睛。

  「並不是責任什麼的。哪怕傑那家伙天天叨叨,我還是覺得給咒術這種東西加上責任或者意義什麼的,才是弱者的自我安慰——將意義放在自身之外,給行為找上各種理由,感覺他們如果不這樣的話,就無法在『這裡』繼續存在下去。」

  「但是,不只是咒術師吧。」深羽看著他,「人好像都會這樣吧。會想要活著的意義啊價值啊什麼的。」

  「這也是正論嗎?價值也好,意義也好,那種主觀的東西,想要附上多少都可以吧?」五條悟揚眉,「最重要的難道不是自己想要什麼,想怎麼做嗎?我想要的東西就是有價值的,我不想要的東西就是沒價值的。對我來說,就是這麼簡單。」

  「你是,這樣想的啊。」現在的你,是這樣想的啊。

  「對啊。」五條悟說著,疑惑的皺了皺眉,「喂,小咪。你今天好奇怪啊?怎麼?被傑那家伙傳染了?突然開始想這些有的沒有的。」

  「哪裡奇怪了~」深羽瞪他,「我這是關心你誒。是誰天天diss高層啊?說,你前兩天是不是不僅對高層來的人比中指還把人家暴打了一頓?到底什麼情況啊?夏油都跟我叨叨了,說你回來還踹門,又不肯跟他說原因,看上去就差衝去跟高層掀桌子說勞資不干了。他都那麼說了,我當然要問問清楚啊。」

  ——嘖,傑那家伙,又做多余的事情。

  提到了前兩天的事情,五條悟立刻轉頭收手,直視電視機。為了不被【看到】,他甚至抬手推了推墨鏡:「別亂打聽,這事兒和你跟傑都沒關系。」

  「誒?」

  「嘖,不要誒啦。真的和你們沒關系啦。」五條悟發出了不爽的聲音,再次拒絕回答。不然呢?他難道真要告訴傑和這家伙,是自以為和五條家「關系親近」的傻X跑來對他指手畫腳,問他怎麼還沒讓這家伙懷上嗎?

  媽的!先不說他和深羽的事兒輪不到他們管,就衝著那傻X提到深羽的語氣,他覺得自己打得還是輕了。

  早知道就應該讓那傻X下半輩子都開不了口。相比之下還是他家那群老頭子識相,雖然平時神煩,這次倒是除了整天旁側敲擊問他深羽喜歡什麼,籌劃著送她各種東西之外,一個不該放的P都沒放。

  這麼一想,他們也挺不容易?要不然他就讓他們把准備了很久的那套和服送來好了,那個花色看著還勉強可以。就是不知道小咪喜不喜歡和服啊。除了夏日祭,他也沒見她對和裝表露過興趣啊。

  一邊亂七八糟的想著,五條悟一邊為了防止深羽繼續追問隨口扯開了話題,指了指電視就問:「啊,你們女生都這麼無聊的嗎?」

  「啥?」他實在轉的突兀又生硬,深羽被問得一臉懵,完全沒有跟上節奏。

  「扣子啊。」五條悟干脆伸手掰過她的腦袋,讓她去看電視機。深羽這才注意到劇情已經進展到了男女主角在櫻花樹下的情節。

  深羽今天看的是一部上輩子記憶裡沒有的日常校園戀愛向動畫,劇情沒有太大波瀾,卻刻畫的非常細膩感人,有點兒像《四月是你的謊言》。最早是硝子推薦她的——和雖然是個OTAKU卻不太看純戀愛物的她不同,硝子不僅平時會買時尚雜志,也挺喜歡看各種戀愛物和偶像劇,用她的話來說,刨多了□□內髒,偶爾也需要看看這種不用腦的東西轉換下心情。

  別說,硝子的品味就是好。深羽看前了兩集就看進去了,很快越嗑越上頭了。今天正是專門等著看第一季的大結局的。此刻,電視機裡,高中畢業式後,將要去歐洲學習短跑的假小子女主角在盛開的櫻花樹下攔下了她暗戀的男主,索要對方制服上的第二顆紐扣。然而,她到底沒有告白,只用了「因為你是全校最帥的男生啊」這個理由。

  這理由別說知道劇情的深羽了,就連情商感人的五條悟都騙不過。如果說一開始單純只是轉移話題,此刻,聽完這段對話,他思考了一會兒,拿出手機極快的操作了幾下,忽然就對著深羽開口:「要嗎?」

  「啊?」第二次了,一轉頭就不小心看住了並且正為女主恨鐵不成鋼的深羽抬頭,茫然的發出了一個單音。

  「扣子啊。」這句話也是第二次了。不過這次,五條悟特別理所當然的挑眉,「我們學校沒人比我帥了吧?」

  這回,深羽終於明白五條悟在說什麼了。她頓時一陣好笑,剛才明明是他先說的無聊誒。而且我們學校才幾個人?最重要的是,「你制服上哪兒來的第二顆扣子啊?」

  高專的男生制服又不是詰襟,除了頂上一顆之外全是暗扣。人家那是拿詰襟的第二粒金屬紐扣送人,這家伙,難道要把塑料的暗扣拔給她嗎?越想越好笑,深羽說完,忍不住笑倒。

  五條悟被她說得一低頭,隨後也爆笑了起來。「哇~真的只有一顆誒!好好笑!」然而一邊笑,他一邊站起了身,丟下一句「你等我一下」就走出去了。深羽也沒管他,繼續自己看電視,然後一集動畫片剛看完,門口傳來了響動。

  她回頭,看到去而復返的五條悟一手扶著門框。見深羽看過來,他手一抬,也不開口,就把什麼閃亮亮的東西朝她丟了過去。深羽疑惑的接住,一攤手,才看到是兩顆高□□服專用的金屬紐扣。

  「一顆是傑的。」五條悟此刻才笑了起來,得意的抬了抬下巴,「雖然沒有第二顆,但是你現在有兩顆了。」說完,他又補上了一句,「我不進來了。剛才路上碰到硝子,說輔助監督聯系她,歌姬的任務好像卡住了,兩天都沒消息。輔助監督知道她和歌姬關系好,拜托她問問能不能找人幫忙。我問過了,冥小姐也在,應該出不了什麼事兒。不過硝子不放心。我和傑等下過去看一下。你就別去了。」

  歌姬以前還好,最近也不知道中了什麼邪,看到深羽和他們一起就要抓著她叨叨。他是不討厭歌姬啦。但是總被念也很煩啊。再說地點還是靜岡,來去也挺花時間,她剛才還說神社本廳可能有事,所以,干脆就不叫她了。

  果然,聽他這麼說。深羽立刻就點頭應了,順便補了一句,「那你們把硝子帶上啊。萬一有什麼傷口之類的也好盡快處理。」

  「安啦~就算你不說她也要去的。」五條悟擺了擺手,轉身就出去了。

  他沒有隨手關門的習慣,也不像夏油傑會叮囑深羽自己當心或者有事打電話什麼的。深羽看著他高挑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門口,直到再也聽不到腳步聲,才走上前去,關上了門。

  然後,靠著合上的門板,她一手握著兩粒紐扣,一手拿出了口袋裡的手機。

  屏幕上顯示著現在的時間,2006年5月23日,下午16點34分。而時間下的屏保,是他們去年聖誕節的合影。小五頭上頂著馴鹿角,夏夏還被硝子強迫帶了個紅鼻子。

  深羽看著就笑了,一邊笑一邊打開了通訊簿,撥下了一個電話。

  「喂,黑澤先生。是我。」電話接通的瞬間,笑意便從少女臉上淡了下去。

  「麻煩幫我聯系咒術總監部,告訴他們我同意他們的要求了。請他們盡快安排我和星漿體見面。」黑曜石的眸中是澄澈的冷靜,深羽繼續說道,「是,越快越好。今天,最遲不要超過明天。是,我會幫他們去【看取】星漿體的。」

  「對了,也麻煩您幫我再確認一下。星漿體的女孩子,是叫做天內理子對吧?」


第66章 65:【六十五之咒】

  65:【六十五之咒】

  深羽的要求向來是神社本廳的第一要務。而涉及到星漿體, 咒術界高層——也就是所謂的總監會——的反應也非常迅速。哪怕高專地處偏僻,也擋不住兩個龐大組織的聯合反應。深羽的電話打完不過兩三個小時之後,就已經換上了日上山傳統的巫女服, 和黑澤宏輝坐在神社本廳安排的車上了。

  同車的還有總監會派來的陪同人員,是個叫中村茂的准二級咒術師。此刻, 副駕駛座上西裝革履, 比起咒術師更像保險推銷員的男人正用詞恭敬的做著說明。

  「星漿體大人就住在都內, 她現在就讀於都內的私立女子中學,是非常優秀的名校。我們未曾限制過她的行動。對她的衣食住行健康娛樂也是很重視的。啊,會面的事已經通知了她的侍女,迎接的人也已經出發了。」

  「啊!因為正好是這個時間, 考慮到幾位大人的身份,我們在都內包下了一間料亭。算下來,我們這邊可能會早到一些……嗯,所以, 屆時還請雛咲大人先用些簡餐稍作等候。星漿體大人會盡快趕來的。」

  事實上,是恭敬到了讓人覺得過於饒舌且僵硬得有些不自然的程度。不僅如此, 五月下旬的天氣尚不到炎熱的程度,車內更是開著溫度略偏低的空調, 男人的額上卻隱隱可見細密的汗珠。掏出手帕擦了擦額角,又伸手扶了扶鼻梁上將眼睛遮得嚴嚴實實的飛行員款墨鏡, 中村茂神色略顯緊繃的抬頭看向後視鏡, 見後座上穿著紅白巫女服,黑紗遮目的少女沒有疑問或反對——或者說沒有什麼反應,才輕咳了一聲, 繼續說了下去。

  「至於天元大人的同化儀式——」

  「我知道。」

  「啊?」

  突然被打斷的男人下意識的發出了一個單音。隨後才反應過來說話的是自見面起就一路保持著沉默的年輕巫女。同時, 駕駛座上神社本廳派來的司機也不滿的皺起了眉, 譴責的瞥了他一眼。

  糟、糟了!中村茂的表情頓時狼狽了起來,汗冒的更急了,張口就要為自己的失禮道歉。但後座的巫女只是把目光轉向了窗外。

  「儀式的注意事項,或者是,需要我做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之前總監會的來人說過,後面電話裡也都介紹過。」她透過黑紗看著,平靜的說。「中村先生,如果是這方面的內容,就不需要再重復了。」

  「啊!是、是。實在抱歉,是我失禮了。」中村茂立刻點頭,訕訕的閉上了嘴,縮回了位子上。不過又瞥了一眼後視鏡,巫女的反應與動作卻讓他安心了不少——即便知道她眼前遮著黑紗,自己還帶著墨鏡,只要不碰她理論上是絕對不會被【看到】的,那雙上車前因黑紗被風吹起而驚鴻一現的鏡子一樣澄澈得過分的黑眸依舊讓他心悸不已。

  現在,這雙眸子總算沒有朝向他的方向了。

  搞什麼,不都說她除了能力特別了一點和長得好看之外就沒什麼突出了的嗎?若論等級,也不過是比他稍微高那麼一點點的二級而已。中村茂忍不住在心中腹誹。他出發之前可沒人跟他講過,不過是個還在讀高專的未成年小丫頭,氣勢卻那麼足啊。難怪他的同僚們都不肯接這次陪同任務。

  好在只不過是一次會面而已。只要保證自己不被【看到】,撐過幾小時就能在總監部高層那兒得到好評倒也不虧。這麼開解著自己,順便在內心暗罵了一遍推諉的同僚。中村茂在副駕駛上挪動了一下,稍微放松了身體,掏出手帕再次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不用開口,他也樂得輕松。

  沒了男人喋喋不休的聲音,車內頓時安靜了下來。

  這氣氛看似挺和緩,車內的第四個人——黑澤宏輝卻皺起了眉。根本不需要什麼特殊能力,活了一個多世紀的老者用膝蓋都能猜到副駕駛位子上的男人在想什麼。即便早知道咒術界的高層大多是什麼貨色,派來的人員居然對大柱候補保有這樣的態度依舊讓他十分不滿。

  中村茂的誠惶誠恐裡絲毫沒有敬意,他看似敬畏的表像下全是恐懼排斥輕蔑和避之唯恐不及。

  這算什麼?拜托了巫女大人的可是你們。這樣的場合,哪怕派個什麼都不知道的普通咒術師或者輔助監督來都比這種小人好吧?想到了他們此行的目的,須發潔白的老者銳利的眉峰攏得更緊了。

  這幾年,隨著咒靈危害的加劇和年輕優秀的新一批咒術師的嶄露頭角——特別是號稱最強的五條悟和夏油傑的出現——咒術總監會益發傲慢自大了。不僅在內務省內部處處以「日本的保護者」自居,幾次三番含沙射影的貶低神社本廳,試圖在政治地位上壓倒他們一頭。這次更要求雛咲大人為他們【看取】星漿體。

  與天元大人的同化是不亞於大柱繼位的重要儀式,【看取】原本就是承接主動選擇離世之人最後的思念,使之能夠安心前往彼岸,迎來「正確的死」的能力。雖然形式不同,星漿體勉強也可認為是「主動離世之人」。更何況咒術總監會還出示了一份古書,其中確有「星漿體於同化之前,將此世之思念托付於濡鴉之巫女」的記載。

  黑澤宏輝查過,那書不是偽造的。這種情況下,雛咲大人作為當代唯一的濡鴉之巫女,他們的要求不僅合情合理,更可說是遵循舊例的體現。

  但黑澤宏輝怎麼會不知道他們在打什麼主意——無非是希望借助雛咲大人的能力,再度確認星漿體的少女的真意,並以自身為例子,勸服她心甘情願的舉行幾日後的同化儀式罷了。

  然而,若是星漿體自願還好,若那少女在這關頭產生了其他想法……勸人赴死,哪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便是勸說成功了,他們有考慮過這件事會對雛咲大人本身產生什麼影響嗎?這根本不是她所應承擔的責任!

  也太過厚顏無恥了。更何況……黑澤宏輝想到了早上收到的某個還不能確定真偽的消息,手中手杖一緊,就要開口。

  「雛咲大人——」

  然而老者剛開了個頭,坐在他對面的少女便一抬手,做了個制止的手勢。她轉臉,伸手挑開遮住眼睛的黑紗,對著黑澤宏輝很可愛的微微一笑。因為動作,她發飾上鮮紅的穗子輕輕晃動,金質的頭冠與發簪在車內的燈光下閃閃發光。

  「沒有關系的。」與平日在同級生面前的柔軟不同,少女的聲音聽上去空靈而安靜。

  「可——」

  「我不介意。」

  這一次,黑澤宏輝不說話了。

  深羽於是又笑了笑,放下黑紗,再次轉頭看向車窗外。

  深羽知道黑澤宏輝在擔心什麼,但黑澤宏輝並不知道——或者說,沒有人知道,總監會的要求對她而言不僅不是麻煩,反而是個巨大的驚喜。畢竟,他們要是不來找她,除了蹭小五和夏夏的衝繩任務,她一個未來大柱,日上山的濡鴉之巫女,還真想不出其他能夠合理與身為星漿體的天內理子妹妹見面的理由。

  所以,她剛才說的百分之百是實話,她是真的不介意。不如說,深羽現在心情很好。自從春假裡被咒術界高層找上門來之後,她就一直在等著這一天了。

  春假裡,總監會發來要求的時候,為說服她和神社本廳,附上了一份古書影印本資料。被總監會當做重要證據的那句話就出自這則資料之中。

  作為當事人,深羽當然也詳細看了。具體來說,那是一則關於五百年前天元同化儀式的小故事。故事裡說,當時的星漿體少女於同化前忽然長泣不止,茶飯不思。然而眾人無論怎麼詢問原因,她都不肯回答。

  當時咒術界的高層擔心會影響儀式的進展,在某宮司的推薦下,快馬加鞭差人尋來了日上山的濡鴉之巫女。巫女到了之後,屏退眾人,和星漿體獨處了一盞茶後就離開了,全程沒有說過一句話。而巫女離開之後,星漿體便「神情安然,再無戚戚之色」,稱自己「已將此世之思念托付於了濡鴉之巫女」,三日後「欣然與天元同化」了。

  看完這則故事後,黑澤宏輝的關注點是濡鴉之巫女與星漿體居然曾有過這樣的淵源,深羽的關注點卻是那個「戚戚」到「欣然」的轉變。在之後的數次會面與聯系裡,她抓住這兩個詞對總監會派來的人旁側敲擊,終於確認了自己的猜測。

  現在這個三次元裡,星漿體與天元的同化儀式和她本家《零》系列裡巫女們的儀式一樣,都是需要本人自願才行的——或者說,至少,咒術界的高層們是這麼認為的。

  雖然原作裡理子妹妹說同化之後她的意志與靈魂會與天元共存。但打個不那麼恰當的比喻,如果把天元比作一台操控著諸多結界中樞的超重要AI的話,在咒術界高層看來,同化儀式就是給祂更換老朽掉了的硬件設備的過程。

  他們需要的是天元,不是天內理子——和確實安穩守護咒術界至今、幾乎被神話了的天元不同,人,哪怕只是個14歲的小女孩,也是有獨屬於她自己的思考性格三觀和好惡的。這樣的「他者人格」若是混入天元之中,對咒術界高層來說可是不亞於中樞AI被植入了病毒的大事件。

  所以,在他們的認知裡,作為星漿體的理子妹妹必須完全自願,才能敞開心神與天元融為一體,保證同化出來的是「改寫了□□情報的天元大人」,而不是什麼「天元大人與天內理子的混合物」。

  確認了這一點的時候,深羽興奮極了。在內心感謝了提供咨詢的「好人們」,她回到神社本廳安排的房間裡,關上門在榻榻米上開心得打了好幾個滾。隨後迅速制定出了一整套方案。

  她不關心咒術界高層們的這種想法是怎麼產生的——也許是天元大人自己說過,畢竟和黃泉之門什麼的不一樣,理論上來說祂是活著的。又或者是因為這個三次元還融合了《零》系列。她的【看取】都變成術式了,她本家原作的「巫女需要自願」原則當然也可以變成通用設定——甚至也不關心這到底是不是事實。

  她只要知道這一點對她十分有利,就足夠了。

  於是,在春假接下去的時間裡,深羽一直裝出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吊著咒術總監會,不肯給出明確的答復。雖然沒有證據,但她一直覺得星漿體應該不是獨一無二的,不然無法解釋為什麼原作裡理子妹妹最終沒能完成同化,天元卻還活蹦亂跳毫無故障的存在了十多年。

  深羽怕自己答應得太早,【看】完了理子妹妹之後,他們再轉頭讓她去【看】別人。畢竟——

  「雛咲大人,黑澤大人。我們到了。」

  副駕駛上傳來了聲音,同時,黑色的高級轎車在豪華五星級酒店的門口緩緩停下。訓練有素的門童立刻上前打開車門。黑澤宏輝率先穩健的步出車外。與年齡相比身體素質簡直好得不科學的老者謝絕了司機的攙扶,轉身,一手拄著手杖,對著深羽伸出了右手。

  深羽垂下眼簾,借著黑紗下方的視野下車,隔著袖子,伸手搭在了老者穿著和服的袖子上。

  順著老者的力道站直身體的時候,她遮目的黑紗輕微的晃動了一下。感覺到站在兩人不遠處的中村茂因這一細節再次呼吸一緊,深羽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好笑。

  於是她就笑出來了。

  「雛咲大人?」

  「嗯~~」深羽笑著搖了搖頭,「沒什麼。我只是在期待和星漿體見面。是個比我還小的女孩子吧。真是了不起呢。就是……」她頓了頓,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就是不知道這次會面,能不能給出讓總監會滿意的答復啊。」

  ——畢竟,她的答案早就准備好了。他們就算不滿意,她也不會改的。


第67章 66:【六十六之咒】

  66:【六十六之咒】

  「我是神社本廳的雛咲深羽。」

  「嗯、嗯!你好。妾身就是天內理子了。」

  「……噗。」

  「誒?」

  「噗!『妾身』——噗!真的是『妾身』啊!哈哈哈哈好好笑!哈哈哈哈!」

  這、這人怎麼回事啊?!

  從緊張、錯愕到迅速漲紅了一張臉, 只有兩人的高級料亭包廂裡,天內理子瞪著長桌對面爆笑出聲的少女,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還穿著學校制服的14歲女孩兩手一撐桌面, 滿面羞憤的抗議:「你、你也太沒禮貌了吧!」哪有上來就就這樣說別人的巫女啊?

  「抱歉抱歉~~」大約是她的不滿已經透過話語充分表現出來了。在天內理子眼前,那個叫做雛咲深羽的, 穿著巫女服, 帶著繁復的頭冠,眼睛前還遮著的黑紗的年輕巫女很努力的止住了笑。但即便道著歉, 她的話語中卻沒有絲毫歉意。

  不僅如此, 她還很誇張的伸手進黑紗之後抹了抹眼睛, 笑嘻嘻的說:「可是真的很好笑啊。我還是第一次聽到現代人這麼講話啊。噗!好像大河劇哦!——噗!原來三次元裡真的會有人這麼說啊。」

  她說著說著,又忍不住開始噗嗤噗嗤笑個不停,「我上次聽到用『妾身』的還是咒靈誒。」

  「咒——哈?!」天內理子的眼睛再次瞪大了。

  「嗯, 是叫做『絡新婦』的特級假想怨靈哦。超大只。還會噴鋼筋。就是腦子不太好。噗!」

  「——我不是要你解釋這個啊!而且『腦子不太好』是什麼意思?!」

  「啊, 這次不用『妾身』了嗎?」完全無視了天內理子益發憤怒的指責。穿著巫女服的黑發少女歪了歪頭。忽然伸手撩開遮目的黑紗, 身子往前方一湊, 一臉好奇的仰臉看著臉都氣紅了的少女。「吶~理子小妹妹,你這樣講話, 在學校真的不會被同學笑嗎?我說,你該不會是沒有朋友吧?」

  隨著巫女的湊近, 她身上甜甜的侍從香氣撲面而來。她的眼睛好漂亮啊, 又黑又大——這個念頭剛在天內理子心中劃過, 就被因巫女失禮的問話而再次激起的怒氣全數蓋了過去。

  天內理子的臉一下子更紅了, 她霍得一個後仰站起了身。「誰、誰會在學校裡這麼說啊!」不對!「理子小妹妹是什麼啊!你是看不起我嗎?」不、也不對!

  「你才沒有朋友吧!」她怒瞪這個從剛才起就根本沒在聽別人說話的巫女。「你這人也太奇怪了吧?到底叫我來干什麼啊?耍人嗎?」

  沒有禮貌又不知所雲, 自顧自講話根本無法交流, 一見面就抓著她的說法方式嘲笑個不停, 還指桑罵槐說她腦子不好。這也太莫名其妙了!

  14歲的女孩子越想越氣。然而即使被她責問, 對面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的古怪巫女也像是沒聽到一樣,還是一臉嘻嘻哈哈毫無緊張感,仿佛把別人當傻瓜的輕慢笑意。

  這個年紀的少女本就敏感,這表情更是火上澆油。天內理子的憤憤裡頓時滲入了委屈和不甘。她、她今天可是從學校的社團活動裡被叫過來的。天內理子想到自己先走時大家失望的臉……本來就沒幾天了……

  就、就是嘛!她可是重要的星漿體,為什麼要被根本不認識的古怪巫女這麼奚落啊!

  這麼想著,天內理子一咬嘴唇猛地轉身,刷的拉開了包廂的紙拉門,一邊大步跨出門外,一邊提高聲量大喊:「黑井!黑井!你在哪裡?我要回去了!」

  綁著麻花辮的少女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門外,隨後,便是被她的行動驚動,驟然響起的紛沓腳步聲與人聲。

  「——理子大人?誒?怎麼了?!發生了什麼?」

  「我要回去!黑井!我不要再待在這裡了!」

  「可是——」

  「天內大人?是會面結束了嗎?」

  「什麼會面啊!我——」

  大約是有人阻止,天內理子怒氣衝衝的高亮聲音戛然而止。隨後,「……不管怎麼樣先到這邊來吧……黑井女士……」伴隨著男性——嗯,不是那個中村茂,大概是送理子妹妹來的人吧——安撫的語音,腳步聲漸漸遠去,人聲越來越小。

  真是,很精神活潑的女孩子啊。

  深羽一手托腮,笑眯眯的看著門外。直到天內理子的聲音已不可聞,她才一邊默數著一邊慢悠悠放下了黑紗重新坐正,而就在垂落的黑紗再次遮住少女的視野之時,包廂外響起了急匆匆趕來的復數腳步聲。

  「雛咲大人!您怎麼——」可以這麼和星漿體說話!

  想到剛才從星漿體那兒聽到的抱怨,中村茂簡直急躁上火。他快步衝到包廂門口,正要抱怨。話都沒說完,就被隨後趕到的黑澤宏輝打斷了。

  「噤聲!」身材高大挺拔的老者皺著眉,伸手把早看不順眼了的男人往後一拽。也不管他一個踉蹌差點兒沒站穩。黑澤宏輝一步上前,干淨利落的在拉門外站定,垂眸對著敞開的紙門詢問:「雛咲大人,是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嗎?」

  他的姿態莊重端正,語氣卻非常溫和柔軟,只字不提深羽的舉動,簡直把「我要包庇自己人」寫在了臉上。自黑紗的下緣,深羽看到老者垂下的和服袖擺。茶褐色的結城紬面料上,印著與她遮目黑紗上一樣的月白色流水與彼岸花紋樣。

  ——所以,黑澤宏輝的「黑澤」,是那個黑澤嗎?

  這個念頭忽然在深羽心中劃過,不過她並沒有問出口。嗯,是與不是,其實也沒什麼所謂吧。這麼想著,深羽只是微笑著搖了搖頭,回答了老者的問題:「沒有哦,什麼也沒有哦。」

  沒有不愉快,不如說,她還挺開心的。

  「可是我明明聽到——」

  「中村先生!」再次打斷插話的男人,黑澤宏輝忍無可忍到低聲喝斥:「請注意你的儀態!怎麼?你是在指責雛咲大人嗎?」

  「我……」中村還要再說,卻聽到和室內傳來一聲輕笑。那個古古怪怪的巫女忽然轉向了他的方向,伸手就要撩起遮目的黑紗。

  「!」中村悚然一驚,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然一步退到了門框之外。而用幾句話就氣走了星漿體又用一個動作嚇壞了總監會派來的陪同人員的年輕巫女見此情景,終於忍不住格格的笑出了聲。

  ——果然不管是氣人還是嚇人,學小五就最快速有效了。

  想到了剛才理子妹妹氣呼呼的反應——特別是跑走的時候,跟急紅了眼的凶巴巴小兔子一樣,就很可愛啊。深羽一邊笑眯了眼睛,一邊站起了身,沒有再管那個什麼中村。她走到門邊,任黑紗再度垂下,對著黑澤宏輝伸出了手。

  「黑澤先生,我們走吧。我【看】完了。」扶著老者的手臂,深羽黑紗下方點綴了嫣紅的唇愉快的一彎。

  「接下來,該去向總監會的高層們復命了。」

  *

  *

  *

  5月23日,由於二級咒術師庵歌姬與一級咒術師冥冥在任務中失聯,五條悟、夏油傑和家入硝子前往靜岡支援。當晚,雛咲深羽在東京會見星漿體天內理子,對她進行了【看取】。

  5月24日,東京高專二年級三人組成功營救了兩位被困的咒術師。在短暫的「友好」交流後,被冥冥指出沒有放帳。同日上午,深羽在黑澤宏輝與中村茂的陪同下,抵達京都市郊的咒術總監會。

  她只是來說一句話的。

  在原本應該寬敞豪華大氣亮堂,卻因為緊閉的門窗與重重疊疊的屏風而讓人覺得光線晦暗倍感壓抑的和室內,白衣紅裙,黑紗遮目的年輕巫女站在房間正中。

  粗大的白燭搖曳的火光將她嬌小纖細的身影投射在不透光的屏風上。一室不自然的寂靜中,深羽對著屏風後的人開口,完整清晰的說出了自己早已准備好的回答。

  「她不願意」少女說,「我【看到】了。星漿體天內理子,不願意和天元大人同化。」

  這一句話猶如砸碎了平靜水面的石子,原本安靜得過分的和室內頓時響起了復數嘈雜驚訝的聲音。

  「這不可能!」「……毫無征兆啊……」「怎麼是現在?——真麻煩!」「搞什麼鬼?下面的報告不是說一切正常?——他們怎麼做事的?!」「不過是個小鬼……」「這下麻煩了……」

  而在一片各種各樣的高高低低驚怒到不滿咒罵中,黑紗投下的陰影裡,深羽嫣紅的唇角高高的揚起了一個弧度。

  屏風會雙向阻隔視線,深羽看不到屏風後面,後面的人自然也看不到她。因此,只有距離深羽最近的,也是此地唯一沒有資格享受屏風待遇的中村茂看見了這個細節。正因為看到了,他腦中忽然產生了某個近乎荒謬的想法。

  ——!難道?!

  男人陡然瞪大了眼睛,心中巨震,被自己的聯想嚇得心跳都漏了一拍。然而,他竟越想越覺這可能性極大。而也恰在此時,比他矮上不少的巫女忽然伸手撩開黑紗,轉頭仰起臉准確的「看」向了他的方向。

  黑眸雪膚紅唇,黑發白衣紅裙。在黯淡的燭影搖曳之下,少女理應精致可愛的容顏看上去竟似透著森森陰冷鬼魅之氣,那雙讓中村茂深深忌憚的,鏡子一般清透澄澈的黑眸更是筆直的對上了他沒有墨鏡遮擋的雙眼。

  那是不含絲毫溫度與人性的,無機質的探針或是手術刀一樣,仿佛能夠穿透皮囊直刺入他人靈魂內側的冰冷銳利目光。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就好像整個人正被由內而外的刨開翻轉,所有一切心思隱秘都被粗暴無情的拉扯了出來暴曬於了烈日陽光之下。

  配上少女唇角甚至可以用妖艷形容的弧度,就好像她正高高在上的俯瞰嘲笑著他心中那些不可告人的齷齪與私欲一樣。

  中村茂本就不甚堅固的心靈防線在這一瞬間完全崩塌,如深羽所想的一樣,她的笑容與目光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這一刻,驚惶與駭然讓中村茂完全忘了自己在什麼場合,像是為了對抗這目光一般,他忍不住將腦中自方才起就盤旋不止的念頭脫口而出:「你說謊!」

  男人拔高到幾乎破了音的聲音壓過了一切嘈雜,等他發現自己干了什麼的時候,整個室內已然只剩下一片死寂。

  中村茂背後瞬間被冷汗浸透。「我、我……」他剛想改口補救,屏風後面卻已經傳來了聲音。

  「中村!大膽!你有什麼證據?!竟然敢質疑巫女大人!」

  那是在看似公正憤怒的冰冷中,夾雜著明顯的期待的語氣。即便用咒術改換過音色,中村茂也自熟悉的用詞中一下就聽出了這正是他所投靠的那位大人的聲音——不然他這樣名不見經傳的咒術師,別說是混成高層的親信了,估計早就死在咒靈嘴裡了。也正因為聽了出來,他頓時騎虎難下。此刻再改口已經來不及了,額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男人只能硬著頭皮說了下去。

  「屬下沒有證據……但是、但是,」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陡然加大了音量,「但是!巫女大人也沒有證據吧!」他並不敢與深羽對視,卻越想越覺得自己有道理。

  「您說您【看到】了,可是誰又能證明呢?反而是我們,一直關注收集著星漿體的資料和情報的,卻從未發現她有類似抗拒同化的想法。不僅沒有,她的日常報告中更顯示,她對於同化是很期待的!她一直都為自己能為與天元大人同化一事感到自豪!」

  能夠被交付需要同時接觸神社本廳的大柱候補和星漿體的任務,中村茂也不是單純的跑腿。他原本就負責著一部分與星漿體相關的工作,也確實對天內理子有所了解。

  更重要的是,他自認為對自己所服務的那位大人足夠了解。那位大人既然選在這時開口,就說明他不想放棄天內理子這個唯一人選!

  「在這種情況下,您不過是和她獨處了幾分鐘,就斷言她不願意同化,恕我直言,至少我個人實在難以相信!至於證據……」中村茂說著,忽然想到了個好主意。他猛地轉身看向了屏風,眼睛都亮了,「各位大人,不如我們現在聯系星漿體與她直接確認?我相信這麼多年的培養,她是一定不會讓我們失望的!」

  然而,屏風之後沒有人回答。相反,屏風之外,他身側近處的少女發出了輕笑。

  「要是能那麼簡單的就確認到,從一開始,就不需要找我了啊。」她用一種非常溫和柔軟的,卻字裡行間都充滿了驕縱與傲慢的語氣開口,「吶,中村先生,您這麼大年紀了,該不會還不知道,人類本來就是心口不一的生物吧?」

  「我——」

  「或者,我換一個說法。」深羽沒讓他繼續開口,相反,她忽然問道:「中村先生,你尊敬我嗎?」

  「啊?」男人被問得一愣,隨即趕緊慢半拍的點頭,「當、當然!」哪怕剛剛才質疑過少女,對方到底是神社本廳的大柱候補——早已脫離一線多年,比起祓除咒靈更習慣於逢迎媚上的男人下意識的回答。然而剛出口,他的頭皮就立時一麻。

  完了,他說錯話了!

  果然,少女頓時笑了起來,好脾氣的搖了搖頭:「沒有哦,我【看到】了,你並不尊敬我。但是,即便內心不尊敬我,在被周圍的人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你也會下意識說『是』。同樣的,如果我差遣你做事,或者下達什麼命令,你應該也會不打折扣的迅速執行的。因為,相比你而言,我是『上』的一方。但哪怕我的地位要比你高上許多。如果我叫你去死,你也不會真的心甘情願馬上去死的啊。」

  「連你這樣的咒術師都會如此。星漿體這種才14歲的小姑娘不願意同化,又有什麼奇怪的呢?她還那麼年輕,又見過花花世界,外面有那麼多好玩的事情,她想要活下去不是很正常嗎?」

  說著,她像是很疑惑似的歪了歪頭,「不如說,這個年代,你們還期待受過正常教育,除了能看到咒靈之外就沒有什麼特別了的,連咒術界的事情都只知道皮毛的女孩子會願意為了大義而死,你們的想法才奇怪吧?」

  「至於你說的一面之詞,那我就沒辦法了。」深羽像是失去了興趣般的放下了手。任眼前的黑紗垂落,她故作遺憾的嘆了口氣。「就像正常人沒法跟先天失明描述顏色一樣,我也沒辦法跟你解釋我【看到】的東西啊。畢竟,在我看來,你的理解能力實在太『低級』了。」

  這就差指著鼻子罵他是白痴了。中村茂整張臉都漲成了醬紅色。然而不等他開口,屏風後傳來了聲音。

  「中村。」聲音很尖,似乎是不同的人,「你先退下吧!」

  這聲音讓中村茂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的臉色陡然一片灰敗,卻只得聽命行事。看著男人如同喪家之犬般灰溜溜離開的背影。黑紗遮目的巫女再次露出了輕蔑驕縱的笑容。

  但是,沒有人知道,此刻,深羽黑紗後的眸子已經完全冷了下去,激烈的情緒在其中翻湧交織。她被巫女服寬大袖擺遮住的右手死死握著拳,指甲深深掐進了皮膚裡。

  ——她的計劃,好像出錯了。

  不同於鎮定的表像,深羽的心髒正在胸腔裡狂跳。從剛才起,高層的反應就不對勁。屏風可以隔絕視線,術式可以混淆音色。但是語氣中本身所蘊含的情緒是不會被這兩者改變的。在她說完理子妹妹不願意之後,他們的確非常不滿和震驚。但相對於她帶來的消息,他們的「憤怒」和「失望」都太過淺淡了

  深羽和高層的直接接觸並不多,她甚至至今都不知道他們各自的長相,更別說性格了。但是,她有這麼多年【看取】的經驗。也正是因此,她刻意挑起了中村茂的應激反應,而隨之【看到】的東西,讓她背後一陣發冷。

  ——其他步驟都是對的,然而,在最根本的地方,她好像,從一開始就搞錯了。

  ——但現在不是去思考這一點的時候。

  中村茂離場之後,那個聲音很快轉向了深羽。

  「至於雛咲大人的答復,我們已經收到了。我們會慎重考慮的。這次辛苦您了。」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先將眼前這場戲演完。

  「沒什麼。這本來就是我的職責。」隨口附和,深羽立刻穩住心神。她點頭,行過禮,便很聽話的轉身向著門口走了過去——按照人設,「驕縱」的巫女可以對中村茂傲慢,但與高層直接對話時,她是不會太過放肆的。

  然而,就在深羽手都搭上了門把的時候,身後忽然又響起了問話。

  「雛咲大人,聽說您和星漿體發生了不愉快?」

  「啊,你說那個。」深羽不在意的歪了歪腦袋,「也還好吧?只是【看到】了那個小姑娘的真意讓我有點不開心,所以刺了她兩句而已。」

  「……不開心?」

  「啊。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就等著你問這個了。轉過身,少女對著滿室的屏風,再次露出了傲慢的嗤笑,「『除了能看到咒靈之外就沒有什麼特別了的,連咒術界的事情都只知道皮毛的,身為星漿體,卻不願意同化的女孩子』——被你們和這樣的女孩子放在一起相提並論,我當然會不開心啊。」

  *

  *

  *

  「諸位,你們怎麼看?」

  直到少女走後良久,光線黯淡的和室內再次響起了話音。

  「還能怎麼看?真晦氣。」有人冷笑接話人,「不過,原本你們還擔心她移情星漿體影響判斷,現在看來……哈,小丫頭片子的傲慢,真是惹人發笑。」

  「但現在知道總比臨到同化當天知道要好吧?」另一個聲音響起,「老夫倒覺得這一點上她還是挺咒術師的。可惜了……」

  「現在知道難道就不遲了嗎?」第三人打斷,「那個巫女怎麼樣都無所謂吧。現在重要的是星漿體。幾位大人打算怎麼辦?要直接放棄她,推遲原定的同化儀式嗎?」

  「不。」第一個開口的聲音回答,「天元大人的同化迫在眉睫,不宜推遲。而且我們已經在她身上付出了那麼多精力。現在再放棄……」他頓了頓,似乎是思考了片刻,隨後果斷開口。

  「通知黑井,密切注意星漿體的舉動和心理狀態,務必在這幾天裡想辦法說服她。一旦有異狀或者覺得自己說服不了的就立刻上報。」

  「儀式不會取消。希望星漿體自己能夠想通。不然我們也只能采取其他手段讓她『自願』了。好在現在不比以前,就算不使用咒術,也有足夠多的手段。」

  「……如果,這樣也不行呢?在下是說,她到底是星漿體,即便不是咒術,這樣做會不會影響到天元大人?」

  「那你說怎麼辦?」似乎是因為被反駁,那聲音不耐煩了起來。

  「嗯……在下覺得,不如先按照您的想法,盡力說服。但是一旦說服無效,吾等還是盡早放棄為好。天元大人那裡無需吾等擔心,星漿體本來也只要『自願主動接觸天元大人』就算是符合規則了。而一旦她抗拒不肯接觸……」

  「……同化當日在筵山麓周邊安排好人員。一旦發現天內理子活著走出薨星宮,立時處死。」第一個聲音冷冷的借口

  「正是如此。」提議者輕聲笑了起來,「雖然在下也是極不願意的,但若真到如此地步,那也只能勞煩天元大人再稍稍忍耐一段時間了。」

  「畢竟,『星漿體』同一時間只會存在一個。這個不願意的話,吾等就只能換一個願意的了。」

  *

  *

  *

  然而,此刻,聚集在密室中的咒術總監會高層們並不知道。就在他們自以為掌握著名為天內理子的少女的命運,像談論物品一樣冷漠傲慢的談論著她的生死的時候,那個被他們貶低為「傲慢」的嬌小巫女,正低著頭將一行與他們口中內容極其相似的文字輸入手機裡。

  /幫我調查咒術界「星漿體」與「天元同化儀式」相關情報。重點確認「星漿體」是否具有不可替代性。很急。BY:M.H/

  字符在少女手中迅速被轉變為只有兩個人知道的密碼。在駛離咒術總監會的轎車中,深羽抿著唇,在收件人欄鍵入了一個兩年未曾使用過的電話號碼。

  她不知道這個號碼是否還在使用,更不知道號碼對面的人現在能不能看到消息,也無從推算那個人是否查得到自己所要的信息。但是,她知道,這個時候,他是最可能,甚至,也許是唯一可以幫到她的人了。

  ——求求你,千萬要收到啊!

  這麼想著,深羽的牙齒咬住了下唇。她睫毛一顫,按下了發送鍵。然後,一聲飛快的,幾乎緊接著她的發送而來的叮咚聲響起。這速度讓深羽愣了一下,但當看清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內容時,少女的眼睛驟然亮了。

  /保持手機暢通,給我三個小時。BY:O.D/

  黑澤宏輝就看到自從走出了總監會大門上了車之後就一直陰沉著臉的少女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伸手按在胸口,終於笑了起來。


第68章 67:【六十七之咒】

  67:【六十七之咒】

  2006年5月24日下午

  東京, 神社本廳,別院·鶴之間。

  以不輸給親王邸或迎賓館的規格裝修建造,專為伊勢的齋宮或出雲的宮司等高級神職人員來東京時住宿使用的復式別墅位於東京都內神社本廳總部的一隅。自從春假後,這間寬敞豪華的和洋式套房就被劃歸給了深羽, 成了她在神社本廳的專屬住處。

  剛從京都回來。深羽沒有回學校。此刻, 她正站在與客廳連接的半開放歐式書房裡。面前的書桌上是打開的電腦。令人眼花繚亂的字符隨光標在屏幕上移動, 一個個窗口與文件正飛快的關閉或打開。

  然而,深羽本身既沒有操作鍵盤,也沒有握著鼠標。相反,她站在真皮轉椅邊。金質的華麗頭冠與發簪已經卸掉了,此時深羽正一邊低頭和巫女服腰間大大的蝴蝶結搏鬥,一邊掛著單邊耳機線講著電話。

  和幾個小時前截然不同,此刻哪怕穿著紅白巫女裝束, 深羽的氣場也柔軟又活潑, 隨著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 她不時發出各種感嘆詞和笑聲, 聽著聽著, 搭在蝴蝶結上的手指就停了下來。

  「誒?」深羽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然後「噗哈哈哈哈!」的笑了起來,「又忘了嗎?他們兩個笨蛋!」

  「誰說不是呢~」電話另一頭的家入硝子幸災樂禍。

  「回去絕對要被夜蛾老師罵死的吧?也不知道這次輔助監督要編什麼理由。不過靜岡的輔助監督不行啊, 居然會相信五條說自己會放【帳】,我以為這個已經是行業共識了誒?香川小姐那天還說高專下了通知,規定輔助監督一定要自己放【帳】,不可交由咒術師操作, 不然扣獎金。」

  「……等等, 」硝子的聲音滲入了怪訝, 「我以為那個是他們的工作要求?」

  「不是啊。」深羽又笑了, 「就是針對五條的啊。」

  她笑著解釋,「你看,他們總不能直說『同意五條悟自己放【帳】但是結果他忘記了的人扣錢啊』吧?所以只好用整頓祓除規範的方式下通知啦。」

  香川小姐就是那個以前送過她和小五的反差萌輔助監督大姐姐。大姐姐人不錯,內心戲特別好玩,業務能力也無可挑剔。小五那時候還不太喜歡她,不過後來一起的任務多了,也覺得她不錯。一來二去她就和他們也熟了,特別是跟硝子和她,算是一起吃瓜八卦的聊友。

  「這也……」完全沒有想到這一茬,家入硝子難得的語塞了,「這也太……」

  「厲害?」「丟人了吧?!」

  下一刻,深羽的猜測與硝子的大喊同時響起。兩個女生一愣,然後不約而同的大笑了起來。

  笑完了,深羽才問:「那你們明天回來?」

  「嗯。」硝子說,「本來今天晚上就能回去的,不過五條那家伙怕被夜蛾老師追打,正在拖延時間,試圖逃避現實。」

  她剛說完,遠遠的就傳來一聲「硝子!你說誰逃避啊!還不是你想和歌姬玩!——啊,我也要和小咪講話!」隨即,電話裡的聲音就變了位置。大概是遮住了話筒,硝子聲音悶悶的對著遠處「吼」:「誰接話我說誰!別吵我啊!要打電話你自己打啊!夏油,快把他拉走!」

  「噗!」深羽忍不住又笑了,「你們好熱鬧啊,在干嘛啊?」

  「唱卡拉OK。歌姬學姐請客——五條用『救命之恩』逼的。」

  「學姐好可憐哦。」深羽真心的同情了——歌姬學姐可是真心實意的不喜歡小五,隨即好奇的問:「冥小姐呢?沒跟你們一起?」

  「冥小姐說有事,先回去了。」硝子頓了頓,忽然有點感嘆,「冥小姐好帥啊,又帥又強。」

  深羽立刻接口:「硝子也會成為那麼帥氣的女性的呀!不對,我們硝子的話,絕對更帥!」

  「就你會說話。」硝子笑了,也問:「你呢?一個人在學校會不會無聊?」

  「啊。」深羽眨了眨眼睛,然後微笑了起來,「沒有哦。我在神社本廳。」

  「嗯?又有事?」

  「嗯。最近會有一點點忙。」

  「行吧。我也不問你日程了。」咒術師忙起來沒個准是常事,雖然對神社本廳來說深羽是巫女不是咒術師。但家入硝子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常,不疑有他。「你要回來之前給我打個電話,我去接你。順便還能一起去逛個街。我上次看到一瓶指甲油,五條色的。正好帶你去試試。」

  冰藍色就冰藍色嘛!五條色是什麼啦?深羽頓時噗笑。笑聲傳到電話另一頭,讓硝子的聲音也染上了笑意。然而看著同級生推開包房的門打來的手勢,她撇了撇嘴角,內心輕嘖一聲,到底對著電話裡說了再見。

  「那就這樣。我先掛了。夏油在求救了,再不去我怕學姐要和五條打起來了。」棕發少女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等回去再找你玩兒。」

  「嗯。」深羽看了看不知何時已經恢復了空白平靜的電腦屏幕,也笑了,「硝子再見。」

  說著,她率先拉掉耳機,掛斷了電話。而也就是在此時,電腦的揚聲器裡忽然傳出了青年柔和的笑聲。

  「看來你在新學校過得不錯。」

  這聲音來得毫無征兆極其突兀,深羽卻沒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

  「你調試好了?」

  「嗯。電腦沒有問題。」

  為了跟你聯系特意讓人買的新電腦,能有什麼問題啊。

  不過知道對面人的屬性,深羽沒說什麼。只說了句「等我一下」。放下手機,她迅速解開蝴蝶結,三兩下扒拉掉了緋袴和小袖,吧嗒吧嗒的跑到客廳裡把衣服搭在沙發上放好——作為神職裝束,巫女服是不能隨便亂丟亂扔的。再拉了拉衣襟,只穿著白色的裡衣跑回了書房,把自己塞進了真皮轉椅裡。

  「所以,」輪到正事了,深羽一下子收斂了表情,問出了當下最緊要的問題。「查到了嗎?太宰?」

  「當然。」揚聲器中——或者說電腦網絡另一頭——的鳶眸青年露出了微笑,「這看是離開□□後你拜托我的第一件事情誒。為了不讓你失望,我有好好努力了啊。」

  說著,他沒有再賣關子。顯示器的冷光下,名為太宰治的青年微微眯起了眼睛,唇邊掛著輕飄飄的含義莫名的微笑,他鳶色的眸底泛起了嘲弄般的清寒。

  「咒術界還挺有意思的。深羽,先說答案吧。星漿體的確是『唯一』的。」

  *

  *

  *

  「星漿體的確是『唯一』的。」

  狹小昏暗的檔案室內,青年柔和的聲音落下。隨後毫不意外的聽到了耳機中傳來了少女短促的抽氣聲。

  同時變了的,還有門口處阪口安吾的表情。

  被前好友&上級&黑手黨兼現看管對像的威脅,不得不給他在異能特務科裡找了個「不被人打擾」且「適合摸魚做點小小的私事」的地方,此刻正守在檔案室門口,做著寫作「監視」實為「放風」舉動的西裝青年猛地轉頭,圓圓鏡片後的雙眼陡然瞪大,一臉大寫的「什麼鬼?!」

  等等,他聽到了什麼?「星漿體」?!你特麼所謂的「小小的私事」就是去查其他官方組織的隱私機密?太宰治!你又在搞什麼么蛾子?!

  然而,還在洗白期的某「被看管目標」絲毫不給自己的監管人面子。太宰治看也不看阪口安吾,笑眯眯的彎起了眉毛,像是嫌帶給他與網絡另一頭身在東京的少女的震撼還不夠似的,又丟下了一個爆彈。

  「而且,不僅僅如此。」

  東京高專與咒術總監會的網絡防御都很渣渣,但估計是這些古老組織沒有與時俱進的習慣,裡面找不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所以他反其道而行之,入侵了內務省的資料庫。天元結界可是【幾乎】籠罩整個日本,連桔梗門後的皇居都被包括在其中的重要存在,內務省是絕不會允許咒術界在這方面私藏情報的。

  事實也正是如此,「我查到了一些有趣的東西。」

  面對屏幕迅速切換界面,太宰治點開一份文件,巨大的內務省標志與鮮紅的機密字樣馬上跳了出來——至於某內務省直屬異能特務科的輔佐官就站在他不遠處什麼的……他是會在意這種事情的人嗎?

  當然不會。誰會在意就比狗狗好那麼一點點的社畜安吾啊?

  太宰治心下微微一笑,有恃無恐的在阪口安吾益發驚悚的目光裡讀出了資料的內容。

  「一千年之前,被選定為星漿體的是藤原家的貴女。因此在歷史上也留下了記載。然而那位姬君運氣不好,七歲時夭折了。可是,在天元需要進行同化儀式的時候,當時的御三家依舊提供了符合條件的『星漿體』。」

  「然後,是五百年前。這次更加徹底。『星漿體』生後一個月,連其本人在內,一夜之間全家暴斃。包括當時宅邸內服務看守星漿體的咒術師與侍從下女全部死亡。然而,之後……」

  「『星漿體將此世之思念托付於了濡鴉之巫女』,『欣然與天元同化』……」

  「BINGO。」太宰治彎了彎眼睛,「循循善誘」:「那麼,深羽,我們知道了什麼?」

  「『星漿體』是唯一的,但是能成為『星漿體』的人不是唯一的。同一時間只會有一個『星漿體』。」電話對面的少女的聲音繃緊了,「但即便當前的『星漿體』死亡,也會出現新的『星漿體』。」

  好姑娘。太宰治的表情更柔和了,但他說出口的話卻毫不留情。

  「所以?」

  「我錯了——太宰,我的計劃錯了。我本來以為……」

  「你等一下。」打斷了少女的話,黑發鳶眸的青年忽然抬起頭握住了麥克風,對著門口的友人兼看管人揮了揮手,「安吾,你先出去。」

  那輕慢隨意的語氣,哄雞攆狗一樣的姿勢,明擺著「下面我要說有問題的話了」的態度。阪口安吾看著好友那副熟悉的做派,整張臉都抽住了,眉梢不受控制的狠狠一跳:「太宰!」

  你丫搞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啊!別說搞事兒了!嚴格來說你現在是沒有人權的啊!

  然而太宰治只是挑了挑眉。「你也知道是『嚴格』來說啊。安吾。」阪口安吾這副表情他可是太懂了,用膝蓋都能想到他腦子裡在轉什麼。但是,「你也知道,我真想做什麼的話,你是無法阻止的吧?」

  「……」

  「所以你在不在都一樣。不如說,你留下來聽的話,就要做好被我刻意誤導或者利用的准備哦。」

  「……」

  「還是說~」太宰治忽然眼睛一亮,特別可愛的向前一傾身:「安吾!你也要參與嗎?哇!那真是太好了!誒呀!既然這樣你就早說嘛!異能特務科的輔佐官大人想參加我當然不會拒絕啊!來來來~安吾!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次深羽的計劃超~~級~~有意思的!她居然打算破壞——」

  「砰!」

  打斷他的是檔案室鐵門砸在牆上的重響和阪口安吾咬牙切齒到扭曲的聲音。

  「十五分鐘!太宰!」年輕的輔佐官努力壓抑著罵髒話的衝動,動作十分刻意的抬手看了看手表,「我去個洗手間,十五分鐘後回來!」

  說著,他狠狠瞪了太宰治一眼——你這家伙,給我適可而止啊!

  而回應他的是太宰治其人標准性的輕飄飄微笑。「當然~」鳶眸青年聳了聳肩,「誒~安吾,你放心啦。我現在可是很乖巧的啊。」

  ——我會信你的邪?

  阪口安吾抬手按上額角,只覺得一陣頭疼。但是,正像太宰治自己說的一樣,全橫濱也沒人敢說自己能阻止「太宰治想做的事」。甚至,阻止這一行為本身都可能在他的算計之中。

  ——至少,現在的太宰治是有底線的。阪口安慰自己。不然他根本不需要花費這兩年來洗白。何況織田作之助在武裝偵探社,無論他要搞多大的事情,都必定能把自己和橫濱摘出來。

  而且網絡對面的少女……即便阪口安吾自己也是當年事件的「始作俑者」,但他卻一直感激著少女那和背叛無異的行為。若不是她,他當年很可能就要同時失去兩個最好的朋友了。

  ——或者說,是作為人類的阪口安吾唯二的朋友……

  至於其他組織會不會遭殃——抱歉,他只是個普通的異能力公務員,咒術師的事情已經不是他的管轄範圍了。

  這麼想著,曾經的三重間諜現在的異能特務科輔佐官先生按下了自己的良心,長長的吐了口氣,按著隱隱作痛的胃部出去了。

  還不忘幫某個洗白中也不消停的前黑手黨關好了門。

  而看著嚴絲合縫關上的鐵門,太宰治微微一笑,放下遮住麥克風的手。

  ——過關了呢,安吾。

  這麼想著,在心底裡為自己的另外一個計劃添加上了一條備注。太宰治收斂了笑容,無縫銜接上了之前的對話,「嗯。你錯了。」

  「深羽,我大致可以猜到你的計劃。因為『同化』需要自願。所以只要說她不願意就可以了——你根本就沒有【看】吧?」

  「沒有。」果不其然,在網絡另一頭安靜等候著的少女馬上開口,「我以為沒有必要。我當然知道他們可以用催眠藥物或者其他洗腦手段。也是因此才特意卡在了這個時間。」

  「但是你以為『星漿體』是有備份的。」資料是太宰治查的。三個小時,足夠他把所有周邊信息和來龍去脈都梳理清楚了,「『同化』的日子已經定下了,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相比對那個女孩施以手段,當然是直接從備份裡挑個自願的更加省方便——你是這麼想的吧?」

  「……是的。」東京的書桌前,深羽垂下眼簾,咬了咬嘴唇。

  「然而情報,或者說你的推測出錯了。」

  「……是。」是她太過於相信自己根據原作得到的信息了。

  「於是你的行動反而使那個女孩陷入了更加不利的局面——不,其實區別不大。」考慮到「星漿體」反正本來也是要死的,她願不願意其實都一樣。願意固然皆大歡喜,不願意的話就……

  太宰治眯了眯眼睛,忽然開口:「廢物利用。」

  「『都培養到現在了,估計嘗試說服看看吧。如果最後她還是沒有按時進行同化,那到時候再給她洗腦重來一次,這都不行,就干脆殺掉,等新的星漿體出現。』」

  太宰治不帶感情的說著,彎了彎嘴角,「不用做任何特別的事,同化也不需要推遲。那個儀式,是不准閑雜人等在場的吧?那麼只要當天在周邊安排好人手,看到她活著走出來的話就抓住或者殺掉——深羽,你應該很熟悉這樣的手段才對。」

  和黑手黨對於背叛者的廢物利用沒什麼區別。因為是「星漿體」「違約」在先,相比先下手為強,這樣的方式也更「好看」一點。唯一的區別不過是「星漿體」之於咒術界,比區區一兩個叛徒之於組織要重要得多——但即便天元的結界有諸多用處對這個國家「似乎」至關重要無可替代那又如何呢?

  這是他的小姑娘要做的事情。更何況,這裡可是橫濱。

  「他們會這樣做。」因為深羽去了高專。早在查「星漿體」之前,太宰治腦子裡就有了咒術總監會全員的名單——事實上,東京高專所屬的咒術師及輔助監督的基礎資料他手上都有。說句不客氣的話,只論淺表內容,不涉及咒力知識的話,深羽都未必有太宰治對咒術界來得了解。

  「所以,要救那個女孩子也很簡單的。」太宰治笑了起來,雙手交疊,撐著下巴,對著並沒有映出對面少女的屏幕歪了歪頭。

  「先一步殺掉她就可以了。」


第69章 68:【六十八之咒】

  68:【六十八之咒】

  「其實~知道你想救這個女孩之後。我這邊已經開始行動了哦。」

  「首先, 我發現有組織在黑市上發布了針對星漿體的暗殺懸賞。嗯,一個是Q的那群詛咒師,就是那個制服特別醜的。另一個是盤星教——這邊倒是膽子很大, 一群普通人挑釁咒術界誒, 真有趣。」

  因為歷史遺留問題, 橫濱的黑幫和詛咒師們的關系一直「挺好」,魚龍混雜的黑灰色的地帶更是太宰治的主場。要找到這些消息,對他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於是呢~我也順手發了一個。」青年笑眯眯的說。

  「!」

  「這樣第一步就完成了。接下來, 察覺到了懸賞, 總監會選擇派出最強的咒術師——五條悟去保護星漿體。唔,有九成以上的可能性會帶上他的搭檔夏油傑。時間……應該是明天。」

  那是, 輕盈隨意卻無比篤定確鑿的語氣。

  若說深羽方才還只覺得被太宰治的操作驚到了的話, 現在, 東京的這一頭,她是真的愣住了。

  而就仿佛是感受到了她沉默中的驚訝一樣,太宰治提高了一點兒音量:「不是吧?深羽,我是怎麼教你的?連這個都想不到嗎?這種時候派出最強戰力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嘛, 當然,如果是我的話, 並不會把芥川和小狗狗同時安排在目標身邊哦。」

  相比兩者在明, 一明一暗才是更好的配置。如果是他的話,安排【六眼】一對一保護星漿體,同時以兩人為誘餌,讓【咒靈操術】在暗處收割被吸引的目標。視情況還可以順藤摸瓜直接把Q的總部端掉。至於那個叫做黑井的侍女,那種不重要的棋子在使用後直接廢棄就可以了。

  但是看總監會的過往行事風格就知道他們沒有這個腦。習慣了簡單粗暴的下達指令的上位者集團, 並不會、也沒有那個能力對過程進行縝密的指定。

  ——當然, 太宰治眯了眯眼睛, 他沒有告訴深羽支持其判斷的另一個根據,是他在查找星漿體情報時一並查到的東西。

  五百年前,在出生後一個月就暴斃的不只是當時的星漿體,還有當時五條家的【六眼】。然而,之後,不只是星漿體,【六眼】也再次出現了。絕密等級的資料中,將【六眼】、星漿體與天元稱為「命運共同體」。認為三者之間存在著因果聯系,只要有【六眼】在,就必定能保證星漿體的安全。

  所以他們當然會派出【六眼】。五條悟和夏油傑的性格都很顯眼,行事風格很好判斷。太宰治可以斷言這兩個人在接到任務後不會選擇分兵。

  至於為什麼是明天,很簡單,剛才深羽接了電話,那兩個人要明天才會回到東京。

  太宰治看了一眼電腦上顯示的時間。「同化是27日。假定兩個保鏢明天一早接到任務。我們還有三天時間。」

  「在這期間,先讓兩位保鏢清理掉真正的暗殺者。然後,我們的『殺手』在27日同化前登場,順手打掃掉總監會安排的人手,再打敗保鏢,『殺掉』星漿體,帶走『屍體』。」

  「啊,為了一勞永逸,暗殺地點我會安排在高專結界內部。唔,確切的說是距離天元越近越好。那個東西,是『活的』吧?而且不是非常厲害的結界師嗎?那麼,為了杜絕後患,最好讓它『親眼目睹』星漿體的死亡。」

  「還有哦。雖然對兩位保鏢有點抱歉,不過深羽,我不建議你告訴你的同學或者聯合他們演戲放水哦。這也是要把舞台放在天元眼前的原因。最強的咒術師都保不住一個小女孩——如果不親眼看到足夠逼真的現場,誰也不會相信的。」

  「而且五條悟姑且不提,夏油傑是一般家庭出身的咒術師,父母都是普通人——你也不想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吧?」

  想要從一個人口中掏出真相的方法數不勝數,想要保護對方,最好的就莫過於讓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深羽當然理解這一點,對方可是能在涉谷事變後做出下令處死夜蛾老師這種陰間事的爛橘子,底線什麼的根本就是個笑話——她記憶裡,自己就是在被劇透了夜蛾老師的劇情之後,再也沒往下看原作了。

  「我知道了,太宰。我不會說的。」深羽點了點頭。

  還是這麼乖,這麼容易相信他啊。

  網絡的另一端,太宰治有點無奈的笑了。算了,小姑娘太乖了,騙起來真是一點兒成就感也沒有。

  「也不用一直瞞著哦。」他反手就給自己的話打了個補丁,「『殺掉』星漿體之後就可以說了。」

  在他的計劃裡,只要一切順利,這將是一場沒有任何人或存在會懷疑其真實性的暗殺。所有的一切,都會在天內理子死亡的時候塵埃落定。

  「只是,這樣一來,我方面臨的就是『在敵方主場的中心部,於最強的保護下殺掉目標並帶著屍體脫離』這種極限任務了。」鳶眸的青年眯了眯眼睛,「所以接下來是最重要的人選問題。嗯,雖然我個人還挺想知道中也小狗狗和五條悟到底誰比較強,但是很可惜,小狗狗現在不在國內呢。」

  「不過沒有關系~因為橫濱恰好有一個比小狗狗更適合的人選~」

  深羽沒有問要是中也在的話,太宰治打算怎麼把他設計到這個布局裡——既然他提到,那麼顯然無論是「Port Mafia現在和咒術界是合作關系,如果中也真的闖了高專殺了星漿體森先生可能要瘋」還是「中也估計連星漿體是啥都還不知道」之類的情況都不會成為阻礙。

  她沒有問,是因為她已經完全被太宰治的計劃鎮住了,並且,她對於太宰治所說的「更合適的人選」已然有了預料。

  果然,太宰治施施然的說出了深羽心中的那個答案。

  「伏黑甚爾。」

  明知道對方看不到,鳶眸的青年依舊微笑著在顯示器前一根根豎起了手指。

  「沒有絲毫咒力的天與咒縛,至今沒有任何咒術師或者異能力者能夠在他近身前察覺到其存在。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手上有能夠強行截斷咒力運作的咒具——雖然對我們沒什麼意義,但是放在咒術界是大殺器吧。」

  「武力值和身體素質就更不用說了,為了造成事實,需要能夠准確將星漿體『殺死』卻又不能真的讓她死掉。這裡我會引入武裝偵探社的與謝野晶子。她的異能力可以把人從瀕死狀態救活,可也不能讓死者復生。這一點,甚爾君是為數不多能精准做到的人。最重要的是,深羽,他欠你一個很大的人情。」

  「所以,他很願意幫忙哦。」太宰治忽然毫無征兆的提高了一點兒音量,順手打開了放在電腦邊的手機的公放,「是不是?甚爾君?」

  「……嘖。」於是,深羽震驚的聽到了快有兩年不見了的,某位天與暴君那帶著冷嘲的標志性聲線。

  「喂,太宰。」他像是覺得很麻煩似的咋舌,「先說好,人情歸人情,『殺』星漿體可以免費,但是兩個一級咒術師就是另外的價錢了——我可不做白工啊。」

  然而,這實際上就是答應了的意思。

  「這個我當然知道啊。」太宰治於是也笑了,「所以,甚爾君,記得等下去把任務接了哦。我從盤星教的賬戶裡轉了8000萬,其中3000萬是定金,4小時內到賬的自動轉賬。剩下的5000萬,要看到天內理子的『屍體』,我才會付哦。」

  「……嘖,你這家伙……」不知道是嫌錢少事兒多還是鄙視甲方的空手套白狼,又或者是對於太宰治其人的算無遺策的忌憚。甚爾的再次發出了不爽的聲音,語調更加陰沉了。

  然而,下一秒,手機裡傳來一連串凌亂的腳步聲和一聲女童高呼:「爸爸~我們回來了!啊——惠惠!」隨著砰的一聲,背景音裡忽然突兀的響起了孩童驚天動地的哭聲。

  「艸!這都能摔?!」

  剛才還語調冷峻氣勢強大的男人當即爆出一聲煩躁又無奈的粗口,隨後手機另一端頓時寂靜無聲。

  太宰治大笑了起來,一邊瞥了一眼沒有掛斷只是靜音了的手機,一邊像是看得到深羽的神色一般,笑著和電腦對面解釋,「叫津美紀哦,是甚爾君隔壁那家的孩子。單親家庭,大概是母親的女人欠了高利貸失蹤了。甚爾君就把小姑娘撿回去養了——真不知道小孩子這種跟小狗一樣吵鬧的生物有哪裡好玩了。」

  確切的說,撿人的是伏黑太太。不過都一樣無所謂啦。

  相比之下……

  「好了,『殺手』人選確定。那麼就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了。」太宰治微微一彎嘴角,「深羽。你打算把『死而復生』的星漿體——不,應該說是天內理子小妹妹藏在哪裡?」

  這一次,深羽答得毫不遲疑。

  「橫濱。」

  「和我想的一樣呢。OK,我知道了,我會安排人接收的。」網絡對面,青年笑了起來。而隨著這個笑容,他的鳶眸中閃過一絲清寒。

  會幫助深羽救下星漿體固然是因為他的小姑娘的願望,但另一方面,太宰治也有自己的打算。他從很早開始就對天元挺感興趣。眾所周知,橫濱一直是法外之地,特別是在現在的港口黑手黨崛起之前,政府和咒術界都無法插手這裡。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和政府不同,咒術界無法插手的很大一個原因,是因為天元的能力無法涉足橫濱。

  在這裡,包括【帳】在內的多種輔助監督的結界術及其他結界無法得到天元能力的強化,咒術師執行任務也不能避開普通人群的耳目。但是,同時,橫濱能看到咒靈的人群的比例遠高於東京這樣的大城市。並且,幾乎同等條件下,橫濱所誕生的咒靈數量遠遠小於東京——若非如此,在根本得不到咒術界支援的情況下,光「血之暴/政」、「龍頭抗爭」和擂缽街這三個「橫濱特產」產生的咒靈,就應該足夠把橫濱人都殺光了才對。

  Port Mafia一直兼職祓除咒靈,以上兩點,他有足夠的數據支持。

  ——於是,問題來了。既然沒有天元,人類反而更容易看到咒靈,並且實際誕生的咒靈更少,橫濱模式也驗證了這種情況下造成的實際被害並不比有天元更多。那麼,天元的存在,對日本到底有什麼意義?

  太宰治不是咒術師,他更從不嗇於從最黑暗的方面推測人性。再加上咒術總監會的作風,很難不讓他聯想到「養寇自重」「咒術師治國」之類的名詞——雖然現在他手上沒有任何證據。

  不如說,正因為沒有證據,他才要進一步確認好好研究一下才行。雖說咒術師的事情和他沒有太大關系,太宰治也沒有那麼悲天憫人的心腸。但這可是個有他的小姑娘,有織田作,有社畜安吾的世界——特別是織田作,要是有什麼變動影響到小說新人賞的評定,導致他看不到友人的作品問世的話,他可是絕對會哭的哦。

  所以,這既是一個救援計劃,同時,也是一個關系到他下一步行動的測試。

  測試的內容之一是:「不與星漿體同化會對天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及咒術界高層對此的反應」。而測試的內容之二是……

  太宰治眯了眯眼睛,他突然毫無征兆的啪的一聲合上了面前的手提電腦,對著不知道何時已經重新恢復了通話狀態的手機開口。

  「甚爾君。」那是與和深羽對話時截然不同的冷淡語氣,「我需要你讓星漿體的心跳和腦波活動停止至少五分鐘以上,不,在可能的範圍內越長越好。我會派人送藥物給你。」

  「你想測試對星漿體死亡的判定?」手機另一頭的男人嗤笑,「我是無所謂,不過那個小姑娘沒關系嗎?」不是咒術師,也不是異能力者,普通人的身體素質,就算有藥物輔助,長時間的假死也很容易導致腦部損傷。

  「沒關系。只要不死就可以。」

  既然都已經將與謝野晶子納入了計劃之中,這點細節自然就不是問題了。太宰治想著。和他不同,織田作早就金盆洗手不干殺手了,在□□期間更只是個不殺人的最底層成員,這樣的履歷根本不需要洗白。再加上有安吾的背書,三個月冷卻期後,他就加入了武裝偵探社——成為救人的一方,那是紅發的青年對自己和他的期望。近兩年時間過去,他早已取得了偵探社上下的信任,只要安排得當,與謝野晶子不會拒絕。

  畢竟,他們確實是在救人。

  本來太宰治也打算在洗白後加入偵探社,和織田作共事算是難得能讓他產生「期待」這種情緒的事情之一。不過現在看來,要「研究」天元的話,武裝偵探社「太小」了……

  並不知道太宰治在想什麼,不過他既然這麼說,甚爾也就不在意了。他本來就不是會對陌生少女產生什麼同情心的類型。相比之下,「剛才深羽在我沒有說。『咒靈操術』暫且不論,對手是『六眼』的話,我不保證能留手哦。」

  「啊,我當然知道。」太宰治慢慢的彎起了嘴角,笑了起來,「不用留手啊。我對咒術界最強戰力也很感興趣呢。不如說,我還蠻支持你殺殺看的哦——甚爾君,你不想試試嗎?被當成毫無價值的垃圾,『連人都不算』的天與咒縛,和五條家的【六眼】『神子』,這樣的勝負,不是很有趣嗎?」

  「……你這家伙,本性比那個醫生更惡劣啊。」這一次,連甚爾都忍不住因他話語中惡劣的教唆意味頓了一下,「喂,我要是真的殺了那個五條家的少爺,深羽要怎麼辦?是你說那家伙現在跟那兩個一級小年輕搞在一起的誒。她以前就很喜歡五條悟了,真死了一定會哭的吧?」

  「會的吧。」

  「那你還慫恿我?……你該不會是嫉妒吧?」

  「當然不是。」即便早已想過對方會這麼猜,太宰治依舊忍不住笑了,「我和深羽不是這樣的關系啦。」

  他確實很喜歡他的小姑娘,但是這並不是愛情。一定要說的話,大約介於友情與親情之間,估計和某個戀銅癖首領對她的感覺有點類似吧。

  和織田作一樣,她也是偶爾會讓他覺得可以稍微再在這個世界上停留一下下的人。是會讓他們這類糟糕的混蛋也偶爾不得不狼狽承認「自己也只是個人類」的存在。

  所以,他真的蠻希望甚爾能殺掉五條悟的。雖然他既看不到咒靈也看不到怨靈,但是理論上來說,這種等級的強大咒術師的靈,應該不會很快消散才對。反正根據那個命運因果論,現在這個時間段,【六眼】死了也會出現新的。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

  「甚爾君,」太宰治忽然開口,「5月27日,是深羽的生日哦。」

  「所以?你是想我殺了五條悟給她慶生嗎?」甚爾難得的提高了音量,字裡行間都是「你特麼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而這句話也成功的逗笑了太宰治。「不,我只是提醒你,去救星漿體的話可以順便給她帶份生日禮物。你們也好久不見了。」說著,他將手伸向了手機,「就這樣,你可以准備起來了。目標的具體情報之後會發給你。」

  說完,他掛掉了手機,重新打開了電腦。

  「深羽?」

  「我在。」

  他的小姑娘果然很乖。「不好意思,剛才安吾回來了。」隨便找了個借口,太宰治正准備和深羽再聊兩句,檔案室的鐵門外突然傳來了響動,阪口安吾那張很社畜的黑臉出現在了鐵門上方的小方窗口裡。

  嘖,還真回來了。不愧是不解風情的單身社畜安吾。

  太宰治腹誹,枉顧了時間早已過去了不止十五分鐘,好友已經對他相當優容了的事實。不過,還好,主要內容都已經說完,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了。

  這麼想著,他很嫌棄的看了阪口安吾一眼,卻沒有阻止他拿鑰匙開門的舉動。只是柔聲對著麥克風開口。

  「深羽。」青年鳶色的眸中泛起了莫名的神色,「為什麼?」

  東京的客廳裡,深羽的神情一頓。她知道太宰治在問什麼。為什麼要救星漿體——或者說,為什麼要救天內理子。你並不是同情心如此泛濫的人。他的潛台詞清清楚楚的這麼說著。

  要不怎麼說,他和森先生太了解她了呢。

  深羽彎了彎嘴角:「嗯,不是哦。」說著,她忽然問:「太宰,總監會真的會安排五條和夏油去護衛星漿體嗎?」

  「會。」對面傳來了太宰治毫不遲疑的回答。篤定自信的,就好像他才是下命令的那個人一樣。

  「那我要救她哦。」

  答非所問的回答,但太宰治卻沒有再追問。「我知道了。詳細我這裡會安排。你等我的指示就可以了。放心,我們會成功的。」

  說完,他伸手按下了設置好的按鍵。一手合上電腦,抬頭看向阪口安吾,說出了在對方看來毫無征兆的極其突兀的決定。

  「安吾。我決定現在就結束洗白期,加入異能特務科。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請多多關照。」太宰治說著,站了起來,順手把手提電腦塞在了阪口安吾手裡,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順便,我決定入職前先把今年的年假休了——你們的請假制度也太不友好了。五月過完就回來,這幾天就不用聯系我了。記得幫我跟種田長官說一聲。」

  說完,鳶眸黑發的青年拉了拉他沙色風衣的衣襟,昂首挺胸的走出了檔案室。

  只留下阪口安吾站在原地,一臉空白的消化了兩秒,才一臉「臥槽」的瞪大了眼睛,拔腿追上了太宰治的腳步。

  「喂!太宰!你等等!你又想搞什麼?!別跑!喂!給我說清楚啊!」


第70章 69:【六十九之咒】

  69:【六十九之咒】

  通話結束了。

  東京的書房裡, 深羽看著忽然藍屏的電腦,眨了眨眼睛,笑了起來。

  為什麼要救理子妹妹?

  既不是什麼同病相憐的移情, 也不是因為討厭爛橘子的做法——嗯, 這個大概稍微是有一點的。但更重要,或者說關鍵性的原因,是因為, 她是小五和夏夏想救下的人。

  只是這麼簡單。原本她就是這麼想的,才想用「不願意」這個理由直接把理子妹妹摘出去。可惜,星漿體的重要性遠遠超過了她的預料。她的計劃失敗了。

  而也正是因為星漿體那麼重要, 太宰治又判斷這一次, 小五和夏夏會和原作裡一樣成為理子妹妹的護衛。所以,她才更要救下理子妹妹了啊。

  因為,既然開局一樣, 那麼這兩個人一定也會和原作一樣想要救下她的。可看現在的情況, 就算沒有甚爾的暗殺, 在她看來, 僅靠他們兩人也是很難成功的。就算同化當日能帶著理子妹妹離開, 後續也是個很大的問題。

  深羽並不想看到這兩個人因此而與天元、或者說整個咒術界為敵。所以, 她就越俎代庖了。

  雖然是她擅自的行動,但如果理子妹妹可以活下來, 小五和夏夏也會高興的吧?

  如果是這樣, 那就太好了。深羽想著, 就又笑了起來。她合上了電腦, 一推轉椅像小孩子一樣呼啦呼啦的轉了一圈, 看著客廳的方向, 抱著膝蓋, 眯了眯眼睛。

  至於這麼做會不會對天元產生什麼不好的影響,老實講,她從頭到尾都沒考慮過。最初沒考慮,是因為原作裡九十九桑說的話讓她以為星漿體有備份。而現在沒考慮,是因為做計劃的人是太宰治。

  既然是太宰治的計劃,深羽覺得自己根本不用帶腦子,別說後續影響了,他指不定連後續的後續的後續都考慮進去了。所以,她只要配合指示好好執行就可以了。

  「對太宰治的敵人來說,最大的不幸就是與太宰為敵」——這可是多少人血淚總結出來的真理。

  更何況,雖然不知道太宰治在幾分鐘前思考著跟她一樣的東西,但深羽對天元的觀感也一直都挺微妙的。先不說原作裡「有天元但是日本的咒靈危害比國外厲害」的設定太有指向性,就差明白告訴讀者這個「天元大人」有問題,背後或許隱藏著什麼陰謀了。好歹在橫濱管了這麼多年咒靈對策本部,又老老實實在高專執行了整整一年任務。太宰治能發現的問題深羽當然也發現了。

  甚至,相比太宰治,深羽想得更多。雖然沒有根據,但她一直都懷疑天元的能力無法涉足橫濱,是因為「作品」們變成了三次元之後產生的某種規則。因為天元的能力在日上山和朧月群島以及其他三處黃泉之門的所在地也是無效的。但是這些地方卻依舊出現了咒靈。

  同樣出現類似情況的是【書】。政府不傻子,早在深羽出生之前,他們就嘗試過用【書】來從根本上消滅咒靈詛咒或黃泉之門,只是都以無效而告終。

  但是,【書】確實可以篡改一部分咒術師的術式,把特級咒靈「寫」沒,以及,「寫」一個巫女出來。只是前兩者意義不大,最後這一項哪怕撰寫者再怎麼添加描述,也無法達到「靈力強大」的標准。大約是怕深羽從其他渠道了解到【書】的存在——畢竟她能【看到】——因而產生什麼不好的誤解,黑澤宏輝很早就對深羽坦誠了這件事。

  而這些事情累積在一起,給深羽的感受就是,最根本的「設定」是無法互相抵消只會互相疊加的。所以【書】消滅不了黃泉之門,《零》系列的怨靈們也免疫不了咒力。同理,不能在橫濱和日上山起作用的天元,顯然不屬於最根本的設定。

  那麼,如果沒有天元咒靈反而會變少的話。深羽覺得,這個東西真不如不要——要是害怕天元像夜蛾老師說的那樣不同化就要變成人類的敵人,那麼不如干脆用【書】把它「寫」掉好了。

  在深羽看來,反正都要產生咒靈,比起利用【帳】遮蓋真相,不告訴普通人咒靈的存在任由他們互相詛咒,還不如直接把一切攤開來,利用危機感把「你們的負面情緒會殺死自己,所以都給我好好保持心理健康啊」這個認識塞到每個普通人腦子裡,讓他們自己多努力減少負面情緒來得實在。

  至少後者能減輕咒術師的精神負擔,指不定還能多發現一點咒術師。拯救世界的救火隊員還要偷偷摸摸不被理解什麼的也太奇怪了。深羽深深的覺得,夏夏原作裡的暴走,很大一部分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至於恐慌反而會造成咒靈的增加……人類可是適應力很強的生物啊,不然橫濱早就變成空城了。

  說實話,要不是顧慮到各種現實因素,深羽還挺想試試拉上小五和夏夏光明正大救走理子打倒天元平推掉爛橘子的,那感覺一定特別爽朗。當然,她也就是想想。不過,現在既然太宰插手了,她就可以徹底的放下心了。

  那可是為了織田作可以做出各種極限操作的太宰治。深羽的記憶裡首領宰帶給她的震撼還清晰著呢。現在織田作活著,他必定不會允許這個世界隨便陷入危機的。

  只是……

  想完了正經問題,深羽的表情頓時微妙了起來。她忍不住就把轉椅又轉了回去,然後吧嗒一聲把腦袋敲在了桌面上。

  只是太宰治這個計劃也太有既視感了吧?!如果不是她親耳聽著他一點點解釋說明下來,真的會以為他特麼有個筆名叫JJXX啊!

  除了出發點,這特麼不都和原作一毛一樣嗎?!不如說,為什麼完全不一樣的出發點還能導致幾乎一樣的過程啊?搞半天,她當年救伏黑太太是救了個寂寞?!怎麼小五和夏夏還是要被天與咒縛暴打啊?!

  剛聽太宰治開了個頭的時候深羽內心還各種驚訝震撼,聽到一半,她就已經驚訝過頭到臉部表情都罷工了。等聽完,她不僅人都淡定了,甚至還不由自主的產生了「太宰治別是故意的吧」這樣大逆不道的念頭。

  然而,就算太宰治是故意折騰兩個最強DK,深羽也並想不出比他的計劃更好的辦法。所以,她不僅要內心各種復雜的先瞞住兩人,還要在小五和夏夏被暴打之後卡好時機迅速出場第一時間告訴他們真相,以免他們跑去找甚爾報仇……

  深羽頓時一陣哭笑不得。救命啦,她都能想像那兩個家伙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了啦。

  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甚爾這次肯定不會對這倆下殺手。至於小五如果沒有被打進瀕死還能不能學會反轉術式……嗯……深羽只能安慰自己天才總是天才,這次不會,下次也能學會的。

  畢竟同樣號稱要瀕死才能學會的領域展開,原作裡小五10年後不也可以隨便用了嘛。那時候都沒有甚爾了,他還有反轉術式、全自動無限和【茈】,誰能把他打入瀕死?

  怎麼想領域展開都比反轉術式難吧。所以,嗯,他一定還能學會的。沒錯,就是這樣。

  在心中拼命努力找著借口,深羽忍不住憋著笑——她也不知道為啥就是覺得要被暴打了的DK們很好笑——拿額頭在桌面上蹭了兩下,而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雛咲大人?您現在方便嗎?」門禁裡傳來了黑澤宏輝的聲音。

  神社本廳准備的和服裡衣料子很好,絲毫不透光,還有暗紋,屬於直接做出外衣穿著出門都沒關系的類型,並不存在任何走光危險。所以雖說有點點不合禮儀,深羽也沒意,直接伸手按下了書桌上的對講,「啊,沒問題,請進。」

  「失禮了。」低沉柔和的聲音答道。隨後,客廳外側的大門開打,穿著和服的白發老者拄著手杖走進了房間,身後跟著好幾位正裝的巫女。在深羽好奇的目光下,巫女們魚貫而入,迅速清理出客廳的長桌,將手中大大小小的盒子整齊的擺放在了桌上。

  接著,落在最後的兩人推進了一面大大的落地穿衣鏡。

  看到鏡子,深羽明白了。她眨了眨眼睛,然後笑了起來。

  「啊,這麼快就好了嗎?」

  跳下椅子,她輕快的跑到桌邊,伸手打開了距離自己最近的蒔繪方盒。裡面是並排躺著的七把折扇——只是與普通的高級折扇不同,它們的扇骨與扇面都是純白色的。

  「已經不算快了。」黑澤宏輝回答。

  「在我看來已經很快啦。」深羽的手指在折扇們上面戳了戳,還湊近聞了聞扇子上的熏香——都是她喜歡的,甜甜的味道。不過,少女卻不打開,只是問:「這些都是給我的?是要選一把對吧。」

  「是。全部都是按照之前您提到的喜好制作的,不過工匠們制作的時候,嘗試根據工藝、扇面與扇骨的材質增加了搭配。每一把都稍有區別。」黑澤宏輝溫聲問:「您要先看看嗎?」

  「不了,配件等下再看好了。」深羽收回手,看著最大的那個盒子,笑了,「我們先來試衣服吧。」

  正好她現在只穿著裡衣。少女抬頭,笑嘻嘻的看向了老者,「好期待呀,我還沒有穿過白無垢呢。」

  「啊。」在少女的笑容下,老者的表情也更加柔和了。像是想到了什麼,他忽然笑了起來,用像是對著晚輩的老爺爺,而非對著尊貴巫女的神官的口吻說道:「那麼,雛咲大人,要拍照嗎?」

  說著,他從身後的一名巫女手中接過了一個東西——那是一台擦拭保養得很好,樣式卻非常老舊古典的蛇腹式照相機。

  深羽睜大了眼睛,這台照相機在她的視覺裡周身環繞著濃重的靈力,特別是鏡頭的部分,那圈銘文,讓她覺得非常眼熟。

  「這不是……」

  少女驚訝的表情讓黑澤宏輝一下笑出了聲。他愛惜的撫摸了一下照相機,話語裡帶上了一點自豪。

  「看來您認出來了,沒錯,這台也是麻生邦彥制作的射影機。有將近80多年了吧。」他說著,甚至俏皮的對著深羽眨了眨眼睛,「所以,您要試試我的手藝嗎?我的拍照技術很好的。別看我現在這麼傳統。年輕的時候,我也是很時髦的啊。」


第71章 70:【七十·間之咒】

  70:【七十·間之咒】

  這還是深羽第一次看到射影機的實物。

  所謂射影機, 用咒回式的方式來說,是民俗學家麻生邦彥博士根據西洋傳入的蛇腹式照相機改裝的咒具。能拍到「此世不存在之物」,也就是各種咒靈怨靈, 結界隱世封印和被隱世吞沒的東西、神隱的人等等——的照相機。主要被改裝的部位是鏡頭與底片。

  在《濡鴉》原作裡,成為柱的巫女姐姐們原本拿來相親幽婚的東西是繪馬。麻生邦彥博士發明了射影機後, 寫了不少論文,雖然被主流看不起, 不過他那個「能拍到神秘之物」的照相機也因此出了名。當時是明治末期, 正逢西洋的新奇技術開始傳播,日上山負責幽婚的結女老婆婆就很新潮的特意邀請麻生邦彥上山, 為當時的大柱黑澤逢世拍攝替代繪馬的相親照片。

  其實對於女巫們來說, 繪馬作為幽婚相親的媒介,本質還是「寄香」。《零》系列將人的感情稱為「思念」, 所謂「寄香」, 便是寄托思念之物。也是與巫女約定的信物。在這個世界上, 能成為寄香的東西要麼蘊含大量咒力(靈力),要麼本身就是咒物。所以一般的照片不行。只有麻生邦彥制作的射影機拍出的照片,因為本身就是咒物, 才有寄香的功能。

  他給逢世姐姐拍的那張垂眸低頭的白無垢半身像, 就好像哈利波特裡的魔法照片一樣,在有咒力或靈力的人眼中會變換表情抬頭微笑,長久注視甚至會覺得自己聽到了巫女的聲音。哪怕是沒有力量的普通人,也能從照片中感受到奇妙的魅力與吸引力。

  順便, 深羽一直挺喜歡「寄香」這個詞, 寫出來好看, 讀起來又和「緣分」的「緣」同音, 就很浪漫。

  不過雖然深羽還挺好奇射影機拍出的自己是什麼樣子, 她還是拒絕了黑澤宏輝的拍照邀請。倒是黑澤宏輝見她雖然不想拍照,但是試衣服時一直朝著射影機張望,就知道她好奇了。於是等她試好,老者便讓人送上了一小箱子各種鏡頭和底片,大手一揮,跟深羽說可以隨便玩。

  「誒?真的嗎?」深羽頓時驚喜得睜大了眼睛,「底片不是很貴重的嗎?」原作裡可是說過,只有麻生邦彥本人會制造射影機和底片。都三次元了,沒有游戲裡的無限底片設定,這些可都是用一張少一張的古董。

  「沒關系的。」黑澤宏輝當然看出了少女在介意什麼。「現在技術也在進步,部分底片已經可以復制了。其實就算不行也沒關系。射影機祓除怨靈的效率不高,大部分鏡頭殺傷力低微,有些更是只有擊退效果,不算是什麼強大的咒具。現在也沒有什麼人會使用,您不用在意。」

  深羽知道他說的不全是實話——現代電子儀器無法記錄咒靈的影像,在這一點上,單射影機不僅能讓人透過鏡頭看到還能拍下照片就很有價值了。更不用說它的攻擊能力也沒有老者說的那麼差。但是,到底是老者的好意,她也沒有再刻意拒絕,笑眯眯的謝過,就抱著出去拍照玩了。

  然後就拍上頭了。等深羽一股新鮮勁兒過去,不僅膠卷用得差不多了,鏡頭也都給她試了個遍。射影機的膠片不需要衝洗,像拍立得,拍了就能看。那種別人覺得什麼都沒有的地方,你哢嚓一張出來的就是靈異寫真的感覺真的太好玩了!

  拍到一半,深羽甚至突發奇想,如果夏夏在的話,就能用這個給他的咒靈們拍照片了!哇,這麼一想不就是寵物小精靈圖鑒?或者獨屬於《咒回》副本夏油傑模式的全靈列表?糟了,越說越想要了!

  OTAKU的收集癖一上來,真是擋也擋不住。要不是時間不允許……深羽扼腕,直到晚上吃完晚飯把射影機還回去的時候還挺耿耿於懷。黑澤宏輝不知道她是收集癖大發作,看到少女戀戀不舍的表情,不僅沒把射影機拿走,還又給她補充了一次膠卷。

  深羽於是在老爺爺誤會了的慈祥注視下抱著射影機拎著膠卷盒子回了房間——好吧,也不算誤會。

  歡快的在客廳裡對著從路邊抓回來的蠅頭練習怎麼打出FF時機的深羽內心吐了吐舌頭。媽媽,我現在超級懂當年美琴曾祖母為啥會因為發現射影機被神隱——這東西真的太好玩了!

  啊,不過這麼說來,她也和曾祖母與深紅媽媽一樣用過射影機了,算是合格的「雛咲家的女人」了。

  真開心啊。

  忽然突發奇想的將射影機轉了個方向對准了自己,深羽笑嘻嘻的對著鏡頭伸手比了個V字,到底還是沒有按下快門。

  *

  *

  *

  然後一覺睡醒到了第二天,深羽就沒空玩照相機了。

  2006年5月25日

  早上8:00,她一骨碌爬了起來,找到了同樣起得很早的黑澤宏輝,避開眾人悄咪咪的打了張自由活動的請假條。老者只問了一句晚上回不回來吃飯,在得到肯定答復後就二話不說的給她放了行。

  於是深羽抓上錢包手機,出門打了輛車直奔東京站。剛一下車,就看到了一身黑T-shirt寬松長褲,短發長得都遮到了眼睛,絲毫不顧東京都路上禁煙規定,叼著半截香煙。拎著旅行袋,靠在花壇欄杆邊的伏黑甚爾。

  無論是身高體格還是發型和唇角的傷疤,再加上旁若無人的叼煙姿勢。男人看上去就極不好惹。別說路人了,不遠處的車站門口的保安眼睛不停往他手裡的煙上瞟,一臉糾結,卻愣是不敢上前勸阻。

  這一幕看得深羽懷念極了。她一下笑了起來,歡快的朝他跑了過去。

  「哇~是甚爾誒!」

  「嘖,不要在路上大聲叫人名字啊。」被點名男人懶洋洋的抬起頭,徒手掐掉了抽完了的煙,隨手把煙頭彈進了路邊的花壇。

  「亂丟煙頭!」深羽頓時眉毛一豎。「我要告訴你太太了!」

  伏黑甚爾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你好煩啊!」媽的,這家伙怎麼跟津美紀一樣?動不動就搬出那家伙來壓人?這麼想著,他干脆像拎家裡的養女一樣伸手把深羽撈起來就往肩膀上一放——這家伙從見面的時候開始就小小一只,這麼多年都沒長過。對甚爾來說,深羽就是當年那個「小鬼」,壓根算不上「女人」。

  (除了在太太面前以外)向來我行我素的天與暴君也不管周圍人驚悚的表情,一手拎起了深羽的包,就朝著出租車揚招處邁開了步子。

  「走了。」

  「哇~」高度忽然轉變,深羽下意識的發出了一聲小小的驚呼。好在經過和高個子DK們的相處,她已經積累了特別豐富的各種抱抱經驗。趕緊穩住平衡,深羽正因為這個角度新鮮著——小五和夏夏可沒把她放過肩膀,就聽到甚爾一邊走一邊用他那標志性的語氣開口。

  「喂,深羽。帶錢了嗎?」

  「嗯?帶了。」深羽今天穿是長袖長褲的運動衫,此刻沒【看到】什麼,也不在意,隨口答完,就聽到甚爾理所當然的說:「先給我三萬。」

  「……啊?」

  「給錢啊。等等,你那是什麼表情啊?我從橫濱過來,路費住宿餐飲不要錢的嗎?太宰說了找你報銷啊。」

  我才想說等等啊?你真的是伏黑甚爾不是摳門甚爾嗎?以前這家伙雖然也很愛錢但是並不至於斤斤計較到這個程度啊?深羽聽得都呆了,不過,很快,她腦中靈光一閃——這個狀態,她曾經看到過一次!

  「甚爾,你又干什麼了?砸了小鋼珠店?還是拿家裡的存折去買馬了?誒?!難道是又去賭博了嗎?」這家伙以前有一次趁太太出遠門去賭博——雖然日本也是官方禁賭,但是橫濱嘛,你懂的——本來只想小賭怡情,結果玩了沒兩把就上了頭,最後把太太店裡兩個月的營業額都輸掉了。雖然之後發現對方出千,甚爾直接砸了場子把錢拿了回來,不過也因為鬧得太大被太太發現,差點把他掃地出門。後來還是這人自己發誓再也不進賭場,才改成了扣三個月零花錢。

  於是深羽就被蹭了三個月的飯。太太說話完全不打折扣,那三個月,甚爾身上一個硬幣都沒有。別說吃飯買煙了,上班都只有11路。據說甚爾還試圖掙扎過,然後就被太太的一句「反正想養你的女人多的是吧」給一刀捅得透心涼,灰溜溜的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了。

  也因此,他真的戒了賭——雖然還是偶爾會去買買馬去去小鋼珠店。如此狠辣果斷的改造方式,也讓深羽進一步意識到了太太的強大,並至今記憶猶新。

  「……總不可能是偷了惠惠的零花錢,然後被太太制裁了吧?」深羽狐疑的看著他。「快坦白交代,你不說我是不會給的哦!」哪家的殺手接了任務還要雇主另外報銷飯費車貼住宿的啊。

  「你在說什麼鬼話?」4歲小鬼哪裡來的零花錢?眼看深羽越猜越不靠譜,甚爾眉梢一抽,低嘖一聲,不情不願的開了口,「紀念日啦……」

  「啊?」

  「嘖,所以說,結婚紀念日啊!」伏黑甚爾有點煩躁的皺了皺眉。在他看來妻子自然千好萬好,唯一的問題就是從認識之初開始,她就死活不肯用他「賺」來的錢。還是直到在港口黑手黨找到了「正當工作」,她才願意收下他的卡做家用。然而,也因此,上繳了工資卡的甚爾現在想要偷偷買個五周年結婚紀念日禮物,還得從太太發下來的零花錢裡省。

  嘀嘀咕咕的寫作抱怨讀作炫耀的說明了一通,他才不滿的眯了眯眼睛:「就是這樣,快點給我報銷啊!」

  更別說這次他還算是偷跑出來的。有妻有子,甚爾已經多年不接與正經咒術師為敵的工作了——祓除咒靈對他來說輕輕松松,干翻詛咒師還能再從高專那裡多拿一筆懸賞,□□那個醫生雖然陰森森的性格惡劣,但給錢大方啊。有了穩定的收入來源,誰還會當咒術師殺手啊。

  但是,人情歸人情。甚爾的零花錢就這麼點,他本來就是半點沒有理財能力和節約意識的類型。這次路費什麼的還不能問太太要。不報銷,別說買禮物,他估計要連回橫濱的車錢都沒有了。

  可深羽的眼睛睜得更大了。雖然這家伙說得似乎很有道理,但是,「太宰不是剛轉了你3000萬?」

  「啊,那個啊。」甚爾揚了揚眉梢,說出了一個完全出乎深羽意料的答案,「我沒拿。」

  「啊?」

  「沒拿出來,直接讓太宰幫我拿去炒股了。」從很不接地氣的男人嘴裡,說出了很接地氣的話,「太宰應該有跟你說,那家伙撿了隔壁的小孩來養。那家伙身體不好,開店太累,我沒打算讓她做很久。她以前就說想去旅游,環游世界什麼的。雖然任務的錢她不肯用,不過再賺回來的就沒關系了吧。太宰性格惡劣歸惡劣,賺錢還是很有一手的——你比我清楚。」

  「所以等賺夠了兩個小鬼的生活費,我打算讓她把店盤出去,然後收收租子到處晃一晃。這幾年一直窩在橫濱,我看她也挺無聊的。」

  「搞定之後不是還有5000萬嘛。怎麼也夠讓兩個小鬼讀書讀到吐了吧?」那家伙自己學歷也不高,規劃起兩個小鬼的未來倒是想法多得不得了。

  何止讀到吐,如果是太宰治出手的話,估計連你孫輩的份都夠了。深羽這麼想著,卻沒有吐槽,相反,她的表情一下子柔和了。「那這8000萬呢?你打算怎麼辦?」

  「啊?隨便吧?大不了丟給兩個小鬼,他們愛怎麼樣怎麼樣唄。」某種角度上來說金錢概念相當扭曲極端的男人一臉百無聊賴,「她自己不用總不會讓小鬼也不用?」然而,說著,甚爾自己先不確定了起來。頓了頓,男人低嘖了一聲,有點煩躁的皺了皺眉,「算了,到時候再說吧。」

  本就存在感極強的男人皺眉的樣子相當有魄力,周圍一起等出租的路人偶爾抬頭瞥見,都不由得後退了半步。然而深羽一下子就笑了。

  「喂,甚爾。」她像是被戳中了笑點似的,嘴角彎得停不下來,「就算你這麼說,其實,也就只是你這家伙一邊想著存錢一邊想著禮物的事情,所以忘記先把定金拿一部分出來用了吧?」

  這家伙除了戰鬥之外,大部分時候都得過且過。特別是在和錢相關上,屬於兜裡掏出來就用,自己都不知道一把鈔票還剩多少的類型。這種事情他真的做得出來。

  指不定是今天早上臨要出門了,才發現身邊錢不夠。又不能問太太要,就只能來「勒索」她了。

  「哈哈哈哈!」深羽越想越好笑,忍不住笑出了聲。

  果然,深羽話語剛落。甚爾的表情就僵了一下,隨即,男人干脆把她從肩膀上拎了下來,往正好停在了兩人面前的出租車裡一塞。

  「啰嗦。你現在怎麼這麼煩。給我乖乖付錢啊!」說著,他自己也坐了進來,對著司機開頭,「到日暮裡。站前酒店。」

  然後,看著還在笑的深羽。他臭著臉,把她往窗邊趕了趕,「你身上什麼味道?都是香料,一股老房子味道。坐一邊兒去。」

  是你自己天與咒縛太BUG好嗎?她明明早上洗過澡了的。而且老房子味道是什麼啊?別拿你們禪院和神社本廳的熏香比啊。

  然而內心這麼吐著槽,深羽的笑容卻更大了。

  ——這個人,現在會考慮很多很多未來的事情了呢。

  想到原作裡此時的甚爾,再看看現在坐在自己身邊的男人。少女的眼睛黑亮亮的閃著光。

  ——真好。他再也不會忘記惠惠叫什麼名字了。


第72章 71:【七十一之咒】

  71:【七十一之咒】

  然後, 等深羽和甚爾到了日暮裡站前酒店……對面大樓太宰治選好的監控地點。一切陡然開始加速。

  9:15,深羽從窗口架著的高倍望遠鏡裡捕捉到了樓下馬路上夏油傑和五條悟的身影,同時, 對面酒店頂層的套房陡然發生爆炸,一個纖細的身影隨著劇烈的爆破聲從窗口墜下。

  深羽立刻激動了起來:「開始了!」現場版!三次元!會動的!夏夏英雄救美!

  然而相比她的激動,攤在監控點房間沙發上看電視——沒錯, 就是看電視!這麼激動人心的時候, 他居然在看電視——的伏黑甚爾連眉毛都不抬。

  「開始了喲!」深羽不死心的又說了一遍

  這次有反應了,甚爾轉過了頭,用一副「我知道了啊,就這麼p大點兒事兒,你那麼大驚小怪做什麼」的表情,很敷衍的回了一個:「哦。」

  深羽氣結。決定忽視這個一點都不懂得捧哏藝術的家伙,倒是隔著網絡的太宰治笑了。深羽背後,少女一轉身就能看到的手提電腦屏幕上, 鳶眸黑發的青年很好脾氣的彎著嘴角:「要看嗎?我可以切進酒店的監控。」

  「……等等,」深羽揚眉, 「這家酒店頂樓套房裡居然有監控攝像頭嗎?」

  「哦, 昨天晚上我讓人假扮服務生進去打掃的時候裝的。放心,對方是老手,他們發現不了。」

  「嘖。」這句輕描淡寫的話讓伏黑甚爾發出了個含義復雜的單音。

  然而太宰治並不在意他的反應, 只是笑眯眯的看著深羽:「所以,要看嗎?」

  「不、不用了……」

  不知道為什麼, 總覺得答應了之後會發生什麼很神秘的事情。深羽搖了搖頭,這一瞬間, 她突然產生了某種明悟。

  在太宰治——或者說, 橫濱power——主導了計劃之後, 星漿體事件的整個畫風,好像開始變得不太對勁兒了啊。

  *

  *

  *

  事實證明,深羽的預感沒錯。

  小五和夏夏去酒店和理子妹妹碰頭的時候,她和甚爾在對面的監控點看望遠鏡。

  小五和夏夏陪理子妹妹去學校,在校園裡遭遇詛咒師的時候,她和甚爾在距離學校兩條街之外的房車裡看直播——能在酒店裡裝上監控攝像頭的太宰治,當然也能不費吹灰之力的黑進廉直女學院的校內監控網絡。雖然電子設備無法辨識咒力和咒靈,但是咒術師和詛咒師本身還是能被拍出來的。

  但是,在深羽看來,問題就在這裡——各位,試想一下,把各位看過的奇幻電影異能動畫或者干脆就是咒回或者文野TV版裡的所有特效全部去掉之後,會出現什麼樣的效果?

  別人怎麼覺得深羽不知道,反正她剛看到夏夏在走廊裡對上詛咒師老頭就笑趴在了位子上,別說緊張感了,正因為和夏夏熟了,看到他一臉認真帥氣的和空氣搏鬥,深羽的笑點都快要被戳爆了。

  「哈哈哈哈哈哈這是什麼啊!」哪怕夏夏展現了一發K.O的體術,也挽救不了她死光了的嚴肅細胞。一邊捶椅子,深羽一邊擦笑出來的眼淚:「喂,甚爾,不是吧?你平時看到的都是這樣的嗎?」

  那她明白【帳】有什麼用了——媽媽!救命!看不到咒力和咒靈的時候,咒術師的戰鬥畫面真的好中二啊!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想到自己可能在別人眼中也如此中二,深羽整個人都笑得抖個不停。

  甚爾完全get不到深羽的笑點,干脆也就不管她了。好在這段能看到直播的也不多——小五拎著理子打著打著就上了屋頂,還順便從他們上空經過了一下。不過深羽基本功很過關,無論是控制殘穢還是壓制自己的咒力她都做得很好,並沒有被注意力在理子妹妹和敵人身上的小五發現。

  因為都是些雜魚,別說甚爾了,連深羽也沒有絲毫擔心。沒直播看了,她干脆就從口袋裡扒拉出了糖球吃了起來。等到兩顆糖球舔完,電腦裡傳來了太宰治的聲音。

  「哦呀~」右上角的小屏幕切換到了鳶眸青年的畫面,他似乎正在看屏幕的其他地方,眨了眨眼睛,就彎起了嘴角。「那個侍女——黑井,被帶走了呢。」

  *

  *

  *

  2006年5月25日 22:32

  「……所以,那兩個家伙早上接到了一個蠻麻煩的任務,晚上也沒有回來。要是沒聯系你,估計就是在任務中。」家入硝子的聲音在電話裡響起,「我今天也忙了一天。嘖。手術室的空調太干了,感覺臉都要不會動了,等下要去貼個面膜。」

  「噗!那你當心別貼著就睡著了啊。」深羽對著電話笑了,硝子累極的時候一閉眼就秒睡,好幾次跟她抱怨自己貼著面膜睡到了大天亮——於是臉更干了。

  「這次一定不會,我先定個鬧鐘。」

  「一個不保險,我看你還是多定幾個吧。」深羽笑著,看著眼前的監控畫面。那是理子妹妹所在酒店套房裡的情景,當然不是早上爆炸的那間。中午黑井被綁架後不久,小五用自己的名義在都內另一家高級酒店定了套房。他前腳定完,太宰治後腳就查到了他的信用卡刷卡記錄。於是這間可憐的套房也和早上那間一樣,不等他們入住,就被裝好了監控探頭。

  此刻深羽的屏幕上顯示的就是套房客廳中的情景,理子妹妹之前已經進臥室睡下了。現在客廳裡只有夏夏和小五,兩人正坐在長沙發的兩端,一個側靠著沙發背,一條腿搭在沙發上含著棒棒糖仰頭打著GBA,一個一手支著頭,靠著扶手看著書。

  兩人都沒有絲毫要去睡的樣子,估計是打算守夜了。

  即便在分辨率不怎麼樣的監控畫面裡,這兩個人也很好看。

  深羽抬起手指在屏幕上劃過,嘴角就彎了起來。然而,同時,她在心中老成的嘆了口氣。深羽認真覺得,她得找個機會跟太宰治提一下,等這事兒過去,讓他給兩個DK開開小灶。雖說他們倆確實實力強橫,大部分陰謀詭計殺到面前都是紙老虎,但是都是現代咒術界最強了,至少得稍微對現代手段有些戒心啊。

  還說她是沒有戒心的小動物呢。也不知道自己今天的一舉一動都被她看光了。

  「深羽?」隔了一會兒沒聽到少女的動靜,電話裡傳來了硝子有些疑惑的聲音。

  深羽這才發現自己走神了,趕緊回答:「啊,我在。」

  「是不是困了?」硝子很善解人意,「那明天再打,我也困死了。」

  「嗯。」正好這時,深羽看到畫面裡夏油傑放下書本,從口袋裡摸出了手機,她忽然心有所感,順著硝子的話道了別掛了電話。果然,才剛掛斷,夏油傑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深羽。是我。睡了嗎?」

  他柔和的嗓音一響起,深羽就看到畫面裡五條悟「蹭」的一下放下游戲機坐了起來。她一下笑了,「夏油。還沒哦。硝子說你們今天有任務。」一邊回答,一邊看到五條悟動作迅速的湊到了夏油傑身邊,同時,電話裡傳來了他大大咧咧的聲音。

  「哇,傑!你居然偷偷摸摸給小咪打電話還不叫我!」

  「小聲點。」大約是顧忌著電話這邊的她,夏油傑沒明說,只是一邊推搡貼上來的大只白毛,一邊指了指臥室的方向。

  「嘖。」五條悟不滿的切了一聲,倒是真的沒有再開口了。

  因為竊聽器比起監控探頭更容易被發現和被干擾,Port Mafia的習慣向來是音畫設備分開布置。這次他們的主要目的只是跟緊目標動向,太宰治沒有在現場布置竊聽設備。

  那她這個,算不算另類的音畫同步了?深羽嘴角的弧度揚得更高了一點,聽到夏油傑撿回了剛才的話題。

  「抱歉,剛才是悟。」

  「嗯嗯,我知道。」我不僅聽到了,還看到了呢。

  「是有任務,不過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可能比較花時間。」畫面裡,夏油傑靠在了沙發背上,一邊還在跟五條悟擠眉弄眼,單手比劃著什麼。據深羽推測,大概是「不告訴她嗎?」「沒必要吧?」之類的內容。

  同時,他電話裡的聲音也沒停,「對了,我們明天去衝繩,要帶什麼嗎?」

  這就大可不必了吧?這下,深羽是真的笑出聲了:「沒有啦。真是的,你們兩個人認真出任務啦。」還帶東西,回來等著你們的就是甚爾的暴打啊。

  「喂。」突然,五條悟一伸手搶過了夏油傑的手機,「深羽,你要來嗎?」

  「哈?」

  「一起去衝繩,明天早上的飛機。現在買票也來得及。」

  這一次,不止深羽和夏油傑。就連另外兩個旁聽的人都被這發言驚到了。電腦屏幕上,酒店客廳監控畫面邊的兩個小窗口裡,太宰治一臉微妙的挑起了眉梢。伏黑甚爾嘴角一抽,干脆鍵入了一行聊天。

  /這家伙在想什麼?帶你去給星漿體塞狗糧嗎?/

  噗!深羽下意識的捂住了嘴防止自己笑出聲,電話那頭的五條悟已經忍不住催促起來了:「喂喂?深羽?不是,到我就不說話了?差別待遇啊。」

  「不是啦。」深羽趕緊回答,「你在想什麼啊。剛剛才說讓你們好好出任務。我去算什麼啦。我才不去。」先不說她和理子妹妹已經見過面了,這時候不宜出現。萬一真發生甚爾說的那種情況……理子妹妹暫且不論,她才不要在太宰治和甚爾的圍觀下被小五親親啦!

  所以,不等五條悟再說,她就補上了補丁:「而且我現在也走不開啊。硝子沒跟你說嗎?我這兩天都在神社本廳啦。最快也要27日下午才能回去。」而且還是回去圍堵你們的。「之後也會很忙。哪有時間去衝繩啊。」

  「……切。」五條悟無趣的撇了撇嘴,不過因為是正事,他沒說什麼。眉宇間露出了一點點疲倦,他誇張的伸了個懶腰,「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我們也差不多那個時候回去。嗯,那就回去再說吧。」

  說著,把電話還給了夏油傑。

  後者無奈的看了好友一眼,再接過電話時,又柔和了眉眼,「深羽。」

  「嗯,我在。」

  「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黑發的少年——或者,應該用青年來形容了——低頭,表情溫柔極了,「時間不早了,你也早點睡吧。忙也別讓自己太辛苦。別管悟胡說八道。」說著,敏捷的避開了好友的揮拳,「我和悟這兩天可能沒太多時間聯系你。無聊就去找硝子。」

  他習慣性的叮囑著,深羽就看到五條悟在邊上翻了個白眼,特別誇張的用過口型說著「傑媽媽」,然後被夏油傑一只手一把按在腦袋上把他那張帥臉毫不留情的往下一壓。

  深羽差點又笑出來,趕緊對著電話討饒:「我知道了啦。我又不是小孩子。就這樣就這樣,我要去睡覺了。」

  雖然被關心她真的很開心。可是還有兩個旁聽的啦。別的也就算了,被這麼當三歲來叮囑真的很羞恥啊——夏夏就差沒說你晚上不要踢被子了啊。

  結果她剛這麼想著,電話裡就傳來一句「現在天氣還不熱,你空調別開太低。」

  這下深羽是真忍不住了——太宰治已經露出了標志性的武偵版溫和好青年微笑,甚爾臉上大寫的「我在看樂子」。黑發少女頓時臉上一紅,對著電話就低聲抗議:「夏油!」

  對面於是立刻輕笑了起來,「好了好了,我不說了。深羽,晚安。」

  「晚安。」

  聽筒裡傳來了女孩子又甜又軟的聲音,夏油傑的嘴角揚了起來,「27日,等我們回來。」

  說完,他掛掉了電話,一轉頭,就看到了好友放大的臉。五條悟一臉震驚。夏油傑不解的揚眉——這是怎麼了?就聽到白毛DK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開口:「……我的晚安呢?」

  啊?夏油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抱歉抱歉。」他頓時笑了出來,「我忘了。抱歉啊,悟。」說著,還特別「體貼」的建議,「要不,你再給她打一個?」

  「……算了……」五條悟郁悶的鼓起了臉,「她不是都說要睡了。」

  然後夏油傑就看到他剛說完就拿出手機,把今天上午和某位被他打倒的凄慘詛咒師的合影給深羽發了過去。大約是六眼捕捉到了他微妙的表情,五條悟一邊飛快的編輯著郵件一邊解釋:「我是怕她沒有我看會寂寞到睡不著。」

  ……我看你是沒有她看睡不著吧?別以為我沒看見你在發什麼東西啊。

  /不過這張有戴墨鏡,好像拍得不太好。啊,想看不戴墨鏡的嗎?拿自拍來換現在就給你拍哦!俯拍仰視隨便指定,腹肌和鎖骨也可以哦~[貓貓害羞.jpg]/是什麼鬼?夏油傑賭一碗拉面這家伙心裡想的一定不是什麼正經自拍。

  他忍不住開口:「悟。別勾引深羽做奇怪的事情啊。」

  「所以如果小咪發給我的話,你要看嗎?」

  「……」面對來自摯友的靈魂拷問,這一刻,夏油傑遲疑了。好在,五條悟剛發完郵件就切了一聲。看著手機上「未成功發送」的小紅點,他撇了撇嘴。

  「關機了。」

  「估計是睡了。」很好,不用糾結了。夏油傑頓時安心。不過,他很快想起了剛才五條悟的話,「悟,為什麼叫深羽去衝繩?」

  「很奇怪嗎?」五條悟眨了眨眼睛,「本來不是就打算叫七海和灰原過去幫忙?深羽比那兩個強多了吧?」

  「但是她的術式對詛咒師……」

  「別開玩笑了,那種雜魚。」五條悟不屑的挑了挑眉,「而且不是你說的嗎?如果小理子不想同化的話……那個讓深羽【看】一下不就清楚了?」

  不過說完,他就聳了聳肩,「不過反正她沒空來不了。唔……本來還想帶她去看個魚的。嘛~下次再說吧。」

  「魚?」

  「嗯。那家伙不是喜歡鯨鯊?衝繩的水族館好像有專門的展區,周邊也很有名,我上次雜志上看到的。」


第73章 72:【七十二之咒】

  72:【七十二之咒】

  電話被掛掉了。

  深羽臉色微紅, 剛想說點什麼,就聽到太宰治笑眯眯開口。

  「嗯,我本來還想說查到了他們三個人的機票記錄, 現在看來是不用了。」

  「太宰……」她頓時忍不住出聲,然後就被打斷了。

  「OKOK。我懂我懂~」太宰治攤了攤手,轉回了正事。「航班訂好了,在目標之後一班,機票信息已經發到了你們各自的手機。途中和在機場記得做好偽裝。我可不想計劃在奇奇怪怪的地方出現紕漏。」

  「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太宰。」東京都內某酒店——確切的來說,是五條悟、夏油傑和天內理子他們三人正下方的房間裡,伏黑甚爾不屑的彎了彎嘴角。

  而深羽收起了害羞, 很認真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不同於甚爾, 她可沒有天與咒縛,靠【六眼】太近的話,是真的有暴露可能的。

  少女的乖巧讓太宰治的表情溫和了起來。青年點了點頭,說了句「那麼, 今天到這裡。」話音落下,伏黑甚爾的窗口就被關閉了。

  只剩下左右畫面的屏幕上, 太宰治在右邊的窗口裡, 忽然歪著頭笑了一下。

  「深羽,我加入異能特務科了哦。」

  「誒?」

  「嗯, 以後就是安吾的同事了呢~估計過不久就是他的上級了。」看著少女睜圓了眼睛, 太宰治的笑容更深了,「怎麼?很驚訝?」

  「超驚訝!」深羽立刻點頭。異能特務宰誒!這簡直是比軍警宰還要稀少的SSR啊!難道不值得驚訝嗎?

  但是,她也就是驚訝一下而已。在她看來, 太宰治無論選擇什麼, 必然有他的意義——估計是異能特務科裡有什麼吸引他的東西吧。也許是【書】?

  隨意在腦中想著, 深羽很快轉驚為喜, 笑了起來,「恭喜,太宰。」

  雖然感覺挺社畜的——大概是安吾留下的刻板印像——但是異能特務科可是橫濱的白天。《文野》片場再沒有比這更能夠走在白晝之下的,很有前途的職業了。深羽一點兒也不懷疑太宰治的話。這可是太宰治誒!只要他想,別說安吾的上級了,就算是日本首相,深羽也覺得不是沒有可能。

  至於異能特務科成員幫她懟咒術總監會什麼的——干都開始干了,就不要在意這種小細節了。

  相比之下,「想要什麼禮物嗎?」深羽問。咒術師工資可高,這一年她可是攢了很多~錢哦!

  然而太宰治的選擇異常樸實。「嗯~」他思考了一下,「蟹肉罐頭?」

  「一卡車嗎?」深羽頓時笑了起來。正笑著,就聽到太宰治忽然說:「深羽,計劃實施當日,也就是星漿體同化那天,我會到東京參與收尾。正好是你生日,晚上聚一聚一起慶祝一下?」

  「啊。」深羽的笑聲頓時停住了,黑發少女露出了有點為難的神色,「可是,我那天要回學校誒。剛才電話裡,你也聽到了。」

  「嗯,好吧。」青年聳了聳肩,仿佛不經意的開口,「那就三天後,30日。」說完,他一歪頭,「這次,你不會說沒空了吧?」

  很平常的問句。深羽的表情卻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長長的睫毛緩緩闔動,她很慢很慢的眨了眨眼睛,然後露出了一個微笑。

  「啊……你知道了啊。」

  「所以,你原本是不打算告訴我的嗎?」青年於是表情誇張的嘆了口氣,「真讓我傷心啊。」

  「別鬧了~」深羽頓時被逗笑了,「本來就是我自己的事情嘛。」

  「但是我想去。」這一次,太宰治收起了嬉笑。青年平靜下來的時候,那張精致秀麗、還帶著少年氣的面容便籠上了飄忽的清冷。鳶色的眸子直視著屏幕的對面,他很淺的,卻很真實的彎了一下唇角。「只是想去給友人送行,不行嗎?」

  那表情不知道為什麼讓深羽想到了IF線裡面那個說著「有人可以說再見的人生」的首領宰。心中微微一動,拒絕的話都到了嘴邊,在他的注視下,深羽卻鬼使神差的點下了頭。

  「可以。」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說,帶著幾不可察的,即非因為悲傷,也不是因為難過的顫抖——直到她發現,這是被以友人相稱的,高興和感動。

  於是說第二遍的時候,她已經可以開心的笑起來了:「可以哦。」不過,說完,她還是忍不住加了一句,「雖然我覺得不會,不過,太宰。不要告訴中也啊。」

  「你都說不會了。」太宰治也恢復了慣常的表情,很嫌棄似的皺了皺鼻子,他抱怨道,「誰會跟小狗狗說話啊。倒是你——」

  「嗯?」

  「真的要這麼早嗎?」

  「啊……」

  「我查過日上山的記錄,從伯母入山至今,還沒發生過山鳴。說明大柱尚未融化。也就是說,你還不用去的。」

  即便可能就在明年,下個月,下一周——太宰治眨了眨眼睛——但不必是現在,或者,更確切的說,不必是五天之後。

  「給我一個理由。」

  「……理由嗎?」在青年電腦的屏幕上,黑發少女有點困擾的彎了彎眉毛,「一定要說的話,太宰,我過了生日,就17歲了啊。」

  「只是因為這個?這是什麼【束縛】嗎?」

  「不,不是。」少女帶著一點無奈,又有點釋然的笑了起來,「……只是我覺得,到這裡就可以了。」

  *

  *

  *

  到這裡就可以了。

  並不是說謊。

  ——但也不是,全部的實話。

  關掉電源,合上電腦。在神社本廳·鶴之間的書房裡,深羽坐在書桌前,沒有動。

  巫女和神官們的作息都很健康,她所在的這間套房隔音更是非常優秀。於是在接近0點的深夜,包圍她的只有一片安靜。明亮的燈光灑下,黑發的少女聽著自己清晰的呼吸聲,忽然有點出神。

  她的生日是5月27日。《濡鴉》的原作發生在「雛咲深羽」17歲的時候,也就是2006年5月27日到2007年5月26日。參考登場人物的服飾,大約是早夏至初秋之間。所以最好的情況,是她可以在高專留到07年的5月。更合理的選擇,則是在這段時間中,在發生山鳴,禍津陽高懸染紅整個天際時前往。

  所以,太宰治才說,「你還不用去」——雖然不知道他是從哪裡知道了這些細節,但顯然,他知道的足夠多了。

  ——「還不用去」、嗎?

  深羽輕輕的,吐出了一口氣。忽然笑了。

  說起來,她曾經想過自己不成為大柱的情況哦。因為原作游戲裡,是存在著不需要新的大柱,也能讓黃泉的侵蝕消失,徹底淨化日上山的HAPPY END的。

  那是不來方夕莉路線的HE——原作游戲裡有三個玩家可操控角色,分別是她「雛咲深羽」,女主角不來方夕莉,和唯一的男性角色,小說家放生蓮。

  在原作中,麻生邦彥教授進山為巫女黑澤逢世拍攝幽婚用的照片,愛上了這位即將成為永久花的巫女。但也許是因為對方的身份,麻生只是默默將這份戀情藏在心中,並未向對方表明,拍完照片就下山了。並因為日上山「離山之人不得回返」的禁忌,終生沒有再踏足山中。

  然而逢世能【看取】,實際上,她和麻生是兩情相悅的。但和麻生一樣,她也什麼都沒說。在麻生離開後,逢世成為大柱。然而儀式當時,原本進山尋死的樞木恭藏發瘋暴起,殺光了所有的巫女神官,導致結界震蕩黑之澤爆發,夜泉溢出,污染了日上山全境。儀式尚未真正完成的逢世從柩籠中跌出,於夜泉中不斷墜落。

  這就是現在日上山變成了魔境的原因。然而在這種情況下,逢世依舊和其他幾柱永久花一起竭力維持結界80多年,直到其他幾柱紛紛融化,她也終於支撐不住了。

  在原作中,即將融化的逢世發現了因尋人而入山,同樣有靈力並可以【看取】,且身世與她相似的女主角不來方夕莉後,希望對方墜入夜泉陪伴自己。游戲中,如果玩家這麼選擇,不來方夕莉會在逢世的擁抱下跳崖自盡,達成BE。

  但是,如果先達成另一個先決條件,再選擇【看取】逢世而不是跳崖的話,就可以達成唯一的,也是最完美的HE了。

  這個先決條件的關鍵就是小說家放生蓮。

  原作裡,放生家是麻生家的分家,放生蓮幼年在自家倉庫裡發現了麻生邦彥的遺物。其中就有射影機和另一位巫女,中柱白菊留給麻生邦彥的寄香。被寄香中的思念所影響,放生蓮從小就時常夢到自己對著一位白發小蘿莉揮刀的畫面。

  其實那是幼年的麻生邦彥在白菊入柩籠的儀式上執刀割下她的發束留作寄香的情景——白菊將幼年的麻生邦彥視為竹馬,將寄香留給了他。但放生蓮不知道,反而因此患上了女性恐懼症,害怕和女性對視。

  游戲裡,放生蓮其實就是個工具人。在劇情最後,玩家要操縱他上日上山,在舉行幽婚的結之家門口,選擇和白菊或者逢世見面。選擇逢世的話,附著在他身上的麻生的思念就能與此時的逢世相見。面對被夜泉侵蝕即將融化的逢世,麻生依舊不改真心,而逢世也終於對這份心情做出了回應。跨越了八十多年時光與生死的距離,兩人終於將思戀以語言和擁抱的形式傳達給了彼此。

  這段劇情就是達成HE的先決條件。游戲中,如果玩家讓麻生的思念與逢世重逢,並在之後操縱不來方夕莉【看取】逢世。逢世會現在這份戀情作為珍貴的記憶托付給夕莉,用最後的力量喚回污染日上山的夜泉,在禍津陽的照耀下消失在了彼岸。而日上山全境則被徹底淨化,連帶黑之澤也會恢復寧靜。

  這是整個《濡鴉》原作中最完美的HE,一個不再需要大柱的「未來」。

  如果能在現實中實現這個「未來」,那麼,被徹底淨化的日上山,會像現在被重新封印的冰室邸黃泉之門,或者朧月島附近隱藏的零域一樣,變成普通人不能進入,卻也不會產生危害的地點。雖然黃泉之門無法完全封閉,但至少,在下一次黑之澤異動之前,無需再有巫女被沉入夜泉之中了。

  那麼,如果是這個「未來」的話,她是不是就不需要馬上成為大柱了?即便有著早已明確的,自己主動選擇的目標,深羽也曾這麼想過。甚至,她還曾考慮過,不做大柱的話,她要干什麼呢?

  也許是留在神社本廳,一邊繼續做大柱候補,為也許會到來的「某一天」做個保險,一邊學習怎麼成為一個合格的真正的巫女——她還挺喜歡巫女服的,發簪和頭冠也很好看。又或者,繼續和小五夏夏一起當咒術師,除咒靈給夜蛾老師搗亂,偶爾嚇唬輔助監督或者偷偷【看取】誰一下,應該也會非常開心吧。

  無論哪一個都看上去很美好啊。只是這麼想著,深羽就會忍不住笑出來。

  成為大柱是她想做的事情。但深羽也不至於偏執到哪怕日上山不需要她也硬要跳到黑之澤裡洗個澡的地步啊。更何況這世上怎麼會有人不喜歡HE呢?夕莉不會死掉,逢世得到解脫,日上山也重回平靜安寧,所有被束縛於這塊土地的亡者怨靈都能得到解脫。

  更何況,HE的最後,再也不需要背負【看取】到的痛苦,擺脫了夜泉的侵蝕,知曉了自己的戀情並非幻影,回復了純美無暇的白無垢姿態的逢世,站在禍津陽下流著淚的時候,是笑著的。

  那是非常幸福,非常美麗的笑容。

  無論怎麼想,都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只是,這一份可能性實在太過微小了,因為就像有了一個她這樣的「雛咲深羽」一樣,她很早就通過私家偵探確認了,這個世界的小說家放生蓮也和原作裡不太一樣。他並沒有發現麻生邦彥的遺物,也沒有做過什麼奇怪的夢,更沒有女性恐懼症。

  但即便如此,深羽內心深處依舊有一點點,很小很小的一點點期盼。也正是因此,她一直委托私家偵探注意著黑澤密花和不來方夕莉的動向。

  直到,春假開始的時候,這份可能性徹底的消失了。

  放生蓮在今年春天,也就是深羽春假剛開始的時候,和原本是自己助手的女性鏡宮累結婚了。因為男方作家的身份,婚禮請了不少人。深羽借著在神社本廳暫住的機會,申請了自由活動,以粉絲的名義參加了放生蓮的婚禮。然後,親眼確認了,他確實沒有繼承麻生邦彥的思念。

  ——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先決條件。

  失望嗎?是有的。

  很失望嗎?那倒也不至於。

  因為這本來就是她一開始就猜過,並早就可以去確認的事情。一直一直拖到現在。不過是她的任性而已——大約,就是那種,不舍得把盤子裡最後一顆草莓吃掉的心情吧。

  所以,在塵埃落定的那一刻,深羽心中湧起的與其說是失望,不如說是奇妙的釋然。她發了挺長一段的呆——就是什麼都沒有在想,腦子一片空白的那種——然後就聯系了黑澤宏輝,說自己想好時間了。

  深羽選了兩個日子。一個是她生日後的五月底,一個是夏天結束的九月底。會有兩個,是因為那時候她就希望至少能夠趕得及救下理子妹妹了。咒回的原作裡同樣沒有給出星漿體事件的時間,但參考東京和衝繩的天氣,初夏和初秋是最有可能的。

  這一次,希望沒有再落空,第一個時間就趕上了。

  其實,黑澤宏輝也婉轉的說過覺得這個日子是不是太早。畢竟就像太宰治說的,現在的大柱黑澤逢世還沒有真正融化。

  但深羽覺得,早一點也挺好的。夏夏說過,咒術師保護非咒術師。雖然她不算是特別稱職的咒術師啦。不過這樣,在滿足了自己的任性,救了理子妹妹之後,稍微早一點去日上山,在其他主角配角被卷入危險前先一步去結束一切,應該也算是,保護了她們吧?

  雖然那些人和她並沒有什麼關系,但是,無論不來方夕莉還是黑澤密花,百百瀨春河或者冰見野冬陽,都是很好的,很可愛的女孩子。

  可愛的女孩子多一點。世界也會變得更棒吧。

  所以,已經可以了。

  到這裡就可以了。

  她已經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而接下去的幾天,也足夠她把剩下的做完了。

  ——她已經,度過了好多好多,很開心,很開心的時間了。

  ——所以,這一次,她要把草莓先吃掉了。

  和自己開了個小小的玩笑,深羽抬頭看向書桌一邊帶日歷的座鐘。哇,已經好晚了。再不去睡明天起不來就慘了。

  這麼想著,深羽扶著桌面站了起來。轉身走向了客廳另一邊的臥室。只是,在經過客廳裡那面還沒被撤掉的穿衣鏡的時候,她忽然停了下來。

  黑發的少女側頭看向了鏡子。於是鏡子裡的自己也看向了她。她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然後,伸手輕輕的撫上了自己的嘴角。

  「沒有、在笑啊……」

  真是的……這樣不就,不可愛了嘛……


第74章 73:【七十三之咒】

  73:【七十三之咒】

  2006年5月26日, 衝繩。

  五條悟、夏油傑,星漿體護衛任務第二天。

  文野片場畫風持續走偏。

  不僅如此, 在太宰治早上突然發來了「我也會去,稍後彙合」的聯系後,深羽頓覺畫風偏得比昨天還厲害了。

  如果說昨天是以「國際大都市東京」,「豪華高級酒店」,「身份神秘的14歲美少女」,「懸賞美少女的惡勢力犯罪集團」以及「美少女年輕英俊的保鏢們」和「隱藏在黑暗中的第三方」為關鍵詞,附帶「監控」「欺騙」「偽裝」「高科技」等要素的動作大片的話。

  那麼, 現在這個……

  面前手提電腦屏幕上的視頻裡,短暫的黑屏後, 是當地普通人私家偵探興奮的低聲。

  「客人,我找到你們要拍的人了!」

  隨後, 鏡頭在驟然的模糊後變得清晰,濃艷的色彩撲面而來。

  燦爛的陽光下,藍天,白雲, 碧海, 沙灘。隨著焦距的調整,穿著可愛泳裝帶著草帽的少女和兜帽衫的少年在海灘上追逐嬉笑打鬧清楚的橫穿畫面,「kya——!哈哈哈哈哈」的開懷笑聲被收錄得一清二楚。

  「怎麼樣?客人,這個素材夠嗎?會不會有點短?還要再靠近點嗎?」

  「不用不用,這個距離就很好。接下去不用拍了, 告訴我這幾個人的動向就行。對了, 你現在繼續和我說話, 慢慢離開, 不要讓周圍注意。」

  「哦哦哦好的好的!哎~客人, 您也真是辛苦了。還特地從東京趕過來。啊,我看到您的車了。令妹有您這樣的哥哥真是一件好事啊。」

  「沒辦法,女孩子沒有心機,難免被騙。我這個做哥哥的,總不能看著她往火坑裡跳。對了,你們人手夠多嗎?記得經常換換人,不要老是一張面孔,被發現就不好啦。」

  「這個您放心,抓出軌我們是專業的!這裡我們熟,一般人來衝繩會去的主要景點,水族館、大橋、首裡城,啊,還有機場。我都已經給您安排上人了!都是資深老手!目標特征都記得清清楚楚的,車也安排了七八輛。放心,我們很多大明星都跟過,絕對不會暴露的!」

  「那就好。就拜托貴社了。」

  「畢竟收了您那麼多錢,我們也要盡心啊。不過現在的小年輕……嘖嘖嘖。」

  電腦中還在不斷出傳來位於1號地點(沙灘上)的當地普通人私家偵探和位於2號地點(沙灘邊上公路旁的車裡)的太宰治的對話。此刻人在3號地點(距離沙灘2KM以上的高級度假酒店套房中)的深羽已經聽得嘴角抽動。她強忍著抬手捂臉的衝動,忍不住對著拎著罐冰啤酒癱在沙發上看賽馬的甚爾吐槽出聲。

  「這都是什麼劇本?也太鬼扯了吧?」

  甚爾轉頭,大概是因為深羽的表情太過有趣。他一揚眉梢就惡劣的笑了:「哪裡鬼扯了?難道現在的情況不就是太宰找人幫你監視你男朋友們帶著妹子玩?我覺得一點錯都沒有啊。」

  「沒有你個頭啊!」深羽狠狠瞪他,「而且才不是男朋友啦。」

  「備胎?」

  「也不是啦!」

  「連備胎都不是啊。嘖,那是有點慘。」甚爾的聲音裡充滿了幸災樂禍。

  越說越扯了,半點沒有正經,這家伙能有太太絕對是作者的憐憫!

  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深羽干脆不跟他糾纏這個話題。黑發少女拿起桌上的果汁喝了一大口,砰的一聲也把自己丟進了單人沙發裡。昨天沒睡好,早上飛機又太早,以至於現在這個剛吃完午飯的點,她就困了。

  不過,即便太宰編的劇本實在太八點檔,簡直讓人槽多無口。但他的做法確實犀利。用當地普通人偵探跟蹤兩個帶著目標的咒術師什麼的,這真不是一般腦子能想到的辦法。更可怕的是,這個意外很簡單的辦法完全踩中了絕大多數咒術師的盲點。

  她清清楚楚的記得,原作裡夏夏說小五在飛機起飛前用【六眼】檢查過飛機內外和所有乘客乘務員,飛行途中,夏夏的咒靈也一直跟在外面。同樣,在衝繩全程,小五都沒有解開術式。兩人還叫上了灰原和七海去看著機場。

  但是,以上所有措施裡,沒有一條是針對「普通人」的——就好像,因為他們是咒術師,所以防範的對像也都限定成了咒術師?這種認識可不好啊。畢竟這個世界可不比原作,「普通人」是包括異能力者的誒。

  不過,深羽轉念又一想,異能力者好像也沒幾個能突破小五的無限的?【腦髓地獄】大概可以?【羅生門】要試了才知道。不過小五也不太可能和Port Mafia打起來。另外一個她確定可以的,現在更已經是友軍了。

  啊,那沒事了。

  有點懵懵的腦袋瞬間放棄了思考。深羽又往沙發裡縮了縮,順勢在靠墊上蹭了幾下。

  就是既然還是一樣的遠程監控,在東京和在衝繩又有什麼區別?反正原作裡他們在衝繩也沒碰到什麼危險嘛。不如說,唯一能造成威脅的家伙就在她旁邊啊。既然如此……深羽嘟囔了一聲:「……我們到底是來這裡干什麼的啊?」

  她和甚爾,太宰也是,完全不需要特地跑一趟吧?

  「嘖。」大概是她那一副懶貓貓准備打盹的樣子太明顯。甚爾撇了撇嘴角,終於施舍的站了起來。男人不知道從哪裡摸出副墨鏡往鼻梁上一架,又拎出了一個紙袋,隨手往深羽身上一丟。

  「哇!」突遭襲擊,深羽一愣,困意消了大半。抬頭【看】向甚爾,卻因為他鼻梁上的墨鏡什麼也沒【看到】。

  察覺到她的目光,男人一推墨鏡,順手拉了拉衣襟。深羽這才注意到,甚爾今天穿的是件質料很好的黑色襯衫搭配修身的西褲。此刻,一邊繼續將袖子挽到肘彎,甚爾活動了一下手腕,居高臨下的對著嬌小的黑發少女勾起了嘴角。

  「無聊是吧?換上。帶你出去玩。」

  而此刻,抓著紙袋,深羽只想說:「甚爾……」

  「嗯?」

  「你還有多的墨鏡嗎?」

  ——和這樣的甚爾出去玩,沒有墨鏡的話,她絕對會被周圍妹子們的心聲吵死的好嗎!她錯了,這家伙有太太,還真不是光靠作者的憐憫啊!

  *

  *

  *

  於是,就這樣,在小五和夏夏帶著理子妹妹衝繩觀光的時候,深羽同樣和甚爾一起開始了衝繩觀光之旅。因為有著本地私家偵探們的實時播報,他們完美的保持著行程的交錯。途中,太宰治也加入了進來,不僅如此,他還特別刻意的聘請了一位三十多歲的導游阿姨。

  這完全抄襲對面的配置讓深羽笑得不行,這是什麼神秘的對抗心?本來他們作為敵組居然玩了起來就已經很微妙了。還搞得跟對比鏡像一樣,怎麼?我們橫濱人也必須要有牌面嗎?

  她越想越好笑,逛完了首裡城來到衝繩美海水族館,趁著甚爾和導游阿姨去買門票的時候,終於忍不住開口。

  「太宰,你也太無聊了吧?」

  「這怎麼能說無聊?」挽著袖管,然而大夏天露在外面的手臂上也纏著繃帶的青年聳了聳肩,「兩個保鏢一個隨員,這不是很合適的配置嗎?」

  ——別人有的,我的小姑娘當然也要有。

  深羽的笑容一頓,下一刻,卻笑得更加開心了:「所以才特地過來的嗎?」

  「是啊。」青年眯了眯眼睛,在陽光下,鳶色的眸子清澈而溫和。眼角余光看到甚爾打來的手勢,太宰治微笑著對嬌小的黑發少女伸出了手,「票買好了。我們進去吧。」

  「這裡有世界最大的魚缸和你喜歡的鯨鯊,聽說很漂亮。」

  *

  *

  *

  真的很漂亮。

  大約因為是既不是假日也還沒到旅游季節的緣故,下午的水族館裡人並不很多。雖然也很熱鬧,但遠沒到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程度。相反,游客進了水族館,就不會再有空注意他人,只會注意到布滿視野的,由無數錯落有致的大型魚缸組成的深深淺淺的藍色了。

  藍色的天頂,藍色的牆壁,藍色的圓形穹頂觀光通道。即便是在展區與展區的銜接處,也裝飾著大大小小的水族箱。與視線齊高的牆面上,搖曳的藻類與艷麗的珊瑚中,嬌小靈巧的熱帶魚穿梭而過,脊背反射著燈光,宛若霓虹。大廳的轉角處,發光的水母拖曳著長長的、輕紗一般的裙擺,在圓柱型的水箱裡上下自在的浮游。

  海洋生物大概是所有種族中最安靜的一種,再加上特制的玻璃,行走於這些繽紛斑駁的藍色之間,就仿佛穿行於一個悠久靜謐深遠的夢境。體態巨大的魚類在極近處游弋而過,燈光將它們照耀得如此清晰,而游人則在刻意安排的館內照明下被弱化成了數米,甚至數十米高的龐大水族箱前的黑黑小小的剪影。

  在這裡,被切割安放在了玻璃中的海才是主角。沉浸在這樣的景像中的時候,甚至會讓人油然升起一種異質的孤獨感。

  很聰明的安排。太宰治想。他不太來這種地方,但這不妨礙涉獵極多的青年表達自己的欣賞。他環視周圍的人群。大約是受到整體氣氛的影響,即便是被母親牽在手中的稚嫩孩童也沒有大聲喧嘩。最重要的是,這樣的照明設計對他的小姑娘很友好。

  所有人的視線都被分散向上下左右,即便對視,也多為背光。於是她只是不刻意去【看】,就可以最大程度免除能力帶來的困擾。

  太宰治轉回頭,看向身側的少女。此刻,他的小姑娘正仰著頭,聚精會神的盯著他們面前的水箱。她湊得那麼近,如果不是規定不允許,大概都要把臉貼在玻璃上了。太宰治看著看著就笑了。和平日裡特別注意形像的樣子不同,深羽此刻看得專注極了,連自己不自覺的把嘴張成了O型都沒發現。

  可是就算這樣也很可愛。今天的衣服是他選的,有點惡作劇的粉紅色華麗麗公主裙。於是本就嬌小的少女被蕾絲花邊和緞帶裝點得更加稚氣了。有點像是幾年前的樣子。藍色的冷光讓她本就漆黑的發色愈顯黑亮,又大又黑的眼瞳也被鍍上了一層藍,從太宰治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其中倒映著水箱裡的景像。

  體長超過十米的兩頭鯨鯊,在魚群的伴隨下優雅緩慢的自水箱的一端向另一端游去,就像在少女的眼瞳中穿行而過一樣。

  「為什麼喜歡這個?」太宰治忽然問。

  小小的少女笑了起來。她的目光依舊追逐著被魚群簇擁的鯨鯊,細細碎碎的光點在疊加了藍色的黑曜石鏡面下閃爍。

  「太宰,你知道嗎?鯨鯊只有1科1屬1種。印尼的爪哇人把鯨鯊叫做『背部擁有星星的魚』。你不覺得它長得很漂亮嗎?」

  「完全不覺得。」鳶眸的青年聳肩,一點也不配合。

  深羽於是輕笑了出聲,「我覺得很漂亮啊。」

  「我很小的時候,媽媽給我讀過一個繪本。說原本鯨鯊不長這樣,它的皮又黑又厚,很醜。但是他脾氣很好,又強大又可靠又溫和,用自己大大的身體保護周圍的其他小魚。所以它漸漸有了很多朋友。像小鯨魚啊,蝠鲼啊,海豚和其他什麼魚之類的。」

  「有一天,它的魚朋友們——啊,雖然鯨魚不算魚啦——決定送它一個禮物。它們在晚上摘下了倒映在海面上的星星,趁鯨鯊睡著的時候裝飾在了它背上。於是第二天,鯨鯊醒來的時候,就變成現在的樣子了。」

  那是深紅媽媽還沒有去日上山之前的事了。那個繪本大概是想教育小朋友們要互幫互助?或者宣揚友情的美好?深羽也不太確定,她對兒童文學沒什麼共鳴。不過正是這個故事,讓她記住了這種魚。

  「SAN-X出的玩偶用的也是這個設定哦,特別可愛!總之,大家都覺得鯨鯊是又可靠又強大又溫柔的生物啊。啊,說起來我一直覺得很像織田作之助誒。」她忽然抬頭俏皮的眨了眨眼睛,「你那時候拍的照片,我還存著呢。」

  「啊,這麼說來,確實挺像。」提到好友,太宰治也笑了,他也抬頭看向了水族箱中的巨大生物,「糟糕,被你這麼一說,忽然覺得順眼起來了呢。」

  「哈哈哈哈,你也太不堅持審美了吧?」深羽頓時笑出了聲。笑著,少女將目光轉回水族箱,繼續說道:「不過,也不算全因為這個原因?怎麼說呢,喜歡就是喜歡吧?也可能是因為先喜歡,才會覺得很可愛?嗯……好吧……我也不知道。」

  她剛說完,忽然被身側的太宰治拉住了手。深羽有些疑惑的抬頭,就見後者在唇邊豎起了食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也就在此時,熟悉的腳步聲從展廳一邊的通道處傳來。同時響起的,是復數的聲音。

  「哇啊~好大!黑井你看!」

  「是鯨鯊啊。」

  「嗯。就是這個。」

  「悟,要拍照嗎?」

  「誒?你要現在拍嗎?海豚秀只剩3分鐘就要開始了啊。」

  「我知道。傑,你先陪她過去,我拍幾張就來。」

  「OK,慢點也可以的。有我在,就這麼一會兒出不了事。」

  「沒事,很快的。」

  ——這是什麼可怕的狹路相逢?!

  即便【人間失格】截斷了她咒力的外顯,此刻就算在【六眼】中,她也應該是個天與咒縛狀態。層疊的人群又遮住了她的背影,再加上她現在穿著新衣服,不僅頭發做卷了,還帶著裝飾用的發帶——甚爾塞給她的那套衣服是她平時絕對不會穿的超華麗粉紅色Lolita小裙子,但是深羽還是整個人都僵住了,連頭都不敢抬。

  好在也不知道是【人間失格】太給力還是五條悟真的趕時間,只停留了一會兒,熟悉的足音又快步向著展廳移動,很快就消失了。

  直到他走後至少十分鐘,深羽才反手隔著繃帶掐了太宰治一把並立刻甩開了他的手。黑發少女咬牙切齒:「你這家伙,不要又做奇怪的事啊!」

  居然還光明正大的在腦內承認了自己是故意的,你特麼的是有多無聊?!

  說著,她氣呼呼的轉頭看向水族館,以行動拒絕與他「交流」。

  然而,被拒絕的太宰治絲毫不以為忤,相反,他只是聳了聳肩,一派雲淡風輕。「這不是什麼事都沒有嘛。你什麼時候見我做過沒有把握的事情?」

  有把握也不是你嚇人的理由啊!

  「倒是你。深羽。真的一點兒也不生氣啊。」

  「……誒?」

  深羽抬頭,對上了那是鳶色的眸子。

  ——距離儀式只有數日,他們卻還是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你在為救援星漿體的少女而奔波,不知道你即將面臨的一切。相反,本該屬於你的保護和溫柔落在了才剛剛認識的少女身上。即便如此,你也沒有絲毫觸動嗎?

  ——無論是什麼也好……至少……

  「嗯~嗯~」然而,在太宰治眼前,少女搖了搖頭,微笑了起來。

  「你搞錯了哦。不是他們什麼也不知道——是我一定要瞞住他們的啊。而且,太宰,我不是沒有觸動,相反,我很高興哦。」

  ——無論是他們像原作裡一樣,為了剛剛認識的少女付出熱血誠摯的善意。還是……

  在太宰治的注視下,深羽從裙子的口袋裡拿出了手機。然後,她點擊了兩下,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笑著,把畫面轉給了太宰治看。

  那是湛藍色的巨大玻璃水族箱,和其中占據著整個畫面中心的巨大鯨鯊。

  /五條悟:你先看著,等下我給你拍視頻。對了,傑那家伙!今天才告訴我27日是你生日!你也不說!我跟你講,回來你完了![貓貓生氣.jpg]/

  「他們,真的很好、很好啊。」


第75章 74:【七十四之咒】

  74:【七十四之咒】

  2006年5月27日, 星漿體同化當日,下午14點57分。

  東京高專結界內,筵山麓。

  少女狂奔在樹蔭茂密的林間。

  拜一整年的高專生涯所賜, 她對於此處及附近的地形已經極為熟悉。天元的結界術會不斷調換結界內部各種建築物的位置, 隱藏咒物保管室或秘藏檔案庫等重點地點的入口, 但並不會改變大片山林土地本身的地形。

  相比之下,深羽可是和同級生們三天兩頭各處撒歡的。年輕的咒術師們對高級咒物或絕密資料什麼的不感興趣,就喜歡禍害老師一時半會兒發現不了的林地山頭。特別是在五條悟取得了夜蛾正道的許可,開始光明正大的練習【蒼】和【赫】之後,不如說, 高專結界範圍內無人林區中不自然的地形地貌多半都和他有點關系。

  ——啊,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眼尖的瞥到一抹鮮紅, 奔跑中的少女陡然躍起。拽住身側的樹枝猛地一個翻身, 她直接躍上樹梢。幾個跳躍,制服的黑色裙擺在翠綠的枝葉間飛快的隱沒閃現, 再落地之時,就已經將一具倒伏在林間的屍體甩在了身後。

  現場沒有殘穢。是被甚爾干掉的總監會安排的人。不是咒術師。嘖……是不想把「珍貴」的咒術師資源浪費在這種地方嗎?

  ——真是讓人火大。

  撇了撇嘴角,將注意力從方才的驚鴻一瞥中收回, 深羽迅速避開面前灌木的枝葉, 同時, 她單手攥著的手機極輕微的震動了一下。

  58分。

  一矮身再次閃入林間。深羽腦中回想著之前太宰治的話。

  「聽好, 計劃很簡單。甚爾君, 動手地點和兩個保鏢你隨意, 但我要星漿體『死』在盡量靠近天元的地方。深羽,甚爾君的定位會發到你的手機, 我已經測試過了, 高專的結界沒有屏蔽電子信號, 監聽和定位不會受到干擾。他一動手就會給你信號,我要你第一時間拖住『保鏢』,協助甚爾君脫離。」

  「然後,甚爾君,你脫離之後請來預定地點與我彙合,與謝野女士那裡已經安排好了,我們直接回橫濱。」

  「以上,就是全部內容,順利的話……」那時,鳶眸的青年歪著頭微笑了一下,「二十分鐘——最遲不會超過二十五分鐘,應該就可以全部搞定了。」

  「嗡。」

  59分

  手機屏幕上的紅點停止了移動。黑發的少女也立刻停下了步子。此時,她已經距離紅點只有不到一千米。迅速轉身背靠向一顆大樹,將自己整個人隱藏在樹木與草葉之間,她毫不意外的聽到發絲遮掩下的耳機裡傳來了腳步與人聲。

  「……誒,我說,你不是還在生氣吧?男生那麼小氣可是會被討厭的哦。」

  「啰嗦,跟你沒關系啦。」

  「噗。悟,這也不能怪我啊?我也不知道你居然會不知道她的生日啊。」

  「……」

  「安心啦。她不是會介意這種事情的人。而且去年這個時候我們還沒那麼熟,不知道也很正常啦……」

  聲音清晰到讓人毛骨悚然的程度。即便知道這只代表了此刻甚爾與幾人的距離,和自己完全無關,深羽依舊忍不住繃緊了背部,再次壓低了自身的存在感。

  然後,手機再次震動了了一下。

  00——三點整。

  就像踩點一般,耳機中熟悉的聲音頓了一下,隨後,腳步聲停了下來。

  「啊,到了。」

  深羽頓時表情一凜,下意識的放輕了呼吸。

  同一時刻,通往天元所在地薨星宮入口鳥居前的空地上。藏身於暗處的伏黑甚爾眯了眯眼睛,看到四人中那個黑發的小鬼——夏油傑——轉過了身,對著星漿體露出了微笑。「大家都辛苦了。這裡是高專的結界內。」*

  ——的確是,辛苦了。

  伏黑甚爾眼中一瞬閃過了嘲弄般的冷意,男人高高的揚起了嘴角。

  下個瞬間,他高大的身影陡然自原處消失,不過一眨眼就出現在了五條悟身後。絲毫不理會還在聊天閑談的三人,毫不猶豫的悍然出手。

  沒有聲音沒有殺意沒有咒力,甚至沒有人捕捉到襲擊者的動線,黑衣的男人出現的同時,手中鋒利的長刀已然自五條悟後背刺入,帶著鮮血透胸而出。

  !!!

  毫無征兆的攻擊一時間震懾住了在場的所有人。夏油傑的瞳孔驟然暴縮。天內理子的表情一片空白。她一時間甚至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等到大腦慢一拍的理解了眼前發生的一切代表的意義,少女的眼瞳猛然睜大。

  ——怎麼可能?!這裡可是高專結界的內側!!

  「五條?!」

  「悟!」

  「別過來!」被襲擊的五條悟反而是最鎮定那一個。他的反應極其迅速,來不及展開術式,卻依舊在刀刃刺入瞬間避開了內髒。一怔之後,他的【六眼】的便立刻鎖定了襲擊者的身影。

  「你……和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記性居然很好嘛。

  一擊未能奏效,伏黑甚爾並不意外,相反,他嘴角再次揚高了。

  這一刻,他的腦海中回響起了鳶眸青年的聲音。

  ——「甚爾君,你不想試試嗎?被當成毫無價值的垃圾,『連人都不算』的天與咒縛,和五條家的【六眼】『神子』。這樣的勝負,不是很有趣嗎?」

  ——嘖,所以他才討厭這些「聰明人」啊。

  「別在意啊。」*盯著那抹顯露於眼前的湛藍,男人猙獰的冷笑了起來。這一次,殺意在他眼中陡然蔓延,「我也不擅長記男人的名字。」*

  *

  *

  *

  高專上空驟然響起了警報的長鳴。

  深羽條件反射的抬頭,就見高空結界外側深紅倏然閃過,她立刻了然,再次閉上了眼睛。

  ——這個反應,是夏夏使用了術式。

  ——第二階段,開始了。

  此刻,藏身在距離現場數百米開外的林間,深羽的表情非常冷靜。早在甚爾開口的時候,她就拉掉了耳機。現在,少女正閉著眼睛握著間歇震動的手機。即便掛在脖子上的耳機中不斷傳來轟響與爆破音,也沒能讓她的神色有一點動容。

  不,應該說,正因為靠著那些聲音和記憶裡的原作拼湊出了現場的情況,深羽才更不會輕舉妄動。

  她在等待。現在還沒有到她的登場時機。

  就像為了混入暗殺者之中,太宰治干脆真的發布了一則懸賞一樣。為了合理的在最恰當的時候出現,深羽也有自己的劇本。

  在這次事件中,她的設定,是「偶然發現有人要暗殺星漿體,擔心接到了任務的同學,所以緊急從神社本廳返回想要幫忙。又因為途中發現了可疑屍體,所以沒有貿然接近薨星宮。因此遲到了一步,與星漿體和襲擊者全程錯過。」

  為此,她今天是掐著點「著急的」從神社本廳趕回高專的,並且特意沒有聯系硝子,甚至故意沒有從校門正門進入。

  「嗡。」

  「嗡。」

  「嗡。」

  隨著手機的每一次震動,深羽在心中默數著時間,直到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巨響,一陣地動山搖陡然自薨星宮的方向傳來。

  「轟隆隆隆———!」

  只有一種術式能造成這個效果。【蒼】的最大出力——就是現在!

  黑發少女猛地睜開眼睛,整個人彈了起來,一閃身躍出樹影,毫不猶豫的向著聲響傳來的方向拔足狂奔。

  然而,即便已經有了心理准備——不如說,她就是罪魁禍首。等她趕到,映入眼簾的景像依舊讓深羽呼吸一滯。

  鮮艷的成排鳥居之前,薨星宮入口處原本平整寬闊的廣場此刻已經一片狼藉。沒有甚爾的蹤影——這是理所當然的。廣場四周,倒伏潰散的建築物殘骸呈放射性噴濺,巨大的環狀溝壑環繞著如同孤島般的廣場中心。而在那片孤島之中……

  深羽加快速度猛然前衝,腳下一蹬高高躍起,跳過【蒼】轟出來的深溝。落地的時候,她一下子沒站穩,差點兒一個踉蹌。黑發少女重重的咬住了嘴唇,干脆順著這一下的力道,跪在了地上。

  因為沒有收力,她裸.露在外的膝蓋和小腿狠狠壓在了碎石之上,然而深羽卻像是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一般。擴散到了極致的漆黑眸子,只緊緊盯著眼前不遠處的一片鮮紅。

  在緩慢擴散的鮮紅中,初雪一樣的顏色白到刺目。

  ——!

  不需要任何演技,這一刻,深羽的大腦一片空白。她的靈魂好像突然被劈成了兩半,一半異常冷靜,正不斷的告訴她自己:「他是五條悟,他不會有事。你要相信他。這是他成長的機會。原作就是這樣的。他絕對不會有事的。」而另一半……

  晃在胸前的耳機中還在不斷傳來各種聲響,奔跑聲撞擊聲爆破聲和夾雜在這些嘈雜背景中的話語聲。然而即便這些聲音已然到了清晰可聞的程度,少女也絲毫沒有反應。

  她緩慢的伸出手,手指卻像是有著自己的意志,仿佛畏懼著什麼似的絲毫無法向前。直到一陣火燎一樣的劇痛猛然在胸腔中炸開,深羽才像是一下子驚醒過來一般,反手捂住胸口大咳了起來。

  「咳咳咳!咳咳!」

  一邊咳嗽一邊喘氣,深羽知道此時才發現她剛才完全忘記了呼吸。根本來不及去擦咳出來的淚水。她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撲到了五條悟身邊,一手緊緊貼在他頸間。

  下一秒,手指下觸到的微弱脈搏讓她像是被燙到了一樣渾身一抖,隨即終於吐出了一口氣。趕緊一手撐地,深羽整個人都搖晃了一下。不過,她現在一點兒也不在意這個。隨著理智回歸,她的所有感官都再次明晰。感覺到五條悟身上與脈搏同樣自弱而強,陡然洶湧澎湃的咒力,深羽頓了頓,高高揚起了嘴角。

  眼見他頸間的傷口已然在自動運行的反轉術式下開始愈合,她終於有空將耳機塞回了耳朵裡。

  也就在此刻。

  「——砰!」

  一聲槍響,於天元腳下,國內主要結界的根基,薨星宮本殿深處。甚爾扣下扳機,子彈穿透了星漿體——天內理子的胸膛。

  *

  *

  *

  同時,東京高專附近,某處公路邊停著的車中。後座上,監聽著相同頻道的鳶眸青年嘴角一彎,一手按著耳機,微笑著開口。

  「織田作,我們出發。」

  「好。」駕駛座上的紅發青年立刻踩下油門。車窗外景物頓時急速後掠。一邊極其熟練的駕駛著車輛,織田作之助抬頭看了看後視鏡,常年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眉梢以極其微小的幅度揚了揚。

  「太宰?你不高興?」

  「誒?」太宰治被問得一愣,旋即立刻笑了。他眼睛一亮,明明是已然成年的青年,卻很孩子氣的往駕駛座的椅背上一撲,「誒?誒!織田作,你怎麼看出來的?我明明在笑誒!有那麼明顯嗎?」

  「就是這麼看出來的啊。這和笑不笑沒關系吧?」絲毫不覺得自己的回答哪裡有問題,織田作之助的目光集中在眼前的道路上。一邊駕駛著外表毫不起眼的白色本田在車河裡敏捷穿梭,他一邊回答著友人的提問。

  「因為那個五條悟沒有死掉,所以你很失望?」他說著,用在旁人聽來極其平淡的聲音感嘆,「他干什麼了?你這麼想他死?」

  「他什麼也沒干。」太宰治笑了笑。沒有否認好友的猜測,但卻也沒有多說什麼。放松力氣再次倒向後座,他看了一眼窗外,忽然換了話題。

  「織田作,等下接到甚爾君之後,你帶他和目標直接回橫濱,星漿體就拜托你們和與謝野女士了。我另外有個地方要去。」

  「好,我知道了。」

  「……好冷淡啊織田作!你都不問我要去哪裡誒!」

  「那麼,太宰,你要去哪裡?」

  「盤星教啊。花了他們的錢,現在事情結束了,總要去給人家道個謝吧。這次可多虧他們的幫助呢。」

  「是這樣的嗎?原來是他們幫的忙啊。聽起來這個教還不錯?」織田作之助說著,又感嘆了一句,「你親自上門道謝,還真的稀奇啊。」

  「哈哈哈哈。」太宰治頓時大笑了起來,「別這樣,織田作。我現在可是積極向上很有禮貌的公務員誒!道謝這種小事我當然會干。」

  然而,一邊絲毫沒有緊迫感的和友人隨口開著玩笑。太宰治倒映在窗玻璃上的鳶眸中卻泛起了莫名的神色。

  那是混合著清冷漠然與貨真價實的遺憾——正如織田作之助所說的,「不高興」——的眼神。

  ——該說不愧是「最強」嗎?這樣都沒有死。真可惜,在他的計算裡,這是最好的機會了。

  ——不過,算了。這樣也好。雖然不介意被深羽怨恨。但他確實也並不想看到她哭的。

  ——只是這樣的話……

  「織田作,」這麼想著,太宰治忽然開口,「你說現在的深羽還會喜歡鯨鯊先生玩偶嗎?」

  「會的吧?」織田作之助歪了歪頭,「怎麼了?忽然提到這個。」

  「因為原本給她准備的生日禮物泡湯了啊。」 太宰治誇張的嘆了口氣,「我得再准備一份了。」

  ——只是這樣的話,他的小姑娘,也未免太過寂寞了……


第76章 75:【七十五之咒】

  75:【七十五之咒】

  然後, 現在,是28日凌晨4點。

  拿鑰匙打開房門,搖搖晃晃的走進闊別了將近一周的寢室, 把自己往床上一丟, 深羽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

  終於,都結束了。

  好累。

  懶得開燈,深羽兩下踢掉鞋子,翻了個身, 挪了兩下,像攤煎餅一樣把自己攤平在了床上。

  其實嚴格來說,她今天除了跑了跑步也沒干什麼, 做事情的都是甚爾和太宰,受害者則是小五和夏夏。可就算這樣 , 她卻覺得整個人都像被掏空了一樣。此刻,身下壓著軟軟的被子,深羽覺得自己腦袋裡都是空的——不是真的空白,而是明明有一大堆各種思考和情緒不停亂蹦亂竄, 就像腦子裡被塞了一窩鬧哄哄的小兔子似的, 可整個人就是鈍鈍的,一個腦細胞都不想動,只想這麼呆呆的放空。

  腦子如此, 身體也是如此。大概是之前心弦崩得太緊,一放松下來, 所有懶勁兒頓時都湧上來了。就好像現在, 深羽仰天攤著, 覺得自己就是個沒骨頭的棉花娃娃, 別說爬起來換衣服洗漱了, 她連一根手指也不想動。

  但卻意外的,沒有絲毫困意。

  深羽側過頭,透過窗簾沒有完全拉攏的縫隙看向窗外。沾染了薄薄晨霧的玻璃之外,近處還是氤氳水墨一樣的朦朧黑暗,但視線向上移動,朝建築物與樹梢的上方看去的話,就能看到極遠處的天空已經透出了微微泛白的晨光。

  ——再過不久,就能看到她17歲第一天的太陽了吧?

  這麼想著,深羽的嘴角略略彎起了一個弧度。她到底還是撐著床坐了起來,幾下脫掉校服,一邊扒拉出睡衣換上,一邊簡單的在腦子裡過了一遍過去幾個小時,或者說半天一夜中發生的一切。

  太宰治的計劃本身非常順利。深羽等在五條悟身邊,在他「醒來」之後直接撲了上去,第一時間拽住了整個人都HIGH了的最強,沒給他開口的機會,直接在他耳邊巴拉巴拉就把整個計劃的重點全說了一遍。好在,哪怕周身咒力澎湃到讓深羽都感覺不適的程度,五條悟的理智和理解能力也沒有任何問題——深羽覺得,他那個與其說是瘋魔,不如說是忽然什麼都悟了的神經高度興奮狀態。

  總之,至少,哪怕看上去神經興奮得能隨手一個虛式【茈】把她轟成渣渣,五條悟還是壓抑住了自己。然後他們倆衝去了薨星宮,撿回來了被甚爾揍昏了的夏夏。

  「……就算那家伙是幫手。下次如果遇到我也不會放過他的。」帶著夏夏去找硝子的時候,小五很認真的看著她這麼說。深羽對此只答了一句:「不打死打殘就好。」

  反正咒術師也好,黑手黨也好,都盡是些腦子哪兒不對的家伙——包括她自己在內。她和甚爾之間的人情是他們兩個的事情,對小五來說,今天確實是無妄之災。至於甚爾,那家伙也不什麼善男信女,要是以後真的碰上了,被最強了的小五暴揍回來,也只能說句天道好輪回。

  就當是「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唄,就像深羽也從不阻止中也打宰一樣。

  關系好歸關系好,她倒也從不會否認,包括她自己在內,她的大部分熟人確實本質上都是挺糟糕的混蛋。

  然後,夏夏醒過來,深羽剛劇透完他和硝子,他們三個就被咒術總監會派來的人「包圍」了。

  當然,這兒的包圍只是個形容。實際上,早在夏夏動用術式的時候,就觸發了高專的警報。大半個學校第一時間都被驚動了。也就是兩個最強我行我素慣了,絲毫沒有「這時候需要先報告上層」的概念——原作裡他們也是直衝去了盤星教堵人——才讓深羽有了劇透的時間。

  這次兩人沒有出門堵人,於是就毫無懸念的被堵了。咒術總監會派來的人迅速封鎖了現場,並把他們三個直接就地分開隔離詢問。深羽【看到】,能夠從兩個最強手裡殺人的襲擊者引起了上層的巨大恐慌——不僅因為被殺的是星漿體,更因為襲擊者居然能夠自由出入高專的結界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來人很是心潮澎湃,心中的恐懼與不安濃郁清晰得簡直快要噴出來了。

  「連高專結界都可以隨意入侵,那咒術總監會的結界也不算安全啊!」

  ——對哦!這麼一說,確實如此誒!

  深羽頓時覺得,這實在是個很不錯的靈感——好吧,她開玩笑的。

  同樣,所謂的「分開詢問」也很像開玩笑。

  因為迅速就被隔離了,深羽不知道兩個DK被問了什麼又回答了什麼。不過她絲毫不擔心。畢竟不知道內情的話,沒人能想到這是出「監守自盜」。無論是殺還是救,小五和夏夏都既沒有理由也沒有動機。事實上,除了夏夏也許還是像原作裡一樣問了理子要不要反悔之外,他們身上根本毫無疑點。

  她更是如此。「劇本」裡,深羽全程就沒有和襲擊者與星漿體打過照面,再加上之前【看取】時的反應,根本沒人覺得她跟這事兒有關。

  就連咒術總監會也是這麼認為的。與其說是懷疑兩個最強,不如說是他們也不知道這個時候除了先找經歷了第一現場的夏油傑和五條悟——順帶一個雛咲深羽——問話之外還能干嘛。於是詳細陳述完經歷細節之後,問話的和被問的都沒詞了。但上面也沒說可以結束。於是深羽就和咒術總監會的人大眼瞪小眼的從下午傻坐到傍晚,再從夜晚傻坐到深夜。

  直到快0點的時候,外圍開始陸續有新的消息傳來。

  根據五條悟和夏油傑的描述,襲擊者被鎖定為了伏黑甚爾,這家伙早年「咒術師殺手」的名聲過於響亮,本身就在咒術界的黑名單上。但是就像至今他都還活得挺好一樣,這一次,也沒人能拿他怎麼樣——連殘穢都沒有的天與咒縛,對咒術師來說就是隱形人。再加上他專業搞暗殺多年,完全沒有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線索。

  太宰治想得很周到,甚爾跑路的時候沒忘記帶上黑井。而高層對她的失蹤完全沒有反應。大約在他們看來,咒力微弱僅僅只能看見咒靈,連術式都沒有,單純只是服侍並監視星漿體的女性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工具人。

  倒是聯合行動的警方很給力,根據網絡上的情報順藤摸瓜,迅速查抄了隱藏在殺手後的委托人——盤星教本部與其下的幾大教團。

  大概因為是警方打來的電話,總監會的人接的時候沒有特意避開她。深羽一邊聽一邊內心好笑。太宰治說到那8000萬的時候,她就知道他要栽贓盤星教了。結果偏偏警方還特別誠懇的說這次內務省也很重視,異能特務科還派出了人員配合他們的行動。雖然教主園田茂還沒有認罪,但他們已經掌握了充分的證據。畢竟懸賞是盤星教發的,錢是盤星教賬戶流出的,那不是他們雇人殺的還能是誰?

  警方憤恨的說這些xie教頭子真的不把法律放在眼裡,這時候居然還垂死掙扎,說他們自己也不知道錢是什麼時候被轉走的。別開玩笑了,那是8000萬,又不是80塊!說完又安慰幾個咒術師。說這次異能特務科派來的人員攻心很有一套,相信收集到口供只是時間問題。

  ——的確如此。深羽想。那個「異能特務科人員」可是前港口黑手黨最優秀的刑訊大師。

  總之,這次盤星教完了。這實在很大快人心,先不說原作,只論這次他們確實發布了懸賞,深羽就覺得他們也必須親身體會一下無來由的人類的惡意。

  再然後,凌晨3點多,也就是大概半個小時前,咒術總監會的人員出去接了個電話之後,突然全部撤走了。深羽當時沒問。等他們走光,被夜蛾「放」出傻坐了N小時的小房間之後,才從夜蛾嘴裡得到了答案。

  「上層傳來了指令。此事到此為止。」大約因為對方是自己信任的學生,夜蛾正道小聲補了一句,「據說幾小時前,天元大人已經確認了星漿體的死亡。」

  人高馬大的班主任一邊說著一邊把深羽的個人物品還給她——都隔離審查了當然不給帶手機,眉宇之間帶著濃濃的疲憊無奈。在深羽他們被隔離期間,他幾乎承擔了憤怒的高層的全部火力。深羽很是心虛,但一打開手機,她的心虛就全部變成了滿足。

  第一個湧進打開的手機的,就是水族館的宣傳短信。那是她和太宰治約好的信號——他成功的殺死了「星漿體」,讓天內理子活下來了。

  雖然有點點對不起可憐的一直被他們牽連操勞的老師。但如果是夜蛾老師的話,也一定更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吧。

  躺在寢室的床上,深羽小小的彎起了嘴角。她現在真的很開心。

  至於生日什麼的,深羽並不在意。先不說做計劃的時候她就知道今天肯定會亂成一團,這時候誰還管慶生啊。再說,她本來也不太在意自己的生日。以前在□□的時候,大家也是忙起來就沒個准。生日也不過是一年中平常的一天,在她看來,頂多事後吃個蛋糕補上就足夠了。

  但並非所有人都這麼覺得的。

  安靜的室內響起了清脆的玻璃敲擊聲,看著窗外的深羽陡然瞪大了眼睛。下一刻,黑發少女猛地坐了起來,伸手刷的拉開了窗簾。

  黑亮圓睜的眼睛於是立刻對上了絢麗的冰藍。跪坐在靠窗的床鋪上的黑發少女隔著一層玻璃,和懸空站在二樓窗外的某個白毛DK面面相覷。

  這出場實在太讓人意外,饒是深羽都不禁愣了。還是從五條悟眼中【看到】的內容讓她回了神,趕緊衝到陽台門邊,開門把他放了進來。

  「你怎麼過來了?你們也結束了?干嘛不走門?」

  「剛結束。傑那邊也放出來了,不過那家伙比較慘,正在和夜蛾老師趕報告書,天亮之後就要交上去。」所以他才討厭仗勢欺人的家伙,不就是因為傑和夜蛾都沒有背景嗎?就什麼事都往他們頭上壓。

  「我倒是想走門啊。可是你們樓下鎖了,我又沒有鑰匙——你生日誒,雖然遲到了,可是我還沒說生日快樂呢。」雖然那鎖他隨手就能拆掉,但是之後絕對會被硝子殺掉的。

  五條悟說著,抬頭,下一刻,就馬上又側過了臉——深羽原本都准備直接睡了,此刻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睡裙。這件比以前他見過的那件還過分,不僅是嫩嫩的過分到粉紅色,胸口裙擺還是大片的蕾絲。

  這特麼穿了跟沒穿有什麼區別?!五條悟極其罕見的升起了「我大概來得不是時候」的自覺。

  但是,來也來了。至少先把禮物送了吧。

  「喂。」剛才還顯擺了一手的年輕最強咒術師難得露出了些許不自在的神情,仔細看得話,還能見到他耳根隱隱泛著紅。「剛才不是讓你去套件衣——」

  然而,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深羽撲倒在了床上。隔著薄薄一層織物的柔軟身體壓在身上,五條悟渾身一僵剛要開口,一個字都還沒說,就被吻住了。

  是很甜,很甜的吻。

  少女抱著他的頭,非常非常專心的吻著他的唇。略顯急促的呼吸熱熱的落在他的皮膚上,長長的睫毛在視野的極近處掠過,於視網膜上形成了蝶翼一樣朦朧的陰影。

  五條悟的睫毛不由自主的也跟著顫動了一下,他忽然一個翻身將深羽壓在了下面。這動作讓他們稍微拉開了一點距離,還不等五條悟調整姿勢,他的脖子就被環住了。少女發出了不滿的鼻音,仰起了頭緊緊的貼了上來,像餓極了的小獸一樣追逐著他的舌。

  這個距離,吞咽的聲音清晰可聞。

  冰藍色之下驟然燃起了炙熱的光彩,五條悟白日裡未及宣泄的興奮在這一刻被全部點燃。他立刻反客為主的加深了這個吻。隨即便受到了更加熱情的迎接和回應。急促不穩的呼吸聲與水聲成了安靜室內的主旋律。心跳的聲音似乎重疊在了一起,仿佛追逐的鼓點一樣,隨著上升的體溫,越來越快,也越來越清晰。

  就好像不是發自體內,而是敲在耳邊一樣。

  還有少女間或發出的可憐又可愛的鼻音。她身上單薄光滑的面料和床單摩擦的聲音。她的手早在剛才就環不住了,此刻正緊緊攀附在他肩上,指節顫抖,手指下意識的攥著他的襯衫。指甲劃過面料時的細小的聲音。

  咒術師的五感很好,五條悟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於是所有輕微的聲音都被捕捉網羅,濃縮壓榨,最終化為甜到極致的蜜糖,滴在了他的舌尖上。

  ——要是可以真的把她吃下去就好了。

  並不是什麼血腥殘忍的方式。他才不會傷害她呢。而是像傑的咒靈操術一樣。

  ——要是真的可以,完整的,完全的,將她整個兒的吞下去就好了。

  腦中忽然升起了荒謬且古怪的念頭。五條悟理智的知道這是絕不可能的。但不知為何,僅僅是這樣想著,他就感到了奇妙充實的滿足。然而,在這仿佛心髒都被填滿一樣的滿足感充盈著四肢百骸的同時,另一種情緒也隨之升起。

  所以,為什麼做不到呢?

  那是一種對五條悟來說無比陌生而奇異的「不滿」。作為五條家的神子,出生即被捧上了神壇的天才,他從未體會過這種幾乎可以用委屈來形容的感情。衝動之下,他忍不住重重的咬了一口唇下細膩的皮膚。隨後,又在深羽一下子拔高的抽氣聲中愛憐的舔了舔自己咬出來的齒痕。

  ——等一下。皮膚?

  我在,干什麼?

  度過了興奮期的大腦終於察覺到了異常,而給出致命一擊的是下方過於配合的深羽。似乎是不滿於他的停頓,少女催促似的動了動。這動作正好碰到了某個部位。

  ——!

  五條悟倒抽了一口冷氣。手臂一撐整個人坐了起來。「刷」的一把抽過邊上的被子往深羽身上一蓋。

  ——很好,他現在整個人都清醒了!

  「艸!」

  一手擼起散落的前發,五條悟心情極其復雜的低罵了一聲。驟然落空的懷抱讓深羽也睜開了眼睛。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起來。

  她笑得很輕,大概因為剛才的行為,還稍微帶著點兒啞。落在五條悟耳朵裡,就是雙重的火上澆油。

  最強的年輕咒術師的表情於是更險惡了。「閉嘴啦!」自我嫌惡加上強制剎車,心情瞬間惡劣的白毛DK惡狠狠的開口。

  他現在心情真的超級糟糕——就差一點兒,他差點兒就要真的在她面前放任自己的欲望了。

  這也特麼的太遜了。不對,這都不是遜不遜的問題了。「吧嗒」的低垂下頭,五條悟深深的,像是要把胸中復雜的情緒壓榨出來一般,垮下肩膀,嘆了一口氣。

  「哈…………」

  在她面前毫不遮掩心情的DK真的特別好懂。因為知道深羽能夠【看到】,五條悟在她面前從來不會找借口解釋或者辯駁。於是把他的想法看得一清二楚的深羽就又想笑了。

  怎麼這麼可愛啊。明明她的態度都很明確了誒。啊,但是這也很五條悟呢。激情與理智在這個人身上總是處於奇妙的平衡裡。就好像很多時候,連她都覺得過分的情況,他都能堅持自己既定的原則。

  深羽一直覺得,雖然平時看上去,總是理智溫和的夏夏在拉住激情鬧騰的小五。但實際上,他們兩個的本質正好相反。五條悟的「深處」有極其冷靜,甚至可以說理智到冷徹的部分。夏油傑才是那個會被激情和衝動左右的人。

  像水一樣的火,和像火一樣的冰。

  ——但是,這份堅持用在這裡,就真的很好笑。

  臉上的笑容都快憋不住了。深羽伸手就想掀開被子爬起來。然而,五條悟更快一步。仗著手長,他隔著被子一把把試圖起身的少女壓了回去。然後頭也不轉就非常准確的把被子往上一拉,遮住了自己制造的殷紅點點的「犯罪現場」。

  大概是心情確實糟糕,他的動作還挺粗暴。深羽差點兒給被子悶死。黑發少女一陣扒拉鑽出腦袋就試圖反抗。

  「這樣好熱啦。」

  可惜反抗無效,被角再次被壓了下來。某人全程側頭看著牆壁。也不說話,面無表情的側臉在光線暗淡的室內顯得特別嚴肅。

  「噗!」然而……視線往下一移,深羽終於忍不住的笑出了聲。「真的可以啦。」

  沒有回答,五條悟的側面更僵硬了。

  「硝子也不在。」

  還是沒有回答。

  完了,深羽抿了抿嘴,強壓下笑意。如果說剛才確實有點別樣心思的話,此刻,她惡作劇的心態完全被挑了起來。太糟糕了,小五這樣只會讓人更想逗他啊!

  這麼想著,她忽然一下之從被子裡爬了出來,撲到五條悟背上。也不管他頓時渾身僵硬,湊在他耳邊就快速的說了一句話——雖然五條悟一只手壓著被角,但這不是還有另一邊嘛。而且她可也是咒術師,身手也不能小覷啊。

  果然,和她想的一樣,她剛說完,五條悟全身肌肉都繃緊了。他像個壞掉的機器人一樣嘎吱嘎吱的轉過頭,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哈?!你在說什麼鬼?!

  深羽松開手,往床上一坐。努力憋笑,點頭,然後神態特別清純天真的——張了張嘴。

  下一秒,「蹭」的一下,五條悟像受驚了的兔子一樣整個人彈了起來猛竄出去三步。人高馬大的DK滿臉通紅,瞪大了眼睛,整個人都炸毛了。

  「我——你、你這家伙腦子裡都在想點什麼東西啊!」

  絕對!絕對沒有人見過這樣的五條悟!

  深羽內心的小人笑得快瘋了,然而她表情依舊極其無辜——無辜到了做作的地步。不僅如此,她還刻意歪了歪腦袋,問:「這個也不行嗎?那……用手?」

  「喂!!!」

  這一次,五條悟終於爆炸了。然而即便知道自己被耍了,完全被玩弄在股掌之間的可憐DK也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反抗——艸!他長那麼大也沒碰到過這種情況啊!對面要是個咒靈他現在就一個【茈】上去了,可是對面是深羽啊!

  他能干什麼?他特麼什麼都干不了!

  這麼想著,五條悟的表情看上去就即糾結又崩潰,冰藍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配上那張娃娃臉,像只炸毛的貓咪一樣,狼狽中隱隱還透著點兒委屈。

  深羽都覺得自己過分了。可是她心中的小惡魔還是不肯罷休。

  「那……你自己解決?」在五條悟的注視下,黑發少女看了看某處,又看了看他。特別「體貼」的開口:「你不想的話,我什麼也不干。這樣總行了吧?」

  說著,深羽仰頭,一臉「乖巧」的保證:「真的,頂多就看看。肯定什麼也不干。」


第77章 76:【七十六之咒】

  76:【七十六之咒】

  「……噗哈!不是吧?你真的這麼說了啊?」

  「嗯。」黑發少女點了點頭, 「說了啊。」

  「噗!然後呢?然後呢?」家入硝子立刻追問,反身趴在椅背上,兩眼放光, 「然後五條什麼反應?」

  「他跑了。」

  跑——噗!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因為太過爆笑,家入硝子差點給自己的口水嗆到。眼見深羽頓時緊張的看了過來, 她趕緊擺了擺手。

  「咳咳、沒事。我沒事。噗——哈哈哈, 哈哈哈哈!」一口氣喘勻,家入硝子再次爆笑了起來。媽呀,這也太好笑了吧!三句話讓五條悟落荒而逃!哈哈哈哈!深羽是什麼天才?!她平生第一次,發現「同情」這個詞原來也是可以放在五條悟身上的哈哈哈哈!

  那家伙, 居然這麼純情的嗎?

  硝子擦掉笑出來的眼淚, 嘴角還是控制不住的瘋狂上揚。「後來呢?你別告訴我你就這麼放過他了?」

  「當然不是。」想到昨天的事, 深羽也笑了, 她的眼睛都彎成了月牙,「我又把他抓回來了。」

  「哈哈哈哈哈哈!」

  家入硝子再也忍不住了, 想像了一下小只黑發少女毫不費力的捕獲大只白毛DK的畫面,她一轉身攤在椅子裡抱著肚子笑得完全停不下來。

  「什麼最強啊!完全是食物鏈的底端嘛!哈哈哈哈!」

  倒也沒有那麼誇張啦。不如說,「很可愛啊。」

  「只有你會覺得那家伙可愛啦。」

  就是很可愛嘛。深羽笑眯眯的想。

  確切的說, 是她說完「頂多就看看,肯定什麼也不干」之後,小五立刻一臉悲憤的轉身往陽台門走,可惜手剛搭上門把,就被她抱著胳膊拖住了。

  深羽覺得昨天那件粉紅色睡裙對五條悟大概有什麼特攻效果。她都沒用什麼力氣, 往上一貼,他立刻跟被施了定身術似的, 一動也不會動了。

  就真的好可憐的。如果是平時, 她肯定不會再作亂了。但是昨天, 小惡魔完全占據了深羽的內心。仰頭看著他紅得能滴出血來的耳垂和脖子,深羽只覺得,這樣的五條悟簡直再可愛沒有了。

  可愛得她一點兒也不想讓他走。

  於是她就放任自己把心中的所想說出來了:「陪我睡啦。」

  ——哈?!

  那一瞬間,五條悟低頭看她的表情簡直難以形容。

  可是只要不是討厭的意思,深羽都無所畏懼。「不逗你啦。就是睡覺,不干別的。不是說天亮之前都不算第二天的嗎?那今天還是我的生日吧?」

  雖然這句純粹無理取鬧,但是……

  「就當生日禮物啦。」她抬頭,「生日禮物要你陪我,不可以嗎?」

  那必須是可以的。

  五條悟一句話也沒說,深羽就乖乖的放開了手。看著他打開陽台門走了,她才開心的跑去浴室衝了個澡——順便換了件沒那麼可愛的睡衣。然後,深羽剛吹完頭發,又聽到了敲玻璃的聲音。她一抬頭,就看到窗外,已經換了一身T-shirt長褲的便服的五條悟一臉英勇就義般的面無表情。

  他面無表情的時候看上去特別有距離感——如果不是發梢還滴著水的話,就還蠻嚇人的。

  深羽趕緊憋著笑把他放進來,按住濕噠噠的大貓貓拿著手裡的吹風機對著他就是一頓亂吹。大概是被暖風和不再作怪的少女安撫了,吹著吹著,五條悟的表情也放松了下來。開始恢復了一貫大大咧咧的樣子,嘟嘟囔囔的抱怨她不干人事。

  「好好好~都是我不好。」

  「本來就是你不好啊!」

  「是是~」深羽聽著,笑個不停。這次房間裡開了燈,明亮的光線下,她的手指穿梭在蓬松的新雪一樣的短發裡,看著它們在暖風下飛舞,漸漸變得輕盈柔軟而蓬松。

  是不會化掉的雪啊。不知道為什麼,她就起了玩心,拿吹風機吹了吹他頭頂的發旋。

  五條悟沒在意她一邊吹一邊玩兒,眯著眼睛斜了她一眼,「還笑。你也就仗著我有原則。」

  這倒是真的。

  「你等著吧啊。你就可勁兒作吧。等明年的今天,我看你怎麼哭。」

  啊,這個就不一定了。

  深羽笑眯眯的不說話,吹完,收起了吹風機,轉頭一臉期待的看著他。五條悟的臉部肌肉又抽動了幾下。在少女的注視下,他認命的嘆了口氣。關燈,拉窗簾,定好空調,五條悟拉開被子往床上一躺,給深羽讓出了位子。

  「過來吧。」

  深羽立刻嘿嘿笑著快步走了過去,一撲上床,就被他拽著塞進了懷裡。感覺到少女軟軟的身子動了動又湊過來要親他。五條悟耳根一紅,搶先一步,把她的腦袋往胸口一按。

  「別搞事兒!說好了什麼也不干的!」

  「就親一下。」

  ——你是想我一天衝幾次冷水啊?

  頭頂再次落下了極其無奈的長嘆。然後,一個吻落在了深羽的發頂。

  「好了。」親完了一下。五條悟的把嬌小的少女往懷裡又帶了帶,「惡狠狠」的威脅:「快睡!」說完,率先閉上了眼睛。

  回憶結束。

  深羽一邊做著手裡的事情,一邊總結陳詞:「所以,五條就是很可愛嘛。」

  這一次,家入硝子難得的沒有反駁。不如說,她倒是對五條悟刮目相看了。

  「這種情況下,他居然還真的睡得著。」

  說起來她每次對五條悟刮目相看,都是因為深羽的事情——這家伙的實力有目共睹,根本不需要她刮目,而其他時候,硝子覺得自己能不嫌棄的保持平常心就已經夠把他當朋友了。

  「溫香軟玉在懷,他是不是男人啊?」硝子調侃,看著距離自己不遠的床。這裡是深羽的寢室,昨天五條悟就是在這張床上抱著深羽睡了好幾個小時。學校的床可都是制式大小。嘖,這是要靠得多近才放得下兩個人——其中一個還特別大只。

  這都能忍,也難怪夏油會說五條有個對深羽專用人格了。

  深羽笑笑沒反駁。知道硝子心裡想的和嘴上說的不是一回事——不如說,要是五條悟真做了什麼,硝子現在絕對不是這個反應,而是要痛罵他人渣了。

  不過,她也挺意外的。做了一年同學,他們都知道五條悟的習慣。他不僅睡眠時間少,而且睡得很淺。冬天喜歡窩在被爐裡眯眼睛打盹,或者出任務回程時在後座假寐,其實都只是讓【六眼】稍微休息一下。周圍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感知,一旦有什麼動靜,他絕對會第一時間發現。

  港口黑手黨也多是這樣的人,深羽很熟悉這種模式。比如她和森先生一起住了這麼長時間,之後還多了一個太宰治。然而,即便他們三個曾經住在一個屋檐下,照理說彼此早已熟悉了對方的氣息和動靜,她沒問題,那兩個卻從來沒有在她面前真的睡著過。

  雖然這裡面大約有操心師和橫濱特色加成。倒也不是想防備她,而是那兩個人早已將戒備兩個字刻在了本能裡。不然,以他們的身份和位置,大約早已死過好幾個回合了。

  但同樣幼年遭遇過無數暗殺,還有著【六眼】這樣的24H全年無休報警器,昨天,小五卻真的在她邊上睡著了。甚至,以為自己肯定睡不著的她,對著那張因為放松而益發顯得稚氣純粹的睡顏,看著從窗簾縫隙中落下的陽光一點一點在他的發絲上移動,也困意上湧,被帶著睡了過去。

  然後他們就一覺睡到了下午,還是被硝子的電話叫醒的。後者回來取落在她房間裡的東西,當時就站在門外。雖然是她的手機,接電話的卻是先睜眼的五條悟。所以,可想而知硝子聽到白毛DK還帶著困倦的聲音從自己面前的門裡響起的時候,是什麼反應了。

  這也是硝子現在在深羽寢室裡的原因。深羽和五條悟夏油傑因為星漿體跑來跑去的事情,家入硝子也沒閑著。接近夏天,又是詛咒多發期,她已經連著好幾天泡在醫務室裡了。昨天也是,深羽他們三個被關小黑屋的時候,硝子還在醫務室裡寫病例。

  昨晚拿東西的時候硝子還有事兒沒做完,來不及找五條悟的麻煩。今天她終於有了休息,一吃過中飯,立刻就來堵深羽了。

  也幸好她今天休息。

  家入硝子看著忙忙碌碌,不斷把各種零碎小東西放進紙箱的黑發少女,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她忽然有點想抽煙,不過想到這裡是深羽的寢室,原本伸向口袋的手就停了下來。

  反而是深羽一眼【看到】,歪了歪頭,「沒關系啊。」她四下張望了一下,隨手拿過一個吃完了還沒來得及扔的布丁小瓶子,「用這個。」

  硝子也沒跟她客氣,掏出煙盒和打火機,點燃了一只,她在煙霧中眯了眯眼睛。

  「真要去那麼久啊。」

  「啊……」這問題問得有點兒突兀,深羽卻瞬間了然。她放下了手裡的東西,轉身,看向了坐在書桌邊椅子上的硝子。

  然後微微笑了起來。

  今天,是5月29日——她在高專的最後一天了。

  所以,這也是,她騙他們的最後一次了吧。

  「沒辦法啊。神社本廳的課程就是這麼安排的啊。」

  順著硝子的語氣,深羽於是也故作煩惱的皺眉。可這表情保持不了幾秒,她就又笑了起來。

  「好了好了~硝子,不要不開心啊。我只是去做巫女的培訓而已啦。雖然時間是久一點,估計至少一年半載裡肯定回不來。之後可能還要延長。不過,也就是個沒有危險的培訓而已啦。」

  看著還是沒有笑容的家入硝子,她笑得更無奈了。「別這樣啊。你就當我去海外留學好啦。雖然這個海外收不到信號。但是可以送信到神社本廳的呀。我不是給你聯系方式了嘛。我看到就會回信的。雖然會慢一點。你也知道,神道系的靈山大川到處都是結界,進去了就跟與世隔絕了一樣。神職人員也分種類,不是誰都能隨便出入的。」

  「我是怕你無聊啦。」大概是覺得自己的執拗太孩子氣了,家入硝子說道。

  深羽也沒有拆穿她,笑著舉起了手中的紙箱。「所以我才要多帶點好玩的東西去啊。」

  紙箱不大,家入硝子是看著她一點點整理起來的,當然知道裡面都是什麼。涉谷的娃娃機裡抓的胖丁,夏日祭上買的風鈴,她推薦給深羽的各種彩妝——少女不太化妝,說是各種,也就幾種腮紅唇膏和顏色奇奇怪怪的指甲油們而已。還有今年深羽生日時,他們送的禮物。

  「這也太少了吧?」家入硝子探頭,「你都沒帶游戲啊。禮物呢?還沒拆嗎?」

  「我是去學習的誒!哪有在神社裡打游戲的巫女啊。」深羽失笑。「禮物我等下去了神社本廳再拆。不說那個,我還在想這玩意兒要怎麼帶走啊。」

  說著,她很無奈的看向了房間的一角。那裡豎著昨天晚上快遞送來的巨大鯨鯊先生玩偶——太宰治這家伙,知道她要走的,為什麼要送這麼大的東西過來啊,現在都不好收拾了啊。

  「噗。」看了看比少女還高的玩偶,家入硝子也終於笑了出來。好吧,果然還是她知道的深羽,帶游戲奇怪,帶巨大玩偶的巫女就不奇怪了嗎?

  ——那是因為,那些游戲光盤上並不會附著與你們,或是與我相關的「思念」啊。

  深羽眨了眨眼睛,好在她一向實用主義,大家生日送的都是吃的喝的,倒是不用考慮回收的事情了。

  不過,硝子笑了就好。

  雖然【看到】少女還在介懷。深羽依舊也跟著露出了微笑。她忽然開口。

  「對不起啊。硝子。」

  「嗯?」家入硝子轉頭,就看到深羽笑吟吟的看著她。明明是看上去比自己還要嬌小一點的女孩子,家入硝子卻從她的目光裡看到了溫軟的包容。

  這表情讓硝子有些不自在的眨了眨眼睛,但很快,她也彎起了嘴角。

  「你是挺對不起我的。說得那麼急。」

  哪有人昨天晚上才告訴閨蜜今天自己要去參加音信不通的長期培訓的啊?不過想到另外兩個家伙收到消息也不比自己早,其中一個還悲劇的一大早就被抓去出任務了來不及送行。家入硝子的心態多少平衡了一點。

  雖然只有16歲,但家入硝子也是很合格的咒術師。哪怕領域不同,她面對過的鮮血與生死也絕不比其他同級生少。咒術師祓除咒靈,她救治性命,那麼,作為巫女,深羽自然有她需要學習,需要承擔的任務與責任。

  作為咒術師的他們遠比一般同齡人成熟。家入硝子一直都知道,哪怕她再喜歡再眷戀這一份燦爛熱烈的青春時光,他們,無論是她、深羽還是五條悟與夏油傑,他們終要成為獨立行走在自己道路上的人。

  好在,現在也不是什麼一分別就斷了音信,終生不能再見面的平安時代。而且……棕發的少女聽到門口傳來的腳步聲,笑了起來。

  而且,她一直相信,即便不再是「同學」,也會有新的牽絆將他們重新聯系在一起,比如說……

  「叩叩叩。」

  伸手敲了敲門框,本就大敞著的門外,能送行的那一個——夏油傑探進了半個身子。

  「硝子,你也在啊。」和家入硝子打了個招呼,他微笑著看向了深羽。「深羽,東西收拾好了嗎?我上來的時候,看到你家的神官老爺爺——是叫黑澤先生吧?已經在樓下等了哦。」

  「誒?!已經到時間了嗎?」

  好險好險,看來她是和硝子聊著忘了。深羽趕緊把箱子一蓋,慌慌張張就往外走。走出兩步,才又想了起來。「夏油!幫我拿鯨鯊先生。」

  「知道了。」夏油傑笑了。對硝子點點頭,走進房間拿起了深羽的大抱枕玩偶。硝子也站了起來,跟著夏油傑走出房間,隨手關上了門。

  *

  *

  *

  等在樓下的不止黑澤宏輝。大概是得到了特許,他將車也開了進來。看到下樓的少年少女,老者很客氣的與眾人點頭見禮。隨後一邊讓司機去放東西,一邊彎腰對著深羽恭敬致意。

  「雛咲大人。」

  「黑澤先生。」深羽也打了聲招呼,剛想說我們走吧。【看到】的內容卻讓她愣了一下。

  老者的眸中於是露出了一絲淺淡的笑意,「車不適合在這裡久停。」他說著一眼就能看穿的借口,「我年紀大了,先和司機去校門外等您。您慢慢過來就好。」

  「啊……」深羽眨了眨眼睛,也笑了起來。「好。我知道了。」

  說著,她看向了夏油傑:「那夏油,陪我到門口?」

  「正好,那我就不去了。」硝子站在兩人身後,擺了擺手。她已然恢復了平日慵懶的表情,「我回去睡個回籠覺。這幾天累死我了。」

  「好。硝子。」深羽轉身,對她大力揮了揮手,「再見。」

  「再見。」家入硝子回了個揮手,走回了建築物中。只是,在身影完全被陰影吞沒時,她忽然再次轉身。果然看到寢室樓大門外的空地上,車已經開走,深羽和夏油傑卻還站在原地。

  見她看過來,嬌小的少女忽然原地起跳,很用力的衝著她揮動手臂。

  早夏的陽光很明亮,將少女的身影照耀得非常清晰。黑色的長發,黑色的吊帶裙和白襯衫。和往常一樣的打扮,家入硝子卻覺得那些落在少女身上的陽光有些刺眼。但饒是這麼覺得,她卻笑了起來。

  早就說了,她那個角度背光,根本看不到自己這邊吧。

  這麼想著,她卻還是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樣,再次回了個揮手。這一次,深羽沒有停留。家入硝子看到夏油傑牽起了她的手,兩人的身影慢慢走遠,終於消失在了她的視界之外。

  *

  *

  *

  和硝子也,好好的,告別了。

  拉著夏油傑的手,深羽輕聲笑了起來。然後她抬頭,看向了身邊的人。

  「對不起啊。夏油。」

  「……怎麼突然這麼說?」夏油傑的步子頓了頓,低頭看向了身邊的少女。

  「確實是我說得太急了。」深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五條回來,怕是要鬧騰。」

  「……啊……」想到了早上怎麼都不肯出任務,差點把輔助監督折騰哭,還是被夜蛾正道重拳制裁才心不甘情不願出了門的摯友,夏油傑不由得苦笑。「這倒是真的,我都想不到他回來會怎麼折騰我。」

  雖然這個學期深羽確實經常去神社本廳,但忽然就要離校去參加長期學習什麼的,確實有些突然。特別是她昨天才說,今天就要走。甚至沒給他們任何消化的時間。說實話,雖然知道這是很正常的,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都很正常的事情。但此刻,夏油傑看著身側的少女,心中依舊很沒有實感。

  ——總在自己身邊的女孩子,怎麼突然就要離開了嗎?

  他都如此,五條悟可想而知——單衝著他和硝子都送了,就他沒有,就夠他鬧的了。

  「現在輔助監督估計已經哭死了吧?」

  這家伙也就對著真正放在心上的人才會忍耐,今天的輔助監督還不是香川小姐,估計是半點不要想得到好臉色了。

  深羽和他牽著手,當然【看到】了夏油傑在想什麼。想到五條悟折騰輔助監督的輝煌履歷,她也不由得笑了。但是,笑著笑著,深羽就搖了搖頭。

  「不過,沒關系的。」

  「嗯?」

  「因為是五條,所以沒關系的。」他並不是,會迷失在感情中的人。

  ——所以,沒關系的。

  深羽眨了眨眼睛。相反,她真正擔心的是……

  「夏油。」她忽然停下了腳步,拽住了夏油傑的手,「我不在的時候,幫我看住五條吧。」

  「看住他什麼?」夏油傑揚眉,笑著開了個玩笑,「不准和其他女孩子玩嗎?」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啦。」深羽頓時笑了,搖了搖和他握著的手,「看住他不要搗亂啊。別讓他太給夜蛾老師和硝子找事兒啦。我可不想一直在信裡收到硝子的抱怨。然後……」

  ——也讓他,能夠看住你啊。

  「然後,你要多笑笑哦。」

  「誒?」

  「嗯。多笑笑啊。」看著有些疑惑的黑眸,深羽的笑容更深了,「我喜歡你笑起來的樣子啊。你煩惱的時候就喜歡皺眉。」她伸出一只手,踮起腳。夏油傑順勢彎下腰,看著深羽嘴角的弧度再次揚高,指尖輕輕的落在了他的眉心。

  「不要皺著眉啊。我有的時候想,要是你可以一直開心就好了。」

  「像五條一樣,討厭的事情就說討厭。不想做的事情,不要勉強自己去做啊。」 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多笑一笑。每天都要開心一點啊。」

  她說完,收回手,再看向他的時候,已經恢復了平日開朗爛漫的樣子。甚至,還笑嘻嘻的開了個玩笑,「老是皺著眉,很容易像七海那樣顯老的哦。」

  然而,此刻,夏油傑卻只想到了上一個夏天,盛放的煙花之下,少女轉身看著他的,非常溫柔的笑顏。

  ——「夏油。」她專注的看著他的眼睛,任他將幾縷吹散發絲別回她的耳邊。

  ——「你開心嗎?」

  反應過來的時候,夏油傑已經將深羽緊緊的抱在了懷裡。「深羽。」他的聲音有一點啞,「我想吻你。」說著,笑了起來,「可以給我一個告別的吻嗎?」

  回應他的,是深羽重重拽住他衣襟的手。黑發的少女踮起腳尖,另一只手伸向他的肩膀。夏油傑順勢彎腰,卻被她一口咬在了喉結上。

  「唔。」到底是致命部位,夏油傑條件反射的發出一聲短促的低音。卻立刻放松了身體。他眯著眼睛,伸手按在深羽腦後,任由她在自己的頸間作亂,手指慢慢的,梳著她的長發。等到她終於放開,他才將額頭抵在了她的額上。看著極近處那雙的澄澈漂亮的黑曜石色眸子。他笑著,退開了一點,先是輕輕的吻了吻她的額頭,然後是眼睛。

  顫抖的睫毛與眼簾讓他的微笑更溫柔了。直到第三次,他才吻住了她的唇。

  是非常溫柔細致,而綿長的吻。就好像是想要將所有溫情與守護都寄托在這一吻之間,就好像是要用這短暫的親密將之後長久不見的時間填滿。他細細的啄著她的唇,一點點的吞下她的喘息和顫抖,仿佛要將她臨摹下來一般的在每一處久久盤桓停留。

  直到感覺這個姿勢少女已經快要站不住了,他才放開了她。扶著深羽的肩膀,伸手抹去了微微有些紅腫的唇上亮晶晶的濕意。

  還在細碎急促的喘著氣的少女於是抬頭看他,臉頰紅紅的。濕潤的黑眸益發顯得明亮,仿佛下一刻就會落下晶瑩的水滴一樣。

  ——好像,親得有點太過分了。夏油傑有點無奈的笑了。這下她一上車,那位神官老爺爺就能看出發生什麼了吧?不知道會不會對她有什麼影響?

  雖然並不真覺得自己有錯——如果時間倒回剛才,他肯定還是會吻她的。不過夏油傑還是開口:「對……」

  然而一個詞沒有說完,深羽就笑了起來。

  「才沒有對不起。」深羽很燦爛的笑了,趁夏油傑還彎著腰,她忽然踮腳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夏油傑愣了一下,然後就被深羽推開。黑發少女轉身就跑,這反應讓他一陣錯愕,剛想追上去,就見她跑出了幾米,突然又轉過了頭,站在原地用力朝他揮了揮手。

  然後很大聲的說:「夏油!再見!」

  說完,深羽再次轉身,跑向了大門。這在那裡,和服的老者正站在車邊。

  ——啊,原來,已經走到這裡了嗎。

  陽光灑落在少女飛揚的裙擺與衣角上。看著距離自己十數米的校門,夏油傑站直了身體。他沒有再往前走。只是站在原地,看著老者為她打開車門,看著她走進車中。然後,看著漆黑的高級轎車載著深羽一路遠去。

  直到再也看不見車尾。夏油傑才轉身返回。

  ——好了,接下來該想想怎麼應付悟了。要知道為了防止他的無限騷擾,他一個早上都沒敢開手機。也不知道會不會耽誤正經消息。啊。不過應該沒關系。今天他本來就休息,如果有突發任務的話,他人就在高專,總有人能通知到他的。

  ——不過……

  夏油傑的步子一頓,他抬頭,看著陽光與晴空。

  ——就算理智上知道深羽的選擇是合理正常的。就算感情上也完全願意支持她做自己想做的事。但一年半載什麼的……

  伸手摸了摸咽喉,夏油傑露出了有些惆悵的苦笑。

  ……也太久了吧。

  *

  *

  *

  夏油傑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目送車輛遠去的時候,深羽也一直一直的看著車窗外。從側面的車窗,到後方的車窗。直到整座學校都消失在了視線之中,她才重新在後座上坐好。

  真好,她說再見了。

  即便是不在這裡的小五,她也在昨天,他睡著的時候說過了。

  ——『有可以說再見的人的人生……』*

  想到了記憶裡的某句名言,再看看被放在了自己身邊,占據了大半後座鯨鯊先生,深羽笑了起來。

  ——真的是很棒的人生啊。


第78章 77:【七十七之咒】

  77:【七十七之咒】

  //有可以說再見的人的人生, 是不錯的人生。//*

  //如果對方還能為那聲再見感到悲傷。那我便可別無所求了。//*

  *

  *

  *

  儀式的時間是30日的零點。地點,是與日上山同屬一處山脈,共同持守水之信仰, 自古便作為日上山的附屬存在,並在物理上與它相距不遠的陽炎山。

  山下自數日前便拉起了警戒線全面封鎖,更有數十重普通人看不見的結界與封印保證不會有人誤入。而山上, 原本古舊破敗的神社早已修繕一新, 拜殿前的廣場被拓寬, 為了運送物資上山, 開辟出了新的車道與停車場。

  濃厚深重的夜色中, 碎石鋪地的停車場上各種型號的車輛整齊排列,搭配上周圍白亮的現代化照明,仿佛什麼旅游景點。然而, 從這裡下了車, 再繞過幾處影影重重的水杉樹屏障,便能看到神社重新被漆得朱紅的鳥居。

  鳥居之後,雪白細沙鋪平的廣場四周豎立著成排的篝火,正中是以京都上七社*供奉的松木搭起的高台。濃紅漸橙的火光跳躍,穿著各色正裝的神官與巫女在火光的照耀下不停來去, 正忙碌的准備著。

  然而, 即便每個人都腳步匆匆,現場卻非常安靜。那是一種鮮少能在現代社會裡看到的莊嚴、肅穆、幽寂、神秘的靜謐。沒有談笑聲, 每個人都神情鄭重, 即便需要說話,聲音也壓得極低。除廣場和其後方的神社拜殿, 如濃墨般厚重的夜色依舊包圍著一切, 這使得廣場看上去像是以火光開辟出的, 漂浮在沉暗黑色海洋中的孤島。

  松明燃燒的劈啪聲中,這孤島上正復刻著百年,甚至數百年之前的景像。

  有點像薪能*。太宰治想。

  與方才帶著現代化氣息的停車場不過數米之隔。氣氛卻已截然不同了。這裡有多少人?二十人,還是三十人,不,還要更多一點。

  太宰治手插在口袋裡,眯著眼睛計算著這個所謂儀式需要的人數。即便巫女神官們的打扮都挺相似,對他來說,稍稍觀察便可分辨他們各自的身份與職階甚至進一步推測出他們在儀式中扮演的角色也不過是本能。

  至於長相,那就更簡單了。

  他歪著頭看了看,轉頭看向身邊的少女:「沒看到黑澤先生嘛。」

  「我家老爺爺現在很忙的。才沒空招待你。」

  「所以你這個正主倒是清閑?還有空給我當導游。」

  「因為還沒到我出場的時候啊。」黑發的小姑娘笑眯眯的說。

  「小姑娘」。這個詞彙浮出,太宰治有一瞬間的晃神,17歲的女孩子,早已不適合用「小姑娘」這樣的方式稱呼了。但也許是她嬌小的身材,也許是認識的時間太早,在他的印像裡,她始終是當年那個在橫濱的夕陽裡,仰著頭對他微笑的小女孩。

  似乎是見他不說話,還穿著那身樸素的白襯衫黑裙子校服的少女轉臉,看著前方,繼續說明了起來。

  「現在的日上山無法隨意進入,那裡受黃泉瘴氣影響太過嚴重。一般靈力較弱的神官巫女一進去就會被侵蝕。即便是靈力較強的,一旦觸碰到被夜泉污染的水系,也會沾染夜泉濡的詛咒,成為咒靈和怨靈集中攻擊的目標。」而日上山所有的水系都已經被夜泉污染,那裡又常年不是下雨就是濃霧,在游戲裡夜泉濡還有緩衝時間和解除道具,在現實裡,就是個100%必中的debuff。

  「所以這次用的是陽炎山的『箱入』儀式,正好我本來也就不是在日上山修行的巫女。符合舉行儀式的條件。」

  所謂「箱入」,是當在日上山之外,其他日上山一系的神社發現符合成為柱的條件的巫女時所舉行的儀式。在各自的神社裡,先將巫女置於柩籠之中,再將柩籠與其中的巫女送往日上山。柩籠中的巫女被稱為「箱入大人」。原作裡,或者說這個世界裡,現在鎮守於日上山山腰形代神社下的中柱·白菊,舉行的就是這個儀式。

  「白菊大人原本就是在這裡,也就是在這個陽炎山的神社修行的幼巫女。不過那個時代,說是幼巫女,大概也就是孤女或者棄嬰吧。她是白子,可能還有什麼先天或者遺傳疾病,那時候的醫療環境,這樣的小孩子夭折簡直太正常了。她也確實很小的時候就數次瀕死。之後更被診斷為活不過7歲。」

  所以在7歲生日後,她在這裡,進入了柩籠。被送上日上山,成為了鎮守夜泉與結界,超越生死的,於黑暗窄小的箱中永遠綻放的花朵。

  「是大概一百年以前的事情。」

  說起來,白菊就是在陽炎山修行期間,認識了當時也就是個六七歲小正太的麻生邦彥。麻生家的分家放生家就在陽炎山附近。麻生那時候大概是來分家暫住的。白菊同樣擁有【看取】的能力,再加上可能因為是白子,與其他小巫女們並不親近,唯一喜歡的玩伴只有麻生邦彥。特別是在一次麻生救助了發病瀕死的白菊之後,他就成為了她特別的人。

  於是白菊在儀式時邀請了麻生,並將自己的寄香交給了他。

  而她,請了太宰治。

  深羽轉頭去看身邊的青年。雖說已經六月了,山裡的夜晚還是很涼的。他穿著很符合天氣的襯衫長褲與風衣外套。武偵的打扮,卻是個異能特務宰。

  這也很好。

  她笑著轉過了頭,繼續剛才的話題,「所以,我也會從這裡出發,進入日上山。而有了我,其他神官巫女就可以進山了。」

  日上山的巫女們以水勾連彼此所【看取】的一切,也因此可以互相感知到彼此的存在、記憶與感情。當她接觸夜泉,也便是接觸了她們。同時,柩籠與巫女對日上山的意義非凡,有她保護,他們在日上山裡不會受到任何攻擊。

  「只是就算這樣,那個環境對他們也實在不算友好。」靈力本身沒有攻擊能力,反而是靈力越強的人越容易浸入隱世,甚至會在不知不覺中被吸引入常世。深羽一直覺得這是個沒什麼大用反而挺危險的能力。

  「不過好在這邊都是正經神官和巫女,也都有兩手絕活。全身而退還是沒什麼問題的。」老爺爺本來還打算為她准備諫女,也就是陪她一起沉入夜泉,守護柩籠的巫女。被深羽全力阻止了。先不說現在夜泉是個什麼情況他們都不知道,這沉了是要干嘛?陪她八卦聊天嗎?

  老爺爺沒說什麼,不過聽到她不願意,其他神官巫女們還挺遺憾。據說自願報名的名單就超過了二十人——諫女原則上只允許五位。這消息【看】得深羽哭笑不得。現在的小姐姐們都在想什麼呀,是電視劇不好看還是甜點不好吃?夜泉裡什麼玩的都沒有,很無聊的啦。

  「但是你不可以進入日上山。【人間失格】太霸道了,我可不希望好不容易加固的結界被你毀掉。」

  深羽轉頭,看著太宰治笑著,說出了後半句話。

  「所以,太宰,不要來。」

  青年停下了腳步。

  站在鳥居之前,太宰治蓬松卷曲的黑發被夜風吹動,同樣被揚起的是衣擺與風衣的束帶。風不算小,修身的淺色長風衣貼在身上,勾勒出了他挺拔修長的身形。一樣是高個子,與深羽的兩位武鬥派同學相比,更年長的太宰治顯得清瘦而無害。搭配他秀麗精致的容貌,單看外表,很有點文質彬彬弱不禁風的味道。

  但深羽知道,這樣的外表下,住著一個怎麼樣的靈魂。

  「不要來找我啊。」深羽抬頭,彎著嘴角,看著那雙會被人用深淵啊寒冰啊之類的詞彙來形容的,總讓人看不出真意的深邃鳶色眸子。

  「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寂寞。相反,太宰。我想再問一次那個問題。」

  ——你現在,有想要做的事情了嗎?現在,你在這個讓你厭倦、疲憊、絕望的腐朽夢境裡,找到一點點,哪怕只有一點點,多留下了一會兒的理由了嗎?

  少女沒有說話,但太宰治已經看懂了她的眼神——與他記憶中,那個站在夕陽裡的12歲小姑娘一模一樣的眼神。

  於是,深羽也【看到】了。

  「太好了。」她笑了起來,沒有再問。反而舉步從他身邊走過,站在鳥居下,眯著眼睛看著火光中的高台。然後,伸手按了按頭發,開口。

  「那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如果你說的是幫你代寫情書的話,」太宰治也走前了幾步,站在她身邊,低頭看了看少女,「那個我不是已經答應了嗎?」

  他已然重新收拾了情緒,說著情書兩字的時候,語氣裡帶著調笑的輕佻。深羽立刻瞪他:「才不是情書啊。」說完,自己先笑了。又看向了高台的方向,她很慢很慢的眨了眨眼睛。

  「是別的事情哦。」

  「嗯?」

  「我知道你想殺五條。」

  「但是你沒有阻止。」

  「因為他不會死。」

  「所以你那麼冷靜。」

  「嗯。」

  「我搞錯方向了啊。」太宰治聳了聳肩,絲毫不在意他正和深羽討論著曾試圖弄死她喜歡的同級生這樣在旁人看來極其異常的話題。他更沒有問深羽如此篤信的理由,她既然如此說了,就必然有十足的把握。

  他的小姑娘不僅能夠【看到】人心。他知道哦,她還能「看到」很多東西。

  「看來我該選夏油傑——這個會死的吧?」

  「……會哦。」深羽頓了頓,抬頭看他,「這就是我要拜托你的事。」

  太宰治的眸子沉了下去。他的氣息在瞬間變得冷冽而銳利,那是如同冬日寒夜刺骨的冷風般毫無溫度的強大壓迫感。在夜色之中,那雙鳶眸底層暗潮湧動,仿佛被混入了尖銳的薄冰。

  「深羽。」他不怒反笑,輕柔的開口,「我可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變成你的小男朋友們的保鏢了啊」。

  但深羽並不在意,相反,她笑了。

  「都說了不是男朋友啊。而且,其實,太宰,就算我不說,你也會這樣做的吧。」

  「你答應了織田作之助要做救人的那邊。如果想要讓這個世界穩定,你不可能不插手咒術界。到了那時,夏油傑和五條悟,將是非常重要的棋子。」

  雖然她不太喜歡棋子這個詞,不過太宰治和森先生就是這種人啦。

  所以,她只要他答應兩件事——或者說,是一件和很多事就好。

  「所以,不要老想著把他們弄死給我送來啦。我又不是什麼需要祭品的邪神。」這話說出口就特別好笑,深羽忍不住就笑了起來。然後,在夜風中,她的笑容漸漸淺淡。沉默了一會兒,才終於開口。

  「然後,幫幫他們吧。幫我注意著他們,在你覺得有必要的時候,或者說,在你覺得我會認為有必要的時候,幫我,拉他們一把——不是現在。」

  不是現在,而是在某個也許會到達的「未來」。

  深羽抿住了唇,伸手按在了胸口。眼前燃燒著的篝火似乎與「記憶」中的某些場景交疊在了一起,讓她覺得有些呼吸不暢。

  那是她來不及去做的事情。是填滿了「也許還是會發生」的「未來的片段」中的鮮血,眼淚,死亡和火光。

  她不願意去想,也一直強迫自己不要去想。但如果,巫女也有「此世之思念」的話,那些就是她唯一放心不下的事情了。

  而眼前,是僅有的,可以讓她托付這份「思念」的人。

  ——如果是極擅長駕馭人心的太宰治的話……

  ——如果是【人間失格】的話……

  「星漿體將此世之思念托付於濡鴉之巫女」,那麼,她這個濡鴉之巫女,是不是也可以將自己想做卻來不及做的事情,托付給能實現它的人?

  「這個時候,我也是可以任性一點的吧?所以,太宰,可以,答應我嗎?」

  深羽抬頭,她的聲音難得的有一點點啞。黑曜石的眸子中,篝火的倒影如同印照在水面上一般,在輕微閃爍的水光裡晃動。

  太宰眯起了眼睛,敏銳的從深羽的言辭與表情中察覺到了某些東西。「你『看到』了什麼?」

  「不能說哦。」深羽很努力的仰頭,眨了眨眼睛。

  不能說啊。並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她當然有想過啊。她「知道」很多事情,哪怕大部分人不會相信所謂的「未來」,但只要說出口,就總會有願意相信她的人的吧。那麼,哪怕她不在了,也有人能夠拿著她給的攻略,打出大家都可以笑著的「HAPPY END」的吧。

  可是,這是做不到的。她的「記憶」,在這個世界上就等同於某種天與咒縛。沒有任何人告訴過她,可深羽從一開始就本能的知道,只要她將自己所知道的「未來」以語言文字或圖像等等任何具現化的形式傳達給他人,那些「未來」就會成真。

  只有保持沉默,才有改變它們的可能。她所能傳達的,唯有一些曖昧不清的線索——這也是深羽在決定要插手森先生的計劃時,給太宰治發了條那麼古怪的信息的原因。保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如果她明確說了「織田作之助和孩子們會有危險」,太宰治就救不了他們了。

  哪怕他提前准備,也一定會發生某些讓他必定會失敗的意外。

  這是不需要實驗的,深羽在發現自己有記憶的同時就知道了的事情。

  太宰治眸中的冷意消失了,整個人又恢復了有些輕飄飄的平靜,他伸手,在深羽的眼睛上輕輕的點了一下,感覺到指尖的涼意,忽然笑了。

  「好。」他笑著,有些無奈的點頭,「我答應你。」

  *

  *

  *

  ——有可以說再見的人的人生,真的是,很棒的人生啊。

  深羽笑著,緩步行走在干淨整潔的本殿中。

  木質的地板有點涼,她卻覺得心滿意足。就好像當初立下目標時,她從未想過有一天還能與夏夏和小五告別一樣,她也從未想過,有一天,她也有了能夠托付自己未盡的心願的人。

  媽媽,雖然在這個世界上,我大約可以被定義為孑然一身。但是,我並沒有感到寂寞哦。

  相反,我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雖然裡面大部分在常人的定義裡都挺糟糕的。但是我都是雛咲家的孩子,是你的女兒了,常人的定義什麼的,根本從一開始就無所謂吧。

  我很開心哦。真的很開心。

  現在,我要去你那裡了。

  以被忌火*清淨過的御澄*淨身,然後更換上嶄新柔軟的潔白裡衣。黑發被協助儀式的巫女姐姐小心的梳理整齊,然後用水再次沾濕。深羽乖乖的配合巫女姐姐們的動作,只是,當刺繡著彼岸花紋樣的雪白織物被送到眼前的時候,她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起來。

  「啊,我不穿這個了。」

  巫女驚訝的抬起了頭:「雛咲大人?」

  「嗯,我不想穿這個。」從古典蒔繪的梳妝台前站了起來,深羽抬頭,「我想穿巫女服。黑澤先生並沒有說不可以穿巫女服入柩籠吧?」

  *

  *

  *

  夜色更深了。

  深羽的要求被傳達到黑澤宏輝那裡的時候,老者正在陪在場唯一的客人說話。

  不同於現場忙碌的神官巫女,老者今日依舊穿著正裝和服,赤茶色的面料外搭配著黑色的羽織,下擺是日上山的流水與彼岸花紋。

  和深羽相比,他的說明就要詳細多了。

  「儀式在零點舉行,之後吾等將護送雛咲大人進入日上山。現場這些篝火就是忌火,到時候火把會從這裡取火。吾等將持火把,自陽炎山直接步行至日上山。兩座山是連著的。之前有結界阻隔,有雛咲大人在的話,我們就可以穿過結界了。」

  「忌火與儀式需要的水源和夜泉一樣,都是之前從日上山中取來的。」老者隱去了為了獲取這些東西他們所付出的代價。「過程中也得到了內務省及貴處的很多幫助。在此深表感謝。」

  「應該的。不過我今天只是作為個人前來,這些事情就不用說了。」

  「不。」老者柔和了表情,「正因為您是作為雛咲大人的友人前來,吾等才更應該心懷感激。」

  感激她願意為了這個世界去死嗎?太宰治的眸子裡劃過冷徹的嘲弄。但他沒說什麼。只是帶著慣常的看不出真意的輕飄飄微笑,看似好奇的問:「那之後呢?你們再原路返回?不會有危險嗎?」

  然而,這問題讓老者露出了略帶詫異的表情:「返回?」旋即,他便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淡淡的笑了。

  「『入日上山者不得回返』。這一次,預定護送雛咲大人入山的巫女十人,神官十五人,工匠五人。再加上老朽。全部三十一人,都不會再下山了。」

  「……」

  「如您所知,現在,現任大柱黑澤逢世大人尚在支撐。她並未融化。因此,雛咲大人不會在此時進入黑之澤。」大柱是接替制,並不需要同時存在兩人。

  「所以雛咲大人會先暫時作為五柱之一,鎮守彼岸湖中的水上宮,加固結界,為逢世大人分擔壓力。而吾等會陪同在側。直到逢世大人融化的那一天,再為雛咲大人舉行接替大柱的儀式。」

  太宰治聽懂了。簡單來說,就是深羽的柩籠將被置於水上宮之中,她首先會暫時作為五柱結界之一。送她上山的神官巫女會守在她邊上。等到大柱黑澤逢世融化,他們才會把深羽的柩籠投入黑之澤的夜泉,作為下一任大柱。

  問題是,那是日上山,又不是什麼旅游景點。至少在太宰治找到的資料裡,那裡大概是現在全日本最危險的地方。

  「你們,能活到那一天嗎?」青年問。他神色涼薄,語氣也毫無掩飾。黑澤宏輝一聽就知道,他與其是擔心素不相識的人的性命,不如說是在意儀式能否完美。

  也許在旁人看來這是相當失禮的態度,黑澤宏輝的笑容卻更深了,這表情讓他眼窩深陷的嚴肅面孔也帶上了一點柔和。相比太宰治這個外人,他對日上山的了解要深得多。位於山頂彼岸湖中的水上宮是日上山禁地最深處的神社,也是最靠近黑之澤的地方。那裡的危險,他比太宰治更清楚。

  但是,「不用擔心。如果吾等的推斷正確,經由雛咲大人加固後,結界將能壓制大半較弱的怨靈咒靈。如此,吾等自然性命無虞。老朽也做好了安排,後續神社本廳會將物資送至山腳,供吾等取用。在雛咲大人接任大柱後,留在山上的神官巫女也將繼續淨化山中,點燃忌火,與雛咲大人與諸位人柱大人一同守護夜泉。」

  「而如果眾人不幸罹難,柩籠也會保護雛咲大人。老朽不會死。所以,您不需要擔心儀式的問題。」老者說著,頓了頓手中的手杖,「雖然這把年紀,但憑老朽一人,也是可以完成儀式的。」

  這點,太宰治是相信的。他看不見靈力和咒力,但哪怕僅看身份,眼前須發皆白卻身材高大的老者也不可能是平常人。

  黑澤宏輝,現任神社本廳總廳長,即非神官也不是寺廟或神道教家系出生,卻因為對神道教與民俗的深刻了解,對黃泉之門的深入研究和對包括射影機在內的數種咒物的復刻制作而一路晉升,三十多歲加入神社本廳,六十歲就站在了現今神道系統頂點,並把持了這個位子超過四十年的男人。

  內務省高層甚至包括皇室都對他非常信任。現在的五大黃泉之門地點,也全部都是由他在事後確認的。一力主持對於日上山一脈傳承的修復,尋找巫女事宜的也是他。

  而這樣一個人,現在對他說,他將陪同深羽入日上山,不再回返。

  太宰治不說話了。也就在這時,有巫女匆匆走來,低聲對著黑澤宏輝說出了深羽的要求。

  「雛咲大人不願意換白無垢,大人說想穿著巫女服入箱。」

  黑澤宏輝怔了一下,旋即眯起了眼睛,「這樣啊……」太宰治看到老者遲疑了一些,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既然是雛咲大人的期望。」

  「是。」

  *

  *

  *

  於是儀式開始的時候,太宰治看到的就是穿著紅白巫女服,披著白紗的外衣,頭戴金冠與發簪的深羽。

  赤足踩著木屐,雪白的砂礫在腳下發出沙沙的聲音。偌大的廣場被林立的篝火印照得亮堂堂的,神官與巫女垂眸肅立,念誦著祓詞。那些蘊含著靈力的聲音與其說是話語,不如說像是宛如與眼前場景融為一體的奇妙樂聲。一時間,走在前往高台的路上,深羽居然覺得周圍一片安靜。她看著站在高台邊和服的黑澤宏輝與洋裝的太宰治,突然覺得這兩個人才最格格不入。

  好像誤入片場的游客一樣。

  有點好笑,深羽於是就笑了。也不管肅穆的現場,任性的巫女大人停下了腳步。在所有人的注視中,她突然說,「把我帶來的箱子拿來。」

  就真有人離開了隊伍,然後把她的箱子拿來了。

  深羽的笑容於是更加燦爛了,她示意來人把箱子放在了地上,然後忽然像是小孩子一樣蹲在了箱子前面。也不管長長的外衣和緋袴拖在了地上,她打開箱子,一樣一樣的拿起裡面的東西。

  抱著胖丁捏了捏蹭了蹭,搖晃兩下玻璃風鈴。把漂亮的紫色或者冰藍色指甲油舉起來對著火光照了照,看上去都想塗上試試的樣子。到後來,她甚至干脆把太宰治送的巨大鯨鯊先生玩偶當成了坐墊,一點兒不講究的坐在沙地上,開始拆昨天收到的禮物。

  沒有人對少女的行為做出任何指責,相反,太宰治看到有好幾個感性的巫女紅了眼眶。

  深羽卻沒有注意這些。她只是一個個解開大小材質不一的盒子上的絲帶,拆封,打開。然後,笑容越來越明亮。

  硝子送的是很可愛的貓咪唇膏,不僅做成了有尖耳朵的貓咪樣子,還有小小的肉團腳印壓花。是粉嫩嫩的橘色,Paul & Joy去年聖誕節的限定。深羽認識,因為她本來有一支一模一樣的,後來打咒靈的時候掉了,找了好久都沒找到,很是真情實感的遺憾過好一陣子。也不知道硝子哪裡找到的。這支早就停產了,她也太厲害!

  卡片也非常硝子,大大的三個字「不用謝」,邊上畫了個Q版叼煙的貓貓頭。

  然後是夏油傑送的小盒子,打開,是一條細細的項鏈。知道她對奢侈品或者高價的首飾珠珠寶什麼的沒興趣,他准備的是非常精致的小東西。明黃色亮晶晶的吊墜是個只比指甲蓋大一點的皮卡丘。皮卡丘笑得超級討喜,手上還捧著個黑乎乎的小圓球。卡片上是夏油傑端正清逸的字跡:「戴上它,你也是寵物小精靈大師了!PS:也可以拆下來做手機鏈哦。」

  「哈哈哈哈!」深羽忍不住笑出了聲。這是什麼啦,咒靈操術皮卡丘嗎?都說了她喜歡胖丁啦。她當下就准備去摸手機——必須是手機鏈吧,這麼幼稚的東西誰會往脖子上戴啊。然後手一動,她才反應過來。拿著盒子的手頓了頓,少女笑著把項鏈放回了紙箱裡,然後拿出了最後一個盒子。

  有點大的長方形紙盒一看就很貴的樣子。深羽抽掉蝴蝶結,打開盒蓋,然後呼吸一滯。

  半透明的硫酸紙下面,躺著平整折疊好的漂亮浴衣。從白色漸變到冰藍,再到更深一點兒的寶石藍底色上,是大朵盛開的粉與紫的繡球花。「今年也一起去看煙花吧——這樣的,你總會穿給我看了吧。」五條悟的字跡在卡片上龍飛鳳舞,連個落款都沒有,用的還是「勞資」。

  然而這個時候,深羽滿腦子都只有那個夏天,他突然一拉墨鏡,低頭看著她的戲謔樣子。

  ——「喲~就這麼喜歡我啊。」

  黑發的巫女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然後笑著,低頭,將手中的盒子重新蓋上,也放回了紙箱裡,然後,她站了起來,把被當成了坐墊的可憐的鯨鯊先生放在了紙箱旁邊,輕輕拍了兩下。抬頭,看向了黑澤宏輝。

  「燒掉吧。」

  身後的巫女露出了驚詫的表情,但早已預料到了這一幕的老者卻只是應了句是。他做了個手勢,便有人引篝火點燃火把,放在了紙箱上。

  「轟!」

  引自日上山幽宮的忌火瞬間爆燃,在靈力的加持之下,火焰迅速將紙箱和周圍的東西變成了一個大火球。在場除了太宰治之外,所有人都能看到星星點點的閃爍光點在火焰中跳躍,掙扎,試圖散溢卻最終被湮滅。那是被寄托纏繞在物品上的「思念」,當它們被忌火燃盡,火光也隨之一黯,轉向了對於可燃物的正常燃燒。

  這時,深羽終於轉過了頭,舉步,走上了高台。

  四四方方的高台,一面是平整的台階,一面之下,便是盛滿了夜泉的,她的柩籠。

  踩上了一級台階的時候,深羽忽然心有所感,她下意識的回頭,朝著鳥居之外,車道的地方看了一眼。

  而就在她所看的方向,停在遠處的轎車裡,正有人正自窗外收回視線。

  *

  *

  *

  「開車。」

  森鷗外松開了對講,從車窗外收回了視線。

  已經不用再看下去了。

  黑發紅眸的港口黑手黨首領這麼想著,微微眯了眯眼睛。作為神社本廳和內務省,甚至是咒術界的官方合作對像,太宰治能掌握的信息他當然也知道。無論是深羽在高專的活動也好,她和幾個同學之間的往來情況也好,森鷗外都了如指掌。

  包括她將在今天舉行儀式,地點和時間,在神社本廳確認之後,他就在第一時間收到了消息。

  所以他也來了。作為合作者,這樣重要的事件需要出席。這是他的判斷。但也只要出席就夠了。他只是為了掌握情況,避免意外,只是如此而已,現場還有一個太宰治在,他完全沒有必要露面。

  是的,沒有必要。

  森鷗外這麼想著,神色是慣常的平靜溫和。然而隨著轎車駛離神社,距離那火把照耀下的廣場與高台越來越遠,車內忽然響起了異樣的聲音。

  男人有些詫異的抬頭,才發現發出聲音的是坐在他對面的小姑娘。

  金發碧眼的幼女低著頭,兩手死死攥著裙擺,渾身都在顫抖。她攥得太過用力,以至於手指都有點發白了。從森鷗外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表情,卻可以看到她的肩膀繃得緊緊的,透明的水滴不斷的砸在鮮紅色的裙子上,氤氳出了大團大團深色的印記。

  森鷗外這才反應過來,他聽到的異響,是極力壓低卻依舊鮮明的啜泣。

  一貫冷靜理智的港口黑手黨首領動了動唇,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反倒是愛麗絲像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小女孩終於抬起了頭,露出了一張哭花了的小臉,再也無法忍耐的撲進了森鷗外的懷裡,大哭了起來。

  「林太郎!我好難過!怎麼辦?我好難過!」

  為什麼要是深羽呢?為什麼偏偏要是深羽呢?那是她的小姑娘呀!那是她和林太郎撿到的,是他們養大的,是他們的小姑娘啊!

  「……她小時候連做表情都不會,做夢的時候一直哭一直哭。是我跟她說,女孩子要笑起來才可愛……」

  「『痛的時候只要不要想就好了』,『不開心的時候就吃甜食』,『沒有人會無條件的幫你,如果不堅強的話就沒有辦法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

  ——那是,在叫做橫濱的土地上的,生活方式。

  「……她學會了。她學得特別好……可是,我好難過!林太郎……」

  ——愛麗絲沒有做錯。

  可是,她現在卻覺得……

  「……怕痛也沒關系,一直哭也沒關系……不、不堅強也沒、沒關系……」哭得稀裡嘩啦的小姑娘死死抓著男人黑西裝的衣襟,大滴大滴的淚水落在她和森鷗外身上。「……只要不要去……為什麼啊,林太郎……」

  「我好難過……我真的、好難過……」愛麗絲語無倫次,趴在男人懷裡大哭起來,終於一個字也說不下去了。

  而這次,一只手輕柔的按在了她頭上。

  「我知道。」

  森鷗外垂眸,用與懷中女孩截然不同的平靜表情開口。

  「我知道啊。」

  ——那是,他們的小姑娘啊。

  *

  *

  *

  稍稍有點超時了。但誰也沒有在意。

  黑澤宏輝看著終於站上了高台的少女,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他比普通人要長久一些的生命的某一個時刻,他也曾見過這樣的景像。

  而這時,就像是察覺到了他心中所想一樣,黑澤宏輝身邊的青年——太宰治忽然開口:「黑澤先生,為什麼選擇這個儀式呢。」

  「您想聽的一定不是正式的說明吧。」老者的唇角很細微的彎動了一下,隨即不等太宰治繼續問,就開了口,「因為我曾見過,所以最有把握。」

  說完,他舉步離開了青年身邊,忽然對著高台上的少女提高了聲量:「雛咲大人。」

  「嗯?」少女聞聲看來。

  「您真的不留下寄香嗎?」老者開口,「現在,還來得及的。」

  所謂寄香,便是附著著「思念」的物品。常人的心念散溢無法控制,因此「思念」會附著在長久持有的物品之上,使之成為寄香。日上山巫女一系散落在民間的血脈偶爾能覺醒叫做「影見」的能力,便是通過感知寄香上的思念,查找遺物或走失的人。與咒術師能看見殘穢有些類似。

  但與常人不同,「寄香」對於巫女有特殊的意義。在陽炎山,成為永久花之巫女,可以選擇將寄香交付的對像。「寄香」即是「緣」,唯有與巫女結緣,她所屬意之人,或與巫女心意相通之人,持著寄香,才能進入日上山,見到所思之人。

  除去某些特例,那便是跨越生與死的,傳遞心意的唯一的鑰匙。

  ——如若不留下寄香,便意味著,眼前的少女將於黑暗冰冷的夜泉中,一個人承擔漫長的痛苦與寂寞。

  ——那未免也……

  *

  *

  *

  然而,深羽笑了起來。

  她此時已經走到了台邊,下方便是盛放著夜泉的柩籠。長方形的柩籠堅固而古拙,表面雕花,四角是黃銅鍍金的包邊,樣子不僅不嚇人,還挺華麗好看。相對於她的身形,柩籠很大。從這個角度看過去,接近箱中一半高度的夜泉像是濃稠的黑色墨汁,卻比墨汁要厚重。在篝火的照耀下,液面像石油黝黑反光。如果除去自其中散發出的強烈的恐怖寒意之外,它還挺安靜的。

  ——嗯,真的,一點也不嚇人。

  所以,沒關系的。

  在白衣寬大的袖擺下面,深羽忽然動了動右手。在她的手腕上,系著一根紅繩。很平常的單股紅繩,既不是手鏈,也沒有編織成漂亮的花紋。它只是串起了兩顆非金非銀的,很普通的金屬扣子,然後被她在手腕上綁了個死結而已。

  於是當她垂下手的時候,就正好能把那兩顆扣子握在手心裡了。

  ——「雖然沒有第二顆,但是你現在有兩顆了。」

  你看,她有兩顆呢。所以,沒關系的。

  一個人也,沒關系的。

  緊緊的握住了手心裡的扣子,感受著其上風車型花紋有點硌人的手感。深羽笑了起來。

  「不用啊。那樣的地方,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她笑著說出了屬於原作裡的「雛咲深羽」的台詞。

  「我並沒有,到了那個世界,也要在一起的人啊。」

  說完,少女再不遲疑的注視著高台下的水面,一躍而下。

  「噗通——」

  太宰治猛的閉上了眼睛,他繃緊了全身肌肉,雙手握拳,高高的仰起了頭。

  而黑澤宏輝則用自己的雙眼見證了這一幕。

  夜色與火光的背景下,紅裙白衣的少女如同墜入夜色的蝴蝶,她寬大的袖擺劃開了漂亮的弧線,隨著動作,系在腕上的紅繩飛舞。金屬紐扣互相碰撞,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

  *

  *

  『叮鈴————』

  耳邊似乎傳來了飄忽微弱的鈴音。午夜的新干線上,五條悟驟然驚醒。

  他下意識的推了一下坐在對面的輔助監督,在對方茫然驚慌的目光中皺著眉問:「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聲音?」輔助監督整個人還是懵的,完全沒搞清楚情況,一頭霧水,愣愣的重復。

  一看就知道派不上用場。五條悟沒有再理他,那一聲宛若鈴音的輕響轉瞬即逝,他的【六眼】也確實沒有捕捉到任何異常。

  所以,是錯覺嗎?

  他正這麼想著,卻感覺到手機震動了一下,是硝子的短信。

  /家入硝子:醒著?/

  /五條悟:嗯。/

  /家入硝子:[圖片][圖片][圖片][幸災樂禍.jpg]剛才夏油那傻子手抖把深羽的小金魚缸打碎了,我看這兩條是活不了了。/

  啊……完球。五條悟嘴角也不由得抽動了一下。深羽很寶貝這兩條從夏日祭活到現在的小金魚的。結果她剛走,魚就死了。等她回來,還不要翻天啊。

  /五條悟:……那怎麼辦?反轉術式也沒用?/

  /家入硝子:你以為反轉術式是什麼?!嘖,還能怎麼辦,照片給你了,你們趕緊去找找有沒有一模一樣的。先告訴你,長得一模一樣的金魚沒那麼好找。早點准備起來,別到時候來不及,露餡了我是不會幫你的。/

  /五條悟:收到。你們怎麼都醒著?/

  /家入硝子:我傷患他任務,剛回來,在休息室宵夜。/

  此刻的東京高專內。回完了短信的家入硝子抬頭。「夏油……」她剛想說已經聯系五條了,卻看到失手打翻了魚缸的人還站在原地。

  「怎麼了?」硝子揚了揚眉,「還不收拾?」說著換水卻打翻了魚缸,她都還沒怎麼嘲笑他呢——好歹也是一級咒術師,手居然這麼不穩。這家伙就又發起呆來了?

  然而,面對她的疑問,夏油傑卻皺著眉,下意識的,伸手按在了胸口。

  這動作讓硝子一驚:「你不舒服?還是真的累了?」

  「沒有。」夏油傑搖了搖頭,「沒有不舒服。也不是累。」

  是某種,很奇怪的,讓人心慌的感覺。

  ——就好像,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忽然不見了一樣。

  *

  *

  *

  同一時刻,陽炎山神社的拜殿之前,神官巫女垂眸屏息。一片連呼吸聲都為不可聞的肅穆死寂之中,唯有和服的老者在明亮的火光中上前一步。

  他眼中晶瑩閃爍,沙啞的提高了聲量,手中手杖頓地,猛然大喝。

  「封箱!」

  *

  2006年6月1日,巫女·雛咲深羽,入柩籠,上日上山,鎮守水上宮,靜待成為大柱之日的來臨。

  同日三時,人柱入山後,日上山結界被加固,低級怨靈與咒靈消散,神官巫女並工匠入山者共三十一人全員存活。同日十七時,禍津陽消失。次日,神社本廳將日上山全境封禁,普通人不可見,非持有寄香者不可入。並,再次宣布日上山禁忌:入此山者,不得回返,出此山者,不可再來。


第79章 78:【七十八之咒】

  78:【七十八之咒】

  「滴答……」

  「……滴答……」

  黑暗中, 有輕微的水聲傳來。

  「嘩……嘩啦……」

  漸漸,變得越來越清晰響亮。

  鈴聲……風的聲音。纏繞在身邊的,奇妙的寒意。樹葉的響動, 血的氣味。有人在說話?啊,是很多人。不認識的人。時間,過去了多久?……沒有光。但是,【看到】了。

  我, 【看到】了……

  「已經沒有辦法活下去了……」頹廢消瘦的男人疲憊的說道。

  「……不能再給人添麻煩了。」蒼老的婦人露出了微笑。

  年輕男女手牽著手, 「約好了哦。」一步一步走向河川的中央,於水流沒頂時相視而笑, 「一起去自由的世界。」

  「這是我家最值錢的東西。很漂亮吧。」長發的女人搖搖晃晃的走向崖邊,輕輕撫摸著和服鮮艷的衣袖,「我想穿著它去死。」*

  「這裡很好, 風很舒服, 只要跳下去,一切就都結束了。」*

  「他明明說會回來的……」哭泣的少婦舉起了刀刃,「為什麼不遵守約定呢?」

  啊, 【看到】了——!

  「好悲傷!」「我恨他!」「不是這樣的!為什麼都不相信我呢?!」「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啊!」「太痛苦了……已經無法再忍受了……」「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不要再拉著我了,讓我走吧。」「好累啊, 我不想再哭了……」

  無數的臉, 哭泣的臉崩潰的臉掙扎的臉, 仇恨的臉絕望的臉死寂的臉。

  如同打碎了萬花筒, 無數的聲音與畫面在「眼前」飛旋。各種沉重尖銳冰冷陰郁的情緒仿佛終於找到了出口, 像潮水巨浪一樣洶湧而來。心髒發出了被擠壓碾碎一般的哀鳴, 神經像被拉拽住了一樣, 竄過一陣陣刺痛。

  但是, 奇異的, 並不特別難受。

  ——也許是因為早就習慣了刺青的痛苦,也許是因為這不是我的記憶。

  與愈加清明的意識不同,身體正在不斷的「下墜」。隨著水流滲入的寒意取代了體溫,血肉變得冰冷而沉重。靈魂輕盈的浮了起來,肢體卻不受控制的緩緩下沉。

  ——並不覺得特別難受。我只是,覺得很悲傷。

  所以,我的身體,會帶著這些悲傷的記憶,一直一直的,沉入水中,沉入隱世,沉到屬於另一邊的彼岸黃泉去吧。

  這麼想著,就覺得,這樣也很好。

  像是被剝離了感情一般,少女的靈魂輕微的搖晃著。

  直到伴隨著驟然潑天的鮮紅,突兀的傳來了男人癲狂的聲音。

  「不要看!」*

  「唔!」

  靈魂驟然被扯入水中。五感陡然清晰。眼瞳處猛然傳來炙熱的劇痛,就像是有人用尖銳的刀刃剁開了眼球。少女如驚醒般睜開了雙眼,黑曜石色的眸中是失焦的驚懼與茫然。霧氣彌漫, 「眼前」只有氤氳晃動的薄霧一樣的黑暗,與浸沒自己的水流。

  黑色的水流,夜泉像發絲一樣在流水中蔓延。隨著少女的心念一動,濡鴉之巫女們數百年中所【看取】到的全部記憶,就像無聲電影的黑白色畫面一般,浮現在水面上。那一幕一幕一幀一幀的「記憶」填滿了漆黑的水面。無數人生命中的最後一刻在這片無光的水域中上演,他們的悲哀與絕望,思念與牽掛,隱秘與罪惡在波光中不斷破碎再重組,晃動漂浮,一直蔓延到黑暗盡頭的極遠處。

  「嘩啦。」

  伴隨著水聲,深羽站了起來。

  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然後抬頭,看向了某一處。

  在那裡,一個瘦小纖細的白色身影正穿過重重黑暗,踏著「水面」,朝她「走來」。

  雪色的短發,血色的眸子,被夜泉浸染成黑色的彼岸花紋樣的白無垢。發梢上綁著紅色發繩的幼小女孩仰起了頭,對著巫女服的少女伸出了手。

  「我是白菊。」隨著她的動作,系在她手腕上的鈴鐺發出了清脆的鳴響。

  少女於是也伸手,握住了比自己還要小一圈的幼女的手。漆黑的夜泉從她白皙的手腕上滑落,墜入水中,蕩開圈圈漣漪。

  「我是深羽。」她說。

  *

  *

  *

  漆黑的箱中有什麼?

  接觸了夜泉後會怎麼樣呢?

  與其他的巫女們,與這座山上其他的靈們以水勾連在一起之後,是不是就能見到媽媽了呢?

  答案是,什麼也沒有。

  「箱中本來就什麼都沒有啊。」坐在「水中」,白發的幼女伸手撩動著水面上的圖景,「這裡只有水和記憶。水會勾連一切,即便夜泉將它污染,也不會改變這一點。」

  「但是,現在除了逢世,永久花已經只剩下深紅、你和我了。你們離不開箱中,所以你是見不到她的——不過她應該知道你來了,你入柩籠的時候,你所【看取】到的記憶就已經流到我們這裡了。」

  「你很想見她嗎?」白菊問。

  「也沒有吧。」深羽搖了搖頭。

  雖說巫女們都有【看取】的能力,其實根本不需要語言,但是白菊說她已經很久沒有跟其他人說過話了。作為鎮守形代神社的中柱,白菊一直守護著迷失在日上山中的小孩子的靈,那些在不同時代神隱於山中,再也回不了家的孩子們,是她在近百年中僅有的玩伴。

  所以深羽也很配合的用普通人的方式陪著她聊天。反正,她們都有很多、很多的時間。

  「她是為了喜歡的人來的。我覺得,她大概也不需要見我的。」

  並不是冷漠或者怨恨。深羽是真的覺得,見不到的話,那就見不到也可以。深紅媽媽早在14年前就已經做過選擇了。對於母親,她並沒有原作中的雛咲深羽那麼執著。而且就算見不到,她們也在很近的地方了。

  「這片水,也連接到她那裡了吧。」

  「嗯。」

  黑暗中於是再次安靜了下來,白菊看著水面,而深羽眺望著氤氳黑色的深處。一時之間,誰也沒有說話,直到白菊再次開口。

  「你也有,喜歡的人啊。」

  「啊……」

  「所以才沒有留下寄香嗎?」

  「嗯。」

  「這樣也好。」白發的幼女小小的彎了彎嘴角,「就算留下了,也不一定會來的。但是,不來也很好。」說著,她抬起了頭,「你也是這樣想的吧?」

  「啊。」深羽眨了眨眼睛,學著她的樣子,很淺很淺的笑了笑。「嗯,不來比較好。」

  ——因為這裡是小小的箱中。

  ——因為這裡是永遠不動的黑暗。

  「相比與我一同困守在這裡一直一直的『活著』……」

  「我更希望他可以慢慢慢慢的死掉。」

  「結婚生子也好。」

  「孤獨終老也好。」

  「不要在這片黑暗裡陪我。」

  「要在陽光下面,在四季裡面,在朝霞和晚霞的輝光裡面,慢慢的變老。」

  少女和幼女的聲音在黑暗中接連著響起,她們注視著彼此的眼睛,看到水光在色彩不一的眸中浮現,嘴角彎彎的,掛著淺淡朦朧的,寂寥的笑意。各異的相貌與打扮,這一刻,她們卻如此相似。

  「然後,把我忘掉……」

  「就像他忘掉我一樣嗎?」白菊問。

  「嗯。」深羽點了點頭。她們【看得到】彼此的心聲,並不會將這點誤以為傷害。相反,深羽注視著白菊的紅眸,帶著期翼的問,「會忘掉的吧?」

  ——只是年少輕狂的喜歡。只不過是因為身邊只有她這個比較適齡的對像。只是因為她從一開始就主動又配合的態度。

  深羽在心中堆砌著理由。一定會忘掉的。她【看過】那麼多的人心。比誰都了解所謂的「喜歡」有多麼脆弱。小五和夏夏還那麼年輕,他們還會遇到很多很多事情,碰到很多很多很好的人。只是一個相處不過一年多的同級生。只不過是在封閉的社交環境裡的模擬戀愛游戲。只要慢慢的不再聯系,沒有消息,熱情就會冷卻。

  咒術師是很忙碌緊張的工作,總有一天,當他們回首過去的時候,只會為了這段時光而失笑。

  「然後他們就會想,那時候真是年輕啊。都在想什麼啊。」

  本來嘛,就算是咒術師,法律也不允許三個人結婚啊。就像媽媽選擇了父親而不是我一樣。「雛咲深羽」,並沒有那麼重要。

  深羽開著不太好笑的玩笑,轉頭看向了黑暗。

  「……而且……你看,他們對我來說,其實也沒有那麼重要啦……」她像是說給白菊,卻更像是說給自己聽。「就算現在,我也沒有後悔。」

  沒有後悔選擇成為大柱,沒有後悔提早前來,沒有後悔騙了他們,沒有後悔跳入箱中。

  ——這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喜歡而已。

  她也同樣很喜歡森先生,很喜歡太宰和中也他們的啊。

  ——這才不是……

  「才不是……特別的……」

  「所以,沒關系的。」

  ——沒關系的,只要留下那些閃光的,快樂的回憶就好了。

  「總有一天,我也會……忘記的……」

  ——忘記這份喜歡,忘記曾經隱約也期盼過的渴望,忘記……

  「一定會,忘記的。」

  黑發的少女看向黑暗的盡頭,她的聲音帶著哽咽的沙啞。白菊看著深羽的側面,沒有說話。直到,她的下一句話落下。

  「你看,我已經……開始……忘記他們……」

  一瞬間,以少女為中心,無數光點閃爍飛舞。深羽睜大了眼睛,看著那些明亮的光彩點在水上,漆黑的水面驟然亮起,一幅幅一幀幀嶄新的畫面取代了【看取】的記憶。

  那是春天櫻樹下的笑容,是夏日煙火中的背影,是至近處看到的睡顏,是意氣奮發的側面。是晚秋將落葉從她發間摘下的手,是落雪時為她撐起無形屏障的掌心。

  是點綴絢麗冰藍的驕傲的眼神,是掛在微彎唇角的溫柔微笑,是低頭親吻她的時候,無法掩飾的熱烈和近乎寵溺的柔情。

  這才是,與她的「話語」截然相反的,心聲。

  大滴大滴的淚水終於再也無法抑制的從少女的眼眶中滑落。但這並不是終結。就在她的淚水落在水面上的時候,新的光彩忽然亮起。

  深羽怔住了。在白菊沉默的注視下,她不敢置信的舉起了手腕。

  那裡是光彩的源頭。牽引著單薄的紅繩,兩粒普普通通的紐扣此刻正懸浮在空中,濃郁到近乎實質的「思念」的光包裹著它們,照亮了黑暗的箱中。

  那不是她的「思念」。

  那是……

  宛如鈴音振動一般,千裡之外的心聲,借由強烈的「思念」,傳遞到了漆黑狹小的箱中。

  『……啊,好煩。這種雜魚不要老是找我啊。……那家伙,現在在干什麼呢?』

  『這家甜品店看起來不錯。回程的時候可以帶一點,悟和深羽——啊,她不在啊……』

  『不知道禮物她喜不喜歡……』

  『她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嗎?總是不會照顧自己。別老是把糖當飯吃啊……』

  『……不會有不長眼的欺負她吧?嘖,也不知道那個神社本廳什麼情況……』

  『幫你買了新出的游戲,是簽名版哦。老實說,排隊等乙女游戲的聲優簽名確實蠻羞恥的。希望像硝子說的那樣,你能喜歡。』

  『去年的栗子蛋糕再販了,你最喜歡的那種,不過總覺得今年沒有去年我們一起去吃的時候好吃。明明也沒有換甜品師嘛。……怎麼辦,小咪,我有點想你了……』

  『——喜歡的話,你會笑得很開心嗎?』

  『你會想我嗎?希望你想我,但是又不希望你太想我……不想你因為想我偷偷哭啊。』

  『悟幫你把游戲打通關了,全結局全CG都收集了,還有網上都沒破解的隱藏路線。我第一次看他那麼認真,每一個事件都寫了攻略。』

  『硝子說你不會哭的。我才不信……你明明最怕寂寞了。』

  『我大概,比自己想得,要更喜歡你……』

  『傑那家伙也很想你。我今天看到他對著你座位發呆。』

  『學習會不會很辛苦?有沒有不擅長的科目?總是有點擔心啊……雖然知道是很重要的、你自己也想做的事,偶爾還是會忍不住想,如果你不當巫女也可以的話……』

  『想我的話,就看看照片,給你寄了很多照片去——千萬千萬,不要哭啊。』

  『……深羽,快點回來吧。我和悟都在等你。』

  那是,與巫女心意相通之人,借由所結緣之物,寄托的「思念」。

  「笨蛋……」

  眼淚從剛才起就掉得停不下來,而此刻,深羽終於再也忍不住的跪倒在水中嚎啕大哭。她死死攥著兩顆扣子,濃郁的光彩滲出她的指間,濃烈的「思念」自掌心被不斷【看取】,那些炙熱純粹的愛意,一下一下的撞擊著她的心髒。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才不會回去了!已經不會回去了啊!

  透明的水滴不斷墜落在水面上,黑發的少女雙肩顫抖,泣不成聲。而直到此時,旁觀著這一切的白菊才輕聲開口。

  「不會忘記的。」

  ——不是的。

  「你不要再騙自己了。」

  ——不是的!

  「你真正想要的從來不是什麼忘記。」

  ——不是的不是的!

  「你真正想要的,和我們一樣。」*

  淚水模糊了視線,喉嚨裡發出的只剩下了破碎的呼吸聲和慟哭。耳邊,白菊的聲音清晰的落下。

  「並不是一起半生不死,而是和所愛之人一起活下去。僅此而已。」*

  再也無法忍耐了。即便能看透人心,即便經歷了遠比一般人復雜的環境,她也依舊只是個僅僅十七歲的少女而已。並沒有後悔。如果這是唯有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如果這是能夠保護自己喜歡的人們,能夠保護這個自己喜歡的世界的事情,那麼哪怕再重復多少次,深羽也不會後悔自己的選擇。可是……

  「是……想要的啊……」少女大聲的哭喊了起來。

  怎麼可能不想呢?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他們啊!被捧在手心,被抱在懷裡,每一個眼神,每一次接觸,所傳達來的感情,都熱烈到讓心髒都發痛的地步。那樣的溫柔,那樣的真摯,怎麼會沒有人不動容呢?

  如果不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怎麼可能縱容自己貪戀著這樣的溫柔?如果不是害怕沉溺在這份誠摯的愛意之中,怎麼會那麼匆忙的逃走呢?

  那是,作為星漿體的天內理子,也曾脫口而出的答案。

  「還有那麼多事情沒有做過啊……」

  還沒有一起去看今年的煙火,還沒有吃到限定的栗子蛋糕,還沒有准備今年的生日禮物。還想要再一起去一次衝繩的,想一起在大魚缸前面拍照。

  想去迪士尼樂園,小五說了好久要去了。想幫夏夏買那套推理小說的新刊,她都打聽好了,出版社有限定的作者簽名版。想每天都能看到他們的笑容,想一起說早安和晚安。想吵吵鬧鬧的吃飯、出任務,帶著羞澀的期待,睡在他們的身旁。

  想要一起畢業,想要畢業之後,五年後,十年後,甚至是二十年後,還能對著小五惡作劇,還能在他裝作生氣的樣子要擼她頭發的時候逃竄到夏夏背後,然後再在夏夏無奈又好笑勸阻的時候,拉著他的衣擺,對著小五做鬼臉。

  哪怕是可能到來的悲劇,也想要和他們一起面對的啊!

  她不在的話,夏夏的咒靈球球要怎麼辦?雖然已經努力幫助下級生鍛煉了,可是要是灰原還是死掉了呢?避開了星漿體和盤星教的FLAG,夏夏應該不會那麼討厭普通人了,但是如果、如果他還是,走上了原本的道路的話……

  ——只是這麼想著,胸口就好像要裂開了一樣。

  「我從來、從來沒有那麼,那麼喜歡過別人。」淚水早已沾濕了臉頰,少女的神色像被拋棄的幼小孩童一樣脆弱無助而狼狽。

  「喜歡,原來是,那麼痛苦的事情嗎?」

  ——所以,是她做錯了嗎?

  是不應該相遇的,是不應該喜歡的,是不應該回應的嗎?

  ——因為她只會騙人,除了欺騙他們和自己,就再也給不了任何東西了。

  「可是……可是就算這樣……」

  也無法壓抑悸動的內心,也無法停止激昂的感情。也至少想要偷走那麼一點點的,一點點的甜美的時間,留下那些快樂的回憶。

  「……對不起……對不起……」

  不知道是在向眼前比自己忍耐了更加久遠的寂寞與更深的痛苦的年幼永久花,還是向著千裡之外無法遵守的約定,深羽語無倫次的道著歉。這是不對的嗎?她不知道。可是,如果所有人都不開心的話,這一定不是對的吧?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哭著,緊緊蜷縮起了身體,因為情緒的激昂,箱中的水面劇烈的起伏激蕩著。白菊站在一邊,外表幼小的巫女眸中情緒晦暗不明。

  在她相較常人而言過於漫長的時間裡,白菊曾【見】過無數人的「悲傷」。那是一種苦澀而壓抑的感情,宛如刺入皮膚的荊棘,會將靈魂困住。若不釋懷,人將無法解脫。雖然沒有「殺意」那麼尖銳,不像「嫉妒」那樣灼燒。但毫無疑問,這也是負面情緒的一種,是不應該出現在巫女身上的,需要被【看取】的感情。

  然而,在她的視野之中,近乎實質的,如墨汁般濃稠的「痛苦」與「悲傷」被緊緊束縛在了深羽的心中。唯有與這悲傷痛苦同樣濃烈的愛意宛若熾熱的火焰一般,不斷將水中漆黑不詳的夜泉燒盡。

  她正在,以「愛」為燃料,淨化著這裡——同時,通過這冥冥中勾連著日上山中一切水系的「箱中之水」,淨化著整座山脈與結界。

  想到自己自眼前幼小的巫女——相比白菊所存在的時間,深羽年僅17年的生命實在只能用幼小來形容——心中所【看到】的「未來」。白菊再次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與她們不同,她確實是「特別」的。

  那麼,她也可以,稍微期待一下的吧?

  這麼想著,白發紅眸的永久花忽然開口。

  「深羽。」她伸手,掌中便多了一個沒有面孔的,穿著與眼前少女一模一樣的紅白巫女服的人偶,「如果可以出箱的話,你想下山嗎?」


第80章 79:【七十九之咒】

  79:【七十九之咒】

  「人形見, 是我的術。」白菊舉起了手中的人偶。「用你『記憶』裡那些咒術師的話來說,也許是術式。不過我不懂這些,沒有人教過我。我進入箱中,自然就會了。」

  入箱之前, 白菊從未見過咒術師, 也不知道咒力或者術式是什麼東西。然而, 也許是於生死之間覺醒的本能, 也許是因為供奉她的柩籠之處乃是歷代以人形供養夭折的幼兒的形代神社,此地的靈力冥冥中與幼小的巫女產生了共鳴。總之, 箱中的幼巫女擁有了類似術式的力量。

  「人形便是形代, 我可以將他人的靈魂與它連接在一起。這樣, 它就等於對方的替身,破壞人形見, 便可傷害對方,毀掉人形見, 對方也會死。但同時,人形見也可以暫時代替那個人的存在。」

  永久花除了幽婚之時以外不離開柩籠。柩籠中盛有混有夜泉的御澄,她們正是以此為媒介勾連彼此所【看取】的記憶,也以各自的柩籠為節點,維系淨化著結界。因此, 理論上深羽入箱之後便不可離開,深紅也是由於同樣的原因, 無法與女兒見面。

  而逢世則不同。她在儀式時墜出了柩籠之外, 受到夜泉的侵蝕與浸染, 又背負了過多的負面情緒, 雖然身體依舊在夜泉之中, 不斷向著深處的彼岸黃泉墜落, 但靈魂與身體的連接在這數十年中已經變得越來越單薄。在夜泉的侵蝕下,她的靈魂正不可避免的朝著怨靈——或者說咒靈的方向轉變墮落。

  因此,在夜泉蔓延之處,她的靈魂反而可以自由行動。只是她多數時候不會離開黑之澤太遠。即便靈魂離開夜泉中的身體,也多是在彼岸湖邊徘徊。她仍然保有理智,恰恰是知道自己對於活人太過危險,所以才從不會去到那些誤入山中的活人可能經過的地方。

  然而,這也是白菊一直在擔心的事情。逢世在數十年中,始終以純潔堅韌的心靈壓制著負面情緒,並用強大的靈力抵抗著夜泉的侵蝕,才使身體沒有融化,維持著不生不死的永久花狀態。

  永久花不是亡者,只要一日不融化——或者說,不死去——逢世就不會真正墮落。但反過來說,一旦逢世的心靈與身體融化,她已然開始變質的靈魂將再也無法抗拒詛咒與黃泉瘴氣的侵蝕,會瞬間墮落轉化為那些咒術師所說的特級過咒怨靈——就像現在山上那些已經被污染了的死去的巫女神官的靈一樣。

  即便深羽可以作為新的大柱鎮壓夜泉支撐結界,她也不一定能阻止逢世的轉變。對像太過強大,使用靈力強行解咒會非常困難。除非她可以消除逢世的執念——然而,那恰巧是白菊知道的,憑深羽一人之力絕對做不到的事情。

  到那時,也許,深羽能做的只有憑借她或者那些隨她上山的神官巫女們的力量,祓除怨靈化的逢世,讓她得以安眠。

  ——但是,那樣的話,就太過可悲了。

  所以無論如何都想延緩她的融化。對於白菊來說,逢世是特別的存在。即便是多一天,一周,一個月也好,想讓她繼續活著,不想讓她以變成咒靈這樣的方式死去。

  「而我和逢世不一樣。即便你現在見到我……我也沒有離開柩籠。」

  白菊說著,晃了晃手,手中的無面人偶身上的服飾便瞬間成了白無垢。她又搖了一下,人偶隨之變魔術一般的再次換上了與深羽一樣的白衣紅袴。

  在深羽驚訝的目光下,白發紅眸的幼巫女抿著唇,微微彎了彎嘴角,有些驕傲的,更多卻是落寞的,很淺很淺的笑了一下。

  「我的身體還躺在柩籠之中。現在你見到的,是連接著我的靈魂的人偶。只要不離開柩籠太遠太久,我哪裡都可以去。」

  「當然,說是『哪裡』,其實也就是這山中的幾處。」

  不知森林,形代神社,幽宮,忌谷,結之家,大禍境,彼岸湖。僅此而已。

  「不過,這樣於我就足夠了。反正我也沒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外貌雖然幼小,白菊卻是永久花中最「年長」的那個。近百年時光過去,即便被黃泉污染,哪怕僅有人偶與小孩子的怨靈作伴,這裡依舊是白菊所熟悉的山中。而滄海桑田的山外,早已沒有了她熟悉的景物,與唯一想要再見的人。

  於她而言,那裡才是異界。

  將自己的世界從狹小的箱中擴大到了能見到草木流水雲朵夕陽,有人可以交談玩耍的箱庭。對白菊來說,已經足夠了。

  ——不如說,沒有那個人的話,哪裡都一樣寂寞。

  「但是,你不一樣。」你還有,想要再見一次的人的吧?

  白菊說著,抬頭注視著深羽的眼睛。

  「人偶是由我的術形成的。不能離開我太遠。所以,不能讓人偶代替你下山。但是,可以反過來,你的靈力足夠強大,作為夜泉子,你的靈魂分割起來也更容易。我可以把你的靈魂附在人偶上,人偶便可以連通你的靈力。這樣,也許可以讓人偶替你留在箱中,鎮壓結界。」

  她很細微的彎了彎嘴角,忽然轉開了話題。

  「你和深紅,在逢世融化前入箱。因為有深紅分擔,逢世才能支持到現在。而有了你的淨化,她便可以支持得更久。」

  哪怕這支持對逢世而言很痛苦,白菊也寧可她像現在這樣「活著」。

  說是任性也好,執念也罷,那是她對於漫長時間裡,唯一與自己擁有著共同的心情與思念的那位巫女的私心。這世上,唯有黑澤逢世能證明白菊的回憶並非虛幻的錯覺,也唯有黑澤逢世,和她等待著,期盼著,思念著,同一個人。

  麻生邦彥。阿彥。總是穿著結城紬的和服的少年。他很聰明,知道很多事情。認識星星和花草的名字,會寫很難的漢字,卻並不饒舌。笑起來的時候有點靦腆,眼睛像春天的湖水。

  白菊溫柔又懷念的,眯起了眼睛。

  她知道的哦。對於阿彥來說,她只是一個需要照顧和遷就的,身體虛弱的玩伴。

  但是對她來說,阿彥是,最特別的人。

  所以,在祭典上,她讓阿彥截下了自己的發束。那是她的寄香。她期待著,就像小時候他總能在捉迷藏的時候找到她一樣,等他長大了,也會有一日,帶著寄香,來到日上山,再一次找到藏在小小的黑暗箱中的她。然後,他們會一起在狹小的黑暗裡,繼續幼年時的約定。

  但是,她沒有等到阿彥。白菊眨了眨眼睛,她看著深羽,卻好像透過她,看向了黑暗中的某處。

  她沒有等到阿彥。她只【看到】了,明明愛上了長大後的阿彥,卻什麼也沒有告訴他的逢世。

  真奇怪啊。她將寄香交給了阿彥,霸道的和他定下了約定,固執的相信他一定會來。可逢世明明【看到】了阿彥的心意,卻什麼也沒有說的,讓他就這麼下山去了。

  她們真的一點兒也不一樣。那時候,白菊想。

  可是後來,她才發現,她們是一樣的。

  她、逢世、深紅、深羽,她們都是一樣的。

  白發赤瞳的幼女抬起了頭,看向了深邃迷蒙的黑暗深處。

  ——現在,那個人,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吧。既不在現世,也不在隱世。他大概,先她們一步,去往彼岸了吧。

  是不是因為走得太過倉促,所以,他才沒有來呢?雖然白菊偶爾還是會這麼想,但她已經,不再執著了。

  過去了如此漫長的時間,阿彥終於成了只存留於她和逢世記憶裡的存在。所以才不想讓逢世離開——無論是留下她一個人面對回憶。還是看到他喜歡的女孩子變成布滿詛咒與污穢的怨靈,都是白菊無法忍耐的事情。

  ——在這一點上,白菊是很感激深羽的。這也是,她會來見她的原因之一。

  「同樣的,逢世支撐得越久,你能夠在現世留存的時間也就越久。」

  ——哪怕,這個「越久」可能只有數天,數月,或者數年。

  「可是即便如此,你也想要的吧?」

  看著眼前的少女,白菊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在祭典的前一日,她拉著阿彥躲進了神社拜殿的台階下面。那是他們的秘密基地。台階之外人來人往,但古舊泛黃的簾幕之內,是只有兩個人的,安靜又親密的小世界。

  如果可以一直藏在這裡就好了,如果祭典不會到來就好了。如果時間能停下來,夕陽永遠不會落下就好了。她當時,是真的這麼想的。一個時辰也好,一刻鐘也好,只要和阿彥呆在這裡,就可以不用去想將要到來的分離了。

  可是後來,她還是離開了那處黑暗。是怎麼離開的呢?她不記得了。白菊只記得,離開那片黑暗的時候,她第一次,哭了出來。*

  說起來,我為什麼會覺醒人形見這樣的術式呢?

  白菊忽然想,然後,她看著眼前的少女,眨了眨眼睛,像是了悟一般的笑了。

  ——大概是因為,哪怕知道阿彥不會來了,我也依舊被那個約定束縛著吧?

  //他拿了我的寄香,我的靈魂。所以,那個人會帶著我的靈魂,回到我的身邊。

  會來的。//*

  他會來的。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白菊躲在形代神社的雛壇下,偷偷寫在手記上的話。是今天嗎?還是明天呢?等待讓人忐忑,箱中沒有光,更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那麼,如果睡去了,會不會錯過呢?

  只是這麼想著,就無論如何沒有辦法閉上眼睛了。啊,如果這神社中的人偶能代替我醒著就好了。醒著,看著,等著,就不會錯過他的出現了。

  宛若舊日重現一般,容貌永遠停留在了幼年的永久花像是哭泣似的,笑了起來。

  結果,她們最想要的,從來都只是最簡單的一句「和喜歡的人在一起」而已。

  ——可是,我已經,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

  ——但是,你也許還有機會離開這裡,再去見見,想見之人。

  「不要說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相反,我很高興啊。」

  很高興你陪我聊天,很高興你幫了逢世,很高興……我能幫到你。

  白菊伸手,將穿著巫女服的人偶遞到了深羽的面前。

  「所以,深羽,試試看,去做我做不到的事情吧。」

  深羽跪在水中,怔怔的看著被遞到眼前的人偶。良久良久之後,她顫抖的伸出手,緊緊抓住了巫女服的無面人偶,像小孩子一樣,再次大聲的哭了起來。

  *

  *

  *

  12月的時候,日上山落下了第一片雪花。

  彼時,黑澤宏輝正獨自一人跪坐在水上宮的正殿中。

  這裡是建在彼岸湖中的古老神社,整座日上山中距離黑之澤與夜泉最近的建築物。常年被水氣與濃霧包圍的神社沒有通向外界的道路,唯一出入的方法,便是乘船自幽宮逆水而上。

  自儀式之後已經過去了七個月。

  他們陪同雛咲大人來到水上宮之後,不僅禍津陽消失,周邊的詛咒與黃泉瘴氣更是不斷被柩籠中散溢而出的強大靈力淨化。永久花入箱不過數月,彼岸湖上的濃霧都淺淡了不少,山鳴的征兆消失了——毫無疑問,一切正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甚至,入秋之後,彼岸湖上那個朦朧遙遠的影子,也不再出現了。

  他們的做法成功了。雖然遍布山體的污染還在,黑之澤依舊未曾平息,但在雛咲深羽大人強大的靈力壓制下,夜泉再次泛濫的危機,確實被延緩了。

  但是,黑澤宏輝並不因此感到欣慰。

  水上宮的建築制式極其古樸,因此采光便分外糟糕。再加上彼岸湖上常年不散的霧氣。即便白日,大殿中也一片昏暗。沒有聲音,純然的死寂包圍著一切——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水上宮的環境實在不適合活人居住,即便已經比初來時好了許多,這兒依舊是瘴氣最嚴重的地方。所以黑澤宏輝將其他隨行人員都安排在了幽宮。留在這裡的,僅有他一人而已。

  這樣也好,沒有其他神官巫女,他便也不用再掩飾自己的情緒了。

  只是七個月,老者看上去卻蒼老了許多。原本他須發皆白,身姿卻很是挺拔高大,行動之間也充滿了與年齡不符的氣度與威嚴,絲毫不顯衰老。然而此刻,黑澤宏輝的背脊雖然依舊挺得筆直,整個人卻毫無生氣。燭火搖曳,為老者皺紋溝壑的臉上打上了一層枯黃。他面無表情的跪坐在大殿中,看上去就像一座石像一段朽木,似乎隨時會模糊融化在大殿內的陰影中。

  直到一片死寂中,傳來了燭芯輕微的劈啪聲。老者才抬頭,將目光投向了大殿正中被古樸華麗的燈盞與燭火照耀著的柩籠。

  就像雕像被注入了些微的生氣,黑澤宏輝的神色柔和了起來。他站了起來,走向了燭火,熟練的拿起了一邊細長的剪刀,剪掉了垂落的燭淚。

  這是整座水上宮中唯一的光源,而這七個月裡,黑澤宏輝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為燈盞加入燃料,保證守護著永久花與柩籠的忌火能晝夜長明,永燃不息。

  忽然,某種陰冷晦暗在空氣中突然彙聚。燭火突兀的搖晃了一下,火光投射於大殿一角的影子中毫無征兆的傳來了幽冷蒼老的聲音。

  「……永久花……寄香……柱……」沙啞尖利的老嫗的聲音,宛如自語般忽高忽低的響起,「要准備幽婚……繪馬……」

  「沒有寄香。也沒人畫繪馬。」

  整理著燭火的老者頭也不回的答道。

  「照片……照片……要找到合適的稀人……」

  「也沒有照片。」

  「……沒有……?」

  陰寒襲來,白影毫無征兆的湊近。老嫗形像的怨靈——結女僵硬的臉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是,沒有。雛咲大人沒有留下能夠替代繪馬的照片。」

  「沒有……照片……」

  怨靈老嫗喃喃重復。隨著重復,她渾濁的眼球遲鈍的轉動著,緊緊盯著老者的動作,環繞著濃重瘴氣黑霧的僵硬的臉上,肌肉慢慢向下拉扯,顯出了陰沉的表情,看上去分外陰森駭人。

  黑澤宏輝平靜的神色卻絲毫未變。

  這是結女。在日上山上,結女著白衣,負責永久花幽婚儀式。匡女著黑衣,負責護送永久花入夜泉。八十年前,擔任這兩職的是雙胞胎的老嫗。與被殺的神官巫女們不同,大災厄發生時,她們正在黑之澤。先被夜泉吞噬而死,死後又遭黃泉瘴氣的污染。黑澤宏輝和神社本廳一行護送柩籠進入正殿時,正正撞上了這兩位死後所化的怨靈。

  是非常強大的靈,以咒術師的方式判斷的話,至少也是一級咒靈。然而,就像他們一路行來時所見的其他怨靈一樣。在看到柩籠之後,原本試圖攻擊生者的怨靈突然停了下來。即便周身依舊纏繞彌漫著陰冷的瘴氣與濃郁的死氣。她們卻一下子平靜了下來。

  當然,在普通人看來,那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是陰森詭異的呆滯僵硬。光是像現在這樣,被結女那渾濁沉黑的瞳孔盯著,就足以讓膽小的人駭得驚聲尖叫。

  但黑澤宏輝早已習慣了。在這七個月中,幾乎一模一樣的「對話」已經在他和結女之間上演了無數次。黑澤宏輝甚至知道,這句之後,結女會再問什麼。

  怨靈沒有神志,只會重復著死前的執著——如果雛咲大人能看到的話,大概會笑哈哈的說些什麼「像游戲裡的NPC一樣誒」之類的話吧。

  想到那位少女,老者的神色愈加沉暗。一時的分神,黑澤宏輝差點兒剪斷燭芯。他趕緊放下剪刀,一邊將殘蠟放入燈盞中,一邊聽到結女陰冷遲緩的聲音再次響起。

  「麻生大人……照片……」

  果然還是這幾句。黑澤宏輝的手頓了一下。「他不在。」

  「還沒來……麻生大人……」

  「……他不會來了。」

  「……為什麼不來……大柱……在等……」

  「來不了了。」老者說著,聲音中的蒼老並不比結女淺淡,「他死了。早就死了。二十九歲?還是三十歲?總之,都死了有七八十年了。」

  「……死了……?麻生大人……死了?」

  「嗯。死了。斷氣了,不存在了。」大約是因為此地沒有別人,黑澤宏輝的聲音聽上去甚至帶著一些懶散。他用著平日不會使用的口語詞彙,淡淡的說著,「有人說他死在了探險的途中,大概是什麼深山老林。有人說他喪命於咒靈之口。反正不管是哪個,他都年紀輕輕就死透了。現世上,早就沒有麻生邦彥這個人了。」

  「死了……死了……」

  結女再次喃喃的重復了起來,她的身影開始淡去,就像突兀的出現一樣,怨靈隱沒進了燭火搖曳投下的陰影之中。

  黑澤宏輝直起了腰。也准備回到自己固定的位子上去了。

  就在此時,「叮——」的一聲,虛空之中,突然傳來了鈴音般的輕響。黑澤宏輝的神色驟然一變,他立刻轉身。然而,還不等老者找出鈴聲的痕跡,大殿中央的柩籠猛地大力搖晃了起來。

  「!!!」黑澤宏輝陡然瞪大了眼睛,立刻就要撲上去。

  可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如同沸騰一般,「轟!」的一聲,烏黑的夜泉突然衝出柩籠,如潮水一般掀起了箱蓋。隨後,一條白皙纖細的手臂自黑水中探出,顫抖著,死命攀住了箱壁。

  在黑澤宏輝眼前,他親自目送進入箱中的少女,雛咲深羽從內部推開柩籠的箱蓋,渾身濕透,形容狼狽的翻出了箱中。

  「砰!」

  她像是無法支撐自身的重量一般,整個人倒在了地上。紅白的巫女服早已濕透,深羽全身都在滴水。她的皮膚白得像雪,看上去冰冷得毫無血色。漆黑的夜泉沿著她的發梢、臉頰和手臂、衣衫滑落,帶著陰冷的寒氣,一邊墜落,一邊被結界中濃郁的靈力蒸騰,化為氤氳的黑霧,消散在空中。

  老者整個人都怔忡得僵在了原地,下一秒,他便立刻甩掉手杖,疾步衝到深羽身旁。

  「雛咲大人!」完全不在意少女身上還沾著能腐蝕血肉的夜泉,老者單膝跪地,趕緊擁住了虛弱的少女,「您怎麼樣?」

  發生了什麼?是夜泉有異變?然而結界沒有變化,難道是其他的問題?

  威嚴與鋒芒一瞬間回到了老者身上。擔心短暫的離開會對永久花造成影響,他當即就要以靈力探查少女的情況。然而一只手阻止了他的動作。全身脫力的靠在老者的手臂上,深羽壓榨出了僅剩的力氣,緊緊攥住了黑澤宏輝和服的衣袖。

  「哈……哈……」她一邊喘著氣,一邊抬頭死死盯著老者的眼睛。必須快點說出來,不然,她怕自己來不及說完,就要暈過去了。

  「黑澤先生……夜泉和結界都沒事……逢世大人,不會馬上融化了……」她竭力讓自己保持清醒,視線裡卻已經漫起了黑霧。不行,還不行。

  「……我和白菊大人,找到了……找到了延緩逢世大人融化的辦法……我可以做到!」

  「就算不在箱中……我也可以做到。所以,所以……」

  還有最後一句!

  「……我要回——」

  如同被剪斷了琴線,深羽的聲音戛然而止。黑澤宏輝趕緊伸手搭在昏迷過去了的少女頸間,細弱卻切實的脈搏讓他頓時松了一口氣。

  隨後,老者移開了手。燭光下,表情漸漸自他的臉上消失了。黑澤宏輝還沒有老到失去思考能力,他清楚的聽懂了少女的話。

  也正是聽懂了,他才無法形容這一刻自己的心情。

  慶幸?悔恨?狂喜?倉惶?又或者,是安心?

  不知道,即便年歲已然超過了大部分一般人,黑澤宏輝也不知道該如何描述這一刻他心中復雜的震蕩。但唯有一點,唯有一點他是可以肯定的。

  老者抿了抿唇,忽然將少女打橫抱了起來,大步朝著殿外走去。

  「逢世大人,不會馬上融化了……」——他聽到了,少女是如此說的。

  燭光下,有水滴因他的動作而墜落。黑澤宏輝仰起頭,眼中亮起了神采。

  毫無征兆的,他突然低聲的,沙啞的,笑了起來。

  ——果然,即便是如此,即便是如此……

  ——他也希望,她能夠繼續,「活下去」啊。


第81章 80:【八十之咒】

  80:【八十之咒】

  日上山山腳, 水籠池畔。

  窗外大片的雪花落下,積起了一層厚厚的潔白。室內,在點燃的壁爐邊, 深羽捧著裝著熱可可的杯子, 縮在毯子裡, 正對著手提電腦打著視頻電話。

  與山中神社時光倒流般的古樸不同, 這是處相當現代化的房間。百年之前, 這裡曾是巫女社的所在地, 相當於日上山的入口。入山之人需先造訪此地, 由當值的巫女判斷是否可以入山。大災厄之後, 巫女社廢棄。後來有不明真相的一般人買下了將廢墟改建成了溫泉旅館。然後,理所當然的,旅館主人在怨靈的影響下死於非命。建築又再次廢棄了。

  現在,隨神官巫女們入山的工匠將此地改造成了與外界的聯絡點。神社本廳送來的物資也在這裡交接。日上山中, 越是靠近彼岸湖——或者說黑之澤——靈力與黃泉瘴氣的影響就越嚴重。也只有這裡,在神社本廳的布置下,還勉強可以與外界溝通。

  不過, 在日上山裡打視頻電話, 感覺就還蠻離奇的。

  這麼想著,深羽臉上顯出了小小的笑影。這表情讓電話另一頭的人眉宇間也松緩了不少。看著對面縮在大大的椅子裡被毛絨絨的毯子包裹著, 益發顯得小小一只的少女,太宰治眯了眯眼睛。

  「所以?你現在可以出來了?」

  「嗯。我把人偶留在了柩籠中。它相當於我的替身, 我分出了大部分靈力寄宿在人偶身上,它能代替我鎮守結界。這樣, 我就可以在外界活動了。」

  「神社本廳那裡允許嗎?」

  深羽笑了。「沒有問題。」

  眼見太宰治還有些不信——所以說在他心裡神社本廳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啊?深羽解釋:「鎮壓夜泉和結界需要的從來都不是巫女, 而是靈力。只是強大的巫女是遠超過任何死物的靈力載體。最重要的是, 她們只要活著, 就能產生源源不斷的靈力。」

  而她有夜泉子體質加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神社本廳選擇用柱鎮守夜泉,是因為他們只能這麼做,又不是因為他們想這麼做。我的辦法等於是把我和靈力拆開來,他們沒有不允許的理由啊。」

  與其說是允不允許,不如說知道她可以離開箱中的時候,大家都高興壞了。所有人都只有驚喜與激動。別說巫女姐姐們了,好幾個三十四歲的神官都當場哭了出來。

  何況這幾天,深羽已經確實證明了即便她不在箱中,結界也不受影響。因為出箱的時候太過虛弱,她在給太宰治打電話之前已經休息了快一個禮拜了。好在團隊裡專門有負責醫療的巫女姐姐,神社本廳送來的屋子裡醫藥也齊全。幾天點滴打下來,她就能夠下床了。

  「我也不是放下靈力就不管的。人偶就相當於我,它附近發生的一切我都能感覺到。如果結界有任何問題,我會馬上回來。黑澤先生都為我安排好了,神社本廳的人會全面協助我的。」

  至於日上山入山後不准離開的規定,更是所有人都沒有放在心上。在神社本廳的大家看來,那是對像他們這樣的「入山的外人」的束縛,和深羽本就沒什麼關系——百年前,日上山的巫女神官也是能出山的呀,只是很少而已。不然周邊地區也不會有巫女神官的血脈家系留存了。

  再說,即便這規則對柱也有效,他們也會當作不知道。黑澤宏輝更是在深羽自己提出的時候露出了苦笑。老爺爺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頂,跟她說,「請您再任性一點吧。」

  他這麼說的時候,神色中帶著懷念與痛苦。深羽有點好奇,可惜現在她已經【看不到】他在想什麼了。

  「唯一的問題也只是人偶不會自己產生靈力,就算有靈魂連接,靈力也不會憑空在我和它之間傳輸。人偶身上寄宿的靈力會被消耗。同樣,因為將大部分靈力都抽離給了人偶,我會有一段虛弱期。但只要我活著,靈力很快就會恢復。之後,我只要定期回到山上,讓白菊大人解除術式,再重新施展就可以了。」

  相當於她這個靈力發電機充滿自己之後再定期回來給人偶充電——雖然分離靈力的過程很痛苦,是連習慣了刺青的深羽都會覺得很痛很痛的那種。但是相比可以離開日上山,回到高專的福利,這點代價不值一提。

  「而且靈力虛弱的時候,雖然我【看不到】了,但主動的【看取】能力還是可以使用的。自保也沒有問題。」

  就是【看取】咒靈的界限會大幅度下降,必須要當心使用。像以前那樣對著特級想【看】就【看】肯定是不行了。雖然沒有試驗過,不過深羽覺得,現在的她,估計【看】上三四只一級咒靈,刺青就要布滿全身,逼近【破戒】的界限了。

  不過黑澤宏輝已經聯系了咒術總監會和高專。之後她不會再出任務,不可能碰上一次性需要對付三四只一級的情況。就算碰到了,她也有補魔大法,半點不慌。

  「不用只因為對視和觸碰就【看到】別人的心聲,我其實很高興的。」對著屏幕裡的鳶眸青年,深羽眯著眼睛笑了,「很小的時候,我也想過要是沒有這個能力就好了。現在,終於和大家一樣了。」

  能看穿人心很方便,但也僅此而已。離開橫濱之後,這個能力的實用價值已經大打折扣了。更何況,她已經有了不需要閱讀心聲也能夠心意相通之人。

  屏幕裡的小姑娘笑得甜蜜而放松。她還是很虛弱。如果說以前,深羽雖然身形嬌小,但因為活潑開朗的神態,只會讓人聯想到精力旺盛的鬧騰小型犬的話。現在的她給人的第一印像完全就是韓國電影裡的病弱小白花女主角了。膚色白得過分,嘴唇缺乏血色,似乎又瘦了,伸出和服寬大袖口的手臂細得嚇人。雖然還是很漂亮,卻充滿了水晶玻璃制品一樣的易碎感。

  但是她黑亮的眼睛裡全是滿足、喜悅與期待。仿佛卸下了一直背負著的重壓,她整個人看上去輕松極了。

  太宰治能夠理解。因為這一切聽上去都很好。相比百年、甚至數百年的沉眠在漆黑的箱中,這實在是再好不過的結果了。但是就是因為聽上去太好了,讓人甚至升起了恍惚的不真實感。

  於是,青年問了出來,「時間呢?用這種方式,你可以留多久?」

  深羽的聲音變小了,「不知道哦。太宰,我不知道。」但很快,她又笑了起來。

  「但是,我和白菊大人都覺得,如果是我的話,至少能讓逢世大人再支持數年。五年,甚至十年都有可能誒!這已經比我曾經想過的未來要好太多太多了啊!太宰,你知道的吧,對於我們這樣的人而言,十年已經是一輩子一樣長的時間了啊。你曾經想像過十年之後的自己嗎?」

  完全沒有。太宰治明白深羽在說什麼。對於深受橫濱影響的他們來說,平安長壽就是個笑話,死亡才是平常的事情。MIMIC事件不過才過去兩年,他們之前才剛剛阻止了14歲的星漿體於天元同化。

  即便是現在,研缽街裡也每天都有人死去。港口黑手黨的一場小規模械鬥,都可能有倒霉鬼誤中流彈。咒術師也好不到哪兒去,除了實力特別強大的那幾個,大多數人每次出任務都相當於和死神同行。

  太宰治自己更是仇家多得數不清。他毫不懷疑,可能就在明天,一顆不知道哪裡飛來的子彈,就能讓他告別這個世界了。

  這麼一想,十年,確實如深羽所說的,長得像一輩子一樣。

  「所以,哪怕這只是最好的預估,我也超級高興啊。甚至,太宰。有了白菊大人的辦法,就算最終逢世大人還是融化,輪到我要進夜泉了。也不一定是終結。」

  分辨率不高的視頻裡,深羽的眼睛閃閃發光。

  「寄宿在人偶身上的靈力會被耗盡,因此不能用於替代大柱沉入夜泉。但是,白菊大人正在尋找不用重復施展術式,也能讓我的靈力傳導給人偶的辦法。如果她能在時限前找到的話,也許我就可以不進入夜泉也能為人偶提供靈力看了!」

  「太宰,這一次,我不會放棄了。」深羽笑了起來,那是與她虛弱的外表截然相反的,堅定而燦爛的笑容。

  並不是因為沒有別的辦法,所以自己成為了大柱就能HE的。如果所有人都不開心的話,這一定不是正確的事情。

  這大概便是冥冥中自有定數。深羽想,如果深紅媽媽沒有為了真冬爸爸在14年前入箱,逢世也許根本堅持不到現在。而如果她不曾提前入箱,白菊就不會為了逢世出現在她面前,那麼,她也就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同樣的,如果她沒有遇到那兩個人,沒有得到他們的寄香,那麼現在的她,大概已經了無牽掛的,安眠在黑暗的箱中了吧。

  詛咒與思念,皆由人心而起。串聯起這世間種種的,皆是人與人的因緣。她所經歷的一切,簡直是這兩句話的最佳注解——不愧是同時存在《零》和《咒回》的世界啊。

  深羽想著,忽然一個念頭竄過腦海,她忍不住就笑了。

  「而且就算白菊大人的研究不成功。說不定,五條悟也能把柩籠從夜泉裡撈出來呢。普通人進入夜泉就會被融毀。但他可是有無限的最強咒術師啊。如果柩籠真的能被撈出來再放回去,那不是只要定期把人偶撈出來充電就可以了嗎?」

  說著,她很調皮,卻也很真心實意的感嘆。「這麼一想,你沒能弄死他真的太好了啊。」

  「呵。」對此,太宰治發出了一聲即非肯定也不否定的淡笑。沒有再去討論已經過去的失敗計劃,太宰治輕輕揚起了眉,抓住了深羽話中的另一個重點:「怎麼,終於打算向你的小男朋友們坦白了?」

  「嗯。」這一次,深羽點下了頭。提到了那兩個人,她的神色更加溫柔了。「要說的。不過不是現在。」

  這數十年中,白菊一直一直的觀察著逢世的每一分變化。按照她的推算,只要不出意外,這個辦法至少可以保住逢世一到兩年。那也就意味著,深羽現在有足夠的緩衝時間了。

  深羽已經決定了。只要明年的九月能夠平安過去,只要了結了她最擔心的那件事情,她就把關於大柱的一切都告訴小五和夏夏。

  雖說夏夏現在看不出原作裡的傾向,但是這個時間段還是太危險了。特別是她離開了那麼久,夏夏要一個人對付咒靈球球,一定很辛苦的。現在不是告訴他們的好時機。

  深羽在心裡給自己找著理由——對,就是這樣。絕對不是因為她說了太多謊話以至於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太宰治一看就知道小姑娘在想什麼。不過他沒有拆穿。說到底,如果不是因為深羽,那兩個咒術師他半點不感興趣。然而,看著深羽閃爍的眼神,他到底大發慈悲的加了一句。

  「那你要坦白的時候記得叫上我。」嘲弄的彎了彎嘴角,前黑手黨最年少干部毫不掩飾自己語氣裡的惡意,「我去參觀一下他們怎麼發瘋。」

  發瘋是什麼啦。深羽一下子笑了。「才不會呢,他們可是咒術師啊。」

  不,咒術師只會瘋得更厲害吧。太宰治眼底微黯,即便到了此時,深羽依舊完全沒有意識到她對他人的重要性。

  ——從這點來說,她的那位堅持著最優解,習慣將人當做棋子,用「能不能滿足需要派上用場」來衡量價值的養育者實在做得非常成功。就是不知道,那個人會不會有一刻因此而感到後悔。

  ——然而,在這一點上,他自己也並沒有好到哪裡去。很難說小姑娘長成這樣的性格,有沒有他的「功勞」。

  太宰治內心湧起了自嘲。然而,對於不習慣向他人坦誠內心的青年來說,多說這一句已經是極限了。想要確認的事情都已經說完。正如深羽所說,這確實是超乎預料的最好結果。

  這麼想著,太宰治也放松了精神。朝身後的椅背上一靠,他隨口開了個緩和氣氛的玩笑。

  「現在倒是不反駁我了?嗯?」

  「啊……」深羽眨了眨眼睛,然後,臉頰便微微的紅了。

  被說中了心思了。她的確是故意當做沒有聽到太宰治的用詞的。她已經不想再欺騙自己了。比起一個人沉睡在箱中,又或者與他們中的任何一個相逢在彼岸。哪怕要變成一年僅有一季能回到地面的貝瑟芬妮,她也想要和他們在一起。

  不過,「嗯……這個也,再等一等。」

  有點不好意思的,深羽小小的抿了下唇。這一刻,她既不是咒術師也不是巫女,只是一個初次嘗試愛意的,忐忑又歡喜的少女而已。真奇怪啊。深羽想。明明用行動表達的時候就很順暢的,但是一旦要將心意化為言辭,光想像一下,就覺得怎麼也說不出口。

  所以,這個也讓她先死緩一下吧。「等坦白了大柱的事情,我會找機會說的。」

  相比這個……

  深羽收起了笑容,露出了認真的表情。「太宰,我能再拜托你一件事嗎?不,應該是,我需要你再幫我一個忙。」

  並不是婉轉的詢問,而是強硬的請求。這一次,我不會放棄了。深羽想著。眼底流露出了堅定的神采。

  如果夕莉可以做到的話,我也應該可以做到。雖然放生蓮沒有得到麻生的遺物,但是從白菊那裡【看取】到的記憶已經證明了,麻生邦彥在這個世界確實曾經存在過。

  存在過的人必有痕跡。那麼,他與白菊和逢世結下的「緣」——或者說寄香——也一定在這個世界的某處存在著。

  「幫我調查一個叫麻生邦彥的人。他是怎麼死的。死在了哪裡。遺物又是怎麼處理的。是否還在麻生家。如果可以,我想拿到他留下的所有東西。」

  深羽不能直接跟太宰治說「麻生邦彥是HE的關鍵」,甚至,一切擦邊的話語她都不能說。因為游戲不同於有固定劇情和結局的漫畫小說。一旦深羽說出口,《濡鴉》的每個結局都可能變成「未來」。她不能賭。但是,她可以繞開關鍵,或者,用原作裡不存在的說法。

  「太宰,這個麻生邦彥,對我非常重要。」

  屏幕裡,身體虛弱的少女眼神銳利,深黑的眸子緊緊盯著他,等待著一個答復。深羽很少會對身邊的人拿出如此強勢的態度,尤其是對他。

  但太宰治卻笑了起來。太好了,他想。他的小姑娘,終於精神起來了。

  「沒問題。」靠在椅背上,太宰治拉了拉打了領帶的襯衫衣領。這一刻,新晉公務員先生露出了與清爽溫柔的,看上去特別大好青年的微笑。

  然而,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此刻,他眸中那清凌凌的光彩有多麼危險。那是在自己擅長領域的冷靜自負與勢在必得。

  「交給我吧。麻生邦彥是嗎。」他眯了咪眼睛,「我會找到的。」

  *

  *

  *

  「已經打好電話了嗎?」

  「嗯!」

  身後敞開的門外傳來了老者的聲音,深羽轉身,大力點頭。在給太宰治打電話之前,她已經和森先生聯系過了。到此,她從箱子裡爬出來這件事,該由她通知的人都通知到了。

  森先生也是,居然都沒有跟她說她入箱那天他也來了。要不是愛麗絲硬懟到了視頻前面大肆聲討了她一頓,她差點兒就被他蒙蔽過去了——不過,好吧,這點也很森先生啦。

  「那就換衣服准備出發吧。」黑澤宏輝眯著眼睛笑了笑,看向了牆上的掛鐘,「現在剛過兩點,司機和車輛都准備好了。雖然雪有點大,不過晚餐之前應該能送您到高專了。」

  在深羽修養期間,他已經為她安排好了一切事物。內務省沒有任何異議,橫濱方面更是表達了欣慰。至於咒術總監會,自從星漿體出事之後,他們立刻夾緊了尾巴,現在還沒緩過來。這次黑澤宏輝利用內務省直接下令,果然,對面連個P也沒敢放。

  想到那群人以往的嘴臉,再加上知道眼前少女現在【看不到】,老者難得在心中用上了粗魯的詞彙。

  然後,他就聽到深羽問:「您呢?您真的不和我一起出去嗎?」

  這問題讓老者怔了怔,但隨即,他就笑了。「不了。即便您不在意,我也確實不打算離開這座山了。不過您放心,神社本廳的高層全部都是我的親信,就算不在,也不會有人敢冒犯您的。」

  他說著,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上前牽起了少女的手。

  「您還是快點出發吧。我想,您的同學們一定都很想念您了。」

  這句同學們讓深羽露出了笑容。她點了點頭,率先走出了門。而在她身後,黑澤宏輝微微眯起了眼睛,然後悵然的笑了。

  因為知道少女【看得見】,在與她的相處中,他一直謹慎的將某些思緒排除於意識之中。現在,他終於可以放任自己一下了。

  ——他不會離開這座山的。他已經破壞了一次規矩了,這一次,要遵守到底才行啊。


第82章 81:【八十一之咒】

  81:【八十一之咒】

  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 高專一二年級的四個男生正兩兩攤在休息室的沙發上消食。

  確切的說,是五條悟懶散的打著游戲,夏油傑和灰原聊著天, 七海一開始還想回房間看書, 卻因為熱情的同級生不斷拋來的話題, 不知不覺就錯失了離開的時機,被攜裹進了聊天之中。

  這是挺難得的景像。兩個一年級還好,他們雖然也已經過上了和至今為止高專的歷代前輩們一樣,任務和課業五五開的日子,但至少每周還有一半多的時間在學校裡。但五條悟和夏油傑也正好都在就很稀奇了。

  自從前不久先後通過了特級咒術師的審核,使得「特級咒術師」這一規格外等級的人數一口氣擴大了到了原來的3倍,這兩人儼然成了東京高專乃至整個咒術界炙手可熱的傳奇人物——這句話不是羨慕, 因為七海和灰原都來不及恭喜兩位前輩, 就先一步見識到了特級咒術師有多忙。

  如果說一級咒術師是中流砥柱的話,那麼特級咒術師就像深羽曾經形容過的那樣, 是年中無休007工作制的萬能消防員。

  早出晚歸是家常便飯,十天半個月看不到人也不稀奇。他們四個有個群,五條悟熱愛自拍群發,於是七海和灰原一路見證了他天南地北的出差路線。夏油傑也不遑多讓, 有一次灰原都准備睡了才見他風塵僕僕的從外面回來。他剛眼睛一亮想打招呼,夏油傑就苦笑了一下率先開口:「不好意思,灰原,我就是回來拿個護照。車已經等在外面了。下次有空再聊。」

  這情況, 別說灰原了, 就連精神上深受兩位前輩「迫害」, 對他們絲毫尊敬不起來的七海建人也看得直皺眉頭。和兩位前輩比起來, 把特級咒術師這樣使喚的咒術界高層才是狗屎。而無論性格如何, 單論任務強度和能力的話,夏油傑和五條悟確實無可指摘,絲毫不愧於最強之名。

  說起來,上次在學校看到兩個前輩一起出現,好像已經是一個多月以前的事情了吧?還是兩個月?七海建人有些走神的想。

  也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一陣手機鈴聲。

  「嗚哇~不是吧。」五條悟掏出手機,頓時嘴角一垮,完全沒有了接電話的動力——他給所有重要的人都加了備注,這種沒登記還沒見過的號碼,根據最近的經驗,只有輔助監督了。

  「這個時間?又是緊急任務?」他臭著一張臉,按下游戲機的暫停鍵,聲音嫌棄得不行。「搞什麼啊,我上午才剛回來誒!說好明天可以休息的啊!」

  「現在不是還沒到明天?」夏油傑看得好笑,到底還是安慰的拍了拍摯友的肩膀。現在都超過六點了。這時候來任務,肯定又是一個通宵。不過,「快接吧,如果是市內,你速度快一點,說不定還能在零點前趕回來。」

  說著,他不再看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五條悟,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悟的鈴聲響起之前,他正好也接到了一條短信。

  嗯,希望不要和悟一樣倒霉。

  這麼想著,夏油傑打開了手機的翻蓋。五條悟嘖了一聲,也按下了通話鍵,把手機舉到了耳邊。然後,下一秒,灰原和七海就看到兩個前輩幾乎是同時「霍」的一下站了起來。夏油傑盯著手機屏幕瞪大了眼睛,呆了一下,轉身就朝著門口的方向衝了出去。

  「砰!」

  休息室的門撞在了牆上,再因為反彈重重闔上。兩個一年級都還沒反應過來,室內就沒有了夏油傑的身影。

  七海一驚。難道是什麼很嚴重的事件?這個念頭剛浮現在腦海裡,他就聽到五條悟忽然大笑了起來。他一把摘下了墨鏡,冰藍色的眸子亮得驚人。「等我。」他對著電話說完這一句,七海只覺得眼前人影一閃,伴隨著第二聲「砰!」,另一位前輩也不見了。

  什麼情況?

  七海下意識的轉頭去看灰原,背上就被後者率先重重的拍了一下。

  「太好了!七海!」不僅拍了,灰原雄還激動的拉著同級生的肩膀搖了搖。黑發少年滿臉閃亮的笑容,「一定是雛咲學姐回來了!」

  ……?

  七海緩緩的打出了一個問號。「你怎麼知道?」

  「看表情啊。」灰原答得理所當然,「你沒看到剛才夏油前輩和五條前輩的表情嗎?能讓他們兩個同時那麼高興的,除了雛咲學姐沒別人了吧?」

  更別提五條前輩那語氣了。太好了。他想,今天真是個好日子!不僅兩位前輩都在,學姐也回來了!可惜家入學姐被京都校借去幫忙了還沒回來,不然就全齊了呢!

  這麼想著,灰原看著七海建人依舊高挑的眉梢,特別肯定的點了點頭,「相信我,肯定是!」

  他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了復數的腳步和笑聲。

  「啊,前輩們回來了!」灰原高興的站了起來。不等他走去開門,休息室的門就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了。

  「哇!五條!門要壞掉了啦!」

  「你還好有空去管門啊?」

  「kya——!不要擼我啦!夏油!你管管他呀!」

  「管不了。深羽,你也太亂來了,到了門口才發消息,萬一我們都不在怎麼辦?」

  「我打電話了!是五條一直不接。還有你,也不回我短信。」

  「突然換號碼也不通知,誰知道那個是你的啊?」

  「……嗚!」少女的聲音頓時心虛了下去。

  伴隨著寒氣與北風,三人的談笑聲湧入室內。兩個一年級就看到夏油傑抱著裹在厚厚冬衣和圍巾裡的黑發少女,後者扒著他的肩膀和邊上的五條悟打打鬧鬧。嬌小的身材,黑亮的眼睛,就算被圍巾遮住了大半張臉,七海建人也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正是大半年沒見的自家學姐。

  灰原的猜測一點兒沒錯。真的是雛咲學姐回來了!

  因為三人在聊天,七海建人沒有開口。雖然已經淪為了吐槽役,但看到許久不見的學姐,金發少年的臉色也不禁露出了微笑。灰原更是一下子「蹭」的豎起了不存在的耳朵,興高采烈的大聲打招呼。

  「學姐!辛苦啦!歡迎回來!我們很想你的!」

  「啊!是灰原和七海!」深羽也早就注意到了兩個學弟。她扒開圍巾,對著兩人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你們好呀!我回來啦!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好好學習啊?」

  「有哦有哦!我們超努力的!」灰原大力點頭,然後一臉期待的看向同級生,「對不對?七海?」

  「嗯。」七海建人也柔和了表情,「雛咲學姐,好久不見。」

  「等下再敘舊。」在深羽腦袋上拍了一下,打斷了她和一年級的寒暄。五條悟對著夏油傑一揚眉梢,「你房間我房間?」

  這麼久不見,他可是有很多事情要「審問」她呢。

  「啊!我要打游戲!」此時【看不到】的深羽倒沒想太多。她的注意力馬上被轉移了,手一舉就開始提要求。「我要玩桃鐵!我上次沒打完!」

  「OK,那我房間。」夏油傑點頭,對著深羽解釋。「游戲機在我那裡。」

  說完,他對著兩個下級生笑了笑,抱著深羽率先上樓了。五條悟緊隨其後。直到三人的身影就這樣消失在樓梯的轉角處。七海建人才站起身,看了看依舊高高興興的看著樓梯口的灰原,吐出了一口氣,他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很好,這種兩個前輩光明正大把學姐往自己房間裡帶,而在場的除他以外沒有任何人覺得有問題的熟悉無力感,確實是雛咲學姐回來了。

  親近的學姐回來了他也很高興,但是,隨之而來的荼毒他就敬謝不敏了。

  槽都懶得吐,七海建人一臉冷淡的轉身迅速開始收拾東西。灰原看著同級生的動作,不解的歪了歪頭:「嗯?怎麼了?七海?你要回房間了?」

  「……不,我要出去。」

  「這個時間?」灰原睜大了眼睛。

  七海停下了動作,轉身深深看了還沒搞清楚狀況的同級生一眼:「……我說,你不會真的覺得,前輩他們是回房間打游戲去了吧?」

  他才不相信幾個月不見兩個糟糕前輩就會轉性啊!他們絕對只會變本加厲吧?

  「啊!」

  「反應過來了?」七海皺了皺眉,「你也快收拾吧。」

  「哦哦。」灰原跟著站了起來。不過猶豫了一下,他還是遲疑著說了句大實話,「可是,七海,我們出去了也沒地方去啊?」

  七海的手再次一頓,想到外面的大雪,他抽了抽嘴角。然而,即便如此,高個子的金發少年依舊果斷開口:「圖書館,食堂,教室。就算去操場看雪,也比待在這裡好吧?」

  為了他的精神衛生,外面再冷,他也絕對不要留在牆壁不夠厚的寢室裡啊!

  *

  *

  *

  不過,七海建人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雖然房門一關,五條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拎走了那條遮住了深羽大半張臉的礙事圍巾,一手按住少女的後腦勺,連說話機會都不給,就低頭對著她的唇吻了下去,絲毫不顧她還被夏油傑抱在懷裡。而後者不僅不阻止,還很體貼的為好友調整了個方便的角度,全程都沒有把深羽放下來的意思。

  但也僅此而已了。

  長長的一吻在少女凌亂的呼吸聲裡結束。五條悟舔了舔嘴角直起身。夏油傑則安撫似的拍了拍深羽的背,把被吻得七葷八素的少女放在了自己的床上。扶著深羽在床沿上坐好,等她調整好呼吸。夏油傑微微一笑,隨後低頭在少女唇上啄了一下,再直起身的時候,就和走過來的五條悟露出了如出一轍的嚴肅表情。

  「深羽,說吧,什麼情況?」他眉梢微皺,眸光微冷。「你的身體是怎麼回事?」

  下級生看沒看出來夏油傑不知道,但是他看到深羽第一眼時就已經發現了不對。即便是冬天,她也穿得太多了。咒力可以強化身體,除非特殊情況,咒術師的體質都比一般人好。深羽自然也一樣。她還不喜歡厚衣服,嫌不好活動,向來偏愛輕薄的打扮。夏油傑和深羽一起經歷過冬天。下雪天光腿穿短裙這種事情都看她做過。像現在這樣不過十二月初就把自己裹成了團子的情況,放在以前是絕對不可能的。

  更不要說她白得過分的臉色和觸手冰涼的體溫了。今天外面還在下雪,夏油傑看清路燈下撐著傘走向他們的深羽時,一瞬間甚至有種嬌小的少女會被大雪紛飛的夜色背景吞沒的錯覺。

  他能發現的事情,五條悟只會看得更清楚。冰藍色的【六眼】眨了眨,五條悟的臉上就沒了表情。

  「咒力幾乎耗盡,術式被封掉了一大半。現在別說補魔了,你的靈力根本就自己用都不夠。體力差得要死,身體虛弱。是躺了很久?還有你身體裡面那個,是他人的術式留下的『束縛』吧?喂,深羽,你現在【看不到】了吧?」

  「!」

  夏油傑一驚——這麼嚴重?!他轉臉看向五條悟,眉間褶皺更深了。五條悟對他點了點頭,再看向深羽的時候,便冷冷的彎起了嘴角。

  然而與表情不同的,他的聲音異常溫柔。

  「你突然回來是因為這個?」他走前一步,單膝跪下,伸手輕輕的貼在了深羽的臉頰上。入手的涼意讓五條悟的眸子微微一眯,他的聲音頓時更低了。「告訴我,小咪,誰干的?」

  雖然他覺得以深羽的實力和性格,能把她傷成這樣,對方肯定也討不到好。但萬一他的小咪因為顧忌著什麼沒下死手,還留著對方一口氣呢?

  夏油傑也是同樣的想法。隨著五條悟的話,他的表情一路變化。此刻,不等深羽回答,他忽然很溫和的笑了起來。

  「悟。只問名字不夠吧。」帶著毫無溫度的笑意,夏油傑細細的眯起了眼睛。也走到床邊,彎腰,看著深羽的眼睛,像哄小孩子一樣柔聲問道:「是神社本廳的人?還是其他人?咒術師?或者詛咒師?深羽,是你認識的人嗎?」

  那是讓人絲毫不懷疑,只要她說出對像,那人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的態度。

  深羽的目光從五條悟轉到夏油傑,看到兩個人的神色即便如同暴風雨之前的寧靜,依舊耐心的等著她開口。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只覺得心裡又暖又澀。

  ——有些心意,真的是不需要【看】的。

  心底深處的忐忑和緊張如雪般融化。深羽的嘴角無法克制的揚了起來。如果說第一眼看到夏夏和小五的時候,陡然湧上心頭的,是回家了一樣讓人心弦都陡然一松的踏實和安心。那麼此刻,她胸中的熱意簡直要從心髒裡溢出來了。

  就好像身體裡被填滿了發酵過的蜜糖,熱乎乎又沉甸甸的充實感浸透了胸腔。喉嚨口仿佛都能嘗到酸酸甜甜的味道。甜得讓人想笑,酸得又讓人想哭。

  心髒用力的跳動著,每一下都好像在說,很開心,很開心。

  ——能夠回來,真的真的,好開心啊。

  深羽笑了起來,帶著非常明亮的笑容,她忽然撲到了五條悟的懷裡,用力抱住了他。

  「是好事哦!沒有任何人欺負我!相反,發生了很好很好的事情!」她說著,抬頭,伸手拽住了夏油傑的衣角,看向了他。「五條說的都是對的。我現在【看不到】別人的心聲了。不過我的靈力和身體都會恢復的。咒力也一樣。對咒靈的術式也照樣可以使用。留下術式的不是敵人,相反,是有一位前輩幫了我一個很大的忙。也是托她的福和這個術式,我才能提前回來。」

  「神社本廳對我超級好。不過確實發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具體情況我暫時還不能說。這件事牽扯重大,現在還不是時候。等能說了,我就全部都告訴你們。我保證,真的真的是好事!不如說,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好過!」

  她已經決定了,不會再騙他們了。

  ——深羽,你可以的。你一定、一定能找到將這一刻繼續延長下去的方法的!

  這麼想著,她的神色益發堅定。說完,深羽先看了看五條悟,又抬頭,亮晶晶的眸子筆直的盯著夏油傑。

  夏油傑眯了眯眼睛。深羽的眼睛亮得驚人,她看上去真的很開心,明亮的笑容讓人甚至壓過了神態間的虛弱,整張臉都神采奕奕。黑曜石色的眸子裡,閃動著他熟悉的,堅韌、活潑又甜蜜的光彩。

  ——她沒說謊。

  夏油傑想。深羽從不逆來順受。相反,她向來以牙還牙。所以,他本以為對方可能是什麼麻煩的人物。才讓深羽選擇了妥協。但現在看來,內情和他們想得完全不是一回事。如果真是被欺負了,深羽不會是這個表情。她可不會因為擔憂他們衝動行事就會包庇敵人隱瞞真相的人。就算是不能正面報仇的對像,被這麼問了,深羽也十成十會咬牙切齒的拉著他們想一堆陰招的。

  這麼看來,至少,和少女說的一樣,雖然她的身體情況不好,但發生的並不是壞事。

  這麼想著,夏油傑的神色稍緩。他和五條悟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者於是眉梢一揚,按著黑發少女的肩膀,把她扯到了眼前。

  「那什麼時候能說?」

  「很快的。」這就是過關了的意思。深羽的笑容更燦爛了。在五條悟注視下,她壓下內心些微的忐忑,斂起了神色,對著那漂亮澄澈又深邃的冰藍鄭重開口。

  「十月。等九月過去了,到了秋天,我保證把一切都告訴你們。」

  說完,她又看了看夏油傑,然後再次撲到五條悟懷裡,緊緊摟著他的脖子,把整張臉都埋在了他的頸間。

  「相比那個……」深深吸了一口氣,深羽的聲音一下子啞了,「五條,我好想你們啊……」

  五條悟的神色頓時柔軟了下來,他一手扶著深羽的背,安撫的拍了拍。抬頭,清凌凌的眸子看向了夏油傑。

  ——你相信她說的?

  ——我相信。

  夏油傑點了點頭。然而隨即,他又搖了搖頭。

  ——但也只是相信她說的內容而已。

  雖然深羽沒有說謊。但她解釋了相當於沒解釋。到頭來,他們還是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把她自己搞成這個樣子——夏油傑對此想當在意。只是他更在意那句「現在不能說明」。如果是單純的守秘還好,要是涉及到術式或者其他,比如剛才悟提到的「束縛」之類,那麼他們再繼續追問下去,也只會造成她的困擾而已。

  不要急於一時。他對自己說。現在更重要的是……

  夏油傑伸手,輕輕搭在了深羽的頭上。感受著指尖下柔軟順滑的黑發的觸感。他眯起了眼睛,輕輕的吐出了一口氣,臉上終於浮現出了輕松真摯的微笑。

  「深羽,」夏油傑的眼中泛起了溫柔的漣漪,「歡迎回來。」

  「嗯!」少女的鼻音更重了。她沒有抬頭,卻伸出一只手,緊緊抓住了夏油傑的手。

  「我回來了。」

  少女白皙細瘦,因為過於用力而微微顫抖的手腕上,被一根細細紅繩串起的兩顆扣子順著她的動作滑出了袖口。


第83章 82:【八十二之咒】

  82:【八十二之咒】

  難得兩位特級咒術師都在, 七個月不見的可愛同級生終於回歸,「善解人意」的學弟們已經先行戰略性回避,窗外還下著氣氛很好的鵝毛大雪。

  這樣的冬夜, 久別重逢的三人窩在溫暖的寢室裡, 要做些什麼呢?

  「打游戲啊!必須是打游戲吧!」自以為已經充分解釋了情況,並且順利過關。深羽立刻來了精神,歡快的舉手。「我好久好久沒有打游戲了啊!」

  她現在的確戰鬥力弱雞, 但是那是因為白菊的術式, 又不是生病。不疼不癢的,只要不和人動手,深羽自覺自己一點問題也沒有。

  「剛才就說了, 我要玩桃鐵!」深羽坐在床沿上仰頭, 黑眼睛閃閃亮。

  桃鐵就是《桃太郎鐵道》, 是個類似於大富翁的經營類游戲。這游戲可以四個人一起玩。有很多有趣的機制, 也是唯二連硝子都會陪他們一起玩的游戲, 非常適合同級生互相坑害。

  現在他們有三個人, 當然要玩桃鐵啊!

  更重要的是, 玩桃鐵只要按鍵擲骰子就行,不需要任何操作技巧。不管輸贏的話, 不用玩得太專心。這樣他們就可以一邊玩游戲一邊聊天。然後再把游戲時間設置的長一點~

  抿了抿嘴唇,深羽歡快的晃了晃腿。這樣就可以借著玩游戲的名義在這裡多蹭一會兒啦。

  她現在看著夏夏和小五就好開心, 硝子又不在,完全不想一個人回女生寢室去。

  黑發少女已經脫掉了厚外套和其他防寒裝備。入箱之前深羽可沒想過還會回來,當時裝裝樣子帶去神社本廳的行李早就處理掉了——包括她的手機和其他個人物品。今天的私服是神社本廳准備的。工作人員嚴格按照了深羽「容易活動」的要求並參考了本季少女系時尚雜志,雖然外面是長到腳踝被子一樣的厚外套, 裡面選的就很甜軟輕薄。

  於是五條悟和夏油傑看到的就是裹在梅子色的馬海毛針織連衣裙裡的黑發少女。連衣裙是寬松鏤空的一字領款式, 胸口裝飾著一小截蕾絲。另外一截蕾絲在裙擺處。針織連衣裙不長, 深羽穿的居然還不是褲襪——於是漂亮精致的白色蕾絲下面就是一小截雪白的大腿和同樣雪白的膝蓋了。

  ——所以,女孩子冬天到底是怕冷還是不怕冷?

  夏油傑思考著這個世紀難題。這一身讓深羽白皙的頸項,小巧清晰的鎖骨和半邊肩膀都露在了外面。落在夏油傑眼裡,就仿佛她只裹了層鮮艷的梅子色的糖漿,單是看著,都有種舌尖泛著甜味的錯覺。

  偏當事人自己絲毫不覺得這身穿著有什麼問題。坐在他床上,還仰著頭,笑盈盈的看著他——目光裡滿是不掩飾的依戀。

  好吧,這一身其實確實沒什麼問題。夏油傑冷靜的想。這種時尚雜志上常常看到的打扮能有什麼問題呢。頂多也就是穿在七個月沒見的喜歡的女孩子身上太有效果,對於他這個年紀的高中男生不太友好而已嘛。

  顯然這麼想的不止他一人。

  五條悟還湊在深羽邊上——他問完了話就挨著床沿和深羽坐下了,反正有地毯。此刻聽完深羽的宣言,下巴往她腿上一擱,不死心的抬頭問。

  「真的玩游戲啊?」

  深羽大力點頭,「想玩!」

  「……只玩游戲?」

  深羽憋笑:「嗯!」

  嘖。彳亍口巴……

  五條悟轉頭看著夏油傑,不情不願的撇了撇嘴角。

  那表情讓夏油傑忍不住嘴角一彎。這家伙,說得好像他真會做什麼一樣。別說現在深羽的身體情況,就算不是,他也頂多親親抱抱就要進入拷問時間了好嗎?

  ——搞得跟深羽一走就嘴硬大嘆終於不用衝冷水澡了的人不是他一樣。

  不過大概是有人和自己同患難,夏油傑倒是心平氣和了。說起來他也確實好久沒有放空大腦了。三個人湊在一起玩玩游戲放松一下,不去想任務咒靈什麼的,也挺好挺治愈的。

  「好,那就玩游戲。」夏油傑笑了笑,一錘定音。轉身開始准備,順手指揮了起來,「悟,去休息室拿點飲料,啊,零食好像也沒了,一起拿點過來。」

  雖然游戲機在他這裡,卻也已經挺長時間沒動過了。自從成了特級咒術師,他和悟連碰面機會都急劇減少。別說玩游戲了,想約個飯都得提前一個多禮拜確定日程。

  「知道了~」五條悟拖長了調子回答,人卻一動不動。下巴隔著衣物在深羽腿上蹭了蹭,他忽然兩手一圈,抱著深羽的腰,把臉埋在她肚子上深深吸了口氣。

  深羽立刻被逗笑了:「你干嘛啊?」

  「吸貓。」悶在衣服裡的聲音含含糊糊的,高高大大的DK像吃不到糖的小孩子一樣抱怨,「怎麼了?吸個貓也不行了嗎?」

  這反應讓深羽直接笑出了聲。「誰是貓啊。」她嘴上這麼說著,唇角卻揚得高高的。見他久久不抬頭,手指輕輕撥弄了兩下雪色的短發,深羽忽然俯下身,把五條悟的腦袋抱在了懷裡。臉壓在他發間,學著他的樣子,深深吸了口氣。

  「……你干嘛啊?」這次輪到五條悟問了。

  深羽又在他蓬松的頭發裡蹭了蹭,才抬頭,笑嘻嘻的回答:「吸貓呀。」

  「噗!」

  夏油傑轉身就看到了兩只「貓」互吸的一幕,當下忍不住噴笑出聲。他走到兩人身邊,一點不留情面的在五條悟頭上重重一拍,「好了,別吸了。游戲機裝好了,快去拿零食。」

  合著你們兩個都是坐享其成,只要喵喵叫撒個嬌就有飯吃的貓,就我是需要勞動的飼養員啊?

  *

  *

  *

  然而,說要玩游戲的是深羽,先撐不住了的也是她。

  到底是體力弱雞咒力低下,三個人靠著床沿坐在地毯上,深羽打著打著游戲就開始犯困了。特意調高了空調的房間裡暖烘烘的,兩邊還都是堅實可靠的熱源,深羽只覺得安心感像一床松軟的毯子一樣覆了上來,很快就和耷拉下來的眼皮一起遮住了視線。

  「啪嗒。」少女眼簾一闔,手中的手柄滑落在了地上。夏油傑只覺得胳膊一重,歪頭,就見深羽已經側靠著他睡過去了。

  「……都這樣了,還想玩游戲。這才22:00不到誒。」他無奈的笑,看著五條悟叼著根棒棒糖按下暫停鍵,把深羽掉下的手柄撿了起來。

  「怎麼說?」隨手把手柄往主機上一擱,五條悟含含糊糊的開口。

  「睡我這兒吧。」夏油傑說。他本來就沒打算把深羽送回女生寢室。倒不是什麼小心思。單純是深羽回來得太突然,她自己的房間都半年多沒住過人了,想也沒法直接使用。硝子那兒倒是可以,想必她也不會介意。可問題是硝子昨天就去京都出差了。他們沒有鑰匙,總不見得破門而入。

  分張床——或者半邊——給她是這種時候最方便合理的選項了。這一點,他和悟都是這麼想的。別問為什麼不是把床讓給深羽,他去和悟擠一擠。問就是寢室的床塞不下他們兩個。

  不過說到寢室。夏油傑忽然好笑的揚眉,「那兩個還沒回來?」

  五條悟惡劣的彎了彎嘴角。

  好吧。夏油傑失笑。學弟也真是很有趣的生物了。嗯,到底是他們的體貼。這麼想著,某種意義上來說本性也挺惡劣的黑發青年就打消了給學弟們發消息告訴他們其實什麼也不會發生可以大膽回寢室睡覺了的打算。換了另一種補償方式。

  「明天請他們喝咖啡好了。」

  「哈,虧灰原還那麼崇拜你。」五條悟的嘴角更彎了,一點兒也不客氣的拿棒棒糖指了指好友,發出了鄙視的聲音。「人渣。」

  說什麼呢~夏油傑笑得一臉溫和,「至少我還想過要發消息啊。」說著,他伸手,托住了深羽險些滑下去的腦袋。看著睡得迷迷糊糊人事不知的少女,夏油傑眨了眨眼睛,嘆了口氣,「講道理,我覺得我真的很紳士了啊……」

  「不要搶我台詞啊。傑。」五條悟哢嚓哢嚓咬碎了棒棒糖,看著摯友伸手准備把深羽抱起來放上床。「不叫她起來洗漱嗎?」

  夏油傑的動作頓住了,他遲疑了一下,到底沒舍得把睡著的深羽晃醒——他們都聊了半天了,少女一點兒反應都沒有,顯然是睡沉了。

  「算了,等她睡醒再說吧。」他們出任務的時候摸爬滾打什麼沒有,累極了不是照樣一身血污的在輔助監督的車上打盹,倒也沒有那麼講究。

  然而,五條悟的重點並不是前面一句,而是……

  「那衣服怎麼辦?」捏著棒棒糖的塑料棒子,白發青年眨了眨漂亮的冰藍色眼睛,問出了靈魂質問,「要幫她脫嗎?這樣穿著,睡覺不舒服的吧?」

  ——別以為你一臉無辜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啊!

  夏油傑瞪他,干淨利落的開口:「你想也不要想!」

  「……嘖。」

  五條悟無趣的撇了撇嘴。明明深羽自己都不會介意的嘛。他又不是沒和只穿著薄薄睡衣的小咪一起睡過。傑媽媽就是這點不好,自己也心動得不行,卻還要假心假意嚴防死守。

  「都是你啊~」提案被否決,五條悟隨手丟掉了塑料棒子,「遷怒」的把矛頭轉向了罪魁禍首。視線在深羽身上轉了一圈,他嘆了口氣,拎起一束少女的黑發,拿發尾戳了戳她的臉頰,「你行不行啊?怎麼一點兒沒長大啊。」

  ——半年多了,個子半點沒變不說,反而還瘦了。可就這麼小小一只,居然越來越色氣了。現在穿條普普通通的連衣裙都看得他心跳加速,這也太要命了。

  「傑。你說,她不會真的不長了吧?」放下手,五條悟的聲音裡帶上了貨真價實的憂慮。「該不會是以前被我叫小不點兒叫多了,真的就一直這麼小小的了吧?」

  夏油傑懶得聽他胡說八道,總覺得他要是一搭這個話題,這家伙就又要說出什麼暴言來了。他一邊抱起深羽,一邊隨口回著,「那你換一個。」

  「這可不行。」五條悟笑了。眯著眼睛看著被夏油傑打橫抱了起來都不醒的深羽,他歪了歪頭,「小小的也很可愛啊。」

  一手就可以圈住,抱起來的時候會像嵌進了懷裡一樣。努力踮起腳尖湊過來親他的樣子,仰著頭看人的樣子。夠不著高處的東西,拉著他要幫忙的樣子。反正只要是深羽,就都很可愛。

  這麼想著,他忽然站起身,伸手摸了摸少女的腦袋,然後對著夏油傑揮了揮手。

  「我回去了。」

  剛把深羽放平在床上的夏油傑愣了一下:「這麼早?」悟明天休息,深羽又是剛回來。他以為,以悟的性格,怎麼都會賴到他不耐煩趕人的吧?

  「你那床又塞不下三個人。」五條悟倒是沒想那麼多。「你明天一早就走吧?幾個小時而已,先留給你了。」

  慣例會讓不熟悉的人誤解的粗糙說法。夏油傑卻笑了起來。這就是五條悟式的體貼。他看著五條悟手搭上了門把,「哢噠」一聲打開了門,正想說聲晚安,卻聽到了細碎的摩擦聲。

  「唔……」像是被開門聲吵醒了似的,深羽睜開了眼睛。她的意識還大半沉浸在夢中,都沒注意自己在哪裡,迷迷糊糊的看到近處的夏油傑,就本能的朝他伸出手。

  「傑……」她無意識的呢喃著平時並不會用的稱呼。

  然後,手就被握住了。

  只是這麼一個動作,強烈的安心感就再次和睡意一起覆蓋了下來。深羽的眼睛又闔上了,嗯……不過,還不能睡……還少了什麼……

  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靈魂連接著遙遠距離之外的人偶。因此,只要睡去,深羽的意識就會再次回到盛著夜泉與流水,勾連著所有巫女們【看取】到的「記憶」的漆黑箱中。死緩不意味著懈怠責任。她出箱之後就很嗜睡,正是因為人偶沒有意識,分擔那些「記憶」與痛苦的,依舊是她自己。

  但是沒有關系。

  意識漸漸沉入黑暗之中,那些濃烈的負面情緒與悲痛崩潰的畫面如同滿溢的潮水,逐漸將她淹沒。五感被阻斷,外界的信息開始變得朦朧。知道接下去,自己會墜入只有痛苦的深層夢境。深羽卻沒有一點兒恐懼。相反,她微微彎起了嘴角。她不怕這些,以前就不怕,現在更不怕了。

  ……因為她已經回到高專了。她身邊有傑,還有……

  「……悟……」

  「喜歡……」

  ——很喜歡……

  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囈語了什麼,深羽的呼吸再次變得安穩綿長——她又睡過去了。

  「哢噠。」

  夏油傑轉頭,看到關上了門的五條悟轉身走了回來。他一手捂著嘴,耳根是淺淺的紅。對上夏油傑的目光,才裝模作樣的輕咳了一下。

  「咳、那什麼,傑,」五條悟看著深羽和她躺著的單人床,睜著眼睛開始說瞎話,「我覺得,這床還挺大,塞三個人沒問題。」


第84章 83:【八十三之咒】

  83:【八十三之咒】

  男生寢室的單人床到底塞不塞得下三個人。這個問題, 大概只有大清早頂著黑眼圈就出了門的夏油傑和被他順手拽出了寢室之後就開始大聲抱怨腰酸背痛脊柱都要僵死了的五條悟才能回答。

  反正深羽是睡得挺好。或者說,她一點兒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自從入箱之後,嚴格來說, 深羽已經不存在單純的睡眠了。出了箱也是一樣。看上去像是睡了,其實就是意識沉入了箱中, 此刻她對外界的感知會降到最低, 至少要用力搖晃或者相當大的聲音, 才能把她吵醒。

  這點對一般的咒術師或者黑手黨來相當致命, 深羽多年培養出來的淺眠和警覺性算是完全廢了。但反正她已經不出任務了, 深羽也就沒怎麼在意。她又不會去什麼奇奇怪怪的地方睡覺,無論高專境內還是神社本廳,安全性都毋庸置疑,

  要是在這兩個地方睡著被偷襲了, 說句難聽的, 那真是她命該如此了。

  不過, 沒想到小時候黑澤宏輝對她的誤解會通過這種方式成真了。

  「久世家的巫女大人能以夢為媒介接觸生者與死者,日上山的巫女大人們之間則以水互相勾連彼此的心靈與所【看取】之情念。以雛咲大人的資質,於千裡之外與人柱大人們接觸也並非什麼不可思議之事。」

  這是深羽第一次見到黑澤宏輝時老者說過的話。曾經深羽還覺得他想太多。沒想到她現在居然還真就實現了這句話。

  這算是世事難料還是冥冥中早有預示呢?深羽思維散漫的想著, 就是不知道這是因為她有夜泉子的特殊體質,還是因為她的術式同時具備久世家刺青巫女的要素了。

  不過是哪個都無所謂。對於深羽來說, 只要白菊的術式有效, 其他副作用都是毛毛雨, 完全不用在意。總之,大約是因為回到了高專,深羽覺得自己睡得比往常還要好得多。只不過她歡快的一覺睡到大中午之後, 就收到了兩條讓人不那麼歡快的消息。

  一是夏夏一大早就出門任務去了, 沒個兩三天回不來。

  二是小五下午也要出門任務去了, 這邊更久,直接就是兩個多月的海外出差。

  「這麼久?而且好突然啊。」深羽坐在書桌邊的椅子上,看著五條悟收拾行李,「不是說今天休息的嗎?」

  「我特麼也很想問這個問題啊。總監會有病吧?」外國咒靈少比國內少得多,強大的就更少了。這種出差,隨便找一兩個一級咒術師就能搞定。然而咒術總監會卻把所有海外出差都丟給了他和傑,美其名曰彰顯國力。

  嘖,一群爛橘子彰顯個P的國力,不過就是他們的面子問題。

  OK,退一萬步講,就算祓除咒靈是正事,兩個一級咒術師也比不上他的效率。但就像深羽說的,把出發日期塞在休息日裡是什麼鬼?媽的,他們是不是算好了昨天他家小咪剛回來,特地來給他添堵的啊?

  「砰」的一聲重重關上行李箱,五條悟直起腰,看著深羽,嘴角冷冷的一勾。

  「小咪,我們干脆把爛橘子們都殺光算了。」雖然其中有幾個的術式比較麻煩,但是他和傑聯手,也費不了多少力氣。

  【蒼】和【赫】他已經用得很熟了,【茈】的成功率也一直在提高。維持無限的全自動運轉也做到了。下一步讓它自動甄別攻擊,他也有了思路。傑就更不用說了,那家伙的持有咒靈都快四位數了,放出去就是浩浩蕩蕩的百鬼夜行,磨都能磨死他們。

  深羽現在【看不到】他的想法,但她自認為對小五還是挺了解的。

  「好呀。」黑發少女靠著椅背晃了晃腿,「悟想的話,我也可以幫忙哦。不過,」她歪了歪頭,「傑不會同意的吧?」

  「……嘖。」

  「而且光殺不行吧?我雖然不知道總監會是什麼選拔制度,可是萬一再選上去的還是爛橘子,那不是什麼都沒變嗎?」

  「……」

  「萬一因為這個被通緝或者被打成詛咒師,就不能回高專了,夜蛾老師和歌姬學姐會傷心的吧?還有七海和灰原。」

  「誰會管他們啊。」五條悟不爽的皺眉。

  「你啊。」深羽笑眯眯的看著他。

  於是口吐狂言的白發青年表情更加險惡了,他再次切了一聲,大步走到椅子邊上,彎腰就把深羽圈在了懷裡。下巴在她頭頂上蹭來蹭去,五條悟垂著眼簾大聲抱怨:「好煩啊~那些爛橘子能不能自己去啊?真是讓人火大。」

  「乖啊乖啊~」好了,現在是純粹的撒嬌了。深羽忍俊不禁,伸手拍著他的背哄他。「沒辦法啊,因為悟是最強嘛。能者多勞啦~」

  她雖然也可以慫恿他要不干脆就別去了吧。但是這是五條悟。他會因為忙碌而大聲抱怨各種不爽甚至遷怒輔助監督。但要是真的會放棄任務甩手不干,他也就不是他了。

  原作裡十年後的五條三三都沒有對爛橘子動手,深羽自然知道他只是說說而已。

  事實證明她的想法完全沒錯。被喜歡的女孩子順毛擼了,五條悟明顯得到了安慰。雖然還是在不滿的哼哼。深羽卻知道他差不多被哄好了。證據就是,他已經把下巴從她頭上移開,開始咬她耳朵了。

  「悟!」深羽紅著臉躲閃,熱熱的呼吸和耳廓上的感覺讓她背後一陣陣發麻。偏偏五條悟還在她耳邊哼笑。

  「多叫兩聲。」刻意壓低了的聲音裡都帶著笑意,「我喜歡聽你叫我名字。」

  深羽被他的聲音和動作弄得呼吸都亂了。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一醒來就被五條悟壓在床上逼著改口——理由還是「昨天你已經叫過了」,天曉得她自己一點兒記憶都沒有——的過程。

  「……悟。」臉色更紅了,她小小聲的開口,隨後就因為侵入聽覺器官的溫熱濕意一下子閉上了眼睛。「嗚!」深羽整個背都僵了一下,【看不到】心聲,五感捕捉到的信息反而更清晰直接了。眼簾遮蔽的黑暗裡,骨膜極近處響起的濕潤的攪拌聲填滿了大腦。深羽從來不知道自己耳朵上的觸覺感受這麼靈敏,五條悟稍微動一下,她的尾椎處就會竄起一片酥酥麻麻的戰栗。

  更過分的是,他隨後就伸手把她另一只耳朵捂上了。

  「嗚!悟……」

  帶著鼻音的聲音又嬌又甜,黑發少女不自覺的把最後一個音拖得長長的,益發顯得發顫的語尾像小勾子一樣。五條悟的動作都頓了一下。隨後立刻苦笑。這家伙,故意的吧?感覺到身體裡被一聲呼喚就挑起的燥熱,他無奈極了。這是什麼殺敵八百自損一千啊?

  本來還想給她留個紀念,難得她現在【看不到】,正好嚇唬嚇唬她——他可沒忘了她走之前是怎麼耍他的。不給她點顏色看看,這個笨蛋還真以為他怕了她啊。

  結果……

  五條悟放過了已經紅透了的耳朵。直起腰,看著軟軟的靠在椅背上,一邊發抖,一邊抓著他的外套小口小口的喘著氣的少女,深深的嘆了口氣。

  笨蛋小咪,快點長大啊。

  *

  *

  *

  沒有了【看取】,深羽讀不到五條悟心中細微的想法。不過深羽覺得不知道也沒關系,她只要確定自己把鬧脾氣的大貓貓哄好了就行。至少五條悟走的時候已經暫時丟掉了對爛橘子的怨念。深羽送五條悟一路到校門口,看到他沒有對輔助監督擺冷臉的時候,她還挺欣慰。

  只是直到最後,五條悟還在抱怨她太小氣,不肯跟他一起出差——在五條悟看來,雖然深羽現在沒有戰鬥力,但是反正外國的咒靈就那樣。更何況有他在,根本不需要深羽出手。就當是旅游也好,反正她也不出任務,為什麼不能陪他呢。

  「下次讓傑抓個有特殊術式的咒靈,把你縮小了放口袋裡帶走。」伸手彈她額頭,高個子的白毛DK「惡狠狠」的「威脅」。

  「唔!」深羽被他彈得雙手捂住額頭,還得繼續哄他:「悟,你別鬧了~都說我有正事啊。」

  先不說高層早已明確不讓她出任務了。就算可以無視規矩,深羽也不會偷偷跟去的。她現在已經是人柱之一,萬一有個損傷,誰也不知道會對結界造成什麼影響。只因為不想和小五分開就冒險,未免太不負責了。退一萬步,就算小五肯定能護住她,這可是兩個月的海外出差。萬一這期間人偶「沒電了」要怎麼辦?

  「嘖,又是你那個不能說的正事啊。」語氣聽著輕佻,五條悟墨鏡後面的眸子卻清冷的一眯。不過他也沒有多說——深羽身上的「束縛」有點古怪,是他沒有見過的類型。並不純粹是咒力,似乎還涉及到更深層的東西。

  不過經過一夜,五條悟至少能確定深羽沒有說謊。她的狀態沒有惡化,相反,雖然速度慢得要死,但她的咒力——或者說靈力——確實在恢復。內髒和其他身體器官也沒有異常。

  既然如此,就不需要太急了。等他空一點兒的時候,自然會去查的。

  五條悟這麼想著,最後對著黑發少女揮了揮手,上了車。

  *

  *

  *

  然後,深羽就發現,這一次目送只是開始。

  她的高專生活記憶還停留在半年多前。那時候大家雖然也忙,但和現在完全不能比。深羽才回來幾天就發現,特級咒術師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小五儼然是個空中飛人,主要交通工具完全變成了新干線和飛機,夏夏也是同樣,出差出差又出差,比小五好不到哪兒去。

  就連硝子也忙得今非昔比,不被借來借去的時候幾乎都扎根在了醫務室裡。

  不過深羽倒也沒有因此覺得寂寞,因為她自己也沒有閑著。自從發現人偶可以替代巫女,神社本廳就飛快的調轉了研究方向開始四處尋找能對深羽的現狀起到輔助作用的靈物,術式和咒法等等類似的東西。太宰治也在幫助深羽查找麻生邦彥的信息和他的遺物。

  只是這兩者的進展都不快。前者是找到的不少——神社本廳估計是抱著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心態,什麼都往回扒拉——卻還沒發現一個有用的。不過這也正常,要是能一下找到,黃泉之門也不會成為國家等級的天災了。

  後者則是因為情報雜多。

  太宰治之前從沒有關注過麻生邦彥。事實上,在深羽提到之前,他根本沒聽過這個名字。結果一查之下,連他都忍不住感嘆,這個麻生邦彥真的很能搞事兒。他那時候還沒有特別系統固定的學制。大概是因為從小家庭教育較好,他很年輕就已經從學校畢業。剛成年就開始在日本各處亂跑,尤其熱愛與世隔絕的深山老林和古怪村落——這種地方別說書面資料了,連口口相傳都少得可憐。

  同時,雖然主職是研究民俗學,但因為他堅信世上存在著「不可見之物」,麻生家卻又只是普通家庭——也就是即沒有神道教的家系也不會咒術,和正統咒術界與神道界都沒關系的意思。所以麻生邦彥雖然極其有天賦,也應該有很強的靈力,光靠自己琢磨就研究出了射影機等一系列記錄靈的機器,但實際一直不得其門而入,沒有接觸過任何正統咒術或者靈力知識。

  大約是因此,他只能去研究了各種可能相關的領域,從夢境到心理學,各地的儀式與傳統,涉及的內容和發表的論文書刊也很繁雜多變。因而他的學術雖被主流民俗學界排斥,在民間卻有很多支持者和崇拜者。這些支持者和崇拜者不僅有普通人,還摻雜著野生的咒術師、異能力者、詛咒師和奇怪宗教的教主之類各種稀奇古怪亂七八糟的存在。

  再加上別說麻生自己,他可以確認到的人際關系也幾乎都是早已作古的故人。導致的結果就是與他相關的情報和物品雖然不難找,卻很難確認真偽。深羽和太宰治就碰到過有人因為家中長輩留下的信件,一直以為長輩和麻生邦彥是至交好友,家裡的射影機是麻生去世前交給長輩的友情證明,因此無論如何不肯出售給太宰治派去的代理人。

  結果等到太宰治帶著深羽跑了一趟大冬天的北海道,親自去查看,確認了射影機上沒有麻生邦彥的思念。再倒著查,才最終從其他蛛絲馬跡裡查明那位長輩只是和麻生有一面之緣,不過是太崇拜他,才特意高價買了一台射影機,又在和友人的信件裡打腫臉充胖子吹了個牛而已。

  「真是的!不要因為虛榮心就給後人添麻煩啊!」 在回東京的飛機上,深羽實在忍不住的吐槽。太宰治拍了拍她的頭,沒有說話。

  說到底,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麻生家已經絕後。麻生邦彥自己不論,他還有兩個哥哥。長兄的後代有一男一女,男的叫麻生操。這個深羽知道,是《零》系列第二作《紅蝶》裡天倉家姐妹的爸爸,在天倉姐妹神隱在皆神村之後,就因為尋找女兒同樣遭遇神隱失蹤,十成十是死了。

  女的叫麻生海咲,這個深羽也知道,《零》系列第四作《月蝕之假面》的女主角之一。在深羽的知道的「原作」裡,麻生海咲應該是在朧月島事件中活了下來的。在這個世界上她也活了下來,但之後卻失蹤了。即便是太宰治,也只能把她的行蹤追溯到10年之前。再後來她就像是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沒有了任何信息。

  麻生海咲同樣有不差的靈力,並且還曾患過會被亡者的靈附身的月幽病。深羽覺得,在這個不僅有怨靈還有咒靈和詛咒的世界上,她很可能已經凶多吉少了。

  而麻生邦彥二哥唯一的孫子,就是黑澤憐——《零》系列第三作《刺青之聲》的女主角——那個死在車禍裡的未婚夫麻生優雨。

  所以,現在已經沒有麻生家的直系後人了。別說遺物,原本屬於麻生家的房屋幾年前都被推平,土地都賣掉了。唯一的分家放生家也沒有留下任何類似麻生邦彥遺物的東西。

  這個信息其實是最早被確認到的。深羽得知後忍不住感嘆。《零》系列不愧是著名的陰間背景游戲。這都是第幾個被絕後的家族了?都說雛咲家是被《零》系列詛咒過的家族,這麼一看,麻生家還更勝一籌啊。至少雛咲家現在還有她活著呢。麻生家卻連唯一一個原作裡活下來了的麻生海咲都不見了。

  到此,從麻生家入手這條線索是徹底斷了。

  不過深羽倒也沒有灰心。不如說,她反而被激起了鬥志。神社本廳的努力和太宰治的幫助她都看在眼裡——特別是後者,做著異能特務科的工作卻把重心都放在了她的事情上。這才剛剛開始,大家都沒有放棄,她斷沒有自己先灰心的道理。

  只是,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的情況下,深羽難免就沒法顧及到方方面面了。神社本廳和高專兩頭跑,再加上對麻生邦彥遺物的確認需要她本人才行——別人看不到「思念」,太宰治有【人間失格】,為了以防萬一,更是連碰都不會碰。在此期間,她還回了趟日上山給人偶充電。

  事情一多,時間就過得特別快。等深羽再次從日上山回來,走進校園,遠遠看到了站在自動售貨機前面的夏油傑的時候,她才驚覺自她回來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月多,五條悟的出差都快結束了。

  真是一忙起來就時日不知了。這個月她見了夏夏幾次?三次還是四次?還每次都是她湊著夏夏的行程去逮他的。特級咒術師也太辛苦了!總監會真是不干人事!今年夏夏忙得連生日都沒好好過!

  深羽一邊感嘆,一邊不禁揚起了笑容,加快步子朝著熟悉的人影走去——她存了大家的任務日程表,今天原本不是夏夏回來的日子。估計是提前完成了任務。算是意外的驚喜了。

  而等她走到能清楚看到夏油傑的距離,剛准備打招呼,深羽的腳步忽然停住了。

  夏油傑就站在距離自動售貨機不遠的地方。大概是頭發長長了,他沒有把全部長發都扎上去,只是挽了上面的一半。現在是2月初,照樣還是寒冷的冬天。不過今天沒有下雪,只是風有點大。夏油傑穿著私服,簡單的深色毛衣和大衣,另一半黑發落在大衣的領子上,又偶爾被北風吹起。似乎是在想事情,他看著空曠的前方,平時非常敏銳的一個人,此刻卻連深羽走到了附近也沒注意到。

  深羽停下腳步的原因不是怕打擾他,而是因為她清楚的看到了側對著她的夏油傑的表情。

  不同於平時在她面前的溫柔,也不像和小五在一起時的肆意,甚至不是和下級生聊天時溫和的學長態度。現在正是黃昏,夕陽照在他的臉上。就在深羽眼前,夏油傑看著前方,眯著眼睛,在暖色調的陽光裡,露出了一個自嘲又陰郁的冷笑。

  ——發生了什麼事?

  深羽只覺得心髒漏跳了一拍。下一刻,她就看到夏油傑低頭,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個咒靈球。

  這下,深羽終於忍不住了。

  「傑!」她大聲開口,特意揚起了歡快的聲調,然後在夏油傑轉身看過來的時候,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朝他跑了過去。

  「哇~是寵物小精靈大師的新戰利品嗎?」她只當自己什麼都沒有看到,湊到他邊上就仰起了頭,笑著對他眨了眨眼睛,「請問這位寵物小精靈大師,除了戰利品,介不介意多一個獎勵的親親啊?」


第85章 84:【八十四之咒】

  84:【八十四之咒】

  寵物小精靈大師當然不會拒絕。

  夏油傑轉身看到深羽的時候就笑了起來。只是一個表情的變化, 他周身的寒意盡去。等聽完深羽的話,他更是直接笑出了聲。不僅如此,他還很配合的順著深羽開了個玩笑。

  「不對吧。」黑發的青年在夕陽裡彎下腰, 笑著牽起了少女的手,「應該是我請求勝利女神給我一個祝福的親親才對啊。」

  即便沒有【看取】, 深羽也能確認到這個笑容中真實的溫度。她頓時松了口氣。估計是碰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吧。對於咒術師來說, 這是常態。不如說, 他們的任務就沒有讓人開心的。也因此, 各式各樣或陰沉或火爆的表情從某種角度上來說算是咒術師標配。小五在她面前發脾氣的次數多了去了, 硝子更是壓力一大就不停抽煙,冷下臉來的時候眼神非常有壓迫力。

  就連老實人七海, 還不是照樣暴躁了會在內心爆粗口。也就是他有禮貌講常識,不在他們這些前輩面前直接罵出口而已。整個學校裡,深羽唯一無法想像露出類似表情的也只有灰原了。

  這種一時的負面情緒,她是可以在看取咒靈球球的味道時一起【看】走的。還好還好,深羽不由得慶幸,雖然僅靠眼神和接觸,她已經【看不到】心聲了。但是主動【看取】的能力是刻印在□□上的術式,她還可以使用。就是剛剛從日上山回來, 她現在又成了弱雞。但只是一個咒靈球球的話, 只要不是特級咒靈,應該沒有問題。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 她還是笑嘻嘻的問了一句:「傑。這次是什麼等級的啊?」

  「一級咒靈。不算很強, 不過術式挺實用的。」夏油傑答著, 一邊牽著深羽往自己的寢室走。深羽並不知道, 這個時候, 夏油傑也在慶幸, 他心愛的女孩子現在暫時【看不到】真是太好了。今天的任務實在不讓人愉快——不,應該說他成為特級咒術師之後碰到的盡是些讓人忍不住去懷疑人性的任務。若不是想不出自己有什麼值得針對的地方,他簡直都要懷疑這是上面故意為之的了。

  今天也是一樣。他對深羽說謊了。咒靈是一級咒靈沒錯,術式卻也並不怎麼特別。夏油傑原本是可以祓除掉它的——大概是習慣了有深羽幫助消除味覺,反而襯得沒有她的時候那股味道更加惡心。於是深羽不在的幾個月,也包括一忙就碰不到她的現在,他變得特別挑剔。不明真相的悟還感慨,說他是脫離了低級趣味,進化成連SR都看不上,非SSR不要的高端玩家了。

  他留下它,是因為它本身。今天夏油傑接到的是突發任務。窗報告東京某處廉租公寓上空發現了即將孵化的咒胎。隨後趕到的輔助監督檢測到極高的咒力,並且咒胎還未孵化完成,就已經用不成熟的術式困住了一個普通人。上面懷疑咒胎可能會孵化為特級咒靈,所以這個任務緊急交到了剛回到東京的他手裡。

  然而趕去現場途中,夏油傑收到了更詳細的情報。被咒胎困住的男性有長期家暴史,幾年前才剛剛出獄。罪名就是家暴前妻致其死於重傷後的並發症。他和現任妻子與妻子前夫留下的兩個孩子一起住,周圍鄰居都證明這一家的男主人天天打人每晚都能聽到哭鬧聲。而且,就在前幾天,他的妻子向警方報案,說兩個孩子中小的那個,年僅四歲的女兒失蹤了。

  消息是直接發到夏油傑的手機上的。說是因為剛剛查到,可能對於了解咒胎的生成經過和術式有幫助,為了節省時間,就不通過輔助監督轉達了。

  ——「有幫助」嗎……

  夏油傑有一瞬間的失神,他垂眸回憶著當時的情況。發現自己很難形容當時他是用什麼心情把被困的男子救出來的。總之,他看到孵化出的咒靈扭曲蠕動的醜惡身體上那張流著血淚的孩童面孔時,忽然就不想祓除它了。

  特級咒術師來得及時,咒胎沒有孵化成最糟糕的特級咒靈,遇險的普通人也幸免於難。任務本身相當成功,簡直可說是完美結局。這讓接送夏油傑的輔助監督很是松了口氣。被救了的男人經過最初的慌張恐懼之後,居然也很快鎮定了下來。甚至還在他們快走的時候追上來道了謝。

  那是個看上去意外的很普通的中年人。既不凶悍也不魁梧,單從外表,絕對想不到他曾做過的事情。不明真相的輔助監督挺意外,上了車還有點高興的說難得遇到會道謝的幸存者。普通人要麼是看不到,直到咒術師祓除完了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要麼就是突然看到了,世界觀崩塌加上極度恐懼,別說道謝了,能不被嚇懵就很了不起了。

  他當時是怎麼回答的?夏油傑想了想。哦,對了,他當時沒有回答,只是扯著嘴角笑了笑。這次的輔助監督和他不熟,見特級咒術師似乎對這話題不感興趣,也就閉了嘴。至於夏油傑當時是怎麼想的。

  嗯,和被深羽叫住時一樣。

  ——這句道謝實在太諷刺了。

  說到底,如果不是那個人的行為,根本就不會產生這只咒靈了吧?他覺得這只一級咒靈不夠強,那只是針對他而言。如果他不是正好提前結束了任務趕回了東京的話,悟人在國外,去的就是其他咒術師了吧?

  ——那麼,如果其他咒術師在祓除這只咒靈的時候受傷或者死亡的話,凶手,到底是誰呢?

  ——這樣的人,真的有……

  「傑?」

  熟悉的聲音切斷了蔓延的思緒。夏油傑回神,就看到深羽擔憂的表情。

  「我叫你好幾聲了。怎麼了?不舒服嗎?」她說著,看著他的臉色皺了皺眉。

  夏油傑眨了眨眼睛,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寢室裡了——不是他的,是深羽的。他啞然失笑。大概是表情太明顯,深羽解釋,「因為叫你一直不說話啊。我就把你拎過來了。」

  說著,她把他牽到桌邊。拽了拽他的手讓他在椅子上坐下。夏油傑順從的坐了下來,看到深羽轉身,跑到上層堆滿了漫畫書的櫥裡翻起了東西。

  深羽都回來那麼久了,寢室自然也打掃干淨了。說起來,算上那七個月,夏油傑已經很久沒有來過深羽的寢室了。他環視四周,發現少了一些小東西——大概是她帶走的那些還沒帶回來。不過還是很OTAKU。夏油傑的嘴角彎了彎,然後發現深羽也做了新的布置。

  金魚缸擺在了進門邊的鞋櫃上,兩條小金魚活潑的在鋪著鵝卵石和小擺件的透明魚缸裡游來游去——夏油傑嘴角的弧度加深了。就為了這兩條魚,他和悟找了起碼三個月,找到後來都快得金魚PTSD了,夢裡都是紅色的尾巴晃來晃去。

  魚缸邊上擺著一個花盆,也是以前沒見過的。裡面只有短短一小茬兒莖稈和葉片。大概因為現在是冬天,花盆裡還覆蓋了不少幫助植物保暖過冬的松木屑,從夏油傑的角度看不太清楚具體種的是什麼。

  不過就算這樣他也挺意外。深羽實在不像是喜歡園藝的類型。微微揚了揚眉梢,夏油傑問:「你養了盆栽啊。」

  「嗯。」深羽捧著個鐵盒子走了回來,一邊把盒子放在桌上,一邊回答,「是無盡夏。」

  「繡球花?」

  「對。開花的時候很漂亮的。」

  「哦~」她這麼一說,夏油傑覺得自己秒懂了。「想起來了,花是藍色的那種,對吧?」說著,他伸手,狹促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才不是啦。」深羽一下被逗笑了,伸手去打夏油傑的手。「我就是喜歡這個名字。和悟沒關系啦。」

  說完,她也不解釋。無盡夏,就是不會結束的夏天的意思。去年她就想買了——如果夏天不會結束的話,那麼那個她最擔心的9月,是不是也就不會來了呢?

  不過,現在,這花對她有了新的意義。無盡夏可以一直開到9、10月。也就是說,等花謝了,她就可以……

  深羽抿了抿唇,很快收回了思緒。她現在有更要緊的事兒。

  雖然夏夏進了她房間之後看上去整個人都放松了,不過她可沒有忘記自己的目的。

  於是夏油傑就看到少女上前了一步,伸手軟軟的貼在了他的臉頰上。雙手捧著他的臉,深羽筆直注視著夏油傑的眼睛。

  「心情不好?」她柔聲問。

  「嗯……」

  黑曜石色的眸子專注的看著他,其中的擔憂與關心清澈可見。深羽不用香水,但她喜歡有甜甜香氣的洗發水和沐浴露。所以湊得近了,就能聞到少女發絲和皮膚上散發出的被體溫暈染過的隱約甜香。大約是這味道太過溫暖,又或者是深羽的態度過於包容。這一瞬間,夏油傑心中湧起了強烈的傾訴欲。

  然而,他到底壓抑住了這股衝動——曾經,對深羽說了那樣的話的人正是他自己。無論從哪一點來說,他都不應該將自己的負面情緒傾倒給喜歡的女孩子。深羽是他想要保護的人,不是他的情緒垃圾桶。

  就像她會對他說,希望他開心一點一樣。他也只想看到深羽的笑容。事實上,像現在這樣待在她身邊,看到她笑起來,和她聊些與任務無關,與那些污濁無關的事情,他就已經覺得好多了。

  雖然深羽是因為術式被封,對這種事情感到慶幸未免過於卑劣。可是此刻,夏油傑是真的覺得,她【看不見】也很好。

  所以夏油傑雖然點下了頭,卻沒有多說。他只是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然後對著深羽笑了笑。張開了手臂,學著她平時孩子氣的用詞開玩笑。

  「是有點心情不好。所以要抱抱。」

  深羽果然彎起了嘴角。夏油傑想,她笑點還是一如既往的低啊。不過和他想的不一樣,深羽沒有馬上抱住他。反而催著他拿出了咒靈球。然後,在夏油傑不解的目光裡,她打開剛才找出來的鐵盒,從整整一盒子花花綠綠的糖球裡挑了一個剝開。細白的手指捏著梅子色的糖球,抵在了唇上。

  注意到夏油傑驟暗的眸色,少女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一點。她像是故意做給他看一樣,伸出一小截濕漉漉的舌尖,飛快的在糖球上舔了一下。

  「比起抱抱~」感覺到夏油傑的視線,深羽笑得更甜了,「我會更有效的,可以讓傑的心情好起來的魔法哦!」

  *

  *

  *

  深羽大概真的有魔法。

  夏油傑想。

  長長的一吻早已結束,他卻一點兒也不想動。大概是咒靈球的味道太過有衝擊力。那股令人作嘔的味道消失在唇齒之間的時候,他心中那股從下午堆積到現在的滯澀沉重的壓抑也仿佛一並融化消失,無影無蹤了。

  就像是凝成了堅冰的肮髒殘雪被陽光蒸騰殆盡取。他的精神都為之一輕,隨即便是胸中升騰而起的融融暖意。

  嗯,還有嘴裡鮮明濃郁的酸酸甜甜。

  這也太甜了。絕對是只有深羽和悟才會喜歡的甜度。這麼想著,夏油傑的嘴角卻揚了起來。他眯著眼睛咬碎了嘴裡剩下的糖球,舌尖碾了碾,然後一點點咽下。低頭問還靠在他肩膀上的深羽。

  「這個味道還蠻特別的。嘗不出來。是什麼?」

  「是山楂啦。」少女的臉還埋在他的衣服裡,傳出來的聲音悶悶的。

  夏油傑於是又笑了。

  「難怪,確實挺少見的。」

  他隨口說著,伸手圈著深羽,像哄小孩子一樣輕輕拍著她的背。明明每次開始的時候都很大膽,結束的時候就變成鴕鳥了。不過這樣也很可愛。夏油傑想著,干脆稍微用了點力,讓深羽靠在了他懷裡。

  抱著深羽,他往椅背上靠了靠,有些懶散的眯起了眼睛。

  啊,還是不想動。心情驟然放松,隨之而來的就是積累了數日的疲倦。夏油傑難得放任自己懶洋洋的放空了思維。這樣就很好。溫暖明亮的寢室,懷裡是心愛的少女,窗簾一放,外界的寒冬北風和其他糟糕的東西就好像都不存在了一樣。

  像是走下了陡峭的山崖,重新又充實又安寧的,站在了堅實的地面上。

  「……大概真的是魔法。」夏油傑仰頭,看著明亮的燈光。

  懷裡的少女動了動。「本來就是啊。」

  「那魔法少女深羽會不會變身?」

  「揍你哦!」深羽拿頭撞他。

  「哈哈哈哈。」夏油傑笑了起來。「沒事沒事,不會變身也很可愛啊。」說著,見深羽又要惱。他搶先一步把她抱得更緊了一點,笑眯眯的低頭吻了吻深羽的黑發。也就在這時,夏油傑的手機響了。

  「啊。」深羽抬起了頭,退後一步,「又有任務?」

  夏油傑也收了笑意。不過掏出手機打開,看了眼屏幕,他的神情就放松了。「不是,是夜蛾老師。」他抬頭對深羽笑了笑,「催我交報告書呢。」

  「那你快去吧。」

  「嗯。」

  雖然還想多留一會兒,不過夏油傑還是站了起來。他沒有在任務間歇裡寫報告的習慣,連著出去了好幾天,算下來攢下來的報告書都有半打了。這種紙面工作意外的消耗時間,現在不寫,等新的任務進來,只會越攢越多。

  倒不如趁現在寫掉。這才五點不到,到吃飯前,還有點兒時間。

  不過說到吃飯……

  「深羽,晚上一起吃飯吧。」手都搭在門把上了,夏油傑回頭。他的心情已經全然恢復了輕松愉快。看著黑發少女,他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就去上次悟吵著要去的那家西餐廳店。趁他不在,我們先去把他心心念念的情侶套餐吃了。」

  果然,如他所料的,深羽笑出了聲:「你好壞哦。是不是還要發照片給他啊。」

  「那必須的。」

  「噗。」少女於是又笑了,趕人似的揮了揮手,「那你還不快點去寫。快去!我等你寫完了來叫我。」

  「遵命~」兩指並攏舉到眉間不倫不類的行了個禮,夏油傑笑著出了門。

  而等到熟悉的足音在走廊上消失,深羽才像是脫力似的,「咚」的一聲,重重跪倒在地。

  「哈……哈……」一手撐著眼前的地板,她喘著氣,一手用力捂住了眼睛。明明沒有任何傷口,雙眼傳來的劇痛卻像燒紅了的鉤子一樣翻攪著神經。而同時,黑暗的視覺中,鋪天蓋地的各種「記憶」與畫面再次湧現。

  還好。深羽想,多虧了她剛從日上山回來,本來臉色就白得嚇人,再加上多年演技,沒有在夏夏面前露出端倪。

  這麼想來,她早在去日上山之前就習慣了【看取】咒靈的刺青之痛和承受負面情緒湧入身體的感覺真是太好了。眼前一陣陣發黑,深羽硬撐著沒讓自己倒下去。手指死死摳著冰涼的地板,她一邊壓抑著在胸中翻湧的負面情緒,一邊苦笑。她的術式還真是及零系列之大成於一身啊,她【看】個咒靈就會形成【刺青】和【破戒】掛鉤已經很過分了。現在,她【看看】夏夏,這鬼術式居然就立刻把日上山巫女們所有【看取】到的「記憶」都給她翻了出來。

  這算什麼?生怕她忘記自己人柱的身份嗎?

  好在這感覺已經開始減淡了。竭力保持著清醒,深羽在心裡給自己打氣。

  加油啊!深羽!你可以的!你不能暈!你等下還要去和夏夏吃飯呢!暈過去可就沒有超級貴的情侶套餐吃了啊!

  *

  *

  *

  然而,最終,深羽還是沒有和夏油傑吃上五條悟心心念念——主要是對裡面附贈的限量冰激凌和甜點——的情侶套餐。

  並不是因為她沒抗住【看取】的新副作用。

  而是因為夏油傑還沒走到教學樓下,就被叫住了。

  「啊,夏油君?」溫和的男聲在身後響起,夏油傑回過了頭。出現在眼前的人讓他有些意外。那是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中年男性,穿著很莊重的深色和服和羽織。身後還跟著西裝革履的隨從。

  中年人的容貌很端正,五官分明,整齊的短發向後梳著,帶著種傳統古舊的嚴肅。但是夏油傑卻知道,他其實挺溫和的,與人說話也並不擺架子。

  果然,看到夏油傑轉身,中年人就微微笑了。他示意隨從留在原地,上前一步,率先問好: 「果然是你啊。好久不見了,夏油君。最近忙嗎?」

  「還是一樣。」夏油傑於是也禮貌的笑了笑。「榎本先生,好久不見,您怎麼在這裡?」

  「來取一些咒物。」被叫做榎本的中年人指了指伸手,夏油傑探身,就看到隨從的另一只手裡抱著個貼滿了封印的盒子。似乎是察覺到了夏油傑的好奇,榎本露出了一個有些無奈的苦笑,「加茂家的東西。」

  啊。夏油傑了然。

  中年人全名榎本孝直,是他在特級咒術師認證時認識的。嚴格來說,他也是悟特別嫌棄的爛橘子的一員。不過夏油傑覺得,榎本孝直和爛橘子還是有很大的差別的。雖然也是咒術總監會的成員,榎本卻並說不上什麼話。

  他自己也說自己只是加茂家的跑腿——榎本家是加茂家的分家,榎本孝直還是榎本家的庶子,也就是榎本家這一代沒有嫡子,他又繼承了相傳術式,榎本家才捏著鼻子讓他當了家主。

  可就算是家主,他好像也當得挺傀儡。而且榎本孝直幾年前在祓除咒靈時受了重傷。那時候家入硝子還沒入學。聽說他雖然撿回了一條命,卻因此實力大減,從一線退了下來,被加茂家為了湊數推舉進了總監會。

  現在他額上還系著黑色額帶,據說就是為了遮住那時留下的傷痕。

  這些都是挺公開的八卦。稍稍對高層有點了解的人都聽說過。不過大約因為出身和經歷,他身上倒是看不到多少咒術世家慣有的惡習。在一般咒術師中風評也不錯。

  夏油傑在進行特級咒術師認定的時候,他也是列席人員。當時榎本不僅給了他不少指點,還幫他說了很多好話。和悟說得一樣,爛橘子們對待普通家庭出生的咒術師態度相對惡劣輕慢,益發襯托得態度中正平和的榎本孝直像唯一一個正常人了。

  也因此,認證結束之後,夏油傑特意去找他道了謝。咒術師的圈子就這麼大,之後他們也遇見過幾次。夏油傑很快就發現,榎本到底是世家家主,雖然打起來絕對贏不了他,但他的咒術知識相當淵博,又不像悟只關心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有點兒研究者氣質,還挺好為人師。

  夏油傑正覺得自己身邊缺乏能指點且熟悉咒術界的長者——人類畢竟是需要社交的,他也不能什麼都去問悟,那家伙也有不知道的東西啊。一來二去,兩人就熟了。夏油傑有時詢問他一些關於咒術的事情,偶爾遇到,也會約個飯什麼的。

  就像現在,看到夏油傑,榎本孝直微微眯起眼睛,就開口邀請道,「沒想到一來東京就正好碰到夏油君了。怎麼樣,我們也很久沒見了,要不要一起吃個便飯?」

  不過他今天已經約了深羽了。

  夏油傑剛想拒絕,就聽到榎本孝直說出了後半句話。

  「你之前電話裡問我的那個會壓制別人術式的『束縛』,」中年人很和善的笑了,「我查到了一些東西,電話裡說不太清楚。我明天就回京都了。不介意的話,吃飯的時候我們正好可以討論一下。」


第86章 85:【八十五之咒】

  85:【八十五之咒】

  晚飯約在了榎本孝直落腳酒店的高級日料店。榎本在總監會裡再怎麼邊緣, 本身還是世家家主,特級咒術師更是不差錢。這家店私密性很好,包廂門一關, 很適合聊些不能被普通人聽到的事情。

  ——雖然就算被聽到, 最大的可能也是被誤以為是大齡中二病。啊, 以榎本孝直給人的印像, 說不定會被當做什麼幻想小說的世界觀?

  夏油傑有點無釐頭的想著,聽到榎本問,「夏油君, 要喝一點酒嗎?」

  「不, 我就不用了。」

  「也是, 你還年輕。」中年人給自己點了一份清酒,感嘆,「到我這個年紀,晚上不喝一點酒, 覺都睡不安穩。」說著, 他臉上就露出了略帶無奈與沉重的倦色。

  「……因為壓力?」

  「也算是吧。」像是意識到了自己在對小輩抱怨,榎本曖昧的笑了笑, 忽然話題一轉, 「夏油君,你是為什麼要當咒術師的呢?」

  「啊?」

  「啊, 別誤會別誤會。」榎本苦笑著, 在夏油傑有些古怪的目光下解釋道:「我不是在為上面打探什麼。只是, 夏油君,你和我們不一樣吧。你是一般家庭出生, 也有不當咒術師的選項吧?我就是有點好奇。」

  說著, 他沒有追問, 反而有點感嘆的繼續說道。「我們這些咒術師家族出身的,說是責任也好,束縛也好,總之,大約是生來就要當咒術師的。反而是沒有成為咒術師的才能,就無法在這樣的環境中存活下來。當然,用『存活』這兩個字可能有點誇張。不過你既然和五條少爺熟識,應該也對有些世家的情況多少知道一些吧?」

  「禪院或者加茂家那種嗎?」

  「是啊。」榎本笑了起來,他眯了眯眼睛,「在一般家庭出生的咒術師看來很不可思議吧。21世紀了還存在著側室和庶子什麼的。禪院的家訓,『不是咒術師的不算人』,是不是很過分?」

  夏油傑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但是,」榎本忽然話鋒一轉,「一旦想到,這一切的初衷都是為了祓除咒靈,就會覺得很可悲了。」

  重視血脈,迎娶側室是為了誕下更多有咒力有術式,或者能夠繼承相傳咒術的孩子。窺覬其他咒術師的術式,或者妄圖將擁有獨特術式的女性當做生育機器也是如此。在這樣的環境裡,有限的資源當然不會浪費在沒有術式——也就是派不是用場——的子嗣身上。從平安時代到現在,世家們一直都是如此運行的,只是隨著時間,其中腐朽的部分不斷堆積,就像布滿落葉的泥沼,終於成了一潭腐爛的死水。

  「但即便如此,沒有世家依舊是不行的。以御三家為首的世家們構築起了現在咒術界的根基。咒物,術式,封印。世家們掌管著各種知識傳承與歷史,就連現在兩處高專的教科書,也都是以他們提供的資料為基礎編寫的。如果沒有他們的配合,一般家庭出生的咒術師連得到系統教育的機會都沒有。當然,現在是新社會了,有政府在,他們為了自己的存續,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樣敝帚自珍。」

  「總之,可能在夏油君這樣一般家庭出身的咒術師看來,他們——或者說我們——都是一群老封建。不過其實世家也妥協了很多的。」

  榎本一手支著頭,說道。他的目光有些悠遠。夏油傑覺得他與其是在和自己說話,不如說是單純在對一般家庭的他傾吐壓抑的心情而已。不過榎本說的確實也有道理——主要是本來就是他有求於人,所以夏油傑還是挺耐心的聽著。

  然而,榎本孝直的下一句話,讓夏油傑的眸光微動。

  「可是,在我看來,這根本沒有意義。妥協也好,組織也好,或者說,咒術總監會乃至咒術界本身的存在也好。都沒有意義。」榎本孝直眯起了眼睛,這個表情讓他本就嚴肅的五官看上去有些冷徹。

  「因為咒靈是祓除不完的。」

  榎本說著,將目光轉向了夏油傑,仿佛要看進他的心中一樣。

  「我們都知道,咒靈誕生於人類的負面情緒。對他者的惡意:嫉妒、殺意、傷害欲;對己身的惡意:自卑、寂寞、絕望……這些東西,只要人類還存在,還在繼續思考,還是社會性的動物,那根本就是要多少有多少。即便是從未產生過傷害他者想法的聖人,也不可能一生都不曾不安或恐懼過。甚至,連冷漠也都是負面情緒的一種。」

  「在我看來,去祓除這些東西,就是在與人類的本性對抗。而相對日本的人口,相對於咒靈產生的速度和頻率,咒術師又有多少呢?如果把日本國內咒術師的數量和咒靈的數量放在天秤的兩端,根本就無法衡量吧?那麼,我們咒術師所做的事情,和螞蟻搬起小石子試圖去填上決堤的河道有什麼區別?」

  「最重要的是,夏油君,你知道嗎?」榎本忽然彎了彎嘴角,「咒術師,並不會產生咒靈啊。」

  「——!」夏油傑愣住了。

  「嗯,不會哦。啊,當然,咒術師本人死後變成詛咒的情況除外。」榎本歪了歪頭,他的眼中露出了帶著嘲弄的,類似冷笑的神色。「你們有學過吧。咒術師壓榨負面情緒生成咒力,在體內循環,驅動銘刻在肉體上的術式。因此詛咒等於咒力,被束縛循環在了身體中。但普通人沒有這樣的能力。」

  「產生詛咒的是普通人,祓除詛咒的卻是不會產生詛咒的咒術師。夏油君,你不覺得這很諷刺嗎?普通人一無所知,咒術師卻在兢兢業業的為這些一無所知的人們產生的詛咒而忙碌著。但是即便我們再怎麼忙碌,需要祓除的詛咒也不會減少。」

  榎本說著,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頓了頓,開口:「夏油君,我曾經差點在任務裡死掉。不僅如此,那場任務,有一位和我一起去的同僚犧牲了。」

  「啊。」夏油傑有點遲疑的點了點頭,「……這個我聽說過。」

  但夏油傑並不知道當時榎本還有同僚。當然,他沒有在此時貿然這麼說。

  中年人於是笑了笑——並沒有多少笑意的那種。笑完,他眯著眼睛看向手裡的酒杯,也沒有再提同僚的事情。只是將話題轉回了自己身上。

  「說來挺慚愧的。我作為咒術師的能力並不出眾,准一級已經是極限了。但是作為家主,至少也要一級才行。加茂家是這麼說的,所以勉強當上了一級咒術師。然後,就遇到了祓除不了的詛咒。」

  「『為了保護現場的普通人』,報告書上是這麼寫的。但其實也不算。」榎本自嘲的歪了下嘴角,「……只是突然覺得很疲憊。」

  那個瞬間,發現自己即祓除不了擁有強大術式的咒靈,也救不了瀕死的同僚,更保不住被卷入現場的普通人的安全,於是突兀的,就不知道該干什麼了。

  換句話說,是失去了求生欲。

  中年人說完,忽然抬頭,「夏油君,所以,你說我們到底是為了什麼在祓除咒靈呢?咒術師——或者說我們現在在做的事情,真的是有意義的嗎?」

  這個問題夏油傑無法回答。而感受到了青年的沉默,榎本孝直才像是驚醒了一般,立刻歉意的扯了扯嘴角。

  「啊,抱歉啊,夏油君。果然是年紀大了,不知不覺就對著你抱怨起來了。」意識到自己的長篇大論不合時宜,中年人故作開朗的擺了擺手,「你和我不一樣。你是特級咒術師,這些不得志的失敗者的瘋話,你不要往心裡去。」

  說完,他正了正神色,伸手從身邊的皮包裡拿出了一疊影印本的資料,帶著慣常溫和的笑容,有些刻意的轉開了話題。

  「我們還是說回今天的正題吧。關於你之前問我的那個束縛……」

  *

  *

  *

  深羽並不知道這一天,夏油傑爽約了和她的晚餐後聽到的是相當嚴肅沉重的話題。

  因為夏油傑回到高專之後神情挺正常輕松。不僅給她帶了路上買的布丁,晚上更是和她膩了很久。抱著她靠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時候都要不時親親她的頭發和臉頰。他第二天又要出差,所以道了好多次歉。弄到後來深羽干脆在他張嘴時拿布丁把他的嘴堵上了。

  「你好煩哦~都說我不在意了啊。」她一手拿著勺子,一手抓著他的劉海拽了一下。

  「過分了啊。」夏油傑咽下布丁,趕緊把自己的劉海解救出來,笑著伸手捏深羽的臉。

  深羽立刻笑嘻嘻的躲。她是真的不計較這些。即便夏油傑給出的理由是「遇到了一位咒術界的前輩」而不是「臨時有任務」,她也絲毫沒有因此不開心,反而覺得夏油傑能在咒術界多認識些人,有自己的人脈,是很好的事情。

  一定要說的話,她還挺可惜自己現在沒辦法一眼就【看】穿他人的心聲了,在人際交往方面幫不上夏夏的忙呢。

  所以臨到第二天夏油傑出門之前,她還叮囑了一句:「如果忙或者有其他事情,你隨時聯系我呀。我真的沒關系的。該休息的時候就休息,不用勉強趕回陪我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好。」夏油傑笑眯眯的點頭答應了。

  他答應的事情總會做到。之後深羽也陸續接到了幾次夏油傑發來的「有點事兒可能趕不回來」或者「回到東京了,不過今年先不回高專了,明天早上來找你」之類的聯系。雖然有點點寂寞,不過她倒是放松了一些。懂得休息就是好事啦。再加上之後也從小五嘴裡知道了和夏夏關系挺好的某個咒術師是「不算很爛的爛橘子」,深羽失笑的同時,也更安心了一些。

  小五看爛橘子很挑剔的,他都說不是很爛的話,那就沒有什麼問題了。

  但即便安心了不少,深羽的神經也沒有徹底放松。一方面是因為神社本廳和太宰治那裡還沒有進展,另外一方面是她【看取】得越多,就越發現,夏油傑的任務是真的特別不友好。

  雖然夏油傑從來不提——因為凡是任務就沒有開心的,所以他們幾個從以前開始就不太聊各自任務的內容——但是深羽在【看取】他的負面情緒時會同時看到些記憶片段,無一不是些會讓普通人反胃作嘔或者齒冷心寒的內容。深羽深深覺得,夏油傑的報告書要是集結成冊,大概要起名叫做《人類惡意觀察手冊》。

  明明也有比較正常的任務的啊——比如誕生於都市傳說或者傳統故事的假想咒靈和其他根源不明的詛咒。可是就像是針對著一般家庭出生的特級咒術師,或是驗證「咒靈誕生於人類的負面情緒」這句話一樣,上面安排給夏油傑的,盡是些要上社會新聞的類型。

  如果不是夏夏雖然道德觀是他們幾人中最高的,但也不至於精神潔癖,再加上她有【看取】大殺器,能一鍵清空他積累的負面情緒,深羽都擔心自己哪一天回到高專,碰到的就不是笑眯眯的飼養員,而是冷笑著的教主傑了。

  可是就算有【看取】,深羽也不敢徹底放松。【看取】只能治標不能治本,夏夏可是有原作前科的。人只要還在思考,就隨時會產生負面情緒。所以她自己努力的同時,也沒忘記拉上下級生與小五。

  灰原的開朗很治愈,這孩子看著大大咧咧,其實特別敏銳,她不在的時候正好讓他多纏纏夏夏,別給他一個人瞎琢磨的時間。小五則要充分發揮五條家的優勢,好好懟懟爛橘子,讓他們不要得寸進尺。

  前者挺成功的。但後者的結果,就是五條悟和夏油傑的任務被簡單粗暴的互換了。五條悟倒是不在意,他和深羽相比夏油傑更瘋一點,對不相關的外人身上發生的事情都挺冷漠的。可是夏油傑在意。他知道後哭笑不得,說他們兩個胡鬧,硬是又把任務換回來了。

  這也是從來不會和夏油傑說要不你就別出這種任務或者別當咒術師了吧的原因——說了他也絕對不會聽的啊。

  就很無奈。深羽只能大力嫌棄五條悟的不給力,惹得後者幾乎炸毛。最後一黑一白的兩個人得出結論,說來說去都是上面那群混蛋不好。不過五條悟慣例的diss完爛橘子們,就開始覺得深羽小題大做了。

  「傑哪有你想得這麼弱啊?」白毛DK懶洋洋的挑眉,「都說了我們是最強的啊。你這家伙,就是瞎操心。」

  深羽又不能劇透他——無論是說這些小事可能動搖夏油傑的理念,還是說擔心他因此討厭普通人都已經算是劇透範圍了——旁側敲擊五條悟又聽不進去,幾次三番之後,只能默默放棄了這個派不上用場的白毛。

  不過她還是不死心的戳著他的肚子提醒:「反正你多找他玩兒,多注意點兒他的情況啊!傑有不開心的事情也不會跟我說,剩下只有你了。」

  「知道了啦。」五條悟拖長了調子答應。內心卻一點兒不奇怪。傑那個性格,會跟深羽倒苦水才有鬼。喜歡的女孩子又不是垃圾桶,他自己有不開心的事情,也頂多找深羽含糊抱怨兩句。誰會從頭到尾說給她聽,讓她跟著一起不開心啊。

  相比傑的事……

  「小咪,你的咒力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五條悟推了推墨鏡,「是誰告訴我會恢復的?怎麼我隔幾天沒回來,你還倒退回去了?」

  「啊,這個是正常情況。以後也會一起告訴你的啦。硝子不也說我特別健康嗎?你就別追問啦。」眼見五條悟調轉了槍口,深羽趕緊岔開話題。

  沒辦法,她又不能和小五說,她每次快滿了就要回日上山給人偶充電啊——說起來夏夏最近都不會問她咒力或者術式之類的問題了。哎~這種時候,就又覺得夏夏這樣的性格也挺好的了……

  *

  *

  *

  好在雖然無法徹底安下心來,之後深羽也再沒撞見過夏油傑一臉分分鐘黑化表情的情況。總之,情況雖然沒有驟然好轉。但也沒有繼續糟糕。在深羽努力維持著平衡和他們各自的忙碌中,冬天很快結束。校園裡的櫻花從蓓蕾到綻放,又是一年春天了。

  「時間過得好快啊。」深羽看著窗外,忍不住感嘆。

  樓下兩個學弟正蹦蹦跳跳——確切的說是灰原繞著七海蹦蹦跳跳——的向著教學樓走去。當年什麼都不懂的新生,轉眼也變成別人的前輩了呢。

  啊,說到這個。「傑~」她回頭,看著他收拾行李的背影,「你見過今年的新生了嗎?我沒看到你們樓裡有多人嘛。」

  「還沒來呢。聽夜蛾說好像本人和家裡都還在糾結,可能會晚點兒入學,怎麼了?」

  「沒什麼,悟好像之前碰見了。似乎當時是來參觀學校的。」深羽笑了,「你這麼一說,我深刻懷疑新生該不是因為碰到了悟才糾結了起來吧?」

  深羽的記憶裡,好像伊知地就是七海和灰原的學弟?如果是的話,嗯,以伊知地的性格,的確會很糾結吧。

  「噗,難說。」雖然不知道新生是誰,但夏油傑了解五條悟啊。於是深羽一說他就笑了,「不過也還好吧。現在我們都忙,新生進來也碰不到悟的。」至於五條悟,更不會無聊到特地去堵新生找麻煩了。

  說著,正好整理完了東西,夏油傑直起腰走回桌邊,伸手從桌上的鐵皮盒子裡抓了把糖,塞進了口袋。同時,他看著視線跟著他的動作移動的深羽,嘴角的弧度一深。

  「怎麼了?舍不得啊?」

  「誰舍不得啊。」深羽抬頭就見夏油傑笑得「不懷好意」。她頓時臉色微紅,「吃糖就吃糖,看我干什麼?你好無聊哦。」

  這鐵皮盒子就是她的糖盒。自從那次【看取】之後,這一盒子糖就被夏油傑征收了。他每次出差都會抓一把帶走,吃光了還要求她補充。用他的話來說,出差在外沒有深羽在身邊的時候,他可以吃糖清清口。畢竟他現在有時候一走好幾天,回來也不一定每次都能遇到深羽,把所有咒靈球都攢到和她一起處理實在不太現實。

  至於為什麼是搶她的而不是自己去買,當然是因為深羽挑糖的品位很好,正好省得他舍近求遠了。

  這理由深羽當然是不信的——這人每次拿著糖,就對她笑得特別蠱。

  「別以為我【看不到】就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啦。今天沒有了。」深羽說完,看了一眼牆上的鐘,干脆跳下椅子伸手推他,「快走快走,到時間了,我送你去門口。」

  說著,深羽很是無奈的抬頭看了眼根本推不動的180公分肌肉青年,自暴自棄,「等你回來讓你隨便親總行了吧?」

  「嗯~」夏油傑眉梢一挑,「你說的哦。」

  「是是,我說了。」

  深羽說著,一點兒不帶怕的。她都想好了,夏夏回來會帶著咒靈球球。這麼說的話,他就會第一時間來找自己了。她正好可以把咒靈球球和他的負面情緒一起【看】掉。至於新的副作用。想當年她在三個同級生加班主任面前【看掉】個特級咒靈都沒露餡兒,不就是【看取】到的負面情緒會和日上山的巫女們多年積累的那些聯動嗎?經過這段時間,深羽覺得自己已經完全掌握了各種新的糊弄技巧!

  哼哼哼~她可是演技超棒的雛咲深羽大人

  這麼想著,深羽就又小小的驕傲了起來。不管怎麼說,她的【看取】確實派上了用場。黑發少女的心情因此挺好,直到把夏油傑送到校門口,看到了輔助監督的車,都還是笑眯眯的。

  她本來還想送夏油傑上車的,不過剛看到車,她的手機就叮咚一聲想了。

  夏油傑笑了。

  「看來悟睡醒了。」熟知深羽手機鈴聲的黑發青年笑著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去陪陪他吧。這家伙昨天半夜才回來,上次回來我們也都不在,再不哄估計要鬧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最近深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自己身上,夏油傑也不是沒有感覺的。

  「那我去了?」

  「嗯,去吧。回來給你們帶甜點。」夏油傑再次摸了摸深羽的黑發,看著少女轉身離開。直到她的身影在花樹之間變得朦朧,他才眯了眯眼睛。

  他並不是不想問深羽術式和束縛的事。只是上一次和榎本孝直的談話讓他對於「束縛」有了更深的了解。雖然他全程都沒有透露自己詢問的束縛的詳細,所以榎本孝直給他的資料也不算對症。但榎本孝直的話還是有用的。按照他所說,能干涉到術式的束縛,代價也基本都比較嚴厲,如果沒有萬全的把握,不要向本人詢問為好。

  「束縛本身就有點像文字游戲。代價和內容完全由兩方來定。本身就可以要求『不准透露或者忘記束縛的內容』。甚至如果要求是『不可以讓第三者得知』的話,你擅自對結下了束縛的一方說明『我已經知道你束縛的內容了』,對方就可能因為觸犯了禁忌而發生危險。」

  前幾點是夏油傑知道的,後面這一點他倒是第一次聽說。但是當榎本孝直拿夏油傑的咒靈做了演示,證明了自己的話之後,他立刻就慎重了起來。之後更是聯系了五條悟,讓他也小心行事。

  他和悟所做的都是想幫深羽解決問題。如果反而因為自己的原因傷害了深羽……

  夏油傑吐出了一口氣,截斷了思考,轉身走向了停在校門口的車。

  今天和他一起出任務的是香川佳奈——就是那個深羽和悟也都挺喜歡的香川小姐——所以夏油傑也沒客氣。他直接拉開了後座的車門,正准備上車,卻意外的看到後座上已經有了先來的客人。

  「榎本先生?」

  「夏油君,打擾了。好久不見。」

  後座上坐著的赫然是剛才還在夏油傑的思考裡晃了一圈的對像。見到夏油傑,榎本孝直慣例的用和嚴肅五官不太相符的溫和表情微笑著向他點頭。

  「好久不見,您怎麼在這兒?」夏油傑揚高了眉梢。

  「啊。夏油君!」駕駛座上的香川佳奈趕緊解釋,「是這樣的。榎本大人來高專辦事,但是好像臨時有事要先回一下京都。他的隨從現在走不開。因為我們也正好去東京站,所以榎本大人問能不能順路送他過去。」

  「就是這樣。」榎本孝直歉意的笑了笑,「不好意思,麻煩夏油君了。」

  「哦,完全沒關系。」夏油傑點頭。香川說了他就懂了。這次出差本就是個當天就能結束的普通任務,沒有任何需要保密的地方,就算他和香川在車上聊任務的內容也不要緊。順路送人而已,他不介意。

  這麼想著,夏油傑就上了車。車一開動,他剛想找點話題,榎本孝直先開了口。

  「剛才那位,就是雛咲大人吧?一直聽說,倒是第一次見到。兩位感情真好啊。」顯然是坐在車上的時候看到了兩個年輕人告別的畫面,榎本孝直溫和的笑了笑,感嘆道:「真是了不起啊。夏油君也是,雛咲大人也是。【看取】世人罪孽與痛苦的巫女大人,這麼一看,完全還只是個孩子啊。」


第87章 86:【八十六之咒】

  86:【八十六之咒】

  空氣驟然緊繃。良久, 夏油傑聽到自己僵硬的問。

  「……什麼意思?」

  然而榎本孝直的反應比他更驚訝。你竟然不知道嗎——帶著這樣的表情,中年人錯愕的睜大了眼睛,下一刻, 他像是明白了過來, 立刻緊皺眉梢,露出了嚴肅又懊惱的表情。

  「抱歉, 夏油君,是我失言了。請你忘掉剛才的話吧。」榎本孝直很少見的用上了冷硬的語氣, 不止如此,他伸手敲了敲前面的駕駛座椅背。

  「香川,旁邊停車。」

  「榎本大人?」香川佳奈嚇了一跳,「可是……」這才剛開車學校, 還離東京站還好遠呢。

  「停車。」然而榎本孝直根本不等她說完。他冷下臉的時候非常有壓迫感。香川佳奈一抖肩膀,趕緊在路邊停下。榎本孝直直接開門下車,轉身朝著學校的方向走了回去。一邊走一邊拿出了手機。

  這明顯是要聯系別人送了。看著後視鏡,香川頓時又尷尬又迷惑。她雖然也聽到了兩人的對話——就在一輛車裡,想聽不到都難——但是卻完全沒明白就這麼兩句話, 怎麼氣氛忽然就僵了。然而一個是特級咒術師, 一個是世家家主, 她不敢問也不知道要問什麼。此刻,她車還停在路邊,見後座上的夏油傑久久沒有反應, 香川佳奈頭皮發麻的試探著開口。

  「那個,夏油君……」

  「啊……」後視鏡裡,臉色不怎麼好看的年輕特級咒術師抬起了頭。強壓下腦中一時間沸騰回轉的各種念頭, 夏油傑看著後視鏡裡的輔助監督, 有些僵硬的彎了彎嘴角:「沒事。只是有點誤會。我們先去車站吧。任務要緊, 榎本先生那裡沒有問題的。」

  「啊,是!」

  夏油傑笑得有些勉強,再配上剛才的氣氛……總之,當不知道吧。香川佳奈趕緊收回目光,老老實實的按照夏油傑的吩咐再次發動了汽車。

  因為注意力擊中在了面前路況上,所以她並沒有看到重新低下頭的夏油傑垂下了目光。他看著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內容,眉心深深皺著,握著手機的手越收越緊。

  ——「【看取】世人罪孽與痛苦」……深羽,你到底瞞了我什麼?

  *

  *

  *

  /榎本:抱歉,夏油君。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但是既然你不知道,那就不是我能說的內容了。總監會與神社本廳有協議,對非知情者,雛咲大人的很多情報都是機密。其中一部分也涉及束縛,絕對不可提及。我本來以為——不,請忘了我說的話。我是不會說的。/

  直到轎車彙入車流,消失在視線的盡頭,一身正裝和服的中年男子才微笑著放下了手機,伸手扯下了額上的深色寬緞帶。

  如縫合線般橫穿過額頭,自一邊太陽穴延伸到另一邊,直到被鬢角遮蓋的詭異傷痕立刻暴露在了陽光下。而隨著傷痕的暴露,榎本孝直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眯了眯眼睛,用和他那張嚴肅臉孔很不相稱的嘲弄表情愉快的笑了起來。

  他忽然開口:「裡梅,你說,夏油傑看到消息會怎麼想?」

  「我不知道,也不感興趣。」榎本話音剛落,一個穿著袈裟的白發嬌小身影從他的影子裡升起,「相比之下,羂索,你沒有問題嗎?這裡距離高專很近吧?把我這麼叫出來,怎麼?你不怕暴露了?」

  「呵呵,別這麼嚴肅啊,裡梅。你現在可是榎本孝直的『式神』。」榎本嘴角一彎,「可以契約強大的咒靈藏匿於影子裡——這個身體也只有這一點可取之處了。」

  「然而只能契約一個咒靈。契約對像還不能比自己強,除非自願。太弱了,連作為【十種影法術】和【咒靈操術】的下位互換都不夠資格。」被叫做裡梅的白發紅眼,看不出性別的孩童般外貌的咒靈面無表情的接口,語氣平淡,用詞卻很辛辣。

  但榎本——或者說羂索毫不在意。相反,他很贊同的點了點頭,「所以這具身體才只能作為過渡啊。不,應該說是接近目標的中間節點。」

  「你想要【咒靈操術】?」裡梅眨了眨眼睛,「放棄吧,你贏不了的。按照我們的約定,沒有看到宿儺大人醒來,我是不會出手的。」

  「哈哈哈哈哈!」然而,他話音剛落,羂索就大笑了起來。他笑得極其誇張,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笑話一樣,「不需要贏啊。完全不需要。」他動作幅度誇張的擺著手,「我根本沒有想過自己動手啊。」

  也根本就,不需要他動手。

  頂著一張非常不適合笑容的中年人面孔,羂索高高揚著了嘴角。他停下了笑聲,遠眺著車子開走的方向,眼中全是冰冷的愉快。

  「吶~裡梅。人類這種生物,千年來都一點長進也沒有啊。咒術師也好,非咒術師也好,在我看來沒有什麼不同。愛欲詛咒,皆出於人心。相比武力,人心可要簡單多了。」他說著,轉身,看著裡梅,「有心的人就有弱點,有弱點的人就會痛苦,漂亮溫柔善良的人總會先死掉,古來如此。」

  「你的『先死掉』……」裡梅抬頭看他,「是多久呢?」

  「今天?明天?十年?二十年?」羂索邪氣的揚眉,「或短或長又有什麼區別?我們都已經等待了千年,還會在意這蜉蝣一樣的時光嗎?」

  的確如此。裡梅想著,垂眸再次沉入了羂索——或者說榎本孝直的影子之中。而後者也並不介意咒靈的自作主張。相反,想到如他預料一般開始「傾斜」的夏油傑,榎本笑得更愉快了。

  那位巫女大人真是非常優秀呢。不僅僅是對於【咒靈操術】和【六眼】的影響力。她本身也相當有趣啊。他還沒有用夜泉子做過實驗。用她做母體有可能復制【六眼】嗎?【咒靈操術】會得到進化嗎?使用她的子宮的話,會孕育出比器和咒胎九相圖更強的東西嗎?

  只可惜,暫時看來,這些構思還只能停留在紙面上。中年人眯著眼睛,很有些遺憾。雖然不知道那位巫女是怎麼從日上山上又跑了下來的,不過沒有萬全的把握的話,他也不敢貿然動手。

  畢竟,他想要的是創造而非破壞。缺了人柱,一旦黃泉泛濫,這片土地上的人都死光的話,他也會很困擾的啊。

  *

  *

  *

  「……要給雛咲小姐打個電話嗎?」

  把車停在東京站的停車場裡時,香川佳奈終於忍不住開了口。她是沒聽懂榎本孝直和夏油傑在打什麼啞謎,但是至少那氣氛顯然不是什麼好事。作為難得和四人組都挺熟的輔助監督,香川佳奈很喜歡這四個年輕的咒術師。特別是雛咲深羽和家入硝子,雖然不會說出口,但她心裡是把兩個女孩子當朋友的——她們還有個三人八卦群呢。她出現在了兩人的話題裡,如果有什麼誤會,還是盡快說開為好吧?

  她這麼想著,卻聽到後座傳來一聲含義復雜的低笑。

  「呵。」他是不想問嗎?夏油傑率先推開了車門。他恨不得現在就回去高專找深羽問問清楚。她失蹤不在的七個月,突然變化的身體情況,多出來的束縛,機密的身份,再配上榎本孝直的話,一切都給了他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然而,現在的情況是,榎本孝直的閉口不言與對深羽身上束縛讓他現在什麼也做不了!

  夏油傑竭力壓下內心的情緒,可就仿佛被這股焦躁所勾連一般,幾個月的壓抑與煩悶再次湧上了他心頭。高強度的任務,令人作嘔的人性,一時間,黑發青年胸中仿佛暴風雨欲來之前暗色海面空,各種思緒混雜不安的翻湧著。

  但是,這不是應該發泄向別人的情緒。看著隨後下了車的輔助監督。夏油傑無視了香川的一臉擔憂,像征性的彎了彎嘴角。

  「沒事,我們還是先把任務解決了吧。」

  「哦!好的。」香川佳奈遲疑的點了點頭,隨後轉身加快步子小跑向了售票處。

  看著她的背影,夏油傑眯了眯眼睛。他一個人胡思亂想也沒有意義。現在最好的方法就是盡快解決掉任務回高專。雖然不能直接問,但是他可以找悟談一談——五條家的話,應該能找到答案的吧?

  只是一個每隔幾年都需要定期祓除的特級地縛靈而已,他們手上有充足的資料,他可以很快解決的。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這樣一個任務居然出事了。

  深羽送走夏油傑的時候是一大早,按夏油傑的計劃,他最快能在晚飯左右趕回高專。結果他黃昏不到就趕回來了。不僅比原計劃提早了很多,用的還是乘著虹龍直闖高專結界的方式。

  虹龍是登記過的咒靈,但強大的咒力衝擊依舊觸動了高專的結界。深羽當時正在和硝子聊天——她難得有了一個下午的空閑,五條悟倒是又被緊急任務叫走了。聽到警報時,兩人同時驚愕的抬頭,隨後極快的交換了一個眼神就拔腿朝著虹龍的落點飛奔。然後正正撞上了抱著香川佳奈從咒靈身上跳下來的夏油傑。

  年輕咒術師的臉色黑得嚇人,周身氣息冰冷,臉頰上還有沒凝固的血痕。但此刻誰也顧不得他。家入硝子的目光在看到香川佳奈時就陡然一凜。

  「放她下來!來不及去醫務室了!她要不行了!」說著,她一把扯開香川的衣襟,一手探向她胸口血肉模糊的傷口,反轉術式立刻開起。

  深羽則二話不說的脫下襯衫往地上一鋪,等夏油傑把人放下,迅速拿出了手機。

  好在硝子的能力足夠給力,接到深羽聯系的醫務室其他人員趕來的時候,香川佳奈已經恢復了呼吸和心跳。等家入硝子跟著擔架跑向醫務室,深羽才終於有時間詢問情況了。

  「怎麼回事?」她一邊快步跟著走進醫務樓,一邊問身邊的夏油傑。

  剛才要不是夏油傑回來得及時,香川絕對挺不過去。夏油傑已經給她做了急救。能用的措施都用上了。但是她身上的傷口實在太過慘烈,不僅正面當胸三道縱長且深的傷口從鎖骨下一直延伸到腹部,幾乎把她整個人撕了開來,半邊身體還有灼傷一樣的詛咒痕跡——這絕對是正面撞上咒靈了。

  可是香川是輔助監督,和她一起出任務的還是夏油傑。怎麼會弄成這樣?

  「任務和情報不符?」深羽低聲問,她只能想到這個了。

  然而,夏油傑搖了搖頭。「不是。」他的表情陰沉如水,看著硝子和擔架衝進走廊盡頭的手術室,他忽然停下腳步,閉了閉眼睛,才低聲開口:「是我的錯。」

  「啊?!」深羽愣住了。她跟著停下了步子,驚訝的抬頭去看夏油傑,然後就聽到了一個讓人只想罵街的經過。

  夏油傑今天的任務是某個廢棄神社裡的地縛靈。因為當地流傳著女子午夜來此詛咒負心人就能讓對方受到天罰的獵奇傳說,每隔幾年堆積的詛咒都會形成咒靈。算是個慣例任務。只是今年附近陸續有人失蹤,窗也觀測到詛咒超過了歷年的強度,懷疑有可能是特級,任務才到了夏油傑手裡。

  他和香川到了現場之後,確認了咒靈確實已經接近特級,並且還誕生了比較粗糙的領域,也很快找到了被困在了領域裡的失蹤者。到這一步,一切正常。夏油傑和香川甚至都還挺慶幸。這只咒靈似乎對被困的活人不感興趣,失蹤者除了虛弱和驚嚇,沒有受到其他傷害。

  咒靈本身也並不算太能打。夏油傑上來就壓著它粗暴輸出,逼得受創的咒靈迅速撤掉了領域。他打算收服這只咒靈。香川和夏油傑合作經驗豐富,看出了他的打算。等夏油傑的咒靈纏上了祓除對像,她立刻進了帳內開始協助受害者們撤離。

  這本來就是輔助監督的工作,香川更深知有夏油傑和他的咒靈控場,此時帶著受害者離開不會發生危險。可是她知道,一般人不知道啊。不僅不知道,他們根本沒有辦法分辨夏油傑的咒靈和祓除對像的區別。於是其中一個被害者在極端恐慌之中,重重推了香川佳奈一把,把毫無防備的她正好推到了纏鬥在一起的咒靈們中間。

  那是完全出乎了夏油傑和香川本人預料的事態。夏油傑雖然當即下了救援的命令自己也衝了上去,但香川依舊被卷入了攻擊之中。甚至,如果不是夏油傑動作夠快,她的頭當場就要掉下來了。再怎麼不被特級咒術師放在眼裡,那也是接近特級的咒靈,要碾死連三級都祓除不了的香川佳奈,對它來說不比碾死一只螞蟻更困難。

  就在夏油傑眼前,伴隨著女子的慘叫,鮮血衝天而起。等他在香川倒下之前接住她時,她已經失去了意識。

  「……艸!」深羽聽完,咬著牙低罵了一聲,一手重重捶在了一邊的牆壁上。

  夏油傑此時也沒心情去在意她的用詞了。伸手按了按眉心,他往身後走廊的牆上一靠,啞著聲音繼續說道:「……她這種情況一般的醫院絕對救不回來。所以我收取掉咒靈之後,就帶著她趕回來了。至於那些還在現場的一般人……抱歉,那個時候,我實在沒有余裕去管他們了……」

  深羽也完全不覺得要管。不如說如果不是夏油傑提起,她都不記得這茬了。「不需要管。咒靈都祓除了,他們能有什麼事兒?」她張開雙手,也不管他身上滿是血污,上前給了夏油傑一個大大的擁抱。

  「才不是你的錯。不如說,傑,你在真是太好了。」她閉了閉眼睛,緊緊靠在他身上,「如果不是你的話,香川小姐就回不來了。」

  「……雖然由我來說沒有什麼意義,不過。」她踮起腳,伸手擦了擦夏油傑臉上的血跡, 「傑,你超棒的啊!謝謝你救了她!」

  香川小姐才比他們大沒幾歲,這個因為工作繁忙至今都沒談上戀愛的大姐姐,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死掉的。

  少女的手有點涼,自從回來之後,她的體溫一直都偏低。原本他想著有很多話要問的。然而此刻,看著那雙黑曜石色的眸子,夏油傑只感覺到深重的疲憊。他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也就在這時,他和深羽的手機同時響了。

  兩人趕緊低頭,就見是硝子發來的群發。

  /硝子:血止住了,沒有生命危險。你們先回去吧,情況穩定了再聯系你們。/

  「走吧,去你寢室。你先洗漱一下,我們再過來。」深羽把手機放回口袋裡,率先牽起了夏油傑的手,「順便給硝子拿點吃的來。她估計還要忙一會兒。」

  雖然他們誰也沒有提那個推了香川的一般人,但是現在,深羽可不敢放夏油傑一個人待著。

  *

  *

  *

  事實正如深羽所料。回寢室衝掉血跡換了身便服,夏油傑一走出盥洗室,就把深羽緊緊抱在了懷裡。他垂著眼簾,一下一下的吻著她的唇。親吻非常溫柔,然而擁抱她的力道極大,像是要把少女嵌進自己的身體裡一樣。

  「頭發……」深羽在親吻的間隙開口,夏油傑的頭發都沒吹干,發梢還滴著水。

  「讓它去。」夏油傑卻只是伸手把濕發向後一抄,任水滴順著發絲滑落,打濕了T-shirt的後背。伸手拉著少女走到床邊,在床沿上坐下,他再次抱住了她。啄著她的唇,他的聲音低得像嘆息一樣。

  「我現在只想抱抱你。」

  積壓在心中的東西太多。此刻夏油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麼。或者說,他只想暫時什麼都不要想。暫時就好。

  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很累。即便【看】不到,深羽也能大致猜到他內心無法宣泄的沉重。她心中一緊,伸手抵在夏油傑的胸口微微用力,側頭避開了他的動作,提醒道:「咒靈。」

  「……」

  「在你身上吧。」深羽的手向上,貼在了夏油傑的臉頰上。她故意誇張的眨了眨眼睛,「我們現在就收了它,給香川小姐報仇!」

  她只字不提事件的原委,安慰人的話語也有些笨拙。然而那份溫暖與真摯依舊讓夏油傑彎了彎嘴角。他的目光柔和了下來,伸手從口袋裡拿出了咒靈球。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准備吞下時,他罕見的遲疑了一下——像是心弦被什麼東西勾動得一顫。不過低頭看到深羽的目光,他依舊閉上了眼睛,將咒靈球送入了口中。

  然後略帶點兒涼意的熟悉的臂彎就環上了他的脖子,少女嬌軟的唇貼在了他的唇上。一片黑暗之中,隨著呼吸一起浸透他的是淡淡的奶油草莓的甜味兒。夏油傑讓自己刻意忽視了那甜味兒裡縈繞不去的一絲血腥氣——深羽之前擁抱他的時候,沾上了他制服上的血。現在,估計又還給他了。

  可即便這樣也很好。夏油傑想著,他並沒有把深羽當做什麼心靈或者精神的支柱,他並沒有那麼脆弱。但是每當這種時候,每當他心中沉重陰暗滯澀的部分融化在他們相交的唇齒之間,他就覺得,他所做的一切還是有意義的。

  他是在清楚認知到了人性的陰暗之上,依舊選擇了這條道路。即便這世界每時每刻都像在嘲笑和拷問他的選擇一般,但至少,在這條路上,他有好友,有同伴,還有……

  就像心頭的無雲被纖細白皙的手用力的拂開,夏油傑退開了一點距離,把少女按在了懷裡。

  「深羽……」

  他想著一直都沒有打通的榎本孝直的電話,低頭吻了吻少女的發頂,目光微暗。

  ——不管你瞞著我什麼,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然後,他就被深羽大力推開了。

  「好了。」她臉色紅紅的,眼中也彌漫著溫潤的水色。看到他不解的目光,她咬了咬唇,「我先回去一趟。」

  夏油傑揚了揚眉,「為什麼?不多陪我一下嗎?」悟這麼久沒出現,深羽也沒提。他就知道那家伙又出任務去了。那麼深羽應該沒有別的事情才對啊。

  「衣服啊。」深羽戳了戳他白T-shirt上的紅痕,無奈的笑了笑。「剛才就想說了,你這不是白換了嗎?」說著,她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手,「我先回去換身衣服。換好就過來,你正好先把頭發吹干啊。不要感冒了。」

  難得輪到自己被教育,夏油傑彎了嘴角:「好~深羽媽媽。」說完,就看到深羽像看撒嬌的小孩子一樣,無奈的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表情很是可愛,直到深羽走出了門,夏油傑的嘴角還帶著淡淡的弧度。然後,他就看到桌上的手機亮了起來。

  夏油傑眉梢一揚,那不是他的手機。他站起身,就看到是個打進的電話。不認識的號碼。深羽的手機是指紋鎖定的,他接不了。想著少女會不會著急。夏油傑沒有多想,拿著手機就出了門。

  深羽才剛走,從這裡到女生寢室的路線都是走熟了的。她那小短腿比不上他的步速。夏油傑雖然沒有【六眼】,但到底也是特級咒術師,感知一下她的咒力,追上人完全沒有問題。

  這麼想著,夏油傑幾步快步下了樓,走出寢室樓。他剛想看看深羽走到哪兒了,四處一環顧,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了一抹熟悉的黑與白——然而與他預想的不同,深羽並沒有走在回寢室的路上。

  而是……

  夏油傑的心髒突兀的一沉。他斂起了氣息與咒力,放輕了步子,向著寢室樓的後方走去。因為既不是後門也沒有開窗,又有粗壯的綠植和花壇遮擋,那兒是個基本不會有人經過的死角,此刻太陽已經落下,於是益發顯得幽暗而不起眼。但是此刻,水泥牆角邊露出的黑裙擺和白襯衫的一角,在夏油傑的視網膜上無比鮮明。

  鮮明到,讓人覺得刺目的地步。

  ——什麼事情,需要她躲在這裡?

  夏油傑閉上了眼睛。他已經知道了。

  距離少女還有數米,特級咒術師澄澈敏銳的五感已然捕捉到了目標處所有細微的聲音。沉重不穩的呼吸,指甲抓撓牆壁的聲音,受傷的小獸一樣壓抑的不成調的嗚咽悲鳴,以及破碎成了囈語般的自言自語。

  「……好……好疼啊……嗚!」伴隨著衣物摩擦聲,夏油傑幾乎可以在腦海裡勾勒出深羽的動作。她大約是靠著冰冷的水泥牆,一邊把自己蜷縮了起來,一邊不停的顫抖。因為疼得太厲害,還會伸手下意識的攥緊胸口的衣襟。

  但是即便如此,她依舊在給自己打氣。

  「……沒、沒關系……嗚!深羽……你可以的!那是大家的痛苦……不是你的……不怕……」

  「哈……哈……今天、今天也把夏夏的咒靈球球【看】掉了哦……好棒的……」

  「嗚!」重重的一下撞擊聲,然而,之後,衣擺輕動,她卻試圖站起來,「我可以……嗚……我、沒事……要快點,夏夏、還在等……」

  伴隨著喃喃自語,少女拖著沉重不穩的步子,扶著牆向另一側走去。大量缺失的咒力和疼痛的影響讓她完全沒有發現他就在轉角後不遠處。

  ——我的【看取】,可以秒殺咒靈,吸取咒力,形成刺青。

  第一學期剛開學的時候,少女如此介紹道。

  ——刺青會痛。就……很痛吧……

  被他們發現止痛藥的時候,她像被做錯事的小孩子一樣別別扭扭的說。

  ——【看取】的媒介是直視或者肢體接觸。

  無數次的強調,和無數次的吻。

  ——我什麼特別的事情都沒有做啊。就是和平常一樣清了個debuff順便幫你補個魔而已嘛!我也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啊。

  在日光茂密的森林裡,她躺在地上,不管怎麼樣都不肯和他對視。

  「【看取】世人罪孽與痛苦的巫女大人……」

  榎本孝直的感嘆還在耳邊,隨後浮現重疊的是少女嬌俏可愛的笑臉。

  「我會更有效的,可以讓傑的心情好起來的魔法哦!」

  夏油傑站在原地,只覺得全身冰冷。他想起很久之前——不,也許也沒有那麼久——的某一次,深羽趴在他的桌上,手指撥動著咒靈球,狀似無意的對他說:「夏油,我覺得你那個味道肯定不是真正的味道吧。絕對是因為咒靈是詛咒的關系。」

  然後,她不等他接口,就興高采烈,甚至有些得意洋洋的笑了起來。

  「不過沒關系哦。有我在嘛。什麼味道都給他跑光光啊!」

  是啊,有她在啊。

  沒有辦法馬上進入狀態的吻,接吻後會埋在他懷裡不肯抬頭的習慣,黑曜石色的眸子上泛起的氤氳水汽,在他懷裡的顫抖與鼻音。

  他為什麼會真的以為,她為他所做的一切不用付出任何代價呢?

  他是怎麼心安理得的,享受著她帶來的輕松與安逸的呢?

  「哈……」顫抖的喉間溢出干澀的冷笑。夏油傑抬頭,伸手捂住了眼睛。他至今為止讓深羽【看取】了多少次?幾十?還是幾百?他是怎麼能做到把心愛的女孩子的痛苦,當成他們之間的情趣的呢?

  「我他媽的……都在干什麼啊……」


第88章 87:【八十七之咒】

  87:【八十七之咒】

  夏油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回寢室, 又是用怎樣的心情等著深羽回來叫他的了。估計臉色很糟糕,因為當他在醫務樓的走廊裡回過神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深羽憂心忡忡的表情。

  「傑?」她拉著他的手, 輕輕晃了兩下。

  夏油傑彎了彎嘴角,「我沒事。」他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 「你的。忘在我房間裡了。」

  「啊!」深羽睜大了眼睛, 下意識的伸手去摸口袋。當然摸不到,她自己似乎也反應過來這個動作有點傻氣, 吐了吐舌頭,一邊接過夏油傑手裡的手機,一邊不好意思的笑了。「我都沒注意。」

  ——是因為太痛苦了, 所以沒有余裕去注意吧。

  這個念頭無法扼制的浮現在夏油傑的腦海中。好在深羽的注意力都在手機上的未接來電上。少女解鎖了手機,眉梢微微一揚。「傑,我去打個電話。」說著, 她不等他回答, 就快步向樓下走去。

  這時候, 就覺得她【看不到】真的太好了。

  夏油傑看著深羽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直到確定少女不會回頭, 才往身側的牆上一靠,像是要把肺部的空氣都壓榨出來一般的,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氣。

  硝子一開門看到的就是這頹廢的一幕。夏油傑的表情讓她揚了揚眉梢, 「你沒事吧?」

  「沒事。」夏油傑搖了搖頭。想到硝子還不知道香川佳奈受傷的原因, 他低聲把經過又簡短的說了一遍。

  反正硝子總會知道的, 先告訴她,也好避免她說錯話。畢竟那絕對不是會讓人覺得愉快的經過。

  果然, 聽他說完, 硝子的臉色也沉了。低頭爆了句粗口, 棕發美少女煩躁的伸手摸了摸口袋——她壓力一大就會想抽煙,這算是標志性動作了。

  很好,她算是知道夏油傑的表情為什麼那麼難看了。這還真是……讓人想宣泄都找不到出口,憋著一口氣死活發不出來。

  「抱歉。」大概是因為她的表情太難看了。夏油傑輕聲開口。

  「嘖。」硝子頓時更不爽了,抬頭瞪他,「別什麼事都往身上攬。和你完全沒有關系吧。」說完,她吸了口氣壓住了脾氣,轉移話題似的問道:「深羽呢。」

  「打電話去了。」

  「……也好。」硝子頓了頓,看著夏油傑疑惑的眼神補充,「香川醒了,本來還想說你要不要進去看看。不過現在,我看你還是別去了。」

  而就在這時,病房內忽然傳來了「咣」的一聲巨響,隨後,是隔著門板也清晰可聞的嚎啕慟哭。

  難以想像這會是那個表情嚴肅做事一絲不苟面對碎屍斷肢也能冷靜如常的香川佳奈所發出的聲音。但硝子卻一點兒也不意外。

  「她毀容了。」棕發少女看著關得嚴嚴實實的門板,面無表情的說:「反轉術式無法消除詛咒的痕跡,植皮也沒用。」所以今後香川都要帶著覆蓋了大半張臉和上半身的凹凸不平灼傷痕跡活下去了。

  然而當硝子這麼跟剛剛蘇醒的香川說的時候,年僅26歲的女性輔助監督只是愣了愣,就笑了。「這有什麼關系,輔助監督又不看臉。能撿回一條命已經很好了。」

  她說的時候語調特別平靜理智,就好像真的是這麼認為的一樣。但是……

  家入硝子沒什麼表情的扯了扯嘴角。怎麼可能。

  這麼想著,棕發少女垂下了眼簾。「我去抽根煙。深羽要是來了的話,你也跟她說先別進去了。」

  說完,她伸手摸出煙盒,剛轉身要走,就被夏油傑叫住了。

  「硝子。」

  「嗯?」

  「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人為了你一直承受著傷害,卻不讓你知道。你會怎麼做?」

  夏油傑低著頭,從家入硝子的角度,他的神色在走廊燈光的陰影裡有些晦暗莫名。不過硝子也不意外,畢竟房內的哭聲還未停歇,這時候還能心情好那才有鬼。但是夏油的這個問題……

  硝子揚了揚眉,「《麥琪的禮物》?誰?五條做不出這種事情,所以,是深羽?她又干什麼了?」說著,她看著夏油傑驚訝的表情撇了撇嘴角,「你那個無中生友一樣的問法也太好懂了。怎麼,你們查到她是怎麼回事了?」

  「……還沒有。」

  「但是知道了可能不是好事——或者那笨蛋自己覺得是好事,但是你不覺得。」硝子眉梢皺了皺,「別這麼看我,你臉上沒寫。」只是因為對像是深羽。硝子自認對她的了解絕對不會比兩個DK少。偷偷為喜歡的人抗下傷害,還真是她會做的事情。

  說不定還一邊干一邊覺得自己棒棒噠。

  嘖,硝子再次皺了皺眉。她更想抽煙了。但是忍著煩躁,她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不問具體是什麼了。」既然夏油傑覺得不是好事,她問了也只會給自己添堵。「但是,夏油。如果你覺得不能接受,就讓她停下來。」

  「那笨蛋很固執。你不說清楚她一定會鑽空子。過去的事情無法改變。」硝子抬頭,注視著夏油傑的眼睛,「如果你覺得是傷害的話,那不要再給她受傷的機會。」

  說完,家入硝子擺了擺手,轉身向樓外走去。

  不過剛邁出了一步,她忽然又開了口:「對了,等下深羽你帶走,不用還我了。晚上也別聯系我。我要好好睡一覺。今天真是太糟糕了。」

  是啊,今天真是太糟糕了。

  夏油傑聽出了硝子話裡的體貼,卻實在沒有表達感謝的心情。而唯一的好消息……

  夏油傑低頭,拿出了自己的手機,看著上面用數十個未接來電換來的榎本孝直發來的長長的郵件,他的目光再次沉了下去。

  ——這真的能算是,好消息嗎?

  /所謂的【看取】,是日上山一系傳承的能力,和銘刻在肉體上的術式不同,【看取】是可以學習和鍛煉出來的……濡鴉之巫女通過【看取】分擔承載他人的罪惡悲傷與痛苦,這本來就是對生者使用的能力。雛咲大人是特例,她的【看取】轉變成了術式,因此才會對咒靈也有效……巫女所【看取】到的負面情緒並不會消失。她們以一己之力將其背負束縛於自身,以此來減少咒靈的產生……同時,【看取】到的悲傷和痛苦會成為巫女的力量。/

  /日上山上有通往黃泉的入口。心志不堅之人會被黃泉的夕陽,也就是禍津陽所誘惑,上山而死。若無結界封印,無論黃泉泛濫還是普通人被誘惑自死,都是災厄。而封印唯有濡鴉之巫女才能鎮壓看守,若沒有足夠的力量,巫女不僅無法勝任,自身也會發生危險。/

  /雛咲大人是當代唯一的濡鴉之巫女。這是她的使命。/

  /夏油君,再多的我就真的不能說了。/

  所以,這就是深羽的秘密,她數月的不在,異變的身體情況和驟然減少的咒力在這段說明下全部得到了解釋。同樣,那些讓他輕松安逸的吻也是。因為原本就有著這樣的能力,所以,她只是把這個能力用在了他身上而已。

  就像和他們分享喜歡的甜食,哄他們開心,以及做其他任何她會覺得「能讓他們感覺更好」的事情一樣。

  「呵……」

  夏油傑合上了手機。他現在似乎應該打電話給悟,跟他說自己知道深羽瞞著他們的事情了。又或者像硝子說的那樣,去找深羽,哪怕不說出實情,也要跟她說不用再幫他【看取】咒靈球了。又或者,是當做全都不知道這些……

  因為深羽所做的,毫無疑問是以他的理念而言【絕對正確】的事情。

  ——強者保護弱者。因為可以祓除咒靈,所以咒術師保護非咒術師。因為肩負著這樣的使命,所以巫女吸收痛苦,減少咒靈,並消磨自己來鎮壓某個重要的封印。

  ——這一切並沒有什麼不同。

  但是,這一刻,夏油傑卻無可抑制的想到了榎本孝直的話。

  ——「夏油君,我們在做的事情,真的是有意義的嗎?」

  無法,回答。

  夏油傑抬頭,將全身重量壓在身後的牆上,伴隨著依舊持續回蕩在走廊中的香川佳奈的哭聲,他的嘴角扯出了一個同樣不帶任何溫度的弧度,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

  *

  *

  不給深羽受傷的機會很簡單,只要不見她就好了。對於夏油傑來說,這甚至都不是需要特意去做的事情。他很忙,深羽也不閑。比如硝子雖然很體貼的說了「不用還我了」,但事實上深羽打完了電話就急匆出了門,當天根本沒回來。

  當然,第二天也沒有。

  然後第三天,夏油傑自己就又出差了。

  很荒謬的,平日這樣的錯過會讓他失望,但坐在飛去北海道的航班上,黑發的青年看著窗外居然只感覺到了類似於茫然的輕松。不,也許用輕松來形容並不恰當,但他現在確實不知道該怎麼和深羽獨處。

  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現在該做什麼——或者說,想做什麼。

  同樣的,他最終也沒有給五條悟打電話。

  然後,時間就在這樣的忙碌中繼續前進了下去。

  高專境內的櫻花很快就謝了,隨著日歷被一頁頁撕掉,粉色的雲霞變成了從淡到濃的綠。整個五月,在夏油傑的刻意控制下,他遇到深羽的日子屈指可數,然後是六月,再然後是七月。

  在這期間,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發生變化。新生入學,七海和灰原也開始逐漸獨當一面。又到了咒靈爆發的忙碌夏天,隨著氣溫,七海眉間的皺紋似乎在不斷加深,語氣都粗暴了起來。倒是灰原依舊一如既往樂天開朗,偶爾的幾次偶遇,都是他笑呵呵的扯著冷臉的七海建人。

  不知不覺,剛入學時那麼不靠譜的學弟們也升上了二級。

  看起來所有人都在前進。

  老校長退休,夜蛾成了新的校長。硝子已經變成了醫療室的女王,五條悟笑著說她下一步大概就要把整座醫務樓變成自己的專屬領地了。

  但是在夏油傑看來,變化最大的是五條悟。自從星漿體事件他掌握了反轉術式之後,就專注於開發自己的能力,開始向著更高處一騎絕塵。夏油傑曾經跟他開玩笑說【無下限術式】應該改名叫「無上限」才對。全自動並可以自動識別對像的無限一旦展開,連他都想不出還有什麼能攻擊到他的方式。

  「那是必須的啊~」穿著簡單白T-shirt的青年驕傲的揚了揚下巴,笑容燦爛得像盛夏的驕陽,「我們是最強的嘛~」

  ——「我們」……嗎?

  夏油傑曖昧的彎了彎嘴角,沒有接話。

  五條悟也沒有在意。今天難得三個人都在,他就約了硝子和傑一起測試無限的新功能。效果不錯,他挺滿意。硝子嫌天熱,一結束測試就說著要去買飲料先走了。五條悟向來對氣溫沒啥感覺,硝子一走,他踱回樹蔭下,慣例的伸手往夏油傑肩膀上一掛。

  「悟,放手。好熱啊。」

  「熱你還大夏天穿長袖?」五條悟根本不理會夏油傑的抗議,不過姿勢變扭的拖著好友走了兩步,他倒是揚了揚眉梢,「傑,你最近瘦了不少誒?怎麼?冷面吃多了嗎?」

  「……只是苦夏而已。」

  「去年夏天也沒見你瘦那麼多。」

  「大概是今年特別熱吧。」

  「所以說,為什麼覺得熱還穿長袖啊。」

  「防曬。」

  「哈?你是女孩子啊?」

  「紫外線又不管你是男是女。」夏油傑隨口敷衍著,再次伸手把五條悟從肩膀上剝下來。這一次後者倒是沒反抗,放開了夏油傑,五條悟雙手抱胸,懶懶散散的往身後的樹干上一靠,看著從樹葉的縫隙中漏下來的陽光,有些不滿的嘟囔。

  「難得休息日。」他頓了頓,忽然拖長了調子,「傑~好無聊啊。」

  中間被吞掉的那句是「深羽不在」吧?

  夏油傑眯了眯眼睛,忽然開口:「對了,悟,深羽的事情,你還在查嗎?」

  「在查啊。」說到這個,五條悟也收起了嬉笑。「那個束縛,我仔細分析了哦。應該是有什麼東西在定期抽取她的咒力——或者說靈力。不僅僅是作用在肉體上,應該還有與靈魂的連接。嗯,那個深度,應該是靈魂。」

  「是嘛……」這一點並沒有出乎夏油傑的預料。

  「但是再多就查不到了。」他不是沒想過從「日上山巫女」這個關鍵詞查起。然而包括五條家的老頭子們在內的眾多人都對此諱莫如深。能查到不過是些過時的資料。但就是這些,也足夠他知道他的小咪在干什麼事情了。

  使用【看取】之力,看守黃泉之門,鎮壓日上山結界的巫女。

  五條悟眯了眯眼睛,想到了那些古籍中的記載。雖然所有資料都沒有詳細記錄具體的鎮壓方式。但他自己去日上山看過。因為整座山都已經被神社本廳封禁,他沒有靠近。不過【六眼】足夠讓他不接近也確認到了包圍全山,雖然脆弱,卻穩定運轉著的結界,和構成結界的熟悉的力量。再加上深羽身上的「束縛」,五條悟覺得他大概能猜到所謂的「鎮壓」是指什麼了。

  定期抽取深羽的咒靈、或者說靈力,供應給那座結界。

  五條悟墨鏡後眸中一片澄澈。冰藍色本來就是冷色調,當他沒有表情的時候,那色彩便益發顯得異質,用深羽的話來說,就是充滿了從高處俯瞰人世般的非人感。

  從理智來說,五條悟覺得這是他「理應」可以接受的結果。並非是什麼責任或者使命,只是他就是這麼被教育著長大的。因為是【六眼】,所以理所當然的必須是最強。那麼深羽也是一樣。因為是濡鴉之巫女,理所當然的,結界和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同義詞。

  深羽現在還可以自由活動,雖然咒力衰弱但也不會因此受傷或死亡,只是這種程度的話,以咒術界的標准來說,完全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

  但是——

  在鏡片的遮蓋下,冰藍色之下,燃起了火焰。

  ——五條悟明確的知道,他的「感情」,不想接受。

  ——而且,同時,他有一種無來由的感覺。深羽的事情,不能告訴夏油傑。

  至少,不能由深羽之外的人來說。

  所以……

  五條悟推了推墨鏡,重新笑了起來:「嘛~傑也不用太擔心。小咪自己不是也說會坦白的嗎?現在都7月了,她也還挺活蹦亂跳的。我覺得可以相信她一次哦。」

  「相信她……嗎?」夏油傑低頭,眯著眼睛輕聲重復。

  然而五條悟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沉浸在自己思考中的白發青年重重的點了點頭,率先向前走去。

  「嗯。我覺得可以哦。」

  ——她負責告訴你真相,而我們,我和你,一定會找到辦法解決的。

  沒有問題的。他對自己說,我們可是最強的啊。

  *

  *

  *

  五條悟的預感是正確的。他唯一沒有想到的是,夏油傑已經從另外的途徑得知了一部分的真相。而如果說這些「真相」已經壓上了他心中的天秤的話,那麼接下來的事情,無疑成為了使指針更加「傾斜」的砝碼。

  7月底的某天,剛剛下了新干線的夏油傑還沒走出東京站,就接到了家入硝子的電話。

  「夏油,你什麼時候回學校?」

  「已經到東京了。最多一個小時。」硝子的聲音有些緊繃,夏油傑揚起了眉梢,「怎麼了?」

  「沒什麼。你回來之後最好直接來醫務室一趟。雖然現在已經穩定了。不過,」硝子吸了口氣,才繼續說道,「灰原和七海的任務出問題了,兩個小的沒事,跟著去的深羽受傷了。」


第89章 88:【八十八之咒】

  88:【八十八之咒】

  「都說了我沒事啊, 你們也太緊張了吧?」

  「血肉模糊被別人抱回來的人沒資格說這句話吧。」

  「哪有血肉模糊啊。沒斷胳膊沒斷腿的,總共就一個肋骨骨裂加兩道傷口,還沒戳到大動脈。早就止血了啊。」深羽無奈。

  她受傷都是昨天的事情了, 怎麼還可能血肉模糊。這次灰原和七海的任務地點是遠離東京的鄉下深山老林,他們又沒有可以咻咻咻就飛回來的咒靈。搞定了那個原作裡的「一級土地神」之後,兩個小學弟立刻跟接力賽似的抱著她就往輔助監督車上衝。開車的輔助監督也很給力, 硬把小轎車開得跟F1似的, 她也就路上失了點兒血,到醫院的時候, 人都還是清醒的。

  人家也是正經醫院,她又不是致命傷。清創包扎之後, 她也掛過水輸過血了。要不是想著回來有硝子的治療,這會兒傷口連針都縫好了。

  至於被抱回來。怎麼, 放著兩個都快一米八了的學(坐)弟(騎)不用, 難道短腿傷患還要自己走回來啊?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 「這個程度的受傷對咒術師來說很平常的吧?」

  深羽說著, 用沒掛著輸液的右手戳了戳某個賴在她病床邊上的白毛DK的臉頰。

  可後者就是不肯讓她糊弄過去。伸手一把抓住了深羽的手, 五條悟眉梢一揚,「我就不會。」

  「……有無限了不起啊?」

  「你以前也不會。」

  「……嗚。」深羽有點心虛的試圖把手抽回來。

  五條悟沒讓她得逞。隔著墨鏡, 他目光銳利的盯著深羽的眼睛, 「為什麼不用術式?」

  深羽頓時更心虛了。她現在是個咒力弱雞, 但顯然【六眼】看得到她術式本身還是正常可以使用的。一眼就能【看】掉的東西為什麼要衝上去硬懟?這不, 拿著武士刀衝上去硬懟一級咒靈就掛彩了。五條悟的疑問再正常不過。

  原因當然是因為她不敢亂【看】啊。

  雖然她現在的確【看】得了一級咒靈,但是幫夏夏【看】個咒靈球球她都要緩好久了。誰知道看掉了那個「一級土地神」她會怎麼樣啊。萬一當場下跪滿地打滾什麼的, 兩個學弟不是要嚇死?而且她可是知道的, 灰原這家伙看著乖乖巧巧, 其實特別有主意, 絕對會向小五或者夏夏打她小報告的!

  但是她才不會跟小五這麼說。壓下心虛,深羽一臉無辜。「打起來之前我又不知道那個咒靈那麼硬。我以前看到一級不是也先捅了再說的?」

  至於之後,「打著打著就上頭了嘛。」

  「嘖,你還有道理了?」誰會信這種理由啊?五條悟往椅背上一靠,有點煩躁的撇了撇嘴角,「歸根到底,你搞什麼啊?別人的任務也要插一腳?知道自己弱雞就安分點啊。逞英雄很開心?招呼也不打偷偷溜出去我還沒跟你算賬呢。」

  我不□□們學弟就死了誒!這家伙的嘴……

  雖然深羽知道他不是這個意思,可眼見五條悟這句話一出病房裡靠牆站著裝壁畫的兩個學弟都是臉色一白,她內心翻了個白眼,干脆伸手拿起一個他帶來的草莓大福往他嘴裡一塞。「閉嘴啦你。」

  塞完,她立刻雙手合十對著七海和灰原的方向做了個道歉的表情。

  兩個人馬上搖頭表示不在意。

  【六眼】當然不會錯過這一幕,五條悟哼了一聲,到底沒再說什麼。一時間靜下來的病房裡只有他重重的咀嚼聲。

  嗚哇~還在生氣。深羽又無奈又好笑——雖然很不合時宜,但是生氣的小五也好可愛啊。她這麼想著,剛想伸手摸摸五條悟的頭發,門就被敲響了。

  「五條。」硝子推開門,探進了半個身子,「夏油來了,你出來一下。」說著,她看著深羽亮起來的眼睛,補上了一句,「你等下,我們要講重要的事情。」

  深羽的眼睛頓時瞪大了:「不是,等等?你們講重要的事情居然排除我?」

  「任務的事,討論怎麼和上面吵架。你又幫不上忙。」五條悟輕嗤,伸手在她頭上重重一拍。趁著少女捂腦袋的時候站了起來,眼角余光掃過還在牆邊「罰站」的兩個下級生,他撇了撇嘴角,選了一個。

  「七海海,跟我出來。」

  剛才雖然發表了言下之意很容易讓兩人誤解為「管他們去死」的暴言,但五條悟當然不是真的不在意這次的「問題任務」。這一屆不比他們那時,七海和灰原都是正常二級,並沒有越級打怪功能。這次毫無防備之下碰到個土地神信仰轉化的一級咒靈,能活著回來,真的是深羽的功勞了。

  就像由人類的恐懼與想像力誕生假想怨靈會被附加上與傳說中相同的特性,信仰墮落產生的咒靈通常都有很麻煩的術式和能力。根本不是最多只對付過沒有術式的二級咒靈的七海和灰原能搞定的對像。再加上那是盤踞在當地多年的咒靈——也就說窗和輔助監督都有足夠的確認時間和判斷材料——要說不是有人搞事兒,五條悟第一個不相信。

  媽的,又來?當年搞他同學,現在搞他學弟,上面那群是不是吃飽了閑得撐著?而且找什麼時間不好,偏偏放在他們幾個都事兒多得不行的時候。五條悟不爽的想,再這麼搞下去,他總有一天會耐心耗盡把那群爛橘子都給掀了。

  一邊說著咒術師數量稀少,一邊有事沒事搞自己人,腦子有病吧?!

  內心再次罵了一句,高個子的白發青年領著學弟走了出去,重重的關上了門。

  「砰!」的一聲把被留下的灰原嚇了一跳。黑發少年像被驚到的大型犬一樣刷的豎起了不存在的耳朵,然而轉頭看向病床上的學姐時,卻看到嬌小的少女笑了起來。

  她臉色還有些白,唇上也沒什麼血色。看上去不太健康的樣子——也是,雖然傷口都被家入學姐治好了,也輸了血,但到底是剛受了重傷的。想到這裡,灰原不存在的耳朵又咻~的耷拉了下去。

  這表情讓深羽的笑意更深了,「剛才被嚇到了?悟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灰原趕緊點頭,「五條學長是擔心學姐。七海海也知道的。」

  「哈哈哈,你也叫七海海了呀。」深羽一下被逗笑了,她對著灰原招了招手,「來,過來坐呀。」說著,拿了個草莓大福塞給他,「吃點甜食,你們從昨天起就沒有好好吃東西了吧。」

  這種像招呼小朋友的隔壁阿姨一樣的動作由雛咲學姐來做其實挺違和的。大家一直都說五條前輩是娃娃臉,但是灰原卻覺得嬌嬌小小的雛咲學姐和五條前輩的娃娃臉程度不相上下。和老成的七海站在一起的時候,完全是哥哥帶妹妹——還是那種年齡起碼差個四五歲的小妹妹。再加上平時又目擊了太多她對著兩個前輩撒嬌。雖然一直打心底尊敬著學姐的實力,但是灰原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時不時還是會有「不是前輩在照顧我們,而是我們在哄著前輩吧」的錯覺。

  這次也是一樣。任務臨出發的時候,學姐突然出現在他和七海面前,說因為五條前輩和夏油前輩都不在,家入前輩也在忙,太無聊也所以要和他們一起去出任務。並且不准他們告訴夜蛾老師,又拿五條前輩威脅輔助監督保密的時候,灰原完全是陪著自家妹妹一起胡鬧的心態。

  但是,當學姐橫著雪亮的武士刀擋在他身前的時候……

  「學姐,我……」

  「沒事哦。」深羽沒有讓他把話說下去,反正她也知道小學弟要說什麼。「不要太放在心上啊。都過去了。灰原和七海沒事,我很開心的。」

  是真的很開心。深羽眯了眯眼睛。而且也狠狠的松了口氣。

  雖然不會表現出來,但實際上,最近深羽一直都很提心吊膽。開始進入夏天之後,她和大家見面的日子更少了。特別是夏夏,以前還能一個月碰到四五次。整個六月,他們才見了三次面。七月更慘,今天之前,他們居然只見了一面。見面機會少=不能幫他處理咒靈球球=【看】不了他的負面情緒。再加上深羽現在【看不到】夏油傑的心聲,七月還有兩大FLAG事件,她之前真的是每天心弦都緊繃著。

  好在,現在可以稍微松口氣了。

  因為原作裡幾乎沒有給出七海和灰原的任務信息。深羽用的是笨辦法。一進七月,她就聯系了已經開始自己單干的冥小姐,直接說了想見見九十九桑,動用鈔能力拿到了九十九由基的聯系方式,拜托她本人來高專的時候一定要通知自己——原作裡九十九由基本來也就不是專程來找夏油傑的,只要不讓他們碰到,就可以避免一大FLAG了。

  事實證明這招有效。大概是對她這個巫女挺感興趣,九十九由基來的時候真的聯系了她。於是那天,她不僅完美的避開了夏油傑和九十九由基的會面,沒讓他聽到那段「咒術師不會產生咒靈」的言論,更通過九十九由基的出現錨定了灰原和七海的行程,第二天在校門口把兩個准備出遠門的學弟堵了個正著。

  深羽笑眯眯的看著吃著草莓大福的學弟。灰原一定想不到,看到冒出來的一級咒靈的時候,她比他們還要慶幸。

  沒有跟錯任務真是太好了。

  學弟們沒有事,夏夏的叛逃要因應該算是少了一個吧?也許是杞人憂天,深羽想著,因為最近幾次見到夏夏的時候,他看上去都挺正常。除了顯得特別累,還瘦了之外,和平時沒有什麼不一樣。不僅沒有猴子發言,看著她笑的時候,依舊也是溫柔繾綣的樣子。但她實在不敢掉以輕心。原作裡,在那件事情發生之前,硝子和悟不是照樣沒有發現他有什麼不同嗎?

  雖然不像她那麼會騙人。但夏油傑也是一個什麼事情都悶在心裡,內心翻江倒海,表面上還能面無表情的人啊。

  而在沒有辦法經常像個空氣淨化器似的給夏夏嗶嗶一下吸走他的負面情緒的現在,深羽能做的,就只有不停的拆FLAG了。

  至少這點上,她至今做得還是很成功的。去年的理子,今年的灰原,大家都平安的活下來了。就連暴打了夏夏的甚爾,因為是友軍,也沒給他留下什麼太大的天與咒縛陰影。只要身邊沒有人死掉,只要不因為九十九由基的話產生殺光普通人的想法,深羽覺得,就算夏夏因為壓力和任務徹底對普通人失望,也不至於屠掉一個村子之後還殺親正道的吧?

  只要不走到那一步,一切都可以挽回。再不行,等到九月拆了夏夏最大的FLAG之後,她就馬上跟夏夏和小五坦白。到時候,要是夏夏討厭普通人了,她正好把他拽去神社本廳,讓他和大家一起幫她研究維持結界的方法。深羽想,她還就不信了,這麼可愛的她,難道還不能讓夏夏的注意力從普通人身上移開嗎?

  或者讓夏夏和太宰治一起去找東西也行。是太宰治的話,一定會給夏夏好好洗洗腦的。而且他肯定很歡迎。最近太宰治改換了方向,開始通過麻生邦彥發表在各種刊物上的文章拼湊他的行動路線,現在已經大致錨定了他三十多歲的時候最後一篇論文裡提到的准備要去的地點。

  聽到這個消息時深羽還挺吃驚。《零》系列原作對麻生邦彥有兩個設定,最初設定了他英年早逝,到了《濡鴉》的時候又變成了年邁去世。並且還在老年時的手記裡留下了關於白菊的寄香的記載。因為自己是「雛咲深羽」,深羽一直以為這兒的麻生邦彥應該是後面這種,但太宰治說他調查過了。麻生邦彥三十多歲到四十多歲之間的行蹤是空白。四十多歲之後發表在雜志上的刊物,都是熟人翻出的他的舊稿,還有一些更是別人假借他的名義寫來騙錢的。

  「我會根據這個地點追查下去。」太宰治在電話裡說,「這條線索現在還沒斷。有任何消息我會隨時和你聯系。」說完,他就開始抱怨,「看了那麼多資料,我都快變成民俗學家了。深羽,等這事兒了了,你必須請我吃飯。」

  「好!超高級蟹肉料理走起!」

  深羽一直到掛掉電話笑容都沒有褪去。麻生邦彥經常會在走訪之處留下些東西,如果他們能找到,那說不定還真有可能有他的思念附著其上。如果是英年早逝三十多歲的麻生的話,一定還是記得逢世的吧。

  不管怎麼說,總算是又了卻了一樁心事。日上山也很穩定,事情沒有變糟糕。她的無盡夏也開花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這麼想著,深羽的表情更柔和了。她看著灰原,忽然想到,也是因為她的打岔,所以灰原和夏夏沒有經過原作的對話呢。再加上這次事情……

  這麼想著,她忍不住開口問:「灰原,如果不想做咒術師的話,不做也是可以的哦。」

  「誒?」灰原抬頭,「學姐?」

  「嗯。其實這話也許更應該和七海海說。」深羽眯了眯眼睛,「你們也兩年級了,應該也大致了解了吧?咒術師並不是什麼好工作。像這一次的事情,以後也會發生也說不定。並不是每次都會有前輩能夠救你們的。說實話,相比祓除咒靈,我更希望學弟們活得好好的。你也好,七海海也好,不想做的話,不用顧慮其他人,隨時都可以不做的。」

  「當然,想要繼續做也行。不過,」她加重了一點口氣,「咒術師就像是沒有止境的馬拉松,心志不夠堅定——用悟的話來說,就是不夠瘋的家伙,是做不下來的哦。」

  「那麼……」灰原眨了眨眼睛,「學姐是為什麼做咒術師的呢?」

  嗯~其實她的本職工作不算是咒術師?不過這個就不需要跟學弟們說了。深羽笑了笑,「因為我夠強也更瘋啊。」

  「這樣的嗎?」

  「哈哈哈哈,騙你的啦~」深羽笑出了聲,「雖然和當咒術師沒什麼關系。不過,我進高專,是因為有喜歡的人在這裡哦。」

  「誒!!」灰原原本就很大很圓的眼睛頓時瞪得更大了,「學姐進高專之前就知道五條學長和夏油學長了嗎?」

  「你毫不猶豫的說了那兩個人的名字啊。」

  「除了學長們沒有別人了吧?」灰原也明白了學姐實在和自己開玩笑,頓時也笑了起來,「所以?學姐是怎麼知道的啊?五條學長我還理解,夏油學長也那麼有名的嗎?」

  「是秘密哦。」

  「小氣~」灰原很配合的抗議,說完,神色也是一柔,「學姐真的很喜歡學長們啊。」

  「嗯。是的吧。」深羽也微笑了起來。大概是因為灰原實在是特別好的聽眾,她很難得的有了點兒傾吐的欲望。

  「當然一開始不是的。一開始不是這種喜歡哦。怎麼說呢~就是覺得是很厲害的人吧。」對於「記憶」中原作裡的「角色」的憧憬與喜愛,也許是因為那是這個世界上唯有自己知道的,只屬於「自己」——而不是「雛咲深羽」的「東西」?

  「但是接觸了之後,就越來越喜歡啦。」深羽眯起了眼睛,「我啊,不太知道愛是什麼東西。」大概是【看到】的太多了,對感情的定義也很模糊。「想要一直在一起是愛嗎?或者想要對方一直只注視著我一個人是愛嗎?不是有很多人會想把喜歡的人變成只屬於自己的東西嗎?那個的話,我現在都還沒學會。」

  灰原的眼睛又瞪圓了,「啊?學姐不會有占有欲嗎?」他忍不住提高了音量,「等等,難道學長們被搭訕啊,或者和其他的女孩子說說笑笑,你都不會生氣嗎?」

  「嗯……」深羽歪了歪頭,認真的想像了一下,然後搖頭,「不會誒。」

  「學姐你脾氣也太好了吧!」灰原的音量再次拔高了,「要生氣的啊!這個必須要生氣啊!」

  深羽被他誇張的反應逗笑了。「哈哈哈,這個和脾氣好沒關系吧。」

  「就是脾氣好啊。」灰原恨鐵不成鋼,「學姐,你該不會是付出型人格吧?就算是脾氣再好,總也有想要的吧?」

  「想要的啊……」深羽想了想,「想要……喜歡的人,開心。」

  「……啊?」

  「嗯。最想要的就是這個了。」深羽眯了眯眼睛,「一直在一起很好哦!能夠一直注視著我的話就太棒了!可是如果不行的話……」

  如果……她最終沒有成功的話……

  那也,沒有關系的。但是……

  「只有這個,是絕對想要做到的事情。」深羽笑了起來。黑曜石色的眸中閃爍著明亮的光,「想要喜歡的人能開心。不是因為我也沒關系,不用每天也沒關系。或者,就算平時都皺著眉也沒關系。只是希望能有一個時刻,什麼理由都可以。」

  「哪怕是對著一朵花,一棵樹,一片雲……」深羽的笑容更加溫柔了,「希望那個人可以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來。」

  ——所以,什麼「這個世界我笑不出來」的BE,她絕對要給它拆掉!

  深羽說完,補充了一句,「當然,如果邊上還有我的話,那就更好了。」

  然而,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管她的後半句了。灰原瞪圓了眼睛,不斷發出「哇~這是什麼純愛」的驚嘆。而手搭在門把上家入硝子回頭,一邊推門,一邊目光復雜的看著兩個同級生。

  「嘖,兩個人渣,感動嗎?」

  硝子的聲音一點兒沒有壓低,於是深羽一轉頭就看到了神情復雜的夏油傑和抬手推墨鏡的五條悟。她的笑容更加燦爛了。在五條悟的高聲抗議裡,深羽歡快的伸手一指夏油傑,大聲說道。

  「所以,那邊的夏油同學,不要愁眉苦臉了!」她笑嘻嘻的大聲說,「我們都快半個月沒見了!不快點來抱抱我的話,我今天就不跟你睡了哦!」

  ——她決定了,雖然有點對不起小五,但是為了保證萬無一失,她整個九月,除了回日上山之外,要全部拿來黏住夏油傑!

  *

  *

  如果沒有「外力」的話,也許一切真的會按照深羽所想的發展。有她的【看取】,身邊也沒有人死去。只是對人性失望的話,夏油傑大概並不至於偏激到做出原作裡那般的舉動來。然而,深羽並不知道,她一邊努力,有人卻在一邊給她拆台。同樣,她也並不知道,她自己才是被當做壓彎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被有心人放上天秤的另一邊的那一個。

  *

  *

  2007年9月■日,■■縣■■市(舊■■村),調查村落內的神隱、離奇死亡任務前夜。

  任務地點是閉塞的村落,周邊能夠落腳的當然也不是什麼好地方。聯系了輔助監督明早來接人之後,負責這次任務的夏油傑選擇的是鎮上唯一的商務酒店。隔音很差,樓下就是吵吵鬧鬧的居酒屋和做著風俗生意的廉價小酒館。遮光也很一般,即便拉上了窗簾,也擋不住霓虹燈招牌投進室內的光線。

  於是午夜過後的房間裡即便不開燈,泛黃的牆紙上也被朦朧的紅光印照得殷紅一片。夏油傑穿著充當睡衣的T-shirt和長褲,坐在床上,握著手機。隔壁床上正睡著硬纏著他一起跟來了的黑發少女。

  ——如果說咒術師是沒有止境的馬拉松。那麼,盡頭是什麼呢?

  /榎本:……這是最後一次了……日上山巫女的儀式,是將巫女放入叫做柩籠的箱中。箱中盛有夜泉——也就是黃泉之水。巫女的時間會被定格在入箱的那一刻……因此也被稱為「永久花」……永久花陷入長眠,永遠重復死亡和所【看取】到的痛苦……從這份痛苦中產生的力量,就是維持結界鎮壓黃泉之力。/

  /夏油:……為了防止黃泉泛濫?/

  /榎本:對。黃泉泛濫會引起大災厄……除此之外別無他法。雛咲大人沒有告訴夏油君這件事,大概是因為不知道怎麼說明吧。畢竟要和關系很好的人分開……當然,夏油君這樣強大的咒術師,就算在黃泉侵蝕之處也能活下來的吧。但是普通人就必死無疑了。/

  /夏油:所以,是用巫女的生命去換取普通人的生命?/

  /榎本:……不能這麼說啊。夏油君,是你的話,應該可以理解的吧?就像星漿體一樣。/

  /榎本:說起來,在這件事上,總監會對你們這屆評價也是很高的。和星漿體不一樣,神社本廳沒有監測巫女誕生的手段。雛咲大人是快10歲左右才被找到的。她身世不太好,從小沒有父親,母親很小的時候就離家出走,之後寄住在養母家,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家不重視,5歲的時候被拐賣過一次。被神社本廳找到的時候,是和之後的養父住在橫濱。那裡的環境……總之,可能因為對人缺乏信任吧。雛咲大人對總監會也一直很有戒心。反而是進入了高專之後,大概是受到了來自各位的好的影響,對上面的行事也配合多了。/

  ——什麼叫做「好的影響」?

  /榎本:此前也是。現在日上山的結界很穩定,我們都推測神社本廳已經舉行過一次儀式了。雖然不知道詳情,但之前從未有過儀式後巫女離開日上山的先例。現在雛咲大人可以離開,結界也沒有問題,說明神社本廳應該是找到了方法。/

  /榎本:所以,夏油君,你也不用太過憂慮。現在這種情況,只要結界不出問題,雛咲大人這個狀態應該可以維持下去的。這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

  ——「很好的結果」嗎?

  「……嗚……」

  沉睡中的少女發出了不穩的輕呼。夏油傑立刻丟下手機,快步走到了她的床邊。

  「深羽?」他握著少女的手,一只手撩開她的前發。觸手冰涼的觸感讓他的指尖都顫抖了一下。但他不僅沒有松手,反而將溫熱的手掌貼在了她的額上,益發大聲的開始叫她的名字。

  「深羽!」

  這只是個開始。夏油傑知道。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深羽做噩夢了。雖然頻率極少,但她偶爾會在非常沉的夢裡,發出破碎的夢囈。

  不,他甚至都不知道,該不該把這叫做夢囈。

  因為深羽在下一刻就睜開了眼睛。但卻絕不是清醒。她黑曜石色的眸子睜得極大,其中卻一片空茫。沒有焦距,她的臉上也沒有絲毫表情。然而透明的淚水驟然自她的眼中湧出。同時,伴隨著斷續的,時而含糊時而清晰的呢喃。

  「好疼啊……不要看……大家……被殺死了。好痛。眼睛……不是我們的錯……為什麼……」

  「深羽!」

  「巫女被殺死了……好痛苦……要融化了。心……在融化……」

  「深羽!你醒醒!」

  「掉下去了……不要……」

  「深羽!醒過來!」

  「不要一個人……掉下去……誰來……拉住我……」

  「深羽!」夏油傑用力搖晃著少女的肩膀,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動作起了作用,深羽忽然全身一顫,模糊的叫了一聲「媽媽」,然後閉上了眼睛。

  她又睡過去了——不,應該說,自始至終,她都沒有「醒來」。

  ——所以,你管這個,叫做「好的結果」?

  夏油傑輕輕的把手移開,讓黑發少女重新躺好,小心的擦掉她臉上的眼淚,然後幫她掖了掖被角。

  ——「只要結界不出意外」,那麼,如果結界出了意外呢?

  一窗之隔的樓下街道上再次傳來了騷動,喝多了的男女嬉笑打鬧,毫不控制的音量在夜色中回蕩。「……別在這裡睡著啊!」「……有什麼關系……報警啊。」「哈哈哈……警察送回家嗎?」「我們可是納稅人啊!」

  ——強者保護弱者。

  ——「就像星漿體一樣。」

  ——「夏油君這樣強大的咒術師,就算在黃泉侵蝕之處也能活下來的吧。但是普通人就必死無疑了。」

  ——「咒術師不會產生咒靈。」

  所以?我們到底是在犧牲什麼,為了什麼,保護了什麼呢?

  夏油傑直起身,垂眸看著安靜沉睡著的少女,腦海中再一次浮現出了榎本孝直的話。

  ——「夏油君,我們在做的事情,真的是有意義的嗎?」

  吶,悟。這個需要犧牲咒術師,需要犧牲我們的同伴,犧牲深羽去保護的世界,真的是有意義的嗎?


第90章 89:【八十九之咒】

  89:【八十九之咒】

  時間:2007年9月■■日。

  任務:找出導致村落中神隱(失蹤)及離奇死亡事件的咒靈, 並將其祓除。

  地點:■■縣■■市(舊■■村)

  備注:負責人/東京咒術高專三年級夏油傑。同行者/同三年級雛咲深羽

  *

  確切來說,是9月23日。

  深羽抬頭,看向了格子窗外。

  山坳中的村莊其實距離城鎮不遠,開車也不過就二十幾分鐘路程。然而身處其間, 舉目望去只能看到散落的建築與遠處的山巒, 便會產生被從喧鬧現代化的文明中剝離了出來一般的異質感。

  今天的氣溫有點異常, 已經下午四五點了,西曬依舊很厲害。雲層有些厚, 看不到藍色。刺眼的日光從白茫茫一片的天空上傾瀉而下, 將村莊中平整過的黃土地面照得有些晃眼。像是把整個9月的殘暑都聚攏在了這一天中一樣,空氣又干又燥。村中樹木不多, 耳邊卻是不間斷的喧囂蟬聲。

  室外如此, 建築物之中也好不到哪裡去。很有些年頭的木結構長屋挑高過低光線壓抑, 通風也不科學。哪怕格子窗都敞著, 湧進來的也只是混著土腥的熱氣。即便被牆壁阻隔,蟬聲依舊在狹窄的走廊之間回蕩,像一把把尖銳的小錐子,鑽進骨膜,扎入腦海, 揮之不去。

  氣壓有些低, 但看上去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總而言之, 就是很熱。

  深羽低頭, 看到自己的汗水順著下巴滴在深褐色的木質地板上。

  然而,她微微動了動垂在身側的手,指尖互相摩擦, 只覺得一片冰冷。

  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從心髒到發梢。全部都很冷。

  然後, 就在這讓人脊背繃緊皮膚刺痛心底發寒的冷意之中, 帶路的人停下了腳步。

  「就是這裡!你們看!」

  深羽抬頭,在看清眼前事物之前,就先聽到了身邊夏油傑毫無溫度的聲音。

  「這是,什麼?」

  ——啊……

  深羽眨了眨眼睛,映入眼簾的是被固定在牆壁上的簡陋木制牢籠。兩團滿身瘡痍肮髒瘦弱的小東西像被捕獲的動物一樣在牢籠裡顫抖著——在被西曬襯托得愈發昏暗的室內,一般人需要凝神細看,才能認出那是兩個看上去不過四五歲大的小女孩。

  但是在咒術師的視野裡,她們身上凝實且鮮明的咒力,如同黑暗中跳動的燭焰一樣清晰。

  ——真的,是這裡啊。

  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懸在半空中的心髒陡然落下。顫抖停止,冰冷與炎熱似乎同時消失了。深羽曾預想過很多次和夏油傑一同站在這個場景之前的時候她會有什麼反應?緊張?不安?擔憂?又或者是激憤?遷怒?

  ——如果不是你們這些家伙的話,傑就不會胡思亂想做出那麼偏激的舉動了!

  無論哪一種,似乎都很符合她護短又任性的性格。然而,這一刻真的到來的時候,深羽發現,她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升起的卻是俯瞰風景一般的異質的沉郁和冷靜。

  在她身邊,對話還在繼續。面對黑發青年的問題,面相粗俗的男人瞪大了眼睛:「你在說什麼啊?這兩個就是一連串禍事的元凶吧?都是因為這兩個,村裡才會發生怪事啊!」

  「不是。」青年像是頭痛一樣的皺著眉,仿佛壓抑著什麼似的搖頭。

  「不可能!這兩個是怪物啊!就是她們,用奇怪的力量襲擊過村民好幾次!」

  夏油傑盡量耐著性子解釋:「事件的原因我們已經處理掉了。」

  然而聲音尖利的老婦根本不想聽。「可我的孫子也差點兒被這兩個殺掉啊!」

  是和原作一樣的對話。深羽想著,明明就在身邊,夏油傑的情緒越來越壓抑緊繃。她卻奇異的絲毫沒有緊張感。心髒像是塞滿了石頭一樣沉,她的靈魂卻仿佛飄了起來。在奇特的近乎於茫然的輕盈之中,她甚至還有空閑想起了在神社本廳學習靈力時聽過的話。

  「咒力能強化□□,所以咒術師的身體素質幾乎都遠超過一般人。而靈力會讓人的感覺更加敏銳。也就是我們說的靈感。對於危險、死亡或者不詳之物的預感,察覺到不存在的痕跡,心中突然出現的征兆,又或者傾聽他人心靈之力——【看取】和【影見】就是這種方向的運用。」

  預感?

  「那是,他……」孩童細小的聲音響起,隨即便被粗暴的打斷。

  「閉嘴!怪物!你們的父母也是,果然應該趁還是嬰兒的時候殺掉的!」在男人的破口大罵聲中,深羽聽到自己的內心說。

  是的,我早有預感了。

  越來越少的見面次數,日漸消瘦骨節益發明顯的手腕,神情中的疲憊,眼神中的沉暗。她有多久沒有見他開懷大笑了?糟糕的任務裡暴露出的肮髒的人性,繁忙的讓人神經緊繃的日程,哪怕抱著她的時候,夏油傑叫她名字的聲音都宛如嘆息。

  無盡夏還在開花,可無論她怎麼努力,還是不得不看著「快樂」這個詞從夏油傑身上漸漸消失。

  然而只是「不快樂」的話,那尚且是,她可以接受的結果。

  ——可是,為什麼呢?

  ——她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為什麼還是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對話還在進行,深羽卻只是面無表情的聽著。她看著夏油傑彎腰湊近牢籠,用自己的咒靈哄住了受驚的雙胞胎姐妹。然後在他說出那句台詞的時候,叫住了他。

  「傑。你想干什麼?」黑發的少女抬頭,黑曜石色的眸子宛如深不見底的潭水,又像是打磨透徹的鏡面,澄澈清幽的反映著倒映入其中的一切。

  於是夏油傑在裡面清晰的看到了自己掛著微笑的臉。他彎腰,像往常一樣摸了摸深羽的頭發,語氣溫柔,聲調平穩。「不,什麼也沒有。深羽,不用擔心,我只是想和幾位出去談談。」

  然而,出乎意料的,他看到從早上起就一直很安靜乖巧的少女搖了搖頭。

  「不要去。」

  夏油傑的眉梢微微一揚,直起了身。「……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你去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深羽看著他,重復了一遍自己的問題,「傑,你想干什麼?」

  「啊……」這一次,溫和的表情從夏油傑臉上褪去了。他歪了歪頭,像是有些困擾似的看向了一邊還搞不清楚情況的村民。「深羽,你真的要我在這裡說嗎?」

  可雖然這麼問了,他卻在深羽回答之前毫不猶豫的先開了口:「大概是,把這些吵吵鬧鬧的非咒術師都殺掉吧。」

  而就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深羽雙手掌心相對猛然一拍。隨著「啪」的一聲脆響,白光乍現,半透明的屏障以她和夏油傑為中心驟然升起。

  *

  就像是半透明的【帳】,在夏油傑眼中,自深羽掌心迸射出的白光瞬間化為流溢著月白色光華的穹頂升騰而起並迅速擴大,轉眼間就籠罩住了整座長屋。同時,其中的空間被扭曲擴展,低仄的室內轉瞬便被延伸到了大半個體育場的大小,牆壁高聳,頂端與光華流轉的穹頂融為了一體。原本建在牆上的牢籠與其中的孩童們被遠遠的放置在了夏油傑的背後,而村人與老婦則被拋到了深羽身側的牆角。

  只一個眨眼,兩人所在之處就被封禁拖入了異界。

  不是咒力,亦非領域,但這感覺有些熟悉。夏油傑仰頭看著穹頂,眯了眯眼睛,「這是……」

  「結界。」深羽開口。「你見過的。」

  夏油傑的動作一頓。是的,他當然見過,在兩年前的夏天,在日光。他的眼睛微微一眯,笑容裡增添了幾分真意。明明是被困住的那一個,那流光溢彩的屏障在他眼中也似乎可愛了起來。

  想到了那個悶熱的夏天發生的事情,他甚至低聲笑了一下。「原來結界是可以這樣設置的嗎?」

  「只要有足夠強大的鎮物就行。」深羽回答。神社本廳扒拉回來那麼多東西,總還是有些能用的。

  「所以隨身帶著這樣的東西是為了防備我?」神道系的靈器或者鎮物並不附著詛咒,在深羽本身咒力的遮蓋下,夏油傑確實發現不了。「將空間隔絕為不可見的隱世,我記得是這樣的對吧。也就是說,現在外面的普通人看不見我們了?」

  反過來說,只要不能離開這裡,他也就無法對那些人動手了。

  深羽自然也知道他在說什麼。「只是隨身正好帶著而已。倒是你……」沒有回答後半句,黑發少女抬頭,看著熟悉的青年,終於忍不住眼圈一紅,「……傑,為什麼啊?」

  夏油傑閉了閉眼睛,「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會有想要殺掉非咒術師的念頭?」深羽沒有去管被結界一同困住了的兩個普通人,也沒有去管還在籠子裡的雙胞胎姐妹。她只是看著不肯與自己對視的夏油傑,「我不明白。」

  ——她明明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

  「我知道傑不開心啊。哪怕【看不到】我也知道啊。」目光一點點的巡過他的臉龐,深羽垂落在身側的手,握緊了紅繩上墜著的紐扣。「我也想過很多次。想跟傑說,如果不想做咒術師就不要做了。」

  只是她知道,她說了這個人也不會聽的。

  ——明明理子和灰原都平安的活著。

  「想要保護弱者的傑很好。討厭普通人也無所謂啊。哪怕是厭倦了周圍的一切,我們也可以到其他地方去。總有普通人和咒靈都很少的地方。北海道?青森?離島?再不行我們還可以去外國!傑是自由的啊!沒有人會強迫你做任何事情。如果只是這種程度的話,我和悟還有硝子,大家都會幫你的。」

  「但是為什麼會想殺掉普通人啊?」

  唯有這個,是絕對不行的啊!

  夏油傑低下了頭,看著泫然欲泣的少女。那雙黑曜石色的眸子泛起的水霧讓他神色一痛,但最終,他還是沒有像往常那樣伸出手。

  他只是很溫柔的低聲說:「你都知道了啊。」

  「我知道啊!我當然知道啊!」像是被這句話炙痛了神經,深羽的聲音陡然拔高了,「所以到底是為什麼啊?」

  「因為……」夏油傑頓了頓,「有人告訴我,咒術師不會產生咒靈。」

  「!」深羽的眼睛瞬間瞪大了。

  ——這不可能!是誰?!她明明已經攔住九十九由基了!

  但是夏油傑顯然誤解了她的震驚,大概是覺得事已至此,便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他繼續說道:「很諷刺吧。是啊。我動搖了。曾經對著你和悟說著強者應該保護弱者,既然有能力就不能坐視不理的人是我。」

  所以,什麼是「好的影響」?唇角揚起了苦澀自嘲的弧度。夏油傑想著曾經的自己對深羽所說過的那些話。如果說把她拽入深淵的是那些無知自私的手,那麼將她推下懸崖的,不正是那個自以為是的自己嗎?

  「然而,第一個無法忍受弱者的醜惡的,也是我。」

  看看那邊的兩個人,看看他們對幼小的孩子做了什麼?這樣的存在,有什麼資格讓他珍視的人們為之付出呢?

  「謀殺家暴性.虐,嫉妒仇恨貪婪,恐懼絕望甚至只是單純的獵奇……一無所知的產出著詛咒,一無所知的享受著保護。」夏油傑直視著深羽的眼睛,「只要還存在普通人,咒靈就是祓除不完的。深羽,那麼我們在做的事情有什麼意義?普通人的價值又在哪裡?我已經不明白這點了。這個世界,一定是哪裡錯掉了吧?」

  這個,需要犧牲你才能得救的世界……一定是哪裡錯掉了吧?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夏油傑眯了眯眼睛,神色冰冷,「殺掉普通人,構築一個沒有咒靈的,咒術師不需要被犧牲的,嶄新的世界。」

  然而——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聲,夏油傑的臉被重重的抽向了一邊。他伸手摸了摸臉頰,輕「嘶」了一聲,低頭,對上的就是深羽通紅的眼圈。

  黑發少女渾身發抖。明明她才是打人的那一個,卻像是自己被抽了一巴掌似的臉色慘白。

  「別開玩笑了!才沒有這樣的世界啊!」

  根本就不是這個問題啊!

  「而且,世界什麼的……」深羽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下來了,「世界什麼的隨便怎麼樣都好吧?!傑是什麼?是神嗎?這算什麼啊?大義?理念?不這樣做不行嗎?咒術師也好,咒靈也好,普通人也好……相比起執著於這些東西,傑,你自己呢?難道對你來說,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東西了嗎?」

  ——這個世界美好嗎?

  ——完全不啊。

  蟑螂一樣祓除不完的咒靈。吞吐欲望然後榨出暴力和血腥的橫濱。黑手黨詛咒師奇奇怪怪的異能力者。「龍頭抗爭」「天人五衰」「百鬼夜行」「涉谷事變」,還有如同漆黑冷漠的瞳孔一樣俯瞰著人世,隨時會將一切吞噬殆盡的黃泉之門。

  當她意識到自己是「雛咲深羽」,當她知道了這個世界都綜了些什麼的時候,她就覺得,比起模擬人生,這個三次元更像是場不拼命狂奔就會「啪嗒」死掉的逃亡游戲。

  普通人會一無知覺的死掉,不普通的人會更痛苦的死掉。而就算避開了這一切又如何呢?他人的「心聲」比蟬鳴和暴雨還要吵。肮髒瓦礫堆中的各種痛苦求救聲,心底陰暗角落沸騰瘋漲的邪念與惡意。被害者受害者加害者旁觀者。她站在人群之中,像是赤身裸.體的站在冰冷的荒原,充斥視野的是一個個扭曲模糊人影上粗大的標簽,心聲與語言重重疊疊,惡意和善意混沌成一片。

  「我也不喜歡普通人啊!如果可以選的話,我也不想生活在這樣的世界裡啊!」

  她也是,會痛苦,會悲傷,會寂寞,會絕望的啊!

  並不想【看到】,並不想「知道」。為什麼是我呢?深羽的目光看向夏油傑的身後。和那兩個孩子一樣小的時候,她在本質沒有什麼區別的牢籠中無數次問過自己這個問題。這個世界根本就不「需要」「雛咲深羽」吧。那麼為什麼我還要活著呢?《文野》沒有她,《咒回》沒有她。即便是在《濡鴉》裡,她存不存在都不影響主線的結局。不來方夕莉有黑澤密花,放生蓮有鏡宮累。哪怕是對作為母親的雛咲深紅,她也是不會「被選擇」的那一個。

  ——「雛咲深羽」,是有意義的嗎?

  「但對我來說,對我來說……重要的根本不是世界本身啊!」

  ——她問了自己很多很多次。然後,找到了「答案」。

  ——是有意義的。

  「哪怕是這樣的世界,也有很棒的人。有人會需要我,有人會理解我,有人會保護我,有人會喜歡我……」深羽哭得渾身顫抖,「……有人接受了我的愛,然後給予了我很多很多的愛。」

  「我是很自私很自私的人。世界怎麼樣都無所謂。咒靈或者詛咒,只要不傷害到我重要的人,其他我都不在意。如果傑和悟覺得要祓除它們,我也會一起——可是重要的根本就不是這個啊!」

  「重要的是……」她抽噎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重要的是你們啊!」

  森先生,太宰,中也;硝子,夜蛾老師;灰原,七海……還有,最重要的你們……

  ——這個世界美好嗎?完全不哦。但是,只要它是有我愛的人在的世界,它就是最棒的世界。

  「是因為有你們在,我才會喜歡這個世界啊!」 是因為有你們在,我才會想要守護這個世界的啊。

  「祓除咒靈也好,當咒術師也好,都是因為有了你們才有意義的啊!哪怕碰到再糟糕的事情,只要想到你們,我就能夠笑得出來。和大家在一起的每一天,在你們身邊的每一天,我都真的很開心,很開心啊!」

  「想要改變世界可以啊!想要消滅所有的咒靈也完全沒有問題!可是,一定存在別的辦法的啊!」深羽並不迂腐固執,有太宰治和森先生這些前車,她也不是那麼在意手段。不如說,哪怕是些在普通人看來過激過分的方式——比如港口黑手黨那樣的,只要有足夠逃避被追責的手段,她都會高高興興的幫夏油傑實施。

  但是……

  「但是只有這個是絕對不行的!」深羽的哭腔再次拔高了,「傑!你到底明不明白,你現在對普通人出手意味著什麼啊?!」

  「……我明白啊。」夏油傑的睫毛顫抖了兩下,他插在口袋裡的手已經握拳到骨節發白。然而即便如此,他的聲音依舊溫和。

  他當然明白啊。如果屠殺了這裡的村人,那麼按照咒術規定第九條,他必然會被判定需被處刑。他不想坐以待斃的話,就不可能再回高專。而一旦不回去復命,就會被認定為逃亡。同時參考他的等級,會被派來追捕他或者執刑的只可能是悟。

  他追捕處理過很多詛咒師,這是他很熟悉的流程和模式。

  「那為什麼還想這麼做啊?」像受盡了委屈的小孩子一樣,深羽終於無法忍耐的放聲哭喊,「為什麼啊?我不明白啊!傑就這麼討厭普通人嗎?大義什麼的就那麼重要嗎?為了所謂的嶄新世界,無論是悟還是我,對傑來說都無所謂了嗎?」

  「……不是的。」

  「那是什麼?你告訴我啊!」

  「……我只是,已經無法忍耐了。」真的是為了所謂的新世界嗎?還是單純的發泄呢?又或者是衝動?傲慢?混亂?茫然?還是自暴自棄?最初的激情被遏制,現在,夏油傑也很難回想起說出那句話的瞬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但是唯有一點,是他明確的知道的。

  「深羽……你說過喜歡我的笑容吧?」夏油傑的聲音沙啞,低沉的像是哽咽。他低頭,深深的看著滿面淚水的少女,很慢很慢的,努力的彎起了嘴角。

  「你告訴我,面對一個要把我心愛的姑娘關在小小的箱子裡,讓她長久的在痛苦與死亡中徘徊才能得救的世界,我要怎麼樣才能笑得出來呢?」


第91章 90:【九十之咒】

  90:【九十之咒】

  ——!

  熟悉的聲音落入耳邊進入腦海, 在理解了夏油傑在說什麼的瞬間,深羽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在, 說什麼?」

  「你知道的啊。」夏油傑的苦笑更深了, 他看著震驚的深羽, 重復了一遍自己的話,「你知道的啊,深羽。」

  你知道的啊,你的驚訝,不正是證明嗎?

  這一次,血色從深羽臉上徹底的褪了下去。她的神色呆怔得近乎茫然,身形都搖晃了一下。然而就在夏油傑神色一變想要上前扶住她的時候, 她卻先一步制止了他。

  「不要過來!」

  「深羽?」

  夏油傑似乎在緊張的說著什麼。但是深羽的注意力已經完全不在這裡了。她知道。正因為知道, 這一瞬間, 巨大的荒謬從心中陡然升起, 深羽腦中一片空白。

  ——怎麼會, 這樣?

  淚水還在從眼眶中滑落, 深羽卻只是呆然的看著夏油傑。她下意識的伸手按住了胸口。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她知道,她很清楚的知道這一點。但是,這一刻,她的理智和感情似乎被生生劈成了兩半。

  理智的那一半不斷的試圖喚回她的思維。告訴她現在她必須盡快理清事情的原委。夏油傑為什麼會知道大柱的事?他是怎麼知道的?他都知道了多少?誰告訴他的?對方是怎麼說的?是出於善意還是惡意?其中是否存在著誤導?相比哭泣或者爭吵,現在搞清楚這些才是最重要的。

  不能亂。理智在她腦海裡大聲呼喊。深羽, 你不能亂。森先生和太宰治都教過你的,越是極端的情況與危機之中, 越要保持理智與冷靜。恐慌與混亂對解決事態沒有任何幫助, 激情和衝動更是一切判斷的大敵。現在夏油傑被困在你的結界裡, 除非硬闖,不然在結界被主動撤去之前,他沒有殺人的機會。只要他不動手,你就沒有失敗,一切都還可以挽回!

  一遍又一遍,理智這樣吶喊著。深羽,你可以的,你能做到!

  然而,即便清楚的知道這些,深羽依舊無法抑制胸中愈加奔湧的情緒。她只覺得自己好像正在墜入冰冷黑暗的深淵,口中滿是咽喉深處泛上來的苦味,心髒像被一只手緊緊攥住一般一陣陣緊縮抽痛,整個人都開始喘不過氣來。

  她無法控制的因為夏油傑的話而動搖了。

  ——是,我的錯嗎?

  居然是……因為我嗎?

  但是,是哪裡錯了呢?情緒的激蕩之下,深羽的思維一片混亂,這一刻,她完全無法理智的思考。本就偏移一般常理的思維方式像是攥住蜘蛛之絲一般,下意識的緊緊攥住了這唯一的念頭。

  是因為我沒有及時告訴夏夏和小五真相?是因為我離開了日上山?如果那個時候不回來,是不是夏夏就不會知道了?是因為我一直在欺騙大家?還是因為我來了高專?如果從頭到尾都沒有和大家相遇,沒有喜歡上他們,他們也不喜歡我的話,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

  還是,因為我選擇了成為大柱?

  沒有人笑著的未來,一定是錯誤的未來。她明明是,一直這麼相信的,一直為了這個目的在努力著的啊。

  然而……

  ——「面對一個要把我心愛的姑娘關在小小的箱子裡,讓她長久的在痛苦與死亡中徘徊才能得救的世界,我要怎麼樣才能笑得出來呢?」

  ——難道,她的選擇,從一開始就錯了嗎?

  但是,如果不這樣做的話……

  「不這樣做的話……」深羽抬起頭,「不這樣做的話,大家都會死的啊!」

  也許小五和夏夏這樣強大的咒術師可以在黃泉的侵蝕之下依舊活下去。但是其他人呢?這個國家呢?這個世界呢?沒有了其他人,只有他們兩個的世界,他們會開心嗎?他們能笑出來嗎?

  「我只是……」胸口傳來了劇烈的疼痛,深羽伸手緊緊的攥住了衣襟,聲音倉皇無措,「我只是,想要大家都活著……」

  只是想要大家都好好的活著而已啊!

  「我也……」夏油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的手也在發抖。注視著不讓他靠近的深羽,夏油傑的笑容苦澀得近乎慘淡。「我也只是……希望重視的人,能夠好好活下去啊……」

  所以,是為什麼啊?

  是她錯了嗎?還是夏夏錯了呢?可是,他們都只是想要實現那麼簡單的一個願望而已啊。只是想要大家都能開心。只是想要和大家在一起。只是想要一個大家都能笑著的未來。

  這樣的願望,很奢侈嗎?這樣的願望,難道是無法實現的嗎?

  或者說……難道,不管她怎麼努力,「未來」,都是無法改變的嗎?

  這個念頭升騰而起的瞬間,黑發的少女全身戰栗。一瞬間,無數畫面在她腦海中翻騰洶湧。而隨著這些畫面,巨大的恐慌與失措緊緊攫住了她的心髒。

  那是深羽從最初就開始累積,並隨著時間的發展益發濃重沉澱,哪怕蓋上了蓋子捆上了重重鎖鏈,壓緊心底最深的角落依舊無法消除,哪怕用再多的快樂也無法減輕的最深最深的恐懼。

  無法忘卻,無法忽視,只能拼命的壓抑下去,強迫自己不要去想去看去碰觸。然而即便如此,也從未有一時真正逃離過。就像插在心髒裡拔不出的尖刺,只要稍稍碰觸,就會剜下一道道傷口,伴隨著從指尖到心髒的抽痛,流出粘稠冰冷的血。

  吃再多的糖也沒有用,即便托付給了太宰治也未曾安心,甚至讓她在箱中之時都沒有一刻忘記過的,最懼怕的東西。

  那是充斥著哀嚎慘叫的村莊與肆虐的咒靈,飛濺的鮮血和夏油傑冷漠的側臉。

  ——不要……

  是新宿街頭分道揚鑣的兩人和那個不再回頭的背影。

  ——不要!

  是聖誕節前夜混亂一片的街道,是突然出現在高專的特級詛咒師,是十年未見的好友的「重逢」和聖誕頌歌背景下的【茈】。

  是最強的咒術師一個人走進【帳】中的身影,是倒下的人們,是腦海中的三年青春,是學生後輩和師長的死,是……

  ——不要啊!!!

  不同於所【看取】到的一切,這是深羽自己的「記憶」,也是她最深重的夢魘。這一刻,她全然忘記了自己身處何處,那些鮮明的畫面攜裹著巨大的悲傷與痛苦,宛如噴湧而出的岩漿一樣完全淹沒了她的思維。

  腦海中充斥著自己失聲痛哭的聲音,深羽覺得自己似乎在捂住耳朵拼命搖頭哭喊。她看到夏油傑衝上來抱住了自己,他臉色完全變了,似乎在大聲的叫喊著什麼。但深羽聽不到,伴隨著不存在的金屬和玻璃的碎裂聲,無法抑制的悲痛不斷攪動著她的心髒和靈魂。某種寒冷徹骨的液體正從她的眼眶中湧出,那似乎不是眼淚。然而她的意識仿佛被扯入了身體的內部一般,唯有熟悉的聲音越來越響。

  『悟,是因為你是最強,所以是五條悟?還是因為你是五條悟,所以是最強?』

  『你倒是說點詛咒人的話啊。』

  『……是我唯一的摯友……』

  以及……

  『晚安,五條悟,在新世界再會吧。』

  『閉門!』

  所有的畫面在瞬間消失,一片漆黑之中,深羽仿佛聽到了自己的神經繃斷的聲音。

  「——不要啊啊啊啊!!!」

  黑發的少女陡然發出了尖叫。虛空之中肉眼看不見的重重鎖鏈驟然斷裂。伴隨著並不存在的刺耳的金屬斷裂聲與玻璃器皿破碎一般尖銳的碎裂聲,深羽至今為止所【看取】到的所有負面情緒猛然衝破她心底的束縛,驟然噴發。同時,受靈魂所牽引,更多的景像與負面情緒不斷湧入深羽的心中。

  哭喊哀嚎痛苦悲傷破碎的景像與訣別的話語。起因早已不再重要。此刻,巫女自身的痛苦成為了引燃一切的導火索。強烈的詛咒化為磅礡的咒力在她身上陡然升騰而起。如同劇烈的風暴,將原本抱著她的夏油傑重重甩了出去。

  「深羽!」

  夏油傑大吼,但是沒有任何作用。在他眼前,劇烈漆黑的咒力風暴狂亂的在整個結界中肆虐,不斷衝撞著結界的四壁,閃爍驟亮的白光與漆黑的咒力如連環閃電般接連亮起。而在風暴的中心,原本低著頭一手死死攥著衣襟的少女猛地抬起了頭。她的眼睛睜得極大,瞳孔擴展到了極致,毫無焦距的眼中,黑色粘稠的液體如血線般湧出,還未滴落就在半空中化為了陰寒腐蝕的力量彙入了她周身極具壓迫力的咒力之中。

  身為夜泉子,接近死亡本身就能強化深羽的力量。源於她自身負面情緒的咒力在夜泉的加持之下再次澎湃,整個結界都在發出扭曲刺耳的傾軋音。

  只不過是一眨眼,結界中便天翻地覆,目睹了這一幕的村人和孩童發出了驚恐的尖叫。但夏油傑只來得及展開術式讓咒靈護住後者,其他都已經無暇顧及。此刻,殺人也好世界也好,什麼念頭都被他拋在了腦後。黑發青年眼中只有焦急與駭然。

  因為就在他眼前,少女的身軀仿佛成了連通著某個無止境源泉的通道。過於強大的咒力不斷從深羽身上溢出,然而她的□□卻不足以完全承載支撐這一切。造成的結果就是,某種他極其熟悉的深紫與蒼青的花紋在她身上迅速蔓延了開來。

  從指尖到手腕,從肩膀到胸口,很快,那些尖刺荊棘植物與巨蛇交織的花紋就越過了深羽的鎖骨。

  那是——刺青!

  「深羽!!」

  夏油傑瞳孔爆縮,嘶聲叫著深羽的名字,衝過益發暴虐,幾乎凝聚成了實體的風暴,任憑鐮刀般銳利的咒力撕裂皮膚和肌肉,在他身上留下數到深可見骨的傷口。然而少女對他的聲音毫無反應。就在夏油傑快要抓住深羽的時候,她的身形陡然後退,像是沒有重力一樣飄然而起,懸浮在了半空之中。

  同時,原本隔絕著他們與外界的結界終於不堪重負,伴隨著「喀嗆」一聲清脆的鳴響碎裂成了滿目晶瑩。不再被束縛的咒力衝天而起,像狂列的颶風一般將整座建築物碾碎成齏粉。毫無保護的兩個村民瞬間被擠壓扭曲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團。保護著兩個孩童的特級咒靈都發出了慘叫,除了龐大身軀之外,它包裹著木質牢籠的四肢在咒力的衝撞裡直接消失了。

  不僅如此,隨著刺青在深羽身上攀升,咒力的風暴迅速向四面八方襲去。一時間,撞擊聲尖叫聲房屋的倒塌聲不斷響起。而像是被這咒力所引動一般,某種陰冷森然的,不同於咒力的不詳之力宛如陰雲一般驟然籠罩住了整片村莊。

  這一切發生的極快,只是數秒之間,夕陽的光芒就被完全吞噬。海市蜃樓一般的幻影不斷浮現並被疊加在了視野之中。這種感覺,就像是將兩張毫無關系的圖像重疊在一起,其中半透明的那個正在漸漸凝實並試圖取代原本存在的「現實」。

  強烈的危機感讓夏油傑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未曾經歷過這種景像,卻本能的知道有什麼力量正將此地與外界分隔開來,試圖把山坳中的村落整個的從現世中「抹去」,拖入陰郁詭異的異界之中。

  如果深羽現在有意識,她必然能一眼就分辨出,這異界正是【狹間】,而現在她身上所發生的一切,就是【破戒】的前兆。

  夏油傑的感覺並沒有錯,【狹間】一旦形成,就會將其中的一切拽入巫女的噩夢之中。

  夏油傑並不知道這一點。但他清楚的記得深羽曾經說過,如果刺青布滿她的全身,她就會變成咒靈。

  阻止她!無論如何必須阻止她!

  此刻再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了。夏油傑不顧滿身鮮血,術式在瞬間全面展開。如同百鬼夜行,以特級為首的咒靈們咆哮著衝入風暴之中,試圖將少女拉回地面。然而,下一秒,他心中忽然警鈴大作,強烈的不詳的預感比思維更快一步。電光火石之下,夏油傑用比展開時更快的速度飛快的撤掉術式。立刻,漫天咒靈如出現時一般突兀的消失。可即便如此,依舊遲了一步,少女只是一側頭,與她目光相交的一只一級咒靈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崩散成了純粹的咒力,被風暴攜裹著衝入了少女體內。

  深羽整個人一震,刺青再次蔓延。

  ——不行!這樣只有反作用!

  什麼最強啊!如果是悟在這裡的話……

  嘴角滲出了鮮血。夏油傑沒有一刻如此痛恨自己。一切都是他的錯。如果不是他被激情衝昏了頭腦的話……但仿佛心髒都被撕開一樣的自責與痛苦反而讓他整個人都冷靜了下來。也正是這份冷靜,他的心中忽然亮起了希望的微光——就在咒力再次在他手臂上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的時候,他看到深羽的手腕處,有什麼東西微微亮了一下,然後,她垂落在身邊的手指痙攣似的一顫。

  她沒有完全失去意識。夏油傑忽然意識到,應該是有某種力量束縛住了她,深羽不是沒有反抗,正相反,她一直都在掙扎。

  雖然不知道原理,但如果他受傷可以加劇她的抵抗的話……

  夏油傑的目光捕捉到了不遠處地上的某樣東西。他的眼底陡然亮起了令人心驚的光芒。很好,不能使用咒靈,這就是最好的方法了。他再不遲疑的飛身上前拾起那樣東西,用不慎嫻熟的姿勢握住它,抵上自己的肩膀,手指狠狠用力。

  「轟!」

  極近處傳來的高分貝的槍響完全蓋住了其他的聲音。鮮血和彈頭一起飛濺而出。夏油傑卻連眉毛也沒有動一下——他手中的正是深羽的P229。爆發的咒力衝撞破壞著一切,也將深羽身上的小東西都掀了下來。還好,他還記得深羽說過,這把槍是沒有保險的。

  相反,夏油傑的目光越來越亮。帶著這種會讓旁人毛骨悚然的決然,他再次將槍口抵在了身上——剛才,他開槍的時候,少女右手處的白光再次亮起,伴隨著那個柔和卻鮮明的光彩,深羽明顯的顫抖了。

  「你可以的!深羽!你絕對不可以有事!」夏油傑嘶聲大吼,「【領域展開】!你的咒力足夠,你做得到!」

  ——「這家伙就是這樣的術式啊。除非在短時間內用掉大量咒力。但是她的術式只有反作用,她又不會領域展開。」

  那是他們第一次發現刺青可以被消除時五條悟說過的話。悟不會錯。這一刻,夏油傑將一切都賭在了摯友的判斷上。

  「轟!」他第二次扣下了扳機。

  然後是第三次。

  直到他第四次扣下扳機的時候,他看到柔和卻鮮艷的白光刺破了咒力形成的黑色風暴,漂浮在空中的深羽滿臉淚水。她看著他,像是在抵御肉眼看不到的負重一般,伸出雙手,緩慢卻艱難的平舉到胸前,兩手五指相對,組成了類似三角形的手勢。

  「【領域展開】——」一字一句,清晰而堅決的被少女顫抖的嘴唇吐了出來。

  「——【永久苦棘地獄】!」

  瞬間,咒力的暴風與吞噬現實的【狹間】之力同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由鏽蝕的厚重鐵壁與門扉封禁的巨大的宛如陵寢般的四方密閉領域。同時,深羽身上黑裙白衣的校服陡然變幻為白衣藍袴的巫女服,四根細長的尖錐形金屬長釘釘穿了她的四肢,將她牢牢釘在正對門扉的鐵壁之上。

  虛空中,復數的女童的吟唱聲與清脆幽深的釘打聲不斷在四方形空間裡回響。在這詭異森然的聲音響起的瞬間,刺青——柊與蛇——飛速從深羽身上褪去,化為活物,順著牆壁一路極快的蔓延。荊棘糾纏蛇口大張,兩者用令人咋舌的速度朝著領域中唯一的「敵人」——夏油傑——撲了過去。

  沒有躲閃,夏油傑眼看著那些宛如實物般的粗大荊棘枝干和巨蛇一起穿過了他的胸膛。還來不及詫異它們的攻擊居然沒有留下任何傷口與痕跡,無數強烈的負面情緒就在他的腦海中猛然炸裂了開來。

  「!」

  這是足夠讓普通人瞬間瘋狂的痛苦,如同被燒紅的鐵钎同時釘穿大腦和心髒,讓人連呼吸和心跳都會驟然停止。即便是咒術師,也絕對無法撐過數秒,就算不陷入瘋狂,身體的自我防衛機能也會強迫他們暈過去。

  夏油傑也是一樣。黑發青年幾乎是立刻就站立不穩,單膝一彎重重跪在了地上。冷汗打濕了衣衫,視野泛黑,整個人搖搖欲墜。

  然而,在暈過去的前一秒,他的視線依舊牢牢的盯在深羽身上。

  ——真好,她活下來了。

  ——不過,那些釘子,會疼嗎?

  哪怕呼吸都開始斷續,哪怕那些被強行灌入的負面情緒讓他的思維都混沌了起來,夏油傑卻覺得自己現在非常非常的清醒。

  清醒的理解到了深羽的重要性。清醒的意識到失去了她的話,自己一定會瘋掉的。

  ——所以,其他的怎麼都好,世界或者普通人,咒術師或者詛咒。只要深羽可以好好的,別的怎麼樣都無所謂。

  他已經,不想再看到她哭泣了。


第92章 91:【九十一之咒】

  91:【九十一之咒】

  那是……什麼啊……

  一切的異變都發生在轉瞬之間。將時鐘往前倒撥數分鐘, 在眾人都無暇顧及的角落裡,金發的女童驚恐的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名叫菜菜子的幼女渾身顫抖,一手緊緊抓著粗糙的木質柵欄, 因為太過用力,指甲都已折斷,她卻毫無所覺。

  自己……真的不是在做夢嗎?

  白光, 暴烈的黑色風暴, 咆哮著的巨大怪物。陌生的青年和少女出現後發生的一切徹底顛覆了幼小孩童心中對世界的認知。之後白光驟然碎裂,漆黑可怕的風暴席卷過一切,將整幢建築徹底碾碎成齏粉的時候, 菜菜子更是抱著妹妹發出了尖叫。

  然後,視角的一側迸發出的鮮紅讓她的眼睛瞬間瞪大了。

  ——那兩個人, 死掉了。

  瞳孔暴縮,孩童的眼底似乎也一片殷紅如血。死掉了!真的死掉了!把她和美美子關起來, 打她們,還說要殺掉她們的人, 死掉了!

  ——是那個姐姐!

  因為年齡的關系, 菜菜子並沒有完全聽懂青年和少女的對話。她不知道他們是誰, 為什麼來這裡, 互相之間又是什麼關系。但是與生俱來的天賦讓她直覺的意識到了異變的源頭。感覺到黑暗在擴散,她猛地撲到柵欄邊,透過咒靈龐大身軀與柵欄的縫隙拼命向外看去。映入瞳中的景像讓幼小的孩童差點兒忘記了呼吸。

  有什麼東西, 正在把整個村莊吃掉!

  天空不見了,太陽不見了。陰森恐怖的黑暗籠罩盤旋於整片村莊上空。空氣裡像被摻進了墨汁。磷火般的蒼白光點與黑色的, 煤灰一樣的「雪花」不斷從天空中落下。房屋、樹木、遠處的山脈都在這黑暗中漸漸變得曖昧混沌, 像融化的蠟燭一樣扭曲模糊了起來。而「不存在之物」卻伴隨著磷火與黑灰, 在視網膜上越來越清晰具體。

  扭斷了脖子的「人」, 折斷了四肢的「人」,眼睛裡流著血的「人」,像焦炭一樣的「人」,只有半個身體或者半個腦袋的「人」……越來越多的「人」從井口、地下、牆中,甚至是什麼都沒有的地方憑空出現。有濃稠的黑色液體不斷從它們黑洞洞的五官中滲出,還來不及滴落,就蒸騰成了黑色的霧氣,散溢到空中。

  ——!

  冷不丁的,菜菜子和其中的一個「人」對上了視線。雖然那「人」像是沒有眼睛一樣毫無所覺的轉開了臉,但這連一秒都不到的瞬間就讓菜菜子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如果說先前是極端的震驚的話,此刻呈現眼前的一切帶給幼小女孩的就是極端的恐懼。菜菜子全身的血液瘋狂奔湧,心髒劇烈的跳動,冷汗噴湧而出。在護住她們的咒靈那巨大的影子裡,她死死把美美子按在懷裡,全身冰冷,連牙齒都在打架。

  然而即便如此,心跳僅是稍稍平穩了一點之後,她再次緊緊貼向了柵欄,睜大了眼睛,努力想要看清黑色風暴的中心。

  那個姐姐怎麼樣了?她在干什麼?

  對於那個殺掉了壞人的姐姐,菜菜子有種奇異的感覺。但是風暴隔絕了視線,她什麼也看不到。只能聽到雷聲一般沉重的轟響和青年的大喊——聲音被風暴撕扯得支離破碎,她一句也聽不清楚。

  黑暗益發濃重,四周不時傳來村民的尖叫。就連守護者木籠的醜陋大怪物都發出了不安驚懼的哀嚎。衣襟被攥住,懷裡的美美子小聲的哭了出來。菜菜子也很害怕,很害怕很害怕。她覺得越發濃郁的黑暗正在隨著每次呼吸滲入身體裡。就像一只冰冷的手,越來越用力的攥住了她的心髒。

  這一切到底是什麼?我會死嗎?美美子會死嗎?大家……大家都會死嗎?

  強烈的絕望攫住了幼小孩童的心靈。就在此刻,她忽然清晰的聽到了聲音。

  「【領域展開】——【永久苦棘地獄】!」

  是那個姐姐的聲音!

  如同撕裂黑夜的霞光,明亮純粹的白色自漆黑風暴的中心驟然迸發,如利劍一般刺向四面八方,朝著極遠處無限延伸而去。同時,籠罩著整座村莊的恐怖的黑暗仿佛找到了出口的洪水一般瘋狂向著白光的中心倒卷。

  只是一句話,菜菜子視野中的一切再次天翻地覆。恐怖的黑暗不見了,可怕的「人」不見了。保護著木籠的大怪物也不見了。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大手,把所有「不屬於此世之物」抽離出了「現實」。黑暗被牽引束縛,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一樣壓縮凝固成了純粹的黑色,於菜菜子視野的中心凝聚成了漆黑巨大的球形。

  然後,黑球驟然崩散。

  風重新湧動,空氣流動了起來。泥土的腥味,干燥的氣溫,對於九月而言過於熱烈的陽光再次灑了下來,菜菜子渾身顫抖。

  重新變得清晰真實的世界裡,她終於看到了顯露出了身形的黑發少女。

  她看著她抹去淚水奔到倒在地上的青年身邊,看著她撕開自己的襯衫牢牢的綁住他身上的傷口。看著她拿出一個東西,好像在和誰說著話——那是打電話嗎?然而再看著她衝到自己和妹妹身邊,伸手一折,就拆開了禁錮她們的牢籠。

  ——得救了……她們,得救了!

  「對不起對不起!很害怕吧。對不起!」大姐姐一把把菜菜子和美美子都抱在了懷裡,聲音聽起來像要哭了一樣。菜菜子並不懂她為什麼道歉——她的懷抱好柔軟,而且她還懲罰了那些壞人,把菜菜子和妹妹救了出來,所以她拼命搖頭。美美子肯定也是一樣的想法,菜菜子看到妹妹抓住了大姐姐的衣服。

  「……好乖。」大姐姐也看到了,她彎起了嘴角,伸手摸了摸她們的頭。

  這是,笑了嗎?菜菜子抬頭,看著她的黑眼睛,動了動嘴唇,總算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名字……」大姐姐——不對,「大人……的,名字。」

  黑發少女睜大了一點兒眼睛,似乎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她就很溫柔的回答:「不用叫大人啊。深羽,我叫雛咲深羽。」

  「雛咲……大人……」菜菜子重復。

  少女露出了有點兒無奈的表情,「都說了不——」

  然而,她的話還未說完就戛然而止。極其突兀的,少女突然放開懷裡的幼女站了起來。菜菜子抬頭,看到她整個脊背都繃緊了,黑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某個方向,連手指都顫抖了起來。太陽明明在她身後,幼小的女童卻覺得自己在少女漆黑的眼中看到了鮮艷的橙光。

  那是,什麼光?

  菜菜子剛想順著少女的視線扭頭看去,視線立刻被少女遮住了。

  「不要看!」抱著兩人轉了個方向,少女突然低頭看著菜菜子,鄭重的說:「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嗎?」

  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態度和她說過話。菜菜子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趕緊點了點頭。

  少女於是牽著兩人的手走到昏迷的青年身邊。蹲下身,她從手腕上扯下了一個東西塞進了小女孩手裡,然後用自己的手包住了孩童特有的小小的手。

  那是連菜菜子也認識的東西,被一根紅繩串在一起的兩顆紐扣。

  「我已經聯系了人來接我們了。本來想和你們一起等的。可是現在姐姐有點事情,要先走了。所以,要拜托你們兩個幫姐姐看著這個大哥哥。不用擔心,他不會傷害你們的。你們乖。不要怕。再等一會兒,只要一會兒,很快,就會有人來接你們了。」

  隨著她的話,有光從少女和孩童的指縫中驟然亮起。菜菜子睜大了眼睛,剛想仔細看,那光突然擴散了開來。小女孩被晃得眯起了眼睛,等她再睜開,就見一層水流一般泛著月光顏色的光幕將她和妹妹,以及昏迷的青年圍在了中間。

  「這個叫做結界。」少女解釋,「我不知道這個村子還有多少人醒著。不過只要有這個結界在,他們就看不到也碰不到你們。拿好這個,這是結界的核心。」

  說著,她松開了手。雖然不太懂「核心」是什麼意思,但菜菜子至少明白了這是很重要的東西。這是雛咲大人拜托她的事情。小小的女孩用力點頭,緊緊握住了拳頭。

  她的反應讓少女又彎了彎嘴角。她再次摸了摸菜菜子的頭。「沒關系的。等到來接你們的人來了,這個就沒用了。那個人很好認。是個白頭發藍眼睛個子很高很高的大哥哥。他可以看到你們的。應該會帶著一個短頭發的姐姐一起來。」

  「看到他們的話……」她說著,忽然停住了。菜菜子正豎著耳朵努力准備記住少女接下去的指示,就見她笑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

  「不,沒什麼。」帶著很溫柔的微笑,少女轉頭看了還在昏迷中的青年一眼。隨後,她站起了身,拍了拍裙擺,低頭看向兩個小女孩。

  「那麼,我走了。這裡就拜托你們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瞬間,在菜菜子眼前,少女的表情和聲音與記憶中已然模糊了的母親的形像重疊在了一起。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拽住了少女的裙擺。

  「雛咲大人,要去哪裡?」小女孩努力的仰著臉,「我們也,一起!」

  黑發少女怔了怔,她的臉上忽然露出了懷念的神色。眯了眯眼睛,她歉意的笑著,彎腰又在兩個小女孩頭上各摸了一下。

  「對不起啊,姐姐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能帶你們去。」

  *

  *

  *

  ——「對不起啊,深羽。媽媽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不能帶深羽去。」

  ——沒想到,我也有對著別人說這句話的一天。

  沿著主路走出村口,深羽最後看了一眼村莊。

  雖然從她和夏油傑進村到她一個人走出村子之間發生了很多事情。爭吵,爆發,領域展開。但實際上,時間才過去半個小時多一點。此刻尚且不到五點,西曬的太陽依舊高懸在天際,原本還算略有人氣的村落卻已經一片死寂。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雖然【狹間】沒有真正成型,但光是咒力風暴的余波和隱世與現世的疊加就夠沒有靈力與咒力的普通人喝一壺了。【狹間】原本就是巫女的噩夢,更何況其中還滲入了夜泉蒸騰而成的黃泉瘴氣,本就不是活人該待的地方。

  不過,按照她的推測,大部分人應該不至於像那兩個離她那麼近的倒霉鬼一樣當場斃命,而是都暈過去。一時半會兒肯定醒不了,醒了之後估計都要大病一場虛弱很久,說不定還會留下什麼後遺症。不過深羽也不同情他們。她不覺得漠視幼兒虐待的村莊裡有值得同情的人。

  她設下了結界與其說是防著村人,不然說是為了讓兩個孩子不要亂跑——她身上帶著的鎮物在咒力爆發的時候就碎了,還好那兩顆扣子跟隨她進入過夜泉,又寄托著她和他們的思念,拿來作為鎮物維持一個小小的結界綽綽有余了。

  只是……想到夏油傑身上的槍傷,深羽忍不住神情復雜的苦笑了起來。這才叫做無妄之災吧?明明夏夏還什麼都沒來得及干呢。

  好在咒術師的體質夠強勁,近距離開槍讓子彈沒有留在體內。他選的位置也不錯,沒有傷到大動脈。她已經聯系了硝子和悟,現在悟會飛了。他們應該很快就會到的。

  所以,她這也算是阻止成功阻止夏夏了吧。

  在對於9月而言過於燦爛炙熱的陽光下眯了眯眼睛,深羽一邊想著,一邊干脆把撕了大半下擺的襯衫脫了下來,系在了腰上。陽光於是落在了少女雪白的皮膚上。從肩膀到前胸,詭異華麗的藍紫色刺青早已消失。她的手腳上也沒有任何傷痕。

  本來領域中發生的一切,無論是她突然變化的衣飾還是化為了活物的柊與巨蛇,就全部都只是「夢」而已。深羽也是用了才知道,她領域的本質就是用咒力模擬出一個可控的【狹間】。領域籠罩的範圍,就是她這個巫女的噩夢。

  因為是「夢」,所以領域中的一切都是深羽感官的延伸。她可以不用對視和碰觸,直接發動【看取】,只要被領域籠罩,對咒靈就是秒殺。而對活人,深羽至今所【看取】到所有負面情緒會以詛咒的形式成倍作用在對方的精神和靈魂上。夏油傑那樣昏迷或者瘋掉還是輕的。一旦心靈被詛咒直接擊垮,對方就徹底死透了。連身體都會和《刺青之聲》原作裡那些迷失在沉眠之家中的人們一樣,變成一灘煤渣一樣的黑灰。

  如果說五條悟的【無量空處】是用情報塞爆別人的大腦的話,深羽的【永久苦棘地獄】就是用情緒毀滅對方的心靈。

  哪怕放眼整個咒術界,這也算是相當變態強大的能力了。

  更過分的是,因為是「夢境」,因此在領域中攻擊深羽是沒有意義的。那些回蕩在領域中的咎打之聲會最大限度減輕巫女的痛苦。《鎮之歌》——復數女童的吟唱和戒之儀——刺穿四肢的刺青木更是全面保護著巫女的夢境不會破碎。只要她不「醒來」,哪怕被攻擊,深羽也不會感覺到任何痛苦,就算被刺穿心髒或者砍掉腦袋,她也不會死。並且,只要撤掉領域——或者說,「醒來」,一切傷害都不會被反應在她的身體上。

  秒殺咒靈,精神攻擊活人,自身全面免傷。不僅如此,領域抵消了刺青,爆發的情緒又填滿了她的咒力。至此,從【看取】到【領域展開】,深羽的術式終於形成了自我完結的完美閉環。她算是徹底擺脫了刺青的副作用,今後無論【看取】多少咒靈,都再也沒有【破戒】的煩惱了。

  如果再加上她等於是暴力阻止了夏夏屠村,還避免了【狹間】的產生,不看另一個變化的話,剛才短短半個小時中發生的一切,客觀上來說,對她而言甚至可以用「因禍得福」來形容。

  ——如果,不看另一個變化的話……

  身後的夕陽在漸漸偏移,然而,在深羽的眼底,橙色的光暈卻越來越濃烈艷麗。那顏色散發著某種奇異的吸引力,深邃靜謐,悠遠而又亙古。讓人只想朝著它而去,投入其間,融化流淌入那看似暖融實則冰冷,仿佛拒絕著一切,又像是會包容一切的……遙遠的地方去……

  ……夕陽……在呼喚我……

  少女黑曜石色的眼瞳漸漸被橙光填滿,瞳孔擴散,眼神失焦,原本清澈的眼眸中泛起了空洞的茫然。她似乎是下意識的,朝著橙光的方向邁開了步子。也就在這時,她身上突兀響起了清脆的鈴聲。

  深羽像是被驚醒一樣猛然回神,她在瞬間察覺了自己的異常,重重的抿了抿唇。但現在不是計較這一點的時候了。深羽循著鈴聲迅速掏出裙子口袋裡的手機,按下了通話鍵。

  「是我。」

  「雛咲大人!這裡是神社本廳的佐藤。向當地林業局借調的直升機已經接近您所在的位置了,預計還有數分鐘就可以到達。」電話裡,風聲和螺旋槳的聲音很嘈雜,能感覺出男人努力湊近話筒,提高著聲調。「還有,就在剛才,日上山傳來緊急聯系,山上的巫女和神官們觀測到了——」

  「禍津陽。」深羽打斷了他的話。「——我已經看到了。」

  在她的視界裡,以浮動在天際的,如同海市蜃樓般巨大的橙紅色夕陽為背景,小小的直升機的剪影正在朝著她的方向靠近。

  彎了彎嘴角,黑發的少女露出了無奈的微笑。

  好可惜啊。深羽想著,願望果然是沒有那麼容易實現的啊。明明她也好,白菊也好,太宰也好,大家都那麼努力了……可是,她好像,終究是來不及了。


第93章 92:【九十二之咒】

  92:【九十二之咒】

  禍津陽是照耀於現世與常世之間的永不落下的夕陽。亡者受其牽引, 去往常世彼岸。而心懷死志或靈魂不穩之人,光是觀看到禍津陽就會失神,向著夕陽而去, 渴望融入永恆寧靜的死亡之中。最終要麼被引誘自殺, 要麼直接陷入隱世, 消融於禍津陽之下。

  在雛咲深紅沒有入山之前, 每年日上山周邊地區受禍津陽引誘入山而死或神隱的人數近千人——這還只是日上山周邊明確統計到的數字,其他無法確認的案例還不知道有多少。可單就這個數字, 也已經十分驚人了, 畢竟全日本範圍一年自殺的死者人數也不過兩萬多人而已。

  更重要的是,禍津陽的出現,意味著現世與常世的境界線正在模糊。它所照耀範圍內的地域正在陷入隱世, 同樣, 這也是日上山結界不穩的征兆。

  「雛咲大人,十分抱歉。我們現在必須馬上趕往日上山!」

  哪怕氣溫再高, 9月23日已是秋分。過了下午五點,真實的太陽已經落入了群山之間。然而天色不僅沒有變暗, 反而在越來越鮮明艷麗。自某一處, 血光一般的橙紅色夕陽正迅速染紅整面天空。

  「不, 該說抱歉的是我才對。」

  自從剛才開始,名叫佐藤的神社本廳聯絡人員的電話就沒有斷過。深羽伸手按著胸口, 忍不住苦笑。她幾乎可以想到, 這時候,有多少人看著天空露出驚訝的表情, 又有多少人因這片赤紅滿身冷汗焦頭爛額四處奔走了。

  *

  *

  而就在直升飛機的螺旋槳聲消失不久, 村莊一側突然響起了劇烈的爆鳴聲。

  「轟!」

  樹木倒下, 濺起一地塵土。家入硝子一陣咳嗽, 剛抬頭,就見五條悟正盯著東方的天際。

  「五條!」硝子眉頭緊皺,現在是看天的時候?!「快找人!」

  「知道!」五條悟轉身,壓下胸中的騷動,看向了村莊的方向。他眨掉順著睫毛差點兒滴到眼睛裡的汗水,比平時更蒼白一些的臉上滿是冷冽。

  一路用術式移動到此地,對【六眼】和大腦都是不小的負擔。然而這種事情現在無所謂。隨手從口袋裡摸出一粒壓縮葡萄糖壓在舌下,甜味擴散開來的同時,五條悟一眯眼睛,一手拎著硝子,一手直接比出了術式的指型。

  「轟!」

  【赫】爆裂的炸開了一條道路,白發青年的身影驟然消失在原地。隨後便是如同玻璃器皿炸裂一般的破碎聲和女童的尖叫。「五條!」硝子眯著眼睛,死死拽著五條悟的胳膊,卻被他毫不留情的一甩,直接砸在了因為結界炸裂被暴力喚醒的夏油傑身上。

  「唔!」

  後者剛睜開眼睛就發出了吃痛的悶哼。條件反射的剛想掙扎,就被熟悉的聲音釘在了原地。

  五條悟語調冰冷,「治好他。」

  「不用你說!」瘋子!硝子眉頭皺得死緊,動作卻一點兒也不慢。夏油傑身上的傷口很明確。硝子粗暴迅速的拆掉充當止血帶的布條,撕開他的衣服,掌心附上,術式瞬間展開。治好了他的槍傷之後,她又馬上衝到了兩個小女孩身邊。

  也就在這時,短發少女的身後,五條悟一把抓著正要爬起來的夏油傑的衣襟,狠狠把他摜在了地上:「你TMD是不是腦子有毛病?!」

  這一聲怒罵音量毫不收斂,硝子面前的連個女童都被五條悟的爆發嚇得瑟縮了一下。

  「沒事沒事。不怕。」硝子對著看上去膽子大一點的金發的那個扯了扯嘴角。她絲毫不意外身後的展開。深羽已經把夏油傑身上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他們了。從這家伙的思想轉變到村人虐待有咒術天賦的幼女,從他試圖屠村到深羽為了阻止他差點兒暴走還開了領域。

  深羽最早的電話就是打給她的,還是她通知了在外出任務的五條。接到電話的時候,除了巨大到讓人頭痛的信息量之外,硝子的感想和五條悟完全一樣——屠村是什麼鬼?!夏油傑這家伙是腦子進水了嗎?!

  然而,五條悟的下一句話讓硝子立刻停下了動作。

  「深羽呢?她人呢?!」

  「——等等?!深羽不在?」

  「她沒和你們在一起?」

  硝子猛的回頭,她震驚的聲音和夏油傑驚愕的疑問疊在了一起。然而兩人問完就立刻醒悟,同時看向了村中。到底都是很合格的咒術師,他們很快發現,村子裡到處都是深羽的殘穢和某種更加昏暗陰沉污穢的瘴氣殘留,但哪裡都沒有她的身影。

  「她會去哪裡?」硝子盯著夏油傑。後者卻無暇回答,掏出了手機開始不停撥打深羽的電話,然而無人接聽。五條悟則再次抬頭看向了天空。赤紅如血,艷麗到不自然的夕照沒有絲毫要減淡的跡像,相反,漫天的紅色越來越濃郁熱烈。

  即便不知道什麼是禍津陽,五條悟也能感覺出這絕對不是什麼自然現像——他的五感都在騷動,危機感像是繃緊的弦線一樣,不斷發出刺耳的警告。

  不能耽擱,必須馬上趕去深羽身邊。毫無緣由的,他的靈魂如此叫囂著。顯然有這種預感的不只是他。夏油傑的臉上已經完全沒有了血色,看著始終顯示無人接通的手機,他腦中不斷劃過各種深羽可能會去的地方。

  學校?不可能,不然她只要等到悟和硝子來就可以了。神社本廳?他沒有聯系方式。其他?他更是一無所知。夏油傑此時才發現,他自詡重視深羽,卻對她的過去經歷交友現狀和學校之外的生活毫無了解,也從未與她進行過這方面的溝通——所以,這麼久以來,他除了依賴享受著深羽的溫柔與親近,傲慢的沉浸在自以為是的怨天尤人之中以為,還干了什麼?

  背後發寒,心髒不停的下墜,夏油傑死死握著手機,力道大的幾乎要把它捏碎。屏幕上的撥打時間還沒有跳到一分鐘,他卻覺得幾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深羽到底會去哪裡?要快點找到她才行!

  難道是……

  就在此時,細弱的童聲忽然響起。「雛咲大人說,」金發的女童伸手拉住了硝子的衣擺,「她要去做很重要的事。」

  ——!

  「日上山!」

  五條悟和夏油傑同時表情一凜,不約而同的脫口而出。聽到對方的聲音時,兩人具是一怔,愕然的看向了對方。但現在不是計較他們三人之間到底互相隱瞞了多少事情的時候了。不需要說明,五條悟一手抓夏油傑的手臂。他當即就要發動術式,卻被撲上來的家入硝子一把攔住。

  「我也要去!雖然不知道你們在搞什麼鬼,但是別想撇下我!」

  「硝子!你發什麼瘋?!」五條悟皺眉,「現在不是——」

  「我知道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家入硝子的態度極其堅決。「但是五條,那是深羽!」那是她最好的朋友!不管會發生什麼事情,她都不允許自己不在她身邊!

  「那這兩個怎麼辦?」

  聽懂了說的是雛咲大人的事情,金發的女童緊緊拉著妹妹的手大叫:「我們也要去!」

  「……嘖!」五條悟的眉皺得更緊了。他忽然大步走到兩個女童面前,拎起一個塞給了硝子,然後抱住了另一個。

  「死了別怪我啊。」白發青年對著女童冷冷的說,隨後轉身大喊:「傑!」

  下一秒,巨大的虹龍咆哮著出現,長尾卷起兩人往背上一丟,身形向著橙紅色的天際衝天而起。

  全速前進的咒靈上,夏油傑看了眼在為幾人撐起了無限的摯友,轉身扶住了家入硝子,在她銳利的目光下深吸了一口氣。

  「硝子,冷靜聽著,事情是這樣的……」

  *

  *

  虹龍飛得很快,夏油傑的說明也非常簡潔。但就是這麼十幾分鐘的內容,家入硝子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

  十幾分鐘之前,她還覺得,這個世上大概沒有比得知自己的同級生突然黑化號稱要殺掉普通人創造一個沒有咒靈的新世界然後被閨蜜暴力阻止更荒謬的事情了。但是十幾分鐘之後,這個狗屎一樣的世界就再次讓她知道了什麼叫做沒有最荒謬只有更荒謬。

  「……所以?那個什麼黃泉,必須要由深羽才能鎮守,如果不犧牲她,世界,或者說日本就會毀滅?」

  「是的。」

  「……騙人的吧……」

  「不,是真的。」站在虹龍頸上的五條悟頭也不回的說道。就在剛才,夏油傑對著硝子解釋的時候,他就撥通了五條家在總監會任職的家老的電話。被次期家主以「殺光咒術界高層」威脅,對方終於松口,證實了夏油傑從榎本那裡聽到的信息的真實性。

  ——哪怕覺得五條悟不會真的動手,也沒有人敢賭這份可能性。畢竟他確實有這份力量,並且周圍還沒有會阻止他的人。和殺害普通人不同,別說夏油傑了,就連家入硝子都覺得,總監會就算全死光,世界也不會變得更糟糕。

  不如說,此刻,就連家入硝子,都一瞬間陡然升起了「這個狗屎一樣的世界干脆毀滅算了」的念頭。

  ——這算什麼啊?

  硝子死死咬住了嘴唇。這種放在低幼向動畫片裡都顯得過於爛俗的橋段為什麼會真的發生在她身邊?為什麼是深羽?憑什麼是深羽?她想到剛開學不久的時候,黑發少女笑眯眯的向他們解釋自己的使命。是啊,成為大柱不會死——相比她要承擔和面對的一切,死亡都顯得輕松多了!

  「……騙子……」

  從牙縫裡擠出了干澀的聲音,硝子緊緊攥住了拳。這一刻,她甚至痛恨起了自己的理智。正因為清楚的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她沒有問這兩個人要去日上山干什麼,找到深羽之後又要怎麼辦。

  這是沒有答案的問題,就像電車難題。他們當然可以阻止深羽,再不濟也能把她打暈帶走——但是之後呢?難道真的睜眼看著世界毀滅嗎?

  更重要的是,深羽自己是怎麼想的?硝子覺得胸口一陣陣悶痛,就像是有人將尖銳的手術刀插進了她的心中,不停扭動翻攪著刀柄。這也是不需要問的答案。從選擇瞞著他們的時候開始,她就已經決定了吧。

  ——所以?她能做什麼?難道真的只能看著自己最好的朋友,看著這個世界上站在最靠近自己心靈深處位置的少女選擇自我犧牲嗎?

  這個念頭只是剛剛升起,某種炙熱的液體就差點兒衝出眼眶。硝子趕緊仰起頭,拼命眨著眼睛。好在,她馬上就不需要再繼續思考了。因為就在三人眼前,出現了被結界環繞的山巒。家入硝子趕緊護住兩個小女孩,虹龍在夏油傑的指揮下俯衝直下,卻在逼近山體的時候陡然停了下來。

  虹龍盤旋於空中,在越加濃艷的血紅色夕陽下,山中的溪水草木與建築都已經歷歷在目。到了這個距離,哪怕是沒有【六眼】的夏油傑和家入硝子都能分辨出結界中摻雜著深羽的咒力,以及編織傳輸與結界各個節點之間的另外一種力量。

  靈力——這顯然就是封印著黃泉之力的結界。家入硝子沒有想到,這結界居然將整座山都包裹在內。

  「現在怎麼辦?」家入硝子問。結界拒絕外來者的進入,但它太過重要,他們不可能硬闖。

  「下去。」五條悟當機立斷,「傑,撤掉術式。神社本廳肯定安排了人,找人帶我們上去!」

  「好!」夏油傑答道,正要讓虹龍下落,他和五條悟的動作忽然具是一頓。兩人同時覺得心中一跳,一齊轉身,就看到被一起帶來了的兩個女孩子其中金發的那個一只握著拳的手中,有柔和明亮的白光忽然亮起。

  此刻,怪異的夕陽已將天空全數染成了紅色,整個世界都仿佛浸泡在血水之中,眾人視野裡的一切都被鍍上了一層濃稠鮮艷的光暈。然而,自小女孩手心裡亮起的白光非但沒有被紅光浸染,反而越來越鮮明澄淨。

  突然,白光劇烈的震動掙扎了起來。

  「啊!」金發幼女驚慌的叫喊,試圖用另一只手包住拳頭。但還等她動作,白光就包裹著其中的東西衝出了小女孩的掌心,懸空漂浮了在眾人身前。

  【六眼】看清了那是什麼的同時,五條悟的心髒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了一把。他呼吸一滯,冰藍色的眼底一陣澀意。

  ——什麼啊……居然是這種東西……

  那是兩顆被單股紅線串在一起的,既不華麗也不精致的,旋渦紋路的金屬紐扣。

  ——這樣的「信物」,想要多少,都可以給你啊。

  然而就是這樣普通又平常的,掉在地上都不會被人注意到的小小紐扣,此刻,卻相似指引方位的羅盤針一般散發著不容忽視的光芒與咒力,與他和傑,與籠罩著日上山的整個結界,與日上山頂的某處產生著強烈的共鳴。

  因為這是巫女的「寄香」,是巫女與所思戀之人結下的因緣,是靈魂與靈魂所締結的約定,是連隱世都無法阻隔,只要未曾去往彼岸,就連亡者的靈魂也能重新被牽引到巫女身邊的,絕對的聯系。

  同時,它也是只要一方放棄或者忘卻,就會被輕易斬斷的,最牢固也最脆弱的鎖鏈。

  愛,原本就是這世間最堅韌又最脆弱的東西。

  ——別開玩笑了,誰TMD的會在這種時候放棄啊!

  五條悟看了夏油傑一眼,隨後,沒有任何溝通和確認,兩人同時毫不猶豫的向著白光伸出了手。

  下一刻,如同被兩人的堅定所感染一般,白光陡然大盛,將虹龍上的所有人包裹在了其中。家入硝子緊緊抱著兩個孩子,被晃眼的白光逼得眯起了眼睛,而等她再睜開的時候,周圍景物已經完全改變。

  茂密的樹林,滯澀的空氣中充滿了濃郁的咒力與比咒力更陰冷不詳的氣息。濕潤得過分的水汽一下子就黏在了皮膚上,橙紅色的夕陽的光無處不在,那些顏色如有實質一般,帶著沉重的壓迫感,讓五感都覺得閉塞。

  但在這樣的林間,他們腳下,通往山頂的道路隱約可見。

  這裡就是日上山中,而此刻,泛著晶瑩白光的兩顆紐扣就懸浮在幾人身前。

  似乎是感受到了硝子的注視,扣子顫了顫,忽然無風自動的向前飛去。同時,硝子的胳膊被五條悟粗暴的一拽。

  「快走!」

  絲毫不理會同級生被拽得一個踉蹌,五條悟與夏油傑對視了一眼,同時抬頭看向了山頂的方向。

  ——他聽到了深羽的聲音。

  ——他們都聽到了。


第94章 93:【九十三之咒】

  93:【九十三之咒】

  ——『深羽!』

  突兀的, 黑發少女忽然轉過了頭。

  「雛咲大人?」

  這動作讓她身邊的老者疑惑的開口。聽到黑澤宏輝的聲音,深羽猛然回神。

  理所當然的,她身後什麼也沒有。

  「不, 沒什麼。」深羽趕緊搖頭,轉回身。心中卻一直回蕩著剛才的感覺。

  就在剛剛,她似乎聽到, 有人在叫她。

  是……他們來了嗎?

  那個時候, 她留下扣子,真的只是作為鎮物嗎?還是抱著一線渺小的希望?

  不知道。

  此刻,深羽也說不出自己究竟是什麼心態。是希望他們來?並盼望著有奇跡發生?還是只是不甘心?無法接受自己努力了那麼久卻依舊無法達成HAPPY ENDING的結局?

  可是, 這已經是HAPPY ENDING了吧。她阻止了夏夏屠村, 也把情況都告訴了硝子。硝子和小五一定不會讓夏夏再偏執下去的。只要小五想,看住一個夏油傑還是很容易,反正夏夏也打不過他——他們這一屆,不會領域展開或者反轉術式的人已經沒有人權了,現在別說小五了,夏夏連她都打不過了。

  給自己講了個不怎麼好笑的笑話,深羽小小的彎了一下嘴角。

  而只要沒有屠村叛逃, 就不會有特級詛咒師,也就不會有百鬼夜行和涉谷事變了。這個世界可不像原作裡只有一個最強的五條悟。除了咒術界, 還有異能力者呢。不管腦花的目的是什麼, 他要搞波及日本全國的大陰謀,也得先看看橫濱的三刻答不答應啊。

  森先生的港口黑手黨不提,太宰現在可是正經公務員。有他的「人間失格」和甚爾的天逆鉾,就算小五像原作裡一樣被獄門疆封印了, 深羽也相信他們絕對能把他完好無損的拆出來的。

  所以, 一切先決條件都已經齊備。如果這個世界是電子游戲的話, 這確實通往是HAPPY ENDING的路線了——只是,是個沒有她的HAPPY ENDING而已。

  但是,他們的「未來」裡,本來就是沒有她的。而且,就算在她本家游戲《濡鴉之巫女》裡,能夠阻止日上山結界崩潰黑之澤泛濫,也不算是壞結局了吧?就算不是完美HE,至少,也該給她算個NORMAL END才對。COC跑團裡,「事件結束,調查員死亡,事件已解決」都能算是NORMAL END呢。

  深羽想著,刻意想讓自己的心情輕松一些。然而沒有什麼用。那些小小的自我調侃非但沒有讓她釋懷,反而在心中激起了更濃重的苦澀的漣漪。

  喉嚨發酸,深羽眨了眨眼睛。她覺得自己又有點想哭了。

  可是現在,哭也沒有意義——不對,哭泣本來就是很沒有意義的行為。更何況此刻。

  深羽努力的深吸了口氣,看著眼前的一切。

  她現在正和黑澤宏輝一起站在彼岸湖的中心。和一般的湖泊不同,彼岸湖的中央有一塊如同湖心島一般的實地。實地的一側停著載著他們兩人過來的小船,另一側是火山爆發時噴濺冷凝形成的環狀火山岩。這些火山岩的形狀就像是廣告裡常有的牛奶皇冠,犬牙交錯的石柱之間纏繞著封禁用的注連繩。

  注連繩的內側,環狀火山岩的中心,便是連通夜泉的黑之澤。將近80多年前,黑澤逢世正是在這裡舉行了成為大柱的儀式。也是在那次儀式中,黑之澤中的夜泉噴發而出,污染了整座日上山。

  現在,深羽就站在當年黑澤逢世站過的地方,她的柩籠就放在當年儀式放置柩籠的位置。大柱的儀式原本該由結女與匡女主持,可大約是因為當年夜泉噴發留下的恐怖太過深刻,變成了咒靈的兩「人」連彼岸湖的湖水都不願接觸,更不要說黑之澤了。因此,陪同深羽站在這裡的只有黑澤宏輝。

  懸掛在彼岸湖上空的巨大禍津陽將視野中的一切都浸染成了鮮艷的赤橙色,在這耀目的色彩下,他們正在做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

  等待。

  在來這裡之前,深羽已經在水上宮又抽出了一次靈力,現在,她的人偶還在箱中,但禍津陽依舊高懸。所以,他們能做的唯有等待了——等禍津陽自行退去,結界恢復正常。或者,等山鳴之聲再次響起。黑澤逢世融化,雛咲深羽作為新的大柱入箱。

  屆時,黑澤宏輝會負責將她的柩籠推入黑之澤之中。

  深羽不知道他們需要等待多久。在禍津陽之下,晝夜沒有意義。事實上,現在整座日上山都已經從正常的觀測中消失了,他們所在的地方已然化為隱世,並且正向著常世傾斜。在這裡,天像與時間都變得扭曲模糊。從剛才起,黑澤宏輝手腕上的手表指針就沒有再動彈過。

  但是無論多久,他們都會繼續等下去。而等待的時間越久,深羽就越能明白當年黑澤逢世站在這裡時的心情。深羽覺得自己從沒有那麼貼近過她的心靈,那些她曾在原作游戲裡看到過的句子,那些她在箱中看到的來自逢世的記憶與心聲,此刻,就像是疊加在她心跳上一樣,與深羽的心聲一同鳴響著。

  /我被選為大柱了。但是,身邊的巫女們都在哭。因為她們哭個不停,所以我反而負責安慰起來……/

  ——我只是,想要大家都能夠歡笑著的未來而已。因為是我能做的事情,因為這是只有我能做到的事情。

  /明明已經決定好了,為何那個人會出現呢。一想到那個人就湧出淚水。哭到像壞掉似的。哭到自己仿佛要溶化消失了一般。/

  ——現在,卻貪心的想要更多,更多的東西了。

  /那句話,真是詛咒。/

  ——愛是,最扭曲的詛咒。真的是這樣的啊……

  /那個人離開了山裡,而我也要去了。去作為人柱,永遠的落入夜泉之中,那就是我的使命……/

  /……並不是想要和那個人一起死……我是,想要和他一起活下去的……/

  ——並不是,想要誰和我一起去往彼岸。我是……

  注視著鮮紅巨大的日輪,黑發的少女抬頭,她的嘴唇輕微的闔動。

  ——我是,想要和大家一起,活下去的啊。

  「那就——」

  極其突兀的,就仿佛是在應和著深羽心中的想法一般,熟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這是?!

  深羽睜大了眼睛。剛要轉身,說話的人已經搶先一步衝到了她身後,伸手用力抓著少女的肩膀,將她身子一扳,對著她大聲吼道。

  「那就給我活下去啊!」

  那是被鍍上了一層橙紅的新雪,和即便在禍津陽的照耀下依舊璀璨透徹的冰藍。

  「悟……」

  深羽的眸子睜得極大,她的瞳中倒映著臉色蒼白,滿臉汗水的五條悟。隨後,她的視線越過他,看到了站在五條悟身後不遠處,渾身僵硬的夏油傑。

  「……傑……」

  他們,真的來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深羽狠狠甩開了五條悟的手。

  五條悟當即要伸手拉她。「深羽!」

  深羽卻連退數步。「別過來!」少女低垂著頭,雙手死死攥住了裙擺。「……你們來干嘛?」

  「深羽!」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夏油傑也衝了上來。

  然而深羽再次後退。她全身顫抖,聲音卻越來越響。「你們干嘛要來啊!為什麼要知道啊!明明當做不知道就好了啊!當做不認識我,讓我一個人走就好了啊!」

  「深——」

  「閉嘴啊!」打斷了五條悟的話,深羽猛地抬起了頭,已是淚流滿面。沒有感動沒有喜悅,相反,她心中的委屈與不甘在這一瞬間完全爆發了。

  「別說得那麼輕松啊!我也想活下去啊!但是——但是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啊!就算你們來了又怎麼樣啊!還不是什麼也做不了?」

  她一邊哭,一邊叫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與其說是在表達,不如說是單純的宣泄情緒。長久的忍耐,長久的自我安慰,長久的不安。積壓在深羽心中的一切,在看到這兩個人的那一刻,就像是終於找到了可以釋放的目標一樣驟然決堤——因為知道一定會被安慰,因為知道一定會被包容。因為知道如果是這兩人的話,就算是不堅強,不體貼,不溫柔,就算是遷怒哭叫無理取鬧,都一定會被原諒的。

  那是,只有被愛著的人才有的軟弱。

  「說什麼最強啊!都是笨蛋!笨蛋!傑是!悟——」熟悉的懷抱再一次緊緊擁抱了上來,五條悟的力道大到勒得深羽骨頭發疼,然而這一次,她沒有再推開他了。手指死死攥著五條悟制服的衣襟,深羽的眼淚大滴大滴的落在深色的面料上。

  「……悟也是……笨蛋……」

  「哈……」頭頂於是傳來了沙啞的聲音,帶著刻意的輕佻,「……這是什麼惡人先告狀?到底誰才是什麼也不說還一直騙人的笨蛋啊?」

  深羽哽咽著,聽著隔著織物傳來的急促的重重鼓動,發不出一點兒聲音。

  「……可就算你這麼笨,什麼事情都瞞著我,又騙人。我還是喜歡你。」

  「……」

  「最喜歡你了。只喜歡你。除了你,再也不會喜歡上別人了。」

  「……」

  懷中的少女顫抖著,像攥著唯一的浮木一般,死死抓著他的衣服。五條悟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強迫自己把視線從深羽的發頂移開,看向了眼前的湖面與夕陽。

  鮮艷的赤橙色映入蒼天之瞳,在【六眼】的視覺裡,這一方世界呈現出的是極其怪異的景像。就好像「世界」本身正在傾覆陷落,跌入漆黑的深淵之中。某種磅礡亙古冰冷而死寂的力量正在侵蝕所接觸的一切。

  那是人力絕對無法抗衡的偉力——正因為能夠看到,五條悟深刻的理解了這一點。

  什麼最強啊!他想。深羽說得一點兒也沒錯。在這樣的景像面前,他的驕傲與實力就是個笑話。他也好,傑也好,他們什麼都做不了。

  ——但即便如此,也不想放棄。

  「……一定會有辦法的……」

  說是垂死掙扎也好,說是不甘心也好。五條悟想,一定會有辦法的。如果這個世界真的「需要」他,就不能奪走他所愛的少女。

  不然的話,這樣的世界……

  冰藍色的眸底陡然暗沉,五條悟瞬間截斷了自己的思考。他扣著深羽的肩膀,把她拉出自己懷中,在至近距離筆直的注視著她的眼睛。

  「一定,一定還有辦法的!」

  然而那雙黑曜石色的眸子已然被淚水盈滿,深羽哽咽著搖頭,「不可能了,來不及了!除非——」

  「除非什麼?!」沒有人錯過這句,五條悟和夏油傑同時追問出聲,就連站立在一邊的黑澤宏輝也猛地轉身看了過來。

  ——除非太宰治找到了寄托著麻生邦彥思念的東西,除非那樣東西現在就在他們身邊!

  那原本是不可以說出口的「未來」。即便事到如今,「結局」已然注定,就算說出來,事情也不會變得更糟。但同樣的,現在再說這個還有什麼意義呢?終究是來不及的啊!

  深羽心中一片苦澀,但五條悟眸中孤注一擲般的銳利讓她還是開了口,「除非……」

  也正在她開口的同時,遠處忽然傳來了水聲和竭盡全力的叫喊。

  「深羽!」

  那是硝子的聲音!

  三人同時向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一艘小船正於紅得刺目的夕陽下向著彼岸湖心靠近。船上的短發少女正是家入硝子。夏油傑的虹龍聲勢浩大,神社本廳的神官巫女們也不是瞎子。幾人在前往山頂途中就遇到了神社本廳的人員。硝子主動留下帶著兩個孩子和神社本廳溝通,五條悟和夏油傑則因為持有寄香被直接放行了。畢竟,這座山中,就連怨靈都不會阻攔巫女選定之人。

  也正是因此,將兩個孩子交給神官巫女們又全力說服了他們之後,硝子比兩個同級生晚來了一步。

  但此刻,五條悟和夏油傑沒有時間感慨她終於趕上了,深羽也沒有余裕驚訝硝子居然也來了。因為都不等船靠岸,硝子聲嘶力竭的大喊已經傳了過來。

  「深羽!有個叫太宰治的讓我告訴你!他找到了麻生邦彥的死亡記錄!」

  那是一個打到神社本廳聯絡處的電話,因為結界隔絕了電子通信,內容是神社本廳的人員一路用人力從外界傳遞到山上的。家入硝子完全不知道這個太宰治是誰,但無論直覺還是周邊人的反應都讓她意識到這個消息非常重要。事實上,正是為了讓她傳遞這個消息,她才會被放行允許接近彼岸湖中的禁地。

  所以哪怕聲音尖得都快變調了,硝子還是進一步提高了音量,嘶喊出了後面的話。

  「沒有遺物!但是他查到了!當年幫麻生邦彥申報了死亡記錄的人,叫黑澤宏輝!」

  ——!

  一瞬間,深羽愕然的轉向了老者的方向。而同時,像是被「麻生邦彥」這個名字喚醒了一般,禍津陽的紅光突然大盛,整個天地間陡然籠罩上了一片黯淡的血紅。隨著陰冷氣息的蔓延,整片彼岸湖的水面都泛起了黑光。

  五條悟和夏油傑尚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黑澤宏輝已經身形一晃,他像是根本沒有聽到家入硝子的話一樣,死死的盯著某個方向。在深羽的注視下,他忽然甩掉了拐杖,衝前幾步,然後像是被釘子釘住了一樣,陡然停了下來。

  「……逢世……」

  深羽趕緊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血紅的夕陽之下,老者的前方,一個被黑霧纏繞,渾身散發著不詳氣息的身影正向著幾人而來。

  早已被夜泉浸透成黑色的白無垢,潰爛腐蝕到看不出原型容貌,原本應該靈動漂亮的眼眸宛如幽深晦暗的磷火。拖曳著宛如幽冥黑水般的長長裙擺,比起巫女看上去更像是惡靈或詛咒的現任大柱——永久花黑澤逢世靜默的佇立在距離眾人不遠的水面之上。

  出現的不僅是她。五條悟的【六眼】剛捕捉到異狀,一個嬌小的身影就攜裹著與逢世相似的陰寒出現在了深羽身邊。似乎是感覺到了「注視」,白發紅眸的中柱白菊側頭看了五條悟一眼,便面無表情的轉向了逢世的方向。

  「她在叫你。」

  女童的聲音讓黑澤宏輝的背脊一僵,但此刻,已經沒有人注意這個細節了。

  深羽的目光同樣停留在黑澤逢世的身上。她點了點頭,伸手捂住了胸口。

  「我聽到了。」

  ——來,來我這裡。在我融化之前,來【看取】我最後的思念。

  ——然後,替我,繼續守護這個世間。

  那是,即將融化的現任的大柱向著下一任大柱所傳遞的使命,也是始終沒有等到所愛之人的巫女為自己所尋求的最後的慰藉。

  深羽默默的掙開了五條悟的手,然而,她剛邁出一步,手臂就被衝上來的夏油傑抓住了。

  「……不要去。」夏油傑渾身都在顫抖。他不敢用力,握著深羽的手腕如同捧著隨時會從指縫間滑落的沙粒。從喉間擠出一字一句時,他只覺得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從心髒沁出的血氣。

  「深羽……不要去……」

  ——這是不可能的。

  白菊想著,抬頭,有些憐憫又有些惋惜的看了深羽一眼。

  這一眼的情緒明確的傳達到了深羽心中。所以黑發的少女什麼也沒說,只是伸手,一根根的掰開了夏油傑的手指。

  夏油傑的顫抖愈加劇烈了,深羽深深吸了口氣,卻沒有停下動作。

  來不及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黑澤宏輝會認識麻生邦彥。但即便麻生邦彥的寄香在他手上,現在,逢世已然即將融化,也許就在這轉瞬之間。無論是去把寄香取來還是安撫下她都來不及了。憑借著箱中的人偶,深羽可以清晰的「聽到」逢世的聲音。

  和只能憑借表像觀察的其他人不同,她和白菊是最清楚逢世情況的人。

  然而,就在深羽強迫夏油傑松開了手,正要繼續前行的時候,站在眾人之前,距離逢世最近的黑澤宏輝忽然仰起頭,沒有回頭,用沙啞的聲音開口。

  「雛咲大人,老朽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您說。」深羽大概知道他想問什麼。

  果然,老者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問道:「……為什麼,要找麻生邦彥?」

  「因為他是唯一可以消除逢世大人的執念的人。找到他的寄香,將他的思念帶給逢世大人——這就是我剛才說的除非。」深羽頓了頓,繼續說道,「這也是,避免逢世大人孤獨融化的唯一的辦法。」

  同樣,也是通往完美結局的唯一的方法。

  但是,已經不行了吧。如果帶著寄香的話,或者像原作的放生蓮一樣,身上寄托著麻生邦彥的思念的話,在這樣的距離裡,逢世和白菊絕對能夠感覺到的。原作游戲裡,白菊看到放生蓮時,就是直接將他當做麻生邦彥對話的。

  可是,雖然之前白菊和黑澤宏輝從未碰過面——白菊同樣受到了結界和遍布日上山的黃泉瘴氣的影響,為了不傷害活人,她從不出現在神社本廳的神官巫女們面前,除非是像現在這樣的特殊情況——她現在對黑澤宏輝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但即便內心這麼確定著,深羽卻依舊沒有將最後那句話說出來。當她發現這點的時候,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看啊,即便到了此刻,她依舊妄想著奇跡的降臨。

  不是都說愛可以拯救世界嗎?她都已經那麼那麼努力的愛著這個被詛咒的世界了,會有人,誰都好,會有人來拯救她嗎?

  感覺到注視著自己的視線,深羽覺得自己又要哭了。可比她的淚水先一步的,黑澤宏輝忽然笑了起來。

  「是這樣嗎?呵呵呵……原來,竟是這樣嗎?!」

  那是歡喜?悔恨?懷念?痛苦?欣慰?還是悲傷?分不出來。蘊含在老者沙啞笑聲裡的情緒實在太過復雜,似乎每種都有。這些情緒穿插混合強烈的融彙在一起,讓他的笑聲扭曲得比哭還要難聽。

  就帶著這樣的笑聲,黑澤宏輝在禍津陽的照耀下挺直了背脊。他沒有回頭,只是看著逢世,緩慢卻清晰的開口。

  「那麼,雛咲大人,在您做出決定之前,聽老朽講一個故事吧。」

  不等眾人做出反應,黑澤宏輝就繼續說了下去。

  「一個,很多年以前的故事……」

  *

  *

  要從哪裡說起呢?大概就是距離現在百多年前的時候吧。有一家人家,有個小男孩。這孩子上面有兩個兄長,年紀相差挺大,他本人又體弱,因此從小就缺乏玩伴。還是六歲那年,被送去鄉下分家修養,才認識了平生第一個小伙伴。

  那是個白發紅眼的女孩,用現今的話來說,是白化病。當時,人們稱這種孩子為白子或是鬼子,認為其是不祥。再加上白化病兒抵抗力弱,也很容易同時患上其他先天疾病,常有早夭之兆。那時,白子在民間一向是被排斥的對像。

  那個女孩也是一樣。不,應該說,相比其他孩童,她的身世更坎坷。出生便沒有父母,被神社的神官撫養長大,因而小小年紀便成了巫女。但特異的相貌使得其他巫女也和她不親近。

  於是,對於小男孩和小女孩來說,他們都是各自的第一個,也是當時唯一的朋友。兩人身體都不好,互相也不會嫌棄對方的不合群。小男孩甚至覺得,他的小伙伴有種神奇的能力,總是能夠說出他在想什麼,就像是聽得到他的心聲一樣。因此,他們不會吵架,也沒有矛盾,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開心。

  直到,春天過去的某一個夜裡。小男孩被帶到了祭典之上,看到了小女孩站在松木搭成的高台上。

  之後發生了什麼?當時的小男孩完全不記得了。他再有記憶之時,已經回到了東京的家中。家人告訴他,他從祭典回來就精神恍惚,當夜便發起高燒生了一場大病。他本就身體不好,一度燒到人事不知差點兒死去。家人因而趕緊將他接回東京,又尋來名醫。即便如此,他也燒燒停停昏昏沉沉的病了數周,醒來之時已然是夏日了。

  小男孩詢問自己生病的原因,可家人也不知道。他又追問玩伴的事情,卻被告知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小男孩清楚記得玩伴的樣貌和聲音,甚至記得他們約好了什麼事情。但要他說出約定的內容,或者那夜發生了什麼,他卻確實沒有記憶。家人便說一切都是他的想像,甚至找來了分家的大人與他對質,那人也說只見過小男孩和分家的孩子一起玩,從沒見過什麼白發紅眸的幼巫女。

  真的都是想像嗎?被說得次數太多,男孩也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更致命的是,他自從病好之後,就開始看到各種古怪之物。有些像是故事裡的鬼怪怨靈,有些則更加醜陋恐怖。這些存在,他的家人同樣看不到。

  所以,這些東西是真實存在的嗎?記憶中的玩伴是真實存在的嗎?隨著年紀漸長,男孩對自己所見的世界和記憶就越加懷疑。這些沒有人能解答的問題讓他發瘋一樣的看書,長大後更是學習了民俗學。學得越多看到得越多,他開始堅信,這世上確實存在著他人所看不見的「不屬於此世之物」,而他也將研究這個謎題當做了一生的目標。

  這不是什麼好課題。但曾經的男孩現在的青年似乎在這個方向上很有些才能。他走訪各地,聽取傳說,搜羅異事。隨著年紀漸長,他的論文和他發明的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開始出了名。有人覺得他的研究很有趣,有人則斥之為異端。這一切,青年本人都不在意。他的目標從頭到尾就只有一個。

  「他只是想知道幼年的玩伴是否也是異世之人,而那被他忘卻的夜晚,不記得內容的約定,又到底是什麼。」黑澤宏輝說道。「對青年來說,幼年時失去的記憶影響了他的一生。」

  而這時,除了不清楚麻生邦彥其人的咒術師們之外,深羽和白菊都已經意識到了黑澤宏輝在說的是誰的故事。在深羽身邊,白菊死死抿住了唇。她下意識的抓著深羽的手,呼吸又淺又急。手指冰涼微顫,她想哭,又想笑。原來那個人真的把和她的約定忘記了。原來,那個人不是故意忘記的。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對於阿彥來說只是玩伴。那時候他們還那麼小,互相之間當然不存在所謂的男女之情。這樣就好,這樣就很好了。阿彥沒有忘記她,相反,他一直在找她的。

  ——就像阿彥對她來說一樣。原來,她對他,也曾是很重要的。

  白菊這麼想著,看向了逢世。她有種預感,接下來的,應該就是逢世和阿彥的故事了。

  果然,頓了頓之後,黑澤宏輝繼續說道:「然後,某一天,青年的人生迎來了另一個轉折。」

  「聽聞麻生大人的照相機可以將人拍得栩栩如生如同親見。」面貌肅然的老嫗如此說著,謙虛又恭敬的邀請青年去日上山為一位巫女拍攝締結婚約時所用的照片。

  青年聽說過日上山的傳說,日上山信仰水,認為自山頂彼岸湖流下的水系勾連黃泉彼岸。而這山中的巫女有種特別的能力,能通過對視與接觸看透他人的內心。並且,她們會看取自願赴死者的秘密與罪孽,平和他們的痛苦,使他們能在這山中獲得「正確的死」。

  彼時,人們認為自絕性命之人會因憤懣悲怨化為惡靈,因此,不想死後不得安息的人便會來日上山中赴死。大部分人即便這麼做,也是出於信仰或心理安慰,可青年知道,所謂的怨靈惡靈,詛咒鬼物,確實是存在的。

  那麼,去那座山中,是否能知道得更多?帶著這樣的想法,青年接受了邀請。但他沒有想到,會在那裡見到宿命之人。

  「那是一位非常美麗的巫女。」黑澤宏輝說著,「穿著白無垢,鬢邊裝飾著百合花型的飾物。不僅僅是容貌。溫柔的表情,澄澈的眼眸,堅定的神情。還有,偶爾流露出的,有些孤獨和寂寞的微笑。」

  喜歡上一個人需要多久呢?青年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樣的。但是當他與她稍作交談,交換了名字,為她拍下照片的時候,他已經清楚了自己的心情。當時,十幾歲的男女結為夫婦都屬平常,青年的年紀不算小,他也能確認自己心中的悸動與激蕩並非一時的衝動。

  「但那是個並不會將喜歡或者愛之類的詞彙輕易說出口的時代。」黑澤宏輝頓了頓,像是沉浸在回憶中一般,微微的彎起了嘴角。

  不過當時,青年覺得這樣也很好。因為他喜歡上的女孩子能看透他的內心。在那個年代,女子是很難拒絕男子的求愛的。更何況巫女的身份特殊,青年更不想她尷尬。所以,他選擇將心意放在了心中。青年想著,她應該是可以看到的。如果她不想接受這份感情,那就可以當做什麼也不知道。而如果她和自己心意相通……日上山的巫女,是可以選擇離山重回俗世的。

  於是拍完了照片,青年下山後沒有離開,而是在山下一直等待著。他和邀請自己的老嫗說過會在附近停留,也留下了民宿的名字。他在等,等待著某一天,他心愛的巫女會敲響民宿的門,告訴他,她願意成為他的妻子。

  可是,這一天沒有到來。他等來的是巫女選擇成為大柱的消息。大柱在日上山一系中也是核心機密,那時,青年並不知道成為大柱究竟代表著什麼。他只知道,成為了柱的巫女不會再離開山中。那位美麗的巫女,終究是用這樣的方式拒絕了他沒有說出口的告白。

  青年心碎欲裂,但這是她的選擇。於是頹然幾日之後,他收拾行囊離開了當地。卻在回家的途中聽聞了山中巫女神官皆被人殺害,全山被詛咒覆蓋成為魔境的消息。

  之後發生了什麼,青年不記得了。他只記得自己瘋了一樣的想要衝上山卻被人死死拽住,然後被聞訊趕來的熟人打暈拖回了家中。之後的一段時間,他過得渾渾噩噩,為了不讓他做出過激舉動,家人甚至一度將他鎖在了屋中。

  也是直到這時,害怕青年失去理智的家人才告知了他一切的真相——原來,當年他幼年在祭典上突然昏倒並一病不起之後,家人就去詢問過陽炎山神社的神主。涉及到一個孩子的生死,面對激動的家長,神主最終松口說出了日上山一系的秘辛。

  日上山守衛著連接黃泉的夜泉,青年幼時的玩伴與所愛的巫女,皆成為了鎮守日上山結界的犧牲。

  「家人當年不告訴青年,是怕他做傻事。因為他收取了玩伴的寄香,在約定中,便須上山與她幽婚。」黑澤宏輝說著,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但是他們不知道,當青年聽到『永久花不會死』的時候,他有多麼激動。」

  ——有人殺死了山上全部的神官與巫女。但青年心愛的巫女成為了大柱。永久花不會死。也就是說,她還活著。

  哪怕這種形式有多麼扭曲,哪怕青年之後搜集到的所有資料都顯示這樣的「活著」有多麼痛苦。但是在那個時候,正是這一點讓青年找回了理智。他重新振作,開始瘋狂的在日本各種尋找與黃泉彼岸相關的東西。

  哪怕越找越絕望,哪怕無論哪裡都找不到能讓他心愛的巫女解脫痛苦,重回人世的辦法。但青年想著,只要活著,他就會繼續找下去。她拒絕了他的求愛。所以他沒有資格回到山上與她幽婚。唯有這點,是他僅能做的了。

  「就算她不愛我,我也想為她做些什麼——不,不如說不這樣的話,就活不下去了。」黑澤宏輝嘲諷的彎起了嘴角,「那個時候,青年確實是這樣想的。」

  於是,接下來的數年,他為了這個目的,不停奔走在日本的各處。

  「但是,他到底只是個普通人。」黑澤宏輝說著。雖然能夠看到不可思議之物,有著不錯的靈力,又擅長改造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但青年本身並不會祓除咒靈,也不會武術或者咒術。常年出入偏僻村莊或是怪奇地點,他的每一次旅行其實都是在和死神擦肩而過。雖然多次憑借自己的小聰明和那些道具逃出了生天。但運氣總有用盡的時候,所以,一點兒也不奇怪的,數年後,在某一次走訪深山老林時,他遇到很強大的咒靈。

  「按照咒術界的標准,至少也是一級。」

  當地原本就信仰著土地神,卻在幾次水患導致的人祭後彙集了大量恐懼與詛咒。咒靈正是從信仰與詛咒中所誕生的。大概也正是因此,和其他滿懷惡意只會殺人的咒靈不同,這只咒靈不僅能和青年交談,有不亞於人類的智慧,還有極其特殊的屬性。

  「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雙重人格。」被獻祭之人的怨恨與想要活下去的強烈執念同時存在在咒靈身上。因此,在攻擊了青年導致他瀕死的時候,咒靈的另一面與青年強烈的求生欲產生了共鳴。

  「我可以讓你的『生命』停在這一刻。這樣你就不會死了。」長得像是兩面佛一般,前後是老翁與般若兩張面孔的咒靈說,「但是,相對的,我的術式會吃掉你的存在。你的過去,你的名字,你所有的一切都不可再對人提及。這是個『束縛』。從今往後,你不可讓任何人知道你是你。若有一人知道,你的『生命』就會再次流動。」

  對於瀕死的人而言,生命再次流動,就意味著即刻死去。相比之下,舍棄名字或者是「自己」又算得了什麼呢?

  「青年想,『麻生邦彥』可以死在這裡,但是我不可以。我還有要做的事情。我還沒有解決黃泉之門。我心愛的巫女,我幼年的玩伴,我單方面的愛戀和我曾辜負過的人都還在那座山上。日上山的黃泉泛濫一日未能平息,我就一天也閉不上眼睛。如果想要抹掉『麻生邦彥』就抹掉吧!我絕對不可以死在這裡!」

  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中,故事講到了尾聲。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這個故事意味著什麼。這也太過曲折離奇了。深羽整個人都在發抖。她下意識的反手握住了白菊的手,只覺得她們的手心一樣冰冷。

  白菊早已淚流滿面。故事講到一半的時候,幼小巫女的白無垢就恢復了純白。此刻,從她眼中溢出的已經不是漆黑的夜泉,而是清澈的淚水。

  就連並非故事當事人的咒術師們都下意識的放輕了呼吸,不約而同的,眾人的目光都彙聚在黑澤宏輝的背影上,但黑澤宏輝只是看著靜靜佇立的逢世。

  像是只過了一瞬,又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這麼久,老者開口。

  「我就是,麻生邦彥。」

  隨著這句話,他的軀體驟然坍塌。如同在一瞬之間完成了從死亡到朽敗的全過程一般,在眾人眼前,老者的皮膚飛快的枯朽破敗,與結城紬的和服一起化為灰飛。然後是血肉湮滅白骨朽毀。不過一個眨眼,「黑澤宏輝」就蕩然無存。站在原地的,是任誰看到都只能想到靈體或是鬼魂之類詞彙的,半透明的,穿著明治時期才有的書生服,披著旅行用的鬥篷,帶著眼鏡的青年。

  他向著前方,溫柔而又眷戀的伸出了手。然後,他的手被另外一只手握住了。

  黑澤逢世抬起了頭。在眾人眼前,焦黑滲人的侵蝕痕跡飛快的從她與麻生邦彥接觸的地方褪去,手指,手臂,白無垢,頸間,臉頰。清澈透明的淚水從黑曜石一般純澈明亮的眼中湧出,重新回復了美麗容貌的巫女一瞬不瞬的看著眼前的人,微微彎起了嘴角。

  在赤紅色的夕陽下,裝飾在她鬢邊的琉璃百合花頭飾如同麻生邦彥記憶中的那一日一般,和她的淚水一樣,閃閃發光。

  麻生邦彥於是也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下來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呢?」他伸出另一只手,輕輕貼上了逢世的臉頰,擦掉了她的眼淚,「我一直都想再見你一次。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再見你一次,再告訴你一次。這一次,一定要親口說出來。就算被當面拒絕也沒有關系。

  有多少個日日夜夜,他是在懊悔痛苦和思念裡度過的呢?為什麼沒有在那時說出來,說出來的話,是不是有什麼就會變得不一樣了?

  「我對你——」

  「我知道啊。」然而,一只細白的手指點在了他的唇上。「我知道啊。」逢世笑著,抬頭看著麻生邦彥,「這種事情,只要讀心,就能明白的。」

  「所以,我那時候就已經明白了啊。」她的微笑溫柔而美麗,眼淚卻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掉個不停,「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可以說出來的。如果,當時,你也能這樣告訴我的話……」

  ——但是,現在已經,沒有關系了。

  「這一次,終於可以選擇我了吧。」

  「這一次,我們終於可以一起走了。」

  牽著麻生邦彥的手,黑澤逢世轉身,看向了夕陽下的眾人。她的眼睛是很純粹的黑色,清澈而明亮,溫柔而深邃,如同寧靜的夜空,又像是透徹的湖水。

  只是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就有種靈魂被洗滌而過的錯覺——不,也許不是錯覺。五條悟突然回神,他目中閃過驚愕的光芒,剛要開口,卻正對上黑澤逢世的目光。

  穿著白無垢的巫女對著他微微一笑。隨後,她忽然伸出手臂高舉向天空。

  「轟隆!」

  毫無征兆的,眾人腳下的水面發出了轟然巨響。

  深羽第一個意識到了什麼,她低頭看向水面,然後猛然抬頭。卻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犬牙交錯的火山岩也好,封禁黑之澤的注連繩也好,就連她腳下的地面都消失了。她不知何時已經身處彼岸湖的岸邊,而彼岸湖之上禍津陽之下,寬廣無垠的水面上,黑色的夜泉正轟鳴著,飛快的向著中心倒卷。

  水流洶湧,如同退潮的海浪,攜裹著席卷一切的氣勢。隨著夜泉的回返,隱世在褪去,黃泉的瘴氣在褪去,橙色在褪去,甚至就連籠罩山中的結界也在褪去。原本填充於視野中的巨大夕陽越來越小,同時遠去的還有黑澤逢世與麻生邦彥,以及其他影影綽綽的出現在夕陽下的亡者的身影。

  同時,深羽的心中回蕩起了黑澤逢世的聲音。

  ——我【看到】你的「故事」了。

  ——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

  然而,此刻,深羽卻無暇顧及。完美結局正在發生,逢世即將帶著所有的夜泉回歸彼岸。從此之後,日上山再也不需要巫女和大柱。過去一切的永久花都得到了解脫,而她也再不用回到箱裡,沉入夜泉之中了。

  但她甚至都沒有時間去感嘆這一幕比游戲原作中更加壯麗。相反,深羽哭喊著向著彼岸湖中衝了過去。

  因為她看到了。在夕陽下所有遠去的身影中,她看到了那個人。

  「媽媽!」

  在激烈倒卷的水流中努力穩住身體,深羽覺得好像有人拉住了自己。有人在大聲叫著她的名字,有人在叫她不要靠近。

  那裡很危險,那裡她去不了——她知道,她都知道!

  ——可是,那是媽媽啊!

  「媽媽!」淚水模糊了視線,深羽哭得聲嘶力竭,拼命向著那個方向伸出了手,「媽媽!」

  她知道的,知道她已經無法停留了。知道日上山的平息和結界的消失就意味著她的離開。她更知道,對深紅來說,她身邊的那個人影永遠比自己重要。但是,但是,這一刻,深羽還是說出了當年沒有說過的話。

  「媽媽!我是深羽!不要走!留下來!我是深羽啊!」

  就像逢世說的那樣,就像麻生邦彥說的那樣,就像她也曾後悔過的那樣。

  ——如果當時說出來的話,如果把重要的話清楚的傳遞給了想要告訴的那個人的話,一切是不是就會變得不一樣呢?

  然後,她聽到了聲音。

  ——『深羽……』

  是和記憶裡一樣的,母親的聲音。

  ——『對不起,深羽。』

  『我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但你是個最好的女兒。』

  『對不起。這一次,是真的要告別了。』

  宛如被什麼東西輕輕觸碰了一下,額頭上傳來了溫暖的觸感。

  『深羽,我很高興你是我的女兒。無論你是誰,謝謝你願意愛我。謝謝你,成為了我的孩子。』

  『對不起。我愛你。要幸福啊。』

  ——!

  深羽停住了掙扎。她怔怔的看向夕陽遠去的方向。然後,嬌小的少女突然身形一晃,向後倒去。夏油傑趕緊摟住她,五條悟和家入硝子同時衝了上來。後者伸手就探向深羽的頸部,隨後,才大松了一口氣。

  「沒事,只是暈過去了。」硝子說完,自己也一陣頭暈。接連發生的一切太過密集,她都如此,更別多承受了數小時甚至數十小時巨大壓力的深羽了。

  而也就是在這時,一個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喂,你們幾個!」

  眾人抬頭,在漸漸遠去的夕陽之下,一個嬌小的身影轉過了身,正看著他們的方向。

  繡著彼岸花紋路的白無垢,雪白的發絲和鮮艷的紅眸。白菊身邊,一個個著巫女服的影子正在消失,與禍津陽一起,她們正在去往彼岸。

  逢世和阿彥已經走了,而她也會一樣。他們,還有其他這座山上所有的靈都會隨著禍津陽一起離去。帶走夜泉,帶走一切悲傷的或者美好的回憶。

  這樣也很好。幼小的巫女想著,看到活潑的孩子的靈跑過自己身邊。他們越過了她,又回頭,笑嘻嘻的叫著她的名字。還有很多人,很多人在呼喚她。

  她再也不會孤單了。他們都會在一起,融化於夕陽之下,融入水中,獲得永恆的安寧和平靜。

  而生者,會帶著他們的期翼和祝福,繼續幸福的生活下去。

  第一次,幼小的巫女總是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了與外表年紀相符的笑容。她伸手,一手捂住了胸口,而一手高高舉起。

  「阿彥和逢世在叫我了。最後,送你們一個詛咒!」說著,她忽然用力的揮動手臂,向著夏油傑和五條悟的方向拋出了手上的東西。

  「這可是深羽的『思念』,接住啊!」

  甚至都沒有來得及看清那是什麼東西,夏油傑已經朝著它伸出了手。同樣這麼做的還有五條悟。提到了深羽,他們不可能不重視。然而,對於白菊來說,他們能不能接到根本不重要。因為就在三人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那個東西——穿著巫女服的人偶——上的時候,她飛快的做了一個手勢。

  「【領域展開——術式反轉——人形見·淨琉璃】!」幼童清凌凌的嗓音響起的同時,磅礡的咒力瞬間爆發,人偶陡然化為耀眼的光團,將五條悟、夏油傑和家入硝子全數籠罩在了其中。

  作為中柱維持結界數百年未有融化的征兆,白菊所擁有的力量完全不遜色於外界任何一位特級咒術師。三人甚至還沒來得及抵抗,無數畫面與聲音就在他們腦海裡炸裂了開來。

  「給我好好記住【看到】的東西!不准再讓深羽哭了啊!」

  如同敲碎了一地萬花筒的碎片,當白菊的聲音隨著那些畫面湧入腦海時,三人才意識到自己看到了什麼。那是已然長大成人,卻被從背後捅刀的一年級學弟;是車站中遭遇特級咒靈慘然身死的七海建人;是對著星盤教教眾說著「臣服於我」的夏油傑;是把吞下了宿儺的手指的粉紅色頭發少年帶回高專的五條悟;是腦門上頂著奇怪縫合「某個人」對著被獄門疆困住的現代最強咒術師,露出的囂張的表情。

  是淪陷的新宿,破敗的涉谷,被處刑的夜蛾老師,和從嘻嘻哈哈到一臉冷漠的家入硝子。

  那是白菊從深羽與人偶的聯系中抽取的她「記憶」,是黑發少女無法用語言和文字對他人描述的「未來」。

  ——但是,她的術式是可以做到的。

  白菊揚起了嘴角。年齡被永遠停駐在了幼年的巫女內心是純然的滿足。你看,深羽在努力的時候,她也不是什麼都沒做的。雖然沒有研究出怎麼讓深羽不用進入夜泉的方法——反正現在這個也用不上了——但是她研究出了其他東西啊。領域展開不就是擴大術式的影響範圍嘛,術式反轉不就是把她【看到】的東西塞給別人嘛。

  既然深羽無法傳達,那就由她來讓他們看到好了。這是她送給深羽的禮物。為了感謝她拯救了逢世,為了感謝她把阿彥,帶回了她身邊。

  ——『中柱大人……』『白菊……』

  ——『啊,我來了!』

  心中回蕩的聲音讓幼小的巫女再次笑了起來。白菊轉過了身,輕盈的踩著水面,像是奔跑在記憶裡那個春天的風中一樣,向著夕陽的彼端輕快的跑去。

  而隨著她的遠去,最後一絲橙色完全從天際消失了。清爽微涼的風開始湧動,湖水已經變得清澈而透明,天空泛起了明亮的藍色,禍津陽離去的方向,取而代之的是淺白色的柔和明亮的晨光。

  術式在白菊消失的同時被解除。自那些畫面中掙脫,夏油傑的第一反應就是大步將渾身濕透的少女抱回了岸上。直到把懷裡的少女在岸邊的沙地上放平,他才膝蓋一軟跪倒在地。然後,一手撐著地面,啞著嗓子自嘲的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汗水大滴大滴的落在沙土上,他笑得直想咳嗽。

  什麼啊,這都是什麼啊!銘刻在深羽的「記憶」中的束縛同樣會作用在其他「得知了未來」的人身上。這是世界所規定的「束縛」,只要【看到】就會知道。所以這些畫面的真實性毋庸置疑。

  甚至,不用去想真實性,只要依靠對自己的了解,夏油傑就知道如果一切都和深羽的「記憶」裡那樣發展的話,他一定會做出一樣的事情。屠殺那座村莊,殺掉自己的父母,與悟分道揚鑣,然後最終選擇死在他手裡。

  ——那的確是,做了以上一切之後,夏油傑其人唯一能接受的結局。

  但是,那只是「記憶」。

  現在,他已經完全不會那麼想了。

  腦後風聲襲來,夏油傑側頭讓掉五條悟的拳頭,卻沒能躲開他狠狠拽起自己衣襟的動作。不過,他也沒有想躲。以極其狼狽的姿勢被五條悟拎在手上,他停下了笑聲,看著那雙銳利的冰藍色眼睛,用和狼狽姿勢完全不相稱的表情彎起了嘴角。

  「悟。我想改變這個世界。」

  「哈?!」五條悟的嘴角一歪,「靠殺掉猴子嗎?」

  「不。」夏油傑又想笑了,然後他就真的一邊咳嗽一邊笑出來了,「不殺了,咳咳咳,真的不殺了。」

  「嘖。」後者於是眼睛一眯,一松手把好友丟在了沙地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夏油傑,他雙手環胸。「所以,你想怎麼做?」

  「不知道。」夏油傑搖頭,此刻,他心中有種極其釋然的疏闊。就像是穿越了迷霧終於到達了對岸,又像是走完了狹窄的洞穴,終於得見璀璨明媚的天光。

  承認自己的錯誤,承認自己的無力,承認自己的偏執。然後,繼續前進。

  夏油傑看著五條悟,目光從他頭頂被晨光暈染得高遠明亮的湛藍天空,轉向摯友那雙比天空更璀璨的眸子。

  「但是,總會有辦法的吧?」

  這是,深羽想要保護的世界。這是很多人付出了一切去保護的世界。這是,就算充滿了糟糕的事情污穢的人性醜惡的詛咒和其他各種各樣的威脅,卻也有著他重要的親近的所愛的人的世界。

  他無法想像深羽是怎樣在看到了那樣的「未來」之後依舊選擇了他,依舊一直在守護他陪伴他拯救他的。他也無法真正的體會到一邊看著「未來」,一邊拼命試圖改變一切的深羽的心情。

  但是,他知道自己想怎麼做了。

  「找不到就繼續找,一條路走不通就換另一條。一定有著不需要殺人也可以減少咒靈的方法的。也一定會有我能做到的事情。就像深羽說的那樣,為了所有人都可以笑著的未來。」他直視著五條悟的眼睛,傳遞著自己的想法。

  「我想找到那個未來。」他想實現深羽的願望,因為那也是他的願望。「她努力了太久了。所以這一次,該換我們來努力了。」

  「我們?」五條悟高高的挑起了眉。

  「啊,當然是我們。」夏油傑的嘴角彎了起來,「你會和我一起的吧?」說著,他在五條悟開口之前,就先接了下去,「順便,我好像知道那個家伙的下落了。」他伸手比劃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如果沒有誤會的話——不,應該不是誤會。我大概已經和那家伙打過交道了。」

  只要冷靜下來想一想,就會發現榎本孝直額上有傷疤的特征和他出現的時機實在太過巧合了。

  瞬間就反應過來了他說的是誰,五條悟的表情頓時險惡了起來——也就是說,那家伙在這次的事情裡也摻了一腳?六眼中一片冷冽,他伸手把夏油傑拽了起來。

  「在哪兒?」

  「總監會。」

  「……很好嘛。」五條悟冰冷的扯了扯嘴角,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夏油傑於是也沒有多說,搖搖晃晃的站穩——他也是一口氣撐到現在,放松下來之後幾乎脫力——之後,他扶起了同樣心弦一松之後快要走不了路了的硝子。五條悟轉身抱起了深羽。感覺到少女的呼吸平穩綿長,已經睡了過去,他終於松了一口氣。

  最後看了一眼恢復了晨光下平靜的湖面,他率先轉過了身。

  「走了。」

  硝子還有些回不了神,條件反射的問了一句「去哪?」

  五條悟也不在意,一邊向著前方下山的道路邁開步子,一邊隨口回答:「先去搞定神社本廳那群人,這情況總得解釋一下吧?然後回學校好好睡一覺。醒了就可以開始想想怎麼按死罪魁禍首了——順便抄了爛橘子。」

  「那可是總監會。」硝子皺了皺眉,「沒問題嗎?」

  她同樣不打算放過敵人,但一上來就對著整個總監會宣戰,會不會太操之過急?

  不過五條悟並沒有她想的那麼輕率。失而復得總會讓人成長,即便是五條悟也一樣。

  「硝子你在想什麼呢~我又不是笨蛋。」明媚的秋日晨光之中,年輕的特級咒術師彎起了嘴角,「我知道啊。就像小咪說的一樣。最強也有做不到的事情——我現在已經知道了。」

  但即便成長了,他還是五條悟。

  「但是,現在你們都在。」

  白發的青年停下了步子,轉過了身。

  與來時一樣的道路,可是現在,在五條悟眼前,所有壓抑污穢陰寒的詭異力量與詛咒早已蕩然無存。此刻的日上山像是任何一座清幽平和的美麗山林一樣安靜。沒有了昨日的燥熱,此刻才像是終於到了秋天。山間彌漫著初秋時特有的涼意,露水蒸騰出的霧氣像輕紗一樣,風中是微涼濕潤的帶著甜意的輕盈水汽。

  柔和的晨光落在他新雪似的眼睫上,落在傑的黑發上,落在硝子的肩上,落在他懷裡深羽安靜的睡顏上。

  和深羽的「記憶」裡的那個「未來」完全不一樣,現在,他們都在他身旁。

  「我就是這麼覺得得哦,就算被認為是傲慢或者自大我也會說的。」於是五條悟用他那總是會讓旁人覺得過於輕佻隨意的表情,高高的揚起了眉梢。

  「只要有你們在,我覺得我什麼都能做到。」他說著,伸手劃了個把四個人都圈在一起的圈,然後握拳,看向了夏油傑。

  於是,後者也笑了。一手扶著家入硝子,一手前伸,夏油傑的拳頭和五條悟的碰在了一起。隨後,家入硝子看到兩個同級生互相對視了一眼,又轉頭看向了她,同時開口,說出了那句被她吐槽過一百次的台詞。

  「クゲサ、私/俺ギグゾ最強クろヘ。」

  ——因為我們是最強啊。

  真的好惡俗。無論聽多少次,都惡俗到讓人槽多無口。

  但是這一刻,家入硝子卻含著淚水笑了起來。

  在兩人身後,9月24日的朝陽正衝破雲層,冉冉升起。真好啊。她想,這個漫長的夏天終於結束了。

  而他們四個人,還在一起。

  ——END——




第95章 94:【終之咒】

  【後日談】

  十一年後

  2018年6月東京高專。

  七海建人站在操場上,  冷眼看著五條悟拎著一個昏睡了過去的粉紅色頭發少年,咻的一下毫無征兆的出現在了自己眼前,動作誇張的揮動著手臂。

  「喲~七海海!」

  ——啊……果然……

  這一刻,  看著五條悟燦爛的笑容,  七海建人的心聲和十多年前站在這裡的自己重疊在了一起。

  ——前輩什麼的,不管過了多少年,都特麼是狗屎!

  「好吧……」他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這次,  又是什麼事?」

  十一年可以發生多少事情?

  對七海建人來說,  答案是很多很多。

  比如,  十一年前,七海建人絕對想不到他和灰原畢業之後居然真的像學姐曾經說過的那樣,  一起離開了高專,沒有選擇成為咒術師。

  那個時候學姐已經畢業挺久了。似乎是因為07年那個夕陽徹夜高懸的秋分日發生的什麼事件,  學姐回來就提前畢業,直接去神社本廳當了巫女。她還招待過七海和灰原去她所管轄的道場,  是一座叫做日上山的山峰,  就在距離東京不遠的神奈川縣。不高,  風景卻很好,  瀑布和流水非常漂亮。

  聽說是不接待參拜者的禁地,  按照七海的理解,大概是裡社一樣的存在。但學姐說著「是七海和灰原所以沒有關系」,笑眯眯的領著他們逛了一圈,為他們做了祓禊祈福的儀式,還招待他們在修繕一新的神社附近,  同樣嶄新的作為她住處的日式住宅裡吃了晚飯。

  晚餐時七海還有點躊躇,  灰原卻毫不在意的問出了「學姐現在就住在這裡了嗎」的問題。得到肯定答復後,  黑發少年露出了憂心忡忡的大型犬一樣的表情,接著問道:「那前輩們要怎麼辦?前輩們都那麼忙,平時見不到面不會很寂寞嗎」

  他問出口之後,學姐還沒回答,送餐的巫女就掩口笑了起來。學姐頓時臉一紅,七海內心「啊」了一下。也就在這時,神社外的天空上,磅礡的咒力伴隨著像是什麼巨大鳥類的破空之聲和熟悉的嗓音一起傳來。

  「小咪~開飯了沒?我餓死了!」

  「深羽,我們回來了。啊,有客人嗎?」

  「哇!是前輩們!」灰原刷的就豎起了不存在的耳朵,歡快的站起來和兩位推門進來的青年打招呼。七海卻只想說咒靈是這麼用的嗎?難怪最近男生寢室很平靜。擔心前輩他們一直不回來住宿是不是任務太忙的自己真是太天真了!

  也就是這樣的學姐,在七海臨近畢業正兀自煩惱的時候,第一個找上了他。

  「我那時候也和灰原說過。現在再和七海也說一遍。」從熟悉的高□□服換成了白衣紅袴的巫女服,但個子嬌小的學姐仰頭看著他的時候還是熟悉的樣子。

  「這個世界上沒有『有術式的人就必須要當咒術師』的規定,想要幫助別人,也要自己先變得幸福才行。雖然這麼說有點自私,但是如果因為選擇成為咒術師而讓七海自己變得不幸的話,我想這一定不是正確的事情。」

  「所以,不想做咒術師就不要勉強自己。」學姐說著,笑了起來,「而且,我知道七海海是責任心超重的那種人,就算不是咒術師,你也不會放著看到的咒靈不管的吧?」

  的確是這樣。感覺什麼都被學姐看透了呢。七海看著那雙黑曜石色的眼睛,終於彎腰低下了頭,說出了憋了大半年的話。

  「學姐……」

  「嗯?」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成為咒術師的覺悟。所以,我想試一試,回到普通人的世界裡。」

  「嗯!我知道了哦!」即便已經成年,看上去依舊像是少女一樣嬌小可愛的學姐笑了起來。她很努力的仰頭挺起胸膛,竭力做出長輩一樣的可靠姿態,墊著腳拍了拍七海的肩膀。

  「全部都交給我吧!」

  高專在籍已經是正式的咒術師了,想要「離職」也並不是很容易的事情。當時准一級的七海只以為學姐說的是手續方面。但他沒有想到,學姐所說的「全部」就真的是全部。

  所以他離開高專那天,在校門口碰到帶來了學姐給的存折的灰原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

  「『因為七海海不適合給別人打工啦。而且高專的文憑也不容易找工作吧?萬一不小心進了black企業,會很容易變成面無表情過勞死的社畜的哦。也不用不好意思,這些錢大部分都是悟贊助的。就當你這麼多年的精神損失費,算是我投資七海海啦。啊,當然,如果你們賺錢了,記得給我分紅啊。』學姐是這麼說的哦。」

  灰原說著,把存折塞進了七海的手裡,露出了燦爛又期待的笑容:「七海!太棒了誒!我們可以創業誒!哇!我從來沒有想過還會有被學姐贊助創業的一天!」

  「……等等!」七海剛准備推脫的手頓住了,「『我們』?」

  「啊!我忘記說了嗎?我也不做咒術師了。」面對訝然的同級生,灰原哈哈笑著伸手抓住了他的手用力的搖了幾下,「因為我覺得不能放著七海一個人,就順便也拜托學姐了。所以,七海,是『我們』哦!之後也多多指教啊!」

  「開玩笑的吧?!」

  「誒?不是啊!我超級認真的啊!」完全沒有get到同級生的崩潰,灰原已經歡快的幫七海拎起了行李。一邊朝著校門外走,他一邊一臉興奮的暢想著未來。「啊,對了,七海,你說我們要創業干什麼啊?我一直很想做動畫誒,我妹妹很喜歡動畫片的。不過那個好像很難,啊,要不,游戲也行啊?我妹妹最近超喜歡戀愛游戲!學姐也很喜歡游戲啊!嗯!就這麼決定了!我們去開游戲公司吧!」

  然後,他們就真的去開游戲公司了。

  是的,七海建人和灰原雄。從來都沒有接觸過電子游戲行業的前准一級咒術師和前二級咒術師,在從高專畢業之後,拿著學姐——以及某個特級咒術師前輩——贊助的資金,收購了一個瀕臨解散的游戲制作團隊,開起了游戲工作室。

  無論回憶幾次,七海建人都覺得當時自己一定是被灰原叨叨得腦子短路才會同意這麼不靠譜的事情。但也不知道是灰原錦鯉附體還是那個被他們收購的團隊是傳說中的蒙塵珍珠,又或者是經常被灰原場外求助的學姐目光獨到,他們兩個門外漢還真的就把這家公司開起來了。

  沒有做3a大作的本錢和技術,但幾年來也確實出了幾作小成本爆款,文字冒險類或者戀愛向。不僅還清了學姐投資的那些,還真的做到了每年給她分紅。七海很高興,灰原更高興,自從開始給學姐分紅,他就有了拉著七海去學姐那裡蹭吃蹭喝的勇氣。

  而只要去學姐那裡,三次裡有兩次必然能碰上兩位前輩或者其中的某一位,甚至有時還能遇到理論上來說應該人在高專的家入學姐。大概是因為忙,他們都喜歡在吃飯的時候聊事情。估計是覺得七海和灰原反正不是咒術師了,幾位前輩談事情從來不避諱。

  也因此,離開了咒術界,這幾年來,七海反而見證了幾位前輩從隱忍不發到驟然暴起改變了整個咒術界上層格局的全過程。

  首先是用雛咲前輩朋友家的小孩子拉攏禪院家——七海後來才知道,那個叫惠的男孩子擁有禪院家的相傳術式【十種影法術】,他父親就是當年叛出禪院家的天與咒縛禪院甚爾。

  當然,現在要叫伏黑甚爾了。七海還遇到過這位伏黑甚爾先生。一手罐裝啤酒一手香煙,嘴角有疤眼神銳利,仿佛人形猛獸一樣的男人在聽到自家兒子被禪院家家主認定為次期家主的時候哈哈大笑。

  「這也太tm愉快了吧。所以?當年看不起我的那群家伙以後逢年過節都要給惠那小子磕頭了嗎?嘖,好想看看那些老不死的會露出什麼表情啊!」

  然而在被夏油前輩問到要不要回禪院家的時候,男人卻一口拒絕了。

  「誰要回那種鬼地方啊。啊,順便,在那群老不死搞清楚上下關系之前,惠也不會回去的。」說著,他露出了凶獸一樣極具壓迫力的冷笑。「惠那小子是去當家主的,可不是去給他們當傀儡的啊。」

  然後,是用某個秘密壓制了加茂家。似乎是和什麼史上最惡的詛咒師有關,這部分七海不是很清楚。但是,他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不,應該說,整個咒術界都知道。

  兩年前,五條悟、夏油傑、九十九由基,日本咒術界僅有的三名特級咒術師聯合御三家家主越級向內務省彈劾咒術總監會,理由是窩藏詛咒師及對天元咒靈化一事隱瞞不報。這份彈劾引起了軒然大波,整個咒術界十級地震。內務省震怒,而總監會隨之展開了激烈反撲。

  七海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他只知道反撲的結果是三位特級帶著一群高專所屬的咒術師在新宿和大半個總監會大打出手。實力不輸特級的雛咲前輩也加入了戰局,他和灰原都被抓去幫了忙——那也是時隔多年他首次與同級生和前輩們並肩作戰。

  那一夜,術式和咒力的光芒簡直要點燃新宿的夜空。五條前輩的【無下限術式】轟華絢爛,夏油前輩的【咒靈操術】百鬼夜行,雛咲前輩和九十九由基更是直接展開了領域,生生覆蓋了大半個街區的範圍。事後也證明這是非常必要的。誰也沒想到總監會居然會勾結特級咒靈,還不只一體。

  特級咒術師和特級咒靈的破壞力實在太過強大。內務省雖然已經事先用恐怖襲擊的假新聞清空了大片區域,但戰場的破壞程度遠超過了眾人的預料。以至於其他原本應該是去幫忙打架的咒術師和輔助監督們都忙著四處下【帳】保護建築物疏散普通人,甚至還有官方的異能力者前來幫忙。

  七海也是那時才知道,在去學姐家——或者說學姐的神社——吃飯時偶爾遇到過幾次的那個看上去脾氣很好的鳶眸青年是內務省異能特務科的高官。看他和學姐的相處,七海還一直以為那是學姐家的表哥什麼的。

  「誒?七海君是這麼覺得的嗎?」自我介紹叫做太宰治,哪怕生處混亂的戰場上也笑得游刃有余閑庭信步的青年雙手插在風衣的口袋裡,「嗯~也不算錯。嗯~~這樣也行吧。」

  說話之間,所有朝向他的咒力攻擊余波甫一接觸到他的身體就瞬間湮滅。

  七海倒抽了一口氣。而青年這時才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似的歪了歪頭,「啊,剛才是有什麼過來了嗎?」

  「……太宰先生看不到嗎?」七海建人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樣的戰場上,會有一個看不到咒力和咒靈的人。

  「嗯,看不到哦。」青年一邊這麼說著,一邊隨手擋掉了朝向七海的攻擊余波——明明自稱看不見,他的反應卻比七海這個前咒術師還要迅速敏捷。

  看到七海震驚的表情,他笑得更爽朗了。「哈哈哈這麼吃驚的嗎?七海君不是認識甚爾君嗎?你知道的吧。他也看不見的。嗯,把我們當成一類人就可以了哦。」

  「天與咒縛嗎?」

  「也可以這麼理解。對你來說,這麼理解更方便吧。」青年笑眯眯的點頭,隨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很有趣的事似的自語。「啊,不過我也稍微有點好奇呢。深羽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我也挺想看看的啊。」

  這麼說著,青年轉身,將目光轉向了遠方的高處。七海建人條件反射的循著他的視線看去,見到的,是巨大圓月之下飛翔的咒靈和咒靈上長發被夜風吹得高高揚起的夏油學長。以及他身邊,同樣披拂著月光,銀發如雪,攬著學姐的腰,如同神明一般懸停在空中的五條學長的身影。

  新宿事件最終以總監會的全面覆滅而告終,因為內務省、異能特務科以及眾多咒術師——特別是家入學姐——的努力,雖然傷者不少,卻並沒有造成普通人的死亡。收拾了殘局之後,御三家迅速瓜分了新的總監會席位。七海建人還沒有從「咒術界就這麼變天了」中緩過神來,就被另外一個消息驚得當場沒了表情

  「咒術總監會的會長?誰?」

  「誒?七海海你居然已經老得都有重聽了嗎?我啊,當然是人見人愛的我啊。」

  讓這種家伙當總監會會長難道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吃棗藥丸嗎?!日本政府是認真的嗎——不對,他應該問的是……

  「您是認真的嗎?」在熟悉的學姐神社的會客間裡,正坐在榻榻米上的七海動作僵硬的推了推眼鏡,完全無視了灰原小小聲的「七海,你嚇得敬語都出來了誒」的提醒——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目光筆直盯著白發藍眼睛坐姿隨意的前輩。

  「你不是最討厭這種事情了嗎?而且其他人怎麼會同意?」

  「嗯。」完全get不到他情緒的五條悟像抱小朋友一樣抱著懷裡的深羽,下巴壓在她發頂上,點頭。「超認真。」

  「至於其他人,那還不簡單。他們又打不過我。」

  身高超過了190公分的成年男性用很可愛的姿勢歪了歪頭,眨了眨鏡片後的藍眼睛,非常流暢自然的說出了中二氣滿滿的台詞。

  「我是最強啊。咒術界的最強來當咒術界的top,完全沒有哪裡不對吧?」

  七海建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所以他就說,會讓這種狗屎前輩當上總監會會長的咒術界吃棗藥丸啊!他剛准備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學姐——這麼多年,七海、不,應該說五條悟周邊的所有人都早就學會了和五條悟的「正確」溝通方式。然而他剛試圖轉頭,學姐的眼睛就被人渣前輩遮住了。

  「噠咩!」過了25歲還照樣裝可愛的前輩掐著嗓子,學著女子高中生才會用的說話方式,「就算是七海海,也不可以隨便看人家的小咪哦!」說完,就被學姐一手肘擊在胸口。

  「嗷嗚~」現代最強的特級咒術師立刻哀嚎著倒地,順勢像小孩子一樣拽住了學姐巫女服的袖口,一點也不害臊的大聲撒嬌,「啊~小咪,我受傷了~要小咪親親才能起來。」

  「你閉嘴啦!」學姐笑罵,轉頭看向七海的時候,卻鄭重了神情。「七海,灰原,我們都是認真的。這不僅僅是咒術界的決定,而是包括咒術界在內的內務省,或者說這個國家的決定。」

  「讓悟來坐這個位子,是現在最好的選擇。」

  然後,七海就聽到了一個,讓他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彙去形容的計劃。

  並不是將咒術界的權利集中到五條學長的手裡,而是以他為威懾最大限度保證新的總監會不會變成另一群「爛橘子」。五條學長不會事事參與,但在任何事項上他都擁有一票否決權——當然,為了防止他真的做出什麼抽風事情,雛咲學姐再三保證自己會看住他的,還說內務省也會加強對於咒術界的監管。

  「同樣的,有悟在的話,也能保證御三家不會和一般家庭出身的咒術師對立起來。並盡可能的將資源向一線的咒術師傾斜。」

  這裡的資源值得並不是錢。咒術師的工資本來就高得嚇人,正因為離開了咒術界,七海建人才更加清楚的理解了這一點。而是更合理的工作安排,更精確的情報,更公平的考核制度,甚至,更多的知識、術法,和對於御三家和高專所保存的咒物咒具的使用權。

  「完全不懂那群老家伙的想法。既然是可以用的東西,為什麼要藏著吃灰?」某種角度來說非常不食人間煙火的五條家次期當主——啊、不對,前輩已經是當主了——嗤笑,「咒具放著又不會下崽,不拿出來用的話根本沒有意義吧?」

  七海不得不承認學姐說的是對的。這些都是只有「會長是五條前輩」才能實現的事情。

  但還不止如此。七海剛定了定神,勉強消化了這個事實,學姐就笑眯眯的又丟下了一個爆彈。

  「然後,傑會吸收掉天元。天元已經開始咒靈化,是【咒靈操術】的對像。」

  「咒術界認為是悟的出生打破了平衡,造成詛咒的爆發。但實際上,天元的結界隔絕了外界造成詛咒濃度的增加也是原因之一。」學姐解釋道,「七海也應該知道的吧,外國是沒有那麼多詛咒的。所以,拆掉天元結界,是降低詛咒濃度的第一步。」

  「但是拆掉之後……」

  「所以並不是單純的拆掉。而是由傑來吸收。」學姐笑了起來,「這個七海可能不知道。【咒靈操術】幾乎沒有弱點,唯一可以稱得上弱點的,就只有『被吸收後的咒靈不會繼續成長』。」

  「……也就是說,被夏油前輩收取之後,天元就不會進一步進化——或者說咒靈化。反而是夏油前輩可以操作天元繼續使用結界術。」七海建人推了推眼鏡,「一舉兩得……嗎?」

  「就是這樣。但是這只是第一步。如果拆掉天元,十年後日本的詛咒濃度還是無法降低到和海外一樣的水平的話,我們還會繼續想其他的辦法。」大概是不甘寂寞,五條悟又爬了起來。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再做奇怪的事情。一手勾著學姐,他雖然照樣語氣輕佻,但表情卻很認真。「比如,想辦法讓全日本人都失去咒力,或者,全部進化成咒術師。」

  七海建人愣住了。直到數秒之後,他才一推眼鏡,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那是……能夠做到的嗎?」

  而看著學弟的表情,五條悟微微低下頭,從墨鏡後露出了冰藍色的眼睛,笑了起來。

  「不知道哦。我也不知道。不如說,現在沒有人會知道。」他在學弟看過來的目光裡很快的接了下去,「但是,我們會試著去做。不只是咒術界,異能力者,甚至是看得到又願意研究詛咒的普通人——整個國家,都會試著去尋找辦法。」

  「詛咒並不只是咒術師的事。單靠咒術師的話,什麼都不會改變。一個人是沒有辦法讓世界變得更好的。就算我是最強,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但是我做不到,不意味著別人做不到。」

  「所以,我們會拉上其他人,任何願意參與的人。」在七海建人面前,五條悟看向了懷裡的女性,突然溫柔又得意的笑了起來,「我相信,大家的愛可以拯救世界哦。」

  ——嗯,果然還是他認識的五條前輩。

  大約是他之前的態度太過正經,聽到了最後,七海建人才終於放松了下來。他非常順暢的忽略了五條悟的最後一句話,在片刻的沉默之後,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他已經不是咒術師了,無論是五條前輩會成為咒術總監會會長還是夏油前輩會吸收天元,嚴格來說,都已經是跟他沒有關系的事情了。

  「啊。」這次開口的是學姐,「這個我來說吧。」她雙手合十,眨著大眼睛,露出了有點歉意的表情,「因為,我們都希望七海能夠回來幫忙。灰原已經同意了,現在就差你了——七海,要試試看回高專來當老師嗎?」

  「七海。」在離開學姐的神社的車上,七海聽到身邊的灰原開口,「你會回去嗎?」

  七海建人很想說不會,但是看著後視鏡裡同級生的表情,他卻鬼使神差的點下了頭。

  「好耶!」灰原頓時高興了起來,「太好了!沒想到還可以和七海一起回高專!我還沒有當過老師呢!哇!好期待啊!」

  這還真是……充滿了既視感的對話。七海建人扯了扯嘴角。那麼多年,他還是很不理解灰原怎麼能做到隨時隨地都這麼正面思考的。不過……

  ——回高專做老師嗎?也不算太糟糕吧。

  然而……

  回憶結束。前言撤回。

  兩年後的現在,七海建人站在高專的操場上,只覺得兩年前的自己絕對是被鬼迷了心竅!

  做老師本身的確不錯。前輩們也確實有可靠的時候。兩年前,如告訴他的計劃那樣,五條前輩當上了總監會會長,夏油前輩收取了天元。詛咒並沒有刷的一下消失,但濃度確實在降低,咒術師的工作環境和強度也更加合理,任務中的死亡人數得到了大幅度的改善。

  這一切,七海看在眼裡,都是很敬佩的。

  但是,因為回了母校當了老師導致和前輩們的接觸不減反增,以至於回憶起了在學時的噩夢,再次深刻感受到了兩位前輩偶爾靠譜之外更多的還是人渣屬性什麼的他就很敬謝不敏了啊!

  說起來,學姐都不在東京了,這兩個家伙到底為什麼要賴在高專啊?而且既然要賴,就麻煩你們也稍微干點兒人事吧?

  他們偏不。

  同樣掛了個高專教師頭銜的夏油前輩醉心研究不肯好好上課,以至於七海、灰原和其他老師不僅要教自己的班級還要三天兩頭輪班去幫他代課。好吧,夏油前輩有【咒靈操術】,確實非常適合研究咒靈和詛咒,這勉強還能算是正事——但是既然不上課為什麼還要頂著二年級班主任的頭銜啊?

  當上了總監會長的五條前輩則儼然把東京高專變成了自留地,明明不是老師,卻隔三差五撿學生回來——撿也就罷了,為什麼每次他撿來的學生都要塞給他?難道就因為他是學弟嗎?

  塞也就算了,偏偏五條悟眼光「獨到」,撿回來的學生都特別有「特色」,去年他先是拎回來個隨身附帶特級咒靈的乙骨憂太,又搶了禪院家的兩姐妹——後者害得他這個班主任被禪院家騷擾了大半年不得安生。還好有學生們——特別是夜蛾學長家的熊貓和學姐家的菜菜子和美美子——替他日常diss前輩們,不然他絕對會壓力爆表。

  今年更過分,先是拎來一個吉野順平——這孩子居然挺正常,讓七海建人很是意外了一下,還以為前輩終於轉性了。可是接著,他就從京都校嘴裡虎口奪食,硬是搶來了禪院家次期當主——雖然伏黑惠是個好孩子,但是有了去年的經驗,七海建人是真的不想再被禪院家騷擾一年了啊。

  現在,一年級開學都過了兩個月了,他居然又拎著個男孩子突然出現。

  「這次,是什麼問題?」七海建人冷著臉推眼鏡。這都不需要預感,雖然這個粉紅色頭發的男孩看上去非常普通,身上的咒力也並不強大,但是想也知道,五條悟不可能特地拎個普通人到高專來。

  「啊,這孩子超~厲害哦。」完全體會不到學弟的嫌棄,毫無緊張感的前輩歪著頭笑嘻嘻介紹,「他可以吞宿儺的手指呢!最近大家不是都在為宿儺的事情發愁嗎?宿儺的力量越來越強,封印跟不上恢復的速度。所以,我就找了一勞永逸的辦法哦!」

  說著,他高高揚起了嘴角。「你看~只要讓這孩子吞下全部的手指,然後再殺掉他,就能連著宿儺的詛咒一起干掉了哦!」

  「……你認真的嗎?」

  「嗯,超認真!」

  看著戴著詭異眼罩笑容滿面的前輩,七海建人再次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然後拎出了手機,迅速按下了快捷撥號鍵。

  「喂?雛咲學姐——」

  「等等等等!」剛才還一臉輕佻笑容說著反派台詞的男人頓時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樣驚叫了起來,「七海海!我開玩笑的!開玩笑的啦!這孩子體質特殊,很容易被利用。唯一的親人又剛剛去世。在高專沒有集齊和銷毀所有的宿儺之前,必須保護起來才行——怎麼可能真的讓他吞啦!七海海!你好過分!難道在你心中我就是那麼沒人性的人嗎?」

  竹筒倒豆子一樣飛快的說著,五條悟伸手迅速在少年額頭上一點。「就是這樣,人就交給你了。」話音剛落,他人已經沒影了。

  ——所以,開什麼狗屎玩笑啊?!為什麼不能一開始就說清楚啊混蛋前輩!

  七海建人趕緊接住了被五條悟丟下的少年。眼見他已經有了要醒來的跡像,靠譜的成年人努力壓下了內心刷屏的髒話,看著少年睜開了眼睛,在他說話之前率先開了口。

  「你叫什麼名字?」

  「虎杖……」剛剛恢復意識的少年看起來還有點懵懵的,不過還是順著七海建人的話回答,「我叫虎杖悠仁。」

  「虎杖君嗎?」  七海建人扯了扯嘴角。他知道少年現在肯定非常茫然——想也知道五條悟是絕對不會好好和人解釋的。但是,在給這個少年解釋這些問題之前……

  七海建人扶著虎杖悠仁,讓他在站好,得以看清周邊的全貌。然後,他站直身體,在少年迷惑又驚訝的目光推了推眼鏡。

  「我是七海建人。高專一年級的班主任。歡迎來到東京高專。」

  「歡迎來到東京高專。」

  同時,日上山上,距離被徹底修繕過的幽宮不遠處,某棟十一年前增添的日式宅院裡。坐在榻榻米上,穿著淺色和服,趴在窗口賞花的女子微笑了起來,伸手按掉了放在窗欞上的手機。

  大概是五條悟丟下人就跑的動作太快,七海建人並沒有注意到他沒來得及掛斷的電話其實已經接通了。於是,深羽同步聽到了高專操場上發生的對話。

  ——真好啊。

  雖然看原作的時候宿儺大爺確實很帥,但是她還是覺得,單純的虎子要好得多。

  這個世界,又在她眼前向著好的方向更進了一步。兩年前新宿那一仗,他們端掉了爛橘子和混在爛橘子裡的腦花,更先一步干掉了大半特級咒靈。現在小五阻止了虎子吞手指。雖然還有不知道生沒生出來的真人和他們還沒找到的獄門疆,九十九和夏夏的研究也沒有太大的進展。但是至少,「未來」已經完全便宜了她「記憶」裡的模樣。

  這真是太好了。深羽看著窗外開滿庭院的無盡夏,眨了眨眼睛,彎起了嘴角。

  也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在看什麼?」來者脫掉外套,解開了襯衫的扣子。踩上榻榻米,走到深羽身邊,他彎腰俯身,一邊低笑著問,一邊伸手將她攬進了懷裡。

  深羽的笑容於是更深了,「看嶄新的『未來』。」說著,她仰起頭,伸手勾住了來人漆黑的長發,笑著問:「傑,今天回來的好早。現在還是上課時間誒。你都不用上班嗎?」

  白皙的指尖在黑色的發絲裡穿梭,像是夜色裡浮起的月光。夏油傑的目光微閃,靠著深羽坐了下來,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今天九十九有事,我就先回來了。至於高專那裡,嗯~二年級自習。」

  ——相比未來,不如看我?

  「在你嘴裡,二年級就天天自習。」深羽只裝作沒聽到,笑著躲他,「悟都有乖乖上班的。」

  「嗯,他了不起。」夏油傑不在意她的躲閃,只看著深羽笑,一邊解著自己襯衫的扣子,一邊還不忘「表揚」好友。

  ——所以,趁了不起的悟回來之前,我們可以先玩一會兒。

  「……喂!」

  聽上去語氣特別誠懇實際卻特別敷衍的聲音下是清晰的【心聲】。深羽伸手要推他,手掌貼上裸露的胸膛,臉頰就微微紅了。於是自然而然的,她按在夏油傑胸口的手被捉住了。簡單壓制了毫無力道的「反抗」,額頭抵住了額頭,夏油傑的另一只手握住了深羽的腳踝。骨節分明帶著薄繭的長指挑開細滑的絲絹面料,一路沿著修長的小腿探進了和服的下擺。

  ——這個時候,我就還蠻喜歡和服的。啊,這件是上次悟送的吧。很好看。

  「……閉嘴啦……」

  深羽軟綿綿的抗議,然後聽到了一聲低笑的「好」。垂落的黑發遮住了視野,她的嘴就被堵上了。

  話語聲於是從屋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衣物的摩擦聲,重疊的喘息聲和濕潤細碎的水聲。

  而這時,屋外,高個子的白發青年正心情很好的哼著歌,穿過大門,走進開滿了藍色花朵的庭院。

  不過很快,他的步子就頓了一下。

  ——哦呀,這就不對了啊。

  「喂!屋裡正在做壞事的兩個人!stop!stop!」孩子氣的大聲說著,五條悟嘴角一彎,伸手扯掉了眼罩。如雪的發絲落下,露出了猶帶著少年氣的精致臉龐。一手晃著眼罩,五條悟一邊笑著,一邊加快了步子,還不忘邊走邊誇張的大聲抱怨。

  「哇!好過分!都說了stop了啊!傑,你這家伙,快住手!不准又趁我不在偷偷吸貓啊!」

  6月的盛夏,他的藍眼睛滿是愉快的亮色,在燦爛的陽光中閃閃發光。比任何花朵,任何星辰,任何天空都更加璀璨耀眼。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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