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四月份從上一家公司離職後，你成功入職了自己心儀的游戲會社。OFFER是運營營銷方向，不是你最想做的策劃崗位，但能夠在第一時間獲得新作消息的喜悅很快衝淡了那一絲感傷，連加班也甘之如飴。
不知不覺你已經連軸轉加班一個月，也有將近一個月時間沒有睡過好覺，日日如同被規劃好路徑穿行在會社、車站與住所之間的行屍走肉，全靠一腔熱愛吊著命。因此，向著鐵軌跌落下去時你的腦袋裡什麼也沒有，不如說長期維持在緊繃狀態的神經直到這一刻才獲得放松——像被拉扯到極致的橡皮筋一樣倏忽斷裂了。
時間慢放成一幀幀定格動畫。逐漸占據全部視線的鐵軌、側方駛來的令人頭暈目眩的電車往前燈、背後擁擠人潮裡延遲的尖叫聲，那個不小心將你撞下站台的DK已經發出了崩潰的哭聲。
新宿站的換乘就像戰爭，大家都是為了准時出勤而激鬥的勇者。你無法責怪他，這完全是一樁意外，誰都意料不到隔壁刷著手機的社畜只是被輕輕碰了一下肩膀就會像紙皮一樣倒下去。往好處想，至少今天在場的大家都能拿到車站派發的延遲券，不需要再擔心遲到問題。
希望別被誤會成跳軌自殺才好，無論在哪個國度的神話裡自殺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誒誒、等一下！移動硬盤裡可是還有你熬了一周做的企劃案啊！！
胡思亂想被按下中止鍵，一切戛然而止，無論嘈雜的人群還是行進的電車，就連你的身軀也一反物理學認知的停滯在半空中。
這算是什麼，走馬燈的空檔嗎？
不等你有任何動作，腹部忽然被一雙手托起，整個人就像是被掛在晾衣繩上的床單一樣被撈了起來。
呼嘯的風聲劃過耳膜，近在眼前的冰冷鐵軌忽然變成一條銀白色的粗線，電池耗盡的玩具電車停在上面，離你們越來越遠。沒過多久，整座城市就變成了衛星視訊一樣的二維平面圖。眼睛猝不及防栽進燦爛的白晝，你屏息凝神，發現自己已經來到距離地面幾百一千米的高空中。
誰能想到一分鐘前你還差點要被電車碾成肉泥嵌進鐵軌裡……是夢嗎？
「喲~」
一道輕佻的聲音在高空之上的世界響起。
那是個立於蒼穹之下、渾身雪白的少年，背後展開一對豐沛美麗的羽翼，盛大燦爛的太陽掛在他身後。看起來——如同神明的光圈。
前提是得忽略被他掛在胳膊上寬面般飄動的你。
「啊，這樣不太舒服對吧。」
你在他的笑容中恍惚，回過神來，他已經改換成公主抱的姿勢。
憑心而論，對方身姿挺拔面龐英俊，空中漫步也算浪漫，你卻渾身僵硬得不知該把雙手往哪兒放。
「見到我不高興嗎？」
嗯？
「作為信徒，能夠見到自己信奉的神明一定很高興吧？」
啊？
你張嘴吃了一口風，開始劇烈咳嗽。少年將此理解為激動的表現，愉悅地彎起了眼睛：「沒錯，我就是為了，挽救你的死亡才來到這裡。」
呃，這種少女漫畫劇情一樣的展開到底是怎麼回事。
如果不是因為對方背後那雙天使羽翼一般的大翅膀，你會以為自己只是遇到了一個普通的中二朋克少年，然而正是面前的少年揮動著翅膀暫停時間，在千鈞一發之際將你從疾馳的電車前救走。
幾分鐘後，被對方空運回住所的你畢恭畢敬送上了冰箱裡庫存的草莓牛奶。
「那個，感謝您救了我，請教您的名諱——？」
「不用這麼嚴肅，我性格很寬容的。」
失去強光的濾鏡，這個自稱為神明、叫做「白蘭·傑索」的少年身上穿的也只不過是白色T恤搭配破洞牛仔褲，翅膀被收起的模樣與普通男大學生無異。他環顧四周，眯起眼睛輕松地笑著：「沒想到辛辛苦苦趕早八點車的小透竟然住在這麼豪華的公寓裡。」
「啊……這個，算是投胎的運氣吧。」
不論是這座位於東京優渥地段的高級公寓，還是銀行卡裡花不完的數額，都是你從已逝去遠親那裡繼承到的遺產。「薄葉」這個姓氏大概天生家族緣淺薄，你的雙親很早便離世，而早年遠渡海外的姑姑到死也沒有留下子嗣，將包括這棟公寓在內遺產全部留給了僅在幼時有過一面之緣的你。對你而言這些是毫無真實感的天降橫財。
此刻少年正以一種極其懶散的坐姿陷入客廳的懶人沙發內，而你跪坐在茶幾另一端的榻榻米上，小心翼翼觀察著面前的「神明」。
既然是神明，那叫出你的名字，預見你的死亡，就都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了。
「神的話，不是都會有自己的權能嗎？您是什麼『神』呢？」
「權能？」白蘭干脆地聳了聳肩，「反正我什麼都能做到，既然是小透你在傳播關於我的信仰，那就由你來選擇一個吧。」
「原來如此……不對，稍微等一下——」
你愣在原地，茫然地眨了眨眼，什麼叫做「是小透你在傳播關於我的信仰」？
對方理所應當地繼續說出你聽不懂的話：「畢竟小透你是我的第一個信徒，也為我聚集了大片信仰，所以這個宗教的名字交給你來取也可以喔。」
「信仰？」宗、宗教？
「嗯，就是這個。」
白蘭伸長胳膊摘下你貼在筆記本電腦上的照片晃了晃，笑得嘴角翹翹，一副志得意滿的模樣。
接過照片的你眼神從一片木然變換成充滿死志。
畫面是仰視角斜線構圖，正中心是一道有著豐沛羽翼的白色身影，隱約能看出人形的輪廓，燦金色的羽翼劃過晴空，將太陽完全收攏在羽翼後。
這張照片僅僅被發布一天時間就在2ch上火得一發不可收拾，並被全網散布，大家都對畫面上張開翅膀飛過天際的人型生物津津樂道。之所以能如此迅速地發酵，是因為同一天有許多人都捕捉到了這一奇觀，但只有白蘭手中的那張照片清晰拍出了翅膀下的人影。
連帶著「天使」正下方正在參與TGS（TOKYO GAME SHOW）的攤位也在網絡上引發熱議。
2ch最高贊數的回復寫道：「是天使降臨了……」
然而這樣一張照片……其實是你通過PHOTOSHOP後期合成出來的。
你的目光震驚地在白蘭與照片之中游移，仍抱有一絲幻想。
但白蘭摸著下巴擊碎了它：「那天的太陽有那麼大嗎？把我的翅膀都映成了金色。」
不，太陽再大也不會把顏色染得那麼均勻，能輕松做到這件事的是PS裡的選區填色功能。
還有那個所謂人形的輪廓，也是你一點點修整出來的，原本的照片裡只能看出一坨鳥狀雪白色塊，是你一點點用畫筆把人形勾勒出來，又仔細處理好羽毛的邊緣。
按快門時你壓根沒考慮過主人公有可能真的是個長著翅膀的人，在2ch上看到發散性討論的串，決定利用人們的獵奇心理來給會社正在參加TGS的新作品做一波熱度推廣，才合成了這張圖片。
沒想到推廣效果好到爆炸，新作品在推上的討論度直線上升，內購的黃金大翅膀銷量幾倍增。這次營銷以小成本高熱度被當做優秀案例在會社內大肆推廣，這才有了你被領導器重，因而開啟了近一個月的後續加班。
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所以呢？小透怎麼想？」
仿佛是為了近距離觀察你的表情，那對玻璃珠一樣無機質的眼瞳湊到你面前，白蘭支著腦袋的手肘壓在茶幾上，整個人快傾斜到你身上了。
也是因此，你清晰地從那剔透的淺紫色透鏡中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電光火石間，你想起了更要命的事情。
「……要遲到了。」你喃喃著，忍不住跳起來。兩個人的腦袋撞在一起，白蘭瞳孔放大，吃痛地捂住腦袋震驚地看著你，這一串連招使他平添幾分人情味。然而瀕臨打卡危機的你已經完全顧不上這些了！
你握住白蘭的手，虔誠地向他許願：「神大人，請用你無敵的大翅膀在十分鐘之內把我送到公司吧！」
白蘭：「哈！？」
第2章
托白蘭的福，你成功趕在最後關頭打上出勤卡。接踵而至的工作和會議填滿你的大腦，於是你徹底將有關白蘭的事情拋在腦後，直到下班回家，打開門看見那麼大一個白蘭雙手抱胸站在門口。
你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
白蘭仍然是一副帶笑的模樣，只不過此刻笑容中卻隱含幾分暴躁：「難道你每天都這麼晚才下班，說好的八小時工作制呢？……啊？等一下，為什麼突然抱上來？為什麼要突然抱著我哭啊！」
他就像是被鏟屎官強制愛的貓咪，把身子拉得老長，恨不得手腳並用來隔離你這過於激烈的情感表達。
此刻你完全顧不上白蘭聲音裡的崩潰，因為像陀螺一樣轉了一整天的你已經崩潰了。
「嗚哇哇哇，好久，好久沒有像這樣，下班後家裡亮著燈有人在等我回來了。」
「我可不是特意在等你喔，只是還有話沒有說完……不行，你別哭了，先把眼淚給擦一擦。」
「嗚……你、你知道嗎、我今天被誇獎了。」
「完全沒管我在講什麼直接開始自說自話嗎？！喂！」
「熬夜做了一周、嗚，做了一周的策劃案，得到了認可，還被誇獎了。」
「呃……我明白了，這不是做得很好嗎？努力工作得到回報了對吧。」
「可是，可是，領導讓我明天去主講會議……好多人啊，台下好多人我好害怕，嗚。」
「那就拒絕掉，拜托其他人去。」
「不行！這可是我辛辛苦苦做了一周的策劃案，我的心血！」
「那你就努力克服一下啊……」
「而且現在的時間根本來不及做PPT和串稿啊！嗚嗚嗚嗚嗚！」
事到如今，白蘭怎麼也該明白你只是因為壓力太大需要抒發情緒，他一邊想著自己現在到底是在干嘛一邊伸手攬住你的肩膀。
「總之先進來吧，回到家裡關起門來再繼續哭怎麼樣？」
只是當他反手關上門，你已經擦干眼淚坐在茶幾前，將工作硬盤插進筆記本電腦中開始新建PowerPoint了。
「這個變臉是不是太快了點……」
你冷靜地開始新建Word開始起草演說大綱，頭也不抬：「家裡有很多空房間，神大人請隨意使用。」
「……」
白蘭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心中竟然升起一股敬畏。
一分鐘前還在嚎啕大哭的女性，此刻眼中反著電子屏幕與文字符號的藍光，心無旁騖地專注於眼前的文檔。看著你指尖飛舞鍵盤起火的工作狀態，白蘭有些不解地挑了挑眉。
完成PPT和講稿的初版，你重重敲下回車鍵，隨即，整個人如同流體般滑落到茶幾下方。疲憊一股腦湧上來，眼前像待機的電腦一樣黑了兩秒。
用力合了合眼，再睜開，眼前多了一顆蓬松的腦袋。
你有些錯愕，目光在屏幕右下角顯示的數字和白蘭的臉頰之間游移。
「誒……現在已經兩點了，還不休息嗎？」
「你也知道現在已經是凌晨兩點了？」
白蘭依舊坐在你對面的懶人沙發上，手長腿長地把自己盤在一起，神色中有幾分不解的莫名：「小透你啊，壓根就沒有什麼生存壓力吧，銀行卡裡的數字足夠揮霍，何必要因為工作把自己弄得這麼累。」
坐擁花不完的錢財，不用為生活操心，每天只要做放松的事情，像是旅旅游、逛逛街。像那種生活，你也短暫體驗過。
大概是姑姑剛剛去世的時候，你從大學休學去國外處理繼承條款相關的事宜，繼承遺產的要求只有一個——將姑姑的骨灰送到能夠看見極光的地方。姑姑的顧問提前規劃好了一切，你根本不需要費任何心思，只要完成他事先規劃好的行程足矣。
但這場旅途也不簡單，時值冬季，零下三十幾度的氣溫讓第一次來到極寒地帶的你幾乎邁不動腿，更勿論還需要經歷漫長的徒步。
到達目的地時，你感覺四肢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空氣寒涼得連呼吸都淬著冰碴子，胸腔卻像是要燒起來一般。姑姑在生前留下過不要舉行葬禮的遺囑，所以，直到將她的骨灰撒入湖水中，你才意識到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跟自己血脈相連的人存在了。
說到這裡，你對著白蘭笑了笑：「我好像不能夠心安理得地享受悠閑生活，像那樣待著對我來說不是放松而是無所事事，心靈只會更加空虛。」
白蘭的表情愈漸古怪，那種輕佻徹底從他身上褪去，這種沉默的打量讓你感到渾身不自在。意識到自己可能在不知不覺中說錯了什麼話，你重新將視線轉移到電腦屏幕上去。
「神大人，你對於電腦和網絡，擅長嗎？」
仍處在微妙情緒中的白蘭危險地眯起眼：「你在小瞧我嗎，小透，我可是互聯網與電子游戲之神。」
……好像中二病男大學生會說的話。
你晃晃腦袋，把快要壓倒眼皮的困倦和不敬的想法一起甩出腦外，雙手合十看向他：「太好了，神大人可以替我看看我的PPT嗎？」
「哈！？」白蘭凝固了一瞬間，「小透你對待自己的神也太不尊敬了！」
但是在你認真地說出「神是無所不能的對吧？」之後，白蘭重新露出了理所應當的笑容，你似乎聽見了那笑容背後的磨牙聲，應該是幻聽吧？
「你現在去洗漱休息，明天早上起來就能看到我的修改意見。」
「誒……」
「會議在明天上午對吧？明天還有一個早上留給你，現在——立刻——去睡覺。」
被推進臥室三十秒後就睡得生死不知的你當然不知道，這個夜晚有一道橙黃色的光柱從你所居住的公寓樓升起，與漆黑的天幕相連。至於這個奇觀被人目擊到，發表在2ch上，這座公寓也因此有了「被神眷顧」的名頭而價格水漲船高，就都是後話了。
第二天早上你走進客廳，看見白發少年靠在沙發上安靜地睡著。
精致的面頰低垂，比你人生規劃還清晰的下頜線被沙發壓出一道肉褶，脖頸線條流暢又漂亮，發絲如同棉絮般蓬松輕盈地堆疊，熬了一夜也沒有出油的跡像。
眼前這個人，真的是神明嗎？根本怎麼看都只是個普通男大學生嘛！
你拿起沙發上的毛毯，還沒有蓋上去，他已經抓著你的手腕睜開眼，未清醒的迷離從中一閃而逝，快到幾乎不存在。
「啊呀，早上好，小透。」
白蘭伸了個懶腰，聲音帶著幾分剛睡醒的慵懶磁性，眼神倒是異常清明。
「早、早上好。」你遭到男色襲擊，慢了半拍才找回聲音。
白蘭將電腦放在你面前，揚了揚下巴：「看看吧。」
屏幕裡，PPT還是同一個PPT，但內容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不僅文稿被按照更清晰的思路重新梳理過，排版也煥然一新，意識模糊間沒能顧得上的字間距和行間距被調整成適合閱讀的格式，甚至所有的講稿都被逐一對應附在50頁PPT下方，方便直接朗誦。
你將PPT從頭到尾翻閱一遍，不自覺脫口而出：「神……」
白蘭輕笑一聲，毫不收斂恣意與得意：「當然。」
愣愣地將視線重新轉移到他身上，你抿了抿唇，將筆記本向前一推。
「但是，不行，我不能直接用這個……」
白蘭的笑容凝固在臉上，那甜膩弧度變作冷凝的糖漿，像能封住昆蟲長達幾世紀的琥珀。他眼神不善地看向你，卻毫無預兆撞進了一種堅硬又柔軟的情緒裡。
不同他在許多所謂「信徒」身上見過的、燒灼野心的熱忱，那是一種，無數被奉作「神明」的白蘭傑索都不曾見過的、不含雜質的誠懇，與輕松單純的笑意。
「謝謝你，神大人。」好好睡過一覺，你身上的郁氣一掃而空，輕快地向他道謝，「雖然不能直接用，但是我知道應該往哪個方向修改了。」
白蘭輕飄飄掃了你一眼：「隨便你。」
無端地，你從那對吊起的眼尾看出了一股委屈勁。
你也知道這樣直白的拒絕會令他傷心，何況是這樣一位，對你有求必應的年輕「神明」。你不是他真正的信徒，連那張「神跡」的照片也是抱著不純目的合成、發布，可是他確實改變了你的死亡，又幫助了你。你想了想，湊過去與白蘭並肩坐下，輕輕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想要什麼樣的供奉嗎？」
「再這樣說我可是會生氣的哦，小透。」白蘭又眯起眼睛，「你把我當成哪種惡劣的男人了？」
你連忙更換說辭：「對不起，那有什麼是我能為你做的嗎？」
白蘭上下打量了你一番，渾身氣勢再次高漲起來，聲音透出幾分懷疑：「你就穿成這樣去參加彙報嗎？」
你跟隨著他的視線一起檢查自己的著裝：T恤長褲，舒適休閑，非常適合在辦公室從早坐到晚的打扮。
白蘭斬釘截鐵：「去換一身衣服。」
「啊，但是電車會來不及……」
「我送你過去。」
話頭被掐滅，你於是老老實實向白蘭展示了自己的衣櫃。
白蘭興致盎然的挑揀起來，翻過幾件你入春新買還未拆除標簽的連衣裙，神色越來越凝重。
「小透你啊，這不是有不少可愛的衣服嗎？」
「嗯，我還蠻喜歡購物的。」
「那為什麼不穿呢？」
「當然是因為上班不值得啊！」
日本職場對於女性著裝打扮有很嚴格的要求，但游戲行業的風氣就是T恤大褲衩，一天到晚坐在空調下，塗個防曬已經是對於通勤路途的尊重。最開始工作的時候你也會早起半個小時化妝，搭配衣服，但是嘛……
「根本就是糟蹋漂亮的小裙子和化妝品啊！」你沉痛總結道。
白蘭冷笑一聲，取出一件較為正式的黑色襯衫裙塞進你手裡，自己關上門出去了。你茫然地對著鏡子比劃了一下衣服，搞不懂他在生哪門子氣。
換好裙子又感覺脖頸上有點空，你情不自禁去梳妝台上挑選出搭配的項鏈和耳飾。只是去上班而已會不會顯得太過隆重呢？雖然這樣想著，但還是把它們一一佩戴好了。
因為昨夜好好睡了一覺，今天的氣色很不錯，黑色很襯膚色，襯衫裙的版型又顯得整個人干練挺拔，你干脆將馬尾也放下來，仔仔細細梳直了長發。你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心中的緊張蕩然無存，反倒充斥著一種松快的輕盈。
你打開門，開心地向白蘭展示穿搭。
「怎麼樣？」
白蘭點點頭。雖然你沒指望在他臉上看到驚艷，但這一臉欣慰也太過分了吧！
不過偶爾認真打扮一下確實也不錯呢。
第3章
到了工位，你開始埋頭苦工，認真調整PPT。這次你負責的是一款上線六年的女性向項目的周年慶宣發企劃，之後的會議正是面向開發組的報告會，由他們來親自審核具體的落地方案。
結束彙報時你的心情還有些忐忑，台下坐著的都是資深的大佬們。說實話，你這次的企劃內容相對有些僭越了，過往的做法大多圍繞玩家社群和視頻網站做投放，但你這次設計的回流活動完全打通了局內和局外，甚至額外開了兩個版面來列舉數據。組長雖然通過了你的方案，卻也告訴你之前沒有過這種先例，你可以嘗試，但不保證結果。
就看是試一試還是試一逝了。
換在平日，你大概就要忍不住要低下頭數螞蟻，但為了不辜負今天認真的裝扮，你一直保持挺胸抬頭，身姿挺拔，只是偶爾在做筆記時彎過兩次腰。
坐在最前排的項目制作人是一位看上去頗為嚴肅的女士，她合上筆蓋，喊出了你的名字：「薄葉透……對吧。」
「是的。」
「非常大膽的企劃，甚至可以說是有點瘋狂了。」
「……是的。」
「但這正是我們需要的。」制作人露出了笑容，「作為女性向項目，我們總是被評價為六年已經達到生命周期的盡頭，可是你的企劃讓我看到了打破邊界的生機。除了運營策略之外，薄葉你的玩法設計寫得也很有意思，之前做過策劃工作嗎？」
你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和略微顫抖的嗓音：「沒有做過，但我一直都很想要往游戲策劃的方向發展。」
制作人頷首：「那要來試試嗎？」
你睜大眼睛，確認自己沒有聽錯後，用力地點了點頭。
從機箱上拔掉移動硬盤時你的手還在顫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得到了這樣的機會。轉頭看向玻璃上映出的、自己那幾乎壓不住的嘴角，整顆心像是托在輕飄飄的羽毛上，你對著自己露出笑容。
「這不是做得很好嗎小透，努力得到回報了。」
部門流轉需要一天交接檔案，交接期也不會有新的工作頂上來，就這樣，你在歷時一個月的加班過後久違見到了夕陽。
霓虹閃爍的街景，放學路上歡聲笑語的JK們，餐館裡飄蕩出的食物香氣，全部都收攬在落日余暉下。太久沒有接觸到這樣舒緩的煙火氣，你伸手推開工區的門，忽然不知道應該先邁左腿還是右腿。
就是在這時看見了白蘭。
他換了一身黑色的便裝，斜靠在牆邊，目光相接後對你晃了晃手上的可樂罐。下一刻，你抬起胳膊抱上去，白蘭額角隨之跳動起了黑線。
「如果飲料撒在衣服上，就算是小透我也會殺了你喔。」
「好喔！對了，有什麼想吃的嗎？今晚我請客！」
「你倒是給我稍微聽一下別人說話啊！？」
你帶白蘭去了一家你過去經常光顧的居酒屋，眼看著白蘭從口袋裡掏出護照交給店員核實年齡，大驚失色。
「你是人嗎……」
白蘭覺得好笑：「我當然是人啊？」
你腦袋宕機，等帶著你們入座的店員離開後，才磕磕絆絆地說：「你怎麼可以是人啊！你不是有翅膀、的神、嗎？」
「小透你真可愛。」白蘭笑彎了眼睛，「翅膀也不是生來就有的，至於『神』，這對我來說算是一種職業吧？要說種族，我可是貨真價實的人類喔。」
「請讓我看看你的護照……」
白蘭傑索，19歲，國籍意大利。
你松了口氣，把護照遞還給他，喃喃道：「原來比我小五歲啊……」
白蘭屈指在你額頭上一彈：「你在想什麼沒頭沒腦的東西？」
你面色一赧，連忙拿過菜單交給他：「先點菜吧！對了——我調崗到了開發組，之後的工作就會調整成游戲開發相關的內容了！」
「是嗎，恭喜你呢。」白蘭拿起圓珠筆，一連勾選了幾道料理，漫不經心地說著，「但是小透，昨天我就想說了，尤其是今天一整天都跟在你身邊之後，更加確定了。像這樣只是用工作將自己的時間填滿，讓自己沒有空思考其他事情可是不行的哦。況且——」
白蘭嘆了口氣，露出諷刺的表情：「你就非要遵循這種無聊的規則嗎？」
時間又一次暫停下來，直到店員小姐將冰鎮的麥茶送上桌，你才意識到停止的只有自己的時間。
因為……因為，白蘭說的沒有錯，你此前的人生就是這樣度過的。用工作填滿自己全部的時間，用社會的規則統治自己的思維，這樣仿佛就融入在名為「社會」的群體之中，忽略掉自己其實是孤獨一個人的事實，就算被晨間電車碾成肉泥，對於世界的敘事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但是啊……但是已經不一樣了，從昨天、今天、明天開始，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腦海裡混亂的思維讓你無法順利組織好語言，你想要將自己的想法傳遞給白蘭，可他並不打算等待你。
「明明小透你創造出了那麼了不起的奇跡。」
在你茫然不解的表情中，白蘭補充道：「那張照片。」
「那張照片……其實是我合成的。」
面對你艱澀的坦白，白蘭只是略微挑了挑眉，隨即毫不在意的笑了起來。
「這樣嗎？無所謂啦，反正那上面也根本不是我。」
「這個世界的規則就是少數服從多數，小透你也心知肚明吧？人類這種生物啊，就是大家說什麼就信什麼，一點意思都沒有。只要略微操縱一下風向，說的人多了，大家就會把這當做真相來對待。成為神，其實就是編寫故事呢。所以，只要引導一部分『關鍵人物』相信照片上的人就是我，那麼對於照片的追逐就會自發的轉移到我身上。」
白蘭看向你，露出一個有些惡劣的笑容：「不存在的神跡和錯位的神明。小透，這是我們一起編寫的宗教喔。而你之前在做的，不也就是這種引導輿論，玩弄人心的事情嗎？」
無法反駁。
內心有一種衝動促使你現在就站起來，大聲地反駁白蘭。
為什麼，你完完全全，徹頭徹尾，無法反駁。
整個人，就像是被肢解了一般，四分五裂。思緒四分五裂，身體四分五裂。頭部，胸腔，肩膀，手腕，手指，腰腹，大腿，小腿，雙腳，血液無處奔湧，你控制不了身體的任何部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面前的白蘭。那不停開合的唇，吐露出魔鬼似的引誘人前往深淵的語言。
但是，你必須要說出來。
如果在這個時候被他的詭辯定義了你的一切，那就真的輸給他了，那你的所有努力就真的失去意義了。
至少不能讓他這樣得意下去。
「我知道啊！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啊！因為那張照片從頭到尾就是由我策劃的，2ch最初的帖子也是由我撰寫的，那時候飛在天上的，只是一台做了特殊設計的無人機而已。一切只是為了在一刀999的游戲裡推廣黃金大翅膀，吸引玩家來氪金而已！」
「可是……雖然照片是虛假的，但出現在我面前的你卻是真實的，救下了我的你是真實的。」
此刻你的感情，也是真實的。
劇烈的耳鳴聲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白蘭的笑容如水波紋一般蕩開、遠去，在你的話語中被重新滌蕩成面無表情的平和。
「看來你比我所預想的還要更加了不起呢，小透。」
「那麼，小透你要跟我談戀愛嗎？」
分不清這個人是在說真心話還是在開玩笑，更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時候聽見這樣的話語，你怔然注視著白蘭，好不容易積蓄下來的力氣又在一瞬間失去，艱難地從喉嚨裡擠出問句。
「為什麼？」
「因為這個世界對我們來說都很無聊嘛。」
白蘭抬起手，微涼的指腹觸碰著你的臉頰，如愛撫般輕柔。只是這樣單純的觸碰，卻好像蜘蛛女郎的絲線，一層層將你捆進了繭中。
你的心徹底冷卻下來，一瞬間凝成冰刃，將那些旖旎斬斷：「不，你說錯了。我的生活馬上要變得精彩起來，然後升職加薪，沒有空和你玩戀愛游戲。」
白蘭似乎沒想到你會拒絕，面無表情地看了你片刻，很快，他又像是也不為這個答案感到意外一般聳了聳肩：「好吧，畢竟小透就是會心甘情願把自己困在無趣生活裡的人嘛。那我就要在這裡跟你告別咯。」
眼前這個人，在卸下神情和言語的色彩之後，當真如神明一般冷漠。
意識到這說不定就是跟白蘭最後的對話，你失魂落魄地問道：「那你接下來要去做什麼呢？」
白蘭略微思考片刻，給出答案：「統治世界吧。」
竟然毫不意外呢。
他挑了挑眉：「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嗎？」
「不是啦。我只是覺得……可惡，我還是覺得，白蘭你很有趣，那被白蘭統治的世界應該也很有趣，我會願意生活在這樣的世界。但是——你也太沒勁啦！」
沒錯，你要否定白蘭的一切，竭盡所能破壞他的悠閑，彌補你所犯下的錯誤。
你要剝去白蘭身上所謂的神明光環，將他降格為普通的中二病。
你，深呼吸。
「所以白蘭你啊，根本就是和我一樣吧？和我一樣，都不願意被故事排除在外，都不願意做被故事放逐的人。」
「只不過，和我不同的是，你並不願意處在平庸的故事裡。所以才會選擇用自己的方式讓這個故事變得跌宕起伏。但是——你也太沒勁了吧！統治世界這種發展也太俗套了吧？你就非要去做那種上趕著被勇者打敗的反派大魔王角色嗎！？」
「雖然，我也是一樣俗套。和你不同的只是，我相信……我堅信，讓故事有趣起來的方法還有很多，哪怕是再平庸的開頭，只要是屬於我自己的故事，我都會無條件地喜愛它。所以，我不認可白蘭你說的話。」
白蘭的表情逐漸從陰郁過渡到目瞪口呆：「什麼反派大魔王角色，小透你對待自己的神也太不尊敬了。」
「你這家伙算是哪門子的神啦！」你終於沒忍住，大聲喊道，「也不過就是救了我的命，挽救了一個社畜的考勤，還幫忙改了PPT而已！」
白蘭震驚：「這已經能算得上是恩將仇報了吧？」
可是當他轉頭，卻看見了你滿臉的淚水。
沒錯，就是要這樣。在晚餐時分滿座的、人來人往的鐵板燒店裡，你揪住了白蘭的衣領，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說。
「你說了吧，你是人，是人就會失敗。所以在你統治世界失敗之前，被人打爛翅膀之前，我都不會認可你！」
「你這根本是自相矛盾吧？明明上一秒還在說被我統治的世界會很有趣！」白蘭忍無可忍，甚至忘記了把衣領從你手中解救出來，一臉頭疼地拿起餐巾紙想要給你擦眼淚，「別哭啊——別用這種武器對付我，小透你已經發現了吧，我拿你的眼淚沒有辦法。」
「啪」的一聲，你打掉了他的手：「人渣！」
「……哈？」
白蘭睜大了眼睛，那對玻璃珠一樣的淺紫色眼瞳盛滿了荒誕，絲毫不見先前的游刃有余。你抽了抽鼻子，忽然捧住他的臉頰覆身吻了上去。
根本沒有接吻經歷的兩個人，只是單純進行了嘴唇的觸碰，甚至連鼻尖和牙床都磕在了一起。白蘭的五官皺作一團，好似無法理解剛才發生的事情一般，惘然地注視著你的背影。那是任誰都能看出來的落荒而逃，輕而易舉就能追上去，可是從你飛濺的眼淚好像滾燙熔岩似的將他黏在了座位上。
「就算是這樣，我也喜歡上你了。謝謝你，白蘭。」
什麼啊。像這樣提出交往被拒絕，又被對方強吻著告白，最後被一個人丟在了餐廳裡……到底是什麼樣的作者才能寫出這樣的爛俗劇情啊！？
但毫無疑問的是，這一刻，白蘭傑索的人生確確實實脫軌了。
第4章
再一次聽見你的名字，是從周圍的人口中。最近加入密魯菲奧雷的年輕人裡游戲宅越來越多，大概阿宅們就像替身使者一樣會互相吸引吧，工作之余互相約著一起打游戲，就這樣提到了那個叫做「薄葉透」的游戲制作人。
從他們口中，白蘭一點點補完了你後來的人生經歷。
你轉崗的項目組，最終在運營第七年迎來了關服停運，工作室也瀕臨解散。這時你全額出資，帶著整個工作室出走並自立門戶，而工作室七年積累下來的優秀口碑也厚積薄發，次年發布的新作獲得了史無前例的大爆紅。
付出真心的項目組，加入具有鮮活生機的靈光，你們往後的道路，皆是一帆風順。
「聽說這次新游戲發布會，透小姐請了十個專業男模來cosNPC，還專門在線下開展了類似沉浸式戲劇形式的活動……真羨慕中了抽選的那些家伙！」
正在說話的屬下沒看見白蘭硬了的拳頭，興致勃勃地說：「等游戲發布，白蘭大人也來一起玩吧！」
分別的第六年，你已經是實現了夢想，能夠一口氣包十個男模的超級富婆。
結果還沒有等到你的新作發布，某一個不爭氣的白蘭就被沢田綱吉給打爛了。
劇情就如你當時所說，平行世界的他輸給了來挑戰大魔王的勇者。明明只失敗了這麼一次，所有平行世界的白蘭卻都同時失去戰果，他所造成的一切影響都不復存在。
這也太不講道理了吧！？
可是像這樣不講道理的事情白蘭自己也做過很多，導致GM早就想要制裁這個一直依靠著風靈月影走天下的家伙，將滿級神裝和神隊友像是不要錢一樣的發給了只有14歲的沢田綱吉。
這個世界的白蘭理所應當被彭格列關押起來，過上了被監禁的無所事事的生活，尤尼和二十四歲的沢田綱吉倒是會隔三差五來看他。
那一天，電視裡正直播著今年的東京電玩節。
色彩繽紛的實際渲染畫面被切走，鏡頭特寫給到了美麗優雅的制作人小姐。你將麥克風扶正，那雙眼睛哪怕在白日絢爛的天光下也泛著最奪目的光，像熠熠生輝的寶石。
白蘭忍不住想起了那時用顫抖著聲音演講著PPT的你。
那個時候你的眼睛就已經像這樣閃耀了。
他百無聊懶地晃動著手上的鎖鏈：「說起來，尤尼醬，那個時候為什麼要告訴我小透的事情呢。」
「就是為了這一刻喔。」眼下印著五瓣花的少女微笑著說，「很多個我都告訴過你，有關透小姐的死亡訊息，但只有現在站在我眼前的你選擇了去見她。所以……」
「所以？」
尤尼將手中的Switch屏幕轉向他：「所以我現在才能玩到這麼好玩的游戲。」
白蘭感覺自己有點無法理解這個連尤尼都宅墮的世界了。但是尤尼按掉了屏幕，將Switch放在了白蘭手中，熄光的液晶屏倒映出了他的表情。
預見了未來的女巫溫柔地問道：「所以，要去她身邊嗎？」
要去到你身邊嗎？
白蘭打開尤尼留下的掌機，卡帶裡是你獨立擔綱制作人後主導的第一款游戲。
通過美術就能看出工作室這時的捉襟見肘，可哪怕是復用的場景和NPC也盡量做了換色和貼圖，帶著一種真誠的笨拙。作為一款輕喜劇風格的動作游戲，游戲性只能算是普通，似乎是在劇情和機制上引起了熱議。
主人公是個被勇者殺死後輪回轉世的大魔王，新生的他死性不改，仍然想要毀滅世界。然而每當玩家想要為毀滅世界付諸行動，其行為都會陰差陽錯解決這個世界當前所面臨的巨大危機，次數多了，玩家開始被這個世界的居民當做救死扶傷的勇者。
終極BOSS登場時，一腳踩碎了白蘭整整砍掉100棵樹才修補好的落魄教堂。
屏幕裡的主角紅溫了：「這個世界就算要毀滅也只能毀滅在我手裡！！」
聽到了這番話的村民們也說：「我們和這個世界都是由勇者大人拯救的，如果這個世界走上了歧途，變成了勇者大人不再認可的模樣，那就讓它終結在勇者大人手裡吧。」
看到這種展開白蘭整個人都愣住了，緊接著屏幕上跳出了選項，是否要毀滅這個世界。
白蘭選擇了「是」。
然後這個世界就被他毀滅掉了，貧窮的制作組在這裡大手筆地做了長達十分鐘的播片，詳細展示世界被破壞的過程。
藍色的火焰循著玩家一路走來的路途蔓延，辛苦砍樹修補過的房屋、派遣使魔一起耕過的田、玩家親手救下的NPC們，所有回憶一點一點焚燒殆盡，最終一無所有。
——這是你的世界，你當然可以對它做任何事。
跳出這句話後，屏幕裡的世界變成了一片灰白的虛無，玩家仍然可以自由行動。
白蘭毀滅過很多個世界，這大概是成本最低也最簡陋的一個，唯獨這個世界在歷經毀滅後仍然溫柔地面對他。
這肯定不是一個為白蘭而制造的游戲，可是白蘭在這裡看到了你給出的答案，一如你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我不想改變這個世界，但是我可以在自己的世界裡，成為自己想要成為的模樣。」
那時白蘭覺得自己被阿宅灌了一口毒雞湯。
現在他不小心踩進了毒雞湯的圈套，不得不思考起來——白蘭傑索，是誰？是世界基石一角的持有者？是神？是大魔王？
其實答案在他被沢田綱吉打敗那一刻就出現了。白蘭傑索只是一個獨自坐在棋盤前等待了很久，才終於等到對手出現的，玩家。
沒有流血，沒有廝殺，沒有犧牲。
在可樂、棉花糖和空調涼風的見證下，作為玩家的白蘭傑索就這樣被策劃薄葉透小姐所打敗了。
游戲開啟二周目，怪物數值暴漲得堪比魂游，可是所有NPC都繼承了一周目的好感，對玩家這位陌生又熟悉的冒險者展示了非比尋常的善意。
就算被毀滅過，這仍然是一個愛著玩家的世界。
白蘭再次通關，來到了那個是否要毀滅世界的選項前。
「已經看過了『是』的結局，那這次看看『否』會怎麼樣吧。」他自言自語。
做出選擇後，屏幕上泛起一段似曾相識的光污染特效，玩家就這樣被傳送到另一個時間線上，猝不及防地進入了BOSS戰。當白蘭花費足足十個小時終於獲勝後，眼前的BOSS忽然憑空消失了。
原來這個BOSS就是轉世前的玩家。
游戲的真結局和開局串在了一起，玩家親手殺掉了那個想要毀滅世界的自己。
真結局過後，游戲畫風一轉變成了種田模式，玩家仍然可以砍樹、種田、打怪，在這個世界自由溜達，和NPC伙伴們談談戀愛。當玩家提著釣上來的鱸魚回到村落時，還能聽見跑來跑去的小孩們口中傳頌著勇者大人的故事。
這一次彈出的結語是——這個世界還不錯吧？
……唉，真是被你打敗了。
白蘭神情復雜地放下Switch，然後倒頭大睡18小時。
想要重新見到你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現在白蘭被剝奪了一切權力與能力，單單作為普通人生存著。他只能去給你的公司投簡歷，雖然沒辦法聯網從平行世界的自己那裡抄答案了，好在他學什麼東西都很快。
入職第一天，他向新同事詢問你的辦公室，結果職場前輩用一種早有預料的眼神看著他。
「想朝聖的話，早上提前一個小時來就可以偷偷從消防通道繞上去了。想搭訕的話，別買咖啡和早餐，透小姐在公司不吃食堂以外的食物。」
白蘭承認他沉默了至少一分鐘，然後，又笑了起來。
真是，變成了不起的存在了啊。現在的白蘭已經失去了能飛向你的翅膀，但是去見你的話，果然還是沿著和你相同的道路跑過去比較好吧？
好在你仍然住在之前那間公寓，不知出於什麼目的，也仍然保留了他的指紋解鎖。
今晚似乎有什麼聚會。某個帥氣活潑的男下屬將你送到家門前，正鼓起勇氣想要跟你說點什麼，身後的門忽然打開。漂亮到不似真人的白發青年站在那裡，渾身散發著駭人的氣場。
「唉呀。」你拍了拍下屬的肩膀，微笑著對他說，「今天就請先回去吧。」
下屬紅著臉倉皇離開了，留下笑容黑沉的白蘭和毫不尷尬的你。
「好久不見，白蘭。」你平和地注視著他，「你已經不想要成為神了嗎？」
白蘭與你對視，然後，露出了有些頭疼的、仿佛投降一般的笑容：「但是，小透你已經成為神了。」
你也笑了：「互聯網與電子游戲之神？」
兩個人像過去一樣輕松地面對面，亂七八糟地聊了很多，立場卻完全調轉，你眼神裡帶著閱盡千帆的溫和與寧靜，也仍然保留過去那種純粹的真誠。
白蘭漸漸移不開眼了。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吧。」
「要跟我在一起嗎？這次不是因為無聊，而是因為，我覺得小透你很有趣。」
「可是我都不了解你呢。」
第二次被你拒絕，白蘭已經習慣了。他故作瀟灑地聳聳肩，忽然被你搭住肩膀蜻蜓點水地吻了一下，垂眸，正對上一雙笑意狡黠的眼睛。
「所以，我們要先互相了解一下嗎？」
這一次，換你來成為他的神明。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