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大危機
『Kirararara 5:27pm:
終於搞定所有工作可以下班啦!中也寶貝下班了嗎!』
『中也 5:29pm:
還沒有[嘆氣.jpg]今天有點忙。但我會盡量早點回來的!』
『Kirararara 5:30pm:
摸摸中也的小腦袋,辛苦啦。今天就讓早下班的我負責晚飯吧。想吃什麼?』
『中也 5:45pm:
都可以。』
「都可以算什麼答案啊?真是的……」
中原綺羅小聲嘟噥著,把手機塞回了包裡。她可沒想到,苦等了十五分鐘才得到的回復,居然是自由度最高的「什麼都可以」。
綺羅哼著輕快的小調,推著購物車走在超市的貨架之間。蔬菜與肉琳琅滿目,一時之間她也不知道該買什麼才好了。
有點想吃干炒牛河,但這道她最拿手的菜昨天就已經做過了。
當然啦,連續兩天吃同樣的菜也不要緊,可這怎麼想都有點奇怪。況且丈夫中也難得在家不出差,果然還是做點不一樣的菜比較好。
那就干脆以中也的喜好決定今天的晚餐好了!
綺羅這麼想著,然而下一秒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中也和自己可不一樣。他根本不挑食,無論是什麼他都很愛吃。
「明明不挑食卻還長得這麼矮,好奇怪哦……」
她小聲嘀咕著,拿起冰櫃裡的牛奶放進購物車裡。
今天干脆就做牛奶燉菜好了。雖然她也不知道二十四歲的中也先生還沒有長高的余地,但多補充點鈣質總是不會錯的嘛!
綺羅好像已經能想像到,當自己捧著牛奶燉菜對中也說出「多喝牛奶能長高哦」時他那副氣呼呼的表情了。
嗯,越想越覺得期待呢——她果然是溫柔又善解人意的好妻子呀!
對於自己的惡魔行為毫無自覺的中原夫人一邊壞心思地想像著丈夫不滿的表情,一邊踏著輕快的步伐走向收銀台,不忘又給中也發了一條消息,告訴他自己已經買好菜了,讓他好好期待一下今天的晚餐。
這條消息發出了好久,綺羅都沒有得到來自中也的回復。看來他的工作真的是很忙碌了。
如果是出於這樣的原因,綺羅當然可以理解,可心裡難免還是會為了中也的不吱聲而感到有那麼一點點的小郁悶,總覺得自己像是被他故意冷落了一樣,哪怕她知道中也肯定不會做出這種事。
綺羅立刻打斷了自己奇奇怪怪的胡思亂想,又輕輕地甩了甩腦袋。為了不再多想著亂七八糟的,她索性直接把手機丟進了包裡,著手將購物車裡東西轉移到袋子中。
剛才給中也發消息的時候,一不留神買了太多東西,現在打包起來屬實災難,只好想辦法見縫插針了。
她努力把一大包曲奇餅干塞進購物袋側邊的小小空隙之中。大概是幻覺,她似乎聽到了包裝袋被擠爆的聲音。
但這應該是錯覺才對。她剛才塞曲奇的時候才沒有很用力呢。
綺羅如此自我安慰著,把實在裝不進去的山藥橫著架在了購物袋上。兩個滿當當的袋子讓她騰不出手來,只好用足尖輕輕踢著購物車,這才總算是把它挪動到了規定的位置。
坐著自動扶梯下樓。踏出超市大門時,傍晚的陽光依然燦爛,甚至還有點過分熾熱。綺羅眯了眯眼,有點後悔買這麼多東西了。
拎著兩個碩大的購物袋走回家,絕對是最可怕的酷刑。哪怕超市離家不遠,她也覺得這段距離相當可怕。
要是今天沒把車送去檢修就好了。她暗戳戳地在心裡這麼想著。
如果不想步行的話,那就只能選擇坐出租了,但這絕對是下下之策。
自從在某輛出租車上聞到了異常難聞的劣質車載香水以至於難受了一整天之後,她就對所有的出租車敬而遠之。她甚至在心裡發了誓,只要不是緊急情況,決不可能選擇出租車這種出行方式。
思來想去,果然還是走回家最好。
這點距離,就當作是鍛煉身體吧。
綺羅輕嘆著提起購物袋,快步跑過已然閃爍起倒計時的紅綠燈,踏過斑馬線,踏上對街的人行道。
沿著這條路走了一小段,面前出現了一個岔口。她的腳步頓了頓,似是在猶豫,但並沒有停頓太久,她向右拐進了小巷。
這條狹長的小巷位於老舊住宅區的背側,一眼望不到頭,只有幾十釐米寬而已,普通的汽車根本無法駛入,就連陽光也無法照進,平常便不怎麼會有人過來,這會兒當然也看不到任何人,寂靜又陰暗。踏入其中,總覺得連氣溫都降低了好幾度。
綺羅被凍得哆哆嗦嗦,卻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味道,她不怎麼喜歡。
說真的,要不是為了少走點路快點回家,她絕對不會選擇抄近路走這裡。
夕陽緩緩落下,小巷也更暗了幾分。街燈遲緩著不願意亮起。遠遠的,綺羅似乎看到了幾個黑色的影子,不停地動著,還有鈍鈍的響聲,像是柔軟的東西用力碰撞在一起。
走近一點,綺羅終於看清了,原來那些人形的影子是穿著幾個黑西服的男人,鈍鈍的響聲是因為他們正在踢打著蜷縮在角落裡的某個人。
綺羅僵住了腳步。
果然抄近路是不會遇上什麼好事的。她想。
雖然她一點都沒有搞懂眼前這個像是鬥毆現場的環境具體是怎麼回事。
當然了,她也不想知道。
趕緊收起自然而然噴湧而出的好奇心,綺羅飛快後退,力圖悄無聲息地離開。
可她的行動,似乎略微慢了一拍。
只才後退了半步而已,明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他們卻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所有的目光一時全聚焦在了她的身上,黑色的墨鏡在幾乎無光的環境中竟也反射出了詭異的光。
綺羅抿緊了唇,心髒的跳動急促得略有些像是抽搐。
「我好像要被殺了。」——她的腦袋裡跳出了這個恐怖的想法。
快逃!
沒有一秒猶豫,綺羅轉身狂奔,手裡依然提著兩個碩大的購物袋。
雖然逃命要緊,但是今天的晚飯更加要緊——她絕對不會浪費食物!
紛亂的腳步聲自身後響起,那群人追趕著自己。一度有人抓住了她的衣袖,但她都輕巧地躲開了。
說真的,要不是騰不出手,她早就用雷帝招來把這群家伙轟飛了。
雖說已經很久沒用過魔法了,但小小一個雷帝招來,那肯定還是沒有問題……
……哦不對。邏輯錯了。
就是因為這兩袋東西,所以她才會抄近路回家——所以才會遭遇此般危機了啊!
早知道會這樣,那還不如坐出租車!
綺羅在心裡瘋狂大叫,懊惱得咬牙切齒。
可惜現在再怎麼懊惱也沒用了。她索性摒著一口氣,拼命往前跑,臉頰漲得通紅,熱得幾乎像是快要燒起來了似的。
不管身後的腳步聲有多麼近,也無所謂他們在叫叫嚷嚷著什麼,又或者是否是在呼喚支援,綺羅一概當做沒聽到。
她的目標很簡單——盡快衝出這條小巷!
只要跑到大路上,想必這群長得像□□的凶巴巴家伙也不能把她怎麼樣了。
這麼想著,綺羅忽然充滿了信心,連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直到忽然從天而降的人影停在她的面前,阻斷了所有的去路。黃昏走到了盡頭,小巷徹底鍍上夜色,綺羅能看到的只是一個恍惚的輪廓。
似乎是披風被吹動的微響。分明是輕輕柔柔的聲響,卻聽得綺羅的神經都在尖叫。
這個人,一定很可怕。
嗞——
頭頂的街燈發出如同飛蟲振翅般的通電聲,持續了好久,才突兀地啟動,照亮了綺羅,也讓那個恐怖的家伙暴露在燈光之下。
黑色的帽子,黑色的風衣,翻折的領口與搭在肩頭的卷曲發絲是很相似的赭色。
綺羅不自覺地眨了眨眼。緊張與驚恐感還沒有褪去,呼吸卻不自然地變得急促了幾分。她盯著眼前的小個子男人,一種詭異的情緒湧上心頭。
她蹙起眉頭。
這家伙……好像是她的丈夫中原中也……吧?
第2章 聽我解釋
傍晚、小巷、一大堆看起來凶神惡煞的怪人,與恰好亮起、恰好讓一切暴露在了光亮下的街燈。
這些元素拼湊在一起,倒是有點像是浪漫偶像劇的開頭,也有可能會成為凶殺劇的起始,或者是什麼怪物恐懼片的開場。
但實際情況是,在這一大堆前提之下相遇的雙方是中原夫婦,所以很顯然,這將是一部引人深思的家庭倫理劇。
中也看著綺羅,綺羅也看著中也。在最初幾秒的茫然之後,他們好像都反應過來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於是綺羅呆滯的表情變成了意味深長的笑臉,而一臉冷酷反派臉的中也,已經緊張到滿頭都是冷汗了,藏在黑風衣裡的手甚至還在瘋狂顫抖。
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遇到綺羅啊!
在剛結婚半年的妻子綺羅眼中,自己應該是經常出差加班的橫濱某貨運公司的職員,畢竟最初正式見面的時候,他就是這麼介紹自己的,一直以來這個偽裝的身份他都保持的很好,從來沒有引起過任何的懷疑。
但以綺羅此刻的笑臉來看,說不定她已經猜出大概了……
……所以現在裝作自己是被港口黑手黨打劫的無辜男性還來得及嗎?
中也的小腦瓜瘋狂打轉,只想趕緊找個話題扭轉這尷尬且不對勁的氣氛。可他根本來不及說點什麼,追在綺羅身後的那幾個部下就跑到了他的身邊,指著綺羅,七嘴八舌地說:
「中也先生!這個女人就是侵入者!」
「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要把她丟進東京灣嗎?」
好的。來不及了。
中也忽然不緊張了,就連緊張的表情也逐漸佛系,嘴角揚起的弧度顯然是個極其無奈的笑臉
完了,現在再怎麼解釋也肯定沒用了。
萬事休矣——
中也滿臉寫著絕望。
他干巴巴地笑了幾聲,無論是動作還是表情,全都僵硬到了極點。
不過,雖說現在這個情況顯然已經發展到了怎麼也沒有辦法徹底挽回的程度,但不管怎麼說,他都覺得自己有必要——甚至可以說是必須得再說幾句掙扎一下。
最起碼,要好好地和她談談才行。
磨磨蹭蹭慢慢吞吞,中也往前邁了一小步,試著縮短與綺羅之間的距離。而這番嘗試般的靠近,似乎並沒有引起綺羅的反感。
她依舊是一臉「你最好給我說明一下現在這是什麼情況否則後果自負」的笑眯眯表情。
不知道為什麼,這副表情讓中也更加緊張了。他又邁出一大步,飛快轉動的大腦琢磨著該說點什麼才好。
「那個,呃……你先聽我說,這是……」
臨時琢磨出來的說辭才支支吾吾了一半,中也就被一旁的部下強行打斷了話語。
「中也先生這個女人可能看到了全過程啊!」
「要是她把看到的說出去了,那可就不好了。」
「果然還是把她給……」
嘰嘰喳喳的話語聽得中也頭大。他略有幾分氣惱地一甩手,把聚在身旁的部下給趕走了。
「不許動她!」
他的這聲急呼讓部下們都乖乖低下了頭,然而綺羅嘴角的揚起的弧度卻好像更深了幾分。她把拿在手裡的購物袋往上提了提,輕快地說:
「哎呀,中原先生,您在這群人之中好像還挺有威望的嘛?」
拖得長長的尾音,經典的陰陽怪氣話語,甚至連稱呼都變成故作生疏的「先生」了。中也心中大呼不好。
再不趕緊說點什麼挽回一下,他的婚姻可能就要在此時此地宣告結束了!
也顧不上別的什麼了,中也慌忙走到綺羅面前,緊張到連手都在止不住地發抖。
「呃……不不不是沒有沒有沒有!」
他甚至結巴了,曾經被綺羅評價為「很復古很好看」的黑帽子也一點一點垂低了下去。
「我……才沒有……哈哈……威望什麼的……」
說出這話的中也,可謂是毫無底氣。尤其是在綺羅那閃爍著詭異笑意的目光注視之下,他更加不知所措了,聲音也一點一點輕了下去,心緒比一團亂麻還要糾纏復雜。
盡管早就想過要和綺羅說清楚自己的真實身份和職業,但他一直以為那些都是以後才會發生的事,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突然。
而綺羅依舊是笑眯眯的,不動聲色地後退了一大步,動作自然得就像是每天早晨醒來後一定會說的早上好。
緊接著,她很做作地四下環視了一圈,又做作地說:
「哎呀,看來你還要好久才會下班呢。今天我的運氣也不太好呢……你說對不對,中原中也?」
中也渾身一顫,全身的血液差點在這一刻凝固。
當老婆直接用全名叫他的時候,基本上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她相當生氣。
而在說完了這句話後,綺羅又後退了一大步。
「啊,對了。我想起來了,我今天只買了一人份的菜。」
提著兩大袋菜的中原夫人,笑臉盈盈如是說。
「所以中原先生,請您解決好晚飯問題再回家喲。就這樣。我先走了,告辭。」
禮貌地微微頷首鞠躬,她轉身離開,一步一步踏得極響,沉重的足音在狹窄巷子裡打轉,中也簡直感覺自己的心也快要伴隨著綺羅那逐漸遠去的腳步聲沉到谷底了。
被剝奪了難得在家吃飯的權利,中原中也心好痛!
今夜的橫濱城,大概只有中也這麼一個心碎人。
真實職業暴露的這出悲劇,讓中也整個人都恍恍惚惚,什麼都沒心思琢磨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大樓的,他只知道他現在滿腦子想著的都是回家之後該從哪裡開始向綺羅解釋才好。
不管怎麼說,他都不想和綺羅離婚啊!
中也煩躁地揉了揉臉,第無數次嘆氣。
忽然,耳旁響起了一個不太正經的聲音。
「怎麼了中也先生?這麼愁眉苦臉,難道是在思考怎麼炸了武裝偵探社嗎!」
手捏八枚檸檬炸.彈的梶井基次郎不知從哪裡探出了腦袋,表情分外興奮,仿佛中也已經答應和他一起去進行大爆炸了似的。
中也沒心思理他,也實在沒精力多說什麼了,只懨懨地抬了抬眼皮瞄了他一眼,連一句「嗯」都沒有應,嘴角耷拉著,可以說是沮喪到了極點,甚至連梶井都能看出端倪了。
梶井把八枚檸檬炸.彈在兩手之間拋來拋去,伸長了脖子,好奇似的在中也面前探頭探腦,認真打量著中也的表情。
「從沒見過中也先生露出這樣的表情。」他咯咯地笑了幾聲,眼中燃起了熱情的光芒,「難道你和我一樣,也在為如何實現人類至高無上的科學而……」
中也一臉冷漠:「沒有。我會和你一樣?」
梶井眼裡的光芒瞬間沒了。
「哦……那干嘛擺出這副表情?」
中也忍不住蹙起眉頭,心想梶井實在是什麼都不懂,他都懶得和這家伙說話了。
雖說中也心裡是這麼想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垂頭喪氣的嘆息居然和抱怨一起不受控制地從心裡逃了出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在可憐巴巴地不解風情的梶井哭訴起來了:
「我惹老婆生氣了……不。這不只是『生氣』而已,她肯定已經把我當做混蛋看了。」
這絕對是最大的婚姻危機,沒有之一。
梶井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還像征性地應了一聲長長的「哦——」,然而「哦」完之後才反應過來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中也先生居然結婚了?什麼時候?」他大叫著,「你是不是沒和我說過這回事啊!」
「……是嗎?」
中也茫然地眨了眨眼,仰著腦袋,盯著天花板上的頂燈看了好一會兒,總覺得腦袋空空。
滿心都是綺羅與岌岌可危的婚姻,他一時也沒空去琢磨別的事。不過仔細想想,他好像還真的沒有和梶井說過自己結婚了的事,當然也沒有邀請他參加婚禮。
至於為什麼沒有這麼做,似乎是因為擔心梶井在婚禮上搞爆破。當然也有可能是出於別的理由,只是現在中也實在想不起來了。
但不管是怎樣的原因,都沒辦法撫平梶井先生的怨念了。他大聲嚷嚷了起來,控訴著中也如何如何冷漠,居然連這種事都不和身為同僚的自己說。
明明是個「科學家」,這會兒卻耍起了小孩子脾氣,吵得中也頭疼。
「所以你和那個女的是怎麼認識的?」
突然被梶井這麼問,中也一時還有點沒反應過來,片刻後才意識到,他口中的「那個女的」,所指的是他的妻子中原綺羅。
糟糕的心情多多少少被這句詢問拯救過來了。
中也撓了撓頭,無意識地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呃——」。
要說起來,其實這也算不上是什麼刁鑽的問題,回答一下當然無妨,可中也卻還是不受控制地紅了臉,一時什麼煩惱都被拋到腦後了。
他不太自然地撓撓頭,視線開始左右亂瞟了起來,怎麼也找不到一個落點,嘴角卻不自覺揚起了一絲弧度。
「怎麼說呢,我和她……嗯……總而言之,我們是因為相親結婚的。」
盡管在那場格外刻意的相親之前,中也就已經喜歡上她了。但他與綺羅之間的一切,確實是從「相親」開始的。
第3章 菠蘿味汽水
恰好是一年前的這個季節,只不過那時梅雨季還沒有過去,淅淅瀝瀝的雨與潮濕的空氣讓人心煩。
中也都不怎麼喜歡陰沉的下雨天,但也不會從被天氣影響到心情。
可這個陰天,他的心情相當糟糕。
他盯著手中的這枚異常精致的滾金邊淺色信封,目光在角落裡的「高田相親事務所」看了很久,表情已經不自覺地扭曲成嫌棄的模樣了。
這封信是早上加急送到他手裡的,最外層還用塑料包裝紙包裹了起來,一開始他也知道這究竟是什麼重要的東西。直到這會兒有空拆開了,才發現這居然是從相親事務所寄過來的。
……現在的相親事務所為了推廣業務居然都舍得寄加急信了嗎?
中也很無語。他把信丟到一旁的副駕駛座上,旋動了車鑰匙。
還是早點回□□吧。
盡管這麼想著,但在駛出露天停車場之前,中也還是撕開了相親事務所的信封。
他可不是急著想要找到另一半才把信封又拿回來了——真要說起來,結婚這種事,壓根就沒有出現在他的未來計劃之中。
他只是純粹覺得,既然對方這麼認真地在為拓展業務,那麼自己也稍微認真一點好了。
至少要拆開一下信封,看看裡面的東西才行嘛。這樣也不枉加急信件的使命了。
不過,他好像撕得太用力了一點,扯掉啟封條時,整個信封猛烈地抖了一下,裝在其中的兩張紙掉了出來。
一張是看起來很像賀卡的相親聯誼邀請函,封面上用漂亮的花體寫著中也的名字。
另一張是疊成了四折的白紙,似乎還寫了一點什麼。
看著透過白紙背面的熟悉字體,中也的神經猛抽了一下,表情更顯得嫌棄。腦袋隱隱作痛,他皺著臉點了根煙,深吸一口,任由尼古丁煙霧充斥滿整個大腦之後,這才攤開了這張白紙。
沒有從第一行開始看起,中也的視線直接跳到了信的最後。
果不其然,末尾的署名是他最不想看到的那三個字——
——『太宰治』。
當即中也就湧上了一股想要把這封信連帶著邀請函一起丟進垃圾桶裡的衝動,可惜太宰這封信中的飛揚的筆跡卻先一步映入了眼中。
信的大致內容是說,寫信人太宰先生對於中也從未有過戀愛經歷的悲傷往事如何如何傷心,又強調了一下在當今少子化的社會背景之下依舊保持單身是多麼不道德不仁義的行為。並且鑒於中也先生異常沒有異性緣,繼續這樣下去一定會孤獨終老,因此,深感惋惜的太宰先生特地以中也的名義,為他報名了一場聯誼會,希望他能夠在聯誼會找到心儀的對像。
這信看得中也的五官都快要擰成一團了,尤其是那充滿了親熱與友好的語句,簡直讓中也想起了太宰那笑眯眯沒個正型的樣子。
中也果斷地把信和聯誼會邀請函揉成了一團丟到了窗外,毫無任何猶豫與憐憫之心。
啪嗒——
紙團精准地落進了自動販賣機旁邊的垃圾桶裡,成功完成了它的使命。
可就算是這樣,也還是不足以讓中也解氣。太宰的那封信,他越想越覺得惱。
他才不是找不到結婚對像呢——他只不過是不想結婚而已啊!
不想結婚和不能結婚,這兩者之間可是天差地別好不好!
而且太宰一直都知道他心裡是怎麼想的,卻還故作貼心地關心起了他的婚姻大事。不用想都知道,這肯定是故意的惡作劇。
「自己都沒有女朋友,還好意思說我……」
越想越覺得不服氣,滿心都快被煩躁感填滿了。中也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暗自心想這,他絕對要用同樣的辦法氣氣太宰那個混蛋才行。
他收回搭在車窗上的手臂,想要吸一口煙解解氣,卻發現煙頭濕噠噠的,早就已經熄滅了。
愣了愣,他後知後覺看向窗外,這才注意到原來外頭下起了雨。伸出窗外的煙,大概就是這麼被不小心澆滅的。
運氣真差。
中也癟了癟嘴,把濕漉漉的香煙丟進煙灰盒裡,又抽出了一只新的,按下打火機,然而卻無事發生。
剛才還正常運作的打火機,這會兒居然也出了問題。
又試著按了幾下,依然沒有躥起火苗。中也簡直忍不住懷疑打火機突然壞掉也是太宰的傑作之一了。
他氣急敗壞地把打火機也一起丟進了煙灰盒裡,打開車門,踏入了雨中,快步走向街對面的便利店,准備去買個新的打火機。
停車場與便利店只隔了一條馬路,滿打滿算也不過短短幾十米距離而已。可就是這幾步路的功夫,雨勢卻更大了。中也懶得用異能阻擋雨水了,小跑著衝進便利店裡。
昏暗的雨日午後,便利店的燈光顯得室外更加陰沉。店裡空空蕩蕩的,一眼望去,沒有其他顧客,連店員都在櫃台後打盹。
中也抖了抖外套和帽子上的雨滴,繞過幾個貨架,想先買點喝的,再去買放在收銀台那邊的打火機。
在擺滿了飲料的冰櫃前,中也看到了她——緊盯著一排易拉罐一動不動的女人。
起初中也沒怎麼注意她,目光甚至沒有在她的身上多停留,只不過是在想,原來便利店裡的顧客不只他一個人而已。
而後,他好像聽到了奇怪的聲音,有點像是喘不上氣似的,斷斷續續又短暫。
這微弱的聲音,存在感其實並沒有非常強烈,但一旦意識到它的存在,便覺得格外難受,怎麼都沒辦法忽視了。中也試探性地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瞄了一眼,卻恰好與同樣站在冰櫃前的她對上了視線。
最先注意到的,是她濕漉漉的通透眼眸,清澈得很像是中也前些天見到的一顆珍貴的祖母綠寶石,連色澤都十分相似。
是清澈得連心都為之一顫的程度。
而後,中也才看到她那泛紅的眼眶和鼻尖。她很窘迫似的飛快低下頭,用手背抹了抹眼角,抿緊了唇。斷斷續續如同氣息不順的聲響瞬間消失了。
原來剛才聽到的是她的哭聲啊。
雖然有了答案,但中也更困惑了。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她會在便利店裡哭得如此難過。
短短幾秒,中也腦補出了各種各樣的可能性。他偷偷地又往旁邊瞄了一眼。
好巧不巧,她也在偷瞄中也,大概是觀察他的表情。視線再度猝不及防地相撞,她的耳朵瞬間燒紅,慌亂地挪開眼神。中也不免也有幾分尷尬,輕咳了幾聲,僵硬地取下貨架上的牛奶。
「你沒事吧?」他忍不住問。
這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詢問,卻好像一下子擊中了她似的。她用手捂著臉,頭垂得更低了,哽咽的哭聲聽得人心顫。
「菠蘿……」
沉默了許久後她才出聲,喃喃的話語輕得幾乎聽不清。
中也一臉茫然:「……菠蘿?」
「菠蘿……菠蘿味的汽水……沒有了!」她哭得更厲害了,「昨天還有的,現在沒了!我只想喝這個,可是……為什麼今天一點好事都沒發生……」
「哦——」
中也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但實際上完全沒搞懂。
為什麼買不到菠蘿味汽水會這麼難過?
說起來,菠蘿味汽水有這麼好喝嗎?為什麼他從來都不這麼覺得?
雖然滿心茫然,但看著這個哭唧唧的年輕女性,中也總還是覺得應該說點什麼安慰一下她——比如像是「不如買其他口味的汽水試試看吧」之類的。
可這笨拙的安慰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她就捂著臉跑出了便利店,只剩下中也一人尷尬地站在原地,手裡不知道為什麼還拿了自己根本不想喝的牛奶。
趕緊把牛奶換成了檸檬茶,中也走向收銀台,忽聽到門口傳來了「叮」的一聲。
為了菠蘿味汽水而哭泣的女人又跑回來了,中也看到她那深棕色的發絲上凝著幾滴細小的雨水,有些濕淋淋的。她徑直奔向擺放著傘的貨架,隨便拿了一把,飛快地結了賬,又出去了,大概是剛才一直都沒有注意到外面在下雨,直到離開便利店之後才發現了吧。
中也總覺得她的行為有點奇怪,當然她的解釋也很奇怪——不管怎麼想,菠蘿味汽水肯定都沒辦法成為在公共場合痛哭的原因。
但他也並沒有把這件事過久地放在心上。用新買的打火機點燃香煙後,他滿腦子就只剩下了該怎麼給太宰安排一場以牙還牙的報復。
琢磨了一整個下午,直到晚飯時間,中也終於想到了一個大致的計劃。
他覺得,他就應該用同樣的方式報復太宰那個混蛋才行——也就是說,他要偷偷給太宰安排一場根本不適合他的相親。
這可不是在幫他脫離單身。中也要挑選一個性格完全相反與太宰的女性才行。
太宰想要殉情,那麼相親對像就要找熱愛生活的女性;太宰說話油腔滑調,那麼相親對像最好沉默寡言。兩個性格完全合不來的人坐在一起,絕對會是想到不錯的場面。
嗯,很好,這簡直是完美的計劃。
坐在拉面店裡等待豬骨叉燒拉面的中也滿心得意。他已經忍不住開始想想太宰那尷尬的相親會是怎樣的場景了。雖然對那位相親對像來說,與太宰共度晚飯時間很有可能會變成夢魘般的回憶,但中也一定會在時候想辦法好好補償她的。
不管怎麼說,最重要的就是要讓太宰那個混蛋……
「不好意思,請問這個位置有人嗎?我可以坐在這裡嗎?」
怯怯而禮貌的詢問聲,帶著一點鼻音,聽起來很是耳熟。中也猛然抬頭,卻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動作已經變得很不自然了。
在傍晚時間滿是客人的拉面館裡,在這個小小雙人桌空出的對側,中也再次看到了那雙通透的綠眸。
菠蘿味汽水小姐站在他的對面,歪頭看著他。
第4章 幸運值E
在同一天的傍晚與她再次相遇,這樣的巧合是中也實在沒有想到的。他不由得愣了愣,倒是不怎麼慶幸這個巧合,只覺得挺奇怪,不過也沒有什麼其他更多的想法。
他點了點頭,說對面沒有其他人。
「是嗎?謝謝。」
這其實也不是什麼值得感謝的事,但她的這句感謝卻意外的相當認真。中也忍不住又多打量了她幾眼。
現在她倒是不再哭了,情緒也趨於穩定,只是眼角的那抹微微緋色還沒有完全消退。
想想也是,畢竟已經過去了幾個小時,要是還像先前那樣連續不斷地哭下去,估計腦袋都要疼到爆炸了。
坐下時,她不太自然地瞄了中也一眼,不知有沒有認出不久之前他們才見過彼此。她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單手支著下巴,眼眸低垂,仿佛百無聊賴似的模樣,一邊等待拉面上桌,一邊玩弄起了桌角花瓶裡的那支淺粉色的雛菊。
為什麼熱氣騰騰的拉面店裡的每個桌子上都擺放了雛菊鮮花作為裝飾,這格格不入的風格著實有點難以解釋。
但菠蘿味汽水小姐——那時候中也心裡對她的稱呼就是這個——似乎並不怎麼執著於探究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只是用指腹摩挲著柔軟的花瓣而已,一下又一下,像是無聊的解悶。中也沒有仔細去看,只是余光能夠瞥見她的動作而已。
忽然,她的手頓在了半空中。中也下意識地抬眸瞄了一下,發現她的手裡多出了半片花瓣。
她不小心把細長的花瓣扯碎了。
這倒不算是什麼大事,應該不至於被納入損壞公物的範圍之中,可她卻顯得異常緊張。
她匆匆忙忙地把半片花瓣藏到了花瓶背後的陰影裡,又很擔心似的四下望了望,像是生怕被一旁的人看到剛才的意外似的。
張望著張望著,她的視線又與中也撞上了。她瞬間紅了臉。
「您……您別把這個告訴店員!」
她飛快地指了指花瓶的後方,緋紅的臉頰與清澈通透的眼眸讓中也差點以為她又要哭起來了。
「拜托您啦!」
「哦……好。」
中也本來也就沒打算這麼做嘛。
得到了肯定的答復,她這才松了口氣,垂下肩膀,顯得更懶散了。看著這樣的她,中也莫名很想問問,究竟為什麼她才會在便利店裡哭成那樣。可真這麼問了,又有點過於唐突。
要是對方不記得自己了,那一定更加尷尬。
好奇心和糾結的心情開始打起架來,可直到拉面端上了桌也還是沒能分出勝負。中也索性不再多想,把面碗往自己這邊挪了挪,從一旁的調料盒裡夾了一小筷紅姜絲丟進碗裡。
他沒怎麼注意坐在對面的菠蘿味汽水小姐,只是覺得她好像有點過分安靜了。抬頭一看,卻見她吃得斯文而安靜,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片刻後,她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放了放手中的筷子,抬起眼眸,偷摸摸地四下打量了幾眼,有那麼幾個瞬間,視線甚至還在中也的面碗旁邊停留了一會兒,這才用力吸了一口面條,嗦出與其他人一樣的吸溜聲。
中也愈發覺得她奇怪了。
盡管不是同時來到拉面店的,他們居然很巧合的同時吃完了面,一前一後踏出店外。雨天的夜晚降臨得太快,柏油馬路上的積水已經映出了模糊的燈光。他們站在拉面店棕黃色的小小雨棚下,彼此間的距離恰好是雨傘能夠撐開的寬度。
她抖了抖新買的折疊傘,才剛撐開,就好巧不巧刮起了一陣強勁的風,吹進她的傘裡,差點把她也連帶著一起吹走。
還好這股風只是來得急切而已,沒有持續太久,否則可就太折磨人了。
她輕呼一聲,捋了捋被吹得不像樣的長發,看著被吹到徹底翻折到了另一邊的傘骨,表情瞬間僵硬了。
她慢吞吞地抬起手,捏住傘骨一角,輕輕把翻折的傘骨摁到原位。
哢——
傘骨全斷了。
她整個人僵在原地,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這一刻的她,心裡一定想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不過她沒有做出什麼亂七八糟的反應,只是很冷靜地把傘收了起來而已。中也好像聽到她小聲嘀咕了一句「今天運氣好爛」之類的話。
「哦……不對。」
她瞬間紅了眼眶,聲音都變得委屈巴巴的了。
「是每一天我的運氣都這麼爛……」
自怨自艾的抱怨被遞到面前黑色長柄傘打斷了。
「呶,拿去用。」中也的行動比話語稍微快了那麼一點點,「你的傘壞掉了,不是嗎?」
她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看了看傘,又抬頭看著中也,眼眸映出了街燈的光。
與第一眼見到時不同,這橘色的燈光在她的眸中,泛著溫暖的光澤。
她後退了一小步,受寵若驚似的,不停地搖頭:「不了不了不了!這怎麼好意思呢!現在雨很大嘛,還是……」
「就是因為雨很大,所以才要把傘給你。」中也直接把傘塞進了她的懷裡,「拿好。」
「呃……那您怎麼辦?」她無措地拿著中也的傘,「這雨真的……」
中也抬頭望了一眼天,這繁密的雨絲確實可以說是有點惱人。
他扶正了帽子,指尖輕輕敲著帽檐,對她說了一句沒事。
「我有帽子。」
「唔……話是這麼說沒錯。」她好像還是有點顧慮,「那我該怎麼把傘還給您呢?」
「還給我?不用了。」中也大度地擺了擺手,「就一把傘而已,沒事。趁著現在雨不算大,你快點回去吧。」
這麼說著的中也,獨自踏入了雨幕,聽到身後的她對自己大聲說了一句謝謝。
重新回到車裡。當橘色的車頂燈光灑在身上時,他想起了她眼中映出的相似的光。
沉沉的情緒壓在心上,他想他可能是有點後悔了。
剛才真應該問問她為什麼會哭。他想。
幸好這份後悔只有在那個雨日格外清晰而已。之後的幾日,中也僅僅只是會很偶爾地想起她的眼眸而已。
對,僅此而已。
畢竟中也可是滿心都在琢磨著該怎麼對太宰治進行一場惡劣的惡作劇嘛!
在這方面,中也意外的倒是進展良好。
以「想要向沒有女人緣又格外倔強不願意拉下臉來相親的好友介紹一個合適對像」作為借口,中也成功為太宰治在相親事務所注冊了會員,誰都沒有懷疑。
依照中也的要求,沒幾天事務所就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相親對像。
「這個女孩子很不錯的喲,雖然還在橫濱讀大學,不過馬上就畢業了,職業意向還是老師呢,是個陽光開朗熱愛生活的女孩子。您不是說您的朋友太宰先生就喜歡這樣的性格嗎?她肯定很合適呀。」
相親事務所的員工如同熱情的老媽媽般興奮地對中也又說了一大堆,然而中也滿心想的都是這個熱愛生活的女孩子怎樣以熱情的態度折磨滿身負能量的垃圾青花魚。
「對了,給您看看她的照片吧。這個女孩子的長相也很可愛哦,您的朋友肯定會喜歡的!」
「哦……也行。」
其實中也沒有很關心長相的事,只是相親事務所員工實在太熱情了,用讓他覺得不好拒絕,只好順勢接過對方遞來的照片,瞄了一眼,卻看到了那雙熟悉的綠色杏眸,還有寫在照片下方的瀟灑字跡——
——「木之本綺羅」。
第5章 大宰先生
在那天清晨被哥哥李森羅強行從睡夢中叫醒之前,木之本綺羅從沒想過,相親這種無釐頭的事居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再怎麼說,像她這麼優秀又受歡迎的女性,肯定不需要通過相親去尋找另一半嘛。
這可不是她過分自信,事實就是如此——哪怕她在三天之前才被出軌了的渣滓男朋友甩了,事實也依然是事實。
所以當森羅笑眯眯地說給她安排了一場相親的時候,綺羅只覺得這個從小到大都不太靠譜的臭哥哥肯定是在同她開玩笑。
既然已經認定了是玩笑,那麼沒必要理他。
綺羅懶得多說什麼,悶悶地應了一聲「嗯」,就又躺回到床上去了,用被子蒙住頭,只想繼續睡覺。可根本沒能安生多久,下一秒她就被哥哥從被窩裡拽了出來。
「別睡啦!我真的給你安排了一場相親。就這個中午,再睡你可就要錯過了喲!」
「……啊?」
綺羅依然覺得這是玩笑,但當睡意惺忪的她看清哥哥那分外誠懇的眼神時,她終於可以斷定,剛才聽到的這句很驚悚可怕的話語並不是玩笑。
她飛快地坐起身來,抓起床頭的毛絨玩偶就往森羅的腦袋砸去,氣憤的話語幾乎穿透了這間位於橫濱市中心的一居室公寓。
「你做咩啊李森羅?誰要去相親啊!」
李森羅偏了偏腦袋,精准躲開玩偶攻擊,還露出一副天真茫然的模樣,坦然說:「當然是你要去相親咯,因為你最近很不開心嘛。」
綺羅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玩偶。昨天她睡得太晚,這會兒實在是困得眼睛連都快要睜不開了,只能眯眼瞪著森羅,嘴角翹起的不爽弧度簡直就像在對他說「你好好想想你這句話的邏輯關系到底有沒有問題」以及「我真後悔把這間公寓的鑰匙給你了」。
「哎——呀——」森羅也坐到了床邊,親昵地攬住妹妹的肩膀,把寫著相親事務所大名的文件夾攤開放在了彼此面前,笑吟吟地說,「大前天聽你在電話裡哭得怪可憐的,還說被渣男甩了,我心疼你嘛,所以才……」
還沒說完,森羅的話語就被綺羅敲打文件夾的噠噠聲打斷了。
「你就是這麼心疼我的?這又是什麼邏輯?」
「男人帶來的痛苦,當然要用男人來衝淡啦!」他一本正經地說著,「這種時候,就很適合用一段新的戀愛衝淡悲傷,而不是像你一樣為了渣男天天哭。知道嗎,哥哥我可是在幫你啊。上一次你哭得那麼可憐,還是放棄成為魔術師的時候……」
「啊?你說什麼?」
他的後半句話說得含含糊糊的,綺羅完全沒聽清。可他並沒有再重復一遍了,只是捏了捏她的臉,說一定要讓她參加這次相親。
綺羅拍掉了他亂動的手,依然很是嫌棄,心中毫無感動。
「你就為了這種事,才從香港跑來橫濱找我的?」
「對啊。誰讓你是我妹妹嘛。」
「……那還是拜托你好好振興家業吧李少主。」
綺羅始終覺得哥哥只是想要故意戲弄她而已。
但不管怎麼說,願意特地離開香港的家來橫濱見她,哪怕只是因為這一點,綺羅今天也沒辦法對哥哥生氣。
不過相親什麼的,確實太離譜了。
她闔上了文件夾,隨意地推到一邊,夾在裡面的那份關於相親對像的簡歷當然也是一眼都沒有看,只小聲嘟噥著說:
「我才不是在為了分手哭呢……我是在哭自己被臭男人浪費了一整年青春,還沒能搶占先機,反倒是被他甩了。」
憤怒、不甘心、憤懣不平,這些情緒可全部都要比分手的傷心猛烈多了,它們才是填滿了綺羅整整三天眼淚的內容物。
森羅恍然大悟似的點了點頭:「哦——那麼認識一下新男人不也挺好的嗎?」
「不要。」綺羅果斷拒絕。
她才不願意相親呢。
「啊這……還是看一看嘛,我覺得對方長得挺不錯的喲,人也高,絕對是你喜歡的類型。」森羅的語氣像個熱情的推銷員,「就算相親不成功,那麼就當多個朋友也好啊,是不是?再說了,相親事務所的會員費我都已經付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差點消失無蹤。
毫無疑問,最後的這半句才是他的真心話!
綺羅更不想理他了,恨不得趕緊把他送回香港繼續研究五行道法才好。可哥哥森羅依然固執,說什麼都要讓她用一段新的愛情衝淡分手帶來的殘留物。
「不管怎麼說,反正你一定得去。」他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個什麼東西,塞進綺羅的手中,「只要你去了,這個利是就歸你。不過,利是的封口被我用魔法封住了,只有在相親地點才能解除,拿到裝在裡面的錢。」
綺羅聽他這麼說著,內心可以說是毫無波動。看著手中這枚厚厚得如同小長方體似的紅包,她甚至有點想要冷笑。
呵,她會是那種現實到為了一個紅包而折腰妥協的人嗎?可笑!
綺羅捏緊紅包,冷眼看著哥哥森羅,趁著他改變主意之前趕緊把紅包揣進了兜裡,還擺出了一副勉為其難的表情,嘰嘰咕咕地說:
「行吧,去就去。真是受不了你……」
森羅依然笑眯眯,只是這嘴角的弧度怎麼看都像是透著幾分得意。
他把被推遠了的文件夾又拿回到了綺羅的面前,翻開到夾著相親對像資料的那一頁,讓綺羅好好看看,先稍微熟悉一下對方。
雖然很不願意看,也完全不想開始新戀情,但綺羅還是勉為其難地接過了文件夾,把眼睛眯成了縫,費勁地辨認著印在紙上的內容。
才剛醒來不久而已,而且還是被強行叫醒的,她的身體和大腦都還沒有完全蘇醒。就算看得再怎麼認真,綺羅也只覺得眼前是一片霧蒙蒙。
「大……大宰治?」她差點笑出聲來了,「這個人的名字叫大宰治?」
森羅以一種關愛笨蛋的眼神看著他,還無奈地連連搖頭。
「這個字是太,不是大。怎麼連漢字都不認識了?」
「才不是呢!我只是……算了。」
綺羅懶得和他多爭辯了。她也不在意對方究竟是太宰治還是大宰治,反正她也沒想好好相親。
她的真正目標,可是那個厚厚的紅包啊。
以「我一定會乖乖相親」作為借口,綺羅把煩人的哥哥從家裡趕了出去,獨自揣著紅包,早早地抵達了與相親對像約定好見面的餐廳。
她來得有點太早了,傳統的和室包廂裡只只有她與桌上的和果子而已。約定的相親時間是籠統的「中午」,不知道對方要什麼時候才會過來。
綺羅心裡是一點也不著急,索性自在地盤腿坐在了桌旁,甚至希望對方最好不要來了。
這樣她就能毫無負擔地享受紅包了!
滿心得意地這麼想著,綺羅拆開了紅包。從紅色的紙張間,露出的是綠色的紙幣。
綺羅感覺不太妙。
她拿出紅包裡的厚厚一沓紙幣,一張張看了過去。
攏共三十張,每一張都是綠色的一元人民幣紙幣——甚至不是最小面額的十元港幣。
綺羅的心情異常平靜,甚至可以說是毫無波動。
她收起總計三十元的紅包,拿出了手,打開瀏覽器。先搜索「在香港毆打親兄弟最高會有怎樣的刑罰」,再搜索「在日本毆打親兄弟最高會有怎樣的刑罰」。
結果是,最高有可能面臨死刑。
綺羅瞬間更加平靜了,內心毫無波動,默默拎起包,只覺得被三十元利是騙來相親的自己簡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
雖然早就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但這麼氣人的事情,絕對要向爸媽告狀才行!
她這麼想著,指尖才碰觸到門把手,紙門卻已被推開了。
站在門的另一側的男人分外眼熟,綺羅知道自己一定見過他,
但他,並不是今日應當在這裡與她見面的那位大宰先生。
第6章 港口貨運公司
其實從早晨一直到現在,綺羅都沒有好好地看過相親對像的這份資料簡介——畢竟她又不是誠心誠意來相親的,實在沒必要好好看嘛。
不過,對於相親對像的相貌,她依稀還有點印像,記得他是深發深眸色,身高一欄的數字還是180cm。
而這個站在包廂外的男人,沒有一點是和資料上的內容相符的,尤其是身高。
他頂多也就比綺羅高了那麼幾釐米而已。
不過這會兒綺羅想到的卻不是身高長相之類的問題。她愣了愣,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
「太好了,終於可以把傘可以還給你了!」
話音剛落,她就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她也沒想到,心底跳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會是那把他的黑傘。她都被自己的腦回路逗笑了,而後才察覺到不對勁。
今天是久違的晴天,她根本沒機會,也沒有帶上那把傘啊。
她抱歉地笑了笑,有點不好意思似的摸了一下臉頰。她猜對方一定知道了其實她今天沒有辦法把傘還給自己,否則他這會兒也就不會揚起嘴角了。
「是木之本小姐嗎?」他問道,不知道為什麼話語有點卡頓,「我是……約好今天和你一起……呃……」
「您是來和我相親的嗎?」
綺羅果斷打斷了支支吾吾的他,這話直白到中也都臉紅了。他用力點點頭,沒好意思直接應一聲「是」。
「哦——」
她了然般慢慢點頭,看著中也的目光卻有幾分疑惑。
「可您和照片上長得不太相似呢。您是大宰……太宰治先生嗎?」
她又一不小心叫錯名字了,還好挽回得足夠及時,否則一定很尷尬。
中也換上一副茫然神情,並且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用力過猛,表情也分外做作——還好綺羅也沒意識到這一點。
他搖了搖頭:「不,我叫中原中也。太宰治是哪位?」
「咦?好奇怪啊……」綺羅困惑地垂下眼眸,怎麼也沒想明白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哥哥不是說和我相親的人叫太宰嗎……」
中也也順勢擺出了困惑的表情,感嘆是的說:「相親事務所告訴我,我的相親對像是木之本綺羅小姐。嗯……是不是相親事務所那邊出了點紕漏?」
才不是什麼紕漏,明明就是中也自己偷偷跑來相親的。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非要這麼做,反正他就是來了。
至於信手拈來的謊言和推給相親事務所的黑鍋,中也毫無感覺,他的良心也是一點兒都不痛。
但他難免還是有點緊張的。
他記得在相親事務所的資料中,提到了木之本綺羅家境不錯,從小受到良好的教育,是個正派又善良的好孩子。
而他,他是……
「是這樣的嗎?」綺羅恍然大悟似的睜大了眼,絲毫沒有任何懷疑,「哦哦哦,我明白了。不過這可真是個不錯的誤會啊,不是嗎,先生?對了,我該怎麼稱呼您?」
看著她那清澈的眼眸,中也的良心總算是痛起來了。他慌忙別過頭去,欲蓋彌彰似的咳了幾聲,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了她。
「您的名字裡有兩個『中』呢,真稀奇!」她合起手掌,笑著說,「雖然您應該已經大致了解過我了,但還是讓我做一個自我介紹吧。我叫綺羅,『木之本』是隨了母親的姓氏,您可以直接以名字稱呼我。話說起來,關於傘……」
她對於中也借給自己的那把傘意外的執念很深。
「現在可能是沒辦法還給您了,因為我沒帶在身邊嘛。我會另外找個時間把它還過來的。」
她這麼說著,神情分外認真,可中也只覺得她的態度和表情都好可愛,哪怕只是看著都忍不住想要翹起嘴角。
他本是想說不用還的,畢竟一把傘又不貴重,然而轉念一想,這可是現在聯系著他們的唯一媒介了。他立刻果斷點頭。
這讓綺羅松了口氣,總覺得整個人都輕松了。
「既然這麼巧遇見了,而且您之前還幫了我,今天就讓我請您吃飯吧,好嗎?我真的很謝謝您那天借了傘給我……唔,我是不是有點啰嗦?」
中也笑著搖頭,她也安心似的松了一口氣。
就這樣,刻意感與不情不願的相親順勢變成了一場感謝宴,雖然氣氛分外融洽,但是相親的氛圍卻全然也消失無蹤了。他們隨意地聊著生活中的小小日常,中也總算知道了那天她會站在便利店哭泣,是因為被爛人男友甩了心懷不甘。
生疏的關系讓他們的對話偶爾會有片刻的沉默。
「話說起來,中也先生是做什麼的?」
她忽然問。
「總覺得您的穿著好正式。」
中也拿著酒杯的手僵在原地。
在大腦思索出一個合適的回答之間,話語卻先脫口而出了。
他說,他是港口貨運公司的業務員。
「呵。港口貨運公司的業務員。」
現在的綺羅一想到他當時說出口的這個職業,就忍不住發出冷笑。
明明就是個危險的家伙才對。
盡管已經安全到家整整四個小時了,但只要想起傍晚與中也的那場偶遇,綺羅心裡就說不出來的難受。
這不只是純粹的憤怒而已,也並非單純的傷心。各種復雜的情緒交錯在一起,綺羅不知該如何去形容。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直到今天她才發現了丈夫不為人知的身份。
難道是她向來都對他的工作問得太少了嗎?是她不夠關注他在家庭時間之外的模樣?還是純粹怪他不夠坦誠,欺騙了自己?不知道,沒有答案。
總之,感覺很糟。
她窩在扶手椅裡,面對落地窗,無意識地轉動著無名指上的戒指。獨自坐了太久,忘記打開臥室裡的燈,各處都是黑漆漆的,只有窗外的街燈能給予些許光亮。綺羅抱著膝蓋,心亂到連思緒都變得模糊不清了。
她總覺得現在應該做點什麼,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除了窩在這裡不停回憶與中也度過的一年時間以外,她甚至都不想多動一下。
絕對不要和那個滿口謊話的騙子多說一句話了,也絕對不要聽他狡辯——她憤憤地這麼想著。
從樓下傳來傳來了輕微的「哢噠」聲,那是鑰匙轉動的聲音。
綺羅猛然站起身來,衝出臥室。
玄關處的燈被打開了,這盞小小的燈此刻卻成為家中唯一的光源。
中也疲憊的身影在溫暖的淺色燈光下。他抿緊了唇,抬頭看著她。
第7章 請聽我說
對於要不要在今晚回家,其實中也糾結了好久。他知道綺羅現在肯定很生氣,她讓自己別回家吃晚飯也等於像是在說不想見到她。
以她一向的氣性,肯定是順著她的心思來,不要去打擾她比較好,可中也實在沒有繼續觀望的耐心。
反正總要說清楚的。怪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已經說了謊,現在除了盡快彌補之外,沒有更多選擇了。
他也不想拖延了。
只是現在的氣氛實在尷尬。站在玄關處,中也原本就沒能想好還怎麼開口,此刻更是僵硬得不行,根本不知道應當做出怎樣的反應才比較合適,也完全沒察覺到自己正不自然地扯著嘴角,看著站在二樓的拐角處的綺羅。
從這個角度望過去,她半邊身子都被牆壁擋住了,微微低著頭,也同樣是沉默著,沒有主動對中也說出哪怕半個字。
跑出臥室時,她無意間摁亮了走廊裡的壁燈,從正上方撒下的燈光在她的臉上映出不規則的陰影。她又板著臉,在陰影的襯托之下,此刻她的表情看起來著實有點嚇人。
中也往前邁了一小步,干巴巴地笑著說:「你站在這種位置,看起來真的好像恐怖片裡的鬼啊。」
綺羅依然面無表情,甚至連嘴角都沒有抽動一下。她慢慢後退,身影徹底消失在了牆壁的拐角後,只剩下拖沓的腳步聲還能勉強聽清。
這反應讓中也更不安了。他本意是想調和一下冰冷的氛圍,沒想到卻適得其反,好像還把情況變得更加糟糕了。
中也煩惱地撓了撓頭,索性也不再繼續站在玄關處了,直接快步上樓,連帽子和外套都忘了脫,追著綺羅的足音來到臥室。
從明亮的走廊踏入仍未開燈的臥室,視線忽得黯淡了一瞬。不知為何,中也第一眼看到的並不是窩在扶手椅裡的綺羅,而是擺在櫃子上的合照。
是結婚之前他們一起在摩天輪下的拍立得合影,下方端正的字跡寫著那一天的日期,綺羅把它裝裱在了精致的相框裡。
盡管一眼就看到了這張照片,中也的心裡此刻卻沒有浮現出太多和那天有關的回憶。他只是悄悄地把相框拉近了自己身邊。
「對不起,相親的時候我就說謊了……不是相親事務所出了問題搞混了人,是我自己跑來和你相親的。我也不是什麼業務員,我是個黑手黨。」
坦誠話語來得直白又突然,聽得綺羅坐直了身子,忍不住回頭看著中也。
她原本還想著要冷淡地面對一切,絕對不輕易被中也的謊話欺騙呢。沒想到他居然直接剖白,讓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不過,居然是黑手黨啊……
其實經歷過傍晚小巷的那出意外後,綺羅多多少少就能猜出中也的真實職業了,但在聽到他親口承認時,果然還是不免感到驚訝。
這份驚訝又很快轉變成了氣憤。
她別開腦袋,把臉埋在臂彎間,不再看他了,悶聲說:「我看你不像是個普普通通的黑手黨嘛,肯定早就變成小隊長之類的人物了吧?」
「嗯……」
中也的坦白頓了頓。
他倒不是想要隱瞞什麼,他只是在思索著該怎麼用簡明扼要的語言向綺羅解釋自己的干部身份。
「該怎麼說呢……我比小隊長的等級還要再高一點。」他心一橫,大聲說,「真要說起來,就是只比黑手黨首領低一級!」
「哈——!?」
綺羅瞪著他,表情復雜到難以形容,總之看得中也無比緊張。他差點以為綺羅要和自己鬧起來了——雖然仔細想想這件事確實是挺值得鬧一鬧的——可她並沒有這麼做。
在那聲難以置信的驚呼之後,她也沒有再說更多的話了,就只是坐著而已。中也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他現在不想只是琢磨她的想法而已。
他走到綺羅的身旁,想要握住她手,可在碰觸到指尖之前,她卻收回了手。
並不意外的結果,中也不覺得沮喪,可垂眸看著她的目光中還是藏不住低落。
「對不起,我騙了你。我真的很抱歉。」
綺羅把自己蜷縮成了一團,沒有看他。似乎過了許久,才聽到她小聲地說,究竟想要從她的身上得到什麼。
「謊言都是有意義的。你一定是為了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所以才會騙我。」她的聲音很輕,幾乎難以耳聞,「你是想要錢嗎?還是想要別的?」
中也搖頭,片刻後卻又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他想綺羅說得沒錯,他確實是為了得到什麼才下意識地說了謊。
「是為了能夠再相親的那一天之後也能更多更多地見到你,所以說了謊——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我私自欺騙了你。」
這並非是出於自卑,中也從沒有在正派的人面前感到過卑劣之類的情感,在綺羅的面前當然也是一樣。但他知道,綺羅是存在於與他截然不同的世界之中的人,是更明亮的、更鮮艷的存在。
如果不說謊,那麼他們的世界只會各自獨立,他也就怎麼都沒辦法走近她的身邊了。
「我知道,你接下來肯定會問我,要是今天沒發現我的真實職業,那麼我會等到什麼時候才告訴你其實我是黑手黨,對不對?」
中也笑了起來。他現在倒是一點也不緊張了,只覺得無比輕松。
「對不起,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猜我可能會一直隱瞞下去,這樣就可以久久地和你在一起了。但現在你知道了,我當然也不會再用更多的謊言繼續騙你……綺羅,聽我說。」
中也俯低了身,輕輕捧著她的臉,讓她看著自己。哪怕她還是不太想與他進行過多的視線接觸,他也依然認真地注視著她。
「我只對你說過這一個謊言而已,與你生活在一起的我就是最真實的中原中也,並不是故意塑造出來的某個人。以後,我也不會再對你說謊了。嗯……不過我確實還是有些關於自己的事情沒和你說過。我不是故意隱瞞,只是找不到機會講罷了,但我一定會全部告訴你的。一定。」
最後的這聲「一定」,他念得很重。這也確實是沉重的承諾。
綺羅眸光輕顫了顫,盡管依然不願意直視他,但卻略微松動了幾許。
她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抓起床上的枕頭,丟到中也的懷裡,抬手一指門外。盡管全程一言不發,但中也已經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了。
——這是今晚睡沙發的意思。
第8章 你的自由
從結婚直到現在,這還是中也第一次被勒令睡沙發——雖然綺羅不生氣的時候也挺喜歡用「睡沙發」同他打趣。
沒想到玩笑話有朝一日居然當真照進了現實。
不過說真的,中也實在捉摸不透睡沙發的深意,更猜不出綺羅有沒有消氣。但以他對婚姻生活的了解,睡沙發絕對是相當可怕的懲罰。
他接過枕頭,木然地看著綺羅從櫃子裡拿出一床小毯子塞到他的懷裡。全程她都沒有抬眸看自己一眼,中也只能看到她那氣鼓鼓的臉頰,這總讓他覺得很不妙。
他有點還想為自己今晚的歸宿稍微抗爭一下,可根本來不及說點什麼,就被綺羅推出了門外。用力關上門時,揚起的風吹得中也瑟瑟發抖,他只覺得自己的心也快要變得與這風一樣冷了。
可再仔細想一想,睡沙發或許也並不意味著就是最可怕的懲罰。
說真的,以綺羅一貫的做派,要是她真的生氣到想要結束這段婚姻了,那絕對會選擇把他踢出家門,而不是把枕頭毯子塞給他之後才推他走出臥室。
也就是說……
慢悠悠地走在走廊上的中也倏地停住腳步,仿佛頓悟了一點什麼,嘴角都忍不住翹了起來。雖然還不至於到竊喜的程度,但總算是能松一口氣了。
然而下一秒他又不由得開始想,要是自己猜錯了怎麼辦——要是綺羅還很生氣,要是她根本不准備原諒自己,那該怎麼辦。
他有點後悔了。
剛才他說得太蹩腳了,完全沒能把自己全部的想法表達出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明白了他的心情。
糾結的心情讓中也的步伐都變得拖沓了。他磨磨蹭蹭地走到樓下的客廳,把枕頭和毯子一丟,仰頭倒進柔軟的沙發裡。
不得不說,沙發著實小了一點,躺在裡面,中也連翻身都不自在,心裡又亂得很。躺了好久,他才勉強睡著了。
但那也只是淺睡而已。一聽到樓梯上響起腳步聲,他就立刻醒來了,飛快地坐起身,回頭看著正在走下樓的綺羅。
有那麼一個瞬間,中也完全忘記了幾小時之前發生的事,一如往常般問道:「怎麼了?口渴了嗎?」
樓梯上的綺羅僵硬了一下,就連邁向下一級台階的左腳都頓在了半空之中。
她可沒想到自己會被中也發現啊。
有點尷尬。綺羅甚至很想轉身就走,但這肯定會讓氣氛變得更加奇怪,他也一定會追在身後自己這是在做什麼,她也一定沒辦法答上來。
綺羅摩挲了一下指尖,毅然決然地邁下台階,徑直走到沙發旁,一步一步踏得分外的響,響到讓中也產生了一種「大禍臨頭」的危機感。
但事實證明,危機感並不等同於危機。
綺羅在中也的面前停了一會兒,然後飛快地搶走了他的枕頭。
「我一個人睡太冷了。」她以分外正直的語氣說,「所以你回臥室去吧!」
如果當真嫌冷的話,中原夫人大可以調高空調的溫度,或者是再鋪上一床毯子也可以。可她卻非要把中原先生拉回房間。
這用意究竟是什麼,很容易就能夠推敲出來了。
中也沒有說破,只是笑著應了一聲好,捧起毯子,慢悠悠地跟在她的身後,回到了二樓的臥室,把枕頭擺在自己的那半邊床上。
軟趴趴的床比小小的沙發舒適了一百倍。躺下時,中也甚至想要發出一聲很誇張的嘆息聲,不過這樣實在太做作,於是作罷。
不過,他還是自在地翻了個身,習慣性地抱住了綺羅,就像每個夜晚他都會做的那樣。可綺羅卻叫了起來,還用力了打了一下他搭在她腰上的手。
「我可沒准許你抱我啊!」
她正聲大喊著,看來還在生氣呢。
中也一動不動,依舊是輕輕地抱著她。被她打的那一下雖然用力,但一點也不痛,完全沒有感覺。
「是不是得到准許就可以了?」中也小聲說,「請問我現在可以抱你一下嗎?」
綺羅瞪了他一眼,表情看起來像是在生氣,可卻也沒有說出拒絕之類的話,中也索性把這當成了默許,悄悄把她抱得更緊了。
他將臉埋在她的頸肩之間,溫暖的肌膚緊貼著額角,他聞到了殘留在她身上的牛奶味潤膚乳的味道,這香氣總讓人覺得很安心。
忽然,聽到她悶聲說:「我還沒完全原諒你。」
「嗯,我知道……對不起。」
綺羅發出一聲輕哼,抱怨似的咕噥著說:「結婚之前你就應該和我說這件事的。」
「我怕你會討厭我。」頓了頓,他才說,「沒人會願意和一個黑手黨結婚吧。」
「誰講的?」
綺羅幾乎是下意識地說出了這句話,尾音也略微上揚了幾分,聽得中也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她,眼中略有幾分驚訝。
被中也這麼看著,綺羅有點不好意思。她悻悻地別開目光,聲音也瞬間輕下去了:「萬一呢,萬一有人不介意……雖然我並不覺得我會主動成為那個萬一。」
可惜,她現在已經被動地成為了萬分之一。
理智在說,黑手黨是危險的存在,而丈夫是黑手黨,這絕對是最可怕的事,她應當盡快脫身。情感又在說,他並非是個混蛋,他一直都很好。
這兩個念頭幾乎快把綺羅扯散了。
「……你不能放棄嗎?」
「什麼?」中也沒聽懂。
「我說,你就不能不當黑手黨嗎?我知道的,你不是惡人。」
中也沉默了。他知道綺羅會這麼問,可他始終不知道應當如何回答。他只能輕輕搖頭,說:「我沒辦法離開那裡。」
「是不被允許離開嗎……我可以幫你。」
「更復雜一點,以後再告訴你吧。那是一個長長的故事。」中也摸了摸她的頭,「對不起。」
綺羅沒有躲開他的動作,只是不自然地低垂著眼眸,任由他溫暖的手掌拂過頭頂。片刻後,她才點了點頭。
「『你擁有一切選擇的自由,你可以選擇自己成為怎樣的人』……以前母親這麼對我說過,現在我把這句話送給你。」
她小聲說。
「我知道你的本質如何……我知道的,一直都是。是我選擇了你,也是我選擇了現在的生活,我沒什麼好反悔的……所以你還有什麼事沒和我講?現在快點講!」
她的語氣瞬間變得激動了起來,還用力地錘了一下中也的胸口,落差之大,讓中也差點愣住了。
沉思了一會兒,他尷尬地說:「其實我有好多事都沒講。」
「比如?」
「比如……我是個異能力者?」
她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什麼樣的異能力者?」
「嗯……能夠控制重力的那種。」
中也隨手拿起放在床邊的一包紙巾,小小地為她演示了一下自己的異能。綺羅看得倒是認真,但好像不怎麼上心的樣子,也不覺得驚訝,末了也只是悶悶地「嗯」了一聲而已,似乎並不覺得多麼驚訝。
這反應讓中也有點緊張。他趕緊把紙巾放回到了原處,依舊是抱著她,急急地說:「我不會做出那種很糟糕的事的!我是想說……好吧,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應該說什麼才比較好。可我想告訴你的是,我還想與你一起度過更多更多的未來。我真的、真的很愛你。」
他堅定地說出了「愛」這個字眼,正如他過去無數次所做過的那樣。綺羅忽然想起,這個民族的人們,通常是不會很直白地訴說愛意的。
但那也只是通常而已,綺羅知道他所訴說的愛,是真真切切的情感,而非是什麼謊言之類的話語。
她側過頭,把臉埋在軟趴趴的靠枕裡,不禁沉默了很久。
「要說起來,我也有很多沒告訴過你的事……」
其中的一部分,甚至是有關於自己的刻意隱瞞——但那些全都比不上中也的那個惡劣謊話。
「我想你說得對,其實現在的我們也沒有那麼了解彼此,但慢慢地我們一定會知道更多……慢慢來就好了。」
「……你願意原諒我了嗎?」
「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原諒你!」綺羅抬起頭,氣鼓鼓地瞪著他,「就算我知道你的本質不是個惡人,那我也肯定要監督你一段時間才行啊,否則怎麼行嘛!」
她說得理直氣壯,中也卻想笑。但這並不是什麼嘲笑,他只是覺得,在今晚的僵硬氣氛之下,還能看到這樣正經的她,是多麼值得慶幸的事。
他用力點點點頭,應了一聲「好」。
「監督多久都沒有關系,最好一直監督著我吧。」
「哼……太久了,我會很累的。」
「那就慢慢來。」
總覺得中也有點得意起來了。綺羅懶得理他,要說起來她這會兒還是有點生氣的。
她用力錘了一下中也的肩膀,從他的懷抱裡掙脫了出來,對他說過晚安後,便閉上了眼。
睡前的這段談話讓她放下了很多,也不必在煎熬於輾轉反側,她很快就沉入了夢中。只是這夢虛晃又朦朧,什麼也看不清,醒來後只覺得頭痛又茫然。
綺羅搬開中也搭在肩上的手臂。她醒得太早了一點,中也依然熟睡著,隱約還能聽到他平穩的呼吸聲。
今日該用怎樣的態度面對中也,這個問題綺羅直到現在才開始考慮,並且毫無頭緒。她索性不多想了,趿著拖鞋拖沓地走到樓下,先倒了滿滿的一大杯水,還來不及喝,窗戶處卻傳來了一聲悶響,像是什麼東西砸在了玻璃上。
向那噪聲傳來的地方看去,原來是長著翅膀的金色獅子停在了她家的窗外。
第9章 封印獸
對於窗外飛著一只長翅膀的獅子這回事,綺羅相當平靜,絲毫不覺得驚訝。
確實沒什麼好驚訝的,畢竟窗外的巨獸可是大名鼎鼎的庫洛牌封印獸可魯貝洛斯——不過在綺羅看來,它純粹就是一只從小拉扯自己長大的超大型貓科動物而已。
可魯貝洛斯的大爪子拍了拍窗戶,耷拉的嘴角顯得它可憐極了,金色的皮毛看起來也是有點濕漉漉的,像是淋過了雨。
「小綺!」它嗷嗷叫著,「快讓我進來!」
「知道啦知道啦。」
綺羅趕緊放下杯子,小跑著床邊,雙手把住窗框,用力拉開了窗。
最近這扇窗的滑軌稍微出了點問題,總會摩擦出分外刺耳的噪音。可魯貝洛斯趕緊用爪子捂住了耳朵,龐大的身軀費了好一番勁才總算是擠過了窗戶,卻一不小心沒站穩,從窗台的邊緣滑了下來,連帶著把放在窗前的塑料置物架也一起勾倒了。
乒鈴乓啷——簡直就是一場大事故。
小雜物零零散散掉落得到處都是,可魯貝洛斯耷拉著翅膀仰面倒在地上,好像已經摔得有點昏頭昏腦了。
綺羅捂嘴偷笑,抱住可魯貝洛斯的前爪,把它從地上拉了起來。
「小可啊小可,既然要從這扇窗進來的話,就不要變成原本的形態嘛。保持玩偶那樣大小,不就能輕松進來了嗎?」她笑著抱怨說,「好啦好啦,快點站起來啦。」
可魯貝洛斯還有點迷迷糊糊的,晃來晃去怎麼也站不穩,但綺羅的這番嗔怪,它倒是全聽清楚了,委屈兮兮地嗷了一聲。
「用這個形態飛到你家更方便嘛!」
它說得理直氣壯有理有據,然而下一秒就被綺羅反駁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電話不是更方便嗎?哦——我懂了,其實是小可你想我了,對不對?」
她笑著抱住了可魯貝洛斯的脖頸,親昵地在它的大腦袋上蹭了好幾下,絲毫不介意它那略有點濕的皮毛。
可魯貝洛斯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蹭蹭,畢竟他們也許久沒見了。不過繼續趴在地上實在是有損封印之獸的威嚴。它趕緊站了起來,抖抖身子與翅膀,濺起一陣細密的水珠。
綺羅拿來了一塊大大的浴巾,把可魯貝洛斯裹了起來,用力擦了幾下,視線略過窗外陰沉的天色。
「剛才外面下雨了嗎?」
可魯貝洛斯眯著眼,像只大貓似的一臉享受:「沒有,這只是早晨的露水。不過今天確實挺潮濕的。」
「哦,是這樣啊……」綺羅了然般點了點頭,「怎麼突然過來了?可以提前和我打一聲招呼的嘛。」
「其實是有件比較著急的事想要拜托你。」
「……我?」
綺羅有種不太好的預感——當一向不太正經的小可用這麼正經的語氣說話,那一定不會說什麼輕松的事情。
她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浴巾軟趴趴地搭在了可魯貝洛斯的大腦殼上,它趕緊抖抖腦袋,探出頭來,金色的眼眸直直地看著她,卻沉默了很久,似是有幾分為難。
但它還是開口了。
「有件事想拜托你幫忙。」他直入正題,「這幾個月來,從東京到大阪在內,包括友枝鎮和你現在居住的橫濱,到處都散落著詭異的魔力。那些魔力會以奇怪的姿態不定期出現,暫時倒是還沒有造成什麼巨大傷亡,但不管怎麼說,還是盡早查清源頭比較好。誰也不知道那些散落的魔力會不會變成……綺羅,你在聽嗎?」
綺羅低頭整理著沾滿了金色短毛的浴巾,視線不知停留在各處,看起來仿佛並沒有在用心聽可魯貝洛斯的這番充滿擔憂的話語,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她的反應並不多麼讓人意外,但可魯貝洛斯還是覺得,她冷淡得不太自然,仿佛這一切都和她沒有關系,但可魯貝洛斯知道,她只是在試圖讓自己成為一個與「魔法」無關的人罷了。
真想對她說點什麼,可又不知如何勸導才好。可魯貝洛斯輕嘆了一聲,只能接著說下去了:
「小櫻和艾利歐都說,那些魔力的分布趨勢和當初庫洛牌散落時候的情況差不多……話說起來,庫洛牌的事情你應該還記得吧?」
她慢慢吞吞地把浴巾疊成方塊,依然心不在焉。
「當然記得。小時候你最喜歡和我講媽媽如何收集庫洛牌的往事了。」
那時她也最愛聽可魯貝洛斯講這些故事了。每次聽完之後,一定會急匆匆地跑到母親木之本櫻的身邊,晃著她的手向她詢問那些故事中更多的細節,而她也一定會耐心地回答綺羅渴望知道的一切。
『如果我也可以變得像媽媽那樣厲害就好了。』
綺羅曾經這麼想著。
「但為什麼要和我說這個?四散的魔力和我有關嗎?」她渾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說真的,我覺得你把這件事告訴森羅會更好一點。告訴我是沒用的。」
可魯貝洛斯不禁皺起了臉:「你又開始講這種話了……森羅當然已經知道這個情況了,他還發現那些魔力和你的有點相似——我可不是在說魔力散落這事和你有關系。但現在的問題是,沒人能夠壓制或是消除那些四散的魔力,就連小櫻也沒辦法。只能拜托你了,也許你能夠……」
「對不起,小可。我不會幫忙的。」
綺羅打斷了它的話。有那麼一個瞬間,她竟不自覺地在想,自己的這聲抱歉究竟是因為不禮貌地打斷了可魯貝洛斯的話,還是事不關己的態度。
這個問題實在沒有什麼思考的價值,綺羅也不想去尋找答案,只是將碎發捋到了耳後。
「你知道我不會再接觸和魔法相關的事情了。」
聲音輕得如同耳語。
可魯貝洛斯耷拉著耳朵,愧疚地低下了頭。
「我明白,這對你來說太勉強了。我也理解對於魔力徹底消失這種可能性非常不安,但……」
從樓頂傳來微弱的「吱呀」一聲,又一次打斷了可魯貝洛斯的話語,似乎是某扇門被打開了。
隨即而來的是拖沓的腳步聲,以及一句充滿了睡意的詢問。
「綺羅,家裡來客人了嗎?」
第10章 毛絨玩偶
從樓上傳來的聲響嚇得綺羅渾身都僵硬了——剛才太專注於和小可講話了,她完全沒注意到已經到了起床的時間。
她抬頭瞄了一眼樓梯的方向,又低頭看了看可魯貝洛斯,不知道為什麼腦海中跳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趕緊把它扛起來搬到窗外讓它飛走,但這招的難度未免有點太高了。
主要還是怪可魯貝洛斯太大只。說真的,它能從窗戶裡擠進來就已經算是謝天謝地,再想原模原樣地以同樣的方式出去,這可就有點困難了。更何況,樓梯攏共就這麼長,要不了多久中也就會走到樓下了。綺羅可不覺得自己能有足夠的時間完成這項龐大的工作。
至於扛起可魯貝洛斯,這倒不算特別難,以綺羅的力氣,咬咬牙忍一忍也不是做不到。
想到這裡,綺羅的心髒不自覺地狂跳了起來,大腦也順勢幻想起了中也看到超大只獅子模樣的可魯貝洛斯時質問自己這是什麼時的表情了。
好嘛。昨天中也對她坦白了自己的黑手黨身份,今天就輪到她要向他坦誠自己其實會魔法的事了?
就算是風水輪流轉,也沒必要來得這麼快吧!
綺羅飛快地抹去額角的冷汗。原本她就不打算告訴任何人自己年少無知的時候其實當過魔法少女,這會兒更是堅定了這個念頭。
她毫不猶豫地打開了儲藏室的門,把可魯貝洛斯推了進去,
只要可魯貝洛斯不被發現,那就萬事大吉!
「快點變回玩偶的樣子,別被他看到了!」關門前,她還不忘這麼叮囑了一句,「小心點,不要碰倒裡面的東西喲!」
可魯貝洛斯皺著毛絨絨的大臉,表情說不出究竟是嫌棄還是傷心,但也沒說什麼,乖乖地用翅膀包裹住了自己,看起來像只碩大的餃子。
綺羅很不爭氣地居然有點饞了。她趕緊關上門。以免不小心把可魯貝洛斯忘在裡面,她特地留出了一條小小的門縫。
好不容易解決好了可魯貝洛斯的問題,綺羅還來不及喘一口氣,便看到中也已經走到樓下了。他左右望了望,像是在找什麼人似的。
「咦……沒有別人在嗎?」他蹙著眉頭,小聲嘟噥說,「我剛才明明聽到了很耳生的聲音。」
「你在說什麼啊,家裡只有我一個人而已啊。耳生的聲音,是你聽錯了吧?哎呀,中也先生,您不會是年紀輕輕就耳背了吧?」
綺羅眨眨眼,就算是睜眼說瞎話也不覺得心緒。說罷,還撇了撇嘴角,露出恰到好處的嫌棄表情,沒有露出任何端倪。
實不相瞞,她現在已經慌得不行了,只想趕緊結束這個話題,不希望中也再問更多,也害怕他一不小心把事情往更狗血更復雜的方向想像。
其實她完全不必擔心這種事,因為中也根本就沒有想太多。
他唯一在想的是,綺羅這話顯然是在拿他開玩笑。
居然……拿他開玩笑……
中也捂住臉,差點感動哭了。
都已經願意拿他開玩笑了,這可不就意味著綺羅已經原諒他了嘛!
越想越覺得竊喜,中也的嘴角不自覺地翹了起來。盡管他真的不想表現得好像被老婆原諒了是一件很得意的事情似的,但他還是止不住笑意。
如此突兀的笑,毫不意外地得到了來自綺羅的嫌棄目光——畢竟她可沒能揣測出中也的這番神奇的腦回路。
更何況,她現在可還在氣中也的那個彌天大謊呢!
她輕哼著撇了撇嘴,質問道:「有什麼好笑的?」
中也趕緊板起臉,用力搖頭:「沒有。不好笑。」
既然都這麼說了,那好像也沒什麼好質疑的了。
綺羅將信將疑地盯著中也看了一會兒,確信他的視線沒有往儲物間的方向瞄過後,這才總算是稍微安心一點了。
至少不用擔心可魯貝洛斯被發現了。
她勉強松了口氣,轉身打開冰箱,從裡面拿出了牛奶,問中也喝不喝。
「你喝的話,就幫你也倒一杯。」
「好。謝謝。」
如此積極的回答讓綺羅拆包裝盒的動作都不由得頓了頓。她記得中也對於牛奶,一直是不怎麼感冒的,沒想到今天的態度倒是變得踊躍了不少。
但依然氣著昨天的事的綺羅,才不會為了這點小小的態度轉變而放下不快。她特地從櫥櫃裡找出了容量最大的一個杯子,滿滿倒了一整杯的牛奶,液面幾乎與杯口齊平,她不得不小心翼翼才能端起這杯牛奶。可一回頭,卻沒見到中也的人影。
不知何時,他站在了虛掩著的儲物間門票,把手伸進了門縫裡,從裡面拎出了一個黃黃的小東西。
沒錯,那正是變小了的可魯貝洛斯。
不過在中也看來,這不過就只是一個長著翅膀、看起來有點像小貓咪的毛絨玩具罷了。
「怎麼會有毛絨娃娃落在了儲物間裡?嗯……不過長得還挺可愛的嘛。」中也嘟噥著,捏了捏小可的肚子,回頭問綺羅,「是新買的嗎?」
一動不動的小可在中也手裡假裝是玩偶。以它幾十年如一日偽裝玩偶的經歷來看,肯定是不會在中也的面前露餡的,可綺羅難免還是有幾分緊張。
「是學生昨天不小心落在教室裡,被我撿到了而已。估計是剛才不小心從包裡掉出來了吧。」
她趕緊把小可從中也搶了回來,動作之迅速,甚至在空中留下了一道殘影。
「好啦你別亂動了,也不要玩來玩去了。我待會兒還要把它還回去呢,不能弄壞啊。」
「哦——」中也了然般點了點頭,慶幸似的小聲嘀咕了一句,「還好我沒有太用力……」
綺羅沒有聽到他這句可可愛愛的慶幸感嘆。她只是把小可藏在了身後,准備找個機會讓它從家裡飛出去。
但在此之前,綺羅可沒有忘記把牛奶推到了中也面前。她半句話都沒有說,只是很平靜地看著他而已,嘴角似乎還揚起了一點難以察覺的笑意。
看著她此刻的表情,中也覺得自己應該修正一下幾分鐘之前的結論了。
他堅信,綺羅一定還在生他的氣!
第11章 栗子布朗尼
只沉浸於「小可的身份沒有暴露」的慶幸心情之中的綺羅,對於中也先生這如同過山車一般的心情毫無所知,也完全沒打算分給他更多的關注。有驚無險地搶回了小可之後,她便隨意找了個借口走開了。
陽台是中也的視線不能觸及的地方。綺羅帶著可魯貝洛斯來到了陽台上,小心翼翼地闔上落地玻璃門,還不忘留出一條小縫,以免自己不小心被關在陽台上。
她暗自慶幸在這裡說話不會被中也聽到,但還是習慣性地壓低了聲音。然而可魯貝洛斯卻大大咧咧地直接嚷嚷著說:
「這臭小子今天怎麼奇奇怪怪的?……哦不對,他每天都古怪得很。」
說罷,還「嘁」了一聲,顯然是相當不屑。
它口中的這聲「臭小子」,指的當然就是中也了。
從綺羅有印像以來,可魯貝洛斯好像就不怎麼喜歡中也,一直說他看起來就不太像是個靠譜的人。
在這一點上,它難得的和父親李小狼保持了一致。只不過父親從不會那麼直白地表示出他的這番想法而已,結婚時也大大方方地送上了祝福。
倒是小可,一邊氣鼓鼓地說著「我才不要參加你的婚禮」,一邊又在她結婚當天藏在了母親的手包裡,哭唧唧地吃掉了八層豪華大蛋糕的一半。
不過現在綺羅並不想回憶往事。她只想把話說清楚。
「說真的,不管是出於走投無路還是其他的原因,小可你願意拜托我去處理那些魔力的事情,我真的很高興。因為我覺得這意味著,你是信任我的。但你也知道……」
她的話語頓了頓,不知為何胸腔也在隱隱作痛。她感覺到了可魯貝洛斯那黑黑圓圓的小眼睛正在看著她,大概也猜出了它的眼中會映出怎樣的情緒,但她還是說了下去。
「我不會再接觸與魔法有關的事了。我現在只想當個普通人,做普通的事情,和大家一樣。更何況,以我這逐漸消退的魔力,還能做到什麼呢……總之,別再試著說服我了。但如果你想吃蛋糕的話,我還是很歡迎你過來的。」
她摸了摸小可的小腦袋,對它笑了一下。
「不過,記得挑中也不在的時間來哦。下次買栗子布朗尼一起吃嘛,好嗎?」
剛才還耷拉著嘴角難過得不行的可魯貝洛斯,一聽到能有甜點吃,頓時興奮得不行,從綺羅的掌心裡蹦了起來,高興得直歡呼。
「好好好!栗子布朗尼好啊!布朗尼布朗尼好多好多的布朗尼……誒不對,我的重點才不是蛋糕!我明明是來說……」
「拜拜小可。祝你飛行順利。」
砰——
趕在封印獸可魯貝洛斯先生抓住重點之前,綺羅用力關上了落地窗。
這次,可沒有留下縫隙。
可魯貝洛斯坐在陽台的欄杆上,可憐巴巴地盯著綺羅的背影看了好久,最後也還是沒說什麼,嘆了一口氣,悄聲飛走了。待綺羅回頭看去時,欄杆上已是空無一物,也見不到小可的影子了。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心中似乎略有幾分空蕩蕩的失落感,但卻並不真切,以至於她差點忽略了這也許就是愧疚感。
.
「你在看什麼呢?」中也問。
綺羅收回了目光,輕輕搖頭,小聲說:「好像看到了一只很好看的鳥,但現在看不到了……我想應該是我看錯了。」
「是嗎……」
中也沒有再多問什麼了。他輕嘆了一聲,皺著眉頭喝完了把剩下的小半杯牛奶。放下杯子時,他居然感覺到了一種詭異的解放感,就連心情都瞬間輕快了,習慣性地脫口而出道:
「我送你去上班吧。」
正在撕扯著吐司焦邊的綺羅慢慢抬頭,但沒有完全抬起頭,視線由下往上打量著中也,看起來依然是滿滿的恐怖片既視感。
還好中也沒有被嚇到,只是為自己的未來多了一份擔憂而已。
看來他剛才確實是產生了錯覺——綺羅真的還在生氣。
仔細想想也是。撒了這樣一個惡劣的謊言,還想要對方只過一晚就完全原諒自己,甚至期待她能繼續以先前的態度對待自己,這簡直就是奢望,根本不可能發生嘛!
中也在心裡瘋狂嘆氣,暗自告訴自己,也許還是慢慢來比較好。
「難道你也要出門了嗎?」
突然聽到綺羅這麼問,中也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隨即才反應過來,急忙搖頭。
「我還要過會兒再出門。嗯……我就是想到你的車還沒取回來,去上班的話可能不太方便。所以我送你去上班吧,好不好?」
位於橫濱的家距離綺羅工作的帝丹小學還是有點距離,而且昨天也是中也送她上班的。
中也始終堅信,三十分鐘的車程是最好的破冰途徑!
然而他得到的回答卻是一個僵硬的「不」。
「我坐公交車就好。」
她說著,吃下了最後一口柔軟的吐司心,順手就把滿滿一盤子的吐司邊推到了中也面前。這動作怎麼看都像是在說,吐司邊才是中也的早餐。
中也動搖了。他開始懷疑綺羅其實已經不生氣了——否則才不會把吐司邊給他吃。
在中也糾糾結結地摸不透她的真實想法時,綺羅已經換好衣服,准備去上班了。這會兒離上班時間倒是還早,她只是想要早點出發。
她推開門,悶聲說了一句「拜拜」,輕得差點變成了耳語,不過中也大概是聽到了。他元氣十足地回答了一句「路上小心」。
這句元氣滿滿的道別讓綺羅忍不住在關上門前又看了中也幾眼。
倒不全是因為「元氣滿滿」和「中原中也」之間相當不搭。綺羅會回頭,主要還是因為她看著還沒有出門工作的這位黑手黨先生時,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身為一個黑手黨,中原中也的工作究竟是什麼啊?
她,竟一無所知。
且不說她以前一直就沒怎麼好好問過中也每天都做了怎樣的工作,當時就算是問了,中也肯定也只會說謊騙她。雖說現在他大概是不會這麼做了,可現在綺羅也沒辦法拉下臉去問他啊。
而且,與此相關的文藝作品,她也幾乎沒有看過。真要說起來,對於「黑手黨」這個駭人的詞,她根本是毫無概念,只理所應當地覺得他們都很壞罷了。
但考慮到中也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壞男人,所以……也許黑手黨們並不能算是、或是說並不全都是壞到骨子裡的玩意兒?
坐在搖搖晃晃的舊式公車上,她無趣地掃著窗外的街景,心裡則是恍惚似的這麼想著。
街對側的商鋪在玻璃上貼了自家的店名。那幾個漢字乘著公交車運行的軌跡從綺羅的眼前略過,拼成了完整的一行字。
——『毛利偵探事務所』。
綺羅腦中瞬間跳出了一個很要命的念頭。
她好想雇個私家偵探查一查中原中也這家伙到底每天都在干什麼!
第12章 偵探事務所
綺羅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萌生出了想要讓私家偵探調查中也的這種危險念頭,下意識地便想要否認,甚至還想趕緊把這個想法拋到腦後。
可再仔細琢磨一下,綺羅莫名覺得,找個私家偵探好像也挺不錯的,雖然她也不確定私家偵探給出的結果她是不是真的想聽,但至少知道了就能心安嘛。
況且她記得,街對面的這家毛利偵探事務所的老板毛利小五郎相當有名,想必一定能不懼險阻,為她「刺探」到渴望知道的事情。
越琢磨越覺得蠢蠢欲動。綺羅原本還覺得自己只是隨便想想而已,沒想到這會兒居然真的產生了想要付諸實際的衝動,以至於都沒有聽到理智正在大喊著「這麼做真的沒有問題嗎拜托你再好好想想吧」。
不過現在是沒辦法實現這份衝動了,因為很久沒有坐過公交車的她,此刻正被堵在四車道的這段馬路上——沒錯,和以前的每一天一樣,今天的她,也在上班遲到的邊緣反復橫跳了。
眼看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路況卻根本沒變好,也根本估算不出來什麼時候才能到學校。
綺羅第無數次地看過手表上的時間之後,決定不要再多看了,整個人的心態也逐漸趨於佛系,畢竟現在的情況可不是她惱怒就能有所改變的。
於是她又開始思考找個偵探的可能性了,蠢蠢欲動的心情也變得愈發強烈。要不是毛利偵探事務所已經被公交車甩到了街尾,她懷疑自己很有可能已經跑出車廂衝到毛利小五郎的面前了。
幸好,她還沒有這麼做。
也幸好,她今天上班沒有遲到。
勉勉強強趕在上課鈴打響的最後一分鐘前,她成功抵達了辦公室。竟能如此在如此精准的時間到達,綺羅都想為自己歡呼了。
「哎呀,今天中原也沒遲到呢。太好了!」
坐在對桌的同事前輩小林澄子笑著說,還格外認真地給她鼓起了掌。
遲到專業戶綺羅老師每次順利准點到達學校,她都會像這般送上熱情的贊美,簡直是儀式感滿滿。
一開始,綺羅還覺得很不好意思,臉紅得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現在倒是完全習慣了,甚至還會在小林老師說完之後對她wink一下,揚起驕傲的笑容。
尤其是在今天,能夠聽到小林老師一如既往的話語,她總算是重新擁有了那種與往常一樣的輕松感。
她拉開椅子,把裝在包裡的一摞教案放到桌上,感嘆似的說:「雖然路上堵了好長的一段路,不過居然還是成功避免了遲到的命運。看來我今天運氣蠻好的嘛。」
說完這話,她忽然愣了愣。
她想起了小時候父親給她讀過的一個故事,大概是說運氣這玩意兒是既定的,如果某一刻運氣很糟糕,那未來肯定會有意外的幸運作為補償。
綺羅不由得開始懷疑,今天的好運一定是來自於昨日的糟糕運氣。
……哦不對。
她的運氣好像一直以來都不怎麼樣。尤其在擇偶方面,甚至可以說是盆地了。
不過比起那個出軌了還搶占先機主動提分手的前男友,中也好像還稍微好了一點,至少綺羅一直都知道他是個時刻都溫柔的人,除了職業問題之外,真的沒有任何地方可以詬病。
可唯獨就是這個職業太……
綺羅又開始愁起來了。先前的輕松感消失無蹤,她只覺得自己好像又被扯回到了現實裡,不得不再次開始思考著黑手黨的日常與私家偵探之類的事情了。
想著想著,她差點就忘記了上課的時間。要不是鬧鐘及時響起,她估計會在辦公室裡趴到天黑吧。
趕緊捧起課本跑到一年級a班的教室,身為班主任的綺羅老師的英語課就要開始了。
這是綺羅入職帝丹小學的第一年——確切地說,是第六個月。
剛入職的時候,綺羅跟著前輩小林澄子一起在她擔任班主任的一年級b班教了一段時間。綺羅記得那個班上有兩個格外聰明的孩子,看起來也像小大人似的。綺羅那時還和身為男友的中也說,她覺得這兩個小孩未來肯定會成為科學家之類的人物。
到了這學期,一年級b班變成了二年級b班,綺羅也就理所應當地順延成為了一年級的英語老師兼班主任。
「好啦好啦,大家都乖乖坐好哦。到上課時間咯。」
踩著鈴聲步入教室的綺羅老師關上門,快步走到黑板前,已然將糟糕的心情拋到腦後,換上了溫柔好老師的笑容。
「在學習今天的新內容之前,我們先復習一下二十六個英文字母好不好?第一個英文字母是什麼?」
坐得端端正正的一年裡小蘿蔔頭們大聲背起了英文字母表,綺羅也拿起粉筆在黑板前寫下了寫著字母。
可寫到「d」,她卻滿腦子都是「detective」;寫完「m」時,獨立的字母瞬間變成了「mafia」;而後,連「s」也看起來像是「secret」了。
心事過重,以至於滿心滿眼都只能想這些事了。
綺羅默默下定了決心,晚些時候一定要去找個私家偵探好好調查一下中也身為黑手黨的日常才行!
這麼想著的綺羅,一下班就立刻跑去了毛利偵探事務所。
雖然不太確定毛利小五郎這種鼎鼎有名的專門偵破凶殺案的偵探會不會願意接這種很有可能會導致生命危險的委托,但綺羅堅信,只要錢到位,那一切都不成問題。
當然了,全東京乃至整個日本,也不是只有毛利偵探事務所這麼一家經營偵探事業的場所,肯定也有專門負責婚內相關業務的偵探事務所。綺羅之所以盯准了毛利偵探事務所,主要還是因為她懶得再費心去尋找其他合適的事務所罷了。
站在貼著「毛利偵探事務所」字樣的玻璃下,眼前是略有些暗的長長樓梯。沿著台階走到二樓,就是毛利小五郎的偵探事務所了。
綺羅深呼吸了一口氣,搭在單肩包上的手不自覺地捏緊了包帶,表情比任何一刻都要沉重,久久地都沒能邁出那一步。
是的沒錯。
她,在這臨門一腳的時刻,慫了。
第13章 無中生友
綺羅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在距離偵探社僅有一步之遙時,產生了退縮的念頭。明明她這一整天都在琢磨著找個偵探好好調查一下中也,甚至還已經迫不及待地早早腦補出了偵探先生的調查結果。
好了,現在全都敗在怯懦之下了。
又懊惱又糾結,綺羅的心情快要復雜到爆炸了。她學著日劇女主角那樣,抬起手,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臉。
啪——好響的一聲。
綺羅瞬間振作起來了。這一下疼得她的眼淚都快出來了,她不由得懷疑自己的臉是不是已經腫成剛才的兩倍大了。
她可憐巴巴地揉著臉,心想著,不管怎樣她都要做出一個決定才行。無論是步入毛利偵探事務所還是轉身厲害,總之就是不能這麼糾糾結結的了。
況且,她來都來了。就這麼打道回府,未免也太丟人了吧。
在這般想法的支撐之下,綺羅覺得自己的怯懦好像也在一點一點褪去了。
「木之本綺羅,你要落力啲!」
她小聲對自己這麼說著,勇敢地邁步前行。
但這一步還未落地,身後忽然傳來了歡快的互喚聲,嚇得綺羅猛顫了一下。回頭望去,才發現是少年偵探團的小朋友們在喚她。
上個學期綺羅教過他們一段時間,還參與過他們的「偵探業務」——主要是幫迷路的幼兒園小孩找到了回家的路。
也許是因為這段經歷的緣故,每次他們在遇見她時,都會認真又興奮地同她打招呼。
「中原老師晚上好!您在這裡干嘛呀?」
綺羅飛快地收回了邁出的步伐,轉過身,換上一股既往的溫柔笑容,說自己只是恰好路過了這裡而已。
「說起來,你們在干什麼呢?啊,難道說,少年偵探團又要破案了嗎?」
「對的!」
他們一臉驕傲。
「聽說米花町的游樂園最近總是會刮起奇怪的大風,肯定是有人在搗鬼,我們得去好好調查一下才行!」
聽著這話江戶川柯南一臉無語,一如既往地以小大人般的插兜姿勢站在旁邊,嘀咕著說:「都說了,那只是天氣原因……」
「才不是天氣原因呢!」
「如果只是天氣問題的話,怎麼可能只有游樂園裡刮大風!」
「肯定是有人在密謀什麼啦,肯定是這樣的!」
光彥步美語光彥七嘴八舌地反駁著。今天的少年偵探團也依然如此元氣滿滿,在一旁看著的綺羅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笑著笑著,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也不知道是聽誰告訴自己的,總之,綺羅依稀記得,柯南現在暫住在毛利偵探事務所。
這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只要她踏入毛利偵探事務所,向毛利小五郎發布委托,她的前·學生柯南就很有可能會知道這件事——雖然毛利小五郎肯定不會把自己的具體委托內容告訴這麼個孩子。
綺羅慌了。她幾乎是立刻做出了決定。
她,不准備找偵探了。
尷尬地與興衝衝的少年偵探團道別,綺羅甚至連回家的念頭都快消失無蹤了。
至少在理清思緒至少,她還不想回去。
為了消磨時間,她索性走近了毛利偵探事務所樓下的咖啡廳,點了一杯焦糖瑪奇朵。
坐在吧台,等待著咖啡完成。彌漫在小小店中的苦澀香氣沒能讓綺羅覺得多麼放松,反倒是讓她更想要嘆氣了。
大概是在第三十二次嘆氣之後,咖啡被端到了面前,隨之而來的還有一句輕聲的詢問。
「您還好嗎?總覺得您好像很憂愁呢。」
溫柔的女性店員與溫柔的話語,聽得綺羅都快哭了。她抬起頭,扯出一絲苦笑,本想說一聲謝謝的,可卻又有一種莫名想說更多的衝動。
綺羅飛快地四下環顧了一圈。這個時間點,波洛咖啡廳的人並不多。綺羅心想,也許這是個不錯的傾訴的機會。
她微微前傾身子,又向店員招了招手,小聲說:「那個……您現在有時間嗎?不瞞您說,我現在非常苦惱,特別需要聽聽別人的意見。」
「好啊。我現在不忙,如果您願意告訴我的話,我一定會認真傾聽的。」
「呼——真是太感謝了!」
綺羅都快要被感動哭了,不過她飛快地就收拾好了心情,開始慢慢訴說起來。
「事情是這樣的,我……有一個朋友。」
又是經典的無中生友環節,也不知對方有沒有察覺出不對勁。總之,對方依然聽得很認真。
「朋友發現與她結婚半年的丈夫對她說了一個謊,而且這個謊言從他們最初相遇就一直持續到了現在,如果不是被朋友發現了,說不定他會一直欺騙下去。至於朋友的丈夫的謊言……簡單來說就是,他似乎是個社會危險份子,可他一直都說自己只是個普普通通打工人。
「但朋友心裡能感覺到,其實丈夫並不是本心很壞的人,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好人,是對陌生人也會給予善意的那種好人。丈夫也承諾說,他以後不會再她說謊。可這件事實在是太大了,謊言也太過分,就算我想……我朋友想原諒他,也覺得無從下手。她依然有點氣對方,拉不下臉去問他更多的事。所以……您該怎麼辦才好呢!」
綺羅急急地說著,恨不得趕緊得到幾句有用的箴言才好,然而說完之後才意識到,自己的詢問似乎來得太過突兀了,簡直就像是在承認她就是那個朋友嘛。
一想到這裡,她倏地坐直了身子,趕緊補充道:「主要是,我朋友她想要聽聽我的意見,可這個情況真的太復雜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勸導她才好,所以——」
「哦——」
店員小姐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看來應該是明白綺羅的意思了。
也有可能是因為她的這番補充顯得過於欲蓋彌彰,所以店員小姐才會發出這麼一生長長的「哦」。
不過這也不重要了。
店員小姐低頭沉思了一會兒,這才認真說:
「要不要讓你朋友找個私家偵探好好調查一下她丈夫的真實身份?正好樓上就是毛利偵探事務所哦,而且我們店裡的另一位店員還是毛利偵探的弟子呢!」
綺羅一時語塞。
她忍不住想,難道女性的腦回路都是一樣的嗎?
第14章 巧克力司康
綺羅開始懷疑波洛咖啡廳其實是毛利偵探事務所的業務銷售渠道之一。
說實話,有那麼幾個瞬間,她真的想過聽從溫柔知性的店員小姐的建議,然而又總是在產生這番衝動的幾秒之後冷靜地想到,如果被學生知道自己找偵探調查丈夫的日常,進而又被同事們知曉之後,她將會經歷一場怎樣的社會性死亡,她一下子就什麼衝動都沒有了。
雖說她真的很願意相信私家偵探的保密工作,但她也是真的不敢冒這社死的風險。
想到這裡,綺羅覺得自己心裡多少有數了。她清了清嗓子,委婉地向店員小姐表達了一下她——的朋友並不想采取偵探這種形式來知悉丈夫的日常的這番意願。
「果然……還是直接詢問比較好吧。」綺羅小聲嘀咕著,「至少這樣不會社死……」
「確實是直接詢問比較好呢——如果您的朋友可以鼓起勇氣的話,這一定是最好選擇。私家偵探雖然很有效,但也很容易挫傷夫妻之間的信任呢。」
她對綺羅笑了一下。
「更何況,您剛才不是說了嗎,那位丈夫對您的朋友說,他以後不會再對她任何謊言了。」
綺羅眨了眨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這句「不會有任何謊言」的分量是多麼沉重。
盡管在剛才那番無中生友的陳述之中,她提到了中也所說的這句話,但這話卻並沒能進到她的心裡。
直到此刻。
是啊……中也答應她了,他會坦誠地告訴她一切。
既然如此,那她有什麼好覺得拉不下臉的啊——需要坦白過去並且為此感到害羞的人應該是中也才對嘛!
綺羅瞬間想明白了,所有的糾結心緒瞬間消失無蹤。雖然對於中也的彌天大謊還是有那麼一點生氣,但整個人都變得情況了不少。
她飛快地從站起身來,一口氣喝完了杯中剩下的咖啡,向店員小姐認真地道了一聲謝,便離開了咖啡廳。
不過,才走出了幾步,她又折返回來了。
「啊。請給我兩個司康,謝謝!」
於是捧著剛出爐沒多久的熱烘烘巧克力司康,綺羅這才總算是徹底把偵探事務所甩在了身後。
司康的香甜氣味從紙袋裡鑽了出來,無比誘人,綺羅只好以「回家再吃」這個念頭安慰自己,否則她可能已經忍不住吃完了。
依照上班時的路線坐著公交車回家,走到門口時,她習慣性地把手伸進包裡,想要摸出鑰匙。包裡的小東西亂糟糟一堆,她的手中還捧著裝了司康的紙袋,只能單手在包裡摸索,以至於摸了好一會兒都還是沒感覺到鑰匙。
正想把紙袋放在門廊的架子上,再好好翻一下包,門卻自己打開了。中也從門縫間探出頭來,抬起手晃了晃,捏在指間的鑰匙發出叮呤當啷的清脆響聲。
「你沒發現自己忘帶鑰匙了嗎?」他笑著說。
確實,她真的沒意識到自己早上出門的時候沒有帶鑰匙。
綺羅紅了紅臉,輕哼了一聲,從中也手裡搶回自己的鑰匙,丟進包裡。如此一來,明天肯定就不會忘記帶了。
「不要堵在門口嘛,我沒辦法進來了。」
她嗔怪似的對中也抱怨著,又把裝著司康的紙袋塞到他的懷裡,注意到他依然穿著法蘭絨的居家服。
粉紅色的,居家服,她買的,因為覺得中也穿粉紅色很可愛。
不是惡趣味的可愛,而是反差萌的可愛。
況且也沒有人說男孩子不能擁有粉紅色的睡衣嘛。
她不著痕跡地撇了撇嘴,嘟噥著說:「你今天沒出門啊?」
「嗯。」中也慢吞吞地拆開紙袋,「今天沒什麼事嘛,又想著你沒帶鑰匙,就干脆在家裡待了一整天。」
「哦——」
綺羅的應聲被拖得長長的。她脫下外套,掛在門口的衣架上,又習慣性地拍了拍裙子,這才輕輕關上門,目光偷摸摸地往中也身上打量,自然而然地說:
「那你今天在家裡做了些什麼?」
中也把司康放到白瓷盤裡,指了指電視機上。此刻屏幕上映出的是暫停在「THE END」字樣的錄播畫面。
「追完了這部戀愛肥皂劇。」他說。
綺羅瞄了一眼錄像的名稱,上面寫著劇名。她記得這還是她推薦給中也看的,不過因為後期的劇情實在是太狗血了,她果斷棄劇,沒想到中也居然堅持下去了。
看來是真的很無聊了。
她悶悶地「哦」了一聲,順勢拋出了又一個疑問。
「那你……和那些人,昨天在小巷裡干什麼?」她頓了頓,這才果斷又冷靜地說,「搶錢嗎?」
綺羅覺得自己的詢問來得理所應當,所以就算是被中也回頭看了一眼,也依然理直氣壯地微微仰著下巴。
再說了,就算是問得再刻意,也不會對綺羅有什麼影響。反正許下了「不會再說謊」這種承諾的人是中也嘛。
果然,聽到這句詢問的中也回頭了。他看著綺羅,不知為何笑了一下,抬手摸摸她的腦袋,湊近她的耳邊小聲說,她昨天看到的那個挨打的男人,偷走了黑手黨的東西。
「什麼東西?」綺羅突然冒出了不太好的預感,「不會是毒——」
「我們港口黑手黨才不搞這個!」中也趕緊打斷了她,把聲音壓得更低了,「其實是一份加密檔案。嗯……我不可以告訴你那是什麼東西,總之它是重要的文件。」
這神秘兮兮的語氣聽得綺羅忍不住擺出一副鬼臉。她磨磨蹭蹭地「嗯」著,心裡默默想,中也的這番行徑究竟能不能算是在說謊。
想來想去,他這話好像都不能被納入「騙人」的範疇之中,雖然遮遮掩掩的確實很讓人討厭。
綺羅輕哼一聲,應了一聲悶悶的「哦」,沒有再多問了。今天的詢問已經得到了足夠她消化的信息量,也略微讓她感覺到了一丟丟的安心。
至於與黑手黨有關的更多其他的事情,就等到明天以後再問吧。
她倒在沙發裡,懶洋洋地躺了一會兒,而後才磨磨蹭蹭地蜷縮起身子,把自己團成一顆球。她拿起遙控器,退出了錄像界面,一邊無所事事地換台,一邊問中也,那部肥皂劇的結局究竟是什麼。
「男主角出車禍死了,很多年後女主角帶著她與男三的孩子一起為男主角上墳。」
——這是中也認真思考了一分鐘之後給出的總結。
「……啊?好惡趣味的結局。」綺羅皺著臉,擺出嫌棄的表情,捏著遙控器的手都更用力了,把按鍵摁出了哢噠哢噠的聲音,「編劇肯定是故意的。」
頻道換來換去,每次都只是停留幾秒就立刻被切走了,直到遇到了一個美食節目,綺羅才總算是停下了不停換台的動作。
這個美食節目,綺羅和中也平常都不怎麼看,印像中似乎是新開設的節目,主要是搜尋各地的美食,這期探訪的是迪士尼樂園。
雖然主持人品嘗美食時所表演出的誇張典型的「超——美味!」真的很做作,不過拍攝樂園和城堡的一段鏡頭倒是不錯,頗有一種電影的既視感。
中也看得認真。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用手肘輕輕推了綺羅一下,一本正經地說:「我們還沒有去過迪士尼。」
「沒去過嗎?」
綺羅怎麼記得迪士尼已經去過好幾次了……哦對,是小時候會經常去,但從來都沒有和中也一起去過。
看著中也藏在眼中貌似察覺的期待,綺羅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試探性地問道:「你沒去過迪士尼嗎?」
中也沒說話,但這微微撇下的嘴角顯然是在說,他從來都沒有去過那種地方。
仔細想想,其實他們從交往以來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去大型的游樂園玩過。
連這種戀人之間必須經歷的游樂園之行都沒有經歷過,這簡直是人生最大的遺憾!
看著中也的表情,綺羅仿佛意識到了些什麼。
她慢吞吞地坐起身,依然是抱著雙腿,側著腦袋枕在膝上,盯著中也看了一會兒。
「那要去迪士尼玩嗎?」她眨了眨眼,「要是你這周六有空的話,我們就周六去好了。」
中也的表情並不意外,看來他已經猜出來綺羅會這麼說了。不過他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輕輕捏了一下綺羅的臉,又扯了扯她的耳朵,像個多動症的皮小孩似的,還被綺羅氣呼呼地瞪了好幾眼,才總算是放下手了。
「好。」他笑著應說,「迪士尼之行這麼棒的約會,就算當天沒空,我也一定要想辦法擠出時間才行嘛。」
綺羅輕輕地「嘁」了一聲,依然氣惱的心情讓她很想否認他的這番話,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索性不多講了,只果斷地對中也說:「你肯定沒看過迪士尼出品的那些經典電影。」
「嗯……確實沒看過。」
「那可不行!」綺羅皺起眉頭,發出了抗議,「沒有看過迪士尼的電影,那去迪士尼就沒意思了呀……算了。還有幾天時間,還來得及帶你惡補一下經典作品!」
她飛快地坐直了身,整個人瞬間充滿干勁,中也還聽到她小聲嘀咕了一句「就先從公主電影開始好了」之類的話。
還沒挑好公主電影入門作,綺羅放在桌上的手機震了震。
是新信息的提示。
綺羅拿起手機,心不在焉地瞄了一眼,突然認真了起來。
「中也,我們周日再去迪士尼吧。」
「怎麼了?」
綺羅把手機舉到中也面前:「爸爸這周六來橫濱看我們。」
「……」
中也整個人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僵硬了。
第15章 父慈子孝
中也一直都知道綺羅的父親不太喜歡自己——不過他也沒有被討厭,只是純粹不被喜歡罷了。
至於原因,絕對是因為自己不太像是一個標准的優秀女婿。況且仔細算算,他們之間見面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
看著綺羅手機對話框裡完全陌生的方正文字,中也想起了第一次見到綺羅父親的那天。
還記得那是冬天,綺羅帶他回香港的家見爸媽。
說是冬天,但這座城市並不寒冷,甚至略有幾分初春的溫度。坐上半山纜車,位於山頂的宅邸是綺羅從小長大的家。
「我媽媽很期待見到你哦。」纜車緩緩停下時,綺羅狡黠地笑了笑,「她很好奇我的男朋友……哦不對,現在應該說是未婚夫啦。」
她牽起中也的手,戴在中指上的戒指壓在了中也的手掌中。那是略帶堅硬的觸感。
走在綺羅的身後,中也實在抑制不住緊張的心情——畢竟那個時候他還是所謂的「港口貨運公司業務員」。
緊張著緊張著,轉眼間他便來到了大宅的露台,見到的除了維多利亞港的風景之外,還有坐在露台旁飲茶的李夫人,與正在舞劍的李先生。
他手中的那把劍,似乎也並不是什麼擺設。因為當綺羅對父親笑著說出「這就是向我求婚了的男朋友哦」的時候,中也親眼看到他手裡的劍削斷了一旁盆栽的枝條,掛在劍柄上的紅色穗子也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中也瞬間把學了一整個月的《粵語速成指南》忘得干干淨淨,只能勉強擠出了一句生硬的「雷猴」,而後就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這對「父子」之間的初次見面可謂是大敗北,更糟糕的是之後也沒能挽回多少。面對看起來就一身正氣的岳父李小狼,中也實在是沒辦法和他找到太多的共同話題。平常見面的次數也少,哪怕見面了,基本也不會說太多的話,他對自己的態度簡直是肉眼可見的冷淡。
僅有的幾次見面,每次都讓中也有一種「他肯定會勸我和他女兒離婚」的錯覺——不過也只是錯覺而已了。
對於這段婚姻,李小狼倒是從沒有提出過什麼咄咄逼人的要求。單從這一點來說,應該可以視作是老父親的善意了。
可惜中也實在無法感覺到這份教室裡用心。對於他來說,哪怕只是想像一下岳父的到來,就已經無比緊張了。
他不自覺地抿了抿唇,忽然感覺自己的婚姻又一次蒙上了陰霾。
「你把我是黑手黨的事情和你爸媽說了啊……」
他自言自語地嘀咕著,卻被綺羅狠狠錘了一下肩膀。回神似的抬起頭,才發現她正氣呼呼地瞪著自己。
「我才沒講——我誰都沒有說!」她提高了聲,莫名有點不服氣,「誰會隨便說這種事情啊!唔……不過,這麼重要的事,是理應要告訴一下父母的,但我暫時還不打算說。」
「呼——」
中也松了一口氣,在心裡大呼「安全啦」。
至少,這次見面,他應該是不用面臨被親愛的岳父暴打的可能性了吧。
再說了,有一向溫柔友情的李夫人在旁,倒也不用擔心他們岳婿之間僵硬的氣氛……
「媽媽周六不來橫濱哦。」
像是看穿了中也的心思,綺羅直白地說,
「她現在正在英國,森羅也有事。所以周六那天,只有我爸爸、你,和我。嗯……加油吧,記得要好好藏起你的黑手黨身份!」
說著,綺羅還鼓勵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中也已經把臉埋在了掌心裡,只覺得欲哭無淚。
未來又變得灰暗了。
中也滿腦子都是他與親愛的岳父先生坐在一起卻相對無言的尷尬場景,以及那注視著自己的正氣凌然的目光。這一切哪怕只是幻想一下,都是無比可怕的程度。
憂愁的心情讓中也根本沒有看公主電影的精神,動不動唱起歌來的迪士尼公主的歌聲也輕易就從他的耳邊略過了,他甚至都沒仔細聽綺羅的吐槽。
但當綺羅習慣性地枕在他的腿上時,他倒是反應過來了,不自覺地揚起了嘴角。
每次一起在家看電影的時候,無論電影開幕時綺羅坐得有多麼端正,她也一定會從中也的身上一點一點滑落,最後變成蜷縮身子枕著他的大腿的姿勢。
依照綺羅的說法,這算都是因為小時候看電視時就喜歡枕哥哥的大腿。枕得多了,所以才落下了這樣一個壞習慣。
中也從來都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的。尤其是在今天,她願意這麼做,簡直是太好了。
一時間,仿佛能夠從憂愁之中抽身而出了。中也垂下眼眸,看著綺羅的側臉,此刻電視屏幕的光打在她的臉上,將面部的曲線映得分外溫柔。
中也用指尖輕輕拂過她的耳朵與下巴,又輕輕地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她卻沒有給出任何反應,依然盯著電影裡的公主,就好像什麼都沒有感覺到似的。
但她肯定是有感覺的,否則此刻也就不會微不可查地蹙起眉頭了。
中也繼續著他的小動作,卻忍不住自己先笑了起來。
「不生我氣了?」
直到這一刻,綺羅才拍掉他的手。
「當然還生氣啦!」她說得理直氣壯,「這麼大的謊話怎麼可能只過了二十四小時就忘記啊!」
「我知道……對不起。」
他低下頭,輕輕地吻在她的前額。這次她也依然沒有給出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很輕很輕地「哼」了一聲,便又不出聲了。
似乎是過了很久,她忽然說:「我爸爸人很好,我一直覺得你和他很像。」
這話聽起來,總顯得有些突兀,但也並非是那麼的不自然。
中也知道,她這麼說是想要安慰自己,可這話實在不太對。還來不及反駁,倒是綺羅自己先給這番話打上了補丁:
「唔……不過,爸爸的屬性應該算是『秩序·善』;至於你啊,你勉強能擠進『混沌·善』裡吧,或者說『混沌·中立』,總之不是被稱作混沌惡。綜上所述,我覺得你們倆以後肯定能產生共鳴!」
這番理論聽起來好復雜。
「這些善啊惡啊之類的屬性是從哪裡來的?」中也忍不住想笑,「聽起來很有種……魔法師的既視感。」
「呃——」綺羅撓了撓頭,「是在最近玩的手游裡學到的!」
「這樣啊……」
中也稍許安心了一些,似乎已經可以看到光明的未來了。
不過,眼下倒是要先把這些公主電影看完——這可是迪士尼之行的先修課程!
這份安心短暫地持續到了周六門鈴響起時。中也被正在搗鼓冰箱儲物格的綺羅催著去開門,而就在他與門外的岳父先生四目相對的那個剎那,原本想說的「下午好」,居然變成了——
——「下午好,爸爸!」
第16章 陳皮紅豆沙
一聲「爸爸」讓此刻的氣氛跌入谷底,這個稱呼可是中也從來都沒有說出口過的。
他也實在是沒有想到,滿腦子想著「要對綺羅的爸爸認真問好」的他,不僅把這個念頭化成了直白的話語,甚至還省略了其中的幾個字。
看著岳父先生此刻生硬的表情,中也根本笑不出來。他悲哀地想到,話已然說出了口,那麼現在再想要說點什麼作為補償,絕對是來不及了。
啊——萬事休矣。
他會不會被氣憤的岳父追著打?
回答是,沒有。
在親愛的岳父給出任何反應之前,綺羅打斷了他們。
「這個隔板真的是怎麼都放不進去啊,明明之前都可以的!」
廚房裡傳來綺羅氣惱的呼聲,還夾雜著咚咚咚的響聲。她從廚房裡探出頭來,急得臉都紅了。
「中也你快點過來看看……嗯?你們兩個站在門口干嘛?」
一直在認真搗鼓著冰箱隔板的綺羅,完全沒有聽到中也的那句「爸爸」,對於此刻的尷尬空氣,當然也是全然沒有讀懂。
這塊怎麼都無法插回原處的亞克力隔板已經快要把她氣瘋了,她可沒空去注意父子倆(偽)之間相處得怎麼樣了。
但她的這聲互喚可著實是拯救了中也。他忽然感覺到了一種解脫感,急忙應了一聲「我來弄吧」,又對李小狼抱歉地笑了笑,飛快地轉身走向廚房。
就在他轉身時,李小狼似乎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這個動作意味著什麼,中也一時沒能想明白。當他困惑地回頭時,親愛的岳父先生已經在低頭換鞋了,中也無法看到他的表情。
但應該……不算是很糟糕吧?
中也有點茫然。他們之間相處的時間實在太少了,他難以捉摸透正義凌然的岳父先生的行為准則。
也不等他用心琢磨明白,才剛一走近廚房,他就被綺羅強行塞了一塊硬硬的東西。低頭一看,才發現這正是綺羅搗鼓了很久也沒能重新放回原處的亞克力冰箱隔板。
前段時間綺羅總是在買大盒裝的牛奶,長長的盒子沒辦法放進冰箱裡,她便就拆掉了一層隔板。現在牛奶喝完了,她也不准備再繼續購入大包裝了,想把隔板裝回去,卻沒想到怎麼也弄不好。
「真的推不進去嘛。」她惱怒地抱怨著,「每次推到一半,就卡死了。是隔板放得不夠平嗎?可我真的試過好多角度了,就是放不進去。」
「是不是鎖扣忘記打開了?」
「……誒?」
綺羅眨了眨眼,眼裡是藏不住的尷尬。
是的沒錯,她完全忘記了這個冰箱的隔板軌道裡還有一個小小的暗鎖的這回事。
其實這個暗鎖主要是用來固定隔板的,鎖定之後隔板就不會亂動。但如果拆除隔板之後,暗鎖也會自動彈起。這個不知該說是精明還是雞肋的設計,當初還是這個冰箱的賣點。
現在看來根本就是沒有存在的必要嘛。
中也輕輕松松就擺好了隔板。在他的襯托之下,綺羅忽然覺得自己簡直就是笨蛋。
更丟人的是,當她想要趕緊把這段尷尬的事物拋到腦後時,卻發現父親正站在廚房門口,笑眯眯地看著她,顯然是已經把整個過程全都收入了眼底。
……真是太丟人了。
綺羅瞬間燒紅了臉,恨不得鑽進冰箱裡躲起來才好。
「爸爸怎麼來得這麼早?我還以為你會傍晚的時候到的呢。」
她說著,把微冷的手掌貼在滾燙的臉頰上,圓乎乎的臉都被捏扁了,說出來的話聽起來也有點像是嘰嘰咕咕,不過她自己倒是沒有發現。
「對了,中華街那邊開了一家新的茶冰室,晚飯就去那裡吃吧,好不好?上次去吃的時候,我總覺得那家店的味道有點奇妙——不全是壞的奇妙。不過中也覺得很好吃,還說一點也不奇怪,我得辯倒他才行。所以……」
所以,身為正經香港人的老父親李小狼的意見,就很重要了呀!
這邀請聽起來總有種不太靠譜的感覺。
李小狼輕輕搖頭。不過拒絕的理由可不是覺得女兒的邀請像是陷阱,他只是沒有時間罷了。
「其實我是要去北海道的,正好經過了橫濱,就想著來看看你。而且……難得買到了很不錯的紅豆。」
他把手裡的紙袋塞給綺羅。
「所以就順便煮了點糖水帶給你。」
「糖水啊……」
綺羅不解地扯了扯嘴角,從父親手裡接過紙袋,但還是實在無法參透這千裡迢迢送糖水的用意。
來不及再多問些什麼,綺羅注意到父親抬頭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時鐘。
看來他是准備要走了。
綺羅趕緊把裝著愛的糖水的紙袋塞給了中也。
「我送爸爸出門,中也你就待在家裡吧。」
「好。」
中也習慣性地應了這麼一句。等回過神來時,家裡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咦?
中也忽然感到了一種茫然的失落感。
惴惴不安緊張了這麼久的「父子相見」,居然就這麼……倉促地,結束了?
這究竟算不算是一樁好事啊?
在中也糾結地回憶著這一天中短暫的與李小狼有過的所有接觸時,綺羅正與他一通走在人行道上。明明是低著頭走路,卻還是不小心踩到了路中央的小石子,被絆了個踉蹌,幸好沒有摔倒,只不過著踉蹌的動作幅度略大而已。
她趕緊調整好了姿勢,嘿嘿笑了幾聲,對父親做了一個鬼臉。
「你肯定不是為了送糖水才過來的。」她依然嬉皮笑臉,甚至連腳步都變成了蹦跶,「我猜你的目的肯定和小可一樣,想勸我去調查那些四散的魔力,因為據說那些魔力和我的很相似,對吧爸爸?」
這可不是什麼陰謀論——綺羅更願意稱之為合理猜測。
李小狼低頭看了看她,眼神總像是帶著站笑意似的。
「果然小可找過你了,虧它還一直否認。」他輕輕地摸了摸綺羅的頭,「我只是來送糖水而已,也想順便來看看你和那小子過得怎麼樣。」
他在「小」字上加了重音,實在是意味不明。
「唔……」
沒想到居然自爆了,綺羅心情復雜,不知該說是丟臉還是尷尬。她不自然地摸了摸臉,心想著,既然話都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那索性就繼續下去好了。
反正……
……反正,她也確實是有那麼一點想知道與這有關的更多信息。
「散落在東京乃至關西的那些詭異的魔力很棘手嗎?我記得小可說過,那些魔力暫時還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可我總覺得它的語氣特別嚴肅……真的沒事嗎?呃——我只是隨便問一問!」
她急急地撇清自己,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話語中依然充滿了熱切的好奇。
但這也沒關系,李小狼知道她的心思,不過並未說破,只順著她的詢問,簡略地解釋了一下。
「那些散落在各處的魔力,現在依然保持著純粹的魔力的形態,但充滿了進攻性。也許,伴隨著時間的推移,它會逐漸變成具像化的『災厄』吧。當然了,這是我和你母親的推測。」
「這樣啊……」綺羅不自然地撓了撓頭,「那快點讓森羅處理掉好了,他一定能想到解決的辦法。」
李小狼笑了:「森仔也沒有那麼厲害。」
「他比我厲害啊。」——綺羅差點就說出這句話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將這話說出口。她只覺得迷茫,大概是因為關於「魔法」的這個話題,她已經很久都沒有提及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小聲嘀咕著「我不是魔術師,我不會去處理這件事」。
輕得如同耳語的話語,聽起來很像是對自我的催眠,不知旁人是否聽見了。
無言地走在人行道上,綺羅不知道接著該說點什麼才好了,父親也沒有說話。這份沉默似乎持續了好一會兒,才重新變回零碎的家常瑣事。
比如像是綺羅小時候撿回家的那只如今已經十幾歲的貓,前幾天還騙來了新的小母貓回家;在李家勤勤懇懇工作了很久的王阿姨終於要退休了,聽說她想要去環球旅游。
這些家常瑣事似乎也沒說多少,他們便走到了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旁。綺羅忽然捂嘴偷笑了起來。
「從這裡一直開車到北海道,好像也挺不錯的嘛。」
這句笨拙的玩笑話逗笑了李小狼。他拍拍的腦袋,坐進了車裡,不忘搖下車窗,與她道別。
「你擁有選擇的自由。別擔心,你的選擇一定不會有錯,但不要否定自己。」他輕輕地戳了一下綺羅的眉心,「記得回家過年。還有,糖水快點喝光。這個天氣放不了很久的。」
「唔……我知道啦。」
沒想到最後的叮囑居然是遙遠的春節與近在眼前的糖水。看來,在爸爸心裡,今天第一重要的主角是糖水。
綺羅嫉妒了。她摸了摸被輕戳了一下的眉心,目送著漸漸駛遠的車,直到遠得再也看不到了,才轉身回家。
而後,當然是拆開紙袋,拿出裝得滿滿一大盒的陳皮紅豆沙,再盛得滿滿一碗,捧著坐在電視機前,一邊看著最後一部公主電影一邊品嘗。
不得不說,紅豆沙確實是美味,分外細膩的口感完全辜負了名字中的「沙」字,難怪父親要對這碗紅豆沙惦記良久了。
綺羅喝得飽足,這熟悉的陳皮紅豆沙的味道讓她幸福到整個人都快要飄飄然了。可坐在她身旁的中也,好像就沒有愉快了,整個人似乎都透著一種奇怪的失落感。
問他怎麼了,得到的回答居然是,今天沒能和李先生好好說上幾句話,有點遺憾。
……這是什麼莫名其妙的原因啊?
綺羅撇了撇嘴,一臉嫌棄。
「行吧,下次安排你和爸爸單獨去旅行,這你總滿意了吧?」
「……單獨旅行還是不必了。」
第17章 公主的自我修養
「說起來……」
綺羅眯了眯眼,用手遮擋刺眼的陽光陽光,目光從等待入園的游客之間掠過,心想著今日的運氣似乎還算不錯,來迪士尼的人不太多。
沒有遇上旅游旺季,可真是太幸運了。
天氣也很好,就是有點過於晴朗了。沒有雲層的遮擋,陽光曬得皮膚發燙。
綺羅側了側身,背對陽光,一本正經地看著中也,問出了那個她一直以來都很渴望知道答案的問題。
「你現在到底能不能認出每個公主是誰?」
這幾個晚上,他們幾乎都是在看公主電影中度過的,幾乎是以連軸轉的頻率刷完了迪士尼出品的所有公主電影。對於從來沒接觸過這類藝術作品的中也來說,這幾晚的「公主電影之夜」可以說是為他的大腦灌輸了空前龐大的信息量,綺羅真的很好奇他對這些信息究竟吸收了多少。
要說起來,綺羅倒是可以憑借中也在看電影時的認真程度來進行判斷,然而問題是,那幾個晚上她的心思完全撲在了電影上,基本沒怎麼注意過中也的表現。
而這場強度大耗時久的電影重溫之旅,也讓長大後就沒有再看過公主電影的綺羅,察覺到了一點公主電影的端倪和槽點。
親愛的迪士尼公主們,似乎同質化很嚴重呢。
堅強的內心與美麗的外表,而且都喜歡動不動就唱起歌,難道會唱歌才是公主們的身份像征嗎?真搞不懂。
不知道中也有沒有產生同樣的吐槽想法。
總之,在綺羅說出這句分外認真的詢問之後,他陷入了良久的沉思。而這久久的思索,所得到的結果是——
——他肯定沒辦法認出每一個公主的身份!
且不說這些公主們的外貌和打扮在他眼裡根本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更何況中也都沒有認真在欣賞公主電影。
在周六之前,他每天都在「岳父要來了」的緊張心情中惴惴不安,根本沒辦法集中精力盯著電視機。
好不容易等到周六過去了,終於不用再繼續緊張不安,可中也卻沉浸在「我今天居然不小心把李先生叫成了爸爸那麼下次見面的時候究竟是應該繼續延續這個稱呼還是像以前那樣叫他李先生才會顯得不那麼尷尬」的糾結心情之中,總是看著看著電影就想要憂愁地一嘆氣。
所以說,沒有認真好好看完公主電影,怎麼想都不是他的錯——當然也不可能是親愛的岳父的錯。
但就算如此,中也還是果斷地給出了果斷的回答。
「我覺得我能!」
這可不是什麼謊話——這是中也的過分自信!
綺羅忍不住斜眼睨著他,眼裡滿滿都是質疑,顯然是對中也的這份自信感到擔憂。但她很善良地沒有提出懷疑,只是慢吞吞地點了點頭,把一聲「哦」拖得長長的。
「行吧。正好今天下午會有花車巡演,到時候我得好好考驗你一下才行。」
「這是對我的考試嗎?」中也問得小心翼翼。
「嗯……算是吧。」
「那如果我合格了,是不是能有獎勵?」
綺羅輕輕拍了中也一下,故作惱怒地說:「才及格就想要獎勵了?中原先生,您對自己的要求是不是太低了一點?」
「我是及格萬歲主義者。」
「唔……好吧好吧,我稍微考慮一下。開園了,我們快走吧。我已經計劃好了,今天我們要玩遍迪士尼裡的每一個項目!」
沒錯,綺羅的目標,就是帶著中也在一天之內制霸迪士尼樂園!
拋開全制霸的成就感與滿足感不說,他們難得有空來一次迪士尼,當然要好好地玩個盡興才是嘛。
畢竟,對於綺羅和中也而言,想要湊出共同的休息日,一直都是件困難的事,因為身為「業務員」的中也經常在出差。但這幾天,他倒是經常悠閑地待在家裡,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綺羅總是不知道該怎麼問。
不過不出差也好,鬼知道黑手黨先生的出差究竟是去干什麼了。綺羅私心覺得,黑手黨先生還是乖乖待在家裡比較能讓她安心。
綺羅偷摸摸地這麼想著,悄然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拉著中也走向入園處的檢票閘機。
為了實現樂園全制霸的宏偉目標,綺羅幾天之前就開始拜讀起了各種攻略,可謂是用心良苦。而每個攻略都說,想要在一天之內打卡所有游玩項目,其實也不是一件特別困難的事,只要合理安排時間就好了。
看著園區內此刻的人流量,綺羅忽然充滿了信心,感覺完成目標什麼的肯定是綽綽有余。
「嘛……不過,就算是不能全玩完也沒關系。」
以防萬一,她不忘先給自己搭了一個台階。
「反正就算是完成了一日內全通關的成就,也不會得到什麼隱藏獎勵。」
「是嗎?」中也的表情看起來好像有那麼一點失落,「我還以為……既然是這樣,那也就沒必要急匆匆地玩完所有項目了嘛。」
綺羅眨了眨眼,小聲說:「可我們來都來了。你不覺得一次性玩完才比較劃算嗎?」
「我比較喜歡慢慢玩。」
中也的話語也變得慢吞吞了。他捏了捏綺羅的手,像個調皮的小孩子,不過話語倒是分外大度。
「當然啦,如果你想要『制霸迪士尼』,那我們就去制霸迪士尼!」
「真是的……你都這麼講了,我還怎麼好意思繼續我的制霸迪士尼計劃嘛!」
綺羅氣惱地拉著他的手直往下扯,像是懲罰似的,還對他做了一個嫌棄的鬼臉,不過眼中卻藏著笑。
她松開手,從包裡拿出漁夫帽,慢悠悠地戴上。日頭漸高,太陽變得愈發毒辣,單用手背遮擋陽光顯然已經是不夠了,還是戴上帽子比較好。
剛戴好,一陣微風便吹歪了帽子,綺羅只好對著一旁紀念品商店的玻璃映出的倒影,一點一點扶正帽子,這才又重新握住了中也的手。
「考慮到中原先生是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上最快樂的地方,所以我們今天的方針就從『制霸迪士尼的每一個游玩項目』調整為『探索迪士尼的每一個角落』吧。」
她以分外為難似的語氣這麼說著,仿佛做出了一個異常艱難的決定,但中也聽著卻忍不住想笑。
他低頭偷笑,小聲應了一句「好」,以免笑聲會被她聽到。
既然調整了方針,那麼綺羅之前研讀的攻略,似乎就變得沒有意義了,不過那些攻略裡的內容多少還是有點參考價值的。綺羅精准地挑選了那些排隊較短的或者是可以使用速通卡的大熱門項目先玩。
從幼稚的礦山小火車再到更加幼稚的射擊游戲,明明都是小孩子才會最喜歡的項目,他們兩個正經大人卻也玩得不停狂笑。
走在通往城堡的紅磚路上,還有穿著和服的米奇拉著綺羅的手轉圈跳舞,而完全享受不到這番優待的中也只能在旁邊酸唧唧。
「誒,你是不是嫉妒了呀?」
綺羅捂嘴笑著,臉頰都被曬得有點紅撲撲了。
「中也肯定是吃醋啦!」
中也趕緊為自己辯解:「誰會吃一個玩偶的醋?」
「就是吃醋了,不要嘴硬……哦對,我記得那邊有紀念品商店,去看看吧!」
綺羅拉著中也往紀念品商店的方向走,看起來她比中也還要更興奮呢。
不過,她的這份興奮可是由使命感帶來的。
「還給森羅買什麼禮物才好呢……」
綺羅小聲嘀咕著,一抬頭,毫不意外地撞上了中也疑惑的目光,便解釋說:
「森羅特別喜歡迪士尼,以前也總是他帶著我來迪士尼玩的。既然來都來了,那當然要給他買點紀念品嘛。」
「這樣啊——」
雖然中也和親愛的大舅哥李森羅也不怎麼熟,但畢竟是同齡人,所以多少比親愛的岳父稍微關系好些,所以就算是突然聽到這個名字,他也不必感到緊張。
不過挑了好久,綺羅也沒有找到合適的禮物,倒是對掛在衣架上的兒童公主服裝很感興趣,故意開玩笑說要買給中也穿,看著他那滿不情願的表情開懷大笑。
「說不定在其他的商店裡能夠找到他喜歡的小禮物吧。好——那我們轉移陣地吧,中原先生!」
「你今天好像導游」
「這麼說也沒錯,畢竟我才是經常來迪士尼的那個人嘛……唔,你看那邊,蠻可愛的嘛。」
綺羅停住腳步,指著紀念品商店門口不遠處擺放整齊的幾排嬰兒車。中也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居然不知不覺地翹起了嘴角。
他也覺得很可愛。
嬰兒車排列整齊的樣子很可愛,嬰兒車本身也很可愛。
他下意識地只是低頭看了看綺羅,毫不意外地被反問了一句「怎麼了?」,但他只是笑著搖了搖頭而已。
「確實很可愛。」他說。
中也的話語與風一起從耳旁掠過,吹動了她的長發。有那麼一個短暫的剎那,甚至撼動了她的整個身體,就好似風中有什麼奇異的東西,在吹拂而過的那個瞬間,穿透了綺羅的身體。她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
慌忙回過頭,目光追著擦過耳旁的那陣風,可透明的風怎麼可能會出現在視線之中。
她什麼都看不到。
愣愣地站了一會兒,直到被中也喚了好幾聲,她才總算是回過神來了。
「你在看什麼?不會是剛才和你一起跳舞的那只老鼠吧?」
中也的詢問聽起來酸唧唧的。綺羅抿唇輕笑,搖了搖頭,沒有說什麼。
吹動帽子的風,拂過耳旁的風,誰也沒有察覺到異常,哪怕當陰雲壓在蒼穹之上,擋住了日光,讓四下變得陰沉而昏暗,游客們也只覺得,是天氣突然變糟了,暗自心想今日的氣像預報所播報的「千葉地區全天晴朗」不夠准確。
仿佛只是頃刻之間,風聲變成凜冽的狂嘯,垂下的旗幟倏地被無形的力量拉扯到完全繃直,最後扯斷了旗杆。
金屬旗杆的斷裂聲回蕩在空中。
毫無預警的狂風席卷而來,將安全感與樂園的祥和撕碎。
第18章 災難片
被風折斷的旗杆所發出的聲響就像是一切開始的警示,但這一定是最無用的提醒了。
驟然而起的狂風來得那麼突兀,簡直像是萬千無形的透明的手,重重地推著每一個人。如果毫無防備,就這麼被推倒也不奇怪。
零碎的隨身物品也被風抓走了,盤旋著竟上升到了蒼黑色陰沉的天空之中,看起來就像是報信的烏鴉群。
在呼嘯的風聲中,樂園裡歡快的背景音樂變得斷斷續續,每個音符似乎也被扭曲成了詭異的音調,聽著只讓人心生恐懼。
綺羅的帽子被吹飛了。她根本來不及伸出手,這頂深色的帽子就被風卷到了遙遠的地方,變成了環繞在半空中的可怖「黑鳥群」中的一部分。她莫名想起了小時候看過的一部老電影,其中的一幕,就是烏壓壓停在電線杆與屋檐上的鳥群倏地飛起,瞬間將天空遮得密密麻麻。
那部電影的名字,綺羅這會兒實在是想不起來,但眼前的這一切——狂風與破碎的背景音樂與隨風盤旋的如同黑鳥的隨身物品,都太像是一部災難電影了。
假如這是以災後救援作為主題的災難片,那麼他們現在大概是處在影片的起始部分;如果這是將重點聚焦在了「災難」的災難片,那麼綺羅確信,此刻一定是電影高.潮情節的伊始了。
但這風未免也太奇怪了……從狂風出現的那一刻,綺羅就感覺到了古怪,可卻說不出究竟是什麼地方不對勁。
沒錯,它來勢洶洶,也毫無預警,況且在非台風季是否真的會出現這樣的狂風也真的很值得質疑。可除卻這些顯而易見的怪異點之外,綺羅根本說不出別的了。
她呆滯地站在風中,只覺得茫然與慌張。恍惚之間,風已然吹飛了她的發繩,長發凌亂地散開。按理說這一幕應該很像是洗發水廣告的,但現實情況是她的頭發差點就要因此而糾纏在一起了。
可讓她回過神來的並不是她的頭發,也不是裹挾在風中的涼意,而是中也握緊了她的手,用力得就像是反應她也會被風吹走似的,不過並沒有捏痛綺羅,她更像是被中也掌心的溫度喚醒的。
她如夢方醒似的眨了眨眼,回頭看著中也。她看到他動了動嘴唇,一定是大聲地對她說了什麼,可是她的耳朵全被風聲灌滿了,根本聽不見中也的話語。
「我們——先——找個地方——躲躲風!」
大概是看到了綺羅困惑的表情,中也增加了音量,把剛才被風吹走了的那句話又大聲重復了一遍。這次他簡直就像是在喊叫了。
「知道啦!」
綺羅也以大喊作為回應,但一時卻也想不到能到什麼地方躲風。她被這陣突如其來的風吹得有點懵,還不能說是已經完全恢復到了大腦清醒的狀態。
說實話,她連自己現在究竟站在哪個位置都有點不太清楚。
但好像……是在廣場上吧?現在他們正在哪個方向來著?
綺羅眯起眼,四下望了望,想要判明現在所處的位置,順便找出合適的躲風地方,可這風吹得她眼睛發干,險些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中也……」她緊張地抱住了中也的手臂,「我們該往哪個方向……」
「前面是紀念品商店。」中也往前一指,「我們去那裡。」
「哦……好。」
雖然依舊對此刻所處的方位很迷茫,但綺羅相信中也的判斷,毫不猶豫地邁出了步伐。
被中也護在身後,對綺羅而言這段路稍微確實輕松了那麼一點,甚至還有一種奇妙的腳踏實地的感覺,就算狂風再怎麼猛烈也不會被吹走。
顯然,她沒有發現,這是中也的異能在起作用。
可就算用異能保持穩定,想要在這樣的狂風中行走,還是異常困難。尤其對於中也和綺羅而言,他們的方向完全與風向逆反,每一步都像是在抵抗著龐大的力量,舉步維艱。
天開始下起了雨。雨勢並不大,但在風的助力之下,變得異常堅硬,打在臉上,微微有點疼。
環繞在整個樂園內不知何時被掐斷了,取而代之的是女聲的播報。聲音略尖,話語平靜。
「由於突發的天氣情況,目前園內所有項目裡設施全部關閉,請各位游客盡快轉移至室內。如果您所處位置與周圍的建築物有一定的距離,請轉移至背風的物體後方,並且等待工作人員的指示,切勿停留在空曠的廣場、草地等場所。重復——由於突發的天氣狀況,目前……」
這一切變得更像是災難片了,綺羅有點想笑,可惜實在是笑不出來,只能低下頭,繼續往前走。
紀念品商店的標志與燈光在此刻的環境中,倒是顯得分外醒目。一旁躲在樹下的樂園工作人員也在大聲地告訴他們,快點進入商店裡躲避。
哢嚓——很清脆的一聲響。
綺羅看到身後的一盞燈倏地暗了,她幾乎是立刻就意識到了,是風吹碎了燈。
沒有多想,她立刻伸出手按住了中也的頭往下壓。
「低頭!有碎……」
話還未說完,那些破碎的玻璃竟停在了風中,被一層紅光所包裹著,緩緩聚攏在一起。中也脫下外套,把碎玻璃包了起來,這握著綺羅的手,繼續往前走。
剩下最後的短短這一段路,綺羅總忍不住打量中也拿在手裡被弄成了一團的外套——裡面裝著碎玻璃。
她當然知道,中也把碎玻璃收起,是為了避免碎玻璃被風亂吹而傷到別人。不過她倒是沒有想到,中也的異能力居然還挺有用的。
還記得那天晚上中也一邊說著「我是控制重力的異能者」一邊拿起床頭的紙巾讓它呈現出浮空狀態的時候,她滿心想的都是「這看起來好像也不厲害啊用魔法不是輕輕松松就能做到?」之類的念頭,完全沒覺得這異能其實很厲害。
當然啦,這肯定得怪中也自己當時沒能好好發揮嘛!
綺羅眨了眨眼,努力注視著中也的背影,心想著過會兒有時間一定要問問他,以前究竟還用異能做過什麼事才行。
而中也對於即將到來新一輪的坦白毫無自覺,他只想著能夠快點與綺羅到達室內。
看著有避難游客往,紀念品商店的工作人員趕緊將禁閉的大門推開一條縫隙,讓他們進來。
從狂風暴雨回到平靜溫暖的室內,無論是中也還是綺羅,都不由得產生了一種不真切的眩暈感,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總算是回過神來。
而這誇張可怕的風,也在不久之後漸漸變回和緩,雨卻繼續下著。
迪士尼樂園早早閉園,聽說有些游樂設施在這場狂風中有所損壞,被吹走的那些東西也在狂風平息之後凌亂地掉落在各處,還有那盞被吹碎的燈,樂園確實需要更多的時間才能變回平常的輕快模樣。
中也和綺羅回到了樂園旁的酒店休息。
原本他們的計劃是,在迪士尼玩一整個白天,再欣賞一下煙花,然後下榻樂園旁邊的能看到城堡的酒店,讓這一整天都變成迪士尼之日。沒想到,中午才剛過去不多久,他們就直接進入到了最後的一部分。
綺羅疲憊地坐在落地窗前。房間裡的電視機不知道被調到了哪個台,正在播報著新聞,而新聞的主題當然是那場狂風。
主持人用抑揚頓挫的音調報道著風力幾何,範圍多廣,持續了多長時間,損害情況如何,渾然像是一個過分客觀的觀察者。
綺羅抱著膝蓋,聽主持人說完「暫無人員傷亡」之後,便沒有再聽下去了。她把腦袋枕在臂彎之間,漫無目的似的看著窗外的城堡。天依然陰沉,樂園當然也依舊明亮,好像還沒有閉園似的,但其實各項維護修繕的工作都在進行著。
這般的燈火璀璨,其實只是為了讓人們相信樂園的快樂依然在繼續罷了。
畢竟漆黑的樂園看起來實在太落寞了嘛。
她看得入神,都沒有注意到中也走到了身後。
他坐在綺羅身後的椅子上,倒也沒有問她為什麼有椅子不坐非要坐在地毯上,只是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她的發絲,忽然說:「巡游的花車,我們下次再看吧。不過沒機會像你證明我能認出所有的公主,這可真是可惜。」
「……嗯?」
綺羅仰頭看著中也,眨了眨眼,這才想到,中也這麼說一定在安慰她。可綺羅覺得,更應該感到失望和難過的應該是他才對。
明明他很期待的,而且他玩得真的很開心。
綺羅扯了扯嘴角,反手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腰揶揄似的說:「你好自信哦。說得好像你真的能認出來似的。」
「我能啊。」
「哼,你肯定在說大話。」
「我才沒有!」
「就有!你看電影的時候都不認真!你……」
綺羅的話語頓了頓。她聽到在說:
「這場大風僅出現在迪士尼樂園的陸地園區範圍中,未對其他地區造成傷害,具體形成原因也尚且不明。對於未能預測這場大風的來襲,氣像局暫未發表任何的聲明及回應。接著播報下一條新聞,……」
第19章 風暴眼
與迪士尼的狂風有關的新聞就此結束,綺羅徹底失去了看新聞的興趣,但也懶得伸手去拿放在床頭矮櫃上的遙控機。她依舊坐在落地窗前,把新聞播報的聲音當做bgm,但實際上一個字都沒有認真聽。
她從口袋裡摸出手機,一連打開了好幾個社交網站,漫無目的地翻閱了一會兒,文字從眼前掠過,她當然沒有把這些動態看進眼裡。
她有點想搜索一下與今天迪士尼的這場狂風暴雨有關的動態——主要還是想要看一看大家都是怎麼說的。可現在,這個念頭就只停留在「想」這個階段而已。至於為什麼不將它付諸實際,綺羅也不太清楚。
也許她下意識地有些抵觸於去知曉其他人眼中這場狂風的模樣,而這份抵觸,大概是來自於綺羅已經隱約感覺到了它出現的原因。可她不願意去深究——顯然這已經不是她的能力範圍之內的事情了。
她放下手機,伴隨著抵觸心理一起出現的消極念頭讓她好想嘆氣。她疲憊地往後仰著身子,正好靠在了中也的腿上,腦袋也能夠恰到好處地枕著他的膝蓋。
綺羅仰起頭,盯著中也看了一會兒,毫不意外地被他揉了揉臉。
「怎麼了?」他問。
綺羅搖了搖頭,小聲說了一句「沒事」,便又重新坐直了身子,期間還不著痕跡地偷瞄了中也一眼,這才繼續捧起手機。
她稍稍地把手機豎起來了一些,飛快打下幾行字。從這個角度,中也不會看到屏幕上究竟寫著什麼。
猶豫了片刻,她按下發送。
『To 森羅:
剛才在迪士尼遇到了一陣怪風,還伴有暴雨,感覺不太對勁。會不會是那個惡人魔術師制造出了這場風暴?總之,你過來看一下吧。』
幾乎是在發出去的瞬間,這條消息的狀態就變成了「已讀」,可回信卻遲遲不來。綺羅等了好幾分鐘,始終沒有感覺到手機傳來震動。
綺羅知道大概這意味著什麼。她立刻發送了又一條短信。
『To 森羅:
好啦好啦,親愛的哥哥拜托啦,能不能請您過來看看情況?雖然現在風停了,但這個現像真的很不正常。我懷疑風會再次出現。』
『To 森羅:
你在忙嗎?要是有空的話就回復我一下嘛,東京和香港又沒有很誇張的時差。更何況你現在也不在香港。』
依然沒有回復,這次甚至連「已讀」的標志都沒有出現了,只有紅色的「未讀」二字掛在消息框的旁邊,看起來格外扎眼。
都到了這個程度,綺羅當然也就知道了,森羅現在一定是出於忙碌才無法及時回復。既然如此,那麼按理說她應該當個體貼的好妹妹,耐心等待森羅空閑下來之後,再和他討論這件事才對。可樂園裡的突如其來的風暴已經耗去了她的大部分耐心,此刻她只氣惱於哥哥居然不回自己的消息。
虧他還一直標榜自己是一百分哥哥呢,真是的……
綺羅氣呼呼地又打了一段字,都沒有注意到自己有點太用力了,略長的指甲碰在手機屏幕上,發出了啪嗒啪嗒的微弱聲響。
『To 森羅:
我這次可是專程給你買了禮物喲,你要是不回我的話我就不把禮物給你了!』
其實這是一句謊話——綺羅根本沒來得及買禮物,就被迫中斷了今日的所有行程。但她坦然覺得,此刻對哥哥說一點無傷大雅的小小謊言一定是無妨的。
很可惜,「禮物」這個誘餌也沒能釣到森羅的回復。綺羅煩躁地撓了撓頭,把手機丟在了床上,撐著一旁落地窗的玻璃站起身來。
房間裡略有幾分悶熱。綺羅將窗推開了一條小縫,想要通通風,可吹入房間內的卻是一陣分外強勁的冷風,如果不是綺羅的雙手抵著窗框,估計窗戶都要被吹得完全敞開了。
不知何時起,風又開始變得凜然,連雲都被風推動著,飛快地消失在了地平線與天空的邊界。被風送來的雨滴啪嗒啪嗒打在窗上,瀑布似的順著玻璃垂直的角度往下方流。
綺羅趕緊關上了窗。她的指尖被窗框凍得發冷,心也在驚恐地亂跳。
她猜對了,風暴果然會再度出現。
而那被疾風與驟雨籠罩的樂園,不知為何緩緩浮起了淺白色的霧氣。
霧氣緩緩散開,半透明地停滯在樂園的地面處,哪怕是狂風也無法吹動。
綺羅幾乎快要把臉貼在了玻璃上,只想更近地觀察這團詭異的霧氣。中也也順著她的視線方向看去,疑惑地嘟噥了一句:「那是起霧了嗎?」
「……但下雨天是不會出現霧的。」
「這麼說也是。不過,我從前有在山裡見到過下雨的霧天,只是那時雨勢很小,霧也偏濃,所以——」
中也依然在說著,可綺羅聽進心裡話語就到此為止了。她輕顫了一下,腦海中似乎是捕捉到了什麼。
她立刻打斷了中也。
「停一下!」
「……怎麼了?」
中也的表情顯得緊張,綺羅這才反應過來她剛才的語氣好像太過生硬了一點。
「肚子餓了——」
她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笑容,撒嬌似的輕輕晃著中也的手臂。
「你去買點吃的好不好?剛才等電梯的時候,我看到指示牌上有面包店的標志,不如你去看看那裡在賣什麼?唔……我現在一點也不想動,也不想叫客房服務。」
這話聽起來總有種別扭的不自然感,然而中也絲毫沒有察覺到。
這主要是因為,綺羅對他撒嬌了。
從真實職業暴露的那一天起,綺羅還是第一次對她撒嬌!
於是,中原中也他,很不爭氣地,被哄住了。
沒有任何猶豫,連一點點想要質疑的念頭都沒有,中也果斷答應,甚至連離開房間時的腳步都變得分外輕快。
可在酒店的一樓仔細搜尋了一番,中也並沒有找到綺羅所說的什麼面包店。以防萬一,他又多轉了幾圈,還問了問工作人員,得到的答案並不意外。
「我們這裡沒有面包房的喲。」
「這樣啊……」
大概是她看錯了吧。中也想。
雖然沒有面包店,但飢餓感一定是真真切切的。中也買了些甜品,以免被綺羅念叨著「甜的吃多了想吃鹹的」還順便多帶了幾包膨化食品,可惜這番良苦用心暫時好像沒有用了。
綺羅並不在房間裡。
原本中也只是以為,她大概是暫且出去了一下,可被她丟在床上的手機也消失無蹤,櫃子上的包也被稍稍挪動了位置,拉鏈也沒有完全拉上,半透明的塑料包裝袋從拉鏈的縫隙間探出一角。
中也認出來了,那是雨衣的包裝袋。
包裝袋裡空空如也,為了這次出行才特意買的雨衣,也許是被她穿走了。而窗外依然是狂風暴雨,與逐漸變得濃郁的詭異霧氣。
綺羅攏緊了雨衣的領口,被凍得瑟瑟發抖。哪怕雨衣的材質不透風,可綺羅還是覺得冷。
風太大了,吹得她的雨衣都鼓了起來,依然舉步維艱。她小心翼翼地躲開周圍的監控,翻過樂園的圍牆。她應該慶幸因為惡劣天氣而停工的樂園維護工作,否則現在絕對會有人目睹她的這番「小賊」行為。
說實話,綺羅也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賊——而且還是逃票的賊。
詭異的負罪感讓綺羅抬不起頭來,但腳步卻沒有停下。
剛才從酒店的房間看去,風力最猛烈的方位,並不是居於樂園中心的城堡,而是更偏近西側的位置。凝滯在綺羅腳下的淺淺霧氣,好像也是從那個方向「漏」出來的。
綺羅深呼吸了一口氣,繼續往前走。
深呼吸其實沒能讓她獲取多少新鮮的空氣,狂風壓住了她的胸腔。明明風並不比剛才強勁,可每一步都愈發艱難。
如果有中也在就好了——綺羅心裡居然冒出了這種很不爭氣的念頭。
真要說起來,她之所以會在這時候獨自一個人悄悄溜出酒店回到樂園,就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向中也解釋自己「有事」要離開一下,所以才借著讓中也買東西的借口偷偷離開的。
不過,這只是朝三暮四和朝四暮三的區別罷了,說到底她回去之後還是要找個借口向中也解釋自己為什麼要離開的。但以綺羅庸俗淺薄的心態,她還是寧願選擇朝四暮三——總之先把最不願意面對的事放在最後就是了。
再說了,她現在會在這裡,都是因為森羅沒回她消息嘛……
而且小可也聯絡不上,父母也沒辦法及時趕過來,所以由她來面對這棘手的風暴,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對對對,沒錯沒錯沒錯,就是這樣沒錯。
她是被現狀和責任心逼著過來的。要不是沒人能夠解決這事,要不是考慮到這場由魔力驅動的風暴會帶來巨大的困擾,她才不會來呢——她可不願意主動想涉足與魔法有關的事情啊!
綺羅第無數次地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
腳下的白霧逐漸變得濃郁而厚重,逐漸吞沒了綺羅的腿,視界也變得渾濁。綺羅用手擋住眼睛,低下頭,步伐有些顫抖。
風太大了,這顯然不是剛才她偷偷來到樂園時的風力。但這也證明,她前進的方向沒有錯。
繼續低頭前行。她不知走了多久,也許也並沒有走出多長的距離,濃霧幾乎蓋住了絕大部分的視線。恍恍惚惚的,綺羅似乎眼前矗立著一個龐大的土黃色影子——那是樂園的游玩項目之一,復刻了西部的礦山。
而此刻,濃霧從山頂傾瀉而下。
綺羅停住腳步,風卻驟然變得更加凶惡,拉拽著她的雨衣。她根本無法邁步,可也根本無法靜靜地停留在原處。只是稍許挪動了一下步伐,岌岌可危的平衡感徹底被狂亂的風打碎。
她被卷入了風中。
整個世界開始旋轉——其實是她在旋轉。
風拉扯著她翻滾,伴隨失重感而誕生的是原生的恐懼。塵土與雨水拍打在綺羅的臉上,連呼吸都變成了泥土的氣味。
她伸出手,迫切地想要抓住一些什麼,可她的手中空無一物。
有那麼一個短暫的瞬間,她想到了魔術。
只要用魔術穩定住平衡就好了,這是最有效的辦法。
隨即而來的是無數個「但是」。
但是她已經說出了不再當魔術師這樣的話,而且不止一次;但是她已經拋棄了自己的天賦與「特別」;但是她根本無法確定,以現在所剩余的魔力,是不是真的能夠抵御風暴;但是……
無數個但是等同於無數個自我質疑。綺羅無助地睜著眼,迷茫間,似乎看到了這狂亂的風流動的形狀。
它盤旋著,緊貼在西部礦山環形的山脈之中,孤獨地追逐著自己,凝成了尖銳的錐形,宛若一團龍卷風。礦山中的濃霧被這團氣流的邊緣壓著,從中心凹陷,看起來不再像霧氣了,倒好像一團揚起的灰塵。
綺羅並不知道,已經已經被卷入了風暴眼正中。但她猜到了,這便是可魯貝洛斯所說的,散落在各處的詭異魔力。
心中隱約好像已經知曉了它的真貌,可是所能想到的一切,都只朦朧又抽像的概念,是似曾相識的熟悉感,根本無法言說,只是盤旋在綺羅的心裡,正如眼前的風暴。
她向風暴的中心探出手。狂風仿佛快要將她撕裂,可她感覺到了,她的指尖已然碰觸住了什麼。
「無主之物啊,以吾名為令——」
它是山中朦朧氤氳的霧靄,它是猛烈而可怖的風暴。
「——回來吧,『嵐』!」
第20章 山之風
車行駛在跨海的大橋上,斜拉的鋼索飛快地從車窗外掠過,蒼色的天與海卻仿佛不動似的,過了許久才挪動了分毫。
近旁車道駛過了一輛開得飛快的跑車,留下一道疾速的風聲。
小小的綺羅坐在車後排,好奇地望著窗外的海,短短胖胖的腿不停地晃來晃去。
「今天——要去——迪士尼——玩啦!」
她像是唱歌似的哼著。如果不是系著安全帶,她現在肯定已經興奮地從座椅上跳起來了。
「綺羅,不要亂動哦。」
母親溫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輕輕將她按回座位,笑著說:
「雖然爸爸開車一直很穩,但還是要小心一點,對不對呀?」
「唔……對的。」
綺羅瞄了一眼母親的坐姿,學著她的模樣乖巧坐好。可才安寧了不多久,她又忍不住開始亂動起來了。
她偷瞄起了同樣坐在母親身旁的哥哥。記得從上車起他就在看書了,沒想到看到現在也沒有讀完。
綺羅不知道哥哥在看的是什麼書,但她知道那是一本寫滿了字的書,和她的童話書不太一樣,肯定還不是她這個年紀可以看懂的,可她還是抑制不住好奇心。
她往森羅的身邊湊近了些,胖乎乎的小身子都快趴在母親的腿上了,還差點從安全座椅裡翻出來。
「我也想看!」她叫嚷著,「森羅,我也要看嘛!」
森羅誠惶誠恐似的往旁邊挪了挪,果斷拒絕了。
「你又看不懂。」他說得理直氣壯,「而且你平時只看圖畫書。」
「才不會呢!我已經認識好多字了!……我看這本書裡也有圖的嘛,我肯定可以讀懂的!」
綺羅為自己辯解著,可森羅還是不願意和她分享這本書。
她重重地「哼」了一聲,別開腦袋,儼然一副氣鼓鼓的模樣,就算母親輕輕摸著她的小腦袋也沒辦法讓他消氣。
「森仔,剛才爸爸和我都和你說過的喲,坐在車上不要讀書,對眼睛不好。」綺羅聽到母親在對哥哥這麼說,「快點把書合上了。」
「可是我馬上就要看完了……我好想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
「回家之後也再繼續看吧,或者是午餐的時候也可以再看一會兒,但是現在不要這麼著急。」
她說著,把書簽夾在了書頁之間,手掌輕輕著封面,闔上了書,湊近森羅的耳旁小聲說了一句什麼。
綺羅沒有聽清母親和哥哥之間的悄悄話。她的注意力全都被印在書脊上的燙金書名吸引去了。
「孤……什麼淚?」
她笨拙地眨了眨眼,一共三個字的書名她居然只認識兩個字。不過,對於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能夠認全三分之二,已經是相當了不起的成就啦。
更何況,她還有一顆強烈的好奇心。
她指了指書脊上夾在「孤」字與「淚」字中間的那個有好多筆畫的金色大字。
「媽媽,這個字怎麼念?」
「這是『雛』,是小鳥的意思。」木之本櫻的回答耐心而溫柔,「這本書的名字是《孤雛淚》。」
綺羅更茫然了。她睜大了一雙透綠色的杏眸,小腦袋琢磨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小鳥為什麼掉眼淚。
「媽媽,這個故事和小鳥有關嗎?」
「不是哦,和小鳥沒有關系。孤雛啊,是孤兒的意思。」
「可媽媽你剛說這個是小鳥。」
依舊指著「雛」字的綺羅更懵了,總覺得有點聽不太懂,而母親卻笑了起來。
「有時候,一個字裡會藏著很多意思呀,對不對?所以呀,這裡的『雛』其實是小孩子的意思。嗯……這麼說,你是不是有點不太明白?」
綺羅甩甩腦袋:「不明白。」
「這本書的另一個名字叫做《霧都孤兒》。如果是這個書名的話,你大概就能稍微明白一點了,對不對?這本書呀,講的是一個可憐小孤兒的故事。」
「哦——明白啦明白啦!對了媽媽,我知道『霧』還有一個別的名字哦!」綺羅揮動著短短的手臂,炫耀似的得意地說,「老師說,『霧』的另一個名字叫做『嵐』,嵐就是霧!」
「綺綺,你是不是記錯了?」
車內後視鏡中,一直沉默地開著車的父親眯起了眼,顯然是在笑。
「嵐啊,是山裡的霧氣。你看,『嵐』這個字,不就是以『山』作為偏旁部首的嗎?」
「唔……是嗎?」
綺羅晃了晃腿,攤開小手,想要寫出「嵐」字確認一下裡面是否真的有一個「山」。可指尖在掌心裡畫來畫去,怎麼也寫不出來一個完整的字。
她居然把「嵐」字的寫法忘記了。
「是這麼寫的哦,綺綺。」
母親在她的掌心中先寫了一個「山」,又在下方寫了「風」字。
「『山風』就是『嵐』。說起來,嵐還有暴風雨的意思喲。」
「暴——風——雨——」綺羅慢吞吞地重復了一遍,看著自己的手掌,忍不住小聲嘀咕,「老師沒和我說過這個。」
「是呢……香港的老師,的確不一定會知道嵐和暴風雨之間的關系。但是沒關系,你現在知道了,不是嗎?在『媽媽的語言』裡,嵐是暴風雨的意思。」
「哦——!」綺羅興奮地拍了拍手,「原來是『媽媽的語言』!我記住啦!對了媽媽,我昨天睡覺之前特別認真地在祈禱呢!」
「祈禱什麼?」
「祈禱今天去迪士尼不要下雨!祈禱一定要是個大晴天!」
車窗外天朗氣清,是最適合出游的好天氣。木之本櫻笑著握著了綺羅的手,說一定是因為她的祈禱,所以今天才會如此晴朗。
「說真的,你真記住了嗎?」
森羅磨磨蹭蹭地投來質疑。
「那你再講一遍,嵐是什麼意思。」
「記住了呀!嵐是——」
嵐是山間的霧,嵐是暴風與驟雨。
當她喚出這場風暴的真名時,綺羅想起了與「嵐」牽連著的這段久遠的過去。
那時候她多大?四歲嗎,還是五歲?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回憶起將近二十年前的舊事,她甚至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一直記著這件事。但它就是再度浮現在了眼前。
幼時的短暫回憶眨眼間便播放到了盡頭,盤踞在樂園中不停肆虐的風暴也驟然平息。霧氣迅速收攏,包裹著瞬間變小的風團,縮回到綺羅緊握的掌中。
這場駭人的風暴終於停息。被風卷到了半空的綺羅,開始不受控制地墜落。
先前還有風拉扯著她,現在除了重力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力量了。
綺羅依然緊握著拳,四肢已經徹底無力了,半睜著眼,意外的整個人都平靜了下來。剛才她並沒有怎麼使用魔力,也就是說此刻的疲憊感完全是體力透支所帶來的生理性乏力,但心與精神也同樣疲倦。
她無力再做點什麼了,也不想阻止這場下落。
就這麼墜落好像也挺不錯的。
但這哪裡能說得上是「不錯」,簡直就該是「糟透了」。從此刻的高度撞向地面,要是運氣不好恰巧砸在礦山火車的軌道上,說不定會變成四分五裂的模樣。
也有可能不會這麼慘烈,但一定性命難保。
幸好,這些最糟糕的可能性都不會實現。
拉著她的身子不停下墜的重力倏地消失了,綺羅隱約聽到了粗重急切的喘息聲。她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也以為消失的重力只是錯覺。
直到被緊緊地擁在懷中,聽著近在耳旁的最熟悉的呼吸聲,她才確信,她所聽到的、所感覺到的,全部都是真真切切。
「總算是趕上了……你差點就要摔下去了!」
明明應當是如同劫後余生般的慶幸嘆息,中也卻像是充滿了懊惱。綺羅好像想像出了他咬牙切齒的表情,忍不住想笑,可惜現在沒有這個力氣了,只好扯扯嘴角,算是像征性地笑了一下。
她側過頭,枕在中也的肩膀上,自言自語似的呢喃著:「你來找我了呀……」
「當然了!不然讓你一個人待在這麼危險的天氣裡嗎?」
「謝謝……」綺羅的聲音一點點輕了下去,「我不生你氣了……嗯,好,我不生你氣了。」
「我還以為你早就不生我氣了。」
「才沒有,我還在氣的,但我現在不氣了……中也,謝謝你來找我。真的——真的,很謝謝你。」
「和我還說什麼謝謝。」
「要說的,要說的。」她的話語聽起來已經像是夢話了,「不過,現在先讓我休……」
疲憊感占據了上風,徹底把綺羅僅剩的那些清醒壓倒了,意識墜入了朦朧夢境之中。
哪怕是在短暫的夢裡,她見到的依然是那段幼年往事,只是夢中的過去更加零碎,也更亂序,像是一盤老舊的錄像帶,無數次地重復著母親在她的掌中寫下「山」與「風」。
『說真的,你記住「嵐」的意思了嗎?』
綺羅醒來了。
習慣性地揉揉眼睛,想要翻個身繼續睡覺。可剛一側過身,卻看到了坐在床邊一臉復雜表情的中也,把綺羅嚇了一跳。
「呃——」她有點尷尬,下意識地說出了一句,「早上好?」
「都已經是晚上了。」中也揉了揉她的腦袋,「起碼應該對我說一句『晚上好』才對啊。」
綺羅嘿嘿地笑了幾聲,趕緊把問好改成了晚上好。
這狀態看起來恢復得不錯。中也想,他應該可以問起那件事了。
他把椅子往床邊挪近了一點,不自覺地抿緊了唇,看著綺羅,神情認真,話語也同樣認真。
「綺羅,能不能告訴我,下午的時候你為什麼要離開酒店?」
第21章 舊紙片
對於中也的詢問,綺羅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她早就猜到中也會問起這件事了,她也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需要向中也解釋一下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從酒店房間離開。
盡管心裡無比清楚,也早已經對此做好了准備,但這並不影響綺羅聽到這句「為什麼」時緊張到心髒砰砰砰狂跳。
是的沒錯,她還沒想好該怎麼向中也解(狡)釋(辯)。
按照她原本的計劃,是打算先確認一下樂園裡的風暴是否真的出自哪個魔術師的惡戲,確認完了之後就回到酒店,正好可以在回去的路上好好研究一下應該用怎樣的借口才能夠把中也給騙過去。
結果現實情況卻是,她一不小心就解決了這場風暴,還一不小心累得睡了過去,甚至連夢裡都沒有在琢磨自己的理由,被迫一醒來就面對中也的質問。
眾所周知,「借口」是一個需要足夠的時間才能編織得完美的東西,可現在綺羅卻根本沒有什麼時間。尤其是此刻被中也以分外擔憂的眼神望著,還沒有徹底從睡夢中醒來的大腦好像更加難以轉動起來了。
但是沒關系。
就算再怎麼腦袋空空,綺羅也依然能夠維持一副從容的態度,絕不可能被看透任何端倪!
她慢吞吞地坐起身,歪了歪腦袋,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神情,微微努了一下嘴,茫然無措似的「嗯?」了一聲。
「中也,你在說什麼啊?」她眨了眨眼,滿眼都是不解與無辜,「我不是一直在這裡嗎,什麼時候從酒店離開了?」
既然沒時間去編織謊話,那就直接裝傻吧——這便是綺羅一直以來堅信的制勝之道。
雖然這招她也沒怎麼用過,不過她倒是挺有天賦的。無論是困惑的神情,還是小聲嘟噥著的反問,都恰如其分,完全不誇張,也看不出太多說謊的成分,簡直就好像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似的。
但這無疑更加增加了中也的擔憂。他伸出手,摸了摸綺羅的額頭,顯然是懷疑她發燒了。
他的手掌有點冷,綺羅被凍得習慣性地縮了縮身子。她偷摸摸地想著,說不定待會兒可以用「生病了」作為理由,合理化自己剛才裝傻行為。
「嗯……」中也垂下手,抿緊了眉頭,小聲嘀咕了一句,「沒發燒啊……」
裝病計劃,就此宣告失敗——但也沒有完全失敗!
「你說你忘記了……那你還記得什麼?」
中也摸了摸她的頭,這個常做的動作在此刻卻顯得溫柔極了。綺羅想起了在風暴消失時,他是如何緊握住自己的手,還有那慶幸的嘆息。
她抿了抿唇,抱著膝蓋,把臉埋在了臂彎之間,忽然有點想哭。她搖了搖頭。
「只記得好像有點冷……哦,還有,我讓你去買面包。再之後的……沒有印像了。難道我不是一直都在睡覺嗎?」
其實她可以坦白的。
告訴他自己出身於魔術師家族,以前也是個魔術師,這場風暴是魔法在作祟。這些並不是什麼羞於啟齒的事情。
再說了,身為異能力者的中也,有著和她一樣的「超自然」屬性。哪怕是聽起來荒誕的魔術師身份,他一定會相信,也一定能夠理解。
盡管對此心知肚明,綺羅還是沒辦法下定決心對中也說出這件事。
且不說要向他解釋自己的家族構成是一件多麼復雜的事情,綺羅始終沒有做好坦白的准備。她沒辦法像中也那樣飛快地承認黑手黨的身份——她可沒有這樣的果斷。
況且,中也會自我坦白,全都是因為被他發現了他的真實身份。所以她的暫時沉默,也沒有什麼不合適的。
綺羅這麼想著,悄然攥緊了拳頭,為自己找足了借口,徹底合理化了這番隱瞞行為。
也是直到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掌中正攥著什麼,粗糙的質感摩擦著她的手掌,明明存在感十足,她卻後知後覺。
綺羅松開手掌。躺在她的手心之中的,是一張陳舊的紙片。
稱之為紙片,也許不夠貼切,可這是唯一合適的描述了。
它的質感像硬卡紙,是圓角的長方形,比綺羅的手掌略長一點,表面布滿了折痕,看起來皺巴巴的。綺羅原本還以為是自己捏皺了這張紙片,但紙片上的折痕凌亂,來自各種不同的角度,四角邊緣也毛毛躁躁的,看來是有點年頭了。
綺羅翻過紙片。無論是哪一面,都是空白的,看起來很粗糙,像是被什麼粗糙的東西磨去了表面,只有幾處還留著淡淡的紅色和金色。這些細小的色塊仿佛粘在紙片上的碎紙屑。
「這是……什麼東西啊……」
綺羅愣愣地盯著紙片看了好久,喃喃似的小聲呢喃著,這才想起來應該問問把自己帶回來的中也才對。
她趕緊坐直了身,把紙片舉到中也的面前。
「中也,這是你放到我手裡的嗎?還是我不小心從什麼地方拿過來的?」
如果說剛才她的裝傻行徑還略微有一點做作感的話,那麼此刻的她所流露出的情緒,就是再真實不過的了。
原本中也還有點懷疑綺羅的「失憶說」,總覺得這種類似於白日夢游的事有點奇怪,但現在看到綺羅那茫然到甚至透著幾分緊張的表情,他瞬間不懷疑了。
真切的反應完全壓倒了那麼一點點的虛假。中也徹底相信了綺羅真的在白天進行了一場漫長而復雜的夢游,想著想著都忍不住開始心疼起來了。
他從綺羅的手中抽走紙片,隨手放在了床頭的矮櫃上,緊緊握住她的手。
「別擔心,有我在。」
他先說出了這句經典的安慰話語,這才開始解釋一切。
「你下午的時候不是說想吃東西嗎?我在一樓的餐廳買完點心之後,回到房間發現你不在了。我發現雨衣被穿走了,就想到你應該是出去了,所以我拜托了前台的工作人員調取了一下監控錄像,然後——」
中也洋洋灑灑地大概說了八百字自己是如何辛苦尋找綺羅的,但稍微總結一下,不過就是通過監控大致確定她在樂園裡之後歪到處尋找她的蹤跡。
實不相瞞,這段話聽得綺羅真的很感動。她沒想到,中也居然願意如此急切地尋找自己——但如果他能夠快進到這張紙片的來歷,那就更好了。
「說起這張紙片……其實我一開始也沒有多注意。」
終於切入了正題。綺羅悄然挺直了後背,認真地聽著。
「是在幫你脫雨衣的時候,才發現你的手裡攥著這樣的一個東西,捏得緊緊的,我根本抽不出來,也就沒多管。我以為你睡著睡著會自己松手的,沒想到居然會一直捏到現在。你看,手裡都捏出紙的印子了……我帶你去醫院吧,白天夢游還失憶,這未免太可怕了一點。」
他輕輕掰開綺羅合攏的手指,掌心之中幾道筆直的深紅色紙張壓痕分外明顯,但並沒有什麼感覺。只有在撫摸這些壓痕時,才會感到一點微弱的癢痛感。
「唔……不用了。不用去醫院。」
「還是去看看吧。」
「真的不用啦。」
綺羅重新合攏手掌,視線不自覺地移向了擺在矮櫃上的陳舊紙片。
也許中也的話語無法解答綺羅心中的疑惑,但多少讓她有了些概念。她也想起來了,當身處在風暴眼之中時,她握緊的手中確實是抓住了一個切切實實的東西。
或許,那時候她所捕捉到的,就是這片紙——這片隱藏著微弱魔力的紙。
綺羅垂下眼,疲憊地輕嘆了一口氣。現在她已經不想去探究與這紙片有關的「為什麼」了。她只想伏在中也的懷裡,自在地喘息一會兒。
「謝謝你,中也。」
明明是已經說過的話,但她真的很想再重復一遍。
「我好高興你來找我了……謝謝。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中也輕笑了一聲:「對我還要說什麼謝謝,應該是我慶幸你沒有出事……呃——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怎麼了?」
「在樂園裡找到你的時候,你對我說了謝謝,然後還告訴我,你不生我氣了。」
說著,中也輕輕掰正了綺羅的身子,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表情有點不太自然,好像連舌頭都有點打結了。
「考慮到樂園裡的事情都是在你不清醒的狀態下發生的,那麼……這句話還作數嗎?」
沒想到他居然以一本正經的表情問出了這麼傻的問題,綺羅差點笑出聲來。她攥緊拳頭,輕輕錘了一下他腦袋。
明明是個黑手黨,居然在擔心這種事,這是不是太可愛了一點?
綺羅忽然起了玩心,好想逗逗中也,想要看看他聽到自己說出「不其實我還是對於你的彌天大謊很生氣」時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但今日如此漫長,又是如此混亂疲憊。她不覺得自己還有玩弄中也的閑心,也不舍得對他開什麼惡劣的玩笑了。
她揪了一下中也垂在肩頭的長發,又用力揉了揉他的臉,輕輕點頭。
「嗯,作數。」
她動了動唇,無聲地說了一句「笨蛋」。
就此,中也婚姻生活中的最大危機,終於告破了!
說實話,他現在真的很想狂奔幾圈抒發一下此刻激動的心情。但現實情況卻是,他根本不想去任何別的地方。他只想抱著綺羅,整個人都沉在他的懷裡,感受綺羅輕柔地撫摸著他的發絲,就像他無數次對她做的那樣。
「中也,今天玩得開心嗎?」她忽然問。
「和你在一起,我就覺得很滿足了。當然了,今天很開心。」
「下個休息日再帶你來迪士尼好好玩吧。今天太遺憾了,有好多事情我們都沒有做。下次一定要買米老鼠耳朵的頭箍。」
她好像在偷笑。
「我一直都很像看到你戴上那對大耳朵的樣子喲。」
中也也笑了。他豎起食指和中指,對綺羅敬了一個不標准的禮。
「遵命,boss。」
第22章 長輩威嚴
雖然滿心期盼著下一次的樂園之行,但緊接而來的工作日卻是實際得不能再實際了。
綺羅總感覺身體與精神的疲倦還沒有完全恢復,就又要去上班了,滿心不由得全都被強烈的懶惰感占據了。
強打起精神上完了一整天的課,又批完了一年級小朋友們的周記,綺羅已經累得不行的,一回到家就直接躺在了沙發上,動也不想動。
接下來還有一場「約會」呢,她得抓緊時間休息一下才是。
躺了不多久,便聽到手機震了震。綺羅伸長手臂,在茶幾上摸索了一番,很順利地沒耗費多少力氣就找到了隨手放在桌面上的手機。
這陣震動是來自可魯貝洛斯的短信。
『小可:我們快到你家了。』
這就快到了嗎?她還覺得沒休息夠呢。
綺羅抓起一個靠枕墊在腦袋下,回復了一句「知道了」,還不忘叮囑可魯貝洛斯來的時候記得敲門。
回信發送成功後,她就又把手機丟到了旁邊,閉上眼,將手蓋在眼睛上,准備再抓緊時間短暫地眯上一小會兒。
許是累極了,只是閉起眼,睡意就開始瘋狂翻滾,意識也變得迷迷糊糊。如果不是突然響起了「砰砰」的聲音,她說不定會就這麼睡著呢。
「小綺!」不知從哪裡傳來了可魯貝洛斯中氣十足的互喚聲,「我們到啦!」
「呼……來了來了!」
綺羅趕緊從沙發上起身,下意識地想要往門的方向走,可還沒有邁步,忽然感覺到了一陣不對勁。
無論是砰砰砰的敲門聲,還是小可的聲音,好像都不是從門的方向傳過來的。
她收回已然邁出的步伐,沒有多想,幾乎是下意識地望向了落地窗的方向。
不知道算不算是意外,在這扇落地窗外,綺羅看到了可魯貝洛斯和月,兩對巨大的翅膀緊挨在一起,但邊緣還是擠到了寬敞陽台的外側。
綺羅無奈地抿了抿唇,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兩位魔卡守護者的拜訪才好了。
明明說好要先敲門的,結果還是另辟蹊徑從窗戶進來了。綺羅也不是不能體諒他們的翅膀確實不太方便進門,但是就這麼突然出現在人家的陽台上,要是被鄰居看到了,肯定會以「xx家出現了猛獸和怪人拜托快來看看這是怎麼一回事吧!」為理由報警的。
不過,要是從另一個角度想的話,其實可魯貝洛斯和月真的有認真的聽取她的叮囑——看來他們是很認真地把落地窗當做門了,所以才會特地敲兩下。
行吧,這樣也好。
綺羅小跑著走到窗邊,把落地窗完全推開,讓他們進來。
已經是第二次來到中原家的可魯貝洛斯,完全拋開了生疏感,一進來就直接抖了抖身子,把一身金黃色的短毛都抖得炸了開來,看著就好像身子瞬間膨脹了許多似的。
月做不到可魯貝洛斯那麼自在。他原本就不是格外怡然自在的性格,這也是他第一次拜訪綺羅的家,進門後也只是站在角落裡而已,以居高臨下般的姿態觀察著這間房子裡的每一處,目光在擺在五鬥櫃上的合照相框停頓了好久。
「別站在那裡呀,月先生。」坐在茶幾旁倒著茶的綺羅對他招招手,「坐過來嘛。我待會兒還要給你們看看那東西呢,您站在那兒的話,可能會看不清哦。」
月沉默不語,默默地從角落轉移到了茶幾旁坐下,面前擺了茶和草莓蛋糕。雖然他一向是不吃東西的,但好像每次來找綺羅,她都為自己會准備些什麼點心。
而坐在對面的可魯貝洛斯,已經一口把這一小片草莓蛋糕給吞下去了,還不太滿足似的舔了舔嘴巴。
「小綺,蛋糕太少了,我不夠吃啊!」
甚至還理直氣壯地發出了這樣的控訴。
綺羅輕哼了一聲,有點不情不願地把自己的那碟蛋糕推到了可魯貝洛斯面前。
「既然要吃蛋糕了,那就不要繼續保持原型了嘛。原型這麼大,根本沒辦法好好品嘗蛋糕。」
差點又一口吃下草莓蛋糕的可魯貝洛斯僵硬了動作。它慢吞吞地把蛋糕碟推遠了一點,昂著腦袋,理直氣壯地說:「原本的姿態更能體現出我身為長輩的威嚴!」
「……哦?」
綺羅不解地眨了眨眼,滿臉不解。
長輩威嚴?小可真的有這種東西嗎?
這個問題,綺羅真的很認真思索了一會兒,最後得出的答案是,可魯貝洛斯的長輩威嚴是不存在的。
這只從小陪著她和森羅一起長大,還帶著他們一起玩游戲機吃小蛋糕還飛到各種地方玩的封印獸,就是一只可愛的大型貓科動物而已。
不過這話她可沒有直接說出來——否則肯定會挫傷可魯貝洛斯的自尊心。
堅信自己人美心善的綺羅,可實在舍不得做出這種事。她只是揚起了一個甜甜的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你說,你找到了魔卡,是嗎?」
一直沒說話的月忽然開口問道。
綺羅趕緊收起悠悠閑閑的心情,連坐姿也瞬間端正了。她認真地一點頭,可隨意卻又搖頭了,有點不太確定。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魔卡……它很奇怪。」
綺羅從口袋裡拿出了昨日在風暴與霧消失之後,被她緊緊攥在手中的那張破舊得仿佛遭受過摸索的紙片。
她將紙片放在桌上。
在見到這張紙片、感觸到它的魔力的那個瞬間,綺羅就產生了「這是魔卡」的念頭。可這個想法卻很快就被她自己動搖了。
綺羅可以說是與母親的魔卡一起長大的。那些蘊含著魔力的透明卡牌,其中的魔力都有有著各自的形態。有的是親人的小獸,有的是和她很相似的人形。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中,它們都是小綺羅的好朋友。
如果她在風暴中所得到的這張紙片也是「魔卡」,那麼她應該也能感知到藏在其中的魔力的形態,可現在綺羅什麼也感覺不到。
這也正是她特地請可魯貝洛斯和月來到家裡的目的——在父母遠在其他城市且不靠譜的哥哥根本聯系不上的情況下,現在只有他們才能能夠給出答案。
她看著月將手掌輕放在卡牌之上,並不碰觸。
不管月做什麼,綺羅都覺得很高深。
「這確實是魔卡的氣息。但魔卡是魔術師將魔力獨立分出後的具像化產物,是一個完整體,可這張卡……它不完整。」他垂下手,「它不是庫洛牌,當然也不是小櫻牌。它的魔力與你的魔力一致。」
這好像也不是什麼意料之外的回答。綺羅動了動唇,似是想要問些什麼,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小聲地向他道了謝。
「既然是『與我的魔力一致』,那就意味著,錯藏在這張卡牌中的,也是『無法確定屬性』的魔力嗎?」
如果要追究魔力的本源,其起始大抵是來自於「月」與「暗」的力量。兩種力量相互融合,又會誕生新的屬性,就像是道法中所說的「三生萬物」。
父親和月,所擁有的就是月之側的魔力;可魯貝洛斯是像征著「暗」的日之側魔力的封印獸;母親的魔力是兩者交融而誕生的「星」與「夢」,森羅的魔力也類似,與五行元素牽連,說是「全」也不誇張。
而綺羅的魔力,本質仿佛空空如也,與日月毫無聯系,和元素也無關。以前使用魔法的時候,就連綺羅自己也覺得茫然。
原本以為伴隨著年齡的增長,魔力的屬性就能夠逐漸變得明確,但是現在她已經……
「那什麼,我有個想法。」
果然還是又把草莓蛋糕一口吞下的可魯貝洛斯,用毛絨絨的大爪子拍了拍桌子,腦袋也枕在桌子上,看起來雖然懶洋洋的,但表情卻分外認真。
「這張魔卡,還有那些散落在各個地方的魔力,會不會是你以前失去的那些魔力?」
「……是嗎?」
綺羅很平靜地提出了反問,但實際上心裡很抗拒這個猜測,盡管這真的很有可能是最合理的猜測。
她想,她此刻的抗拒心理,也許只是因為她現在並不是很想討論自己的魔力。
「還是讓森羅……怎麼了,月先生?」
綺羅的話語頓了頓,疑惑地看著月。她感覺到月輕輕碰了一下她的手腕。
那只是短暫的碰觸而已,短暫到綺羅差點以為是她產生了錯覺。但她看到月收回了手,所以她想也許那不是錯覺。
「你的魔力,比起之前又減少了一點。」他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只是少了一點。」
可魯貝洛斯忍不住「嗷」了一聲,偷摸摸瞄了綺羅一眼。綺羅的表情依然平淡,倒是可魯貝洛斯自己忍不住為她難過起來了。
「小綺,收復『嵐』的時候,你用魔法了嗎?」
「應該沒有……但在平息風暴的時候,也許稍微使用了一點吧。我不太記得請了。」
這可不是什麼托辭,綺羅是真的沒有太多印像了。
月了然般點了點頭:「我想,可魯貝洛斯說的……」
他忽然停下了話語。與此同時,懶洋洋趴著的可魯貝洛斯也警覺似的抬起了頭,氣氛驟然變得僵硬了。
直到門鎖轉動的輕微聲響打破了這份寂靜。
早晨出門前一臉抱歉地說著「今天有可能沒辦法回家了」的中也,打開了家門。
第23章 塞滿棉花的玩偶會長胖嗎
門鎖轉動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機械在嘎吱作響,本質上並不是什麼多嚇人的響聲,但還是讓綺羅的小心髒揪緊了一下。
她本來就很容易被嚇到。再看看坐在身邊的一人一獅,她更覺得緊張了。
「中原中也啊中原中也,你可真是會挑時間呢……」
她自言自語地嘀咕著,慌慌張張站起身來,飛快地跑到玄關處,恰在中也推門進來之前,堵住了他進門的路。
看著靠在門框邊一手抵著門的綺羅,中也隱約感覺有點不太對勁。
於是他開始反思起今天早上的所做出的一切行為,合理懷疑自己是不是又不小心惹老婆生氣了。但不管怎麼想,今天早上他的表現都很合格了。
給了早安吻,主動喝完了牛奶,還說明了一下今天的工作內容以及大概要到明天才會回來的可能性。
這些應該……足夠了吧?
當然,中原中也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就是這麼一個很幸運的每次都能在不該出現的場合出現的男人。
「先別進來!在這裡站好!」
綺羅故意板起臉,擺出一副嚴肅的態度。中也還以為她要做什麼正經的事情呢,沒想到她卻突然靠近了自己,用力嗅了嗅他身上的氣味,又抓起他的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
這番奇怪的表現讓中也忍不住偷笑起來。
「你是狗嗎?」
這麼說著的中也,毫不意外地被綺羅瞪了一眼。
「你怎麼罵我啊!」
「沒有沒有,我怎麼會罵你。」中也揉揉她的腦袋,解釋道,我只是覺得你繞著我聞來聞去的樣子很像小狗而已。我在誇你可愛。」
「什麼嘛……我才不信呢。」
綺羅故作不滿地小聲嘀咕著,後退了幾步,讓中也走進玄關,但依舊還是不經意似的擋在他的面前,也擋住了他望向客廳的視線。
對於綺羅這番略顯別扭的姿態,中也並沒有察覺到任何不對勁,只問她剛才為什麼要聞自己。
「只是確保一下你今天沒有去做什麼不好的事情罷了。」
綺羅給出了這樣的回答。
說實話,她可不想在中也的身上聞到血腥味之類的味道。雖然這種情況是很有可能發生的——甚至有可能已經發生了無數次,但就算如此,綺羅還是希望中也能夠不要被卷入這些復雜的事情之中。
她當然知道自己的想法天真得近乎愚蠢。她也不想被中也嘲笑,便立刻轉換了話題。
「說起來,你怎麼回來了?我以為你要到明天才回來呢。」
「回來拿一下東西而已。」
「哦……也就是說,不會在家裡待很久咯?」
中也沒有回答,只是扯扯嘴角,輕輕拍了一下綺羅的頭。這顯然,這就是他的默認了。
他側著身,從綺羅身旁走過,余光注意到了客廳裡的人影。他停住腳步,微微頷了頷首。
「晚上好,月城先生。」
「晚上好,中也君。」
面前堆著兩個空碟子,手中還捧著蛋糕碟的雪兔也向他問了好,一如既往的大食量。
要說起來,在妻子娘家的親戚裡,與中也關系比較好的,也就只有木之本女士和月城先生了——其余的幾位總好像把他當成了「搶走綺羅的混蛋矮子」。
這事想想就傷心。
中也沒有太多時間和雪兔寒暄,打過招呼之後,便上樓去了,也不知是拿了什麼東西。
快步下樓,在經過客廳時,他的腳步又停頓了一下。他僵硬地扭轉方向,走到了沙發旁,敏銳地察覺到了些什麼。
「這東西……」
他喃喃著,把手伸進了沙發坐墊與靠枕的空隙之間,從裡面揪出來了一個黃黃的小玩意兒。
沒錯,他把可魯貝洛斯從它的藏身處裡「抓」出來了,而且還是以捏著捏著尾巴這種相當丟人的方式。
中也一時有點懵,他可沒忘記這就是上周在家裡找到的那個綺羅的學生落下的玩偶。
怎麼又出現在了這裡?
揪著毛絨絨尾巴的中也晃了晃這個可可愛愛但實在看不出原型是什麼的毛絨玩偶,居然有點想笑。
「你的學生怎麼又忘拿玩偶?真是個冒失的小孩子。」
綺羅尷尬地笑笑,無比慶幸這一次是中也自己找到了合適的借口,不用她再苦思冥想了。
現在只要可魯貝洛斯能忍住氣別出岔子,那就萬事大吉!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此刻可魯貝洛斯的表情已經很難看了——雖然依舊是玩偶般的笑臉。
以防萬一,綺羅趕緊插嘴道:「就是說嘛,這個小朋友總是會忘帶東西呢。不過,我也差點把它忘在沙發上了。給我吧,我把它放進包裡。」
說著,她向中也伸出手。眼看著小可就要回到她的手中了,中也卻突然收回了手,也不再繼續用揪尾巴的方式拎著它了,而是將它捧在手中,甚至認真地觀察了起來,眼中露出幾分困惑。
綺羅忽然平靜下來了,事到如今她也沒什麼好緊張的了——因為她此刻的緊張感已經碰觸到了上限,徹底飽和了。
她看著中也蹙起眉頭,用力搓了搓可魯貝洛斯的圓臉,對她說:「我怎麼覺得它的臉比之前看到的時候更圓了一點。」
中也這話顯然是在明示小可這幾天變得日漸圓潤了起來,而這絕對是對封印獸大人的詆毀與侮辱!
可魯貝洛斯悄悄攥緊了小拳頭,氣得連牙都咬緊了,滿心滿眼想的都是,以後一定要找一個黃道吉日把中也拽到綺羅找不到的地方狠狠地進行一次「愛的教育」才行。
氣憤地這麼想著的小可,並沒有注意到綺羅悄悄翹起了嘴角——還好沒有發現,否則它可能真的要心碎了。
她從中也的手中拿走了小可,說:「大概是因為臉這部分有點被壓扁了吧,所以看起來才會顯得有點大。」
「這樣啊——」
其實中也明顯感覺到這個玩偶不只是臉變大了,而是整個頭圍都稍稍地大了一圈。他也意識到了玄關處沒有擺放著雪兔的鞋子。但他現在沒什麼時間深究這個問題,也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些小小的異常其實完全能夠拼成一個龐大的疑惑。他只是輕輕地抱了綺羅一下,便不得不離開了。
綺羅把小可放在沙發上,陪中也一起走了一段路,這才折返回家。
一推開門,便發現月和可魯貝洛斯都變回了原本的樣子——而她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和心愛的雪兔叔叔多說幾句話。
而可魯貝洛斯則是蜷縮在沙發的角落裡,垮下的臉看起來像是在生悶氣。
綺羅把月(確切地說應該是雪兔)藏在桌子底下的小可的茶杯拿了出來,放回到它的面前,又揉了揉它的耳朵以示安慰,決定暫時不在它勉強提起「中原中也」這個讓它傷心的名字了。
「小可,你怎麼又變回原型了?」她拍了拍可魯貝洛斯壯碩的後腿,「這麼變來變去的,你不會覺得累嗎?」
可魯貝洛斯猛然抬頭,大聲說:「這都是為了體現出我的長輩尊嚴!」
「哎呀——長輩尊嚴這種東西小可你是根本沒有的。」
綺羅完全忘記了自己的「人美心善」,直接拋出了事實。
如果說中也的話語是傷害系數高達百分之一百五十的暴擊傷害,那麼綺羅的這句話絕對就是真實傷害了。
眾所周知,真實傷害是最真實的傷害。
可魯貝洛斯徹底心碎了,把臉埋在爪子裡,就算是綺羅不停地哄,一時半會兒也哄不好了。
沒辦法,綺羅只好暫且先把可魯貝洛斯的問題放到一邊——畢竟她連自己的問題都還沒有解決好呢。
「你沒有將你的過去告訴他嗎?」
很難得的,這次是月主動開口了。而他話中所提及的「他」,當然是中也。
綺羅不知道為什麼月會突然問起這種事。他當然不是八卦的人,肯定也不是出於好奇才提及綺羅對中也的隱瞞。
雖然無法摸透月的心思,但綺羅還是點了點頭。
「您不是也說了嘛,那是過去。現在的我,只不過是一個普通人而已……以前的事情,還是不要告訴他了吧。」
「這樣也好。」
「是啊……對了,剛才我們講到哪裡了?」綺羅看向月,故意用輕快的語氣說著,「好像是說到散落在各處的魔力,有可能就是我所失去的魔力?」
「對。」
「……」
綺羅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好了,明明是她自己主動回到了這個話題上的。她甚至不知道應該肯定這番猜測還是予以否定。說到底,這兩個答案都不是那麼貼切。
如果這些真是她曾「消失」的魔力,那麼現在都已經消除了它,它為什麼還沒有回到自己的身體裡?
她的魔力,還是在伴隨著使用而逐漸減少。
是的。只要她使用魔力,魔力的總量就會逐漸減少。使用得越頻繁,魔力便會收縮得越快。
說到底,魔力不過就是一種消耗品,如同石油,驅動著一切最精細的魔法。但不同的事,卻是可以伴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一點得到補充的極其特別的消耗品。
消耗與回復,魔力的上限在消耗中在這循環往復的過程中逐漸提升。這就是魔術師的成長方式。
綺羅曾經以為,自己的成長之路也該是這樣的,直到從某一天起,消耗的魔力難以再恢復到原本的程度,似乎只要動用魔法,就會對魔力產生不可逆的耗損。
——我會成為像父母那樣的魔術師。
在這般理所應當的想法中,十七歲的綺羅所面臨的現實是飛速消減的魔力上限。曾經可以意氣風發到幾近奢侈地使用各種各樣的魔法,如今卻只能量入為出,擔憂著如果魔力的上限徹底壓低到「零」之後,她變成怎樣呢?
她不知道,也沒有其他人知道。
於是,在「零」到來之前,她繳械投降了,將天賦與長久的夢想拋到身後。
『我一定無法成為魔術師了。』
過去十七歲的她說。
「我無法成為魔法師。」
如今二十三歲的她說。
第24章 拼湊
許多年前說出「無法成為魔術師」,並不是被感情驅使的氣話,而是冷靜思考之後得出的決定,正如綺羅現在的心情一樣。
她也不覺得這是逃避——確切的說,應該是,她不想承認自己在逃避。
反正魔力耗盡之後,她也絕不可能將魔術師的身份繼續下去了。比起被迫結束夢想,還不如早早地舉手投降,至少這樣還能留下那麼一點微不足道的體面。
她原本是想著,這輩子都不要再接觸與魔法有關的一切的。昨日主動踏進了暴風雨裡,那只不過是意外情況而已。她並不願意、也不覺得自己還能再做到什麼了。
既然如此,那麼就——
「交給森羅解決吧,他向來都是什麼都能做得很好的。我現在只想做一個普通的人。」
綺羅將一切都從身邊推開了,哪怕她知道這是只有她才能完成的事。
這好像也並不是什麼令人驚訝的反應,說是意料之中似乎也很適合。
蜷縮成了貓貓團的可魯貝洛斯抬起頭來,金色的眼眸看著綺羅,藏在其中的復雜情緒似乎是失落占得更多。而月依舊是沉默著,氣氛倏地又變得僵硬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月才伸手拿走了桌上的空白魔卡。
「如果這確實是你發自內心的選擇,我不會有任何的意見。但是……」
他抬起眼眸,如同貓一般細豎的瞳孔注視著綺羅,平靜地看不出任何的情緒,可綺羅竟覺得,從他的眼中一定映出了最真實的自己。
她下意識地朝後推了推,卻不想後背撞到了沙發的靠背上。雖然不疼,但突如其來的存在感確實嚇到了她。她瞬間僵直了身子。
而後,她聽到月說:
「你在害怕。」
「哈——?!」
她幾乎是想也不想地發出了質疑,尾音被拖得好長好長。
「我為什麼要感到害怕?」
月依然是直直地注視著她,看得她竟有點心虛,忍不住別開了頭,避開他的視線。
她不想承認,她確實有點害怕。她也不想告訴他,在聽到可魯貝洛斯說,那些散落在各處的魔力很有可能是她消失的力量時,其實她感覺到了一陣竊喜。
可就算是收回了原本的力量,她的魔力也依然在衰退。既然如此,那麼她依然沒有努力的理由。
反正努力帶來的結果就只是後退而已,她最終還是會退回到起點,面臨魔力歸於「零」的現實。
對。她承認,她在害怕。
但就算如此,她還是會說:「我為什麼要害怕?」
月沒有回答她的反問。他疲憊地闔上了眼眸,似乎也不准備再繼續進行這個話題了,只低聲喃喃地說著類似於「如果能夠回收所有散落的魔力也許能夠拼出一個完整的解答了吧」之類的隱晦語句。
「在此之前,只希望那些魔力不要再制造出昨天那樣的大事件。」
說著,他站起身來,走到落地窗前。他在窗邊找了一會兒,可魯貝洛斯這才反應過來,趕緊跳下沙發,追上了他的腳步。
「下次准備要走的時候提前和我說一聲嘛,月。」
可魯貝洛斯抱怨著,當然這份抱怨並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還好它已經習以為常了,也懶得多追問什麼。它轉頭看著綺羅,對她揮了揮爪子,
「那我們先走咯。有什麼情況,記得和我們說。畢竟現在可能也就我們倆待得離你近一點了吧。」
「好,我知道了。你們路上小心。」綺羅擠出一個笑容,推開了落地窗,「下次見,拜拜。」
此刻她的內心異常平靜,可輕輕搭在窗框上的手,卻在不停地顫抖。或許她並沒有自己所想像得那麼平靜吧。
她向月和可魯貝洛斯伸出了手。
「……等一下!」
+
「所以,接下來你要去尋找那些散落的魔力了嗎?」
視訊通話中母親一如既往地溫柔笑著,倒是讓主動提起這件事的綺羅產生了一種沒由來的羞愧感。
她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吞下自己的曾經說過的話——因為她在期待著,那些散落的魔力,最後能夠像月所說的那樣,拼湊成一個完整的答案。那也許正是現在的她唯一能夠抓住的希望。
但這個想法,她誰也不想告訴,哪怕對母親也是一樣。她只想悄悄把它藏在心裡,以免「說出口便無法成真」的魔咒成真。
她用手托著下巴,不自然地用手臂擋住自己的臉,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算是肯定。
「也不知道會不會很困難,但一定不會輕松吧。」
如果每個魔力都能夠制造出與上一次的樂園風暴類似規模的災難,那可就有夠頭痛的了。綺羅只能寄希望於那些魔力稍微通人性一些。
畢竟它們也是自己一部分嘛——至少以現在的猜測來說是這樣的——既然如此,那就真的沒必要刁難她了。
「如果真的很困難的話,一定要及時尋求幫忙啊。」屏幕裡的木之本櫻有些擔心地說,「你從小就是一個擅長忍耐的孩子,但不是所有時候都非要自己撐下去不可的。」
「嗯……我知道的嘛。我這次一定不逞強。」
「不如你使用我的魔卡吧,這樣可以減少你自身的魔力損耗。你知道的,那些透明卡牌們一直都信賴著你,你可以放心使用它們的力量。用道符的話,應該也可以盡量規避魔力損耗。對了,羅盤還在身邊嗎?」
「羅盤啊……」
綺羅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她實在羞於告訴母親,自己當然沒有把在華夏的魔術體系中作為「魔法陣」的具像化像征的羅盤帶在身邊。
她只好說,小可會給她帶過來的。
主動請纓且積極承擔起了「魔法少女的召喚獸」這一角色的可魯貝洛斯,這一趟要為綺羅帶來的,可不是只有羅盤而已。
道符、寶劍、小櫻牌、八卦陣,綺羅懷疑小可是不是快把家搬空了。
「還有這個,你不能忘了。」可魯貝洛斯把捧在懷裡的紙袋塞給了綺羅,「是知世特地讓我給你的喲!快拿好了。」
一聽到母親摯友的名字,綺羅就覺得有點不太對勁,甚至產生了一種退縮的心情。但在可魯貝洛斯熾熱目光的注視之下,她還是不打開了紙袋,毫不意外地從裡面拿出了一件——
——綴著蕾絲與精致刺繡的魔法少女套裝。
綺羅必須承認,這件衣服看起來真的很可愛,而且設計的也相當可愛,簡直是精致到沒話說。
但她也必須坦白,她已經過了穿魔法少女套裝的年紀了。
以前她倒是會對知世阿姨給自己做的新衣服充滿期待,甚至穿上之後還會忍不住悄悄得意一會兒。
但以前是以前。現在她可是一個二十代成年人了,實在是和魔法少女套裝不兼容了啊!
綺羅好想把這衣服還回去,但可魯貝洛斯怎麼也不答應,還不停說著「一片心意」還有「儀式感超重要」之類的話。
「儀式感……」綺羅滿臉無奈,「你覺得魔法少女套裝配寶劍,這真的有儀式感嗎?」
魔法少女套裝應該和魔法少女的魔法杖搭配在一起才合適啊。問題是,綺羅從來就沒有過法杖這種東西。
她一直都是用桃木劍作為魔力的媒介的。
桃木劍,安全又輕便,建議立刻普及到整個魔法界。
聽她這麼說,可魯貝洛斯眨了眨小圓眼,恍然大悟似的錘了一下自己的手掌,說了一句「是哦」。
「那也沒事,少女裙和桃木劍的搭配蠻好的,我覺得很合適很不錯!」
滿口都是儀式感的可魯貝洛斯,居然就這麼隨意妥協了,明明這種隨性的妥協就是是最沒有儀式感的行為啊!
綺羅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也懶得再和它辯論「儀式感」的真正定義,索性也妥協了。
「但我只穿這一次哦!」
她還是有著自己的堅持的。
「如果真要追求什麼儀式感的話,那還不如讓我穿道服呢……至少穿著道服拿著桃木劍,就算被路人看見了,他們也只會以為我是個中國道士而已(其實她也確實能算是個道士)。這身魔法少女套裝,真的顯得我很像是個奇奇怪怪的人,絕對會被路人誤解我是不是不太正常!」
「會嗎?他們肯定只會把你當成一個玩cosplay的而已啦,安心安心。不過——」
可魯貝洛斯一邊說著,不知道又從哪裡掏出了另一個袋子。
「道服我也帶上了,你想穿就能穿!看吧,我就是這麼貼心!」
這麼說著的小可不自覺地揚起了圓潤的小下巴,渾然一副驕傲等誇的模樣,倒是貼心到讓綺羅不知道該怎麼評價才合適了。
總之,今天就穿得像個魔法少女一點吧。總不能辜負知世的好意。
綺羅站在鏡子前轉了一圈。
先前拿在手裡時,她覺得這條裙子實在有點太誇張了,但現在穿上之後再看,其實也還是有幾分日常的元素藏在其中的,又很可愛,讓綺羅忍不住多照了一會兒鏡子,完全沒有注意到小可正在自己的身邊飛來飛去。
「那臭小子呢?」它憤憤然地問著,「不在家嗎?」
綺羅漫不經心地點了一下頭:「嗯。大概要到明天才能回來。」
「哦——它干嘛去了?」
這下可不能漫不經心了。
綺羅慢悠悠地戴上魔法少女套裝中的貝雷帽,逐個固定好帽子裡的暗夾,給出了簡單的兩個字。
「工作。」
「哼。我說你怎麼會願意正大光明地在家裡搗鼓這些魔法師的東西呢。」可魯貝洛斯還是有點不爽,「今天居然沒有教訓他的機會,實在是太可惜了!」
綺羅有點想笑:「那就下次再說吧,反正他總會有一天在家的……對了,我們今晚該去什麼地方尋找散落的魔力?」
「讓我看看。」
可魯貝洛斯說著,捧起了手機。
在最初調查這件事的時候,李小狼就提議在地圖上標好魔力出現的地點與具體時間。他預測到了有一部分的魔力可能會長時間、或者是頻繁地停留在某個地方,及時記錄也便於之後的尋找。
感謝大道寺集團出品的地圖app,輕松實現了在地圖上進行復數標記這一功能。可魯貝洛斯很快就找到了最近標記過的那個地點。
「今晚,我們要去東京都的清水庭園。」
第25章 清水庭園
坐落在東京都近郊的清水庭園,過去曾是舊時代某位達官顯貴的宅邸,氣派得不像樣。也不知是官場風雲多變,還是出於其他不可抗力,幾十年前這座宅邸變成了市政府的所有物。拆除了原本的住宅部分後,有著傳統的和式造景的庭院被依照原樣保留,作為免費的觀光景點對外開放,意外的很受歡迎。
「我們學校似乎打算把下學期的秋游安排在清水庭園呢。」
綺羅隨口對可魯貝洛斯說了這麼一句,指尖輕輕敲打在方向盤的邊緣,無聊地看著車窗外橙色的隧道燈。
捧著曲奇大口大口地啃著的小可完全沒有注意到綺羅這焦躁的小動作,很敷衍地回答了一句:「太好了,你今天能提前踩點了。」
「哪裡好了……我都不覺得我們今天能夠開到清水庭園。」
看著眼前亮起成一片的車燈,綺羅忍不住發出了這麼一句滿懷郁悶的抱怨。她實在是沒有預料到,這個時間點居然會遭遇堵車,明明下班時間早就已經過去了。哪怕是加班得再嚴重的黑心企業,這個時間點也該放員工回家了。到底哪兒來的這麼多車?
更糟糕的是,堵車的地點還是隧道,手機根本收不到什麼信號,完全沒辦法搜索這條路段究竟是發生了什麼情況。周圍只有冰冷冷的隧道牆面,甚至連一個值得看的東西都沒有,空氣也充斥滿了地下的潮濕氣味和汽車尾氣,哪怕開足了車內的空調也阻擋不住這股混雜的怪味。
魔法少女居然會在處理「魔法少女事務」的途中堵車,這個突發情況未免也太過現實了一點。
綺羅無話可說,把手伸向了擺在副駕駛座位上的餅干盒,精准地拿走了盒子裡的唯一一塊抹茶蔓越莓味曲奇。
在可魯貝洛斯可憐巴巴的注視之下,曲奇被她一口吞下。小可感覺自己的心好像也被她一起吃下去了似的——這塊曲奇可是它最喜歡的口味,就是准備留到最後再吃的!
可魯貝洛斯瞬間頹了,小小的翅膀耷拉在身體的兩側,委屈地癟著嘴,無比可憐。
對於小可的心情一無所知的綺羅有點茫然。正想問問它怎麼了,堵得死死的車流總算是開始逐漸松動。綺羅無暇顧及可魯貝洛斯了,趕緊把注意力放回到了眼前的路況上。
以慢悠悠但一刻不停的速度,綺羅總算是駛出了隧道。在將要駛到出口時,她終於搞懂了這場大堵塞的元凶——隧道裡發生了一場追尾事故。
後車的整個車頭幾乎都被壓碎了,如同揉皺的硬卡紙,彈出的安全氣囊沾著血,不規則的金屬碎片落了一地。
無意間的一撇帶來的信息量未免太大,綺羅慌忙收回了目光,不再多看了,可卻總覺得胸口分外沉悶,那些畫面還壓在她的心口。
「小可,我有種預感。」
她說得很慢,開車讓她難以分心,但她還是想說。
「我們今天一定會遭遇魔力碎片的其中之一……而且它肯定很有破壞力。」
「之前的『嵐』不也很有破壞力嗎?」可魯貝洛斯反問道,「我看過新聞了,那天的風暴可是差點就把樂園的游樂設施吹壞了喲!」
「這麼說可能也沒錯吧,但我還是覺得今晚會很不容易。總之小心一點吧,小可。出發之前,你可是有答應過,一定會好好保護我的喲。」
「那當然啦!」
可魯貝洛斯瞬間忘記了剛才綺羅拿走最後一塊抹茶蔓越莓曲奇時那種憤懣不平的心情了。它「啪」一下從副駕駛座上站起身來,像征性系上的安全帶也從它的腦袋下掉了出來。它挺直了小小的身子,仰著下巴,無比驕傲。
「本可魯貝洛斯大人當然會遵守諾言!所以你就盡情地依賴——哎呀!」
帥氣的話語還沒有來得及說完,突如其來的急剎車讓可魯貝洛斯摔了個措手不及。它啪嘰一下倒在了綺羅放在座位上的手機。
恰在這時,手機振動了起來,雖然短暫,但卻是緊貼著小可的耳朵振起來的,嚇得它瞬間跳了起來,無意間瞄到了亮起的屏幕上的內容。
原來是中也發來的消息。
沒想到這臭小子居然不在眼前還是這麼討厭!
可魯貝洛斯氣呼呼地這麼想著,一腳踩在屏幕裡中也的黑帽子頭像上,用力往前踢了一腳,新消息的提示就這麼被隱藏了起來。
小小的復仇讓小可心滿意足。它又坐回到了副駕駛的寶座上,從餅干盒裡摸出了一塊巧克力味軟曲奇,心滿意足地啃了起來。
在它把餅干盒吃得見了底之前,綺羅終於駛到了目的地。她將車停在了庭園正門旁,深呼吸了一口氣。
那麼,是時候開始下一個階段的焦慮了。
「我們該怎麼進去?」
看著已然閉緊的大門與亮著微光的保安亭,綺羅的表情逐漸糾結了起來,寫滿了不情願。
「不會……又要翻牆吧?」
一想到她要以這身穿著華麗的魔法少女套裝翻過庭園外圍並不算高但是顯然裝滿了這種電線和攝像頭的外牆,她就覺得喘不上氣。
說真的,唯獨翻牆這件事,她不想再做第二遍了——這種行為真的太罪惡了,翻牆的負罪感強烈到能讓她一整晚都睡不著!
……雖然上次翻完迪士尼的牆之後她睡了一個相當不錯的覺。
「啊?這需要苦惱嗎?」小可不以為然地撓了撓頭,「我帶你飛過去不就可以了?」
綺羅眨了眨眼,忽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哦!」
畢竟有翅膀的可魯貝洛斯也可以被視作是一種交通工具嘛。
綺羅還記得,小時候聽父母的好朋友山崎叔叔說過,古希腊的貓也是一種交通工具,從功能性來說,和馬差不多,但是體型更大,只比獅身人面像小一圈,一次性可以載幾百個人……哦不對,後來梅玲阿姨說那家伙只是在忽悠人而已,他的話是不可信的。
不過,可魯貝洛斯可以成為交通工具,這可是切實可信的!
綺羅坐上可魯貝洛斯的後背,緩緩升上半空,清水庭園的全貌逐漸展現在視界之中。她默默記下庭園的每一角,在腦海中勾勒出了一個簡略的地圖。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她意識到了一個盲點。
「小可,你為什麼干脆從一開始就帶我飛過來?」她捏了捏可魯貝洛斯的耳朵,「這樣我們不就不用遇上堵車了嗎?」
可魯貝洛斯抬頭看了她一眼:「不是你自己說你要開車的嘛。」
「哦……好吧。」
說話間,一叢樹影從視線的邊緣飛快地掠過。在樹影的間隙之間,似乎有個人影,綺羅無法確定。它消失得太快,但她清晰地看到了金色的發絲。
這個時間點,還會有保安巡邏嗎?可那個人影,好像也沒有拿著手電筒之類的照明工具。
綺羅收回目光,摸了摸可魯貝洛斯的腦袋。
「誒,小可,我好像看到……」
「抓緊我!」
伴隨著突如其來的警告,劃破空氣的撕裂聲在耳旁響起,近得仿佛只是堪堪躲過了她而已。
破碎的羽翼被風吹散。綺羅看得分明。
在他們的正下方,那團朦朧猙獰的深色煙霧,向他們揮動了看不見的劍。
第26章 八重
突如其來的一擊來得猛烈而凶狠。可魯貝洛斯幾乎將身子完全傾斜到了一側,才勉強躲過,但翅膀還是不了避免的被削去了一部分。
凌亂的羽毛碎片短暫地遮蔽了綺羅的視線。她不得不眯起眼,抱緊了可魯貝洛斯的脖子,這堪堪保持姿態,沒有從它的背上滑下去。
在可魯貝洛斯的翅膀與飛散的羽毛碎片的遮擋下,其實綺羅很難看清什麼,只能偶爾窺見到下方的狀況。可就算如此,她還是覺得,斬碎了小可翅膀的一擊,是因為凝滯在草坪上的霧氣向他們揮動了透明的劍。
也許這只是她的胡思亂想而已,說不定剛才的一擊與透明的劍和霧氣什麼的完全無關,但眼下確實也就只有這個猜測能讓她將這團抽像的迷霧視作一個具體的敵人了。
『嘿,小可,你還好嗎?』
綺羅扯著嗓子問。她能感覺到,小可飛得有點不太穩,這種顛簸感也讓她產生了些許的不安。
她飛快地回頭看了看可魯貝洛斯的翅膀,沒有在白色的羽毛上發現任何其他突兀的色彩。她想,小可應該沒有受到什麼實質性的物理傷害,但她還是忍不住緊張地問:
『痛嗎?有沒有受傷?』
『沒事,我沒受傷,就是掉了幾根毛。』
可魯貝洛斯咬牙切齒地說著,顯得有些惱怒。但並不是惱怒於別的,而是對於沒能及時察覺到那股魔力存在的自己有點生氣罷了。
在那無形的一擊之後,攻擊暫且停下了。可魯貝洛斯也終於找回平衡感,能夠分心去關注綺羅的狀況了。
『你怎麼樣?沒受傷吧?』
『我很好。話說起來,你左半邊的翅膀少了一半啊!這要不要緊啊?』
『……誒?!』
可魯貝洛斯大叫了一聲,這才總算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翅膀究竟變成了怎樣一副模樣。
原本豐厚的羽毛末端被切得齊平,像是被剪刀剪去了似的,只余下短短的一截羽根,看起來可憐極了。且不說現在這個狀態對於翅膀的功能是否有所影響,但這真的給可魯貝洛斯帶來了巨大的心理傷害。
慘烈的現實與慘烈的翅膀讓他差點暈了過去,還好只是恍惚了短暫的一小會兒而已,它很快就清醒過來了,然而依舊沒能徹底恢復理智。
它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哀嚎,可憐兮兮地回頭看著綺羅,連眼角都沮喪得耷拉下來了。
『小綺,你的魔力把我的翅膀弄壞了!』
盡管可魯貝洛斯說的是『你的魔力』,但這句話不管怎麼聽,都像是在對綺羅發出控訴。
綺羅感覺耳朵有點燙,也不知道是羞恥感還是惱怒感在作祟。說真的,她實在無法接受可魯貝洛斯的這番控訴,匆匆忙忙地自我辯解道:『這和我可沒有關系啊!魔力是魔力,我是我,這兩者是獨立的——我的魔力絕對不等於我!』
她急了她急了她急了。
『再再再說了,還沒有證據能證明這一定就是我的魔力啊!』
『可是——』
『哎呀,沒有那麼多的可是啦。我們的『敵人』是草坪上的那團魔力,對不對?既然如此,我們就應該一體同心,你說是不是?怎麼能把外部的危機轉化成內部矛盾啊!』
綺羅說得振振有詞,已然站在了理論的制高點,一邊說還一邊扌莫著可魯貝洛斯的大腦袋。
『至於羽毛什麼的,明天肯定就能長出來了。畢竟小可你這麼厲害,幾根羽毛怎麼可能會影響到你?乖啦,先別胡思亂想了哦。』
她搬出了小學老師獨有的溫柔和哄人戰術,輕輕松松地就哄好了可魯貝洛斯。
至此,可魯貝洛斯的長輩威嚴可以說是徹底無跡可尋了。
停滯在草坪上的魔力依然按兵不動,平靜地停留在那個地方,但也沒有消失。綺羅不知道這究竟意味著什麼,她反而覺得處於這種狀態的魔力更容易讓她覺得緊張。
她微微俯低身子,貼近可魯貝洛斯耳旁,小聲問:『之前你們在這裡發現它的時候,它就是呈現出這種像霧氣團一樣的狀態嗎?』
『不。清水庭園的魔力碎片是森羅發現的,他說什麼都沒有看到,但感覺到了和你很相似的氣息和魔力波動。隔天早晨,這裡的樹干上出現了很多筆直的刻痕,就好像有人用刀砍上去一樣。這事不是還上了電視新聞嗎?』
『確實……我還有點印像。』
當時那篇新聞報道將重點完全聚焦在了游客的不道德行為上,顯然是將樹干上的刻痕當成了某個低素質觀光客的惡戲。
實際上,應該是散落的魔力在作祟。
而它在自己出現之後,才轉為具像化的、可以被窺見的狀態,如同樂園裡的嵐那樣。
看來這些魔力真的和她有點關系啊。
綺羅抿了抿唇,暫且也不願多想這種事,只說:『我們回到地面吧,小可。嗯……就到那裡去好了。』
綺羅指了指下方的湖心居。
那是建在正圓形人工湖中心的一棟小小建築,由曲折的白橋連接至岸邊,那團魔力便停在岸旁的這片空曠草坪上。
從這個距離看去,其實也並不能看得非常真切。綺羅踏在橋上,慢慢向它走去。一點一點,終於能夠捕捉到它的模樣了。
起初,綺羅將它看成了凝聚在草地上的煙霧。實際上,它並不很像是濃郁的煙,似乎也很難說是與雨後的霧十分相似。
如果一定要找一個具像化的東西去貼切地形容它的話,它倒是與沸騰時蒸騰的水汽有點相像,一大團翻滾著,呈現出半透明的的姿態,沉沉地向下墜著。但它與水汽最不同的一點是,它並非是白色的,而是很難准確描述出來的深色。
此刻,它正懸浮在草坪上,恍惚模糊的邊緣輕輕蹭在草葉上,通體是略長的橢圓形。從它接觸到底部的那一處算起,差不多有一人高。從湖上吹來的風將橢圓的形狀吹得不規則,那彎曲的曲線在綺羅看來,像極了人類的身體曲線,仿佛裡面藏著人。
這當然只是她的錯覺而已。
這團半透明的魔力,一眼便能夠看透。裡面沒有藏匿著任何的東西。在它的左側,凝著一團模糊而扭曲的風,這形狀看起來像是一柄長長的劍。
綺羅的腳步頓了頓,不禁蹙起眉頭。
『風王結界……嗎?』
她的喃喃自語落進了可魯貝洛斯的耳中,聽得它忍不住茫然地『啊?』了一聲。
『小綺,你在說什麼?』
『只是突然想起了小時候在書裡看到過的一個故事而已。』
那是一個不懂魔術的普通人所寫的關於魔術師的書,充滿了天馬行空的幻想,對於真正的魔術師而言完全沒有任何的參考價值,所以綺羅才會果斷地稱之為『故事』 。
其中的一個故事是說,亞瑟王的王者之劍上覆蓋著名為風王結界的魔術——用風纏繞住王者之劍的劍身,扭曲的視覺效果能夠使其幾乎呈現出透明不可見的狀態,敵人根本無法知曉劍身的長度與確切的攻擊範圍。
至於這名為風王結界的魔術究竟是來自於偉大的魔術師梅林還是亞瑟王游歷精靈之鄉後所得到的饋贈,這部分綺羅就不太記得起來了。
不過這部分也確實不太重要就是了。
『所以說,利用風隱藏起某個東西,這是可行的嗎?』
綺羅向可魯貝洛斯拋出了這樣的疑問。
可魯貝洛斯沉吟了片刻,果斷給出了一個『不可能』。
『魔術師確實能夠隨心所欲地制造出各種各樣的風沒錯,但是風怎麼可能將這麼大一把劍藏起來——這多不科學啊!』
『……我們為什麼要在一個充斥著異能者和魔術師的世界討論科學?』
雖然毫不留情地這麼吐槽著,但綺羅心裡也覺得,風王結界這樣的魔術是很難付諸實際的。
既然如此,也許那纏繞成劍的風旋僅僅只是一個巧合而已,是她不小心將它與過去曾經聽說過的故事聯系在了一起而已。
這麼想,多少能讓綺羅安心一點,但這又很難解釋剛才的一擊究竟是從何而來的了。
綺羅停住腳步。她比起眼,試圖回憶起可魯貝洛斯大喊出『抓緊』前的那一刻,她的五感究竟捕捉到了怎樣的信息。
依稀記得,有類似於『咻』的聲響,似乎是什麼斬破了空氣。沒有任何奇怪的氣味,她也沒有看到任何值得留意的東西。
……不。她看到了。
那個瞬間,空間短暫地扭曲了片刻。扭曲的痕跡是從下方衝上來的,呈現出纖長的形態,使她想起了老舊武俠片裡常提到的『劍氣』——看不見的斬擊。
如果這個想法能夠成立的話,那麼風王結界說不定也可以是真的了。
綺羅扯了扯嘴角,好想做一個鬼臉。
這是第二次與散落的魔力對上,她已經可以基本肯定這就是她所失去的東西了,多多少少也能夠猜出它此刻的形態究竟如此形成的了。
她暗自在心裡說了一句『肯定會很麻煩』,繼續邁步前行。她始終注視著那團水汽狀的魔力,緩步走在橋上。
不知是踏在了橋面的第幾塊木板上時,它忽然徹底停止了——原本它只是呈現出不動的姿態而已,細看便能發現它的『軀干』 (如果它真的有軀干的話)實際一直都在下沉翻滾著的。這一刻,它徹底停止了所有的運動,如同按下了暫停鍵,邊緣也不再被風吹得朦朧亂動,只有身旁扭曲的『劍』迅速地恍惚了一下。
揮動的劍斬出一道劍氣,直朝著綺羅而來,瞄准的位置是心口。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手裡的桃木劍,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想要用劍擋下攻擊。直到這道劍氣將桃木劍厚實的劍身砍出一道深深的溝壑,她才懊惱地反應過來,劍氣這種無形的東西是無法阻擋的。
她急忙收回桃木劍,俯身躲開劍氣,幾乎是狼狽地趴在了地上,這才避免了劍身被徹底砍斷的命運。可還來不及站穩,接連不斷的劍氣又朝她襲來,密集到了綺羅的視線所能捕捉到的一切都快要被劍氣扭曲了。
又是狼狽的閃躲,幸好有可魯貝洛斯在身旁,如此一來她至少還能夠往空中逃。
在一陣密集的劍氣之後,攻擊再一次停下了。它重歸不動的姿態,任由風將它吹成近乎人的姿態。
綺羅好像明白了一點什麼。
『攻擊範圍……只有踏入它攻擊範圍之內,它才會進攻!不出意外,攻擊範圍應該是以它為中心的半徑十米的圓。』
先前可魯貝洛斯會被突然攻擊,不出意外應該就是闖入了這個攻擊範圍中。
『這樣的嗎?』可魯貝洛斯實在是沒怎麼搞明白這回事,『不過,總覺得你這話有種特別耳熟的感覺,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似的……』
綺羅沒有回答,也沒有欲蓋彌彰地反問一句『是嗎?』之類的話。
她想,可魯貝洛斯是應該覺得耳熟。只是它那是聽到的話語,應該是——
——『不如這樣,以你所站的位置為中心,如果你能夠擊退闖入半徑十米的所有敵人,那就說明,你已經成長為一個出色的劍士了。』
這是祖母對她說過的話。那時的綺羅只是個小孩子,才剛學會基本的劍術而已,卻自以為了不起地對祖母發出了幼稚的挑戰,想要與她『一決高下』。
這場挑戰只是出於小綺羅的玩心而已。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祖母不僅沒有接受,甚至還將挑戰的內容更改成了更加復雜的內容。
小綺羅用自己的小腦袋琢磨了三分鐘,總算是搞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了。
她果斷答應了。
這份果斷,一半是來自於無知者無畏,另一半則是因為,她對半徑十米的圓究竟有多大,實在沒有一個具體的概念。
直到祖母很認真地繞著自己在庭院的草地上用魔力圈出了半徑十米的圓之後,她才磨磨蹭蹭地反應過來,這個挑戰好像還挺難的。
她有點想放棄了,但祖母笑吟吟的,倒好像比她更加期待似的。
『准備好了嗎?准備好了,我們就要開始了喲。』
『唔……准備好了!』
她握緊了手裡的木劍。雖然前一秒她還產生了退縮的心情,但這會兒卻也沒覺得緊張或者是害怕——這都得多虧了她那不知者無畏的勇敢心情。
祖母開始倒計時。她念出『一』的話音剛落,被魔法圈起的圓中出現了一個『敵人』。
那是一個圓滾滾的東西,看起來很像是人畜無害的玩偶,還有小小的手和腳,蹦跶著蹦跶著跳到了綺羅的面前。綺羅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就是她需要打敗的敵人,還覺得它長得挺可愛的,想要把它抱起來好好看看。可剛一俯身,它就一腳踹了上來——而且還是對准了她的臉。
這一下雖然不疼,但是侮辱性極強,說是挑釁也不為過。
小綺羅的好勝心瞬間就被點燃了。她也痛徹心扉地(其實也一點也不疼)意識到了,這就是她需要擊倒的敵人。
她揮動手裡的木劍,輕輕打在它的身上。
一碰到木劍的,『敵人』就消失了。還來不及喘息一下,更多的圓滾滾敵人從四面八方出現了,一時間視線差點被這些玩意兒完全占據。綺羅整個人都快要被晃暈了,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也無暇去注意背後的敵人了。
這場挑戰毫不意外地以綺羅的完全敗北告終。她的身上多出了好多小小的圓形腳印,這都是『敵人』們在她的身上留下的光輝戰績。
『啊——累死啦!』
她把木劍往旁邊一丟,整個人都癱倒在了草地上,已經連手指都不想動一下了。
直到祖母用溫暖的手拉著她從草地上起來,她才總算是重新打起了精神。
祖母為她抹去了臉上的塵土,柔聲說:『不過,還要繼續加油啊,是不是?』
『嗯!』綺羅用力點點頭,『我會更加努力的——雖然我的目標是成為偉大的魔術師,而不是偉大的劍士!』
不知道為什麼,在聽到她特地補充的這句話後,祖母笑了起來。
『小笨蛋。我不是想要讓你成為劍士,才給予了你這樣的挑戰的。』
小綺羅茫然地眨了眨眼,完全沒有聽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好想問問一直待在旁邊的可魯貝洛斯,卻發現它居然一整個下午都在睡大覺。
這句話的深意,也許現在的綺羅已經想明白了。可她此刻無暇去在意這件事。
她不適地皺起眉頭,輕輕用掌根敲了敲額角。
過去的記憶,又一次毫無征兆地在眼前展開了,出現的方式簡直就像是失憶的人回憶起過去那樣,可綺羅從來都沒有忘記過這段往事,反倒是突如其來的回想讓她覺得很不自在。
還好,這段記憶只用了短短的幾秒就徹底播完了,否則她一定會因為久久地站在原地而被可魯貝洛斯以為是在發呆吧。
她捏了一下自己的臉,不再多想了,只果斷地說:『總之!就是半徑十米!只要能夠碰觸到這團魔力的中心,我就能夠平息它了!』
這是綺羅在上一次的『魔法少女事件』中總結出來的經驗,她想應該能夠繼續沿用吧。
『但你要怎麼走到那邊?它的攻擊實在是太緊湊了,你真的沒問題嗎?』
可魯貝洛斯擔憂地問著,這也確實是個問題沒錯。其實綺羅自己也在擔心著這件事,但她還是咧嘴笑了笑,一如既往地輕拍了一下可魯貝洛斯的後背,故作輕松地說:『沒事啦。我現在可是有一大堆『裝備』在身邊的喲!小可你就暫且先待在這裡當我的後援吧。我肯定沒問題的!』
她說著,還對可魯貝洛斯比了一個『ok』的手勢,雖然沒能完全讓它放心,但多少還是稍微安心了一點。
小心翼翼地避開半徑十米的範圍,可魯貝洛斯帶著綺羅來到岸邊的草坪上。這裡範圍遠比橋面更大,也比橋寬闊,更易於躲避。
深呼一口氣,綺羅把手伸進了天鵝絨上衣的口袋裡,道符和幾張很實用的魔卡都放在這裡,很輕松地就可以拿到。
確認了它們都在,大抵能稍許安心些了。綺羅忍不住又重復了一次深呼吸的動作,握緊手中的桃木劍,邁出了那一步。
空氣似乎也瞬間停滯了,扭曲的風與扭曲的空間。短短十米的距離,如果全力奔跑,只需要短短幾秒鐘的時間而已,可實際上,她與它之間的距離,是難以估算的長度。
密集的劍氣或豎直或是筆直的橫線,交織在一起,就像是細細密密的網,之間幾乎不存在任何鑽過的空隙,只能躲開,但劍氣很快就會追上她躲避的腳步,鍥而不舍地阻止她的靠近。前進之路變得曲折而漫長,無論再怎麼嘗試靠近,也還是進展緩慢。她依然身處在圓的外圈。
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就是,劍氣只會從一個方向過來,而不是很誇張地同時出現。否則此刻綺羅應該已經變成了無數片吧。
越往中心靠近,就越難躲開攻擊,她終將陷入無處可逃的困境。
單純的魔力,真的能夠幻化出這樣具體且可怕的力量嗎?不知為何,綺羅竟忍不住在想這些事。
她從口袋裡抽出了一張道符。
『雷帝招來,急急如律令!』
畫在道符上的八卦陣亮起微光,與此同時,數道天雷自虛空中落下,銀藍色的閃電穿透了魔力的中心,而後才是雷電的轟鳴聲。
遇事不決雷帝招來,這是綺羅以前一直堅信的信條。
可這一次,雷帝招來似乎並不是最適合的選擇。除了雷電以外,完全無事發生。攻擊完全沒有停下,依然密集得可怕,但幸而沒有在雷帝招來的刺激之下變成更具進攻性。
這大概是唯一能夠慶幸的了。
綺羅再次嘗試了冰華召來。
這團魔力呈現出的形態太像水汽了,她想也許可以用控制寒冰的冰華將其冰凍起來,然而依然沒用,它的攻擊甚至沒有停頓,它的魔力似乎也不會徹底耗盡,反倒是綺羅已經感覺到疲憊了。
使用道符也是會消耗魔力的,盡管不是什麼龐大的魔力量,但對於現在的綺羅來說,哪怕只是一點點的損耗,也會帶來不可逆的損耗。再加上持續不斷的躲避帶來的體力消耗,她已經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動作在變慢了。
一記劍氣直朝她而來,疾速劃破空氣,迅速向她迫近,根本來不及躲避。
她下意識地伸出了手,將魔力凝聚成透明的盾。
下一刻,碰撞的巨響聲震痛了她耳朵,她縮了縮身子。
無論是劍氣還是她的盾,明明都是無形之物,竟會產生如此巨大的撞擊力,真不知道該覺得疑惑還是應當感嘆一下著驚人的威力了。
但主動用魔力作為盾阻擋劍氣,這一步走得實在是有點失敗——盾對魔力的消耗量太大了。
可盾已經展開,貿貿然收回反而更加危險,她只能在盾的保護下繼續向前。劍氣一下緊接著一下地擊打在盾上,震得她的指尖都傳來了缺血般的麻痹感。
造成這一切的魔力已然近在眼前,只要伸手便能觸及。如此簡單的動作,綺羅卻無法做到。
盾阻擋著她的下一步行動。
於是這便成為了過分現實的兩難抉擇。如果想要安然無恙,那就要踩著岌岌可危的『魔力耗盡』這塊浮木,繼續維持盾的存在;如果想要盡快結束這一切,就必須將盾解除,毫無防備地暴露在攻擊之下,如此這般才能伸手探向魔力的中心。
不管怎麼想,這兩個選項都很糟糕,區別只不過在於其中一個更為果斷,而另一個是拖延得分外漫長的失敗罷了。
當然了,她也可以選擇放棄,立刻跑出十米圓之外。這完全是可行的選擇,這種事她也不是沒有做過。可都已經走到了這裡,她的心中自然而然地產生出了一種執拗的固執心情。如果就這麼退縮,簡直就像是在大張旗鼓地訴說著自己的敗北。
再說了,就算退縮了,過會兒也一定還要再走到這一步,再次面對兩難的抉擇。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速戰速決呢。
以上的繁瑣思索,總計耗時05秒。
看准了劍氣的攻擊間隙,綺羅解除了盾。
失去了這層屏障,剎那間仿佛連風也變得凜冽了。她伸出手。
只要比劍氣的速度更快,她就一定能碰觸到它了吧。
可似乎,還是晚了一些。
劍氣在她的手背斜斜割下一條長長的白色痕跡,綺羅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感,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切實地碰觸到了她的手背。
而後,才滲出了鮮血。這道劍氣斜斜地從耳旁掠過,沒有再制造出更深的傷口,可撕裂空氣的響聲卻還是讓她忍不住感到僵硬。
她看到了更多更多的劍氣。
她又想到了被切成無數片的可能性。
可能性在腦海中瘋狂發酵的同時,綺羅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其中似乎還摻雜著難以形容的清脆碰撞聲,像是金屬之類的材質才能發出的響聲。有什麼堅硬的東西環住了她的肩膀,一股力量拽著她向外側而去。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綺羅根本沒有反應過來,整個人幾乎是被拖拽著前行。她試著看清究竟是發生了什麼,可她的後腦勺正抵著某個堅硬的東西,很難抬頭或是回頭。垂眸能夠看到的,是襯衫的衣袖,可這只環繞在她肩頭的臂膀卻分外堅硬,硌痛了綺羅的鎖骨和肩頭。
難道這是瘦骨嶙峋到了極點的手臂,所以才感覺不到任何柔軟的肉感嗎?可如果真是如此,那麼這條手臂應該纖細無力才是,可實際上並非如此。
綺羅無法想到任何合適的猜測。
在頗受局限的視線範圍中,她還注意到了一縷隨風揚起金色的發絲,看起來略有幾分粗糙,發梢也層次不齊。
同樣的金色——與來到清水庭園時,在空中看到的那頭金發一樣,是淺淺的顏色。
這個人,似乎也是在夜晚兀自來到了這裡的『入侵者』。
所以,她現在是被搭救了嗎?還是即將陷入更棘手的危機之中呢?
綺羅沒有辦法給出一個確切的回答。不管怎麼說,哪怕她真的要面臨更危險的情況,但至少她也能夠逃離那些可怕的劍氣了。哪怕只是出於這一點,也能讓她感到片刻的輕松。
可就算是安心了一點,她還是忍不住看向十米遠的中心,擔憂著是否還會再被劍氣追上。
而這一眼,她看到的是數道銀色的弧形的光,盤繞在橢圓形霧氣的四周,短暫地出現,又短暫地現實。有幾道弧光一度穿透了它,但卻沒能產生任何切實的影響。綺羅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但看著它,她想到了刀或者是劍之類的冷兵器在揮動時留下的殘影。
當弧光徹底消失之時,拉拽著綺羅的這股力量也消失了,她被帶到了十米圈之外。那人停下了腳步,松開堅硬而冰冷的手臂,綺羅終於能夠好好喘息了。
她疲憊地坐在草地上,手掌輕輕拂過被硌痛的鎖骨,抬起眼眸,看著那個將自己帶到了這裡的人。
從背影看,這是一位高挑的女性。綺羅原本還有幾分緊張,生怕對方意圖不軌,但看到這人原來是女性,瞬間就不覺得擔心或是擔心了。
這種心態簡直就是錯誤範本,畢竟對方可是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的陌生人。
陌生的女人背對綺羅站著,寬松的襯衫也掩蓋不住她纖細的身軀,瘦弱得仿佛風都能將她折斷,可她拽著自己離開十米圓的時候,這幅身軀顯然爆發出了意外強大的力量。
她低著頭,肩膀微微佝僂,淺金色的短發被風吹得凌亂,但她顯然並不怎麼在意。她正注視著自己的左手手掌,嘗試用右手按住不停顫抖著的左手五指。這個動作讓綺羅也忍不住將視線投向了她的左手。
一眼看去,這只手竟是銀灰色的,與蒼白的右手觸碰在一起,顯得更加突兀。
『她戴了手套。』——這是綺羅心中跳出的想法。
隨後,綺羅才終於注意到,那是金屬制的義肢。
忽然吹來的風拂動著她寬松的衣物,寬松的長褲貼在腿上,呈現出生硬的線條。也許是感覺到了綺羅落在自己左手上的目光,她拖著僵硬的右腿,慢慢轉身,灰色的眼眸低垂。
這條腿,同樣也是義肢。
分明該居高臨下的注視,但她的視線並沒有給綺羅帶來任何的壓迫感或是緊張感,可綺羅還是忍不住揪緊了心髒。
並非是恐懼於陌生女人藏在衣物下的義肢,而是驚訝於她的雙眼是如此黯淡,空洞得根本看不到任何的感情。
從她的眼眸中,綺羅甚至無法看到自己的倒影。
『你的手……』
她微不可查地動了動唇,虛弱的話語散在空氣中,而後便沒有再說什麼了。
被她這麼一提醒,綺羅才想起來手背上的傷口,痛感也直到這時候才磨磨蹭蹭地到來。
急救包被放在了車上,綺羅身邊也沒有什麼能夠用來包扎的東西,幸好這道傷本身並不是開放性傷口,創面也不大。用衣袖簡單地拭去大部分的血跡,剩下的工作可以留到之後再完成。
匆匆忙忙站起身,綺羅分外認真地對她鞠了一躬。
『謝謝您把我救了出來。真的非常感謝。』
她沒有給出什麼反應,只是注視著草坪上的那團魔力——在她的眼中,那應當是一團深色的霧——神情糾結。
『那不是咒靈吧……到底是什麼莫名其妙的東西?』
她在小聲嘀咕。
『混蛋五條,又讓我來處理這種煩人的事情。』
綺羅精准地捕捉到了她這話中的關鍵字。
『原來您是咒術師嗎?』
咒術師和魔術師,名字聽起來差不多,也都擁有『超自然』的屬性,但其實根本沒有交集。
咒術師的力量,本質上來自於每一個普通人;而對於魔術師,獨特的力量依賴於個人的天賦。
綺羅並不認識任何一個咒術師,只是知道這個職業的存在而已。沒想到今日竟然真的能夠見到咒術師,這可實在是太奇妙了。
但這句詢問似乎讓陌生人茫然了一下。她眨了眨眼,別過頭,避開綺羅的視線,沉默了幾秒之後,才遲疑地說:
『現在……應該勉強還能算是個咒術師……吧。』
充滿了不確信的回答。
『這樣啊——』
綺羅了然般點了點頭,又對她鞠了一躬,再一次認真地道了謝。
『真的太感謝您了。那個……請問我該如何稱呼您呢?』
她瞄了綺羅一眼,但僅僅只是一眼而已,便飛快地收回了視線,空洞的雙眼微微眯起。
像是在沉思一般。片刻之後,她溫吞地說:
『八重是之,這是我的名字……無所謂了。你叫我八重就好。』
『哦……好的好的。謝謝您,八重小姐。』
八重是之不太自然地擰了擰脖子,小聲說:『也不用叫我小姐……』
『您說什麼?』綺羅湊近了一點。
『沒什麼。』
她往旁邊邁了一步,依然是低著頭。
『你又是怎麼回事?你不是咒術師,但卻出現在了這種地方……啊,難道你是魔法少女嗎?』
作者有話要說:中也扒不掉的馬甲,之之一章就看穿了(笑)
and八重是之是我的另一本咒回同人《絕望之獸》的女主,感興趣的話可以去看看呀!
不管怎樣,能寫到之之登場我就超開心!
第27章 是魔法少女嗎
幾乎沒有太多情緒波動的這麼句話,簡直化身成了晴天霹靂,把綺羅整個人都震麻了,差點連思緒都徹底停滯,耳邊也在不停地蕩著回音。
是魔法少女嗎——是魔法少女嗎——是魔法少女嗎——
——啊!
綺羅拼命捂住燒得通紅的臉,只覺得整個人都快熱蒸發了。如果可以的話,她真想趕緊刨個洞鑽進去,然後再把自己給埋起來。
好羞恥,真的太羞恥了。
真的,幾分鐘前的綺羅定想不到,自己會被個颯爽漂亮的大姐姐帶離困境——更加想不到幾分鐘後她就會被救命恩人直接說破身份。
假說她說的是『魔法師』,那也許綺羅還不會覺得多麼激動,可她居然很直白地說出了『魔法少女』這個詞。
要知道,這四個字的殺傷力可是很強大的。曾經中二時期的她有多麼愛自稱是魔法少女,那麼現在的她就有多麼抗拒這個稱謂。
現在綺羅唯能夠感到慶幸的,大概就是幸虧此刻在場的只有她們兩個人而已,否則她可就要經歷場可怕的社會性死亡了。
唔……現在,只能說是小型的社會性死亡——如果兩個人也能夠構成個社會的話?
綺羅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總算是讓心情逐漸趨於平靜了。但她還是不願意放下捂著臉的手,更不好意思面對八重小姐的視線,只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悶聲說:『呃……是這樣沒錯。』
『哦——』
依然是處變不驚的語氣,這位有著稀罕名字的咒術師姐小姐,仿佛是沒有太多感情的。她只很小聲地呢喃了句:
『居然真的有魔法少女啊……』
也許她還是有那麼點點驚訝的吧。
這樣的反應,倒是讓綺羅瞬間整個人都安心了——她最害怕的就是大驚小怪的誇張做派了。
她慢吞吞地放下了捂著臉的手,但耳朵依然燒得滾燙。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八重是之也沉默著不做聲,氣氛時變得分外尷尬,只有微弱的摩擦聲回蕩在她們之間而已。
那哢噠哢噠的摩擦聲,是來自於八重是之的金屬義肢。不知為何,她的義肢在不住地顫抖著,起初幅度小得難以察覺,綺羅根本沒有注意到,她自己似乎也沒有在乎。但很快,就變成了劇烈的顫動,精細的部件輕輕碰撞在起,松垮的衣袖也隨之動蕩不止。她不得不微微歪斜重心才能繼續保持站姿,傾斜的姿態略有幾分扭曲。
她按住了自己的左手,可並不能讓現狀緩解多少。
『……您還好嗎?』
『很好。』
在聽到綺羅關切詢問時,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別開頭去,而後才給出了這樣句很明顯是謊言的答案。
『真的嗎?』綺羅忍不住發出質疑,『我覺得您還是休息下比較好。不如……』
『我說了我沒事!』
幾乎是下意識地否認,帶著橫衝直撞的怒氣,是尖銳得足以刺痛他人的話語。
說出之後,她就後悔了,把頭垂得更低,義肢的左手做著無意義的小動作。
『抱歉……對不起。』她囫圇說著,『我沒想對你發火——我只是在對自己生氣。』
綺羅也許能猜出她的自我惱怒來自於何處,可她不想直白地說出口,哪怕是在心裡說也不願意。
她也有點想明白八重小姐的義肢為什麼會發出異常的顫抖,大概是因為剛才的動作太過猛烈了,所以才會造成了突如其來的疲勞。
機械疲憊了,人也疲憊。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副義肢確實是如今的科技之下最傑出的機械,靈活度簡直已經是劃時代的了。
當然了,這個念頭,綺羅也不會說出來。
她只是揚起了個她能夠想到的最溫柔的笑容而已。
『沒關系,我知道您不是有意的。但對自己生氣也不好哦。我們去長椅上坐會兒吧,怎麼樣?我也快要累死啦,嘿嘿……』
說著,綺羅還憨笑著撓了撓頭。直到這刻,她才從是之那裡得到了正視的目光。
在此之前,是之直都在避免著與她產生直接的對視。僅有的目光接觸,也只是短暫的瞥而已。從她空洞的眼中,綺羅未曾看到過期待或是其他閃亮的情緒——因為她的眼中根本只是深淵而已。
但這刻,綺羅在是之的眼中看到了些什麼,終於不再是空空蕩蕩的了。可不等綺羅理解目光中藏著的這番深意,她便移開了視線,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她的建議。
於是,兩個傷員相互攙扶著,萬分艱難地轉移到了近旁的長椅。坐下的那刻,綺羅只想長嘆口氣。
『好累啊——!』
她大聲地感嘆著,把雙手搭在了長椅靠背的邊緣,疲憊地仰著腦袋,這姿態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個加班到了深夜的社畜上班族。
不過確切地說,現在的時間對於綺羅來說也能算是『上班時間之外的勞動』,定義成『加班』應該也沒辦什麼問題。
『對了……』
綺羅眨了眨眼,歪著腦袋枕在長椅的靠背上,看著是之的側臉。
『這麼問可能顯得有點沒禮貌,但我真的很八重小姐您剛才為什麼要把我從那裡拉出來?要知道,在那個環境下,您也是很有可能被波及進去而受傷的。』
可她還是闖進來了,如同個義無反顧的英雄。
綺羅瞬間就想到了大堆正義而光明的理由,比如像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去』,或者是更帥氣些的『我渴望拯救你』之類的話。
然而真正的答案卻是——
『我就是想問問你是不是魔法少女……而已。因為我看到你的召喚獸了,也看到了你的奇怪衣服。你要是出事了,我就沒辦法問了。』
這個目的,意外的分外純粹。
『不過現在就算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也有點晚了……我沒辦法把這個意外的發現告訴她們了。』
『她們?』
『我的兩個雙胞胎妹妹。』她不太自然地換了個坐姿,『她們以前很喜歡魔法少女的動畫片,甚至連那種女配角的腦袋被反派咬掉了魔法少女動畫片也喜歡… …如果她們能夠見到你,定會很高興。』
她的這段話,用的幾乎都是過去式。哪怕是『如果』,聽起來也像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綺羅大概能猜出是之的妹妹們應該是已經遭遇不測了,否則個人的逾期中絕不可能充斥著這麼多的曾經,與這麼多的遺憾。
她垂下手,視線掠過手背上的傷口。她沒有多在意,很隨性地說:『反派咬掉了魔法少女的腦袋?這聽起來未免也太嚇人了。不會是什麼□□吧?』
是之沒有回答,也沒有聳聳肩作為無奈的贊同。她僵硬地坐著,不知是不是已然跌入了回憶之中。綺羅不想打擾她,便回頭尋找起了可魯貝洛斯的蹤跡。
在闖入十米圓之前,可魯貝洛斯還在她身邊的。作為後援,它應當直都在綺羅背後時刻准備提供支援。
這會兒的可魯貝洛斯,好像也能說是在綺羅的背後——只不過是在她背後數米開外的顆樹背後。
粗壯的樹干勉勉強強遮擋住了它的魁梧身軀和收起的翅膀。它微微探出頭,露出半個腦袋,幸好看起來並沒有多麼突兀。
從八重是之出現的那刻起,可魯貝洛斯就從待機狀態切換成了埋伏模式,以不動聲色的潛伏狀態緊緊注視著綺羅的狀況,同時又成功地避免了自己的存在會暴露於普通人的眼中(它完全不知道其實它已經暴露了。)
無論如何,只要這個陌生的女人敢做出任何不對勁的動作,它就立刻衝出來把她趕跑。
正這麼想著的可魯貝洛斯,看到不遠處的綺羅對自己招了招手,顯然是在叫它過去。
可魯貝洛斯遲疑了,哪怕綺羅又重復了次這個動作,它還是很警惕的沒有貿貿然靠近,只是從這棵樹轉移到了另棵樹的背後而已。
只要綺羅招招手,它就往前挪近點。就這麼斷斷續續的,它終於挪動到了離綺羅最近的那棵樹狗,並且准備『駐扎』在這裡,暫且不打算再進行任何遷徙行動了。
綺羅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完全沒搞明白可魯貝洛斯心裡究竟是有著怎樣奇奇怪怪的顧慮。
她又次招了招手,然而可魯貝洛斯依然毫無反應。沒有辦法,她只好直接出聲喚它了。
『小可,快過來。我想到解決『它』的辦法了。』
她小聲催促著,完全不介意被坐在身旁的是之聽到。
『快點快點,我需要你幫忙才行,不然只有我個人的話,會很困難的……哦對了,八重小姐,我真的很感謝您剛才幫了我。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麻煩您再幫我次?』
是之依然低垂著眼眸,既沒有拒絕,也不給出直白的同意,只拐彎抹角地說:『只需要我再幫忙次嗎?』
『對的。次就夠了。』
『行……我該怎麼做。』
『不不不,您暫時什麼都不用做。現在,應該是需要做些事情才對。』
綺羅站起身來,從口袋中翻出了那張空白陳舊的卡牌。
『總之,先來場雨吧。』
第28章 劍士
盡管這張由風暴與霧化身而成的卡牌並不是一張完整的魔卡,但既然已經變成了具像化的卡牌形態,想必多少應該是能夠有那麼一些用處的。
至少綺羅是這麼認為的。
況且,她並非是想要用濃重的霧作為遮目的屏障,也不准備狂風吹亂一切。
她所需要的,只是一場小小的雨而已,這就足夠了。
她站在了十米圈的外圍,小心翼翼地保持著與攻擊範圍的邊界之間的距離,以免不小心就越了界。
用桃木劍的輕抵著魔卡的中心,綺羅能感覺到湧動在其中的魔力。她下意識地動了動唇,但最後還是沉默了。
其實她本來確實是想要說點什麼的。畢竟對於魔法少女來說,這種時候這個場合之下,的確是應當說點帥氣的咒語才對。
比如像是『嵐啊,請降下禁錮之雨吧』之類的。
但綺羅實在是說不出來。
拋開悄悄作祟的羞恥感不談,帥氣的咒語也不是什麼必須經歷的環節。既然一言不發也能實現同樣的效果,那她何必挑戰自己的羞恥心呢。
低空處聚起了雲團,降下細密的雨。雨滴落在草坪上,砸出啪嗒啪嗒的響聲,穿透了那團魔力。此刻,它終於有了一點不同的動作——它在十米圈的範圍裡不停地浮動,被風吹散的邊緣顯得更是恍惚。
它像是在尋找著什麼似的,迷茫地蕩了幾圈,最後順著橋飛快地鑽入了建在湖心的那棟小屋裡。而雨依然下著,覆蓋了整個湖面,綺羅和是之也暴露在了雨幕中。
綺羅把受傷的手背在身後。
她一點也不希望傷口淋到雨,當然也不會喜歡雨將自己打濕的感覺。但是為了確保它的行動路徑指向湖心居,就不得不擴大降雨的範圍了。
『對了……』她突然想到了什麼,扭頭看著比她高出了半個腦袋的是之,抱歉地笑了笑,說,『您的手會被雨淋壞嗎?如果——』
『不會。』
分外果斷的回答,果斷到簡直會讓人懷疑是不是什麼敷衍的答復了。綺羅完全沒覺得心安。她還想再多問幾句,卻感覺到近旁有一道存在感極強的目光一直在盯著自己。
這道目光正是來自於依然躲在樹下的可魯貝洛斯。有樹枝遮擋著,它的情況要比綺羅和是之好多了,幾乎淋不到什麼雨。
而它此刻的眼神,顯然是在說:『你怎麼知道下雨能夠帶來這樣的結果?』
如果它真的這麼問了,那麼綺羅會告訴它這樣的回答——
——『因為我不會在下雨天的時候練劍。』
這句回答頗有種無釐頭的既視感,也像是突發奇想的解答,但這確實就是綺羅心裡所想的。
那些散落的魔力,包裹著自己的過去與所有的幻想。它遵循著她以前的行為方式,也會依照她曾經的意願准則行事——它就是自己的一部分。
而她是從不會在雨天時繼續待在庭院裡練習劍技的。她也一直不喜歡雨,一定會找一個避雨的地方躲起來。
這一階段的『作戰』,得到的結果如綺羅所料,但她還不能放松。
接下來,才是重點。
『小可,你快過來。』綺羅再次嘗試把可魯貝洛斯叫過來,『接下來的事要拜托你才能完成。別躲啦,這位小姐已經知道我是什麼人了——她也早就注意到你的存在了。』
『啊!?』
可魯貝洛斯驚得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
既然如此,那它這十幾分鐘的躲躲藏藏與耐心保護,豈不就全都白費了嗎!
這現實未免過於打擊人,可魯貝洛斯差點就被狠狠擊傷了,但還是乖乖從樹後走了出來,只是垂頭喪氣的模樣看起來格外可憐而已。
在它磨磨蹭蹭走近的期間,綺羅正好向是之問起了一件事。
『在您把我從那個東西——』她指了指已經躲進了湖心居裡的魔力,『——的周圍救走的時候,我看到有好幾道弧形的光穿透了它。那些光和您是不是有些關系呀?唔……莫非是……咒術師的能力叫什麼來著?』
『術式。』
『哦對對對。那是您的術式嗎?』
『嗯。』
綺羅有點好奇起來了,追問道:『那究竟是怎樣的術式?』
她知道,咒術師與魔術師最大的不同在於,後者是依賴著『未知』與『神秘』的存在,即世間越少有人知道魔術師的存在,魔術師們的力量便越強大;而咒術師,似乎經常會采用透露自己的術式的方式,以此增強能力。
其中的原理,綺羅並不太懂。不過這意味著,向八重小姐問問她的術式和能力,應該是不要緊的。
所以在聽到她的好奇詢問時,八重小姐的表情也沒有太多變化,很平淡地給出了回答。
『是折射。我的術式能夠折射出武器的傷害。』她頓了頓,補充道,『只要是我會使用的武器,我就可以用咒術折射出它的攻擊軌跡。比如我剛才折射的就是太刀的攻擊,因為那是我最得意的武器。』
『哦——聽起來好厲害!』綺羅合起手掌,眼裡閃爍著羨慕與期待,『這麼說來,您也能折射出盾的能力了咯?』
是之疑惑地瞄了綺羅一眼。
『盾是防具,不算武器。』她說,『咒術師從來不會用防具作為防御方式,而是利用……總之,我不能。』
『這樣啊——』
綺羅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用不上的知識增加了一大堆。
她原本還想再問些什麼的,可還來不及說呢,就被『姍姍來遲』的可魯貝洛斯搶去了說話權。
『怎麼了?這個女人又是怎麼回事。』
對於可魯貝洛斯的疑問,綺羅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只是安撫似的扌莫了扌莫它的肩胛骨,目光從可魯貝洛斯和是之的身上掃過,這才切入正題:
『事先說明一下,我也不確定接下來的請求會不會特別強人所難。總之,我很希望可以得到你們兩位的幫助,尤其是八重小姐您!』
透綠的眼眸中漾著真切的期待,實在是不好拒絕。
這樣的目光看得,看得八重是之心顫了一下。她飛快地挪開視線,躲開了她的視線,但心緒還是在瘋狂翻滾,她不得不捂住心口,才能止住月匈腔的壓迫感。
『我知道了。』
她小聲嘀咕著,自嘲般扯了扯嘴角,不忘又添上一句。
『要是有哪個咒術師跑來向你問起今晚的事情,煩請你告訴他們,我確實是做了點事的……雖然明明今晚完全就是他們自己錯誤判斷這裡出現了咒靈。』
『可您確實幫助我了,我肯定會如實回答。』綺羅的表情糾結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說,『倒是我想要拜托您的這件事,可能會有點……危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才好。總之,您稍微斟酌一下,再給我答復?』
『你不如先說你想要我做什麼。』
『……是哦!我居然把這最重要的事情給拖延到了現在。』
綺羅尷尬地扯了扯嘴角,說,她希望是之和可魯貝洛斯可以一起去往湖心居,充當吸引攻擊的誘餌。與此同時,綺羅再悄然靠近,將魔力回收。
『我知道你們肯定會問我,這招的可行度怎麼樣。其實我也給不出一個確切的答案。但如果是我的話,從兩個方向傳來的攻擊還能勉強應對一下,但是三個方向的來襲肯定是沒辦法全身而退的……這麼想的話,這招說不定還是很可行的。』
長長的一段話裡充滿了綺羅自言自語的嘀嘀咕咕,是之聽不懂,可魯貝洛斯也聽不清。還來不及發出疑問,又聽到綺羅說:
『我可以把盾延展到你們的身上,這樣就算你們就能夠全身而退了。你們也不用對它進行攻擊——你們只需要吸引攻擊就可以了!』
其他的,就全部交給她吧。
至於將盾的範圍從己身擴大至一人一獸,這究竟需要用去多少的魔力,這個問題綺羅已經無暇探究了。她只想快點結束這一切。
他們交換了一下眼神,在不言中達成了共識,踏上了橋。 『雨』依然在下,但雨勢明顯減弱,可以說僅僅只是掉下了幾滴水珠而已。
不過,這也依然是雨。
湖心居只有一處進出口,但窗戶共有南北兩扇。可魯貝洛斯與是之選擇從正門進入,而綺羅則是悄悄地繞到後方的北窗,悄無聲息鑽過窗戶的狹小縫隙。
密集不斷的攻擊從湖心居的門被打開的那一刻便開始了。這場雨迫使魔力碎片躲入室內,攻擊圈也順勢縮小到了這間建築物的地面範圍。可魯貝洛斯與是之各占據了室內的兩個角落處,哪怕是躲避攻擊時,也依舊心照不宣地保持著彼此之間的距離與角度。
劍氣無法同時向不同的方向發出攻擊。兩個目標的存在徹底牽制住了情況,從北窗翻入室內的綺羅如入無人之境,悄無聲息地靠近了這團由魔力凝成的霧氣。
只要伸出手,就能碰觸到它的中心了。聽起來是多麼簡單,但能夠走到這一步,實在太疲憊了。
綺羅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不想再猶豫。
她探出了手。
『無主之物,以吾名為令……』
她喃喃著,腳下亮起魔法陣——空空如也的、僅僅只是一個圓的魔法陣。
她的魔法陣沒有繁復的咒文,也無法攏住日月,只有一個純粹的圓。
或者說是,過分簡單而孤獨的圓。
綺羅垂低了眼眸,不願再多在意。
『回來吧……『劍士』。 』
話音落下的同時,深色煙霧的一切行動都停下了,而已然收進了口袋中的那張空白陳舊的魔卡,也忽然飛了出來,自說自話地飄在半空之中,輕輕抵著綺羅的指尖,將那團魔力納入其中。
直到氣霧狀的魔力徹底消失了,不完整的魔卡才緩緩落回她的手中。空白的表面多出了幾分色彩,但依然並不明顯。
周圍有些暗,卡牌究竟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她看得不太真切。但她敏銳的注意到,卡牌其中一面的右下角處,多出了一個清晰可見的圖形。
這個圖形,看起來像是『夕』字。
『……『夕』?這是什麼意思?』
她喃喃著,像是在自言自語。這樣當然不可能任何的答案。她索性收起了卡牌。
等下次見到月了,再把這張牌的變化告訴他和可魯貝洛斯吧。這種事,今天的她已經不想做了。
蔓延的盾所產生的魔力消耗,比綺羅先前想像的要稍微小了那麼一點,體力也沒有全耗盡。沒有疲憊得就地倒下,這大概可以說是最值得慶幸的事了。
綺羅背靠著窗框,慢慢喘息了幾口氣,這才重新站直身,算是稍微緩過來了一點。
『八重小姐,今晚真的非常感謝……咦?八重小姐?』
話說了一半,綺羅才注意到原來八重是之已經離開視線範圍之外了——果然今天的魔力消耗讓她有些犯渾了,就連反射弧也被拉長了好多。
她匆忙跑出了湖心居。在是之踏上岸邊之前,綺羅終於追上了她。
這小跑的幾步讓綺羅更倦怠了幾分。剛才好不容許想好的長長的致謝詞,也陰錯陽差地忘掉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句:
『今天給您添了好多麻煩,真的非常感謝您!』
除此之外的華麗辭藻,她全都忘記了。
是之停下了腳步,輕輕『嗯』了一聲,只將瘦弱的背影袒露在綺羅的面前而已。
『你制造出了雨……』
她呢喃似的說著。
『你也制造出了盾。你看起來像是無所不能的人。』
突如其來的誇獎讓綺羅有點不好意思。她干笑了幾聲,笨拙地扌莫了扌莫後腦勺,擺擺手說:『沒有沒有,我才不是無所不——』
『那麼,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八重是之慢慢轉身,卻低著頭,仿佛不敢注視她。
『如果我能早點遇到你的話,那我的請求應該會是『請你奪走我的性命』。但現在……我想要你拿走我的記憶。』
她抬起眼眸。
『因為我『殺死』了很多人。』
第29章 記憶
當最沉重的字眼以最平靜的口口勿訴說時,包含在話語中的情感,總是不免稍許錯位。
綺羅愣了—下。
初聽到是之的話時,她下意識地不覺得這意味著什麼。片刻之後,才遲緩地反應過來,無論是她的請求還是她所給出的原因,都不應該以平淡的態度一筆帶過。
她當然也沒有辦法立即給出回答,但就算是注視著是之的雙眼,她也無法窺探到任何的情緒,但這並不是因為是之擅長掩飾情緒。
在綺羅看來,這許是由於她把心緒都藏在了最深處。
『八重小姐……』她問道,『您希望我拿走您的哪一部分回憶呢?』
『請消除我是如何『殺死』我的手足們的這段記憶。我可以告訴你具體的時間段。』
『嗯……我明白了。』
綺羅了然般點了點頭,但也並沒有給出任何決斷或者是回答,而是歪著腦袋,故意露出一副茫然得近乎有些天真的神情,眨了眨眼。
『八重小姐,您真的殺死了什麼人嗎?』
她反問道。
『在我看來,您的眼神並不像是一個殺人鬼。而且,您之前救了我,也幫了我;現在,您還想要拋開就纏著您的壞記憶,這些都不像是殺人鬼會有的表現。總而言之,我不覺得您殺了人。因為殺人鬼是不會哭的。』
綺羅的話也許是有些直接,但並不尖銳,可卻好像是嚇到了是之。她猛顫了—下,金屬義肢發出突兀的咯吱聲。
『我沒有哭。』
她啞著聲說出了堂而皇之的謊言。
但哪怕是在這昏暗的環境之中,也能看清漾在她灰色眼眸中的淚光。如果屏息傾聽,聽見水滴落在布料上的啪嗒聲,也並不意外。
綺羅不想戳穿她,只是在心裡斟酌了—下,又問道:『那麼,能不能告訴我,他們是怎麼去世的嗎?』
『因為我。因為我的緣故,所以他們死了……全都死了。』
金屬的碰撞聲愈發清晰,急促得幾乎快要變成共鳴聲了。
『好,我明白了。』綺羅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那麼,再問您最後一個問題,可以嗎?』
是之沒有出聲,綺羅只好將這樣的反應劃入『默認』的範圍之中,繼續說了下去。
『您為什麼想要拋掉這段回憶呢?是因為回憶在折磨著您嗎?』
『……是的。就是這樣。』
亂糟糟的短發擋住了是之此刻的表情,只聽得到她說:『我想要為死去的手足們報仇,也想要奪回我失去的身體。但那段過去真的太……我沒有辦法。我現在只想要念著輕松的過往,而不是背負很多遺憾復仇——只記住他們的好就足夠了。對,這樣就夠了。』
最後的幾句話,幾乎變成了神經質般的喃喃自語。她緊緊攥著自己堅硬的、無生命的左手,肩膀都在顫抖。
綺羅看著是之的身影,知道自己哪怕就是走上前去,大概也沒辦法做些什麼。她所能做的,大概就只是沉默地注視著是之沉入自己的回憶之中吧。
她想,也許八重小姐並沒有殺死任何人,但那些人的死亡與八重小姐存在著間接的聯系,於是她像每一個惋惜而自責的人那樣,將他們的死亡與自己完全牽連在了—起。
無法譴責這樣的心態。在感情的驅使之下,這是每—個人都會犯的錯誤。
或許我也會變成這樣。綺羅想。
她慢慢地後退了幾步,依靠著橋的欄杆,待到金屬的摩擦聲逐漸放緩變輕後,才再度出聲。
『八重小姐,我會幫您這個忙。但不瞞您說,其實我現在的狀態也不是很好——我也沒有很強大。今晚做的這—大堆事,已經讓我精疲力盡了。單是像這樣站著,我都困得快要閉起眼了。所以……我可以過段時間再實現您的請求嗎?』
其實綺羅根本沒辦法消除任何人的記憶。要說起來,這種事估計也沒有哪個魔術師可以做到。
可她還是答應下來了,但這並不是在為是之畫餅充飢。她只是想要——
『這樣好了。等到哪一天您回憶過去時不再落淚了,那麼我再來完成您的請求。哦對,這是我的聯系方式。』
她一本正經地扌莫出名片,遞給了是之,還拍拍月匈脯,擺出一副豪爽做派,像個江湖客。
『當然了,其他的事情也可以拜托我,畢竟我是魔術師嘛。不過您可不要把我的身份告訴其他人呀。』
是之有些遲疑,但還是接過了綺羅遞來的名片,盯著印在上面的文字看了許久,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認真在看。
『如果我不再因為過去而流淚,那就意味著我不需要你的幫忙了。』她說著,收起了綺羅的名片,『……你有點狡猾。』
『嗯,因為我是魔術師嘛。』
綺羅依舊是笑眯眯的,似乎是默認了是之的評價。
『也許這麼說會顯得過於太片面,可我覺得回憶無論是好是壞,都不可以輕易忘卻,正是痛苦的回憶與美好的回憶—同塑造出了此刻的我們。『是過去的每一個抉擇堆砌出了現在』,我始終記得這句話。八重小姐,希望您……唔,其實我沒有什麼『希望』好說,當然也沒有說出這種話的立場。總之,今天很感謝您。合作愉快!』
綺羅—本正經地鞠了—躬。動作幅度太大,起身時她差點沒站穩,幸好沒有被八重小姐看到。
不過,她的名片,卻又一次被是之拿了出來,看了幾秒後才重新被她收回口袋。
『你真怪……行吧,我知道了。』
她將額前的碎發捋到腦後,但下—秒這些卷曲的發絲就又回到了原處,亂糟糟地阻擋著她的視線,但綺羅分明看到她的表情不再是自我克制的緊繃,而是多出了幾分難以覺察的輕松感。
她轉身離開,沒有說再見。
正如很沉默地就出現在了這個夜晚,默不作聲是她選擇的告別方式。
綺羅對著她的背影用力揮了揮手。
『拜拜,八重小姐!』她大聲說,『下次見!』
是之離開的步伐並未停下,但她抬起了右手,小幅度地晃了晃——這是在說,她聽到綺羅的道別了。
『我說,這女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們兩個人很熟嗎,難道是朋友?』
可魯貝洛斯的視線在遠去的是之和綺羅之間來回打轉,滿眼都是問號。
雖說他剛才確實有在認真聽這兩個人的對話,但怎麼也沒聽明白。它甚至感覺自己和綺羅已經不在同—個服務器裡了。
綺羅沒有回答,只是咧嘴笑了笑,點了點頭。
這大概是在說,她們已經成為朋友了吧。
而且,今晚也總算是告—段落了。
『啊——累死了!』綺羅大聲嘆息著,『我—定要好好地休息一段時間之後,再繼續進行這場偉大的『魔法少女事業』。』
她伏在可魯貝洛斯的背上,累得連腦袋都這些暈暈乎乎的,險些就要眼冒金星了。
可魯貝洛斯心疼地抬起大爪子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這會兒的它總算是有點長輩的模樣了:『辛苦啦,小綺。休息一會兒吧。今晚確實是太不容易了。不過看你現在這樣,估計也沒辦法開車了。干脆還是讓我背著你回家吧。』
綺羅眨眨眼。對於可魯貝洛斯的這個建議,她認真琢磨了—會兒。
顯然,被可魯貝洛斯背回家肯定是最輕松最省力的方式。畢竟以她現在的疲憊狀態,怕不是開不出幾米路就會被交警以『疲勞駕駛』為理由攔下來。
為了切實保障自己的人身安全,綺羅覺得還是接受可魯貝洛斯的建議比較好。至於停在庭園大門旁的車,就等到明天再來取走吧。
成功達成了共識,接下來就能徹底安心放松了。綺羅索性完全趴在了可魯貝洛斯的背上。它那柔軟溫暖的皮毛簡直變成了睡意蓬勃生長的溫床,綺羅已經昏昏欲睡得快要睜不開眼了。
『小可,你知道我現在想說—句什麼嗎?』她口齒不清地咕噥著。
『……別告訴我你想要說『駕』。』
『bingo!猜對啦!』綺羅笑著拍了拍它的頭,『小可好懂我!』
『什麼嘛!本可魯貝洛斯大人不是馬!』
『但你現在是坐騎,馬也是一種坐騎。所以——』
要是依照她這個毫無根據的邏輯,那麼可魯貝洛斯簡直就是一匹馬了——可他明明就是一只威風凜凜的巨獸才是啊!
『好了好了,你先睡會兒吧。』
可魯貝洛斯趁早打斷了綺羅的話。表面上,它像是在勸覺,但實際上只是為了防止綺羅說出類似於『所以小可你就是馬!』這類無釐頭的話。
綺羅悶悶地應了—聲『嗯』,已經不自覺地陷入到半夢半醒的狀態之中了。
短暫地淺眠了—會兒。醒來時,綺羅看到自家的房頂已近在眼前。
『這次可別把窗戶當成門了。』綺羅—本正經地叮囑著,『當然也不要從陽台進去。』
『知道啦。』
可魯貝洛斯拍了拍翅膀,精准地停在掛著『中原』名牌的大門前。
看來它也不是不知道走正門的嘛。
『好,到你家了。』
可魯貝洛斯說著,自己也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張大的血盆大口看起來好不嚇人。
它用爪子輕輕地推著綺羅往前走,催她快點回家休息。
『我也要回去睡覺了……呼啊——困了。』
『以這樣的狀態飛回友枝町的家,會不會太累了?就算是封印獸,也不能疲勞飛行啊。不如住在我家好了。』綺羅提議道,『正好今晚中也不回家,不會被他發現異常的。』
綺羅的這份關心中的前半段,可魯貝洛斯聽著還是覺得很舒服的。但當『中也』的名字—冒出來,它的表情瞬間就垮下來了,嫌棄之情徹底從撇下的嘴角裡盡數體現。
它哼一聲別開腦袋,想也不想就給出了果斷的拒絕。
『就算那個臭小子不回家,我也不想待在有他氣味的家裡過夜!走了走了!』
說到這裡,可魯貝洛斯的高傲和倔強已經體現得淋漓盡致了。
看著它高高揚起的腦袋與瀟灑離去的背影,綺羅還是搞不懂它怎麼會不喜歡中也。說真的,如果可以的估計,她真希望小可和中也可以好好相處。
……哦不對,他們都不認識彼此,談何好好相處呢。
她的期望只好就此降級成了『希望小可可以不要討厭中也』。
目送著可魯貝洛斯離開後,綺羅才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向大門。她從口袋裡扌莫出鑰匙,可還未插入門鎖之中,卻感覺到了—點不對勁。
不。確切的說,不是『感覺到』了不對勁,而是『看』到了不對勁。
透過西南側的那扇小小的通風窗,映出了些許恍惚的光,時暗時淡。偶爾直射在了玻璃上,便是明顯的—圈圓形的光。
雖然困意害得五感變得遲鈍了許多,但綺羅還是很快就反應過來了,這是手電筒散發出的光。
下—秒,無比清晰的念頭跳入了她的腦海之中。
——我的家裡有個小偷!
綺羅瞬間清醒了。她立刻停住了所有動作,慢慢收拾鑰匙,緩步後退,離開門廊,向房子的後方繞去。
在家中有賊的情況之下還從正門進入,絕對是最愚蠢的決定。綺羅決心不要打草驚蛇,悄悄地從後門進入了家裡。
放輕腳步,放慢動作。綺羅屏住呼吸,密切注視著眼前的—片黑暗,與此同時將手伸向了身旁的儲物櫃,拉開了最上方的抽屜。
她記得,這個抽屜裡放了手電筒。可憑空扌莫了半天,卻根本沒有找到手電筒,甚至連—個類似圓柱形的東西都沒能扌莫到。
綺羅忍不住皺起了臉。
算了,沒有手電筒就沒有。大不了到時候用雷帝招來打點光嘛,反正閃電的亮度也挺矚目的。
踮著腳尖,繼續向前,綺羅逐漸能夠看到光手電筒的光了,但還不能清楚地看到那個小賊的具體位置。
她朝牆面的方向靠近了些,—步一步走得緩慢卻謹慎。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此刻正與犯罪者共處—室,她卻一點也不覺得害怕或是緊張,反倒是不自覺地把自己腦補成了間諜,腦海中甚至還響起了節奏感極強的間諜電影專用bg
在這面牆盡頭的拐角處,手電筒的燈光更加明亮,綺羅甚至能夠聽到那個小賊咂舌的聲音,像是很苦惱似的。
嘁,區區一個小偷有什麼好苦惱的啊……是在苦惱著不知道該偷走我家的哪個值錢東西嗎? !
綺羅氣呼呼地想著,實在沉不住氣了。她加快了腳步,直接闖到小賊的面前。
『混蛋,不許動!我報警了!』
啪——
明明並沒有按下開關,家裡的燈卻突兀地亮了起來。
在明亮燈光的籠罩之下,拿著手電筒的中原中也,與握著桃木劍的中原綺羅,面面相覷。
第30章 正面對質
如果燈再晚一秒鐘亮起,那麼綺羅手中的桃木劍,可就要毫不留情的狠狠打在這個『小賊』的腦袋上了。
倘若當真就這麼打了上去,那今晚可就要演變成一場可悲的家暴事故了。
幸好沒有。幸好沒有。
可就算如此,綺羅也根本沒辦法松一口氣——她完全不知道中也今晚會回家。
雖然他能回家是挺值得高興的,但對於綺羅來說,這實在是她沒有預料到的計劃外情況。
記得下午的時候,他還說自己人不在橫濱,不確定什麼時候才能夠回來,不過今天大概是回不來了。還叮囑了一大堆讓她一個人在家小心一點之類的話,像個嘮叨的老媽媽似的。
就是確定了他今晚不在家,所以綺羅才會選擇出門處理『魔法少女事務』了啊。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此刻的她依然還處於准備當場抓捕偷家小賊的亢奮狀態之中,心髒也亂糟糟地砰砰亂跳,一時半會兒是安靜不下來了。
她大喘了幾口氣,下意識地想要問出『你怎麼回家了』之類的話,但不知道為什麼,視線卻先被中也拿在手中的手電筒吸引去了。
『原來手電筒是被你拿走了啊,我說怎麼找不到了!』
綺羅發出了這樣一聲恍然大悟的感嘆,順勢放下手裡的桃木劍。
直到這會兒,腎上腺素帶來的過分興奮感才總算是開始慢慢消退,困意又泛了上來,剛才的敏銳與謹慎也徹底消失無蹤。她疲憊地倚靠著一旁的櫥櫃,嘆了一口氣,竟然沒由來地感到了一種劫後余生的慶幸感。
『呼——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家裡進小偷了呢……哦對了,其實我沒有報警,剛才說我已經報了警其實只是想嚇嚇你而已。』
『嚇嚇我?』
中也學著她的語氣,把最重點的幾個字單獨拎了出來,還重復了一遍,說著說著,自己忍不住笑了出來,反問道:『原來你是真的把我當成小偷了?』
被當事人這麼反問屬實有些尷尬。綺羅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已經開始後悔剛才為了顯示自己的威懾力而大聲喊出那句『不許動』了。
『呃——怎麼說呢……』她心虛地挪開了視線,『會產生這樣的誤解,也不能全部怪我啊,是不是?中原先生,請您設身處地想一想,當您在凌晨兩點半回到家的時候,突然發現黑漆漆的家裡透出了手電筒的光,您是不是會覺得家裡遭賊了?』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語氣還分外正義凜然。中也被綺羅的這番辯白說服了,但這並不影響他以取笑的目光看著綺羅。
這眼神總讓綺羅覺得,下一刻就要聽到他說出幾句善意的嘲弄了。不過中也並沒有這麼說,他只告訴綺羅,自己之所以會表現得像個鬼鬼祟祟的家伙,主要還是因為家裡的電閘跳了。
『說起來,你為什麼回來得這麼晚?』他一邊說著,順便闔上了電閘的防護罩,『給你發消息說我要回家了,你也沒有回復我。我以為是你睡著了,但回來發現你也不在家裡,我還擔心了一會兒……而且,你這身衣服是怎麼回事?』
中也眯起眼,後退了一小步,更加仔細地打量起了綺羅。
其實他早就注意到了綺羅穿著的這身精致卻完全沒見過的衣服。以他身為直男的貧瘠服裝類詞彙庫,他實在想不起這種裙擺寬松的裙子究竟叫什麼了,就連她穿著的短上衣其實叫鬥篷也是努力思考之後才得到的答案。
不得不說,這麼穿真的很可愛,就是總覺得有點不太日常,也和綺羅平常的穿衣風格不怎麼一樣。
對於綺羅為什麼要拿著桃木劍,對此中也並沒有察覺到任何的疑惑或者是違和。畢竟他知道,每個中國人都是會武術的。
雖然綺羅只是半個中國人,但這不影響中也相信她會武術。
而一個會武術的中國人拿著桃木劍,這不是挺正常——有什麼好質疑的呢?
而綺羅也不覺得這個詢問有多意外,她甚至感覺中也問得太晚。
她剛才還以為中也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怎麼穿成了這樣?』之類的詢問呢。
要是一下子就被拋來了這樣的問題,那綺羅肯定免不了露出幾分慌張——雖然她現在也還是有點緊張就是了。
不過,她的心裡已經大致想到了解(狡)釋(辯)的說辭。
慢悠悠地站直身,綺羅清了清嗓子,正聲說:『這是戲服。』
『……戲服?』
『沒錯,戲服。』綺羅開始一本正經地說著,『下個月是我們學校的春日祭,我們班的小朋友們會和二年a班一起合作出演一場舞台劇,老師們也會參加,包括我。』
其實這也不是綺羅在瞎扯。低年級小朋友們的春日祭舞台劇確有其事,老師們也會參與其中當然也是真的。
只不過,綺羅完全沒想上台表演就是了。她只想專心當個幕後工作人員。
但現在除了這麼說,綺羅實在是想不到更妥帖的借口了。
而這番說辭也順利地說服了中也——說到底他也產生過什麼別的其他想法。
『哦,原來是這樣——』他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你們要出演的是什麼劇?這又是什麼可愛的角色?』
『是創新版的《愛麗絲夢游仙境》。我演的是……紅皇後的御用魔術師。』
居然就這麼坦蕩蕩地把『魔術師』這個詞給說出來了,綺羅好佩服自己。
『知世阿姨知道了我要演魔術師,特地為我做了一身戲服。我之所以會不在家,就是為了修改這身衣服的尺寸。我原本還想在知世阿姨家過夜的,但還來不及告訴你,就收到了你的信息了,所以也急匆匆地趕回來。我太著急想要回家了,居然連衣服都沒有換……哈哈,是不是蠻好笑的?』
綺羅輕輕敲了一下自己額頭。
這番真假參半的解釋大大減少了純粹的謊言所帶來的負罪感,但也僅僅只是減輕而已。說謊這種事,難免還是會讓人心慌的。更何況,綺羅根本就沒有看到中也所謂的那條說了今天就會回家的信息,自然更是提心吊膽地擔心著是不是會被覺察到邏輯上的漏洞。
一瞬間,她突然產生了一種破罐破摔的念頭,心想著,如果中也發現了她是在說謊,那麼她就干脆把所有事情全部都說出來算了。
反正她也不是在做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魔法少女也沒有那麼丟人,只不過是不適合被一般人知道而已。已經在今晚經歷過了一次身份暴露的她,現在已經徹底無畏無懼了。況且,黑手黨的異能者也不能算是一般人,所以就算一股腦地把自己的魔術師身份和魔術師家族全部說出來,估計他也可以很快接受吧。
綺羅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唇,在心裡做出了決斷,不由得對即將到來的坦白緊張不已。然而中也只是『哦——』地點了點頭。
他,完全沒覺得綺羅這話有什麼好懷疑的,反而還不好意思似的扌莫了扌莫鼻尖,仿佛受寵若驚。
『既然都這麼晚了,你也沒必要急著回來,告訴我一下你今晚會住在大道寺小姐家就好了。』
『你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她低著頭,小聲咕噥,『這一次,你的話可信度太低了。每次說『我明天就回家』,但很快就又說什麼可能還要再遲一點……』
反倒是『今天不回家』的消息一條比一條准,久而久之綺羅都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沒有什麼過多的期待了。
但在發現家裡的小偷其實是中也的那一刻,她還是無法否認,她真的很開心。尤其是在這樣一個精疲力竭的夜晚,見到他才會覺得自己是真的回到了家。
她輕輕抱住中也,把臉埋在他的懷裡,聞著他身上那最熟悉的安心氣息。
『我想你了。』
柔柔軟軟的話語一下子戳中了中也的心。
他抱緊了綺羅。
『我也是……我回來了。』
綺羅把臉埋得更深了,只能聽到一句悶悶哦『嗯』,像貓叫似的,聽得中也忍不住發笑。
『什麼啊,都不和我說一句『歡迎回家』嗎?』他惡作劇似的搓了搓綺羅扎得高高的馬尾辮,『中原夫人真冷淡。』
『嘁……我平常也不會講『歡迎回來』啊!』
『確實。中原夫人對我一直很冷淡。』
『你簡直是在造謠!』
綺羅從中也的懷抱裡掙脫了出來,氣呼呼地想要錘他一拳。可這充滿了憤慨的拳頭還沒能碰到中也,就被他用手掌擋住了。他握著自己的手腕,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變了表情。
『你的手怎麼受傷了?』他的語氣多出了幾分難以察覺的緊張,『這麼長的傷口,你都不覺得痛的嗎?』
『唔……』
綺羅用力搖了搖頭。她真的沒有感覺到疼。
要不是中也說起這回事,她甚至都快要忘記傷口的存在了,也沒覺得有多疼。不過這道傷,看起來確實是有些駭人,也難怪中也的表情會一下子就變得這麼難看了。
他從近旁的抽屜裡翻出醫藥包,開始為綺羅的傷口消毒。
綺羅枕著自己的手臂,看著他的每一個動作。
一直以來,綺羅都覺得他中也是一個略有些笨拙粗莽的人。但此刻,他的動作是那麼輕柔,卻並不磨蹭。意外的在今晚看到了這樣的他,綺羅有點高興。
她眯了眯眼,藏起嘴角的笑意,伸手戳了戳中也。
『明天你能早點回家嗎?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
第31章 舞台劇出演准則
綺羅特別在『很』這個字上加了重音,看起來這確實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囑托了。中也忍不住抬起頭看了看她。
『什麼事?』
他已經在一瞬間之內對各種無理的要求做好了心理准備——雖然他知道綺羅才不是那種是喜歡提出無理要求的人。
不過,他這如同臨戰狀態一般的嚴肅表情,實在看得綺羅想笑。
她輕輕推了一下中也的手臂,故作嫌棄似的反問道:『干嘛這麼看著我?我又不是要刁難你。』
『萬一呢。』中也開起玩笑。
『才沒有什麼萬一……反正今天沒有!』
綺羅沒有忘記給自己留一點余地——萬一哪一天她真的需要好好地刁難中也一下呢?
總之,今天的綺羅,確實是不准備為難中也。
『我打算收拾一下家裡的櫃子和儲物間,想找你幫忙而已。看,確實是很重要的事情吧?』
綺羅攤手聳肩,試圖用這些小動作證明自己的請求確實非常重要。
『我最近太忙了,又有點偷懶,總是把東西往櫃子裡隨便一放,估計已經堆得很亂了。繼續亂下去可不行。還有,我准備明天下班之去家居店買幾個收納箱。有了收納箱整理起來就會更方便了嘛,況且收納箱這種東西越多越好。你一定要陪我去哦!』
說罷,綺羅還重重地拍了一下中也的肩膀,沒怎麼控制好力氣,差點讓中也覺得自己的肩膀快要被壓得按到地上了。他只好歪斜著肩膀,一邊繼續為綺羅右手的傷口纏上繃帶,一邊點頭,應了聲好。
纏好了繃帶,他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些什麼似的,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
『我懂了。你就是想讓我當苦力,幫你把收納箱從家居店搬回家,對吧?』
中也一臉誠懇。這副表情和說辭理所應當挨了綺羅輕輕的一記打。
『說什麼『幫我』啊,一起整理家難道不是我們兩個人共同的責任嗎?』綺羅輕輕戳著中也的肚子作為懲罰,『讓你搬點東西你就不樂意啦?』
『怎麼會?我可太樂意了。』中也依然一臉誠懇,『能與中原夫人一起收拾家裡,這樣的榮幸我真是求之不得。所以我明天是不是可以接你下班?』
『好啊。如果你明天有空的話。』綺羅繼續戳著他的肚子,『但是我怎麼覺得黑手黨先生明天依然會很忙呢?』
『這點時間還是擠得出來的。』
『真的呀?』
綺羅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然而下一秒就把笑意完全藏起來了,調皮的手繼續動個不停,還要裝作毫不在意似的說:
『那下班之我們直接就去家居店好了……誒,我這麼戳你,你都不會覺得癢的嗎?』
明明都戳了這麼多下了,中也都沒什麼反應。有幾次綺羅甚至還壞心眼地故意曲起食指,撓了撓中也的柔軟側月要,沒想到就算如此,也沒有辦法讓他的表情有任何變化。
他依舊是以很平常的姿態坐著,不管綺羅怎麼搗鼓,他都依舊不動如山,與過分幼稚的綺羅形成了異常鮮明的對比。
『不癢啊。』
中也低頭看著綺羅那動來動去的手指,趁她不注意,一把捏住。
『我一向不怕癢,這你不是知道的嗎?』
『確實……差點忘記了你是一個身上完全沒有軟軟肉的『硬漢』。』
綺羅罷休了,在心中默默宣告自己的敗北,無聊的亂動當然也就此停下了。她想把手指從中也的手中抽出來,可惜沒有成功,反而被緊緊地握住了。
『哦對了,關於你們學校的春日祭舞台劇……就是那個《愛麗絲夢游仙境》。』
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問起了這件事。
『到時候我可以去看嗎?我記得學校春日祭這種場合,一向都會對校外人員開放的吧,對不對?』
雖然中也先生從來都沒有當過多長時間的正經學生,但關於學園祭這種事情,多少還是有所了解的。不過現在他也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在誰那裡得知這種事情的了。
總之,總會有那麼幾個學校的祭典允許非本校人員進入,這肯定是篤定的,他堅信帝丹小學也一定是其中之一。更何況他也不能完全算是校外人員——他親愛的妻子可是這所學校的優秀教師呢!
從這個角度來說,中也簡直有充分的理由參加帝丹小學的春日祭。
綺羅眨了眨眼:『你想看啊?』
『嗯。』
『誒——?可我怎麼記得你一直都對這類表演不太感興趣?』
交往的時候,有一次綺羅帶著中也去看了寶塚歌劇團的《茜茜公主》,結果才剛開場沒多久,中也就開始搖頭晃腦昏昏欲睡了。
五分鐘,他就徹底睡著了,直到劇目結束,演員們都開始鞠躬道別了,他才被綺羅強行搖醒。
那段悲慘的『約會事故』讓綺羅徹底記住了『不要把中原中也帶去欣賞任何一種在舞台上演出的劇目』的這條准則。
所以在聽到中也主動說想看小朋友們的業務舞台劇時,她都驚訝了。
『我是對舞台劇這玩意兒不感興趣。我主要還是想要看看你。』
中也分外坦誠,給出的回答也是毫不意外。
『你這麼穿很可愛。如果站上舞台,一定更可愛,所以很想看看。』
『唔……確實。』
綺羅可不會否認這身魔法少女套裝很可愛——當然也不會否認此刻被中也的直白誇獎誇得很不好意思。
『你誇人的詞彙大概也就只剩下『可愛』了吧。』
她嗔怪著。雖然被誇得分外羞恥,但還是沒舍得拒絕中也難得提出的請求。
『好啦好啦好啦。中原先生的願望,我切實地聽到了。不過春日祭能不能讓校外人員參與,這我倒是不太清楚。先讓我去問問其他的老師吧。』
於是第二天,綺羅特地早起床了五分鐘,成功在上課鈴響起的五分鐘之前趕到了學校。
今天的綺羅,也成功因為沒有遲到而收到了來自前輩小林澄子的鼓掌誇獎,甚至連辦公室的其他同事都忍不住發出了驚訝的感嘆。
『沒想到今天中原老師竟然提早了這麼多到達學校!這好像是今年的第一次吧?』
『……誒?是嗎?』
綺羅迷茫地眨了眨眼,有點臉紅了,著實不太好意思。
說實話,她確實經常踩點上班沒錯,也確實很難提前到學校沒錯,但應該也不至於被這麼感嘆吧……
她磨磨蹭蹭地放好包,滑著椅子來到了小林澄子的身邊。
『小林老師!我有件事想問問你哦。』
是的沒錯,中原老師的提早五分鐘到崗,並非是一個偶然——她可是有要事在身呢!
『什麼事呀?』澄子往她身邊側了側身。
『是關於和你們班一起表演的春日祭舞台劇的事。先前您不是想讓我出演一個角色,但是我拒絕了嘛?唔……我想問問,現在還有什麼沒有找到演員的空余角色嗎?如果有的話,說不定……我可以試試?』
澄子是負責這出舞台劇的指導老師之一,所以綺羅才會特地找她。
問出這些話,其實綺羅是有點不太好意思的。畢竟她先前可是以『不好意思在觀眾面前出醜』為理由,婉拒了一次出演。這會兒又突然提起這件事,而且還是主動地說想要表演,難免顯得有點奇怪。
她甚至都想好了,如果真要被問起為什麼改變主意了之類的事,她就回答說,她是想要鼓起勇氣嘗試一下沒有經歷過的舞台劇表演。
不過,澄子倒是不覺得她這突然轉變的心態有什麼不好的,反而為她終於想開了願意上台表演而分外高興,甚至可以說是松了一口氣。
『正巧還有一個『大人國』部分的角色找不到合適的老師來演呢!如果中原老師願意出演的話,那就再好不過啦!』
澄子所說的『大人國』,其實就是《愛麗絲夢游仙境》中愛麗絲變小發生的那部分故事,由老師們出演小小的愛麗絲眼中大大的人。聽說那部分的布景也會設計得更大一點。
為了這出舞台劇,大家可以說都很用心了。綺羅只希望自己突然改變主意不會給他們添麻煩。
『不會不會,中原老師才沒有添麻煩呢。』澄子擺了擺手,解釋說,『其實這個沒有找到演員出演的角色,也是突然加進來的——二年級的小朋友們說想要一個更獨特些的愛麗絲夢游仙境,所以才增加了這樣的一個角色。你願意主演,那可是再好不過了!』
『原來是這樣嗎?』
綺羅笑著撓了撓頭,稍許放心一些了。
沒有添亂就好,她生怕自己的無理要求會影響到舞台劇的進度。
『所以那是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啊,小林老師?』
『是紅皇身邊的宮廷魔術師。她在被頂壞的房子裡找到了變得小小的愛麗絲,帶著她來到了紅皇的宮殿,並且用魔法把她變回了原本的大小— —這就是魔術師的所有戲份啦!』
『哦……』
綺羅的表情有點復雜。
紅皇身邊的……宮廷魔術師?
這怎麼和她昨天在中也面前胡扯的角色一模一樣?
第32章 肯定是幸運日
突然出現的『紅皇後御用魔術師』的新角色,著實讓綺羅覺得有點魔幻。
她沒有想到,自己隨口胡謅出來的角色,居然真的照進了現實。
……莫非她已經徹底掌握了傳說中說什麼就能實現什麼的特殊能力『言靈』嗎?還是純粹的運氣好?
沉浸在慶幸之中的綺羅完全沒有覺得這份巧合有什麼不對勁的,一股腦點頭,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生怕遲一點都會導致這個絕妙的角色從自己的手中飛走。
至於這個奇妙的巧合,也被她直接當做了今日份的幸運。畢竟在愛麗絲夢游仙境這般充滿想像力的故事中出現一個魔術師,好像也不是什麼特別奇怪的事情。
至此,危機算是就此解除了——雖然這事好像也談不上是什麼特別可怕特別重大的危機就是了——但這並不影響接下來一整天綺羅的輕快心情!
舞台劇現在還處在編寫劇本和道具設計的前期階段,暫時還不需要綺羅做些什麼,演出和背稿的壓力也暫且沒有壓在她的身上,簡直是更輕松了。上課時,班上的小朋友們也聽得格外認真,作業完成情況出乎意料的好,看得綺羅都快要感動地哭出來了。
這麼多好事居然一起發生,今天絕對是我的幸運日啊!
——一直以來運氣都差到沒邊的綺羅小姐哭唧唧地這麼想著。
踏著准點的鈴聲下班,在校門前的街角與中也先生會合成功。綺羅好想告訴中也自己今天有多麼幸運,可要是全部說出來了,那可就要暴露出自己其實才剛剛加入舞台劇演員組的這個事實了,只好無奈地收起蠢蠢欲動想要分享的心。
『突然想起來,我們是不是很久都沒有一起去過家居店了?』綺羅調皮地扯了扯安全帶,『上一次去,應該還是結婚之前吧?給新家購置家具的時候?』
『嗯,好像是的……不過家居店也確實不是那種會經常去的地方嘛。』
中也特地補充的這句話,似乎是在為這過低的頻率找理由,試圖說明一年多都沒有逛家居店其實是很正常的一種情況。
結果下一秒就被綺羅反駁了。
『哪有,我去年去了好幾次——一個人去了好幾次。』她特地加了重音,『明明就是你自己沒時間陪我。』
『……對不起,中原夫人。』
『嗯——黑手黨先生心裡有數就好。您還要再接再厲啊,黑手黨先生。』
綺羅這麼說著,擺出一副語重心長般的老師姿態,還輕拍了拍中也的肩膀。這語氣怎麼聽都像是在勸誡他似的,聽得中也想笑。
不過,最近綺羅總喜歡叫他『黑手黨先生』。中也忘記究竟是從具體的哪一天起她開始用起了這個稱呼,總之這幾天她一直都這麼叫他就是了。
關於這個稱呼,中也倒也不討厭,但總覺得有點奇怪。
『可不可以不要叫我『黑手黨先生』。』
紅燈時,中也小聲對綺羅說。
『如果被別人聽到了,會很奇怪。』
『是這樣嗎?』綺羅歪了歪腦袋,『好的黑手黨先生,知道了黑手黨先生,那麼以後我就在別人聽不到的場合繼續叫你黑手黨先生吧。』
……這不是完全沒明白嗎?
中也迷茫地瞄了綺羅一眼,卻發現她正抿著唇,嘴角是藏不住的笑意,才知道她這是在故意惹惱自己。
她憋笑的表情讓他也想笑了。他騰出一只手,想要拍一下她的腦袋作為懲罰,可卻被她先一步躲開了,他只好轉而戳了戳她的側月要。
只是輕輕戳了一下,綺羅就差點從副駕駛座跳了起來。她飛快地縮到副駕駛座的角落裡,氣呼呼地瞪著他,整個人都警惕到了極點。
『你倒是好好開車啊。』她抱怨似的說著,『動來動去的,你以為你是小朋友嗎?一年級的學生都比你更乖。』
居然被拿來和一年級小朋友做比較了,這簡直是□□干部中也君的最大『恥辱』。他倒是想反駁,但總覺得不管說什麼,最後肯定會被綺羅以安全行駛為理由統統搪塞過去的。
他索性不出聲了,但還是偷偷地扌莫了一下綺羅的頭,這才把手放回到方向盤上。
上次一起同去逛過的家居店,正好在帝丹小學附近也有一家連鎖店。這個時間點,基本也沒有什麼人逛家居店,店裡難免顯得有點冷清,連店員都見不到幾個。綺羅輕嘆了一口氣,忍不住想要發出一句感嘆。
『太幸運了,居然能遇上這麼安靜的家居店。』她抬頭看著中也,笑了起來,『今天絕對是我的幸運日啊!』
『這也能算幸運嗎?』
『當然算呀。黑手黨先生真的一點也不擅長尋找生活中的小小幸運呢。』
『確實。這可能要怪我的運氣一直都比你好吧。』
中也這話簡直就像是在暗示著綺羅這個小倒霉蛋就是因為運氣不好,所以才會對小小的幸運如此敏銳。
這麼說的中也,毫不意外地被綺羅錘了一下,不痛不癢,與其說是懲罰,倒不如說是警告更合適。
他應當感謝綺羅收住了力氣。假如這一拳她用盡了全部的力量,那可就要變成悲慘的大事故了。
『你才沒有很好運呢。』
綺羅酸唧唧地小聲嘀咕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眼紅中也。
總之,關於運氣這個頗讓人傷感的話題,她是不太想再進行更深入的『探討』了。她果斷中斷了這個話題,從背後推著中也往前走。
『快點快點,我們今日的目標可是買到合適的收納盒,怎麼能在這裡磨蹭!』
義正辭嚴地制定著計劃的綺羅說得頭頭是道,結果還沒有走多遠,她自己倒是被擺在扶梯旁貨架上的香薰完全吸引去了注意力,好奇地拉著中也過去聞。
沒錯,她對於香薰這東西是不感興趣,也從來都沒有過『在家裡擺點香薰制品』之類想法。
但這並不影響她想要去聞聞不同香薰的味道呀!
她微微伏低身子,把擺在貨架上的每一瓶試用香薰都聞了一遍,忽然發出了『哇』一聲驚嘆。
『中也,快聞一下聞一下!』
她捧起其中深藍色玻璃瓶的一瓶香薰塞給中也,滿懷期待的熱情語氣無形之中促使著中也接過了瓶子。
他謹慎地聞了聞,分外刺鼻的甜膩氣味讓他忍不住皺起了鼻子,趕緊把瓶子放回到了貨架上,卻聽到綺羅笑個不停。
『這個氣味真的超難聞的,對不對中也?』
『你不會是覺得它很難聞,所以才拿來給我聞的吧?』
『對啊。』綺羅捂嘴偷笑,『就是這樣沒錯。』
這可是她獨有的惡趣味愛好。
以免被他問責,綺羅趕緊推著中也繼續往前走了。這次她可沒有再被其他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吸引去目光了,哪怕是精致的超大落地鏡也沒能成功讓她駐足,畢竟此刻她的心裡只有收納箱而已。
在挑選收納箱這件事上,她完全沒有糾結,果斷選擇了和家裡現有的收納箱同樣的抽屜款式,連顏色都是一模一樣的透灰色。
她搬了三大個收納箱放進推車,暗戳戳地想著這些大概夠用了。一抬頭,才發現中也正在看著隔壁的區域所陳列的商品,看得過於認真,都忘記幫她一起搬收納箱了。
對於中也先生的分神,雖說綺羅心裡沒什麼怨言,但還是難免有點疑惑。她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向中也視線的方向望去,才發現他在認真看著的,原來是小小的嬰兒床。
『咦——』綺羅拖長了聲,笑眯眯卻宛若不懷好意地說,『你在看什麼呀?』
中也收回目光,想也不想就給出了否認的回答:『沒看什麼。』
『真的嗎?』
綺羅拍了拍中也的肩膀,一臉誠懇的表情。
『中也先生,你知道嗎,願望就是要說出來才能實現哦。』
『不是說出口的願望才無法實現嗎?』中也蹙了蹙眉,琢磨了一會兒,才說,『這難道也是我們之間的文化差異嗎?』
『唔……』綺羅沉吟著,磨蹭地點了點頭,『可以算是吧。總之,我就還是覺得願望要說出口才比較好。』
這語氣越聽越像是誘騙了。今日已經上過一次當的中也,怎麼可能會在一天之內把同樣的錯誤犯兩次。
他果斷搖頭:『我不說。』
『誒?真的不說啊?』綺羅耷拉著嘴角,顯然是被這個回答失望到了。她輕輕推了推中也的手臂,『我想聽你講嘛。拜托了!』
這大概也能算是一種撒嬌了,但得到的回應卻是中也的一聲輕嘆。他抬起手,揉揉綺羅的臉,小聲嘟噥:『明明自己還像個小孩子。』
綺羅往他身旁靠了靠:『你說什麼?在說我的壞話嗎?』
『沒有。』中也又揉了揉她圓乎乎的臉,『這幾個就夠了嗎?夠的話,我們就去結賬咯?』
『夠了夠了。接下來的體力活就拜托您了!』
畢竟,這部分才是中也今日的重點工作嘛。
三個亞克力制的收納箱,看起來雖然無比龐大,但實際上並不怎麼重,是一向力氣很大的綺羅也能輕松搬動的水平,對於中也而言便就更加簡單了。
只是三個箱子堆在一起實在影響視線。把收納箱從車上搬到家裡的這段路,中也完全是在綺羅的引導之下才順利走過的。
把收納箱先放在廚房的儲物間,這裡是他們的首要戰場。
綺羅拆開收納箱的包裝盒,讓中也去拿空白的標簽貼紙。
『我放在那邊的抽屜裡了。』她指了指電視櫃左側的抽屜,『因為東西太多,所以我把標簽貼紙卷成筒狀了。應該還是挺顯眼的,一下子就能找到了。』
『好。』
這麼應著的中也,卻好像半天都沒能找到標簽貼紙。綺羅等了好一會兒,除了最初的『啪』一聲,就沒有聽到其他的聲音了。
她喚了喚中也,也同樣未能得到任何回音。
『你在干什麼呢?』綺羅站起身來,『沒找到標簽貼紙嗎?』
她走到客廳,可中也並不在這裡。電視櫃下方的抽屜依舊拉開著,綺羅順手推上了,卻不免有些茫然。
『……中也?你還在家裡嗎?』
啪嗒啪嗒——輕微的響聲在近在耳旁處響起。
一只毛絨絨的白色小綿羊從茶幾底下鑽了出來。
它輕快地跑到了她的身邊,嘴裡還叼著一卷標簽貼紙。
在綺羅疑惑到近乎驚恐的眼神中,小羊張了張嘴。
『我在家啊!』
第33章 當代怪醫杜立德
不知道為什麼,在聽到眼前的這只白色綿羊口吐人言時,綺羅想到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究竟是我天賦異稟成為了能聽得懂動物說話的當代怪醫杜立德還是這只小羊天賦異稟會說人話』。
這個念頭大概在腦海中停滯了幾秒鐘,綺羅才後知後覺地琢磨出了另一個可能性。
而這個可能性就是,中也變成羊了。
這想法出現的那一刻,綺羅差點笑出聲來,但卻不是什麼輕松的笑——這完全是可憐巴巴的苦笑。
不管怎麼說,人變成了羊,這種事還是太匪夷所思了一點。
她幾乎下意識地想要否定自己。畢竟比起『中也變成了羊』,那還是『我聽懂了動物說話』更能讓她容易接受一點。
她真的不介意當動物使者的!
但要她和一只羊過完下半輩子什麼的……這她實在是沒辦法不介意啊。
『怎麼了,綺羅?』
許是看她沉默了太久,小羊歪了歪腦袋,嘴角天然翹起的弧度怎麼看都像是在笑。
『你又在發呆嗎?』
毛絨絨白乎乎的可愛小綿羊一張嘴就是中也的聲音和語調,雖然算不上是什麼巨大的反差,但還是讓綺羅的小小心髒驚得猛跳了一下。她趕緊搖了搖頭,以免繼續呆滯下去會讓小羊產生更多的疑慮。
不過,這聲音幾乎可以讓她斷定,小羊和中也就是同一個生命體。
可斷定歸斷定,綺羅心中還是抱有那麼一丟丟的希望,總覺得這只羊和中也完全沒有任何關系,能聽懂小羊說人話完全就是因為她覺醒了嶄新的天賦而已。
以防萬一,還是要再確認一下才行。
綺羅慢吞吞地蹲下身,與小綿羊的視線處於同一水平。看著那嵌在深藍色眼眸中的長方形瞳孔,她試探性地問道:『你是中也,對吧?』
『對啊。你為什麼突然問起這種事。』
小綿羊——確切地說應該是中也——露出了一副迷茫的表情。他抬起前蹄,輕輕地搭在綺羅的額頭上,一本正經地感受了一下她此刻的體溫,大概以為她是身體不舒服所以才會突然問起這種奇怪的問題。
綺羅一邊忍受著略硬的羊蹄抵著腦袋的堅硬感,一邊拼命按捺住不安慌張的心,努力讓自己冷靜地思索這究竟是什麼情況。
就在五分鐘之前,她的丈夫還是一個人模人樣的正常人類。只是這麼短短幾分鐘的功夫而已,中也怎麼就無聲無息地變成一只小綿羊了呢?
綺羅心裡冒出來的第一個猜測,就是自己散落的魔力在悄悄作祟。可是今天一整天,她都沒有感知到任何魔力的波動或是別的什麼,也不曾到過地圖a上所標記的產生過魔力波動的地方,甚至都沒有從附近經過。
退一萬步說,就算真的是她的魔力在搞鬼,可中也變成了羊什麼的,這情況也太突然了。畢竟現在她已經知道了,散落的魔力實際上是她的幻想與過去交融在一起所誕生的產物。如果中也變成了羊也與這有關的話,那必然與她曾經擁有過的天馬行空的想像有關。
綺羅努力回想著與『羊』有關的一切,可惜並沒能回憶起太多,只記得小學時學校組織的郊游活動有去鄉下喂過家畜,當時她指著圍欄裡的小羊對老師說她好中意這只羊。
……總不能因為她說過她喜歡羊,就把她喜歡的人變成了羊吧?這樣是不是太無理取鬧了一點?
『唉……這是搞咩啊……』
沉沉一嘆氣,綺羅垂頭喪氣地耷拉著腦袋。
她錯了,大錯特錯。
她真不該早早地說今天是她的幸運日的——明明就應該是最糟糕的一天(之一)才對嘛!
稍微沮喪了一會兒,綺羅趕緊重新振作起來了,以免被中也看出什麼端倪。
而且,她還有其他需要確認的事情。
『中也,那什麼……』她扌莫了扌莫中也軟乎乎的腦袋,指尖輕輕摩挲著他的角,『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有沒有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中也被她扌莫得不自覺地眯起了眼,滿臉的愜意,語氣也透出了幾分懶懶散散。
『沒有不對勁啊。我覺得我挺好的。』
『……是嗎?』
這可不是綺羅想要的答案。她飛快地站起身,抱著中也跑進衛生間,把他舉到了鏡子前。
『你看看鏡子裡的你自己。』綺羅已經在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委婉了,但還是顯得有些焦急,『真的沒看出不對勁嗎?』
中也與綺羅同時看著鏡子裡的小羊。
其實綺羅也看不出現在的中也究竟應該算是一只大羊還是一只小羊——畢竟他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大概算是一只體型有點小的大羊吧。綺羅想。
沉默無言地注視了許久,中也忽然發出了一聲意味深長的『哦——』,圓圓的毛絨絨尾巴也隨之晃了晃。
『你要這麼說的話,確實好像有點……』
他晃了晃腦袋,忽然說,
『剛才標簽貼紙滾到茶幾下面了,我去撿的時候帽子掉了,所以現在腦袋上才空空蕩蕩的。你說的不對勁是這個吧——是在說我的帽子?』
『……』
完全不是這樣啊!
丈夫都變成羊了,誰還會去在意一頂帽子啊!
綺羅快要被氣昏了,全憑一腔毅力才總算是恢復了一貫的清醒與理智。她終於可以確定了,對於現在發生的情況,中也本人並無任何自覺。
也就是說,中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變成了羊。
『那你看到的鏡子裡的自己,是什麼樣的?』
『為什麼要這麼問?』中也眯了眯眼,很疑惑似的,但還是回答了,『就和平常一樣啊。』
『和平常一樣是什麼樣子?』
『就……和平常一樣。』
『你不要重復我說過的話!』綺羅差點又要被氣暈了,『你形容一下鏡子裡的你是什麼樣子的嘛!』
『呃——』
突如其來的發火有點嚇到中也了。他縮了縮腦袋,慢吞吞地嘟噥著:『什麼樣子……不就是一個腦袋一個身子兩只手兩條腿嗎?』
中也的回答可以說是等於沒有回答,能夠提供的可靠信息依然少得可憐,綺羅只好推測,中也眼中的自己,依然還是原本的人類模樣。
也不知道這能不能算是一個好征兆。綺羅感覺自己的腦袋快要爆炸了,心裡也是一團亂麻。
深呼吸一口氣,她努力讓自己再度冷靜下來。
剛才不小心把自己的怒火燒到了中也身上,她真的覺得太過意不去了——畢竟中也可是受害者啊。
冷靜地想了想,她覺得還是應該對中也旁敲側擊一下。
也許當他意識到不對勁時,一切都能自動解除了呢?
『中也,我問你,你會不會覺得,你不是人?』
哎呀,好像有點用力過猛了。
『呃——我這可不是在罵你喲!你可千萬不要想太多哦!』
盡管這麼說著,但綺羅還是看到中也的眼中掠過了一絲猝不及防的驚訝。
綺羅懷疑他已經想歪成自己在拐彎抹角地罵他了。來不及說點什麼再做挽回,卻聽到他遲疑著說:『你已經知道那件事了嗎?』
『『那件事』?』綺羅敏銳地察覺到這個詞,『你說的是什麼事?』
中也沒有直接回答。沉吟了片刻後,他才說:『我確實不是人,我是……你可以說我是荒霸吐。』
『什麼東西?』綺羅一臉茫然,完全沒有聽懂,『荒霸吐是羊的品種嗎?』
『羊?』
中也的耳朵撲棱了一下,有那麼幾個瞬間像是快要豎起來了似的。他似乎有些失措,話語也變得支支吾吾了起來。
『呃……你連……連『羊』的事情都知道了嗎?』
可是,他還沒有和綺羅說起自己身為羊之王的過去呢。
但中也並非是不打算告訴綺羅——他早就已經答應過綺羅了,不會再對她說謊。那些還沒有來得及說起的過往,他也會盡數訴說的。
他只不過是一直都沒有組織好語言而已,畢竟這是一個長長的故事。
是一整晚也不一定能夠說完的故事。
更何況,他想要把與過去有關的一切,全部都告訴她。如此一來,他的故事就會變得更長更長了,他覺得有必要先和綺羅說明一下。
……不過,關於『羊』和『非人』的事情,她究竟是怎麼知道的?不會是太宰那個家伙又在偷偷搞鬼了吧?
滿懷心事的中也與滿懷憂愁的綺羅沉默地注視著彼此,過了許久也沒有人說些什麼。
就算如此,這兩個人也完全沒有意識到,其實他們現在根本就不在一個頻道上。
寂靜的氣氛蔓延了好遠。終於,中也決定打破這份沉默。
『我——』
話語被突然響起的門鈴打斷了,中也和綺羅下意識地看向門口的方向。
極少有人拜訪的中原家響起門鈴聲,這還是挺稀奇的一件事。
中也抖了抖耳朵,從綺羅的懷裡跳了出來。
『我去開門。』
『哦好……誒不對!等等!』
綺羅一把揪住中也的尾巴,想也不想地立刻把他拽了回來。
『我去開門好了。你就待在這裡哦,乖。』
以哄小孩的語氣叮囑了這麼一句,還不忘拍了拍中也小羊的腦袋,綺羅飛快地跑到門口,將門敞開了一條小縫。
『晚上好。哎呀,你就是中也君的夫人吧?』
站在門口披著白大褂的黑狼,笑眯眯地向她問好。
第34章 狼與愛麗絲
已經坦然接受了『丈夫變成了羊』這個事實的綺羅,對於一只口吐人言的黑狼敲響了自家大門的這回事,並沒有感到特別的驚訝,甚至逐漸趨於平常心,下意識地想像著這匹野獸的本質其實也是人類。
不過,雖說飛快地接受了這個魔幻的事實,但她還是不免擔心中也的安全問題,害怕門外的狼其實是類似『狼外婆』之類的角色。
她不動聲色地把門闔上了些許,只留下一道小小的縫隙。
透過這道窄小的門縫,綺羅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這只威風凜凜的黑狼。可不管怎麼觀察,這狼的形態都辦法和她認識的哪個人聯系到一起。她懷疑她大概不認識這匹狼……啊不是,應該是不認識這個人,
再說了,他的聲音和語調實在有些陌生。而且,在第一眼見到她時,他也沒能叫出她的名字,而是以更委婉的——或者是更籠統的『中也君的夫人』稱呼她。
『唔……您是哪位?』
以防萬一,綺羅先和他打起了太極,並不打算正面回答。
在扌莫清對方的底細之前,她絕對不會輕易透露與自己有關的一切。
狼先生依然是笑眯眯的,可看起來卻與小羊中也不太一樣——小羊的嘴角有著天然上揚的弧度,無論何時看起來都像是在笑。
而對於狼的面相與天生冷酷的眼神來說,露出笑眯眯的表情,怎麼看都透著一種古怪的違和感,也顯得略有幾分刻意,不過倒不算是嚇人。
『我是中也君的上司。初次見面,我叫森鷗外。』
狼先生以分外和氣的口口勿如是說著,向綺羅伸出了他的爪子。
『哦——原來是這樣。』
綺羅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心想原來黑狼先生是個黑手黨啊。
她居然有點放心了。
『請問您突然造訪,是有……』
『誒?boss你怎麼來了?』
被綺羅好好藏在了沙發背後的中也探出了它的小腦袋,邁著輕快的步伐啪嗒啪嗒地跑到了門口,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不小心打斷了綺羅的話,還一不小心忽略了她那瞪得大大的驚訝眼眸,畢竟中也也有點驚訝。
對於自家boss森鷗外的突然造訪,他當然也沒有預料到,以前也沒有聽他提起過。
畢竟,中也一直都覺得森鷗外對於自己的私事是不太感興趣的,雖然結婚這件事他早早地與森鷗外彙報過了——不只是因為這是人生大事而已,更是因為『婚姻』對於黑手黨而言是難以想像、甚至可以說是難以觸及到的另一種生活。
當時森鷗外並沒有提出什麼異議,還恭喜了他,可惜實在是過於忙碌,沒有參加他們的那一場小小的婚禮,但還是送上了一份很貴重的禮物慶祝中也終於成為了港口黑手黨中少有的擁有了伴侶的成員。
也許今天的造訪是為了彌補當時沒能見到綺羅的遺憾吧,但更有可能不是出於遺憾而是出於好奇。中也如此猜想著。
而親自在婚禮前從快遞員手中簽收了來自森鷗外的結婚禮物的綺羅,已經完全想不起這回事了。她眨了眨眼,努力不讓自己的表情顯得太過呆愣。
『原來您是……啊。您好您好,很高興認識您。』
綺羅畢恭畢敬的握住了森鷗外的爪子,這是她面對港口黑手黨首領的基本禮貌。
雖然看起來是一只略有些可怕的黑狼,但森鷗外的爪子扌莫起來倒是還挺軟和的。綺羅差點沒忍住想要捏一捏他的肉墊。
幸好這個念頭只是停留在了『想要』這個階段而已,否則一定很不妙。
至此,她還是也沒能被喚醒關於『森鷗外』這個名字的太多記憶,但她的視線卻忍不住往森鷗外的身上瞟。
沒想到黑手黨首領竟在我面前——她暗戳戳地這麼想著。
她倒是不覺得害怕,但難免還是有些不太自然。尤其是在首領先生已然化身成獸的情況下,她更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做什麼了。她僵硬地把手背在身後,將門敞開了些。
『呃……先進來坐一會兒吧。』她笨拙地說著平常接待客人的話,『外面的風還是有點冷呢。』
『是啊,風把我的頭發都吹亂了。』
其實根本沒有頭發的森鷗外笑吟吟地說著,抬起爪子撓了撓耳朵——哪怕是聽著就讓人感到聞風喪膽的黑手黨首領,在做出這個撓耳朵的小動作時,也是無比可愛的!
『大概是快要下雨了吧。下雨天最討厭了啊,對不對,小愛麗絲?』
他說著,視線望向了身旁,直到這時候綺羅才發現,原來他的身邊還跟著一個很可愛的小姑娘。先前被門阻擋了視線,綺羅後知後覺地現在才注意到這孩子的存在。
綺羅愣了愣,不自覺盯著這個金發碧眼像極了洋娃娃的女孩看了好久。
是的沒錯,這是一個『小姑娘』。
不是動物,而是切切實實的人。
在經歷了『丈夫變成羊』和『開門遇見狼』之後,居然能夠見到一個平平無奇但是很可愛的人類,綺羅竟不禁產生了一種迷之激動的心情。
看來這個世界也不是完全亂了套嘛!
可惜綺羅完全沒有想到——也完全沒有試圖去想,自己的這份迷之激動的心情,也許是毫無根據的。畢竟,她眼中這個人模人樣的愛麗絲,根本就不是人。
而愛麗絲也在盯著綺羅看。偶爾有那麼幾個瞬間,她也會瞄一眼身邊的森鷗外,視線在『綺羅-中也-森鷗外』之間打轉,微微抿起的嘴角像是藏起了一絲難以言說的笑。
綺羅沒有及時察覺愛麗絲這番表情中的古怪。等意識到愛麗絲的眼神似乎有些異樣時,她已然玩鬧似的把臉埋在了森鷗外的白大褂裡,還蹭了蹭他長長的皮毛。
『林太郎的毛好硬!』
她大聲嚷嚷著,語氣裡滿是嫌棄,總好像是故意想要讓其他人聽到這句話,所以才故意這麼叫嚷著的。
但可愛的孩子不管說出什麼調皮的話,好像都會被添上一層可愛的魔法,完全沒辦法讓人覺得討厭,所以森鷗外只是用腦袋蹭了蹭愛麗絲的臉,嘴上雖然講些『不能這麼說哦小愛麗絲』這種靠譜的成年人才會說的話,但一臉竊喜的表情怎麼看都像是對愛麗絲的小動作很滿意。
如果是一人一獸,這樣的相處模式好像還挺有趣的。但如果替換成了一個大人和一個孩子,就很難想像出這一幕該是什麼模樣了。總之綺羅是不太能想像出來。
伴隨著人變成了野獸的形態,似乎有很多約定俗成般的常理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她無意識地扌莫了一下額頭,莫名感到一陣煩躁。
變成了動物的人究竟還有多少?除了中也和森鷗外,肯定還有更多吧。而以愛麗絲的反應來看,似乎『人』們都還沒有察覺到這份異常。
……現在該不會就是所謂的『眾人皆醉唯我獨醒』的狀態吧?拜托,她最不想要遇上的就是這種事啊!
可惜現在再怎麼煩惱焦躁,也是無濟於事,倒不如盡快從眼下的社交場合中脫身,趕緊去弄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比較好。
她始終堅信,自己沒辦法與變成了羊的中也過下半輩子。
她決定找個合適的借口偷偷溜出去,但在此之前的基本待客之道當然是要做到的。綺羅把森鷗外和愛麗絲迎進家中。
這一刻,黑手黨干部小綿羊與黑手黨boss大黑狼與人形異能小蘿莉與重操舊業的魔法□□同在一處屋檐下,超自然元素含量徹底超標,中原家的房子簡直應該為此感到受寵若驚。
趁著沒人注意,綺羅偷偷把拆到一半的收納盒包裝箱踢到了櫥櫃的後方。不管怎麼說,這也太不雅觀了,她可不好意思被客人看到。
然後,再打開冰箱,視線掃過每一層架子上的每一個東西,再以震驚的語氣發出一聲做作的驚呼。
『哎呀,家裡沒有蛋糕了呢。』
關上冰箱背起包,綺羅飛快地衝出門外。
『我去買點蛋糕,馬上就回來!』
不得不說,這的確是相當拙劣的離家借口,就連綺羅都覺得自己說得太蠢了。但既然已經成功地憑借著這個僵硬的理由離開了家,那就不要再過多地糾結了吧。
綺羅從包裡翻出手機,在通訊錄中翻找著小可的號碼,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卻感覺到地面在微微震動。
最初只是輕微的震感而已,如同汽車碾過路面,是久而久之中早已經習慣了的存在。然而漸漸的,震感變得逐漸清晰而強烈,很明顯能感覺到是一下又一下的震動,還伴隨著『咚』的響聲,讓綺羅不得不留意了起來。
她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只一眼,她就弄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原來,是一只大像從近旁走過。它用長鼻牽著一條毛絨絨的阿拉斯加犬,綺羅認出了這是鄰居家的寵物狗。
大像注意到了綺羅的目光。它停住腳步,對她笑了笑。
『晚上好啊,中原夫人。』
這是來自大像的問好,這聲音與住在隔壁的那位一向做事慢慢吞吞的大高個鄰居先生完全相同。
不遠處,有只小小的貉嬉鬧著爬上了樹梢,而樹下是緊挨著坐在一起的兩只大貉,以大約能稱作是慈愛的目光看著小貉在樹上蹦來蹦去。
人行道上,獅子與羚羊並排走過。坐在公交車裡的是各種毛絨絨的動物,而司機是壯碩的灰熊。烏鴉從住宅區的垃圾桶裡翻出寶特瓶,用嘴叼著裝進腳邊的麻袋裡。忽然,一道影子籠罩住了綺羅的視線,原來是一群大鳥從綺羅頭頂飛過,那寬闊的翼展看起來像是鷹,它們的翅膀上都掛著公文包。
放眼望去,竟看不到其他的任何人影。
只有綺羅是唯一的『人』。
第35章 橫濱動物園
很難解釋綺羅在意識到自己變成了周遭世界中的唯一一個『人類』時,她的心情究竟是怎樣的。
她以為她大概會驚訝到叫出聲來,大呼這個世界未免過分魔幻了一點,說不定還會覺得一定是自己在毫無察覺的時候步入了一個截然不同的動物世界,就像掉進了兔子洞的愛麗絲那樣。
然而事實證明,她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那麼的震驚,不過也根本不冷靜,哪怕早已經有『中也變成羊』和『狼拜訪了我家』這兩個頗讓人震驚的事實在前,她還是覺得自己所見到的一切太過匪夷所思。
確實。怎麼可能會有人面對著這樣一個荒誕離奇的世界而不產生任何激動且尖銳的情緒呢?
綺羅扌莫了扌莫自己的臉,莫名很想用力揪一下,讓痛感喚醒理智——要是能就這麼順勢從眼下這糟糕的現狀中脫身的話,那可就再好不過了。
可惜綺羅很清楚,這種愚蠢的辦法不過是自我安慰的逃避手段而已,根本沒有任何切實的作用。她也知道,自己所見到的一切全都是真實的,她並不需要其他任何笨拙的手段讓自己把這個事實重溫一遍。
但盡管心裡無比有數,綺羅還是呆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默默消化著這個奇幻的動物世界給她帶來的衝擊。
如果不是身後響起了小女孩清脆的話語聲,她大概還需要再冷靜一會兒才能徹底接受這個事實吧。
『現在橫濱的所有人都變成動物了喲。』
女孩子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笑,她似乎並不覺得這是多麼值得令人感到擔憂的問題。
綺羅回頭,才發現愛麗絲不知何時站到了自己的背後,綺羅好像完全都沒有聽到她的腳步聲,也不曾覺察到她的存在,知道此刻她出聲與自己說話。
如同每個十幾歲的女孩子一樣,愛麗絲輕快地小跳了一下,躍到了花壇的邊沿,調皮似的沿著邊沿狹窄的石條慢悠悠往前走,裙擺拂過花壇裡的月季。
這叢歐洲月季長得有些太茂盛了,枝條幾乎快伸出了花壇。愛麗絲看起來似乎不太介意這身精致的紅色洋裝被月季枝剮蹭到,只是這些枝條還是有些太礙事了。原本踩著石條前進就已經很難保持平衡了,再加上月季枝條的阻礙,愛麗絲的腳步更是晃晃悠悠的。
有好幾次,綺羅都以為她要從花壇的邊緣摔下來了,可每一次她都能重新穩穩當當地找准平衡,還會抿唇笑著瞄綺羅一眼,像是藏著幾分狡黠與得意。
沿著花壇的邊緣,一直走到綺羅的身旁,愛麗絲這才停住腳步,輕巧地跳到地上,紅色的大裙擺與金色的長發也隨之輕輕抖動了一下。
『咦,你好像很冷靜的樣子嘛?全橫濱的人都變成動物了耶!』愛麗絲好像是在說著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不過我不知道其他地方的人是不是也變成動物了,反正現在橫濱這地方已經變成了野獸遍地跑的動物園。看,就連林太郎也變成狼了。真好笑。但最好笑的應該是,他完全沒有發現自己變成狼了,也不覺得其他人有什麼不對勁。』
她捂嘴偷笑著,歪了歪腦袋,那雙色澤與中也很相似的寶石般的眼眸好奇地將綺羅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話說起來,你怎麼沒有變呢?』她沮喪地耷拉著嘴角,話語的尾音被拖得長長的,『真奇怪哦——』
愛麗絲的語氣完全是孩子氣般的嬌嗔,但說出的話語卻並沒有那麼像是個孩子。
綺羅低下頭,避開愛麗絲的視線,繼續在通訊錄中尋找小可的名字。
『你也沒有變成動物,不是嗎?』綺羅故作漫不經心地說,『而且,你眼裡的大家都是動物。』
就是因為眼中所看到的是動物,所以才會感到驚訝。而對於那些已經變成了動物的大家的眼中,所看到的彼此究竟會是怎麼樣的呢?綺羅猜不出答案,也不怎麼能想像得出來。不過,他們似乎不覺得這個詭異的動物世界有哪裡不正常,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而對於綺羅的反問,愛麗絲沒有覺得多麼意外,還狡黠地眨了眨眼,坦然道:『我當然不會變啦。只有林太郎才能讓我變來變去。不過我知道,他肯定是不會把我變成動物的,畢竟他是個惡心的蘿莉控嘛——就算現在變成了大黑狗,他也是個蘿莉控!』
能把威風凜凜一看就首領氣質十足的狼稱作是『大黑狗』,大概也就只有愛麗絲有資格做出這種事了。
幸好黑狗先生森鷗外本人並不在這裡,否則他一定會做出相當可怕舉動吧……比如像是一把抱住愛麗絲並且興奮地說出『沒錯我願意當小愛麗絲醬的狗! 』之類的過激發言。
對於森鷗外此人完全不了解的綺羅,倒是想不到這一層,不過還是對他的蘿莉控身份有點驚訝。
本來他就不覺得愛麗絲和黑狼模樣的森鷗外有任何相似,現在看來他們之間絕對是沒有血緣關系的。暫且先把蘿莉控首領的這回事放在一旁擱置不談,關於愛麗絲,綺羅有一件事很想問。
或許這能夠為這荒唐的現實提供一個解答吧。
『愛麗絲,你……』
——咕啊!
尖銳的叫聲在頭頂響起,沙啞的鳥鳴音被拖得長長的,打斷了綺羅的話語。
愛麗絲的視線被這只聒噪的鳥吸引了過去,綺羅也忍不住抬頭看向天空。那聲鳴叫分明是烏鴉的聲音,可綺羅並沒有找到烏鴉的蹤跡,僅有一道淺金的殘影飛快地從綺羅視野的邊界掠過,她看清了那是一只金色的鳥飛過時留下的軌跡。
現實世界中,真的有金色羽毛的鳥嗎?
在意識到那是鳥留下的殘影的那一刻,綺羅居然忍不住開始思索起了這個無聊的問題。她似乎從沒有見過這般色澤的鳥,哪怕是在動物園裡也不曾看到。
那是純粹的金色,純粹到仿佛像是能夠折射出日光的色彩,哪怕它只在綺羅的視線之中停留了短短的一小會兒而已,鮮艷的羽毛依然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像。
奇怪的鳥。
綺羅暗自想著,收回目光。她慢慢吞吞地伏低身子,抬眸看著愛麗絲,揚起溫柔的笑容。
『愛麗絲,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究竟是什麼呢?』
不是『誰』,而是『什麼』。
『不可以哦。我為什麼非要告訴你不可呢?』
意料之中的拒絕,綺羅並不覺得很意外。她依舊笑眯眯的,想要扌莫扌莫愛麗絲的金色小腦袋,可又覺得對並不熟悉的孩子突然做出這樣的動作,未免太突兀了一點,也許會嚇到她。
就算愛麗絲看起來不像是那種輕易就會受到驚嚇的小孩,綺羅也不太希望她因為這個動作而對自己心生隔閡。但她已經伸出了手,就這麼悻悻收回,未免顯得太過尷尬了一點。她順勢打了個響指,清脆的『啪』一聲。
『因為好孩子都是有問必答的呀。』綺羅眨了眨眼,以哄小孩的口口勿說,『不是嗎,愛麗絲?』
『但我可不是什麼好孩子。』
又碰壁了。
綺羅很想安慰自己,這個回答她也已經料到了,可還是難免產生了挫敗感。
看來她真的不是普普通通的小孩子啊……難道是和二年級的江戶川同學一樣的小神童嗎?
暗戳戳地這麼想著的綺羅,鼓起勁重新振作起來了。
『原來是這樣嗎?那麼就……』她合起手掌,可憐兮兮地皺著眉頭,『可不可以解答我的這個小小疑惑呀?』
『你這算是在求我嗎?』
愛麗絲的表情略微松動了一些。綺羅精准地抓住了這個機會,用力點點頭,皺著臉顯得更可憐了。
『嗯,沒錯!求求啦!』
愛麗絲發出一聲輕哼,一瞬間表情又恢復到了剛才的模樣,雙手交叉這環抱在月匈前,像個小大人似的老練地說:『只有這點,還遠遠不夠哦。』
看來,綺羅是要被敲詐了。
不過被這麼可愛的小姑娘敲詐,綺羅心裡也沒有什麼怨言,甚至還覺得挺有趣的。
她垂下手,也像愛麗絲那樣抱著手臂:『那愛麗絲還想要什麼呢?』
『我想要實際一點的東西。』
這是愛麗絲同學深思熟慮後給出的回答,但還是太過抽像了一點。
『實際一點的嗎?比如說?』
『比如……比如你待會兒准備去買的東西。』
『哦——』
綺羅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原來是想要蛋糕啊。
『我明白了,那我們一起去買蛋糕吧,好不好?』這下綺羅總算是可以放心地扌莫扌莫愛麗絲的小腦袋了,『你想買什麼都可以。唔……不過,你出來找我之前,有沒有對黑狼……啊不是,我是說,你有沒有和森先生說你出門是來找我的?』
綺羅心裡隱約已經感覺到愛麗絲不是什麼普通的小孩子了,可她看起來確實只是一個小孩子而已,以至於綺羅總忍不住以長輩的心態對待她。還好以愛麗絲的反應看來,並不是很討厭她的大人語氣,但她也不想回答這個笨笨的問題,直接無視了。
『既然你都求我了,還願意給我買蛋糕,那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好了。這種事情,告訴你應該沒有關系。』
她揚起滿足的笑容,微微揚著下巴,坦然道。
『我是林太郎的異能——人形的異能。所以,這場奇奇怪怪的『災難』沒有把我波及進去。
『哦……原來是這樣啊。』
綺羅明白了,雖然她對異能和異能者可謂是一點都不了解。
但既然丈夫連重力都能操控,恨不得把牛頓氣到踢飛棺材板,那麼人形異能的存在,也是很合理的嘛。
人形異能依然保持著人類的姿態,而且鄰居家的寵物也依然是動物的模樣,沒有奇形怪狀的人類。這麼看來,應該是只有人類變成了動物而已。
會不會她其實也變成了動物,只是她僅僅看到了他人的異樣,而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變化呢……哦不對,愛麗絲明明在幾分鐘之前才剛剛疑惑過沒什麼她沒有變成動物。
既然如此,那就說明她才沒有當局者迷。
綺羅松了一口氣。不過緊繃的神經還沒有來得及完全放松,就聽到愛麗絲問:
『話說起來……你又是什麼呢,中原君的夫人?』
這句好奇的詢問讓綺羅更加堅定自己還是人的自信了。她對愛麗絲笑了一下,說:『我只是個普通的小學老師而已。』
『騙人。你才不普通呢。』愛麗絲果斷地說,『會說謊的大人都是爛人哦!』
『沒有騙你。』綺羅自覺自己並沒有在說謊,『我的確很普通。』
不管別人怎麼說,哪怕事實確實是她並不平庸,她也只會覺得自己很普通。
有多麼普通呢?不過只是一個不情不願地重操舊業、且根本無法預見自己的未來會變成怎般模樣的、渺小的普通人而已。
所以綺羅才會坦然地說自己並沒有說謊,因為她的確認為她說出的並不是什麼謊言。
愛麗絲懶得與綺羅糾結這種問題,畢竟她心裡也已經有了答案。她只是輕聲地嘟噥了一句什麼,綺羅並沒能聽清,還來不及反問,愛麗絲便自顧自地往前走了,肉嘟嘟的可愛小短腿走起路來倒是飛快。
『快走吧。要是再磨蹭下去,蛋糕都要賣光了。』
『那倒也不至於吧,蛋糕總是隨時都可以買到的。』綺羅加快腳步,追上了愛麗絲,向她伸出手,『要牽我的手嗎?』
愛麗絲沒有說話,只是盯著她的指尖看了好一會兒,也不知是在想什麼,既沒有發出不太開心的哼聲,表情中似乎也看不到太多的期待,只是默默地挪開了視線,依然自顧自地走著,看來是並不想牽著綺羅的手一起走。
一群戴著黃色漁夫帽的小兔子從她們的身邊蹦跶著跑過,靈巧地鑽過鴕鳥與獅子的腳下,踩著倒計時的綠燈與斑馬線的白塊過了馬路。汽車依然疾馳在馬路上,哪怕坐在駕駛位上的是一只小小的根本不可能踩到油門的毛絨絨動物。哪怕是巨獸也可以擠進小小的電話亭裡,真不知道它究竟是如何把自己塞進這樣一個小小長方體之中的。
但這個荒誕的動物世界以荒誕的准則繼續履行著人類社會的日常。在這座仿佛像是被動物奪去了治理權的、以『魔都』為名的城市裡,沒有誰會覺得彼此不太對勁,也沒有誰對『與眾不同』的愛麗絲和綺羅,但綺羅卻忍不住每走一步便四下張望。
她不是在看動物們。她只是想要尋找到與她一樣的『人』而已。很可惜,她沒能在這方面找到任何的共鳴。
『話說起來,現在你家裡只有林太郎和中也兩個人在哦。』
走在前面的愛麗絲回過頭,忽然說起了這件事。起初綺羅還有點不太明白她這話的意思,而後才聽到她說:
『你不怕『狼』把『羊』吃掉嗎?』
的確,狼吃掉羊是童話故事中常見的橋段,放進現實情況中當然也毫不違和。
綺羅沒好意思告訴愛麗絲,其實這種可能性她也想過。但她不是現在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件事,也並非一直都在緊張著『狼吃羊』是否會在她的家中發生。
事實上,在第一眼見到森鷗外——確切地應該說是森黑狼時——她就產生了這樣的擔憂,不過這份心情很快就被『原來除了中也以外還存在著其他會說話的動物那麼看來這只狼本質上也只是人類吧』的想法衝淡了。
至於現在,看到周遭全部都是人模人樣的動物,她好像更放心了。她想,血腥的殺戮應該不會光明正大地發生吧。
她輕輕搖頭,對愛麗絲說:『我沒有多想這種事。』
這實在是讓愛麗絲失望的答案,聽得她的嘴角都不自覺地耷拉下來了。
『我覺得你還是多想一點比較好。』
『多想太累人了,會讓我很疲憊的。』
現在她需要想的事情就已經夠多了。而她所想的,當然是與這現實有關的一切。
如果世界變成了這樣當真是因為她的魔力在作祟,那麼她應該能夠感覺到什麼才對。比如像是前兩次那樣,只要當她靠近散落的魔力時,她就清晰地感知到它的存在——不是具像化的『聽到』或者是『看到』,而是像直覺那樣,就連心緒也會因為逐漸向它靠近而感到緊張。
可這一次,她什麼都沒有感覺到。
一切都是那麼的疏松平常,沒有一刻是奇怪的。哪怕是在與小羊中也面對面的幾秒鐘之前,她也沒有產生任何異樣的感覺。
『……好麻煩。』
她輕輕嘆氣,自言自語地嘀咕著。
更煩惱的事應該是,現在大概只有她沒有化身為獸——身為人形異能的愛麗絲屬於意外情況,暫且就先不把她算進去了。
如此一來,這種荒誕的現實情況,怎麼看都像是她害得這座城市變成了超大型動物園。倘若這確實和她有關,那麼她的確有義務讓一切都恢復正常,哪怕她現在毫無頭緒。可就算此刻發生的所有事都和她完全沒有任何關系,身為唯一一個沒有變成動物的人類,就算再怎麼不願意當個救世主,她也好像有義務必須做點什麼才行了。
強行被賦予的職責,這種事她最討厭了,可又難以推開。
抽空去找小可和月商量一下吧,眼下只有他們最容易聯系到了。說不定他們能給點建設性的意見。
其實綺羅真的很想立刻就衝到友枝鎮的娘家,把想都不用想肯定在玩游戲的可魯貝洛斯拽出來,但考慮到還要去買愛麗絲的『賄賂品』,就只能把這事先擱置一下了。
不過,明明應該是她帶愛麗絲買蛋糕,可走著走著,倒好像是愛麗絲在引路了。綺羅倒是無所謂,她甚至還在為『不用糾結去哪一家店』以及『不用擔心愛麗絲會不會不喜歡某家店的蛋糕』而感到竊喜呢。
踏著輕快步伐的愛麗絲停在了一家深色招牌的面包房前,這家店綺羅之前還從沒有來過。彌漫在空氣中的面包香氣並沒有多麼濃霧,不過保溫架上倒是琳琅滿目地放了各式各樣的面包和蛋糕,還有一些傳統的粗點心。
胖乎乎的黑熊店員站在櫃台後方,笑著問她們想要什麼。愛麗絲似乎並沒有聽到店員的這句詢問。
她的臉幾乎都快要貼到玻璃上了,目光在每一個誘人的蛋糕上都停留了好久,這般期待的神情,就算是她說出『這些我全部都要!』之類的誇張話語,綺羅都不會覺得驚訝。更何況,這會兒她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被店裡的另一位倉鼠顧客吸引過去了。
倉鼠顯然來得比她們要早得多,在綺羅與愛麗絲踏進店內的時候,它已經在等待收銀員小姐給它數零錢了。
小小只的棕白色倉鼠,從背後看,完全就是圓鼓鼓毛絨絨的形狀,腦袋上歪歪斜斜地戴著一頂小巧精致的帽子,還披著小小的格紋鬥篷,爪子裡卻抓著碩大的一個袋子,裡面滿滿當當裝著的全部都是它買的粗點心,幾乎是它的幾十倍大了。就算是在等待結賬的期間,它也在一刻不停地啃著零食,哢哢哢吃得飛快,胖乎乎的臉頰被塞得更滿了。
從店員的手裡接過零錢,倉鼠先生看也不看,隨意地把這幾枚硬幣塞進了袋子裡,而後把購物袋的帶子繞過脖頸,費勁地拖著滿滿一整袋的『戰利品』往店外走,這鮮明的對比襯得它更小只了,從綺羅身旁經過時,她都不免擔心不已,生怕自己會粗心地踩到它。
以防萬一,還是稍微避讓一下吧。
綺羅這麼想著,可還沒有往旁邊邁出半步,倉鼠便停下了腳步,揚起腦袋看著她,依然在啃著點心。
『你就算是不動也不會踩到我喲。』
倉鼠先生一本正經如是說。
『唔……話是這麼說沒錯。』綺羅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撓了撓頭,『不過,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嘛。』
對於這句話,倉鼠沒有給出答復,依然停在原地,眯眯眼依然看著綺羅,啃著點心的嘴當然也沒有一刻停下的,
『關於你煩惱的那件事,其實不是你的錯哦。』
把三塊炸薯片一口氣全部塞進了嘴裡的倉鼠先生如是說。它睜開了眯著的雙眼,透綠色的眸子與綺羅是同樣的色澤。
『而且就算你現在著急也沒用,因為此刻還不是解決問題的時候。就是這樣。』
只留下了這麼一句無比突兀的話,也不做任何的解答,倉鼠先生便拖著零食袋離開了,留下綺羅一個人獨自茫然。
……這只倉鼠,不會是變成了動物的神棍吧?不過神棍會打扮成這副模樣嗎?
綺羅一時有點想不明白了,也不確定以及是否應該參考倉鼠先生的這番奇奇怪怪的話。
也不等她想到些什麼,就被愛麗絲拽了拽衣袖。
『我要這個!』她指著鋪了厚厚一層草莓片的芝士蛋糕,『還有旁邊這個藍莓的也想要!都買吧!』
她興衝衝地說著,舉起手,對綺羅比劃了一個『二』。
這麼大的量,簡直可以說是敲詐,綺羅不禁擔心愛麗絲的胃是不是真的能裝下這麼多的東西。不過,此刻問出這種話,未免太煞風景了一點,綺羅只好收起了泛濫的關心,買下了愛麗絲想要的兩個芝士蛋糕,又另買了水果撻——誰讓她出門的理由是『買蛋糕』呢,不管怎麼說也要以自己的名義買一個蛋糕才行嘛。
付款結賬,拎起滿滿裝著三個蛋糕的紙袋,綺羅與愛麗絲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真的不牽我的手嗎?』綺羅調皮地晃了晃五指。
『你就這麼希望我牽你手嗎?為什麼?』
『嗯……因為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走在一起卻不牽手的話,看起來會有點奇怪。人們會覺得我不像是一個稱職的大人。』
『可現在這裡沒有人。這裡只有動物。』
『他們的本質也是人嘛。』
說話間,幾只貓從她們面前走過,綺羅的視線追隨著它們慢悠悠的步伐看了好一會兒。
因為這些動物的本質是人,他們的思維方式當然也和人一樣,所以他們的腦海中會誕生各種各樣、卻彼此趨近的同質化想法。
也就是說,他們會理所應當地覺得,沒有牽著孩子的手的綺羅,不是什麼稱職的大人,畢竟稱職又細心的成年人,才不會讓孩子危險地獨自走在路上呢。
『是嗎?明明現在沒有誰在看著我們啊。看起來,你真的很在意別人的看法呢。』
愛麗絲的小聲嘟噥聽起來很像是在抱怨,可還是握住了綺羅的手,拉著她一邊蹦跶一邊往前走,步伐意外的還挺快,她差點像是被愛麗絲拽著往前走了。
手拉著手回到家,森鷗外笑稱她們的關系好得都讓他嫉妒了。
『小愛麗絲都不會這麼心甘情願地給我牽手!』他酸唧唧地說,『哎呀——我也好想和小愛麗絲手拉手回家呢!』
『今天的牽手名額已經用光了,所以這種事林太郎你就別再想了。』
『啊……』
森鷗外瞬間跌入了失望的深淵,連目光都仿佛失去了光芒。他幽幽地望了綺羅一眼,竟把她嚇得猛顫了一下。
……好可怕的男人!
趕緊以平常的交往禮儀應對了一番,綺羅這才總算是避開了森鷗外的『殺氣』。也幸好他忙碌得不行,沒有再多作逗留,就帶著愛麗絲與兩個芝士蛋糕告辭了。
直到送別了森鷗外,綺羅也還是沒有想明白,黑手黨的首領大駕光臨居然是為了什麼。她把這個疑惑拋給了中也,可他也給不出一個確切的回答。
『我猜他是想來看看你吧。』
『看我?』這個猜測讓她更疑惑了,『我有什麼值得看的地方嗎?』
中也坦坦蕩蕩一點頭:『有啊,臉就很值得看。』
『不要把你的庸俗表現得這麼明顯好不好!』
綺羅拍了一下中也的角,結果卻砸得自己的手心有點疼,實在煩惱。她趕緊收回了手,決定對中也的這對彎曲的羊角敬而遠之。
『我要去准備明天的上課內容啦,不要來打擾我。』
這麼說著的綺羅,轉身便鑽進了書房裡,還不忘小心翼翼地鎖上門。
她當然不是為了工作才獨自待在書房裡的——她只是需要一個能讓中也不要靠近自己的理由罷了。
把耳朵貼在門上,綺羅屏息傾聽了一會兒,確定中也的腳步聲已經遠得難以聽見,這才飛快撥通了可魯貝洛斯的電話。
通話音大概只持續了幾秒,便聽到可魯貝洛斯那聲標志性的大阪腔的『喂?』。
『……聽我說小可!街上的人都變成動物了,而且中也還變成一只羊了!』
綺羅真的有在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了,可話說出口,還是充滿了分外激動的情緒。但這件事帶來的影響實在是太嚴重了,她實在難以壓抑自己的情緒。
『啊?你在說什麼羊不羊的?』
電話那頭交雜著突突突噠噠噠的聲音,一聽就知道可魯貝洛斯這是在征戰沙場——游戲裡的沙場——以至於連說話的語氣也滿是心不在焉。
『你是要買羊羹給我吃嗎?』
看來它是完全沒有認真聽,所以才給出了這麼一個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聽得綺羅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尤其是可魯貝洛斯話中的那句『羊羹』,更讓她語塞了。
沒錯,綺羅確實知道羊羹只是一道甜品而已,和羊這種動物本身完全沒有關系,可在聽到可魯貝洛斯的這句反問之後,還是忍不住想到了毛絨絨的可愛中也,越想便越覺得『吃羊羹』是一個可怕的詞。
『小可,我沒打算給你買羊羹。你先好好聽我說,……』
『哎呀先等等啦小綺,我現在正處在最關鍵的時刻!』又是一陣突突突噠噠噠,差點蓋住了可魯貝洛斯的聲音,『嗯……再過半個小時競技場就要關了,有什麼事,你到時候再來和我說吧!就這樣!』
嘟——
電話被掛斷了。
綺羅默默放下手機,決心在下一次可魯貝洛斯提起『長輩威嚴』之類的詞的時候,狠狠地懟他一番。
既然封印獸不靠譜,那麼接下來還是找那位更加靠譜的……
『綺羅!』
窗戶處傳來熟悉的聲音。綺羅想要找的那個人,恰巧就出現在了窗外。
綺羅小跑到窗邊,用力拉開了窗,總覺得見到他就好像等同於自己已經得救了。
『月先生!我正好有事要和您說呢!』
『我知道。是動物的事嗎?』
『沒錯。是您注意到的嗎,還是雪兔叔發現的?』
『不,月城沒有察覺到不對勁。』月努力把翅膀擠過窗框,『是桃矢發現周圍有些人變成了動物。』
與橫濱的情況類似,但桃矢與雪兔所居住的千葉稍許好一些,只是『一部分』人變成了動物而已。但無論是動物還是人,都不覺得哪裡有不對勁,除了桃矢之外。
『這裡的情況最嚴重,我看不到任何一個『人』。』月的視線掃過窗外的街市,『再遠一點的地方,沒有出現類似的情況,依然很正常。我感知不到任何異常的魔力。』
綺羅抿了抿唇。
『我也是……照您這麼說,似乎這場『災難』是以橫濱為中心,逐漸向外擴散的吧。』
越擴散,效果便就越弱。
那麼,對於根本沒有被影響的那些人來說,他們所看到的橫濱城,究竟是什麼樣的呢?
不敢去想。
綺羅頭好痛。她抱著腦袋,好想把自己縮成一團。
『該怎麼辦啊……這到底是因我而起的事故嗎?我究竟……』
『別想太多。』月輕輕把手搭在她的肩頭,『你太累了,今晚先休息一下吧,暫且不要想這件事了。』
『……不行!』
她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就給出了拒絕,急匆匆地說著不能繼續拖延下去之類的話。月靜靜地聽著,直到她說完了,才道:
『雖然現狀很不可思議,但是世界還在運轉。只是休息一晚而已,沒有關系——你現在需要休息。』
『可……』
『我今晚會留在橫濱。有任何情況,我都會告訴你。』他輕輕撫扌莫著綺羅的額頭,『放心。』
『……好吧。麻煩您了。』
綺羅沒有再繼續執著了。她也知道,自己需要靜靜地休息一會兒。這不只是為了整理思緒,也是讓緊繃的思緒放松。
盡管對此心知肚明,綺羅還是覺得自己的神經被扯得緊緊的,直到深夜她已然難以入眠,就算閉上眼,也感覺不到沉沉的睡意。
她抱著小羊中也,一只接著一只數羊,迫使疲憊的身軀沉入睡眠,然而大腦似乎還帶著幾分清醒,清醒到她甚至能夠意識到以及正在做夢。
平常時候,一旦『我現在其實是在做夢』的念頭跳入腦中,她就會立刻醒來,而今天,夢境卻是在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夢的前提之下展開的。
她夢見了友枝鎮的舊家。以前外公還住在那棟房子裡的時候,綺羅和哥哥每年都會去那裡過春假。
她看著夢中的自己踏上樓梯,走進森羅的房間,掛在牆上的日歷印著大大的『3月25日』。他看電影看得正入神,叫他一起去打羽毛球他也不樂意動,說著什麼『看完了再說』之類的話。
『你好麻煩哦。這電影比羽毛球有趣嗎?』
『那當然啦。你也來看吧。』
森羅拍了拍身旁的另一個懶人沙發。她不情不願地坐下,從中途看完了這部電影,只覺得腦子懵懵的,對森羅說,她完全看不懂這個故事。
『要是早點和我一起看,你就什麼都能看明白了嘛。』
森羅以理所應當的語氣這麼說著,惹得她有點惱怒。
她皺起臉,氣呼呼地瞪著他。森羅本來還想再說點什麼的,但在這般的目光洗禮之下,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好吧,那就稍微給你解釋一下好了。總而言之,這部電影的梗概就是,男主角撿到了一本筆記本。只要在這本筆記本裡寫下某個人的名字,那個人就會死。如果順便寫下了死法,那麼那個人就會依照筆記中的死法死去。然後,男主角就拿著這本本子……』
『咦——聽起來好變態哦。變態哥哥就是喜歡變態的東西!』
綺羅笑嘻嘻地說打斷了他熱情滿滿的解說,還故意擺出了一副嫌棄的表情。這番揶揄可著實是刺傷了森羅的心,他匆匆忙忙自我辯解道:『我才不是什麼變態,不許亂說!而且這個設定不是挺有趣的嗎?』
『唔……關於這個嘛……』綺羅沒有給出一個確切的回答,只追問到,『所以那本筆記本,只要寫下了什麼,就會實現什麼嗎?』
『這麼說有點不太對,應該是寫誰死誰,能夠實現的範圍還是挺小的。』
『只能死呀?』綺羅好奇地追問。
『沒錯,只能死。不然這部電影的標題裡怎麼會帶上『death』這個詞?』
要這麼解說的話,綺羅更不感興趣了。她撇了撇嘴,嫌棄的語氣又回來了。
『那的確是不太有趣。如果設定稍微改變一下,變成什麼願望都能夠實現的筆記本的話,這個故事肯定可以講得更有趣的。』
『會變得更加庸俗才對。』森羅果斷地說,『『任何願望都可以實現』,這種東西童話故事裡多了去了。阿拉丁神燈不就是這樣的嗎?』
『可是願望本身並不庸俗啊,所以想要實現願望的衝動也不庸俗。再說了,任何願望都能夠實現的筆記本和阿拉丁神燈才不一樣呢!』
綺羅急急地解釋著。一聽森羅這麼說,她就知道他是曲解自己的意思了。
『向阿拉丁神燈許願,那就意味著一定要把願望說出口才行呀,可總有那麼幾個願望是羞於啟齒、也不希望被燈神聽到的。從這個角度說,阿拉丁神燈並不是什麼願望都能夠實現的神器——更何況阿拉丁神燈還有次數限制呢。可是『任何願望都能夠實現的筆記本』,就全然不同了呀!』
她越說越興奮了,靠在懶人沙發上蹭來蹭去。
『只需要把願望寫下來就能夠得償所願,就根本不需要向任何人分享自己的願望了呀,也不用擔心自己的心事被其他人知道。再說了,本子有這麼多頁,只要把字寫小一點,能夠容納的願望,可是沒有上限的喲!』
『那不就變成貪婪者最想要得到的東西了嗎?』
『唔……不要這樣想嘛。這麼想顯得太悲觀了。』綺羅晃了晃腳,把羽毛球拍抱在懷裡,『如果真有這樣的寶物,那還是讓它落在某個絕望的人手裡吧。絕望的人一定能夠實現更有價值的願望。』
絕望的……有價值的……
綺羅猛然驚醒。
也許她未曾入眠,她所窺見的夢境本就不是夢境,而是過去的記憶。
那個溫暖的春天,她的確與哥哥一起窩在房間裡,看完了根本沒看明白的電影。她也確實說出了,自己愚蠢的幻想。
而那個幻想是——
『什麼願望……都可以實現的……』
突兀的鳥叫聲打斷了她的喃喃自語,原來是金色的烏鴉停在她的窗前。
作者有話要說:30的交易太累人惹qaq
第36章 金色烏鴉
金色的烏鴉停在窗前,綺羅一眼便認出了這就是傍晚時發出了尖銳沙啞的叫聲的鳥兒。盡管那時它只是在天空中劃過了一道殘影而已,盡管綺羅從未真正地見到過它,可她就是能夠斷定地說,這正是她見過的金色的鳥。
有著通體的純粹金色羽毛的烏鴉,這一定不是現實生活中應當存在的東西,遲來的直覺終於開始滯後地叫囂,擾得驚醒的心緒更加不安。
綺羅奔向窗口。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應當做些麼,這番略顯衝動的舉措也完全是無意識為之,全怪身體比思緒行動得更快。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應當做麼。
需要抓住這只烏鴉嗎?直覺正在不停念叨著它與發生在橫濱的一切絕對有著關系,否則它的兩次出現未免顯得太過巧合了一點。
抓住了金色烏鴉之後應該怎麼辦呢?在這只烏鴉的身上,綺羅還是沒能感覺到任何異常的魔力波動,說實話她也不覺得它長得像是那種能夠口吐人言的聰慧生物。
要是從它的身上不能得到太多有價值的線索,那不就又要回到起點了嗎?
綺羅滿心糾結不定,卻不敢放慢動作。但事實證明,她真的沒必要想這麼多。
幾乎是在她從床上起身的瞬間,停在窗台邊緣的金色烏鴉轉過了頭,深色的眼珠緊盯著她。還沒能來得及邁出一步,它便拍打著翅膀飛走了,速度快得簡直就像是憑空消失。待到綺羅拉開窗戶時,哪怕是探出身向外尋找,也已經見不到烏鴉的蹤跡了。
這一次,它連金色的殘影都不曾留下,根本無法預見它離的方向。
明明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飛走,除此之外麼都沒有做到。哪怕綺羅心裡知道,它的速度快到常人難以企及,也知道自己盡力了,可還是覺得懊惱不已。
她不甘心地咬著牙,四下望了望,依然無法找到那只金色的烏鴉。她索性踩著窗框爬上了窗,左手順勢伸手旁邊的牆上扌莫索了一番,把掛在牆面的桃木劍取了下來。她幾乎將整個身子都探出了窗外,只有一只手抓著窗框保持平衡。
桃木劍用手臂夾住,她騰出手,在上衣口袋裡翻找著麼,緊緊攥在手中,這才重新握住劍。
甚至都沒有深呼吸一口氣,綺羅果斷地松開了手。
『風華召……』
『哇啊!你在干嘛啊小綺!』
伴隨著一聲驚恐的大叫,一記肉彈衝擊從正面襲來,直接把綺羅推回了房間裡,力度之大,簡直可以說是把她整個人都擊飛了。
這種情況可以說是完全出乎了綺羅的意料。她整個人都快要被這突如其來的猛擊給撞傻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倒在了地上,腦袋嗡嗡地疼,後背也差點散架,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快要暈過了。
但暈大概是不會暈的。
且不說□□的疼痛有多麼糟糕,光是壓在她身上的巨大獅子——沒錯那正是可魯貝洛斯——就已經很難忽略了,讓她實在是沒辦法如此輕松地不省人事。
綺羅發出一聲可憐的哀嚎,用力推開可魯貝洛斯的腦袋,實在是沒力氣坐起來了,頹廢地躺回到了地上,一邊在心裡想著一定要盡快在臥室也鋪上一層柔軟的地毯,一邊憤懣地問可魯貝洛斯這是想要干嘛。但可魯貝洛斯並沒有給出一個確切的回答。
它一言不發地從綺羅的身上挪開了,像只大貓似的伏在她的身旁,一臉擔憂地看著她,猶豫不決的眼神不知是在踟躕著麼。
直到綺羅第二次詢問它干嘛突然從窗戶飛進來還把自己撞回到了房間裡,它還是沒有回答。
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他總算說出了一句文不對題的奇怪話。
『雖然現在這個世界是變得很離譜了沒錯,但你也別想不開走錯路嘛!』
這麼說著的可魯貝洛斯,目光分外真切,真切到只瞄了一眼綺羅就搞明白它究竟是在想麼了。
一時之間,綺羅也不知道該說麼才好了。她用手撐著地面,慢慢吞吞地坐起身來,等疼痛感稍微消失一些了,這才無奈地說:『我根本就沒打算自盡啊……我只是打算從窗戶裡跳出,然後追一只鳥而已。』
說著,綺羅把從剛才說就一直攥在手中的風華召來舉到可魯貝洛斯的面前晃了晃。
她原本的計劃是,從風華召來將自己托至半空,然後再從這個高度好好尋找一下金色烏鴉的向。如果運氣好,找到了金色烏鴉的位置,那就再用風華召來把它抓住——不可能有哪只鳥能比風的速度更快。
當然了,也是有必要考慮一下假如運氣不好找不到那只烏鴉的可能性的。然而在綺羅有閑心設想運氣不好會帶來的後果之前,她的行動就被可魯貝洛斯『制止』了。
說不定突然出現還完全會錯了意的小可就是運氣不好會導致的後果之一吧。
綺羅已經懶得感嘆自己一貫的壞運氣了,當然她也並沒有對可魯貝洛斯生氣。她只是實在不懂可魯貝洛斯在想麼而已。
怎麼會以為她是想要自盡呢?
『這裡只是二樓而已,就算我真的直直地往下跳了,那也不會怎麼樣吧?』說著說著,綺羅自己都忍不住笑出聲了,『你是不是太緊張了一點呀,小可?』
『啊這——』
可魯貝洛斯尷尬地撓了撓耳朵,無論是表情還是動作都透著窘迫的不自然。
想想也是。原本還以為自己這是及時拯救了一條生命,結果事實確實它打擾了綺羅的行動,這種事不管放在誰的身上都會覺得無比丟人的。
再加上傍晚的時候可魯貝洛斯還沒有認真聽綺羅的電話,以至於後知後覺地直到這會兒才被月告知了發生在橫濱的事。這本就讓他覺得羞愧不已了,此刻更是覺得無地自容,只好把臉埋進了爪子裡,恨不得鑽到床底下躲起來才好。
『剛才的情況,看起來是挺嚇人的嘛,我會緊張也很正常啊……』可魯貝洛斯努力地試圖為自己挽回一點點尊嚴,『而且,你這話也不能說得這麼武斷。我之前還聽說有人不小心從二樓,結果『啪』得就沒了。』
『那也只是特殊情況而已。一般來說,從……』
床發出了微弱卻尖銳的『吱呀』一聲,打斷了綺羅還沒有來得及說完的話語。
這已經是今天不知第幾次說話被打斷了,但綺羅現在著實沒心情計算被打斷的次數了。這聲小小的噪音,讓她的警覺心瞬間飆升到了峰值。她幾乎是想也不想地立刻站起身來,一時連後背的疼痛都完全忘記了,緊張地盯著床上的中也。
蜷縮在被窩裡的小羊先生抖了抖耳朵,伸直了四肢,如果將這個形像轉換成人類的話,那麼他便就是伸了一個舒坦的懶月要。
他抬起頭,習慣性地往身旁看了一眼,看到的卻是空空蕩蕩,嚇得他連眼睛都睜大了。左右瞄了瞄,才發現原來綺羅正站在窗邊,咧著嘴對他笑了一下。
迷迷糊糊醒來的中也,並沒有察覺到綺羅的笑容似乎有點不太自然,也沒有聽到房間裡還存在著第三個呼吸聲。但只要他稍微再抬一抬脖子——或者是直接站在床上——然後再把視線往地面的方向挪一挪,那他就能看到小心翼翼伏在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出的可魯貝洛斯了。
謝天謝地,可魯貝洛斯現在趴著的這個地方對於中也而言是視線死角。
綺羅趕緊往可魯貝洛斯身旁挪了挪,試圖用自己擋住體型龐大的封印獸大人,雖然以她矮小的身材大概麼也擋不住。
『怎麼了,中也?』綺羅眨了眨眼,努力以平常的語調問道,『不會是做噩夢了吧?』
小羊中也的表情依然透著惺忪睡意,看來是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對於綺羅這句簡單的話也是呆滯了幾秒之後才反應過來是麼意思,搖了搖頭,說自己沒有做噩夢。
『不過,我好像聽到了男人的聲音……』
如此嘟噥著的中也,視線偷扌莫扌莫地挪到了綺羅的身上,目光中藏著復雜又微妙的情緒。
這眼神讓綺羅也瞬間冷靜下來了——甚至可以說是有點過於冷靜了,以至於連表情都變得嚴肅了起來。
『中也,你這是在暗示著麼嗎?』
平靜的表情與平靜的反問,這兩者疊加在一起,所得到的結果是可怕的沉默。中也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說麼才好了,瞬間整個人……整只羊都清醒了。本就耷拉著的耳朵越垂越低,他的表情都快要僵硬了。
不敢多想,他趕緊搖頭,動作幅度之大,以至於連身上那卷曲蓬松的羊毛都隨之晃動了起來。
『不不不沒有沒有沒有!我沒有在暗示麼!』他的語氣逐漸僵硬,『呃……大概是我聽錯了。可能那只是我夢裡的聲音?』
中也就這麼順利地說服了自己,徹底打消了疑慮。這樣的結果倒是讓綺羅有點驚訝。
她真的只是想問問中也在想麼而已——這樣她就可以根據中也的心思尋找一個合適的借口了。
看來現在是暫時不用背負謊言帶來的心負擔了。綺羅松了一口氣,但還是不太好意思把這份心情表現得太明顯。
她躺回到了床上,抱住中也,臉貼著他那身柔柔軟軟的皮毛,輕輕地蹭了幾下。
不得不說,中也的毛真的很軟,手感相當不錯。這大概是小羊中也比起普通中也所擁有的唯一的優點了。
『快睡吧,現在才兩點鐘。』綺羅拍了拍他的後背,『需要我幫你數小羊嗎?』
『那倒是不用。』
中也抬起頭,鼻尖輕輕地碰了一下綺羅的臉。
「晚上好。」
『嗯,晚安。』
盡管說了晚安,綺羅依然睜著眼,耐心地傾聽著中也的呼吸逐漸趨於平緩。確認他的確睡著了,她才松開手,不忘將蓋在身上的被子揉成一團,塞在中也的懷裡。如此一來,他大概就不會察覺到他的離開了吧。
躡手躡腳地下床,沒有制造出任何一點異樣的噪音。綺羅踮起腳尖走到床尾,這裡是可魯貝洛斯的藏身處,可這會兒它卻不在這裡,房間的門也沒有被打開過。
『小——可——你在哪裡?』
綺羅的說話聲輕得像是吐息,俯身往床下看了幾眼,果然在角落裡找到了已經變回玩偶狀態的可魯貝洛斯。
『沒事啦,他睡著了。』綺羅向可魯貝洛斯伸出手,攤開了手掌,『我剛才差點就忘記他還在家裡了。』
『唔……其實我也不小心忽略了這個臭小子的存在。』
可魯貝洛斯輕聲嘀咕著,啪嘰一下跳到綺羅的手掌上,乘著她的手離開了黑漆漆的床底。綺羅捧著小可,繼續躡手躡腳地前進,期間還不忘拿走不小心掉落在地的桃木劍,同時還要不時地回頭確認一下中也的狀態,以免他突然醒來。
就這麼小心翼翼地走到門邊,綺羅悄聲打開了門。
繼續在臥室裡討論,顯然是不現實的。綺羅決定轉移到其他房間。
在樓梯平台上,綺羅見到了月。也不知他是麼時候進來的,但一整晚他都在觀察橫濱城裡那些變成了動物的人情況如何,見他出現在家裡,反倒是讓綺羅有點緊張,總擔心他是不是要送來麼噩耗了,還好月告訴她現在的狀況基本算是穩定,暫時沒有出現任何異樣的情況,她這才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沒事就好……我們先梳一下現在的情況吧,我想我應該有點頭緒了。雖然我還是沒有想到解決這場危機的辦法。』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打開了書房的門,說,『不過,要是能夠先聯系上森羅,那就更好了。我還有事想要問他呢……話說起來,這個時間他應該也不方便接電話吧?』
綺羅之所以會對這種事不確定,主要還是因為親愛的長兄一聲不吭地出『旅游』了(但森羅本人並不承認這算是麼愉快的旅游)。旅游的目的不明,目的地也不明,就連是在麼時候出發的,綺羅都不清楚,只知道大概是在樂園事件之前——那天她發了一大堆的消息他都沒有回復,就是因為他跑到了信號稀薄的華夏西北部。
至於現在親愛的長兄游蕩到了麼地方,綺羅也依然不知道。但他最近回復消息的速度倒是挺快,想來他應該正身處於某個時區與這裡相近的地方吧。
也就是說,現在是一定聯系不上他了。
綺羅只好暫且把這個想法放在了一邊。她點亮了書房的燈,可就算是被這明亮的燈光籠罩著,她還是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哈欠,眼睛都快要眯起來了。
躺在床上的時候一點也不想睡,這會兒想要清醒了,卻不爭氣地站著都會犯困,未免太沒出息了一點。
綺羅揉了揉眼睛:『首先,有個情況我一定要告訴你們。我發現……』
『你剛才有沒有睡過覺?』
『……誒?』
月的詢問來得太過突然。綺羅愣了愣,下意識地想要逞強地回答一句『我不累』之類的話作為搪塞,但在月的目光注視之下,她實在說不出麼言不由衷的話了,只好笨拙地笑了幾聲,算是默認了自己其實一整晚都沒有好好說過。
『那就先睡吧。我和你說過的,你需要休息。』
月說著,准備關掉書房裡的燈,卻被綺羅拽住了衣袖。
『沒事沒事!』她拍了拍月匈膛,一臉正氣凜然,『趕緊解決好現狀才是最重要的!到時候再休息也不遲呀,您說是不是?』
『不是。』果斷的否認,月冷靜且毫不動搖,『以你現在剩余的魔力,哪怕是最簡單的魔術,都很有可能讓你陷入虛脫狀態。要是體力也欠佳,你還能做到麼?怕不是會直接……』
『月,你說話好不留情面啊。』可魯貝洛斯拍了一下他的後背,『別這麼說嘛。』
月依舊固執:『這是事實。』
『哎呀——』
綺羅可不好意思再聽下了,也不希望他們說著說著吵起來(雖然每一次他們之間的『吵架』都是可魯貝洛斯單方面的言論戰場),趕緊出聲打斷了月。
『知道了嘛。我這就睡,這就睡,您可不要再念叨我啦。嗯……果然,對於月先生說話直白的這一點,我最不喜歡了。』
盡管嘴上說著『最不喜歡』,但綺羅依然還是笑嘻嘻的,可惜月似乎並沒有覺察到她這話其實只是輕松的玩笑而已。
他蹙了蹙眉:『……不喜歡?』
倒是綺羅及時反應過來了,立刻道:『哦,不對,說是『不喜歡』倒是有點不太貼切……總而言之,您的直白確實是一個減分項沒錯。但不喜歡不等於討厭,這一點您還是應該知道一下的。另外,您的建議很正確。以我現在的狀態,確實不應該過分逞強。』
說話間,綺羅一不小心又哈欠連天了。
果然是該睡了。再繼續強撐,怕不是會直接原地睡倒呢。
她攏了攏睡衣,小聲嘟噥著對可魯貝洛斯和月說了一句晚安,便轉身離開了。可才剛走出了幾步,她忽然停住了步伐,回頭看著月。
『對了,月先生。』她忽然問,『發生在這裡的事情,您和媽媽說過了嗎?』
『還沒有。』
『哦……』
綺羅了然般點了點頭,尾音不自覺地被拖得長長的,卻難以看出她此刻的心情究竟如何。月便又多問了一句:『你希望我告訴她?』
綺羅笑了,輕輕搖了搖頭:『把一切解決了之後再說給她聽吧。不要給她增加多余的煩惱嘛,您說是不是?呼啊——』
又開始打起哈欠了。
哈欠麼的,可真是一旦開始就難以結束了的討厭煩人東西呢。
『越來越想困了……不行了,我真的要撐不住了。我睡了,你們也要好好休息呀,不可以逞強喲。餓了的話,冰箱裡有吃的,廚房的那個大抽屜裡還放了很多零食,只要別全部吃光就可以啦。』
最後的這句叮囑,怎麼聽都像是為了可魯貝洛斯而特地存在的。果然可魯貝洛斯一聽到抽屜裡的零食便瞬間兩眼放光,感動的淚水差點順著嘴角流下來了。它用力點點大腦袋,唯獨把這句話記得特別清楚。
『晚安哦,小綺!』
綺羅捂嘴輕笑,對他們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慢吞吞地走回到了臥室裡,依然是躡手躡腳的,沒有制造出任何的噪音。
她從中也小羊的懷中抽出被窩,給予了他真正的擁抱。
在困意泛濫的前提下閉起眼,甚至連一秒鐘都不需要,就可以直接沉入睡眠之中。綺羅沒有再做夢——先前的淺眠所窺見到的也並非是麼夢境。
沒有夢的安眠,一眼就能夠望到盡頭,短暫得仿佛好像僅僅只是閉起眼發了一個呆而已。揉揉眼醒來時,綺羅發現窗外的天空尚且不是很亮。本以為這是因為今天會是陰天,直到看了看放在床頭的鬧鐘,她才發現原來只是因為時間尚早,還沒有天光大亮罷了。
綺羅小小地驚訝了一番,把鬧鐘放回到桌上——對於每一個工作日的清晨都會因為睡懶覺起不來而被迫踩點上班的她來說,這樣的早起可是很難得的。
更加難得的是,她現在相當清醒,甚至可以說是精力充沛。沒想到寥寥幾個小時的睡眠也能帶來如此顯著的效果,這可實在是太感人了。
綺羅踏著輕快的步伐走出臥室,准備繼續進行昨夜被睡眠而耽擱了的重大討論。果然,可魯貝洛斯和月還在書房裡。
月站在落地玻璃前,一如既往地抱著手臂,微微擰起的眉頭不知是在憂愁著麼。而這樣的表情,一向不會在可魯貝洛斯的臉上出現。這會兒它正大光明地坐在綺羅的椅子上,貪玩似的轉著座椅晃來晃,手裡捧著一大包快要見底了的巧克力麻薯,桌上還有另一個吃空了的豆沙面包的包裝袋。除此之外,可魯貝洛斯就沒有吃其他的零食了。
這該是怎般偉大的自控力啊?綺羅都快被驚訝到了。
不過空包裝袋還是要及時處掉的。
綺羅拿走了桌上的塑料袋,丟進放在窗邊的小垃圾桶裡,在這期間,還順便撥通了哥哥森羅的電話。
她可沒忘記自己還有事要問。
嘟嘟嘟的通話音持續了漫長的一分鐘。就在綺羅以為這通電話大概是沒有辦法打通之時,通話音突然停下了。大約在幾秒鐘的無聲之後,電話那頭傳來了哥哥困倦的聲音。
『大清早的把我叫醒,就是為了給我欣賞你的耳朵嗎?』
『啊?』
聽森羅這麼一說,綺羅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原來她剛才不小心按到了視訊通話的按鍵,又一如往常地把手機遠遠地放到了耳邊,也難怪森羅只能看到她的耳朵了。
這會兒她也懶得再切換模式了或者是關閉攝像頭了,索性把手機放在了桌上,不在意自己其實已經完全置身於攝像頭的範圍之外了。
『哥,我有件事想要問你。你……』
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完,綺羅又又又一次被打斷了。這次害得她沒辦法繼續說下的『元凶』,是森羅可憐兮兮的壓抑哭聲。
屏幕另一端的森羅,此刻正用雙手捂著臉,月匈膛上下起伏著,可憐兮兮似的耷拉著嘴角。
好莫名其妙的反應。
綺羅眯著眼,以一臉『地鐵人看手機』的表情盯著屏幕裡的哥哥,完全沒感動這是怎麼一回事,直到聽見他斷斷續續地說:
『嗚……從你十八歲之後就沒親口叫過我一聲哥了,你都不知道這五年我是怎麼過的……』
是的沒錯,他被感動哭了——雖然這根本就不是麼值得感動的事情。
而綺羅瞬間一臉冷漠。盡管從來都沒有見識過森羅這種活體妹控的表現,也壓根就不知道原來親愛的長兄還有這方面(特指妹控)的潛力,但畢竟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對於森羅的各種誇張表現,她早就已經經歷過了好幾次,也當然早早地做好了准備,心裡建設堅固到無論不靠譜的長兄在她的面前做出了麼樣的舉動,她都能以平常心看待他了。
她耐心地等待著,等到森羅誇張的嗚咽聲稍微收斂一些了,才冷靜問道:『你哭好了嗎?』
這句詢問又一次激起了森羅的情緒。
『啊!好冷漠的反問!』他嚎叫著,『我的可愛妹妹又消失無蹤了!』
『……咦。』
綺羅的冷靜表情出現了一絲裂縫,名為嫌棄的心情從這條縫隙裡爬了出來。
她甚至都想要把手機推遠了。
『拜托,月先生和可魯貝洛斯也在這裡誒,你不要故意說這種話惡心我好不好?』
『麼?月和小可也在嗎?』
森羅瞬間放下了捂著臉的手,一秒恢復了靠譜魔術師的影響。完全不見緋紅的眼角顯然說明了他剛才就是在裝哭,不過如果真要問起來,那他一定會說,自己的情緒是真真切切的。這也的確是事實沒錯。
『不會是發生了麼大事了吧?』他嘀咕著。
綺羅沒有正面回答,打算等事件結束了之後再和他講一講今日發生的事。
至於現在,還是先解答她的疑惑吧。
『你還記不記得,以前春假的時候,我們在外公家一起看了一部電影?不過我是中途開始看的,後來你還和我解釋了大致的劇情設定。』
看著森羅迷茫的表情,綺羅只好描述得盡量詳細一些,努力喚起他的記憶。
『就是那部嘛——在筆記本上寫某個人的名字,那人就會死掉的電影。當時在看完電影之後,我不是還說,要是世界上有麼都能夠實現的筆記本就好了。你有印像嗎?』
森羅點點頭:『嗯。你當時說的還挺有意思。』
『那麼,你還記不記得,那一天我具體說了些麼?』
淺眠中所想起的那段過,在她醒來之後便戛然而止。她只記得自己說,麼願望都能夠實現的寶物落入絕望者的手中會更有價值。
在此之後,她又說了麼呢?她知道自己一定還說了更多的,可是她想不起來了。
再怎麼努力思索,再怎麼試圖讓自己的思緒回到十多年前的那個春天的友枝鎮,關於這部分的回憶還是空空蕩蕩的。這部分的記憶像是被截斷了,只能依稀想起森羅拿走了她手裡的羽毛球拍,答應與她一起在院子裡稍微玩一會兒。
『你說了麼?嗯……這麼久的事,我也想不起來多少了。』森羅沉吟了一會兒,說,『反正我肯定會先稍微否認一下你的幻想,還對你說了類似於『這世界上不可能存在沒有代價就可以實現的願望』之類的話吧,你當時也贊同了。』
『哦……還有嗎?』
『然後說了一下你有麼想要實現的願望,我也對你說了我的願望。』
綺羅倏地坐直了身子,整張臉都懟到了鏡頭裡:『所以我當時說的願望是麼來著!』
『哎呀,你干嘛突然這麼激動?放輕松啦,讓我想一想。』
他認真琢磨了小一會兒。
『那時候我的願望是下學期運動會每個參加的項目都能拿第一。你的話……是想要成為學校拉拉隊的一員。後來我們的願望都實現了,但那是付出了代價而實現的願望。』他說,『代價就是我們的努力。』
『嗯……好,我知道了。』
綺羅心裡大致有數了。她沒有再與森羅多聊麼,掛斷了電話,搬來旁邊的小板凳,在桌旁坐下。
這個板凳原來是用來擺放盆栽植物的,可以現在那盆綠植已經因為綺羅沒有蒔花弄草的天賦而早早地變成了大地的養分,小板凳也重新履行起了板凳的職責,只不過這個高度對於一把椅子假說,還是顯得稍微矮了一點,坐在上面,綺羅的膝蓋都快要和肩膀齊平了。她索性抱著腿,這個動作意外的很有安全感。
『我最近發現,那些散落的魔力的具像化姿態,是與我過的記憶和幻想緊緊聯系在一起的。』
直白地切入正題,綺羅也覺得是時候把這個發現告訴他們了。
『譬如像是一開始出現在樂園裡的『嵐』,還有先前清水庭園的『劍士』,都是遵循這種模式出現的。從某種角度來說,它們就是一部分的我,甚至可以說是更強大的我也不為過。所以,我原本以為橫濱的所有人都變成了動物,是因為我的幻想與魔力在作祟。但我從來都沒有幻想過這樣的場景——從來都沒有過,這一點我可以肯定。我小時候只想像過『如果這世界上的人類滅絕了』的可能性。 』
可她曾異想天開地用言語與想像力編織出了一本『只要寫上願望就能夠實現一切』的筆記本,而這才是她的魔力具像化的產物。
所有人都變成了動物,那是乘著她的幻想而高高飛起的、他人的願望。
『只要找到那本筆記本,我想應該就可以扭轉現狀了……吧。』
綺羅還是無法以篤定的口口勿給出一個肯定的猜測,但她想,情況大概也就只能是這樣了。
至於要如何找到筆記本的持有者——『將所有人都變成動物』這一願望的擁有者——這的確是一個值得稍微思考一下的問題。
綺羅向他們提起了那只金色的烏鴉。
『要是能找到金色烏鴉,大概就可以順勢拿回筆記本了吧。反正我是這麼覺得的……話說起來,你們昨天見到金色烏鴉了嗎?』
可魯貝洛斯搖了搖頭,月則是沒有說麼,看來也是沒有遇到過綺羅所說的烏鴉。
『金色烏鴉和筆記本有關系麼的……這是你的直覺嗎?』可魯貝洛斯把最後一顆麻薯塞進嘴裡,『話說起來,金色烏鴉要哪裡找才行啊?完全沒有頭緒嘛。』
『是啦,這的確是最麻煩的部分了。但橫濱也不是很大嘛,分頭搜尋的話,總能找到的嘛,是不是?』在這方面,她意外的倒是挺樂觀的,『我試試看用羅盤能不能指引方向吧。如果……啊。』
話語戛然而止,綺羅抬頭看向門外,飛快地站起身來,小聲嘀咕著說她聽到中也起床了。
『哼。這臭小子就知道在最重要的時候打斷我們。』可魯貝洛斯撇了撇嘴,嫌棄的態度豈止只是溢於言表,『真是個討厭的家伙。』
『哎呀,不要總這麼說啦。他只是不知情而已嘛。』
綺羅拍了拍可魯貝洛斯的腦袋作為安慰,可惜這麼一個小小動作實在沒辦法挽回中也在可魯貝洛斯心裡的形像。不過,能被拍拍腦袋還是很高興的,可魯貝洛斯暫且也就不生中也這小子的氣了。
它和月順著窗戶離開了,說是要尋找那只金色烏鴉,先告辭了。綺羅關上窗,把吃剩下的大包麻薯的包裝袋順便也塞進了垃圾桶裡,這才走出書房,幸好沒有被中也看到。
客廳的電視機被打開了,正在放著整點的早間新聞。一向和藹可親又聲音動聽的新聞女主播變成了一只小巧的百靈鳥,雖說體型著實小了一點,但播報新聞的聲線倒是依然很清脆。
『歡迎收看七點整的晨間新聞。今天是五月十四日星期五,橫濱的天氣……』
在聽到『星期五』這個詞時,綺羅瞬間警覺了起來。
她原本還打算和可魯貝洛斯與月一起尋找那只金色的烏鴉,卻完全忘記了今天是工作日的這回事。
工作日啊……如果今天是周末就好了。
綺羅會這麼想,當然不是因為不想上班……好吧可能這個想法也確實有在悄悄地起作用——但更多的當然是因為她想要盡快扭轉這荒誕的現狀。
她既不希望實現願望的筆記本將比這還要更加荒謬誇張的願望幻化成現實,也並不是很想和一只羊度過余生。
就算小羊中也再怎麼軟萌可愛、再怎麼柔軟好扌莫,她也實在是沒有這方面的特殊癖好啊!
要不然今天還是請假吧——這是為了大局考慮而做出的必要犧牲。
綺羅這麼想著,抿了抿唇,不得不思索起合適的請假由了。
萬能的『我生病了』應該是最有效的,但也是最容易被懷疑的,如果被要求出示病歷本,那也就有的好麻煩了。
那麼,不如說家裡突發了緊急情況,是家裡人生病了?可這麼說又頗有種咒人的感覺,她會覺得很愧疚的。
還沒能想出一個合適的托辭,綺羅忽然感覺到有麼軟軟的東西碰了一下她的手。慌忙低頭,才發現原來是中也在用鼻子輕輕頂著她的手。
『你心情不好嗎?』他問,『從剛才就聽到你在嘆氣了。』
『嗯……有一點。但我想我應該很快就能恢復正常的心情了。』
至少她自己是這麼希望的。
篤定了今日請假的心,綺羅連早飯都沒有吃,就直接出門了,一邊走在路上,一邊給主任發短信。
請假的由,自然是很俗套的『我身體不舒服』。
『但如果下午身體狀況能夠有所好轉的話,我一定會回來上課的。』——在請假短信的末尾,她還不忘添上了這麼一句。
她真心希望一切能夠在中午之前結束。
主任的回信,大概一時半會兒不會送達。綺□□脆把手機塞進了口袋裡,快步走在人行道上,視線不僅要關注著天空,還要兼顧腳下,以免一不小心踩到哪個從身旁經過的小動物。
橫濱的生活依然以平常的步調前進著,好像沒有麼天翻地覆的變化。綺羅停在十字路口前,等待著紅燈轉綠。
這段路的車不多,但零零散散總會有幾輛車開過。與綺羅一起等待綠燈的鴕鳥一直在左右張望,見兩邊沒車,飛快地邁著長腿奔到了馬路的另一端。其他的動物也追在它的身後,但卻略微遲了一點,只能被迫在車流的間隙中通過馬路。
真正在等待著紅綠燈的,只有綺羅罷了。
好奇怪。
她這麼想著,踏著綠燈的斑馬線往前。而那位早早抵達了對面的鴕鳥,正不緊不慢地踩在盲道上,走得不快,是很平常的步調。不知道為麼,綺羅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在它的身上停留了很久。
似乎聽到了風吹動灌木的聲音,微弱的沙沙聲。綺羅將發絲捋到耳後,但發絲卻並未被吹動,只因此刻無風。
在平靜無風的早晨,灌木卻被搖動,那當然是因為……
更清晰的沙沙聲,只持續了一瞬便停下,原來是穿著西裝的獅子衝出了藏身的灌木叢,如離弦之箭。待能夠看清時,它已然咬斷了鴕鳥的氣管。
長長的纖細的脖頸仿佛被折斷,無力地耷拉在一旁,連一聲掙扎音也沒有聽見,唯有『人』們尖叫著跑開的慌亂聲響,但這聲音也只是持續了短短的幾秒鐘而已。
人們消失了,這裡只有獵物與捕食者,以及站在斑馬線上的綺羅。
綠燈閃爍著倒計時,一點一點即將歸零。
第37章 野獸
這是一場發生在人行道上的、堂而皇之的殺戮,至於應該將其定義為『謀殺』還是『意外』,有待商榷。
如果是人殺死了人,那麼,這一定會是可怕的一幕;而此刻是獸捕殺了獸,野性與殺戮敞亮地展露在每一雙明澈的眼眸前,像是將某種直白的情緒鮮血淋漓地揭露了出來,與悄無聲息地流進地磚縫隙間的鴕鳥的血如出一轍。
綺羅啞口無言,幾乎被這發生在城市中的殺人事件震驚到渾身僵硬,但她還是邁開了步伐,搖搖晃晃地、完全如同下意識般的向獅子走去。混亂的思緒已經來不及思考了,她不敢直白地去揣測獅子的心思,也不願去看鴕鳥被硬生生折斷的脖頸,哪怕只是思索半秒鐘,她覺得自己會瘋掉。
她只是想起了哥哥的話,他告訴自己,他們曾說實現願望就要付出代價。
努力是代價,天時地利人和也是代價。
而那個將橫濱城鬧得天翻地覆的願望,究竟是拿走了怎般代價才得以實現的?一定不會是什麼輕松的、合理的代價吧。
畢竟,只要寫下願望就可以順利實現的筆記本,這種東西的存在本來就很不合理了。
一步一步,她朝獅子走去。獅子的口中叼著鴕鳥,金色的眼睛緊緊瞪著綺羅,口中發出咆哮,凶惡的神情讓布滿短毛的臉更顯得溝壑不平。
從它的眼中,綺羅看到的是獵食者的凶光,可它卻穿著妥帖的西裝。領帶與外套的空隙之間夾著草葉,天知道他在灌木叢中悄然等待了多久。
綺羅當然不會否認自己的恐懼,但也實在不好意思承認自己怕到連腿都在發抖。她試圖把這只獅子看做是小可,這麼想多少能讓她放松一些,可這樣的想法根本不能成立,就算眼前的獅子體型比可魯貝洛斯小上了整整一圈,它也是徹頭徹尾的猛獸。
距離逐漸縮短,咆哮聲更甚。獅子俯低了身子,鬃毛藏在鴕鳥的黑羽後後方,難以窺見它的任何動作。
但很突然的,它松開了嘴,鴕鳥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它抬起頭,看著綺羅,瞳孔瞬間變得渾圓。也許是錯覺,或者是她想多了,她似乎覺得,她在獅子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絲理性,而非是徹頭徹尾的嗜血的狂亂。
它開始後退,低垂著的頭不停地左右晃動,依舊是在咆哮著,但此刻發出的聲響,與剛才威嚇的吼聲截然不同,斷斷續續的,並不是人話。綺羅難以形容,這不知它的咆哮意味著什麼——她始終不是聽得懂動物說話的杜立德。
它跑開了。綠燈轉紅,卻沒有哪輛車開過這個路口,逃走的人們——或者說是動物們——也沒有再回來了,小心翼翼地不知躲在了什麼地方。
以眼下的路況來說,就算是停留在馬路的中央,綺羅大概也還是很安全,但難免讓人心慌。她快步跑過斑馬線。獅子已經消失無蹤,不知道鑽到了什麼地方去。鴕鳥小小的腦袋耷拉在路的邊緣,舌頭從鳥喙的縫隙間掉出,尚未變成難看的紫紅色。
綺羅捂住它脖頸上的破洞,那是被獅子的尖牙戳穿的傷口,仍有鮮血流出,溫熱黏膩的質感從指尖淌過,她不願去看,只是輕輕托起它的頭,卻根本感覺不到任何生命的跡像。掉出的舌頭貼著她的掌心,依然變得冰冷。
它死了。
在獅子闔上嘴時,它就已經斷了氣息,自始至終它都沒有掙扎一下。綺羅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非要來到它的身旁,甚至直到此刻她心中的『或許還可以搶救一下』的天真念頭都還沒有熄滅。
她扯了扯嘴角,既不像是在笑,也不太像是什麼自嘲的小動作,心情仿佛一落千丈直沉谷底。
沉默著用手帕包住鴕鳥的傷口,被猛獸驚跑的小動物們零零散散地回來了,但是誰也沒有停住腳步,卻心照不宣地繞開了綺羅與鴕鳥龐大的屍體。電線杆上停著禿鷲,突出的眼球緊緊地盯住綺羅。一時之間,綺羅竟不知道它們究竟是真正的動物,還是變成了動物的人類。
昨天這兩者之間的界限還是很分明的,盡管並不是分明得一眼就能夠知曉一切,但至少綺羅能夠感覺到它們身上很違和的、很人類的一面。
比如像是遛狗的大像會用前腳掌套住狗繩,戴著黃色漁夫帽的兔子們拉著彼此的手在綠燈時穿過馬路。
而今日,這些很人類的特性,悄然間一點一點消失。
沒錯,人類的確是『動物』,但並非『野獸』。無論是理性還是感性,無論是智慧還是偶爾的愚鈍,哪怕是善意與惡,這些全部都是凝聚在人類身軀之中的,獨一無二的寶物,或許也難以並入其他的軀殼之中。
倘若繼續以這樣的姿態生活下去,他們身而為人的理性與思維也會漸漸褪去吧。最終成為徹頭徹尾的野獸,在鋼筋水泥的森林之中重現叢林法則,將弱肉強食貫徹到底。
不行。這樣不行。
綺羅打了個寒顫。只想到這裡就足夠讓她膽寒。她索性不再多想,兀自中斷了想像。
還是應該快點找到金色烏鴉。
她這麼告訴自己。
她用力抱起鴕鳥的屍體,巨鳥可怕的重量讓她在站起身時不由得後仰了一下,險些就這麼仰面摔在地上,嚇得她的心都揪緊了。龐大的身軀幾乎占滿了視線,她只能費勁地抬著頭。折斷的脖頸搭在肩上,每走一步都能感覺到鴕鳥的腦袋打在她的後背上。
在抱起鴕鳥之前,其實綺羅也沒想過要把它帶到什麼地方去。她只是不希望它繼續躺在街口的人行道上罷了。
如果能讓它入土為安,這當然很好。可一想到還不清楚它的身份,綺羅實在沒辦法坦然地為它刨出安眠的墓穴。但除此之外,綺羅就沒有其他更合適的辦法了,只能暫且把它先帶到了小巷裡一家空置店鋪中。
這裡原本是一家小小的雜貨鋪,許久前就已經關店了,只放下的一半的卷簾門上貼著轉讓店鋪的告示與聯系電話,可始終沒有人撥打這個電話。
綺羅鑽過卷簾門的空隙,用發卡打開了店門的老式門鎖。她默默地在心裡說了一句抱歉,既是對被冒犯的這家小店,也是為了死去的鴕鳥。
『真的很對不起……只能委屈你先待在這裡了。如果一切結束之後,你能夠變回原來的模樣,那我一定會……』
承諾說到一半,綺羅忽然停住了。她意識到,自己其實根本就給不出什麼偉大的許諾,能做的也是微乎其微。
更何況,對方已經死去,就算變回了人類的模樣也不會改變這個現實。在這般前提之下,她真的很難再做出什麼有價值的事情了。
她不自然地抿了抿唇,脫下外套,蓋住鴕鳥的臉,沒有再說什麼了。
離開之前,她把所有的門窗都檢查了一遍,確保都已經鎖好了,還不忘將卷簾門完全拉上,用風華招來吹走滯留在這裡的血腥氣,這才離開,可還是難免有點不安,總擔心會不會有其他失去理性的動物拖走鴕鳥的屍體。
『好了好了……別想那麼多。』
綺羅小聲對自己這麼說著,試圖讓自己快點平靜下來。
現在的重點,應該是金色烏鴉才對。不能再繼續沮喪地低著頭了,還是仰起腦袋吧。
不過,在這條狹小的巷子裡,能窺見到的只是窄窄的一線天空而已。一些鳥兒停在樓房的邊緣,其中並無矚目的金色羽毛。
狹隘的視線真的太過受限了,綺羅覺得還是應該盡快移動到寬闊的大路上才好。她默默掏出手機,開始研究起的這段路的地圖。
這條小巷她從來都沒有來過,而這般長長的筆直的道路又難免會削弱方位感和具體的距離感,越往深處走,對於自己的位置就愈發不明確了。
地圖顯示,這周圍的小巷還是有些多的,想要離開的話,就只能走另一條小巷。
綺羅走走停停,一邊觀察著周圍的情況,一邊又要盯著地圖以免自己走錯。過分的分心讓她在走了長長的一段路之後才遲鈍地意識到,此刻她深處的這條小巷,正好就是幾周之前她遇到中也的地方。
故地重游實在來得太過猝不及防,居然讓綺羅忍不住驚了一下,連腳步也稍許慢了一拍。
哪怕是在早晨,小巷裡也是暗沉沉的,略微歪斜的角度無法看清出口處的光。
只要站在這裡,就會想起那天巧合地遭遇中也時浮上心頭的窘迫恐慌的混雜心情。就算現在這件事早就已經變成過去了,可當時的心情還是分外鮮明,一時之間難以褪去。
綺羅僵硬地扌莫了扌莫鼻尖,努力收起不自然的做派,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
雖然這裡確實發生過一點不太愉快的事情,但過去的事早就已經過去了,這麼惴惴不安可不好。況且,自己也不可能再在此地遇上比『撞見黑手黨丈夫的工作現場』更可怕的事情了——正如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那樣。
綺羅這麼想著作為安慰,然而卻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其實完全曲解了這句古希腊名言的真正深意。
並且,就在她默默地在心裡說完這段長長的自我安慰時,發現遠處正站著兩個碩大的影子。其中一個顯然是老虎,而另一個站在影子裡,輪廓看起來實在奇怪。定睛細看了一會兒,原來那是一條三爪的龍。
龍與虎面面相覷,表情皆是凶神惡煞,無論是龍豎起的鱗片還是虎炸開的短毛,都仿佛在說著它們之間的不和諧。
綺羅停住步伐,不覺得害怕,也沒有多驚訝。
她只是在想,眼前的這一幕大概就是所謂的龍爭虎鬥吧。
受教了,受教了。
第38章 龍爭虎鬥
一直到今日為止,綺羅所看到的橫濱的動物,全部都是現實生活中真實存在的生物。就算它們之中的很多一看就不像是能夠在這個東亞島國自然生存的物種,但不管怎麼說它們也都是能夠切實能夠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親眼見到的動物。
至於眼前這條身子纖長沒有翅膀生有三爪四足的——綺羅甚至都不覺得能夠將其稱之為『動物』,出於嚴謹性暫且就把它叫做『東西』吧——的東西。想要見到它,大概也就只能在《山海經》或者是《傳說生物圖鑒》之類的裡找到關於它的想像畫了吧。
而且,以這只龍的模樣來看,顯然是一條亞洲龍。可惜這個發現並不能派上什麼特別顯著的用場就是了。
無論是像征著祥瑞的亞洲龍,還是傳說中駐守金庫的貪婪的西洋惡龍,其實都不重要。
總之,現實情況就是,一條龍與一只虎堵在了她的前方,且雙方都擺出了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很顯然,綺羅是沒辦法從這個方向離開小巷了。
這倒是無妨,她完全可以通過另一個方向走出小巷,她也的確想要立刻轉身離開,遠離可怕的龍爭虎鬥。可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念頭卻僅僅只是停留在了『想要』這個階段,她完全沒有挪動腳步,心裡糾結地想著,龍爭虎鬥算不算是摒棄理性所導致的野性後果之一呢?
……要不然,還是留下來觀察一下吧。
她實在不希望人行道上的事故再度發生在自己的身邊。
當然了,她可以想像到,在這座城市的其他角落,也一定發生了與不久之前相似的悲劇,只不過她沒有看到罷了。如果可以的話,她當然希望一切都可以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這種幻想太狂妄了,也過於不切實際。眼下她能夠做到的,僅僅是避免更多的悲劇發生在自己的眼前罷了。
她悄無聲息地後退了半步,將自己藏身在電線杆的後方,偷偷觀察著龍與虎。
綺羅相信在今日之前,她並沒有見過這兩個人——當然也沒有看過他們的動物形態。了就算如此,她也能察覺到兩只巨獸之間的氣氛肉眼可見的僵硬。
但那也不是徹頭徹尾的敵意。僵硬之余,居然還有一種莫名和諧的既視。
它們似乎是在小聲地說著些什麼,可在這般遙遠的距離之下,綺羅根本沒辦法聽清它們的聲音,只能覺到氣氛是越來越尷尬了,和諧的既視也一點一點消失無蹤。龍低下頭,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叼出了一坨黑漆漆的東西,多邊形的邊緣看起來並不怎麼光滑。
綺羅眯起眼,費勁地辨認著,差點把這坨黑東西腦補成了某個人的頭顱。仔細看了看才發現,原來那只不過是一件黑色的衣服罷了。
她默默松了一口氣,然而下一秒,她又忍不住開始自我懷疑了。
就在叼著衣服龍口齒不清地大喊出了一句類似於『羅生門——!』之類的意義不明的話時,這件黑衣突然變形了,扭曲成一只奇形怪狀的黑獸,像是一只抽像的怪物,不停闔起又張開的嘴試圖咬住白虎。
白虎敏捷地往後跳了一大步,也大喊出一句:
『月下獸——!』
不得不說,這一句喊得真的很有氣勢且又中氣十足,哪怕只是聽著,都讓綺羅到了一陣沒由來的心潮澎湃,甚至忍不住在腦海中自行加上了激昂的bg
但問題是,在這句豪氣的一聽就像是在放技能的話語之後,白虎先生自身並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是的,沒有一點點變化。
依然是龐大的身子與厚實的爪子,無論是白色的毛發還是黑色的條紋,亦或者是長長的毛絨絨大尾巴,全部都與剛才一樣。簡直可以說,除卻中氣十足地喊出了一句技能名之外,可謂是無事發生。
綺羅尷尬地攥緊了手中的雷帝召來,實在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只能默默咬著牙。反倒是白虎先生,看起來雖然完全沒有任何變化,但整只虎似乎都抖擻了起來。
說不定這個『月下獸』的技能,只是單純地起到了鼓舞的作用吧。她暗戳戳地想著。
說真的,要不是龍先生叼著的那件衣服看起來確實有點東西,綺羅差點就要以為它們倆只是中二少年的羞恥y罷了。
可此刻它們確實是在戰鬥著。黑獸對白虎緊咬不舍,但白虎總是輕巧躲開,尋找機會向龍揮動利爪,卻又被黑獸及時阻擋住,根本看不出究竟是誰占據的上風。戰局已經超越了單純的勢均力敵,它們似乎根本無法擊敗彼此,看得綺羅莫名緊張,忍不住為它們都揪了一把汗,完全忘記了自己是為了防止可怕的意外才在此處駐足。
兩只巨獸打得難舍難分,綺羅也看得認真,誰也沒有注意到『不速之客』的到來。
『好啦好啦——讓我稍微省心一下嘛。』
棕毛的邊牧在龍與虎之間探出頭,微微揚起的腦袋讓掛在脖頸上的綠寶石頸飾更顯得通透好看。
它抬起白爪子,按在凶神惡煞的黑獸的腦袋上,又抬起另一個爪子,在白虎的額頭上印了一個可可愛愛的梅花印。黑獸在邊牧的碰觸之下瞬間消失無蹤,變回了一件正常的衣服……而白虎當然是無事發生。
目睹了這一切的綺羅,此刻能覺到一個碩大的問號正頂在自己的腦袋上。她想不明白的事情可太多了。
為什麼偏偏是一只邊牧制止了這場龍爭虎鬥?為什麼現在龍先生會對體型顯然比他小了好幾倍的邊牧表現出一副恭恭敬敬的尊敬模樣?為什麼垂著腦袋的白虎要把邊牧叫做太宰先生?
……誒?太宰?
這兩個字,聽起來怎麼好像有點耳熟?
綺羅茫然了一下,卻並沒能想起些什麼,她也沒有刻意去搜尋記憶,只是松了口氣而已。
看來龍爭虎鬥是告一段落了。白虎跟在邊牧的身後離開,只有龍先生依然固執且孤獨地站在小巷裡,看著白虎——或者說是邊牧的背影。
從各種角度都能看出來,這場爭鬥並不是失去理智而誕生的產物,不過綺羅並不覺得自己浪費了這寶貴的幾分鐘——大概是因為這場如同傳說般的龍爭虎鬥真的很精彩吧。
她轉身離開小巷,從一線天空回到了更寬闊的路上。本就行人寥寥的這段路,在這個時間點更顯得冷清,放眼望去,連半個人影都見不到,但這對於綺羅而言,應該能稱得上是一件好事。
她放心地掏出了羅盤,托在掌心之中,豎起兩指,輕念了一句什麼,羅盤中央的指針隨之轉動,卻一直沒有停下。
羅盤沒能找到金色烏鴉或是魔力的具體位置。
這樣的結果難免讓人失望。綺羅垂下手,想了想,把那張破舊的魔卡放在了羅盤上。
通常在使用羅盤時,是不會把帶有魔力的介質放上去的,綺羅只不過是想要試試罷了。
羅盤的指針忽然改變了方向,轉得更快了一點,就在綺羅以為自己進行了錯誤的嘗試時,倏地停住了,指針的針尖還在微微顫動著,但已經指出了一個大致的方向。不敢猶豫,綺羅立刻朝那個方向奔去,也將這個情報分享給了月和可魯貝洛斯。
依照羅盤的指示,綺羅穿過了幾個街區,不得不走了好多條從未踏足過的小路,艱難地抵達了一條小河邊。
綺羅左右望了望。還沒有找到橋的位置,指針忽然又開始轉動起來了。綺羅還以為是遇到了什麼干擾源,試著後退了幾步,可指針也沒有指回到原本的方向。
……不會就是在這裡吧?
綺羅抬頭往天,以防萬一還把望遠鏡拿在了手中——這是她剛剛在來的路上買的『必備品』。
視線掃過天際線與樹木的枝杈,每一個能夠停留鳥兒的地方,都沒能見到違和的金色的存在,倒是那只站在橋岸邊護欄上的那只邊牧,看起來似乎有些眼熟,不過綺羅現在不打算分心去想其他的事情。她拿起望遠鏡,准備進行更專業且更高效率的『觀測』。
就在這是,她的余光窺見到了邊牧向前躍去,而它的前方只有河流而已。
這可不得不分心了。
綺羅差點丟掉了望遠鏡,急匆匆地向邊牧伸出手,以大腿狠狠撞上護欄作為代價,有驚無險地揪住了邊牧的後頸皮,把這只沉重的大狗拎了出來。
除了尾巴擦到水面,自己後頸皮勒得表情稍微有點變形之外,邊牧毫發無傷。然而邊牧先生本人卻愁眉苦臉,表情無比沮喪,失望得聊聊嘆氣,毛絨絨的大耳朵也耷拉下去了。
綺羅捂著大腿,總算是想起了自己其實在不久之前才剛剛見過這只邊牧。分明先前它看起來還很正常,怎麼突然就做出這種衝動的事情了?
試探性的,綺羅小聲問:『這位先生,請問您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嗎?』
邊牧先生依然垂頭喪氣,嘴角也撇了下去,嘟噥著說:『我發現,我不能再吃巧克力了。雖然我也不喜歡吃這種甜食,但被剝奪了『吃巧克力的權利』這種事,真的太讓人傷心了。』
『這樣啊——您是生病了,需要忌口嗎?』
『不是喲。』
邊牧眨了眨眼,尾巴耷拉在地上。
『是因為狗不能吃巧克力。』
第39章 邊牧偵探
從一條狗的口中聽到『狗不能吃巧克力』這樣的話,這樣的場面未免也太奇妙了,聽得綺羅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了,只悶悶地『嗯』了一聲,心裡竟忍不住產生了詭異的疑惑感。
這只狗……啊不是。這個人,不會是已經察覺到自己變成了狗吧?
綺羅試圖從邊牧先生的表情中得到答案,但事實證明這種方法實在是有點愚蠢。就算邊牧先生當真以傲人的聰慧早早地意識到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那麼這會兒它也肯定已經不會感覺到任何驚訝了,更不會表現出來。畢竟,現在距離全橫濱市居民變成動物,已經過去了將近二十四小時。
二十四小時是一段足夠長的時間了,長到可以衝淡很多的情緒。更何況,邊牧先生此刻耷拉的嘴臉與可憐兮兮的眯眯眼,怎麼看都像是還在為了自己不能吃巧克力的這個悲慘事實而沮喪,綺羅實在是沒辦法從它的臉上看出除了痛心和傷感之外的更多情緒了。
綺羅默默收回目光,在心裡悄然糾結了一小會兒,決定還是不要直白地說出『咦你發現你自己的不對勁了嗎?』這種話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對話,只是應和道:
『確實是這樣沒錯呢,狗是不可以吃巧克力的——吃了會死哦。還有葡萄也是一樣,茶和咖啡也要盡量避免。嗯……這麼說來,犬類需要忌口的食品有很多呢。』
無論是她說話的語氣還是話語中的內容,聽起來都像是鏟屎官的發言。綺羅是這麼想的,哪怕邊牧先生其實不知道自己變成了狗,這些警告應該也能讓他注意起來了。
要是他真的察覺到了什麼不對勁的,那麼綺羅的提醒,就肯定能起到作用了。
果不其然,在聽完綺羅的這一番話後,邊牧先生蹭一下抬起了頭,毛絨絨的大耳朵隨之抖了抖,耷拉的嘴角和與沮喪的表情一瞬之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竟然是滿臉的驚喜?
綺羅愣了愣。還不等她想明白邊牧先生究竟在高興什麼,便聽到他以無比激動甚至可以說是熱切的口口勿大呼了一句『好耶!』。
『我居然沒有想到可以用這種方式自殺!謝謝你,美麗的小姐,給予了我這麼重要的提醒!』
邊牧先生的尾巴狂甩,激動的心情已經怎麼也藏不住了。他喋喋不休地繼續說著。
『雖然我不怎麼喜歡吃巧克力,但是葡萄我一點也不討厭啊!沉浸在葡萄的酸甜味中感受死亡的降臨,這絕對是最棒的自殺方法!』
『……啊?』
綺羅滿腦袋問號,一時之間實在是搞不懂邊牧先生這番話究竟是玩笑還是認真的,但以這種嬉皮笑臉的態度討論著生死大事,不免讓她略有幾分惱怒。她不自覺地擰起了眉頭。
『請您不要把這麼沉重的事情說得如此輕巧。』她正聲道,『更何況,誤食了葡萄而死去的狗,臨終之前可是很痛苦的……不會像您說得那麼美好。 』
『……誒?』
這下是邊牧先生發出疑惑的反問聲了。它眨了眨眼,激動欣喜的表情一點一點被失望蓋住。它沉沉地嘆了一口氣,低聲嘀咕著說果然如此。
『差點以為我找到了最好的自殺方法——雖然是期間限定的自殺法——沒想到居然還是需要經歷痛苦。我可是很怕痛的……看來,果然還是只能選擇殉情作為自我了結的手段了吧。』
對話的走向好像越來越奇怪了。此刻的綺羅也不僅僅只是滿頭問號而已了——她覺得自己的腦回路都快要擰成一個巨大的問號了。
她歪了歪身子,把耳朵向邊牧先生稍微貼近了一點:『您說什麼?您要殉什麼?』
『我說殉情。』
邊牧先生猝不及防地握住了她的手,那番熱切的期待又回到它的眼中了。它微微揚著下巴,以詠嘆調般抑揚頓挫的語氣,高聲說道:
『美麗的小姐,如果能與您一起殉情,那一定將是在下此生最大的榮幸!我們在河川邊相遇,而這條河川又是如此動人,倘若您願意與我一起在此處殉情的話,那麼……誒?我扌莫到了什麼東西?』
話語猝不及防地停下了。邊牧先生低下頭,挪開了按在綺羅右手上的爪子,直到這會兒才發現她戴在無名指上的戒指。
它盯著這枚戒指認真地看了好一會兒,才仿佛恍然大悟般的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哦——』,但是握著綺羅手的爪子還是沒有松開。
『原來您已經結婚了嗎,夫人?』改口得倒是還挺快。
綺羅點點頭:『就是這樣沒錯。所以——』
『這不是更好了嗎!與美麗可愛的□□一起殉情,這一定是比普通的殉情方式更有……』
『不不不不這哪裡好啊!』
哪有人會在街上隨便逮一個人就說想要殉情啊。且不說這樣的舉動究竟能不能夠被劃進犯罪的範疇之中,真的會有哪位女性會心甘情願地和一個陌生人手拉手去跳河嗎?
肯定沒有啊!
就算邊牧先生的狗狗形態很可愛沒錯,就算邊牧先生說起話來一點也不討厭沒錯,但也一定不會有人被它騙去殉情的。
綺羅毅然決然地從軟趴趴的狗爪中抽出了手。
從剛才的對話中就不難感覺到,邊牧先生有著相當強烈的負面情緒與自殺欲望,已經強烈到整條狗的氣質都快要與這兩者貼近了,這讓綺羅覺得自己很需要做點什麼才行。
『很抱歉,我不能與您殉情。不只是因為我愛著我的丈夫,更是因為我愛著我的生活,所以我不打算去死。』
說出這話的綺羅簡直一身正氣,腦袋上都快要亮起聖光了。
『生活中還藏著很多很多的美好,也許您還沒有發現,但如果就此結束生命的話,就再也不能找到這些躲藏起來的小小驚喜了,不是嗎?我想,這……』
『好無聊——』邊牧先生發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眼皮和嘴角又耷拉下來了,『不行了,我絕不能和您這種充滿希望的人一起去死。』
『如果您這話的意思是說您方式去死的話……』
『哎呀哎呀就是這種語氣我最不耐受了。』
邊牧先生捂住耳朵,看來是不打算再聽更多的燦爛話語了,黑鼻子卻不自覺地動了動,不知是在嗅著什麼,還發出了一聲困惑的『咦』。
『你的身上怎麼有一股蛞蝓的味道?』
『蛞……蛞蝓!?』
綺羅羞得瞬間紅了臉,慌忙低頭聞了聞衣袖,但並沒有聞到任何古怪的氣味,可還是分外緊張,總覺得快要窘迫得無地自容了,哪怕她完全不知道蛞蝓是什麼味道。
這番匆匆忙忙的做派看得邊牧先生想笑,不過它很紳士地並沒有直接笑出聲來,只說大概是自己的鼻子失靈的。
『狗鼻子也不總是很厲害的嘛……總而言之,不能與您殉情真的是太失望了。但如果哪一天您改變了主意的話,請務必來找我!』
邊牧先生無比認真地遞上了一張名片。
『這是我的聯系方式。哦,對了,要是您有什麼麻煩的或者是沒辦法親自去做的事情,也可以來拜訪我就職的會社哦——那可是一家偵探事務所。』
『偵探啊……』
綺羅接過了邊牧先生的名片。大概是因為被它稍稍提醒了一下,她無意識地暫且略過了印在名片正中央的名字,卻注意到了左上角花體字寫著的『武裝偵探社』這幾個字。
是完全沒聽說過的奇怪卻帥氣的名字呢。
名片上沒有寫邊牧先生的具體職位,綺羅便自然而然地默認他也是偵探的一員了。這個發現讓她瞬間悟透了一件事。
關於邊牧先生似乎知道自己是狗的這回事,應該就是因為它太聰明了,又抓住了很多細節,所以才意識到了這個世界的不對勁支出了吧?
智者可真是可怕呢。
綺羅默默地把名片收進了口袋裡,直到這時候才總算留意到了上面的名字,但視線掃過得實在太快,其中的一個字被弄丟了筆畫,落在綺羅的眼中,便變成了『大宰治』。
……居然是那位差點就要與她相親了的大宰治先生!
綺羅努力保持著冷靜的表情,一邊回憶著那份簡歷資料裡的照片,一邊盯著眼前的邊牧先生,試圖將這兩張臉疊在一起。
別說,雖然人狗有別,但是仔細看看,大宰先生和邊牧先生還是有那麼一點相同的特征的,正如小羊中也和原本的他也有些部分相似一樣,盡管綺羅還是沒想明白為什麼中也偏偏變成了一只羊。
她還以為他會是吉娃娃的——這個想像並沒有在暗示著什麼。
『很高興認識您,大宰……太宰先生。』她又喊錯了,『對了,有件事想要問問您。請問您見過一只金色的烏鴉嗎?我正在找它。』
『金色的烏鴉啊……你是說你腦袋上方的那只嗎?』
『……什麼?』
綺羅猛然抬頭,順著太宰的爪子所指的方向望去。就在頭頂上幾米的位置,金色的烏鴉懸停在空中。
第40章 願望之書
金色的烏鴉,它總是在最猝不及防的時刻以最出於意料的方式出現在視線之中。
也不知道它究竟在綺羅的腦袋上方停留了多長時間,說不定在羅盤的指向開始失靈之後的不多久,它就已經悄然從上方觀察著自己的一舉一動了。
這種事情,哪怕僅僅只是簡單想像一下,都會讓人覺得不自在。綺羅索性不再多想了。
她知道,金色烏鴉一定馬上就會飛走,正如先前兩次見到它時那樣。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阻止它的行動才行。
眼下的情況顯然已經不允許綺羅悠悠閑閑地多想了。她下意識地抽出了道符,但來不及召來天雷,卻見到一根銀絲從金色烏鴉的一側翅膀穿過,它的動作也隨之停滯了一瞬。金色的羽毛依然泛著漂亮的色澤,沒有染上突兀的赤紅色血跡——它並沒有流血。
它大叫著,用力撲棱翅膀,這才沒有從空中掉下來。盯著它愣了小半刻,綺羅才反應過來,她所看到的銀絲原來是月射出的箭。他握著弓,已然搭好了另一支箭,將弦拉成滿月,但卻被烏鴉躲過了這發攻擊。
它逃走了。
一側的翅膀已然受傷,大大減慢了它的飛行速度,它再也沒有辦法一瞬之間就消失在視線之中了。可就算如此,它的速度還是遠遠要比普通的鳥類快了許多。
幾乎是想也不想的,她指著金色烏鴉逃跑的方向,大聲對月喊了一句:『先去追!我馬上就跟上來!』
她著急得連一貫的敬語都弄丟了,雖然這點小事,月是從來都不會在意的。也無需她多說什麼,他當然會追蹤這只烏鴉的去向,只不過他原本還以為綺羅會與自己一同前去的,一時猜不出她為什麼要『馬上』跟上來。
『可魯貝洛斯很快也會過來。』
只留下了這麼一句話,月便消失了蹤影。而這句話的意思,怎麼聽都像是在告訴綺羅,待會兒可以和小可一起追上來。
綺羅回頭看了看,暫時還沒有見到可魯貝洛斯的蹤跡。就這麼停留在原地等待,這種事她也實在不習慣。她匆匆向邊牧先生——確切的說應該是向太宰治先生說了句拜拜,沒想到卻收到了來自他的認真道別。
末了,他還對綺羅說:
『要記得聯系我哦,美麗的夫人。』
明明剛才他還在對綺羅的『熱愛生活』的人生之道表示出了很明顯的嫌棄,沒想到臨近離別之時卻又再度熱情了起來,但綺羅好像沒怎麼察覺到不對勁。
自從她意識到眼前的這只邊牧犬就是差點與她相親的男人,她就總是會下意識地地把他此刻的表情和動作與印像中那張照片上的臉聯系起來,譬如此刻就是這樣。可惜她實在很難想像出來說出這話的太宰先生本人會是怎樣的表情,畢竟她從來都沒有與真正的太宰治有過任何的接觸。
不過這詠嘆調般的語氣還是很有趣的。綺羅人居住笑了笑,輕輕點頭,應了一聲好,並在太宰熱切的目光注視之下,認真地把他的名片塞進了口袋裡,以此證明自己以後一定會再與他聯絡的。
『那就再見啦,太宰先生。』綺羅揮揮手,不忘叮囑一句,『請您千萬不要跳河!』
『不不不,我現在只想選擇殉情的死法。』
綺羅真想回答一句『明明剛才我還看到你想要跳河』,但如果真這麼說了,對話怕是會被拉得好長好長,她便也就不說什麼,沿著河岸向月與金色烏鴉離開的方向快步跑去。
從河上吹來的風帶著幾分微冷,灌進衣服的空隙之間。她想起了衣服上還沾著鴕鳥的血,脖頸上也是一樣,只能暗自期望著不要有人——或者說是不要有那只動物會覺得這樣的她很格格不入。
似乎也沒有奔跑太久,綺羅便聽到了翅膀拍打空氣的聲音,回頭一看,果然是可魯貝洛斯追了上來。此刻河岸邊就只有綺羅一個人而已,可她還是習慣性地伸出大拇指向可魯貝洛斯揮了揮,示意自己就在這裡。
可魯貝洛斯緩緩降下了飛行高度,但完全沒有放慢速度。靠近綺羅時,它直接咬住她的衣領,把她整個人都叼了起來,而後疾速升空,無論是衝刺的速度還是驟升的高度,大概都可以和過山車媲美了。
這種『搭車』方式,綺羅也不是第一次經歷了。小時候她一調皮就會被可魯貝洛斯總這種方式叼著到處飛,然而完全嚇不到她,反倒總是逗得她哈哈大笑。不過現在綺羅確實是不怎麼笑得出來,她只想感嘆自己穿著的這件上衣質量不錯。
要是直接被自己的體重扯碎了,那未免也太尷尬了一點。
抱著可魯貝洛斯,綺羅暗自在心裡暗自慶幸著這種大無語事件沒有發生。她輕巧地爬到了它的背上,輕輕撓了撓它的臉,對它說了一句謝謝。
『和我說什麼謝謝啊。對了,你衣服上的血是怎麼回事?你受傷了嗎?』
『沒有沒有,我挺好的。這個是……其他人的血。』
『這樣啊……話說起來,不過你不覺得你剛才那個伸出大拇指的動作特別像在打車嗎?』
『是嗎?』綺羅疑惑地眨了眨眼,努力回想著自己做過的動作,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我完全沒有感覺出來啊?』
『啊……行吧。』
可魯貝洛斯沒有在這種小事上多糾結,也不說什麼了,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都聚焦在了追趕金色烏鴉上。它鉚足了勁,逆著風揮動翅膀,原本就強勁的風與飛行時撲面而來的空氣讓綺羅差點睜不開眼,就算是用手擋著風,也只能眯著眼才行。
金色烏鴉的蹤跡近在眼前。
本以為這般異樣的生物,應該會擁有『即刻愈合』這樣的特異功能,可直到現在,它翅膀上的傷口還是沒有合攏,也依然沒有在流血,只不過翅膀上留下了一個突兀且顯眼的圓洞而已。每當它拍打翅膀時,空氣便會鑽過這個動,扭曲成奇怪的呼呼聲。
『這只臭鳥怎麼還是飛得這麼快?』可魯貝洛斯咬牙切齒地嘀咕著,『要是月的箭沒有射中它,那豈不是都沒可能追不上了?』
『哈哈哈……不要想這種晦氣事嘛。』
在綺羅看來,月的箭沒能射中金色烏鴉,這就是一件晦氣事。雖然這件事並沒有發生,但為了防止招來壞運氣,所以還是盡量少說一點比較好。
眼睛是被風吹得無比酸痛。起初綺羅還會不自覺地掉眼淚,可現在就連淚水都快要被吹干了,如果有鏡子的話,那她一定會看到自己通紅的如同兔子一樣的眼睛。
單用手掌擋風已經不夠了,綺羅不得不低下頭,閉起眼,待那酸痛感稍微褪去一些了,這才慢慢地睜開眼。
她看到動物們從街市與馬路間奔跑而過,信號燈閃爍著倒計時的光,但道路上的秩序已經開始逐漸瓦解了,雖然還未透出混亂感,可也足夠讓人擔憂了。
綺羅不想再看了,也不是很願意去思考如果秩序與理性徹底崩壞之後,這座城市——甚至是這個世界——將要面臨的未來。可她也狠不下心別開目光,她不希望為自己的逃避行為感到羞恥,哪怕『逃避』正是她一直以來都在做的事情。
在她俯瞰地面時,有人正仰望著天空。
綺羅看到了,那是個孩子——是『孩子』,而不是『幼崽』。
那是個人。
確切的說,是個小女孩,幾乎快要隱藏在了建築物之間。從這個高度望下去,綺羅並不能看得很清楚,只看見了她那大得誇張的黑色眼眸,片刻後才意識到原來是她太過瘦弱,在深深凹陷的雙頰的襯托之下,才會顯得眼睛很大。
她將雙臂捧在月匈前,視線的方向顯然是在追隨著金色烏鴉。忽然,她垂下了手,從髒破的外衣裡掏出了一本金色封面的本子。原來她並不是捧著雙臂,而是在捧著本子。
她翻到了某一頁,用筆在其中的一頁寫下了什麼。當她停下筆時,綺羅聽到可魯貝洛斯失聲大叫:
『啊!臭鳥怎麼突然飛這麼快了!』
金色烏鴉翅膀上的傷口愈合了,它以完整之姿逃離到了天際線之間。
『別追了!換方向!』
綺羅急匆匆地說著,生怕自己的這番話被風吹走,慌忙拍了拍可魯貝洛斯的後背,一不小心還揪住了它那命運的後頸皮。
雖然是可魯貝洛斯是魔術師所創造的封印獸,但外形畢竟是參考了大貓與狼,所以也自然而然地繼承了後頸皮的這個死穴。
被這麼一揪,可魯貝洛斯整個身子差點就僵硬了,嚇得它趕忙嗷了一聲。
『干什麼啊小綺!干嘛不追!啊不對……我們接下來應該往哪個方向走來著?』
『下方。』
金色烏鴉大概只是一個像征而已,當然也有可能不是這樣,但既然綺羅沒有在它的身上感覺到魔力的波動,那就意味著它並不是一切的中心。
導致了這一切發生的,應該是那個孩子手中的筆記本——什麼願望都可以實現的、她的幻想的化身。
橫濱城中異想天開般的荒誕現實,全部都是那個孩子的願望。
無論如何,一定要拿回筆記本才行。
由月繼續追蹤金色烏鴉,以免出現任何意料之外的情況。可魯貝洛斯帶著綺羅回到地面,在一大群動物之中尋找著那個孩子。
先前見到她時,她正駐足在兩棟大樓之間的綠化帶旁,現在卻看不到她的身影了,綺羅猜想,她大概是進入了某棟大樓裡了。
『呃……我們要分頭去找嗎?』
站在人行道中央的可魯貝洛斯左右張望著,表情糾結。
這附近的建築物不少,要是一間一間查過去的話,那未免太耗時了些,就算是一人一獸分開搜尋,也還是需要龐大精力和時間,更何況除此之外還要考慮到那孩子是不是會移動到其他地方的可能性。
但這種事,綺羅完全沒有擔心過。她隨意地擺了擺手,說著『不用』,直接踏入了西側的那棟大樓。
只要感知到了魔力的存在,想要找到它便就不是什麼難事了。
徑直穿過辦公大樓的一層,沿著架空在負一層上的人行步道,前方不遠處是個商場。
這間商場一向都很熱鬧,今天當然也不例外,僅僅只是商場的外圍就聚集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動物。它們看著廣場上的噴泉,好像是對這些噴射成了不同高低的水柱非常感興趣。
綺羅一向對廣場的噴泉不感興趣。她曾有過走在廣場上時被突然失靈的噴泉噴頭濺了一身水的窘迫經歷,害得她從此對『廣場噴泉』產生了相當強烈的心理陰影。不過可魯貝洛斯倒好像對這挺感興趣的,腳步都不自覺地慢下來了。走著走著,它居然落下了綺羅一大截。如果不是綺羅習慣性地往身旁看了一眼,他們倆怕不是要就此失散了。
『哎呀——噴泉什麼的,下次再看就好啦。』
綺羅抱著可魯貝洛斯的大腦袋往前走。
『我們現在可是在工作啊!』
『你的社畜發言聽起來好可怕。』
小聲抱怨著的可魯貝洛斯用力甩了甩頭,耳朵被甩得發出了啪啦聲。
其實它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會被這種東西給吸引去了注意力,明明就只是幾根水柱而已。難道是因為噴出來的水落下時看起來是一顆顆渾圓形狀的水珠,讓它特別想要抬起爪子去拍一拍嗎?
可魯貝洛斯有點想不明白了。不過這會兒也確實不是琢磨這種事的時候。它趕緊邁開步伐,跟在綺羅的身旁,一同走進了商場裡。
裡面的人比廣場更多一點,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哺乳動物的毛皮散發出來的氣味,略微有些刺鼻,莫名讓綺羅想起了陳皮,但實際上這兩者的味道也並沒有很相似。
在珠寶店的櫃台上,停著好幾只烏鴉,密密麻麻的,幾乎站成了一排。它們緊盯著玻璃罩裡璀璨的珠寶,這是對閃亮物品的瘋狂追求所誕生的嗜好。
珠寶店的店員是一只巨大的灰熊。它揮動著壯實的手臂從櫃台上掃過,驚飛了那些貪婪卻膽怯的烏鴉們,可沒過幾秒,它們又回來了,繼續執著地盯著珠寶,大概在想著如果能把這些漂亮的亮晶晶的東西帶回家,那肯定再好不過了。
於是熊再次揮動手臂,烏鴉再次被驚飛,而後依舊回到玻璃罩的邊緣,熱切渴望的眼神依然也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綺羅默默地看著珠寶店的循環往復,一時也想不明白,烏鴉們究竟有沒有失去理智。不過,她想熊店員應該還抱有理性,否則它一定會氣急敗壞地做出更具有野性的行動,雖說熊大概不會以鳥類為食。
這一幕沒有讓她得到太多的安慰,幸好也沒有為她平添更多的憂愁或是煩惱。她不再多看了,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
能感覺到與魔力之間的距離在一點一點逐漸縮近,可奇怪的是愈發靠近,就越難感知到它的方位了。
『直覺』的精准度開始緩慢失效,綺羅和可魯貝洛斯不得不用目光搜尋那個孩子。
要在一大群動物之中尋找一個年紀不大的孩子,並不是什麼格外簡單的事情。走在前面的一大群動物,都是身高與體型皆相當矚目的大型動物,那孩子又矮小,輕易就能夠被這些動物擋住。
如果這裡別這麼熱鬧就好了。
綺羅偷偷在心裡這麼想著,忽然看到一個灰撲撲的身影從幾只動物間穿過——正是那個孩子!
她的手中依然緊緊地抓著那本書,小臉看起來有些髒兮兮的,衣服也很破舊了,雜亂的發絲糾纏在一起,可她似乎不怎麼在意,笑著從動物們的身旁跑過,時而扌莫扌莫松鼠的尾巴,時而蹭蹭火烈鳥那身好看的粉色羽毛,開心得像是正在游玩動物園似的。
當她邁開步伐時,總會發出丁零當啷的聲響,似乎是金屬碰撞時發出的聲響。綺羅發現,原來那是因為她腳上套著小小的金屬鏈條,像是拴住了一只狗。
如果再仔細看看,便能發現這孩子的膚色透著不自然的蒼白,身體也瘦弱得誇張,顯得腦袋格外得大,如同一個畸形的孩子。
她從大像的身下鑽過,盯著一只變色龍慢悠悠地沿著地磚的縫隙慢慢爬行,還學著袋鼠那樣,蹦跶著往前跳,卻不小心摔倒了。她趕緊站了起來,抬起頭時,目光被一旁櫥窗裡的人偶吸引去了目光。
櫥窗裡的磨砂黑色人偶有著修長的身材,被擺成了自信的姿態,穿著一條綴著蕾絲與歐根紗的長裙,重重疊加的繁復邊緣看起來是那麼精致輕盈。從上方櫥窗上方撒下的淺橘色燈光,為裙擺添上了溫暖的如同蜂蜜般的光澤。
那孩子笨拙地走近櫥窗的玻璃,小手藏在破舊的衣服裡,已然攥成了緊張的拳頭,指尖也不停摩挲著。
對於她而言,櫥窗裡的人偶實在是太高了,她不得不仰著頭,手掌不自覺地貼在了玻璃上,留下了一個淺淺的灰色手印。
她笑著,眼中閃爍的是期待,那羨慕的驚訝神情,仿佛她已經觸扌莫到了它的裙擺。
綺羅加快了腳步。她沒有刻意地隱藏自己的腳步聲,但那孩子並沒有聽到她的靠近。直到綺羅輕輕地拍了一下女孩的肩膀,她才意識到原來有人在自己的身後。
女孩仰起頭,在看清身後的是『人』的那個瞬間,原本漾著眼眸中的期待神情瞬間凝結了,仿佛像是震驚,但更多的似乎是驚訝。
在『驚』的情緒褪去之後,她的表情變得更加復雜了,像是尷尬窘迫,也像是有些恐懼,各種各樣的情緒交雜在一起,最後形成的是僵硬的面孔。
綺羅知道這是怎樣的表情,因為她總是能見到這副神情。
無論是神態還是反應,都與那些明明就是沒有寫作業,但卻嘴硬撒謊說是因為自己不小心把作業本落在了教室裡沒有帶回家所以才沒辦法完成作業的孩子一模一樣。
換言之,那是『被抓包』的表情。
女孩慌不擇路地跑走了,根本不敢和綺羅說些什麼,也沒膽量去聽綺羅會對她說什麼。綺羅慌忙追上,然而周圍的大型動物實在太多了,那孩子憑著小小的身軀能夠輕易地在動物群之中開拓出多樣的逃跑路徑,這種事是成年人綺羅很難做到的。
如果可以拜托小可叼著自己往上飛的話,應該也能夠找到那孩子的身影,可此刻商場內實在太擁擠了,可魯貝洛斯完全沒辦法張開翅膀。
『真是的……工作日為什麼還要跑來商場玩啊!』
綺羅實在忍不住抱怨的心了,好不容易奮力從兩只花豹之間鑽過,卻又猝不及防地被一只長頸鹿阻擋住了去路。
沒辦法了。
綺羅默默在心裡小聲說了一句抱歉,踩著身旁的一只羚羊順勢跳上了長頸鹿的後背,又扶著它的長脖子,跳到了最近的另一頭動物的背上。從這個高度,她勉強能夠看到那孩子的身影,可她的逃跑路線總是另辟蹊徑,小腦袋偶爾才會出現在視線之中,而且總是只停留裡面之後就又會消失無蹤,綺羅不得不再次在視線範圍中尋找她的蹤跡。每當她的小腦袋消失在動物群之中,綺羅都不禁擔心她會不會被其他的動物踩到。
綺羅開始焦慮起來了。
『等等!我不是什麼壞人啊!』綺羅大叫著,有點急了,『別跑啊,這裡很危險的,快停下!』
對著一個逃跑的人喊出『停下不許跑』,對方停住腳步的概率有多高?
答案是零。對方絕對不會停下來的。
記得在那些經典的警匪片中,警察總是會對逃犯大喊『不許逃』或者是『給我停下』之類的警告,小時候綺羅在看到這些橋段的時候,總會咯咯笑著向爸爸吐槽說警察們實在太笨了,這麼喊對方才不會停下來呢,反倒是會把逃犯嚇得加快速度,這樣豈不是更加追不上了。
沒想到今時今日,綺羅自己居然做出了這種蠢事。其實她也搞不明白她怎麼就喊出了這句話,想來想去大概要歸咎於『條件反射』。
而這句『快停下』也得到了恰如其分的結果——那孩子跑得更快了。
在加快速度之前,她很緊張地回頭看了一眼,不過並沒有看到綺羅。
現在這孩子的表情已經可以說是害怕了,可綺羅完全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嚇人的怪大人啊。
幸好聚滿了動物的這是這一段長廊而已。到了中庭處,就一下子顯得開闊了很多。平常中庭會舉辦一些小小的集市或者是展會,不過今天卻是相當空曠,綺羅一眼就找到了她。
瘦小的女孩子,跑步速度當然比不上一向體育成績很好的綺羅。
眼看著就快要追上她了,她卻忽然掏出了筆記本,飛快地寫下了她的願望。綺羅沒有看清,只知道在她停筆時,一道白牆拔地而起。腳下的地面隨之凹陷了下去,還在劇烈地震動這,原來這堵牆並非憑空出現,而是損耗了地板的材料才堆起來的。
人們被這動靜嚇得到處亂竄,變成了犬類的那些開始狂吠,仿佛在預報地震的到來,分明這裡根本沒有、也不會發生地震。
牆一點一點升高。趕在牆頂碰觸到天花板,徹底將中庭分割成兩個空間之前,綺羅奮力一躍,勉強扒住凹凸不平的粗糙牆面,艱難地翻了過去,差點被牆夾住,還險些從幾米的高度直接摔倒在地,幸好最後還是以滑行的方式成功回到地面,只是後背被牆面磨得實在很痛而已。
綺羅用手抵著後背,總感覺整個背部骨架都快要散架了。說真的,她太想坐下休息一會兒了,可她當然不能這麼做。
那孩子就近在眼前了。
不得不說,突然出現的牆卻是多多少少地拖慢了綺羅的速度,但這些被拖延的時間,綺羅成功地用自己的速度補上,哪怕那孩子用無數的願望試圖甩開她,她也還是沒有停下。
緊緊追在那孩子的身後,綺羅也衝出了商場後門,拐入後巷的死胡同。這裡是專門用來堆垃圾的地方,毫不意外地彌漫著一股刺鼻的酸臭味,甚至很難睜開眼,這股濃重的氣味會熏得人眼睛痛。
這可實在是難以克服的障礙,就算是屏住呼吸也難以避免眼睛的不適感。她被迫放慢了腳步,但那孩子依然在全力地奔跑著,根本不在意此刻的環境是多麼的惡劣。
盡管是全力的奔跑,她的速度也已經很慢了,慢到綺羅哪怕是快步走路,都能夠輕易追上她的程度。
對於這樣一個孩子來說,如此長途的路程,是足以讓她精疲力竭了,更何況她還如此的瘦弱,一眼便知她已經營養不足很久了,綺羅實在無法想像她究竟是怎樣跑這麼遠的— —或者應該說,究竟是怎樣的心情與想法,支撐著她哪怕竭盡全力都不希望追上自己。
可現在就算是再怎麼努力地想要逃,她也跑不了多遠了。這條巷子,現在是死路。盡頭的那扇鐵門此刻是禁閉著的,大概是因為這個時間還不是回收垃圾的時間點。
那孩子匆匆忙忙停住腳步,下意識地上下望了望,想要從門縫下方鑽過去,但鐵門和地面的空隙實在是太狹窄了,她只勉強伸過去了一只手,除此之外的部位,怎麼也沒辦法通過了。
綺羅放緩腳步,在距離她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下了,靜靜地看著這孩子,直到她放棄似的把手從門底下抽了回來,才對她輕聲地說一句你好。
居然忘記了好好打招呼,這確實是她的疏忽。她並不想要嚇到這孩子,不過剛才的追趕大概已經讓那孩子對自己產生了相當糟糕的第一印像了吧。
綺羅懊惱地扯了扯嘴角,只好在心裡告訴自己,從現在開始和這孩子打好關系,也是來得及的。
這麼想著,綺羅深呼吸了一口氣,露出小學老師特有的溫柔笑容,柔聲說:『你累不累啊?我都快累死啦,你跑得實在是太快了。我剛才是不是嚇到你了?對不起,我沒有惡意的。我只是想和你說說話而已。有些事想要問你,可以嗎?』
這已經是足夠友好的問好方式了,還是沒能撫平這孩子的恐慌。她抱著攤開的筆記本,捏著筆的手不停顫抖。她緩步後退,直到後背撞在了鐵門上,無路可退為止。
她的嘴唇也在顫抖,發出難以辨明的竊竊聲音,仿佛像是在念叨著什麼,綺羅沒辦法聽清。
她握住筆,在筆記本上又寫下了一個願望。
啪嗒——是鉛筆與筆記本掉在地上的聲音。
而那孩子憑空消失了。
那是真真正正的『憑空消失』。綺羅都沒有眨眼,完全是眼睜睜地看著她消失無蹤,突兀得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幻像一般。
就在綺羅自我質疑時,忽然聽到可魯貝洛斯從頭頂傳來。
『那個小孩子人去哪兒了?』
站在房頂上的可魯貝洛斯這般大聲問著綺羅。
實際上,可魯貝洛斯並不是跟隨著綺羅和那個小女孩的腳步才追到這裡的。在中庭的牆出現時,它不小心被堵在了牆的後方,走了另一條路才總算是追上了綺羅。之所以會站在房頂上,也是因為擔心自己的這副模樣會嚇到那個女孩。
然而可魯貝洛斯這用心良苦的出場方式,卻有點驚到綺羅了,不過也讓她確信了,那孩子並不是她的幻覺而已。
如果真的只是虛晃的幻想,可魯貝洛斯怎麼會也提及那個孩子呢?
綺羅莫名安心了,用力搖搖頭,說她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不過,本子拿到手了!就是這個!』
她舉起剛撿起的本子,在可魯貝洛斯的眼前晃了晃。她能夠說得這麼確信,當然是因為她感覺到了蘊含在書頁中的那本魔力。
屬於她的魔力。
『真的嗎?那可太好了!』可魯貝洛斯興奮地大喊著,然而下一秒就忍不住擺出了難受的表情,嘀咕著,『這裡實在是太臭了,不能再在這裡多待了。我們去別的地方吧。』
說著,可魯貝洛斯飛下屋頂,把綺羅叼了起來。很幸運,這一次她的衣服也依然很堅韌。
就近找了某戶人家的房頂,綺羅和可魯貝洛斯暫且坐在屋頂上休息了一會兒。他們都疲憊極了,不得不說這實在是相當疲憊的一天。
綺羅仰面躺著,彎曲不平的瓦片硌得她後腦勺疼,但她也不在意了。她捧起筆記本,細細地打量了起來。
從外表看,這實在是一本精致且華麗的筆記本,金色封面是硬質的,扌莫起來有些冰冷,也不知究竟是用怎樣的材料制作而成的,表面刻著復雜的花紋,如同太陽與月亮交雜在一起而形成的圖騰,中央有一處黑色的空缺,像是被挖去了似的,看這形狀,似乎是一只鳥。
封底也是同樣的金色,花紋並沒有那麼繁復,而是更簡單更圓潤的形狀,怎麼看綺羅都覺得這個很像是被拉長變形的太極圖。
翻開,扉頁上印了一句話,是瀟灑的燙金花體文字,寫著:
『allyouneedtodoisbelieveyoursheslletrue
只需相信,你的一切願望都將成真。 』
綺羅記得,以前她的一本字帖的扉頁正是寫了這句話,當時她還格外認真地把這句話臨摹了很多遍,可惜她的手太過笨拙,不管怎麼寫,都也還只是停留在笨拙的模仿階段而已,根本寫不出那種瀟灑的韻味。
事到如今再看到這句字體完美的話,綺羅倒是想要,心想這可真是一種詭異的惡趣味。
在扉頁的後方,才是這本筆記本的第一頁。可魯貝洛斯的腦袋湊了過來,好奇地也想看看裡面究竟寫了怎樣的願望,毛茸茸的腦袋貼在了綺羅的臉上,實在是有些熱。不過她當然不舍得推開可魯貝洛斯,所以只是蹭了蹭而已,便將手中的本子翻了頁。
在第一頁上,是以稚嫩的筆跡寫下的『我不想被爸爸繼續鎖著了』。
這個願望一定成真了,因為那孩子腿上的鎖鏈斷開了。
第二頁,依然是字與字之間間隔極大、每一個字都寫得很笨拙的筆跡,寫著的是『我希望可以有好多好多的東西吃』。
也許這個願望也實現了,所以在緊接著的下一頁,她寫下了『我希望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變成可愛的動物』。
『……『世界上的所有人』?』
綺羅眨了眨眼,感到了一絲困惑。
寫在筆記本中的願望,實現的範圍本應該是整個世界才對,然而現實情況卻是,只有橫濱這座城市的人變成了動物而已。
作為一本什麼願望都能夠實現的萬能寶物,這個願望的完成情況,是不是有點太讓人失望了?
『會不會是因為這本書的魔力不足夠把全世界的人都變成動物。』
可魯貝洛斯抬起爪子,在『全世界』這幾個字上拍了拍。
這個猜測倒是合理,但聽起來總有種奇奇怪怪的仿佛被輕視了的感覺。綺羅悶悶地『嗯』了一聲,一邊琢磨著散落的魔力本身和自己的魔力到底有多大的聯系,一邊翻過了這頁。
在『動物』的願望之後,那孩子似乎就沒有再寫什麼願望了,因為緊接著她寫下的是『我希望金烏鴉不要受傷』與『我希望能有一堵牆擋住追我的那個人』 。
以及『我希望燈從天花板掉下來』、『我希望我可以跑得更加快』、『我希望地板裂開來』、……
『我希望那個追趕我的女人去』
而這是寫在筆記本的最後一頁上的,戛然而止的話語。
能明顯看到在『去』字的後方,還寫了幾個殘缺的筆畫,但綺羅並不想費勁去猜測女孩原本想要寫下什麼,因為這句話已經被劃掉了,意味著那孩子不希望實現這個願望。綺羅只需要知道這個就足夠了。
在劃去這行字的時候,那孩子一定用了太多的力氣,薄薄的紙張被筆尖劃破,在下一頁留下了筆直的筆跡。
劃去了這個不成型的願望之後,她才寫下了她最後的願望。
『我希望我可以去媽媽的身邊。』
這個願望正是讓她突然消失的原因。
許是因為她的願望中沒有提到她想要帶上這本筆記本,所以憑空消失了的才會只有她一個人而已吧。
綺羅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拿回了筆記本而感到慶幸。她只覺得心情很沉重,那些以稚嫩筆跡寫下的願望與那個孩子的一切舉止,全部都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坐起身,將筆記本翻到新的一頁。
『我希望全世界變成了動物的人們都可以恢復原狀。』
她寫下了她的願望。
『小綺,不把這筆記本變回原樣嗎?』
看著她寫下了願望的可魯貝洛斯問道。
能夠實現願望的筆記本,它原本的姿態應當是無形的魔力才對。可魯貝洛斯還以為綺羅會立刻讓它消失的。
『不……暫時先不了。』
綺羅扯出一絲疲憊的笑容,搖了搖頭,但並沒有說為什麼,只對可魯貝洛斯說,她想要找到那個孩子。
至於為什麼要去找那個孩子,當然也沒有說。她慢吞吞地站了起來。恰在此時,月也回來了。
『我無法追上它。』月冷靜的神情中不可避免地透出了幾分懊惱,『它實在……』
『沒關系沒關系,那只鳥的速度真的太快了,追不上也是沒辦法的事。而且,筆記本已經拿到了,大家都已經恢復原樣了。』綺羅輕拍了拍月的肩膀,抱歉地笑著,『真對不起,讓您負責了這麼辛苦的工作。』
月沒有說什麼,只是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是在否定著綺羅的安慰,還是想說追蹤的工作其實並沒有她說的那麼辛苦。
『不過,你要去哪裡找那個小孩?』可魯貝洛斯提出了疑問,『繼續像上午那樣分頭去找嗎?』
『不。』
綺羅的話語分外果斷。
『我打算去警局。』
第41章 自首與委托
『警察局』這三個字有著天然的威懾感,哪怕只是說出口來都讓人覺得威嚴無比,威嚴到讓當了整整二十三年守法公民的綺羅,在說出決定去警察局時,都忍不住產生了一股沒由來的緊張感。
可魯貝洛斯一時沒反應過來綺羅為什麼警察局,不過它對於警察局這地方倒是不存在任何天然的恐懼或是緊張感,只疑惑地問她去警察局做什麼。
『當然是去找那個孩子啊。』綺羅捏了捏可魯貝洛斯熱乎乎的耳朵,『想要找到某個人的話,借助警察的力量不是最方便了嗎?況且,這個孩子似乎遭受了不正常的對待,警察有必要管一管這種事。』
『這樣啊——』可魯貝洛斯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總算是搞明白綺羅的想法了。不過,它還是要提一句,『不過,警察會把你當成奇怪的人吧?畢竟,你對那小孩完全是一無所知嘛。』
『唔……這……』
綺羅撓了撓頭,順著可魯貝洛斯的話語,開始思考起了踏入警察局後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首先,當然是要找到一位警官,然後向對方說起那個孩子的存在與境況,包括最後一次自己是在什麼地方見到她的。也許這時候警官會問她是怎麼遇到這孩子的,這個問題她該怎麼回答才能顯得足夠妥帖呢?
如果說是偶遇的話,好像會顯得不夠嚴謹,不過還是這麼說比較合適。
但不管怎麼想,她能夠提供的關於那孩子的信息都還是太少了一點。說到底,綺羅根本不了解她。
如果不能給出更具有明確指向性的信息,那麼就算是,警察也很難找到那孩子吧——可正是因為她不能知道更多,所以才想要會去向掌握了這座城市所有居民信息的警察幫忙。
似乎是走進了死胡同,一切的根源全都是因為她知曉的不夠多。
綺羅聳了聳肩:『你這麼說也有道理啦。不過去警察局問一下總是不要緊的,對不對?要是順便能夠問到些有價值的事情,那不是很好嗎?』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笨拙的笑容,很難得的樂觀了一次。
不過,踏進警察局的大門之前,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先回家一趟。
她的衣服上還沾著血,整個人看起來也是髒兮兮的,顯得分外憔悴又疲憊。如果以這副模樣出現在警察的面前,她大概會先被警察們輪番盤問一遍吧。
一聽綺羅說要先回家,可魯貝洛斯趕緊問起她家有沒有更多的零食了。
『我快要餓死了。』可魯貝洛斯一臉可憐巴巴,『也快要累死了。再不吃東西,我就要餓成紙片了。』
幾個小時沒吃東西,當真快把可魯貝洛斯餓壞了——或者說是『饞壞了』更貼切一點。
想了想可魯貝洛斯的話,綺羅覺得挺有道理的。她記得家裡的零食櫃還沒有被徹底吃空,應該還能消除幾包東西給可魯貝洛斯解解饞。
『月先生也回家坐坐吧,今天實在是太累了。』綺羅說,『既然已經找回了筆記本,事情就此也算是暫且告一段落了。盡管我真的很希望能在今天就找到那個孩子,可這種事也是急不來的嘛,您說是不是?』
一直默默地聽著的月沒有並沒有回答綺羅的話,只說自己會去試著搜尋一下那孩子的蹤跡。如果找到了她,一定會及時告訴綺羅的。聽他言語之間的意思,顯然是不打算接受她的休息建議了。
雖然心裡知道這是很典型的月會做的事,但這番態度還是讓綺羅很想嘆氣。她拍了拍月的肩膀,這副做派仿佛她才是長輩似的,提議道:『這一天真的太疲憊太漫長了。我知道您還沒有感覺到疲憊,但不管怎麼說,既然事情都已經快要結束了,那還是盡早回家嘛。讓疲憊的心好好休息一下,不是挺好了嗎?我的意思不是回我家,是回您自己的家。』
月微微撇下了嘴角。他明白綺羅的意思,可還是固執地想要堅持著自己的想法,卻聽到綺羅輕聲笑了起來。
她邁著小碎步走到他的身邊,用手肘輕輕碰了碰他,湊近到他的耳旁,如同分享著小秘密似的,刻意壓低了聲音說:
『您都陪在我身邊一整天了,桃矢叔叔肯定會因為我搶走了雪兔寶貴的二十四小時而生我氣的!』
一本正經的語氣,仿佛像是真有這麼回事似的,然而事實卻是遠在木之本家的桃矢重重地打了個噴嚏,而這顯然是綺羅的誇張謊言所帶來的結果。
然而綺羅本人對此卻完全沒有自覺,繼續以煞有介事般的正經語氣說了下去。
『要是您繼續陪在我身邊的話,他一定會更加不開心的,您說是不是?說真的,您可不能讓桃矢叔叔更生我氣啊,否則生日的時候,他肯定又要故意送我奇奇怪怪的禮物了。』
綺羅一臉憂慮的神情,說著說著連眉毛都快要擰在一起了,仿佛她的手中已然捧著桃矢送來的奇奇怪怪禮物似的了。
月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似的小聲嘀咕著:『你明明知道桃矢不會對你生氣,當然也不會嫉妒你,更加不會送給你奇奇怪怪的玩具。』
『哪有。』綺羅眨了眨眼,正聲說,『他以前故意給我了一個惡作劇禮物盒當做聖誕節的禮物——呶,就是那打開盒蓋之後就會有一個拳套彈出來的那種盒子。那還不夠奇奇怪怪的嗎?』
雖說之後桃矢還是給了她正經的禮物,但在綺羅心中,已經給他打上了『看起來很正經卻會給我送奇怪禮物的好叔叔』的標簽。
以防經典重現——以及真的很想把辛苦勤奮的月勸回去休息,綺羅覺得自己真的很有必要再度提及一下『會從桃矢叔叔的手中收到奇奇怪怪禮物』的可能性。
看著月此刻無奈的表情,綺羅覺得自己的話肯定起作用了,還不等他給出肯定的答復,她就已經忍不住偷笑了起來,狡黠的笑容透著計謀得逞的自豪。
她輕輕推著月往前走,還說:『快回去啦,您晚回家一秒鐘,我收到奇奇怪怪禮物的概率就會提升百分之一哦!就當是為我考慮,您也得早點回家哦。』
『唉……我知道了。』
月徹底『屈服』了,不過他依然還是要固執地說一句:『如果發生了任何情況——不管是怎樣的情況,都一定要及時地告知我。』
綺羅伸出兩指放在額前,做了一個簡單的敬禮動作,認真道:『了解!要記得替我向雪兔問好喲!』
『嗯。我會的。你自己小心。』
『知道啦,您也一樣。拜拜!』
目送著月離開,綺羅這才和可魯貝洛斯一起回到了家。中也並不在家裡,對於綺羅來說這倒算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費心把可魯貝洛斯藏起來了,應該也不用再聽到可魯貝洛斯對中也的抱怨了。
簡直可以說是世界和平。
綺羅放下鑰匙,想從口袋裡扌莫出手機,可手指卻碰到了一個尖尖硬硬的東西,拿出來細看,才發現原來是太宰治的名片。
她下意識地瞄了瞄名片的正反兩面,但看得並不怎麼認真,也沒有多在意這張名片——畢竟它剛才都快忘記這東西還在口袋裡的這回事了。
隨手把名片擺在了鑰匙旁邊,她繼續扌莫索手機。
在早上發出了那條請假短信之後,她就一直忙得沒有時間去看手機,這會兒已經攢了很多新消息了。最下方的一條是請假短信的回復,一向為人很溫柔的主任什麼都沒有詢問就同意了她的評價,還在回復中讓她好好地休息。
緊接著的新消息來自同事前輩小林澄子,大概是聽說她請了假,詢問她的身體是否安好,同樣也說了希望她可以保重身體之類的勸慰話語。哪怕只是看著這段簡單的文字,綺羅仿佛都能聽到小林老師那關切的語調了。她趕緊回復了一句謝謝,說自己沒有什麼大礙,下周一的工作日就能會回來繼續上班了。
最新的一條消息是中也發的。
說是『最新』,但其實也沒有那麼『新』,是在差不多臨近中午的時間才發的,拍了一張坐在自行車籃裡的正吐著舌頭的小白狗,還說這只笨笨的看起來有點像她。
『kirarara:明明是像你才對吧[惱怒jg]今天你什麼時候回家?』
綺羅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回復簡直就是小學生吵架的風格。
她把手機丟在一旁,從零食箱裡翻出幾包膨化食品丟給可魯貝洛斯,囑托它千萬不要吃光。
『不要忘記要留一點給我哦!』
說罷,她便拿著干淨衣服走近了浴室。溫暖的水從頭頂淋下,穿過發間,順著脊背與身軀的曲線滑落,衝到白色的瓷磚地面上,看起來是有點泛著橙黃色澤的顏色。綺羅扌莫了扌莫左側的脖頸,從耳朵撫到肩膀,這部分都沾了血,淋下的水逐漸變回透明,她想血應該是都被洗干淨了,可那只鴕鳥的脖子搭在自己身上的觸感依然還是分外清晰。
沉沉的、毛絨絨的,溫度伴隨著時間而逐漸流逝,當綺羅放下它時,它的脖頸已經徹底變成了與室溫同樣的微冷溫度,可身軀卻還是溫熱的。多麼詭異的對比。
『呼……』
不只是要找到那個孩子,還要讓鴕鳥安息才行呢。
綺羅用手腕壓上了水龍頭,只把頭發吹了半干便回到了客廳。這會兒可魯貝洛斯正悠悠閑閑地躺在沙發上,零食倒是已經吃得差不多了。
『你怎麼洗得這麼快。』可魯貝洛斯說著,吃掉了戳在爪子上的幾個芝士球,把包裝袋遞給了綺羅,『吃嗎?』
『你這語氣怎麼說的好像是你在請我吃一樣啊。這本來不就是我買給我自己吃的零食嗎?』
綺羅笑著這般揶揄說,從可魯貝洛斯接過了包裝袋,裡面剩的芝士球已經不多了,綺羅索性仰起腦袋,把芝士球全部倒進了嘴裡。沒想到這時候芝士球倒是顯得有點太多了,撐得綺羅的臉都圓了,塞滿了整個口腔空間,害得連咀嚼的動作都變得艱難了不少。
她一邊費勁地嚼著嘴裡的芝士球,一邊開始翻起了可魯貝洛斯吃過的其他零食袋。剛才她特地叮囑過,讓它給自己留一點零食。
不得不說,可魯貝洛斯的確認真地履行了她的托付——每包零食裡不多不少正好都留下了一塊小零食。
怎麼說呢,雖然確實是少了一點沒錯,但至少還是有點什麼的,聊勝於無嘛。
綺羅搜刮干淨了每一袋零食裡的『寶藏』,又從零食箱裡翻出了幾根能量棒,直接塞進了口袋裡。
『該走啦,小可。』
『誒?』可魯貝洛斯一臉驚訝的表情,『不用休息的嗎?』
『你還覺得很累嗎?那我自己一個人去警局就好了,你再休息一會兒吧。』
『我不是說這個。』
可魯貝洛斯跳下沙發,跑到了綺羅的身邊,腦袋輕輕地碰了一下她的手。
『我是說,你不用休息的嗎?』可魯貝洛斯耷拉著嘴角,看起來很是心疼,『你也東奔西跑一天了。』
『不用不用,我一點也不累哦。』
綺羅笑眯眯地說著。她不覺得自己這是在逞強,因為她的確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疲憊。她只想盡快解決這一切罷了。
至於休息什麼的,等到將具像化的筆記本變回虛妄抽像的魔力,並徹底將其封在魔卡裡後也來得及嘛。
既然她都已經這麼講了,可魯貝洛斯也不好再多說什麼,默默看著她一把將鑰匙和名片都塞進了口袋裡,便跟著她一起出去了,順便從獅子的形態變回了玩偶模樣,靈巧地鑽進了綺羅的包裡。
在所有人都變成了動物時,同樣也是動物模樣的可魯貝洛斯走在街上,倒不會被其他人當做是什麼奇怪的生物,也不會有誰覺得它很不正常,但現在這麼做可就不行了。以防萬一,還是像平常那樣偽裝成玩偶比較好。
穿過人行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與人流一起走過x型馬路,各處的都彌漫著喧鬧的聲響,空氣中裹挾著海風,這是這座城市的日常。
自從結婚之後才搬到橫濱定居的綺羅,在這一刻終於感覺到了一種歸家的感覺。
她加快腳步,前往安置著鴕鳥屍體的那條小巷。還未走近,便看到有幾輛警車停在小巷的出口,幾個警察站在那裡,正在設置黃色的警戒線。在他們的身後,是黑色的裹屍袋,上面印著大大的『olice』字樣。
依照裹屍袋隆起的弧度,裡面毫無意義躺著一個人。
綺羅沒有再靠近了,也沒有多看,只停留了片刻便轉身離開。對於她來說,能看到警察介入了這件事,就是最好的結果。
這些警察一定能比她更好地解決這件事,她還是不要在他們的面前亂晃比較好。
她可不想被當成是嫌疑犯啊。
出於謹慎,綺羅特地沒有去最近的警局,而是選擇了稍遠些的另一間。
人生第一次踏進如此莊嚴的地方,綺羅怎麼也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情境之下,不過所經歷的一切倒是和綺羅想像得差不多。早先她便已經想好了該怎麼向警察訴說那孩子的事情,但此刻說起來還是有點卡卡頓頓的。
她盡力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出來,也很努力地描述出了那個孩子的長相。關於那孩子也許遭受過的待遇,她試圖用盡量平穩的語調去推測,可還是免不了有片刻的過分激動。倒是那位警察分外冷靜,一直在試圖確認她說的事是不是真實存在的,還根據她的描述畫出了那孩子的大致畫像。
『如果我們找到了那個孩子的話,一定會及時通知您的。女士,感謝您的主動報案。對了,那個孩子留下的筆記本,可以作為證物暫且寄存在警局嗎?』
警官如是說。
上一秒還憤慨不已的綺羅,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瞬間就冷靜下來了。她無意識地捏緊了筆記本,心裡很清楚,警察們拿走這本筆記本是合理的訴求,可綺羅實在是不想這東西再落到別處了。
她抿緊了唇,用力搖頭。
『真的很抱歉,我暫時不能把它給你……不好意思。』
綺羅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無比僵硬。她笨拙地站起身,還不小心撞掉桌上的圓珠筆,慌忙撿起,又匆匆忙忙地躬了躬身,綺羅覺得自己簡直是逃著從警察的面前離開了。
她來到警局是為了找到那個孩子,但除了讓司法機關知道了那個孩子與她父親的虐待行徑(疑似)以外,也就只是得到了一個『我們會調查』的承諾而已。至於承諾何日才能實現,這是個不確定的數字。
綺羅輕嘆了一口氣,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暗自想著,說不定還是大海撈針比較好。
或者……可以去那個地方問問?
思緒剛探出頭,忽然被『砰』一聲重響打斷了,嚇得綺羅心一顫。她抬起頭,才發現是一個瘦瘦高高的男人用肩膀撞開了門。
他的眼神迷離而恐懼,西裝的白襯衫上占滿了血跡,嘴唇下方與手掌也是血淋淋的。這些血已然干涸凝固了,從原本刺眼的紅色變成更黯淡的紅棕色,如同鐵鏽。
男人顫抖的目光掃過大堂的每一個人,呼吸聲也像是驚恐的呻吟。猝不及防的,他突然奔到了門旁穿著制服的安保面前,顫抖的手緊緊攥著安保的衣袖,影子在劇烈地抖動,嘴唇微微翕動,吐露著自己的罪行。
『警察先生……警察先生,我殺了人!』
他並沒有發現自己認錯了人,只自顧自地說著,語調被恐懼扭曲得很奇怪,仿佛像是在哭泣。
他說,他好像在神志不清的情況下殺死了一個人,但這一切好像發生在夢裡,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滿手的鮮血。
他的西裝與領帶之間夾雜著草葉,每一句話都夾雜著『對不起』與『請你們去看看吧』。
很快便有警察帶走了他,大概是想要向他詢問更多細節。綺羅收回目光,踏出了警局的大門。借著午後這過分燦爛的陽光,她拿出了口袋裡的名片,把印在上面的地址逐字看了過去。
會把太宰治的名片放在口袋裡,這完全是一個巧合,居然能剛巧在這時候派上用場,也是很幸運了。
綺羅默默地在心裡把名片上的地址又念了一遍,便收了起來。這時,背包的拉鏈被打開了一條小縫,可魯貝洛斯探出頭來。
『警局這邊好像沒什麼收獲的樣子嘛。接下來我們怎麼辦?還是用最笨的分頭尋找的方式嗎?』
『嗯……大概也只能這樣了。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有一個地方想去拜訪一下。』她收起名片,『我們去武裝偵探社吧。』
她想要拜托偵探們幫她找到那個孩子。這可她不是不相信警察們的能力。她只是不想等待太久而已——不希望那個孩子苦苦地等待著救贖。
不過,『拜訪警察局』和『拜訪偵探事務所』,這兩件她從來都沒有做過的事情,居然在同一天之內實現了,真不知這是不是能夠稱之為幸運。
踏著台階走上二樓,鑲著磨砂玻璃的棕色木門後便是武裝偵探社的所在地了。綺羅敲了敲門,在聽到『請進』之後,才輕輕打開了門。
『抱歉……不知道有沒有打擾到各位。』
綺羅小聲說著,不著痕跡地打量起了偵探社的內部——這純粹只是出於她的好奇心而已。
從沒有進過任何一家偵探事務所的她,其實也想像不出偵探們辦公的地方應該是什麼樣的,但總覺得應該會是相當與眾不同的場所。可眼前的這個地方,整整齊齊地擺放著辦公桌,和普通公司的辦公環境差不太多。
環顧四周,有一位勤奮工作的社畜模樣的男人正在奮筆疾書,一對年輕的情侶在角落裡卿卿我我,兩個一看就知道沒有成年的十多歲小孩正整理著櫃子裡的文件。
在她進門時,社畜抬起了頭,問她有何貴干,寫字的速度居然一點也沒有停下。
綺羅正想說明來意,眼前卻忽然多出了一張熟悉的臉。
『呀!美麗的夫人!』
熟悉的詠嘆調口口勿與熟悉的捧手姿勢,只是做出這動作的對像從邊牧變成了人類而已。
『沒想到您居然這麼快就來找我了!在下真是受寵若驚!』
『呃——』
說實話,綺羅是真的沒有料到太宰也在這裡。剛才環視武裝偵探社的時候,她也沒有看到太宰的身影,真不知道他究竟是從什麼地方憑空冒出來了。
就在太宰說完了這聲熱切的招呼之後,綺羅明顯能感覺到偵探社社員們的表情發生了顯著的變化。原本還只是陌生的禮貌感而已,此刻已經完全變成了復雜糾結的情緒,隱約之間綺羅似乎還從他們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看到了一點惋惜?
心中好像有個聲音在大喊不妙,綺羅想也不想趕緊把手從太宰的掌中抽了出來,對他躬了躬身,說自己並不是來找他的。
『實不相瞞,我有個委托想要拜托各位……如果可以盡快完成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太宰的表情瞬間心碎,苦兮兮地耷拉著嘴角,回到搖椅上繼續躺著了,顯然是被傷透了心。而其他社員也露出了如釋重負般的神情,請她在會客區的沙發上坐下。
『請問,您的委托是?』
『我希望你們可以幫我找到一個女孩子。對不起,實際上我對她也知之甚少,但我會告訴你們我知道的一切。請……請你們,幫幫她吧。』
在說出『希望』這個詞時,綺羅莫名想到,其實她也可以借助筆記本的能力幫助自己找到那個孩子,可她並不是很想這麼做。
至少現在還不想。對於什麼願望都能實現的筆記本,她的心中總會有一種莫名的抵觸感,明明它的本質是自己的幻想。
她把在警察局裡說過的話又重復了一遍,又將筆記本上的內容也展示給了他們看,刻意隱去了最後一頁自己寫下的那個『願望』。
這就是她知道的一切了。
『關於那個孩子的長相……我知道,只用文字形容的話,聽起來肯定很抽像。我還是大致畫一下吧,雖然不會也不會特別有參考價值就是了。』
說著,綺羅從旁邊抽出了一張紙,努力回憶著那個孩子的長相,試圖用自己的筆觸將她畫了出來。
偵探社的幾個事務員湊近了些,仔細打量著綺羅的這副『大作』,就連太宰治也從躺椅裡探出了頭。看著這幅畫的他們,不知為什麼表情各異。
『這個畫風……還挺可愛的呢。』直美抱著哥哥的手臂如是說,『看起來好像卡通畫。』
這聽起來應該是誇獎沒錯,可不知道為什麼,綺羅居然不由自主地紅了臉,僵硬地說,大概是因為自己是小學老師,所以畫風才會格外的低齡且圓潤——學會畫兒童畫也是小學老師的必備技能。
『哎呀,您是小學老師啊……說起來,您叫什麼名字?』太宰忽然好奇了起來,『我剛才沒有聽清。』
『中原綺羅。』
『中原啊——』他意味深長地拖長了話語的尾音,『這是丈夫的姓氏,對吧?那您丈夫叫什麼呀?』
『唔……』綺羅警惕了起來,『這也是偵探社需要知道的信息嗎?』
『當然不是!』
國木田獨步瞪了太宰治一眼,顯然是擔心他這話會對難得提出委托的客戶造成困擾,但太宰卻依然還是笑嘻嘻的,還對國木田吐了吐舌頭,不過倒是沒有再問什麼了,這才總算是讓操碎了心的國木田松了口氣。
他掃過自己記下的關於這項委托的一切信息,向綺羅確認了一下。
『我們要找的是一個大概八九歲的女孩子,她衣著襤褸、黑色長發,看起來明顯營養不良,並且腳上拴著斷裂的鎖鏈,疑似遭受來自父親的包裡。現在,她應該是在母親的身邊。是這樣沒錯嗎,中原夫人?』
綺羅點點頭:『是的。』
『信息確實是有點不太充足啊……』國木田輕聲嘆著氣,習慣性地推了推眼睛,『不過,既然是一個虐待傾向的父親,想必以前肯定有過犯罪記錄吧。說不定可以從這個角度入手。』
『我說啊,國木田君。』
太宰的聲音聽起來懶懶散散的,原來是不經意間他已經從坐姿轉換成了仰面朝上的躺姿,看起來實在是愜意的很,似乎也完全不在意還有客戶在場——或者說是他心裡已經不把客戶綺羅當做外人了。
『我在想哦,這孩子的媽媽會不會已經去世了呢?』
『為什麼給出這樣的推測?』
『因為她一開始在日記本上寫的是『希望爸爸不要鎖著我』,但最後又說想要去到媽媽的身邊。假如媽媽還活著,並且與父親生活在一起,那麼回到媽媽的身邊,不就意味著又要回到討厭的父親的身邊了嗎?』太宰治瞄了綺羅一眼,但很快就別開了目光,『好不容易才從家裡出逃、還被人追趕的可憐小孩,怎麼會願意回去呢?』
綺羅被他那突如其來的目光嚇到了。她微微偏過頭,避開太宰的視線。
他的這番推理,聽起來倒是挺有道理的,但還是存在著漏洞。
『如果那孩子的父母是分居或者是離婚了,那豈不就很難確定她會去什麼地方了嗎?』
說出這番疑惑的是中島敦。綺羅自然是沒有認出這位就是上午那場龍爭虎鬥的主角,只覺得這少年的情緒似乎有點過於激動了,好像比她還要更著急地想要找到那個孩子。
『不要著急嘛,敦。你說的這種可能性,也不是不可能,不過概率很低。』太宰繼續說著,『倘若這孩子的父母是分居了,那麼孩子對媽媽的思念也是很正常的。但考慮到這個父親是個虐待孩子的人渣,如果母親真的只是離開了,他一定會在孩子的面前瘋狂辱罵母親——這可不只是我的猜測,這是有事實依據支撐的。可依照這孩子的願望,顯然對母親的依戀很深,而且是想要『去』母親的身邊,而不是『回到』。只有死亡才能夠鑄成最深刻的懷念,所以有理由推斷,這孩子的母親已經去世了。』
『然後呢?』國木田追問道,『這個推斷能得出什麼有用的結論嗎?』
『然後啊……然後嘛,我想這孩子大概是在墓地裡吧。去媽媽的身邊,應該就是去到了媽媽的墓碑旁。』
太宰的推理聽起來確實有理有據,瞬間就將搜尋的範圍縮小了許多。
橫濱的墓園其實並不多,一共也就只有幾處而已,就算一處一處排查過去,至多一天也能夠搜完了——不過前提當然是那個孩子不要亂走到其他的地方。
綺羅覺得這個推論已經很有道理了,可國木田還是忍不住挑錯,畢竟太宰說得全部都是『基本上』和『大概』,只說大概率的情況,卻沒有說出其他的可能性。但這對於綺羅來說,已經完全足夠了。
她站了起來,對他們微微躬了躬身,道:『我先去試著去墓園找找那個孩子吧……說不定真的能夠找到她呢,不是嗎?不過我覺得這也還是挺需要運氣的嘛,哈哈……』
她訕笑著,撓了撓頭。
『所以各位還是先采用更靠譜的、更有理有據的辦法尋找這個孩子與她遭遇的一切吧。拜托各位了!』
對於她的選擇,偵探社的社員們並沒有提出異議。當然了,就算綺羅不說,他們也會繼續調查和那孩子的身份有關的一切的。
他們還以驚人的高效率整理了一份『橫濱墓園一覽』交到了綺羅的手中,從具體地址到墓園內部的地圖盡數全有,可以說是相當便利了,還是以墓地近年單價從低到高的方式進行排序的,顯然是考慮到了那孩子的父親大概不會很富裕的可能性。
根據這份橫濱的墓園圖鑒,最便宜的墓地距離偵探社最遠,相對而言第二廉價的墓園還稍微近一些,雖然這兩處墓園之間的路程還是有點彎彎繞繞的。糾結了好一會兒,綺羅決定還是先去相對較近的那處墓園。
沉默地走在黑色的石碑之間,盡管有墓園地圖在手中,想要找到那個孩子還是很困難的一件事,畢竟地圖只能防止迷路而已,又不能指向那個孩子所在的位置。
身處這種地方,綺羅不敢、也不好意思表現出任何的急躁或是焦急,只能緩步走著,目光不經意從石碑上的文字掃過,看到的盡是不認識的名字,卻忍不住感到難過。小可也沒有從包裡鑽出來,很沉默地待著,讓綺羅覺得自己像是只身一人地走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走過了這處墓園的每一個地方,綺羅並沒有找到那個孩子的蹤跡。說不沮喪,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但她還沒有覺得失望或是難過。離開墓園之後,她就又鼓起勁來了。小可也鑽了出來,趴在她的肩頭,扌莫了扌莫她的耳朵,幫她把一縷亂糟糟的碎發捋到了耳後。
『接下來,是去那個最便宜的墓園嗎?』
『嗯。』
綺羅啃了一大口能量棒,本就粗糙的燕麥口感在今天似乎顯得更加突出,她沒能嘗出蜂蜜或是夾雜在裡面的水果干的甜味,也不太能感覺得到谷物的香氣。
嘴裡的味道太淡了,仿佛在嚼著蠟,勉強咽下,她只覺得反胃,但飢餓感還是驅使著她又拆開了另一包能量棒,無奈地繼續大口大口啃著。
『我也想吃。』小可戳了戳她的肩膀,『給我吃一點。』
『好啊。』
綺羅掰了一小塊能量棒,小可趕緊一口吃進肚裡。
『哇!這個好吃啊!』
『是嗎?』綺羅擺了一個苦臉,『我都嘗不出來味道。』
『你太累了嘛,一整天都跑來跑去的。』
可魯貝洛斯的小小手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這實在是貼心的安慰。
『對了,話說起來,你之前不是說你有想過人類滅絕嗎?』沒由來的,可魯貝洛斯忽然好奇地問,『那是怎樣的幻想啊?』
綺羅咀嚼的動作頓了頓,有點不太情願:『為什麼突然問這種事?』
『感覺可能會挺有趣的。』小可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聽起來好像慫恿,『講一講嘛——講講又不要緊!』
『……你不怕我一說出口,那個幻想會實現嗎?』綺羅戳了一下小可的鼻尖,『很多事可是不能說的喲。』
如果是尚未發生的好事,要是急匆匆地說出了口,那麼大概率就會無法實現;倘若是不好的壞事,如果也急匆匆地說了,那麼大概率就會實現。這是綺羅自己總結出來的經驗,雖然完全沒有理論依據作為支撐。
但不管怎麼說,還是謹言慎行比較好。
可魯貝洛斯失望地垂著腦袋,就連翅膀也耷拉下來了,渾然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不過下一秒就抖擻起來了,為快步跑過倒計時紅綠燈的綺羅認真加油。
剛踏上人行道,綺羅的手機便響了起來。是來自於武裝偵探社的電話。
『還沒能找到那個孩子的身份,但關於他的父母,似乎找到了一些線索。近年來有犯罪記錄及暴力記錄且家境一般的喪偶男性的數量一共是九十八人,我們篩選出了其中比較有嫌疑的二十三人,現在就把他們的配偶的名字傳給您,您在墓園的時候可以留意一下這些名字。』
電話那頭的國木田獨步這麼告訴綺羅,很快她就收到了那些名字。
在電話的最後,國木田還叮囑說,切勿只緊盯著這幾個名字,畢竟這些名字只是一個指引而已。綺羅應了一聲好,心想國木田怎麼會知道自己很容易就會犯這種一葉障目的錯誤。
她聳了聳肩,沒有多想什麼了,步入墓園。這裡的構造與布局稍微復雜一點,有些彎彎繞繞的,路面也沒有好好維護,她差點就被一塊突出的地磚絆倒。
沿著短短的一段樓梯走到下坡處的區域,在臨近樹下的一塊墓碑上,綺羅看到了國木田給她的名字中的其中之一。
在墓碑前,伏著一個小小的孩子。
擁有天真夢想的那個孩子,在黃昏的溫暖陽光中,抱著母親的墓碑,沉沉地睡著了。
第42章 心願
下坡的墓地正對著海灣,吹來鹹濕的海風,疏於打理的石碑下方長出了青苔,擺在案台上的香爐和花瓶也積了些灰塵。綺羅不知道那孩子是如何在伏在堅硬的石碑上安然入眠的,但她一定在做一個美好的夢,不然綺羅也不會在她的嘴角揚起淺淺的弧度了。
綺羅跪坐在她的身旁,用手帕拭淨了案台上的灰塵,把來時買的一束淺黃色的小雛菊插在花瓶中,合起手掌,對著墓碑拜了拜,動作輕緩,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而後,耐心地等待著那個孩子醒來。
在落日即將沉入天與海的邊界時,那孩子縮了縮身子,發出『唔』的一聲輕嚀,慢慢地睜開了雙眼。最先映入她的眼中的,是搭在她肩膀上的漂亮的手,而後看到的才是綺羅的笑容。
她不可避免地被嚇到了,猛然後退一大步,避開綺羅的觸碰,下意識地想要逃走,可卻遲疑了一瞬,還是沒有離開,依舊坐在母親的墓前,低著頭,很怯懦的模樣。
『我……我已經沒有那本書了。』她小聲說著,也許在她看來這才是綺羅再次出現在了她的身邊的最主要的原因,『所以……所以……』
支支吾吾了許久,她也沒能說出什麼『所以』來,也根本不敢抬頭去看綺羅。看來她心裡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否則也就不會滿臉歉意和害怕了。
沒想到會嚇到她,但這真的不是綺羅的本意。她抱歉地笑了笑,從口袋裡掏出了最後一根能量棒,將包裝拆開了一個小口,遞到那孩子的面前。
『吃嗎?我想你應該餓了。』
那孩子睜大了眼,盯著能量棒看了一會兒,又抬眸看著綺羅,卻沒有伸出手。綺羅笑著開玩笑似的對它說,這東西可沒有毒,然而這句玩笑卻讓她瞬間紅了臉,慌忙挪開目光,用力搖了搖頭。
『……我沒有這麼覺得!』她口齒不清地辯解著,『我就是……這麼好的東西,我真的可以吃嗎?』
『為什麼不能呢?食物就是為了被吃掉才誕生的嘛,才沒有什麼高低貴賤呢。』
『這……這樣的嗎?我都不知道。那就……呃……謝謝。』
她依然羞紅著臉,把雙手在衣服上用力擦了幾下,這才從綺羅的手中接過能量棒,狼吞虎咽地塞進了嘴裡,吃得臉頰都鼓了起來。小小的一根能量棒被她三兩口就吃完了,甜甜的草莓味讓她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眼神中終於有了一點這個年紀的孩子獨有的輕快。
能看到她露出這樣的表情,綺羅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我叫做綺羅,你叫什麼名字呢?』
那孩子眨了眨眼,思索了一會兒,說:『蠢貨。』
『什麼?』
……這是在罵她嗎?
可這孩子此刻的表情,實在不太像是在罵人啊。
『我的名字,應該叫蠢貨。』她補充道,眼神天真純粹得近乎讓人難過,『爸爸都是這麼叫我的。但以前媽媽叫的不一樣,可是我忘記她都是怎麼叫我的了……總之,不是『蠢貨』。』
居然連自己的名字都已經忘記了嗎……
綺羅有點難過。在來到這裡之前,她真的沒有想到現狀已經糟糕成這樣了。
有好多想問,有好多話想說,可此刻她卻覺得內心沉重得根本說不出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擔心無意的話語會傷害到這個孩子。
不知是突發奇想,還是隱隱覺得這會是個不錯的切入口,她忽然問那個孩子:
『你知道『綺羅』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嗎?』
那孩子抬起頭,疑惑地看著綺羅,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是華貴的絲綢的意思。』綺羅試探性地向她靠近了一些,繼續說,『這個名字是母親為我取的。以前我好像問過她為什麼要取這樣的名字,可惜我現在已經想不起她當時的回答了。人果然很容易就會忘記事情呢,對不對?』
『唔……』
那孩子茫然地點點頭,不知道是真的贊同綺羅的這番話,還是單純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才好,所以才點了一下腦袋。
『就算忘記了名字,這也是正常的嗎?』她問綺羅。
『嗯,這不奇怪。』綺羅又瞄了一眼刻在墓碑上的生卒年月,盡管她知道這孩子的母親已經離開了六年,『除了媽媽以外,還有誰會以你的名字呼喚你嗎?』
她搖了搖頭:『沒有。沒有別人在,我只有爸爸。』
『……爸爸沒有送你去學校嗎?』
『沒有。媽媽死了之後,我就不上學了。』
『這樣啊……你今年多大了?』
『我……』她迷茫地掐著手指計著數,仿佛已經很久沒有人問過她這個問題了,『應該,十三歲了。』
不確信的答案,讓綺羅有些震驚。她一直覺得這孩子看起來不到十歲,沒想到已經這麼大了。綺羅悄然攥緊了拳頭,心緒已經徹底兩極分化了,一側是極度的憤怒,另一側又是柔軟的心痛。
她輕輕撫扌莫著這孩子的小腦袋,很意外的,這孩子竟然沒有躲開,雖然瞬間僵硬了所有的動作和表情,但並非是因為害怕,只是她沒有想到綺羅會這麼做而已。
『你的字寫得很端正呢,也沒有什麼錯別字。』綺羅笑了,不知不覺間居然就變成了一副老師的模樣,『很厲害哦。』
突如其來的誇獎讓小姑娘羞紅了臉。她低下頭,有點手足無措,笨拙地否認著。
『我……我寫在本子裡的東西,你看到了?』她怯怯地問,臉好像更紅了,『那本很厲害的筆記本,是你的東西嗎?』
綺羅歪了歪腦袋,模棱兩可似的『嗯』了一聲,說:『算是我的東西吧,我也確實看到了你寫下的願望。把所有人都變成動物什麼的,這個願望真有想像力呢。為什麼會這麼想呢?』
『因為我覺得動物更友好一點。媽媽以前給我讀的故事裡都是這樣的。』她看著石碑上母親的名字,沉默了許久之後才說,『爸爸說外面的世界是很不好的,所以把我鎖在了家裡面。我老聽到隔壁家的在吵架,他們家的爸爸也會打他的老婆,不過打得沒有我爸爸那麼多。如果大家都變成動物了,說不定大家就不打人了,日子也能開開心心的了。』
果然是孩子的夢想,可以說有些天真,但絕不可以稱之為愚蠢。而這狂妄的荒誕的願望,原來起因只是出於一個小小的念頭而已——渴望快樂的人生而已。
綺羅很難過,但這並非是想要流淚的難過。她努力壓下此刻的心緒,扯出一抹笑容,不讓那孩子發現自己的異樣。
『你想要回家嗎?』綺羅問。
這個簡單的問題讓小姑娘思索了一會兒,但綺羅總覺得她心裡應該是已經有答案了,所以她才會很快就說,她不回去了。
『這個已經斷掉了。』她晃了晃腳上斷裂的鎖鏈,『回家的話,會被爸爸打死的,還是不要回去了。媽媽總說,只要能離開家,就算是只有自己一個人,肯定也能活下去的。不過……』
『不過?』
『不過,沒有那本本子了,不知道我的願望還有沒有辦法實現……』
她的眼中帶著幾分不安與緊張,而不是失去了實現願望的捷徑的惋惜。綺羅知道,她只是在害怕她的未來而已。
綺羅側過身,正對著她,手掌輕輕搭在她的肩膀上,一字一頓,慢慢的說:
『願望總是伴隨著代價的;不用付出代價就能夠得到想要的一切,這種事是永遠不存在的。努力是代價,當然運氣也可以是代價。反過來說,世界上也沒有努力實現不了的願望。』
那孩子睜大了眼,安靜地聽著。綺羅握著她的手,拉著她站起來,無比希望她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我們要去什麼地方呢?』
她看著走在前方的綺羅緊握著她的手。
綺羅知道自己想要給出的回答一定會是文不對題,但她還是想說:
『去迎接你的新生活——前往你會找回你真正名字的、每個人都很友善的新生活。』
前往新生活之路的第一站,是兒童福利院。前些年綺羅聽說了橫濱的某家孤兒院多年來虐待兒童的新聞,不過這間隸屬於政府的兒童福利院應該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目送著那個孩子被福利院的工作人員領走,她沒有絲毫的怯懦或是抵觸,只是在最後一刻時,她回頭看了自己一眼,像是想起了什麼,輕輕地動了動唇,可惜她的聲音沒能傳入綺羅的耳中。
然後去警局,再次彙報了孩子生父的虐待行為,請他們務必要去了解一下情況,耐心地回答警察的每一個疑問。
做完這一切,回到家時已是臨近深夜了。家裡黑漆漆的,中也還沒有回來,綺羅想起他說他今天也會晚點回來。
她懶得開燈了,隨意把包丟在茶幾上,沒有忘記把筆記本拿出來,金色的烏鴉也悄無聲息地停在了她的窗前。
它從窗戶的縫隙間鑽了進來,撲棱著翅膀,飛入書中。封面上那處黑色的鳥形空缺重歸完整,變回日與月相映交輝的圖騰。綺羅伸出手,指尖輕貼著封面的日月與陰陽。
『請變回原來的樣子吧……『願望』。 』
伴隨著她的低吟,筆記本倏地覆上了一層白光,如同融化了似的落入不知何時飛到了桌上的卡牌之中。原本陳舊破損的卡牌,又多出了一點鮮艷的色彩。
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綺羅猜想,說不定這張卡牌本來是綠色的,畢竟現在它就已經呈現出一種淡綠的質感了。
『呼……』
綺羅長舒一口氣,收起卡牌,仰面倒在沙發上,積累了一整天的疲憊感在這一刻徹底碰觸到上限了,她完全不想動——不知是不想動身體,連大腦也懶得動了。
好累啊,好想睡覺……哦不對,儲物間好像還沒有收拾?
綺羅在心裡告訴自己,睡覺這件事要等到收拾完儲物間之後再說,畢竟儲物間的收拾大業可是昨天就該進行的了。
不過這場大業,不管怎麼說都得等到她休息完了再說。
她捧著手機,瞄了一眼此刻的時間,決定在三十分鐘之後結束休息,完全沒有察覺自己打了個哈欠。調成了最高亮度的手機屏幕完全沒能刺痛她的眼睛,不知不覺間她已然眯起了眼,常亮的屏幕停留在了和中也的對話框界面與還沒有來得及編輯完的消息。
她沒有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也沒有感覺到只灑下了幾秒鐘的燈光,就連被輕輕地抱在了熟悉的懷中,也依舊渾然不覺。
『唉……躺在沙發上都能睡著。』
中也自言自語似的嘀咕著。這話聽著頗有種嫌棄的既視感,可他嘴角微微揚起的弧度怎麼看都像是在笑。
他當然不可能真的嫌棄主動睡沙發的中原夫人,否則他怎麼會抱起綺羅,想要把她抱回房間去睡呢。
被綺羅捏在掌中的手機看起來總有種下一秒就要從手裡滑落的感覺,以防萬一中也暫且先把她的手機放到了自己的口袋裡,這才抱著她上樓。
才踏上第一級台階,忽然聽到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很清脆的啪嗒一聲——當然不可能是手機。
中也垂下眼眸。
原來是一張小小的、像是名片的東西,從綺羅的口袋裡掉了出來。
第43章 吃醋了嗎
原本中也並沒有怎麼在意這張掉在台階上的名片——不是沒有注意到它的存在,只是單純的沒有想太多而已。
而且抱著綺羅,就算想把它撿起來也不方便,雖然也可以用異能幫忙撿東西,但中也一直對於『在家使用異能』很抵觸,因而完全沒有去考慮這條捷徑,只想著不如待會兒再下樓一趟。
中也原本真的是這麼打算的,這麼想著的他都已經邁步踏上另一級台階了,可就在同時,他意識到了一絲不對勁,再度垂下視線,盯著這張名片。
燈光昏暗,印在名片上的內容實在不太看得清,而且映入眼中的恰好還是名片的背面,中也只能勉強看到印得小小的『偵探社』這幾個字。
直覺開始叫囂起來了,一種特有的危機感從中也的心中翻滾不停,他不自然地挺起了後背,自言自語地小聲嘀咕著:
『不會真的是……』
在危機感的驅使下,無論如何中也都要打破一次自律的誓言了。他操控著名片的重力,翻轉到印有名字的正面,讓其上升到與視線齊平的高度,不停在心裡否定著自己的猜測。
直到名片上那熟悉的三個字無比清晰地出現在中也眼前,他再也沒辦法否認了。
果真是混蛋青花魚的名片啊!
中也瞄了眼名片,又低頭看了看綺羅,心情無比復雜,糾糾結結地實在說不清究竟是不爽還是嫌棄。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綺羅為什麼會有太宰的名片。
既然有了名片,那大概就意味著他們已經見過彼此了?雖然中也總覺得太宰很像是做得出當街發名片這種事的人。但現在不管怎麼想,果然還是前者的可能性更高。
中也下意識地抿緊了唇。他記得是上個月才和太宰說了自己結婚的事,而這當然不是他主動說的。
都得怪那天太宰一見到他就開始說起少子化的各種弊端以及每個公民為了避免本國老齡化程度繼續嚴重化而必須肩負起的生育責任,政治覺悟高到簡直可以立刻成為這個國家的首相了——雖然太宰的這番話說出來主要就是為了膈應中也的。
而中也先生,果然不負眾望地被太宰氣到了。
——『我已經結婚了,你不如考慮一下自己的生育責任吧!』
那天,中也先生半是氣憤半是炫耀地把無名指上的戒指懟到了太宰的面前,義正辭嚴如是說。
而太宰先生則是哀嚎了一聲,仿佛難以置信,痛苦的表情怎麼看都像是在說著『這世上怎麼會有哪個女人看得上中原中也這個專門收集醜陋帽子的怪物?』,氣得中也連續幾天買光了武裝偵探社附近每家藥店的繃帶,直到太宰願意承認自己確實擁有一段美滿婚姻位置。
在此期間,這些繃帶被中也無償捐贈給了醫院和社區衛生中心以及一些急切需要繃帶的居民(太宰治除外)——沒有任何一卷繃帶在雙黑的慪氣過程中受到傷害!
而正是這件小小往事讓中也意識到,從綺羅口袋裡掉出來的名片,一定是混蛋青花魚故意為之的惡戲,目的就是為了讓此刻的他產生這種糾結不爽的心情!
真不愧是玩戰術的家伙呢……
中也咬牙切齒地恨恨想著,悄然攥緊了拳頭,決定挑個良辰吉日向他報這一箭之仇才行。
他氣悶地把名片收進了自己的口袋裡。直到這時候,他才發現綺羅已然睜開了透綠的眼眸,正看著自己呢。
也不知她是什麼時候醒來的,明明中也沒有做出任何大幅度的動作。而她此刻微微揚起的嘴角,怎麼看都像是在笑,中也有理由斷言,她肯定從自己的心情開始變得無比糾結的那一刻,就已經醒來了。
她眨了眨眼,發出一聲長長的『咦——』,微微上翹的尾音帶著誇張的疑惑。
『你是不是吃醋啦?』
……居然在想這個嗎?
中也一時沒跟上綺羅的腦回路,也搞不懂她怎麼是笑眯眯地問出這件事的,便理直氣壯地反問道:『我哪有吃醋?』
天地可鑒。他,中原中也,需要為了區區一張自殺狂的名片而吃醋嗎?
可綺羅卻好像不太信,瞪著眼,大聲說:『哪裡都有!你快去照照鏡子,或者我把鏡子拿過來也可以,反正你一定要看看你現在的模樣——不管怎麼看這都是酸唧唧的表情嘛!』
『才沒有。不許瞎講。』
他此刻的表情最多也就只是不爽而已。酸唧唧什麼的,這種情緒怎麼可能會有。
他索性不說話了,只發出一聲輕哼,板起臉看著綺羅,故意用這幅表情嚇唬她,可她完全沒有被嚇到,依舊是笑嘻嘻的,甚至好像還更開心了。
『吃醋咯吃醋咯!』綺羅超興奮地拍著中也的肩膀,大聲說,『中原先生吃醋啦!』
『你再亂講,我就要松手了。』
中也的嚇唬行為從表情升級到了言語,可謂是質的飛躍,然而對於綺羅來說依然沒什麼用。她揚起下巴,小腿調皮地晃蕩著,這做派怎麼看都透著幾分得意。
『你才不舍得讓我摔在地上呢。』她停下了晃腿的小動作,『不過我現在想站一會兒。把我放下來吧,好不好?』
中也後退了幾步,走下樓梯,回到平坦的地面上,這才放下綺羅,忍不住想問:『哪有人會和你一樣,這麼想要讓丈夫吃醋?』
『可是吃醋的表情很可愛啊。』綺羅眨了眨眼,『你吃醋的反應也很可愛,所以才會想看嘛。』
『真奇怪。你是變態嗎?』
中也故作嫌棄地撇了撇嘴,雖然嘴上說得毫不留情,但眼神顯然是在笑,看得綺羅也不禁笑了起來。
不過,對於名片的這件事,綺羅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解釋一下的——沒錯,她是很期待看到酸唧唧中也沒錯,可她才不希望這張名片讓中也產生什麼奇怪的誤解。
『今天,在河邊遇到了這個人。』
綺羅指著名片上『太宰治』這三個字,一臉認真地說。
『他想跳河,我把他救下來了;結果他又說想要和我殉情,但我以我是有夫之婦的為理由拒絕了,並且勸導他看到人生的光明一面,可惜他一點都沒有聽進去。然後,他就暫且放棄了和我殉情的念頭,並且把他的名片給了我……我就收下了。』
至於太宰的那番『和人妻一起殉情豈不是更好嗎』的大膽發言,綺羅感覺還是按下不表比較好,以免中也產生什麼過激情緒。
畢竟現在,中也的情緒已經足夠激動了。他的眉毛都快要壓成一道直線了,看得綺羅好想勸慰他,多皺眉真的很容易變老,還莫名有點擔心他會不會明天就衝去武裝偵探社找太宰算賬,這麼想想她甚至自己都莫名緊張起來了。
當然了,這種事才不會發生。中也怎麼可能會明天就衝去武裝偵探社找太宰算賬。
他可是在想著現在就踢開太宰家的門把他裹成一個木乃伊然後向他推薦木乃伊式的自殺方法喲!
至此,中也可以徹底確信,太宰絕對就是在故意搞他心態,一旦自己憤懣不平,那正落了他的下懷。
這麼想著,中也的心情也逐漸趨於冷靜了。他扌莫了扌莫綺羅的頭,又捏了捏她圓圓的臉,柔軟的手感讓他忍不住多捏了好幾下,小聲嘀咕著:『他一直就是這樣子……』
綺羅任中也的手亂動不停,但他的這句自言自語讓她有些疑惑。
『你認識太宰先生嗎?』
『嗯。不用尊稱他什麼『太宰先生』,直接叫他太宰治就可以了。』
『哦哦哦……那你們是朋友嗎?』
中也想了很久,始終沒能給出一個答案,只好笑了笑,微微點頭,算是贊同了綺羅的猜測。
『好了,快去睡覺吧,『坐在沙發上都能睡著』小姐。』中也催促著,還輕輕戳了幾下綺羅的後背,『你是不是都沒好好睡覺?說起來,從昨天傍晚開始,我就一直覺得頭暈乎乎的,直到今天下午才好一點。』
這話讓綺羅不由得瞄了中也好幾眼,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把可愛的小綿羊形像與此刻滿臉苦口婆心的中也重疊在了一起,竟忍不住輕嘆了一口氣。
果然還是小羊中也比較可愛呢,看來軟乎乎的形像還是很重要的。
『我已經不困了。剛才睡了一會兒,把睡意全部睡走了,現在一點也不想睡。倒是你……』
她把手掌輕輕貼在中也的額頭上,感受著他的體溫。
『你感覺怎麼樣?還會不舒服嗎?』
中也握住了她的手,微微搖頭:『現在已經徹底不覺得難受了。』
『呼……已經不難受了就好。』綺羅長舒一口氣,稍許心安了一些,『那你今天更要好好休息了。請中也先生快去睡覺!我先收拾一下儲物間,等收拾累了再睡吧。』
『要收拾儲物間?那我來幫忙吧,反正我也不困。』
『真的?』綺羅眨了眨眼,『不要逞強哦,困了就應該去睡。』
這番正經的確認居然遭受到了中也的一記彈額頭重罰。
『這句話還給你,你自己別逞強才對。』
第44章 打痛了嗎
誰都能看得出綺羅愛逞強,唯獨她自己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就算這已經是第無數次從他人的口中得到了『不要逞強』這樣的建議,她依然覺得驚訝,當然也依然還是會很不服氣瞪著眼,說什麼也不願意接受這句話。
尤其是面對中也,這種不服氣的心情自然而然翻了個倍。
『我才沒有逞強呢,不許亂講。』
嘟噥似的這麼說著,綺羅輕輕錘了一下中也的後背,拳頭恰好砸在了他的肩胛骨上,完全沒能給她制造出太多的痛感,反倒是堅硬的骨頭硌得她的手隱隱生疼,只好悻悻地收回拳頭,轉而用更柔軟的手掌輕輕打了中也一下,算是對於剛才那記無心的『肩胛骨攻擊』的報復。
原本那一拳的力氣就很小了,後來添上的又一掌力度更輕,存在感弱到可怕,簡直可以說是根本沒什麼感覺,不過中也還是發出了很做作誇張的『啊』一聲,佝僂身子,用手按著剛剛被綺羅碰過的地方,仿佛挨了一記神龍掌似的。
不得不說,他演得實在是太像樣了,有那麼短暫的幾秒,綺羅當真被他唬住了,慌忙小跑到他的面前,連道歉的話語都已經想好了,結果看到的卻是中也忍笑的嘴角,這才總算是反應過來,原來自己這是被他騙了。
她氣得又拍了中也一下。這記稍許用了點力氣,終於讓中也發出了一聲真實的輕嚎——雖然依舊不是很疼。
『這才像話嘛。』他笑著揪了揪綺羅的耳垂,『這一下比較符合你的真實力氣。』
這麼說聽起來有點像是逞能。畢竟,如果綺羅真的用上的全部的力氣且中也毫無防備的話,那麼他的後背真的有可能會被拍到散架。
毫不意外,中也收到了來自於綺羅的一個白眼。
『你好像變態。』她嫌棄地撇下了嘴角,連眼神都變得警惕起來了,上下打量著他,磨磨蹭蹭地說,『中原先生,您究竟是什麼時候有了這種變態嗜好的?』
『我沒有變態的嗜好。』中也不自覺地挺直了後背,正聲說,『我很正常。』
『是嗎?實不相瞞,我真的很懷疑你的說法……算了算了,人的愛好是自由的,雖然我真的很想建議你去看看醫生,但現在還是該干正事! 』
綺羅輕輕推著中也的後背往前走。
『快去和我一起整理儲物間!』
『了解。』
儲物間位於廚房進門處的右手邊,本質是樓梯下方的一處閑置空間,原本是准備直接作為牆面封死的,多虧了綺羅的突發奇想,這個斜梯形的空間才煥發生機,變成了雖然形狀有點奇怪但是很實用的一處地方。
一開始搬到這個家時,儲物間只是用來堆家用電器的包裝盒的。後來開始擺放平常用不到可出於一時衝動買回家的各種空瓶空罐,再然後開始堆起了不常用的醬料和閑置了的清潔用具,再到後來,好像什麼東西都要先在儲物間裡放上一陣才行,從井然有序逐漸過渡到分外自由的擺放方式,且中也和綺羅誰都沒有休息這個巨大的變化。
只要看不到儲物間變成了什麼樣,那麼儲物間就依然保持整潔的狀態——在不停地告訴自己是時候應該整理儲物間之前,綺羅一直都是這麼進行自我安慰的。
但今天可不能再這麼自我安慰下去了,否則儲物間可就要滿到爆炸了。
摁亮儲物間的燈,綺羅和中也擠在儲物間僅剩的狹窄落腳處,連肩膀都碰在了一起,總算是久違地正視自家的這個不常被正視的角落了。
沉默地看了一會兒,他們頗有默契地同時開始整理起了手邊的東西。
儲物間裡一直沒有安裝置物架之類的東西,瓶瓶罐罐之類的東西一般都是放在了空紙箱裡,或者是直接連帶著包裝盒放在其他的包裝盒上,堆在一起仿佛像是一組巨大的積木玩具套裝。剛買的幾個收納箱歪歪斜斜地堆在角落裡,這得怪綺羅,但也不能全怪她。大概應該怪罪森鷗外的突然拜訪,讓昨天沉浸於『我丈夫變成了羊』的這個震驚事實的綺羅無暇去在意太多,只能隨便把收納箱找個地方一塞算是了事。
哪怕是到了現在再看到這幾個亂得突兀的箱子,綺羅也還是能回想起昨天那種後背僵硬瞬間出了一身冷汗的心慌感。
她不自然地轉了轉脖子,垂下目光,轉而盯著地上的影子,飛快地把最上方的收納箱搬了下來,期間不忘偷瞄中也一眼,從不規則的影子掃到熟悉的後背,暗自慶幸著回頭所看到的中也並不是昨日那只毛絨絨的小羊,忍不住松了一口氣。
『嗯?怎麼突然嘆氣了?』中也回頭看她,『困了嗎?』
綺羅搖頭,給自己找了一個借口:『沒有困,我也沒嘆氣——只是呼氣聲稍微響了一點而已嘛。』
『是嗎?』
中也似乎半信半疑,不過也沒有問更多了,把另一個收納箱搬到自己身旁,拉開最上層的抽屜,把擺在箱子上的一些醬料放了進去。
才剛擺了兩瓶,他忽然被綺羅碰了碰手臂。
『先看一下有沒有過期啊。』話語頓了頓,綺羅壞笑著補充了一句,『笨蛋中也。』
『多謝提醒,天才綺羅。』
這句天才聽起來雖然有點陰陽怪氣的意味,不過中也可是一點陰陽怪氣的心都沒有。
他認真地把每一瓶醬料上的最佳賞味期都看了過去。事實證明沒有那瓶不常用的閑置醬料已經到了非得丟進垃圾桶的程度,畢竟這些東西都是結婚之後才買的,而他們不過也才結婚了半年罷了。
中也用一塊軟布拭去瓶子上薄薄的一層灰塵,把它擺進收納盒裡,自言自語了一句:『怎麼只過去了半年……』
他總覺得自己與綺羅,已經在一起度過了好長好長的時光,盡管僅在一年多之前,他們還只是素昧謀面的陌生人而已。在便利店遇到她的那一天,他一定不會想到,他會和這個人組成屬於他們的家,
雖然結婚的決定提出得相當倉促,但如果他們在一起的時光能夠再長一點,長得足以覆蓋無聲,這當然就更好了。
他的自言自語被綺羅聽到了。
『你在說什麼呢?』
不知什麼時候,她居然已經盤腿坐在了地上,完全不在意這塊沒有鋪地毯的地面有硬又冷,仰著腦袋盯著她,眨了眨眼,濃綠的眼眸被橘色的燈光映照得分外通透,表情也認真。
『不會是在講我的壞話吧?』
總覺得她好像很喜歡問出這句話,但在中也看來,這完全就是明知故問。
中也張開手掌,罩在綺羅的臉上,輕輕捏了捏。
『你有什麼壞話好講的嗎?』
他反問著,很像是在說,她已經好到根本不能用什麼糟糕的詞去形容她了。
不知綺羅有沒有聽出這話的深意,總之中也那如同八爪魚般蓋在她臉上的手確實挺惱人的。綺羅左右晃了晃腦袋,甩開了中也的手,又捋了捋被他弄亂的劉海,偷扌莫扌莫瞪了他一下,不過也沒說什麼,繼續整理起了手邊的東西。
忽然,她『哎呀』了一聲,從兩個箱子中間的縫隙裡捻出了一根粗粗的毛線。
也不知道這根毛線是從哪裡來的,當然也無從探尋它究竟為什麼會掉在這裡。
總之,在看到這根毛線時,綺羅感覺到自己的dna動了。
『這東西,看起來好像可以……』
綺羅小聲嘀咕著,把毛線對折了起來,尾端對齊,打了一個小小的結,於是毛線變成了線圈。
把線圈套在雙手的手腕上,手指靈巧地在線與線之間繞過,原本只是純粹一個圓的線圈,在她的雙手中變成了立體的花樣。
她抬起手,看著中也,眼中滿是笑意與期待。
中也立刻明白了。
『好厲害。』他毫不吝嗇且僵硬笨拙地誇獎起來,『能把一根毛線變成這樣,真的太棒了。』
『……?』
綺羅的表情閃過一絲疑惑。她看了看手中的線圈,又看了看中也那分外真誠的表情,忍不住更困惑了。可這份疑惑實在是太抽像了,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動了動唇但還是沒什麼,只是晃了晃纏在手上的線圈,想讓中也接過後翻出一個新花樣,然而中也一動不動,仿佛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綺羅的這個小動作似的。
中也會給出這樣的反應其實並沒有什麼意外的,甚至可以說是意料之中,但可不在綺羅的意料之中。她蹙起眉頭,有些迷茫了,心裡隱隱浮起了好幾種可能性。
不會是因為——
『中也,你沒有玩過翻花繩嗎?』
在綺羅說出『翻花繩』這三個字時,中也的眼中透出了幾分陌生的茫然,一如綺羅所猜想的那樣,問出了一句『翻花繩是什麼』。
『是一種小孩子玩的游戲。你小時候沒有玩過嗎?』
『沒有。』
『誒——?!那中也你可真沒有童年呢。』
說話間,綺羅已經把手中的線圈翻成了更復雜有趣的花樣。中也一直看著她的手,卻扌莫不透她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不過她說的的確沒錯。
『是啊。我沒有『童年』。』
第45章 花繩
綺羅所說的童年,實際上並不是一個特定的時間段,而是『大多數人在孩提時代所擁有的共同回憶』,略帶幾分抽像的意味,但並不難懂。
而中也所說的、還特地加上了重音的『童年』二字,卻是真真正正時間意義上的成長為人之前的童年時代。
中也看著綺羅那略微有些困惑的目光,便猜出了她大概是在困惑著什麼。他索性也坐到了地上,和綺羅擠在一起,忽然很想揉揉她的臉,不過暫且也只停留在了『想』這個階段而已。
很自然的,甚至沒有開場白或者是任何過渡的語句,他把關於自己『不存在的童年』與過去都告訴了他,長長的往事如同一個長長的童話,卻說得比童話還要流暢。還記得以前綺羅抱怨似的說過他念故事的水平太差,還由此得出了不太適合當小學老師之類頗有遠見的奇怪結論。
如今中也當然是已經不怎麼記得起她那時是在什麼場合什麼時候給出了這樣的評價了,但不管怎麼說,他今天可以說是『一雪前恥』了,盡管他也沒想到居然能這麼輕松地就說出這一切。
就仿佛疏松平常,他所說的僅僅只是一些很普通的小事似的。
綺羅沉默著,垂下了雙手,毛線軟趴趴地搭在她的手中,她依然沒有意識到自己應該繼續繃緊線圈,只是仰著頭,睜大了一雙清亮的眼眸,不知不覺間居然已經躺到了中也的腿上。
說起來,其實綺羅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躺下來了。總之,黑手黨先生的膝枕服務著實不錯,略微有點硬,但枕在腦袋下卻顯得格外舒服,躺著躺著,就連困意好像都開始瘋狂滋生了,不過綺羅知道自己還是很清醒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的中也,好像變得有點模糊了。
綺羅抬起手,輕輕貼在中也的臉上,卻忘了手中還纏繞著線,粗糙的質感磨著他的下巴和脖頸,實在有點癢,但他並沒有躲開,只是笑看著綺羅那清澈的眼眸而已。
從她的眼中能看到很多情緒。震驚自不必說,當然也有幾分不解與迷茫,大概是有些地方沒有聽明白。而藏在眼底的最深切的情緒,當然是心疼。
柔軟的指尖拂過他的臉頰,她緊抿了唇,撇著嘴角,倔強地沒有說出任何爛俗的安慰,可仿佛她依然切身體會到了他所經歷過的一切,那努力藏起難過的表情,中也記得很久以前自己也曾經流露過,但誰也沒有看到。
中也更想笑了,明明這也不是什麼值得笑的事情。
他歪著頭,蹭了蹭綺羅的掌心,又輕輕戳了一下她的鼻尖,取笑似的說:『你要哭了嗎?』
上一秒還是輕柔的愛撫,在中也說出這句話後,就立刻變成了毫不溫柔的揉搓。綺羅以平常和面的手法用力搓了搓中也的臉,偷偷吸溜了一下鼻子,大聲否認說,自己怎麼可能哭。
『你看我像那種哭哭啼啼的人嗎?』她正聲質問。
『像啊。』中也忍著笑,『看公主電影都會哭,連睡美人被紡車的針扎到的那一幕都能讓你——』
『快不要講了不要講了!』
綺羅慌忙捂住中也的嘴,以免他抖露出更多自己的丟人哭唧唧事跡。
沒錯,只要不說出來,就等同於那些事全都不存在!
『不過……沒想到居然還有比你是黑手黨更震驚的事實存在呢。說真的,你還有什麼『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綺羅開玩笑似的說著,還錘了中也的月匈口一下。
她原本倒是也想說幾句安慰的話的,可不管說什麼,似乎都顯得太奇怪了一點。倒是這句玩笑讓中也認真了起來。他按住綺羅不停亂動的手,又把套在雙手中的線圈取了下來,放在了一旁的箱子上,說,他已經把想要告訴她的事情全部都說出來了,也沒有再藏著任何的所謂『驚喜』了。
『這就是我了。』他低下頭,小聲說,『這就是『中原中也』。』
『嗯。知道啦,非人類黑手黨先生。』
『我是人類。』中也指正著,還揶揄似的說了一句,『身為老師卻沒有認真聽講。丟人。』
綺羅倔強地別開腦袋:『嘁……感覺還是非人類比較帥氣一點呢。不過在我心裡,最帥氣的永遠都是中也就是了。』
突如其來的直白誇獎聽得中也心情晴朗,就算是又被綺羅用力搓了搓臉,也沒有什麼怨言了。
看著他此刻的笑顏,綺羅止不住地去想像他所說的那個曾經的他——踟躕的、強大的、孤單的荒霸吐。
然後,便會想到自己,盡管他們的過去不盡相同,可共鳴總是來得悄無聲息。
『我啊……小時候,我總覺得自己是很有天賦的——在某一件事上特別有天賦。』
沉默了許久,綺羅低垂眼眸,自言自語似的喃喃地說。
『因為爸爸媽媽,還有哥哥都很擅長『那件事』,所以我自然而然地覺得,我肯定也可以做得和他們一樣好,偶爾也會很自命不凡地想著,我說不定比他們還要厲害。總之,我從小就這麼相信著,也在為之努力。可是有一天,我忽然發現,我好像根本沒有天賦。不止如此,我的努力反而會得到相反的結果,我開始變得弱小了……多可怕啊,不是嗎?於是我繳械投降了。』
盡管說得隱晦,但中也聽明白了。
『所以,你再也不去嘗試做『那件事』了嗎?』
『算是吧……但最近出於一些情況,不得不重新拾起『那件事』了,可我現在還是不知道我是在為了什麼而努力,不知道繼續下去會得到怎樣的結果。當然,我也無法確定我做出的每個決定究竟是不是正確的……但是今天,我也許幫助了一個遭受了虐待的孩子。
『為什麼說是『也許』?』
『嗯……因為我不知道我提供的幫助是否真的能夠讓她脫離糟糕的現狀,我很擔心我並不能真正的幫助到那個孩子。』
綺羅的話語頓了頓。她無意識地眯了眯眼,合起了手掌,大拇指不自覺被藏在了她的掌心之中。
在心裡好好地措辭了一番,她才把那個孩子的事情告訴了中也。當然,關於什麼願望都能夠實現的筆記本的這一部分自然是簡單地略過了。
下意識地省略好像已經變成了習慣。在綺羅弄清楚自己為什麼還是不想把真實的情況告訴中也之前,她便已經把那孩子的事情全部說完了。
她說她擔心那孩子會被桎梏在過去,她說她懷疑自己的介入對於那個孩子而言是否真的是一件好事。
在這個長長的『故事』中,她沒有對自己肯定過一次。
中也安靜地聽著,在綺羅說完之前不曾說過任何半句什麼,直到她以沉沉的一聲嘆息作為尾聲,才將手掌貼在她的額頭上,在她耳旁悄聲道:
『不管如何,你的決定全都正確。』
綺羅扯了扯嘴角。她覺得她應當被謝迎無條件的信任感動,可她此刻卻沒有浮現出這樣的心情。
『你這麼講,顯得很不負責任。』她說。
『有嗎?』
『有的。只是你自己沒有感覺到而已。』綺羅吐舌,做了個鬼臉,『而且,沒有哪個人的決定會是全部正確無誤的,就算是神明也不行。』
中也抬起手,『啪』一下拍在她的額頭上:『但你的決定對於我來說,一定都是正確的。』
『所以說——』
綺羅忽然不說話了。她坐起身子,捻起箱子上的線圈,重新套在手上,三兩下便挑成了剛才的樣式。
她靠到中也身邊,抬起手,舉到他的面前,交錯的紅色的線把他們的視線切割成了一塊一塊的。
『沒有童年的黑手黨先生,來玩翻花繩吧!』
她輕快地說。
『我知道你不會玩,所以我來教教你。』
綺羅盡量用簡潔的語句向第一次聽說『翻花繩』這三個字的中也說明了一下這個古老游戲的玩法和規則,還順便好心地科普了幾種百試百靈的應對方法。
不得不說,中也聽得真的很認真,然而這並不影響他搞不懂翻花繩的玩法。
『哎呀,很簡單的嘛,你仔細聽我講。就是先這樣,然後再那樣,最後再……好吧好吧,我給你示範一下。』綺羅輕輕碰了一下中也的手臂,『請把您的手抬起來。』
『好好——』
中也配合地照著她說的做了,任她將繁雜立體的線圈原封不動地轉移到他的手上。他的手太大了一點,本就不長的線圈,顯得有點太小了點,他的動作又格外僵硬,緊盯著線繩的表情也分外可愛。
大概誰也猜不到黑手黨先生會在學習翻花繩這件事上如此認真。一想到這裡,綺羅就忍不住想笑。
慌忙忍住笑意,綺羅向中也展示了一下翻花繩的正確方法。
她用大拇指的指尖勾起了兩處交叉交疊的線,輕輕捏住,繞著另外的兩根線向上一翻,線圈又回到了她的手中,依然是繁復的花樣,只不過變成了更平面的方形。
中也終於明白了。果然,不管怎麼用言語形容,都還是不如直接演示更加有效。
『原來這麼簡單啊。』
——他甚至還發表出了這般無比自信的言論。
綺羅笑而不語,只是把手中的線圈向中也靠近了些,等待著中也大顯身手,而中也當然也沒有辜負綺羅的期待。
他,手滑了。
線圈從指尖松脫,一下就變回了軟趴趴的狀態。
初出茅廬的失敗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中也對此抱有相當充足的平常心,綺羅也是一樣。
重新築起花繩,中也的第二次嘗試就此開始。毫不意外,這次也失敗了。
綺羅已經忍不住想笑了。她自以為自己將笑意藏得相當完美,然而卻沒能躲過中也那銳利的目光。
他不自然地挺直後背,說了一句『再來』。
總說事不過三,綺羅雖然好意思嘲笑中也,但心裡卻又滿懷期待地想著,中也肯定不會失敗三次。果然這次,調皮且難以控制的線繩,終於穩穩當當地翻轉模樣到了中也的手中。
只是……
『哎呀哎呀,你怎麼作弊了?』
綺羅指著籠罩在黑色線繩上的一層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到的淡淡紅光,正義凜然地如此質問道。
很顯然,這便是中也使用異能控制了線繩的證據。
對此,中也無話可說,不過還是嘴硬地辯解了一句:『你沒有說禁止使用異能。』
這種狡辯一向是綺羅最擅長拆解的了。
『我也沒有說可以用啊,不許鑽規則的漏洞!』綺羅故作嫌棄地戳了戳中也,又說,『肯定是因為因為你是個笨蛋,所以才玩不好翻花繩嘛。還是由我來給你展示一下高手的真正技巧吧!』
小時候就一直在玩翻花繩的綺羅,自認為在這項古老的益智小游戲上早已經熟練得不行了,雖然冠上『高手』的名號的確誇大,但比起今天才第一次知道翻花繩為何物的中也,那當然算是老練了。
可就算是老練的翻花繩小能手,這下居然也翻車了。沒有捏得足夠緊,纖細光滑的線圈從指尖滑了出來,一下子便從他們的手中松脫了,慢悠悠地掉在她的裙子上。
綺羅笑著捻起線圈:『哎呀,原來我也是笨蛋。』
話才剛說完,綺羅忽然感覺到中也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本以為他是要安慰自己呢,沒成想,他那語重心長的沉吟,竟然是一句:『你心裡有數就好。』
這可不就是在附和她的自嘲嘛。
綺羅故作氣惱地用手肘捅了中也一下,不出所料的完全沒有給他造成任何實質性或是有感覺的傷害。他甚至還笑嘻嘻的,顯然是很喜歡綺羅的這個『家暴』小動作。
綺羅索性不理他了。她解開了毛線尾端的結,將這截毛線隨意搭在了某個未開封的玻璃瓶果醬空瓶的包裝盒上。
估計這麼一截短短的毛線也派不上什麼用場,但丟了好像又顯得有點可惜,反正不占地方,暫且就先擺在這裡吧。
從短暫的翻花繩游戲重新回到整理儲物間的大業之中。這處不大的空間被中也和綺羅心照不宣地分成了左右兩塊區域,每人各負責收拾專門的一類物品,就算不說什麼,效率也依然很矚目。並沒有耗費太長的時間,亂糟糟的儲物間便重煥整潔。雜亂的小東西全都被放置在了自帶抽屜的收納箱裡,其他那些電器包裝盒還是不舍得輕易地丟,不過重新組合擺放了之後,倒是順利的讓儲物間空出了更多的空間。
收拾儲物間完全沒有耗費太多的時間。相比之下,反而是准備著手去收拾儲物間之前所做的那些心理准備和焦慮的時間更漫長些了。
『下次果然還是要果斷一點才好呢……』
綺羅嘰嘰咕咕地說著,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
她關上儲物間的門,慢吞吞地走在中也的身後,像揪羊尾巴似的輕拽著中也卷曲的長發,懶洋洋地說,明天該輪到中也做家務了。
中也發出了『啊』的一聲嚎叫。
『……怎麼又是我負責家務?』
第46章 釣魚者的自我修養
——『怎麼又是我負責家務?』
中原中也,超大聲地發出了這樣的控訴。
在說完這句話之後,他還特地冷靜地回憶了一下。果然,他所能想到的閑在家的日子裡,自己全都在做家務。
其實中也並不是嫌做家務有多累——雖然單身漢時期的他好像沒怎麼認真做過家務就是了。
相比之下,綺羅這個從小在香港平頂山俯瞰維多利亞港的超大豪宅裡長大的切切實實的富家女居然對做家務這件事有著分外強烈的責任心,對於這件事中也一直覺得很疑惑。
對此,綺羅的說法是,這份責任心一定是來自於父母都是相當自立的性格,自己僅僅只是完美地繼承了兩位的這個優點而已。
而這份責任心也為中原家的『家務勞動平分制度』打下了完美的基礎。也就是說,家務時長一半一半,分別由中也和綺羅共同承擔。
說是家務勞動平分,但也沒辦法把家務時間精准地計算到秒——否則那可就太斤斤計較了。一般來說,都是今天綺羅做家務,明天再輪到中也做家務。
這種形式倒是不錯,可是……
『為什麼我總覺得只要我在家,就會被輪到家務工作?』
中也真情實感地為此困惑著。
事實上,他的感覺並沒有出錯。考慮到『港口貨運公司業務員』先生的忙碌日程,僅有的在家的休息日,當然都要貢獻給家務勞動啦。畢竟平時都是綺羅在負責這些事的嘛。
揪著中也的『小尾巴』的綺羅輕輕扯了一下他的發梢,忍不住嘆息一聲,好好地把現實情況給他解釋了一下。末了,還不忘語重心長添上一句:『中也君,做人不可以這麼懶惰哦。』
她說『中也君』的語氣,聽起來莫名有點很像森鷗外,讓中也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她。
『我沒有懶惰。』他替自己辯解著,『這是合理的質疑。』
『真的嗎?我不信。』
綺羅壞笑一聲,罪惡的雙手伸向中也的側月要,輕輕地撓了好幾下,毫不意外的並沒有對中也造成任何切實的『傷害』。
『哎呀,你怎麼還是不怕癢,真沒意思……不過我覺得你就是懶惰喲——懶鬼中也君!』
『都說了我不是,也別給我取這麼難聽的外號啊。』中也拍掉她那轉而開始扌莫他的月要的調皮雙手,忽然說,『對了……你想去釣魚嗎?』
『釣魚?』
綺羅眨了眨眼,歪著頭看他,罪惡的手悄然鑽進了中也的襯衫裡,微涼的手掌貼在他的後背上,顯然是把他當成了一個超大型的熱水袋。
這個小動作倒是比撓癢稍微好一點,中也便就隨她去了。
『為什麼突然想去釣魚了?』綺羅問。
『今天和同僚閑聊,聽他說起最近迷上了釣魚,還說釣魚實際上非常有趣,所以想要嘗試一下。』
『同僚啊——』綺羅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小聲問,『也是黑手黨?』
她已經腦補出了凶神惡煞的年輕黑手黨拿著釣竿久久地佇立在河邊的形像了。這一幕怎麼想都覺得分外違和。
原本她就覺得現在不太會有年輕人喜歡釣魚這種運動,更何況是黑手黨。她簡直懷疑『釣魚』是不是什麼行業內的黑話,代指的意思說不定是打撈海裡的屍體之類的。
大概是從她糾結嫌棄的表情中看出了一點端倪——但更有可能是從她突然撤走了雙手的動作中意識到了不對勁,中也停住腳步,把手搭在了綺羅的腦袋上,用力揉了好幾下,完全揉亂了她額前的碎發。
『迷上釣魚的同僚今年都已經五十二歲了。那個歲數的人,喜歡釣魚不是挺正常的嗎?』
遠在港黑大廈的廣津柳浪打了個結結實實的噴嚏,差點震得五十二歲的月要椎骨錯位了。
看來這次是綺羅想得太多犯了傻,但她可不好意思承認是自己的想像力疾馳向了不可言說的方向,執拗地自我辯解了一句:『是你自己沒有早點和我說那位同僚的年齡嘛。』
『好,是我的錯——』中也完全不為自己辯解,『所以願意去釣魚嗎,中原夫人?』
『行吧。反正明天也沒有什麼事要做……大概沒有什麼事。』
就算是有事,綺羅也會盡量推掉的——畢竟明天可是周末啊!
不過,雖說接受了中也的建議,綺羅心裡依舊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她還是感覺想去釣魚的中也很奇怪。可究竟是哪裡有疑點,她琢磨了好久都沒有想明白。
直到鑽進被窩,綺羅才終於琢磨出一二三來了。
『你就是想要逃避明天的家務,所以才說起想去釣魚,對吧!』
綺羅的正聲質問來得實在突兀,還是在中也准備關燈睡覺時突然砸過來的,聽得中也那搭在台燈開關上手抖了抖。
這一抖,倒是讓燈關上了,不知道算不算是幸運。
中也的表情看不到任何心虛,很正常地回答了一句『沒有』,但卻開始在旅游a上搜索起了帶有度假小屋的釣魚點,心思簡直是昭然若揭。
在一旁偷瞄——但實際上應該是正大光明的直視——著中也的手機屏幕的綺羅,瞬間就覺得自己的猜想得到了最堅實的佐證。
還說自己沒有不想做家務呢,看來果然還是想要逃避。
她輕哼一聲,不再繼續枕著中也的肩膀的,翻身趴在床上,微微支起身子,說:『就算不在家過夜,後天回到家你還是得做家務的,除非你後天有… …』
沒來得及說完的話語戛然而止,綺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差點就為中也指明了一條逃開家務重責的捷徑。
可就算是及時截停了話語,中也還是在一瞬之間就明白了綺羅的意思,嘴角也揚了起來,微微眯著的眼眸怎麼看都像是透著幾分得意與自信,仿佛在逃避家務這件事上志在必得似的。
沒錯,他的確不討厭家務——他只是突然發現,用逃避家務這種行為逗弄綺羅真的很有趣,想看看她會被自己惹得有多氣惱而已。
這般可謂是變態的想法,綺羅當然也猜出來了。她發誓不要讓中也如願,但還是有點氣呼呼的。
她俯低身子,不由分說便咬住中也的脖頸。這一下咬得實在不溫柔,還留下一個淺淺的牙印,大概能算是懲罰,中也毫無怨言地接受了,只是轉而咬了一下綺羅的耳朵。
毫無怨言可不代表他不能做出同樣的事情。
溫暖的呼吸打在耳廓,柔軟的嘴唇輕碰著耳垂。綺羅一向怕癢,不由得縮起了肩膀,卻被中也按住了後頸,完全無處可躲。
『但你還是要做家務。』
迷迷糊糊的時候,綺羅聽到自己這麼說。
『唉……我知道的嘛。』
該做的家務躲不開,不過想釣的魚還是可以去釣的。在偶爾的周末娛樂這種事上,無論是做什麼,綺羅都不會提出反對意見。不過橫濱的確沒有適合釣魚的地方,他們索性選定了離家略遠的鄰縣郊區的釣場,兩手空空地啟程了。
出門前綺羅不是沒有想過要不要帶點東西,畢竟兩手空空的實在讓人不安。但釣魚計劃來得突然,他們也從來都不曾有過釣魚的體驗,實在是沒辦法找到有什麼可以在釣魚這件事上派上用場的東西,綺羅只能勉強翻出了平常不常戴的鴨舌帽,算是對釣魚時不得不遭受的毒辣陽光的一點尊重。
至於中也,他的帽子已經是半永久的了,可以說是徹頭徹尾的兩手空空了,綺羅願稱之為輕裝上陣。
輕裝上陣倒是無妨,兩手空空當然也沒有關系。那些釣魚必備的裝備,等到了釣場再准備也完全來得及。
『說起來……』
綺羅把手搭在車窗上,歪著腦袋枕在手臂上,路旁的行道樹飛快地從她眼前略過,也不知她到底有沒有在認真看,但話語聽起來確實是漫不經心的。
『我們要去的那個釣場,能釣到鱸魚嗎?真的好想吃松鼠鱸魚啊……』
說著說著,綺羅那不爭氣的眼淚差點就要從嘴角流出來了。她狠狠地啃了一大口辣味小魚干,才總算是稍微抑制住了饞意。
而專心開車的中也,可就沒辦法解饞了,只說他也不知道釣場裡會不會有鱸魚。
『釣場的宣傳手冊上應該會寫能夠釣到哪些種類的魚,到時候看一下就知道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如果釣不到的話,那就算是水裡有鱸魚,那也沒用啊。』
綺羅笑嘻嘻地說著這種喪喪的話,仿佛完全忘記了明明是自己點燃了對鱸魚的期待。中也也沒說什麼,當然也沒有自命不凡地許下類似於『我一定會幫你釣到鱸魚』這樣的承諾。
『不管什麼魚都很好吃。』
他只這麼說。
長達三小時的車程,終於抵達了位於深山的這處釣場。除了指定的幾段河川之外,其余的溪流都可供釣魚。隨著海拔與地勢的不同,每處河流裡分布的魚當然也有所區別。聽說體型最大的魚生活在最大的那條支流中,需要爬到半山月要才行。
這一聽就很像是進階版的釣魚高手才會挑戰的難度,是中也和綺羅這種突發奇想前來釣魚的人絕對不會——且也沒能力踏足的境界。
幸好釣場也很照顧新人和菜鳥。山腳下有一處圍起的狹長橢圓形人工湖泊,就是專門為新手設立的釣魚點。湖裡放養了多種魚類,似乎很輕松就能釣起,離過夜的小木屋也近,綺羅和中也幾乎是心照不宣地選擇了人工湖作為今日的『戰場』。
搬來小馬扎,捧起剛買的魚竿。綺羅慢吞吞地把餌料固定在魚鉤上,不忘分心看起了從釣場的收費處拿到的小冊子。
果然像中也所說的那樣,小冊子裡寫了在本釣場可以釣到哪些種類的魚,還分外貼心地附上了各類魚的圖片及分布的位置。
綺羅認真地把小冊子的內容看了兩遍,確信自己並沒有在其中找到鱸魚二字,忍不住輕嘆了一口氣,難免有點失望,幸而被小冊子上其他的魚吸引去了注意力。
『誒中也,你看你看!這種魚長得好像還蠻好吃的!』
綺羅指著小冊子上一條淡紅色的魚,語氣竟竟有些雀躍。
在綺羅的眼裡,魚類大致可以被分外『長得漂亮的魚』和『長得好吃的魚』以及『看起來好像不能吃』這三類。
這可以說是相當實用的分類方法了,實用到不管聽到幾次,中也都還是想笑。
他把綺羅怎麼也沒能固定好的餌料穩穩當當地掛在了魚鉤上,一本正經地說了一句加油。
『釣魚這種事,再怎麼加油也沒用吧?』
綺羅笑著這麼說,說話間還偷瞄了一眼對岸的釣魚客,模仿著他們的樣子,像模像樣地甩動魚竿,把魚鉤和餌料拋進水裡,這才壓低聲音繼續說:
『還是要看運氣哦。』
這話沒錯,釣魚確實與運氣這東西息息相關。
而這,大概也能解釋綺羅為什麼在湖邊坐到了傍晚依然還是零收獲的悲慘現狀了。
眼看著旁邊的那位爺爺一條接一條連續不斷地上鉤,就連同樣是初心者的中也都釣起了幾條像樣的小魚,而綺羅的魚竿卻是無事發生,仿佛這一整個湖泊裡的魚都自動繞開了綺羅的魚鉤,轉而投身於他人的『陷阱』裡去了,明明他們所用的『誘餌』都是完全相同的。
綺羅把帽子往下壓了壓,心情已然逐漸趨於佛系,完全不會再為自己的這根毫無動靜的魚竿而產生任何難過或者是失望的情緒了,對於身旁中也與老爺爺的收獲也不為所動。
這簡直不是釣魚——這實際上是打坐冥想吧?
『哇,來了個大家伙吶!』
綺羅聽到身旁的爺爺笑著這般念叨,不由得看向了他的魚線沉下的方向。
爺爺好像真的勾住了一個大家伙,就連一整天都沒能釣到魚的綺羅都能明顯看出爺爺的魚竿彎曲成了相當誇張的弧度。
纖細卻柔韌碳材質魚竿幾乎被水下的巨物拉拽成了半圓形,爺爺捧著釣竿的尾端,努力後仰身子,緩慢擰動繞線輪,用力到連手背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見了,卻難以將魚線收回分毫,而魚鉤依然沉在原處,這意味著,那條魚並沒有游動。
哪怕是根本沒能釣到魚,綺羅還是感覺到了幾分不對勁。
為什麼這條魚沒有逃跑呢?它應該左右游動掙扎才是啊……
似乎就是在她冒出這個念頭的同時,魚線猛地被往下拽得更深,柔韌的魚竿也幾乎觸及到了可彎曲的極限,仿佛能夠聽到碳纖維與魚線被繃緊的聲音。
爺爺鉚足了勁,整張臉都漲得通紅。他實在沒辦法轉動繞線輪了,只能勉強輪軸不動。他後退了一小步,試圖把魚拉到岸上,可魚卻猝不及防地向遠離岸邊的方向游動,如同突如其來的一拽,讓爺爺失去了平衡。他踉蹌了一下,徹底失去了平衡,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傾倒。
一切發生得太快,如果不是中也及時抓住了爺爺的肩膀,大概這就要變成一場大事故了。
『沒事吧?』
中也急急地問著,綺羅也趕緊把爺爺的小凳子搬了過來,扶著他坐下。爺爺依然心有余悸,慌張得連指尖都在發抖,但還是擺了擺手,對他們說了謝謝。
『我沒有受傷……不過,魚竿弄丟啦。』
爺爺自嘲似的笑著說,顫抖的手比劃著那條魚的長度,喃喃自語似的說著。
『那一定是一條很大很大的魚。它的力氣真的太大啦。水裡的東西,力氣怎麼會這麼大呢……』
綺羅沉默地站起身,看著已然歸於平靜的水面。
悄悄的,水面上浮起了一個渾圓的、碩大的氣泡。
啪——
在它破裂之時,綺羅仿佛感覺到了巨魚的呼吸
第47章 青花魚河神
此刻安寧無風,湖面也重歸平靜——甚至可以說是有些過分平靜了,仿佛那個龐大的氣泡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綺羅站在岸邊,注視著魚竿沉沒的那處位置。不知道為什麼,她心中莫名有種衝動,不知該如何形容才好,卻驅使著她向湖水與岸的邊界靠近。恍惚之間,她仿佛聽到了中也的聲音,似乎是在叮囑她小心一點,可回過神來時,四下卻是出奇的安靜,她想可能是自己聽錯了罷。
再往前邁出一步,便會踏進水中了。綺羅停住步伐,才發現這片湖水是泛著微微綠色的,無法看清水底,也見不到沉沒的魚竿的痕跡。自己的魚線還浸沒在水中,當然還是毫無動靜,不過此刻的綺羅早已經不在乎能不能釣到魚了。
沉沉地呼出一口氣,她注視著依然平靜的湖面。
她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要來了。
仿佛就是在這個預感變得分外清晰的那一刻,湖面終於開始動蕩,分明依舊無風,水面卻倏地皺起了漣漪,伴隨著一連串細細密密的小小氣泡,一個渾圓的黑色東西從水中鑽了出來——
——那是一個光頭!
這距離對於綺羅而言簡直就是近在咫尺。她慌忙後退了好幾步,差點驚叫出聲,但並不是出於害怕。與其說是被嚇到,倒不如說是迷茫的心情占了上風。
從釣場的人工湖裡鑽出了一個腦袋什麼的,這實在是太詭異了,簡直可以被納入到恐怖片的名場面之中。
不過,稍微冷靜下來,再仔細打量打量,很輕易就能發現,探出水面的這顆腦袋的確是貨真價實的腦袋——那只是穿著緊身潛水服的某個人而已。
還戴著泳鏡面罩,背著明黃色的氧氣罐,看起來專業且誇張,登場方式又格外的戲劇化,以至於湖邊沒有哪個釣魚客還能再繼續專心釣魚了,所有的視線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雖然很專業,但還是讓人忍不住想要發問,為什麼專門釣魚的人工湖會有一個潛水員。
在眾人——包括釣場的工作人員在內——的驚訝目光注視之下,潛水員先生摘下了氧氣面罩,露出的竟是綺羅熟悉的臉。
這回她可是真的想要叫出聲了。
但潛水員先生似乎沒有注意到綺羅。他只是笑眯眯地看著坐在岸邊仍是一臉心有余悸的老爺爺,仿佛變戲法似的,慢悠悠抬起了手。他的手中抓著幾根魚竿。
『親愛的老人喲——!』依舊是熟悉的詠嘆調語氣,『您掉的是這根金魚竿,還是這根銀魚竿,又或者是這根爛魚竿呢?』
其實他的手中既沒有金魚竿,當然也沒有銀魚竿——全部都是在水底泡了很久以至於都裹上了厚厚一層淤泥的爛魚竿才對。
忽然被『點名』的爺爺有點懵,綺羅也有點懵,實在搞不懂這究竟是在演一出什麼。對岸的其他釣魚客也是同樣的表情,只有中也瞬間黑了臉,表情臭到不用要說就能感覺到他的不爽了。
他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就衝到了岸邊,用力一躍,瞄准『河神大人』的腦袋就是一記蛞蝓飛踢。
『趕緊滾回水裡去吧,你這條混蛋青花魚!』
中也氣憤地大喊著。
眾所周知,使出必殺技時大喊大叫,會有一定概率導致技能釋放失敗。而這正是中也的蛞蝓飛踢被河神大人太宰治輕松躲開的最重要的原因。
如果中也不是異能者,那麼此刻他大概已經掉進水裡了——倘若真的變成了這樣,那可真是得不償失呢。
不過,對於中也而言,這記被精准閃避的蛞蝓飛踢確實給他帶來了意想不到的結果。
『啊,美麗的夫人,我們又見面了。連續兩天都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見彼此,我想這一定是我們之間的緣分!您不這麼覺得嗎,夫人?』
太宰治自然而然地把視線轉向了綺羅,笑眯眯的表情和語氣仿佛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似的。
綺羅扯了扯嘴角,笨拙地笑了幾聲。說真的,她可不想承認這種奇奇怪怪的緣分。
『您怎麼在這裡呀,太宰先生?』她以一貫的禮貌口口勿問道,『水裡冷嗎?不如還是回到岸上吧。』
『也好,正巧氧氣罐快要用空了。』
太宰握住綺羅伸來的手,在她的幫助之下回到了岸上,毫不意外的全程都在經歷著中也的目光洗禮,然而他卻好像渾然不覺似的,仿佛中也已經渺小到完全捕捉不到他的蹤跡了似的。
關於為什麼會出現在水裡,太宰本人的解釋是,為了社長指派的無聊的工作,他決定藏到一個誰也不會發現的地方,而水底正是這個絕佳的場所。至於工作,他決定全權交給與自己一同前來的親愛的同事。
『反正這麼個小委托,他一個人就能搞定啦。』
中也擺擺手如是說。這件事就是模板般的推托工作的說辭了。
『況且,我真的很想嘗試一下吸盡氧氣沉到水底窒息而亡的這種死法!不過這片湖裡的魚實在是太多了。雖然死了之後塵歸塵土歸土,但我可不想被當做魚食。』
他說著,嫌棄似的吐了一下舌頭,明明昨天他還打算跳河當魚食的,沒想到才過了二十四小時他就已經把這回事完全忘記了。
『這樣啊。』綺羅輕笑了幾聲,『不過,這地方好像也不適合潛水吧?水裡不會有很多的魚鉤嗎?』
『這片水域可是很深的。只要沉到河床,就不會有什麼魚鉤了——不過到了那樣的深度,魚的數量也就變得很稀少了喲。』
『嘁……煩人的青花魚還是沉在水底別再浮起來了吧。』
中也以一臉嫌棄的表情這麼說著,而這句抱怨顯然是刺痛了太宰的心。他捂著月匈口,作痛苦狀,然而故作可憐的話語還沒來得及說出半句,便聽到遠遠地傳來了呼喚聲,而被呼喚的對像,毫不意外正是太宰治。
聽著這裹挾著憤懣不滿之情的聲音,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國木田在找他。
幾乎是想也不想的,中也向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大喊道:『太宰治就在這邊!快過來!』
不只是大喊而已,中也還用力地揮了揮手,力圖讓國木田的注意力完全轉到自己的身上。太宰還來不及鑽進水裡繼續躲著,卻被綺羅抓住了手臂。
這可是他沒有想到的。
不過,綺羅這麼做並不是想要幫助國木田或是中也——畢竟她和太宰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
她只是有點事情想問而已。
『說起來……太宰先生,剛才你在水裡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頓了頓,綺羅急忙補充道,『我說的『剛才』,是指老爺爺的魚竿掉進水裡的那段時間。』
太宰慢悠悠地戴上了氧氣面罩,可綺羅分明覺得他是在笑。
『沒有什麼特別奇怪的。』
透過面罩,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尖尖的,破有幾分機械音的質感。
『只看到了幾條大魚。那可真是大得驚人呢。』
原本太宰還想伸手比劃一下那些大魚的身量,然而還沒來得及抬起手,便看到地平線上反射出了國木田的鏡片反光。他趕忙鑽回到了水裡,連句再見都沉到了湖中。
太宰所說的話讓綺羅分外在意,不由得頻頻看向水底,盡管她很清楚這汪湖水是看不到底的。
她都沒有察覺到彌漫在國木田和中也之間那混雜著敵對與共鳴的詭異情緒。她只知道,在魚竿沉沒後浮上水面的氣泡與她所感知到的巨物的吐息,顯然都蘊藏著熟悉感——是『獨屬於她』的熟悉感,湖裡一定藏著她的魔力。
想到上一次散落的魔力已經具像化到能夠變成日記本了,綺羅可以合理懷疑,這片魔力一定也會以棘手的姿態登場,譬如像是尼斯湖水怪之類的,正好眼前的也是一片『湖』——雖然兩者之間的大小是完全不能比的。
綺羅不自覺地嘆氣了好幾聲,徹底沒有釣魚的心思了,索性收起裝備,和中也一起回到了湖邊的度假小屋。其他的釣魚客一直釣到了天黑後才收杆,其中的很多都是清晨便來到了釣場的,不知在湖邊耐心等待了一整日,他們的收獲究竟如何。
不過,國木田先生倒是很順利地在黃昏結束之前把太宰治從水裡釣了上來,而這絕對是中也今天最大的收獲——雖然他僅僅只是躲在度假小屋裡旁觀了全程而已。
『青花魚總算是被釣起來了。』
這麼說著的他,好像在竊喜似的,一回頭,卻發現綺羅正縮在沙發角落裡發呆,手中捧著馬克杯,杯裡的咖啡早就已經變冷了,可她渾然不覺,呆滯的表情顯然是沒有在聽他說話,猜不出究竟是在想著些什麼。
或許,她正在想著——
中也那輕快得近乎得意的心情瞬間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不應該產生這樣的心情,但他的心裡還是浮起了毫無由來的……
……危機感
第48章 神棍小姐
對於這毫無由來的危機感,中也嗤之以鼻,可滿心嫌棄的同時,這份突然出現且分外羞恥的危機感卻是一點都沒有被衝淡,依然鮮明地存在著。
中也當然知道,他根本沒必要對太宰產生任何異樣的情緒——尤其是在他與綺羅之間的往來這種事上。
沒錯,沒有必要。中也心裡很清楚,太宰和綺羅,這兩人的性格是絕對合不來的,況且他對於自己和綺羅之間的感情也是充滿了信心,所以便更沒必要有什麼奇怪的想法了。可看著綺羅此刻失神的模樣,他還是不由得產生了些許的搖擺。
說起來,那次充滿目的性的相親,最初就應該是太宰與綺羅的場合才對,是他自作主張地截斷了他們的見面。
但此刻的心情僅僅只是內心的小小搖擺而已,還不至於到動搖的程度。不管怎麼想,中也都覺得是自己和綺羅的緣分更深厚一點——如果真的是綺羅和太宰相親了,怕不是只一面之緣就不歡而散了。
中也的想法的確是事實沒錯,他也很快在這番念頭的支撐之下『振作』了起來,可此刻的表情怎麼也輕快不起來了,依舊僵著臉,也不再看青花魚打撈現場了,在綺羅身旁坐下。
恰在這時,中也聽到她憂愁似的嘀咕著,那位爺爺的魚竿要怎麼辦。
大概從剛才開始,她就在琢磨這件事了。
說著說著,綺羅靠在了中也的身上。靠著靠著,她又躺到中也的腿上了,垂著眼眸,裹緊過大外套縮起脖頸的小動作讓她看起來很像是蜷縮在了外套裡似的,頗有幾分躲在珊瑚礁裡的海洋生物的既視感。
『感覺那根魚竿很貴呢……』綺羅嘰嘰咕咕地說,『畢竟它看起來比我們的魚竿帥氣很多。』
居然是靠外貌來判斷一根魚竿的價值,這可是中也怎麼也沒有猜想到的。他瞬間安心得不能再安心了,甚至有點想笑。
他捏了捏綺羅的小圓臉,很認真地思索起了她的這個疑惑。
不可否認的是,那位爺爺的魚竿看起來確實很不錯,通體茶黑的色澤與流線型的設計,的確透出了貴價的感覺。但那位爺爺只一直沉浸在『水裡有條我沒能釣上來的巨大的魚』與『為什麼從水裡出來了一個奇怪的河神』之中而已,一句也沒提過丟失的魚竿。這就讓人不得不猜想,也許他根本就不怎麼在意魚竿——由此又可以進而聯想,說不定是因為魚竿不貴所以他才沒有去多想魚竿。
中也把自己的這番想法說給了綺羅聽。她似乎不太贊同,但沉吟了片刻後,還是點了點頭。
『如果不貴的話,那也挺好的……』綺羅把臉埋進了中也的外套裡,『否則可就太慘了……』
這麼說著的綺羅,勉強讓自己的愧疚感稍微降下一些了。不管怎麼說,那根魚竿的消失都和自己有關——她現在幾乎已經可以確定水底藏著散落的魔力了。
一定要找個時間去解決掉這件事才行。綺羅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猛然坐起身,突如其來的動作讓低著頭撫扌莫她長發的中也有些猝不及防,差點和她撞在一起,險些釀成大事故。然而事故的責任者中原綺羅卻對此毫無自覺,還露出了一臉執拗任性的表情。
『肚子餓了!』她推推中也的肩膀,『釣到魚的人去做飯!快點快點!』
就算被催促著,中也依舊不緊不慢的。他磨磨蹭蹭地站起身,故作誇張地用力嗅了嗅周圍的空氣,以同樣誇張的語氣驚訝地說:『喲?怎麼有股嫉妒的味道?』
綺羅笑眯眯地把拳頭舉到了中也面前:『你說什麼?我好像沒聽懂哦。』
『我聞到了嫉妒的味道。』他也笑眯眯的,『肯定是你嫉妒我今天釣到的魚比你——』
『太極拳第八式!』
鐵拳聖裁降臨,一記錘在中也的後背上,對於他來說可謂是一點也不痛,不過他還是趕緊認錯了,以免綺羅把自己當成太極拳二十四式的練習沙袋。
認命地轉移陣地到廚房。雖然在釣魚這件事上算是個小能手,但對於今天釣到的這幾條魚,中也卻是完全沒有頭緒,也認不出它們的品種。
這倒是不能怪罪中也,主要還是因為釣場人工湖裡的魚種類太多了。幸好綺羅先前隨手把宣傳小冊子塞在了口袋裡,這樣一來中也還能依照小冊子中列舉的種類為這幾條魚添上『身份證明』了。
用最簡單但最萬能的方法將這幾條魚煎了煎,中也很幸運地在櫥櫃裡裡找到了一瓶葡萄酒。還沒來得及找到適配的開瓶器,酒瓶卻被綺羅眼疾手快地藏了起來。
『你一喝多就說胡話。』她對中也做了個鬼臉,『所以今天不許喝。』
『哈?!』
這中也可不能接受。他悄然挺直後背,沉下表情。
沒錯,他就是要在妻子的強權政治之下為自己爭取合理合法的喝酒權利!
『喝一杯沒事的——真的!』中也信誓旦旦地保證著,『你也沒見我喝一杯就醉,對不對?』
綺羅沉思了片刻,分外認真地點了點頭。
『見過!』
大概是在第三還是第四次約會的時候,一本正經地說著『我們去喝酒吧』的綺羅帶著中也跑去了鄉下的小酒館,結果不小心點了格外烈的某種酒。綺羅對此毫無感覺,只覺得度數高到讓口干舌燥。倒是中也一杯就倒,抱著她大聲哀嚎著說超喜歡她以及感謝相親事務之類的話,差點讓綺羅手足無措。
還好只是『差點』,否則今天綺羅就沒辦法抱著酒瓶阻止他喝酒了。
中也是想不起這件事了,但綺羅的果斷承認讓他頗為受傷——主要是為自己的酒量而受傷。
他認命地點了點頭,不再爭辯了。
反正,回家之後也能喝酒的嘛。
徹底放棄了今日喝酒這一念頭的中也繼續乖乖煎魚,幾乎把能找到所有香料都放了進去,大雜燴的搭配意外得到了不錯的效果。
吃完飯,在附近散散步。途徑一家小小的影碟租賃店,便進去逛了逛,租了一盤老電影,說是恐怖懸疑片,但看完之後,中也和綺羅一致認為這其實是倫理片才對。
直到夜深前,綺羅都沒有再去想人工湖與魔力的事了,但事實證明她不得不去在意這一切。
她根本睡不著。不只是因為認床的壞習慣久違地探出頭來,更是出於對人工湖的牽掛。她抱著中也的手臂,默默等待著,等到他的呼吸聲轉為安穩,才躡手躡腳地下了床。
未能預料到今天的情況,所以她並沒有帶上桃木劍和羅盤,符咒也落在了家裡,不過殘破的魔卡和母親的小櫻牌都在身邊,倒是問題不大。
綺羅套上外套,把自己的『裝備』統統塞進口袋裡,正准備開門出去,卻聽到窗戶處發出了微弱的『啪啪』聲。扭頭一看,才發現是可魯貝洛斯站在窗台上。
『咦,你怎麼來了?』綺羅把床推開了一條小縫,『你也察覺到了這裡的異常嗎?』
可魯貝洛斯一腳得意,仿佛早就已經等待著綺羅問出這句話了,以便它可以驕傲地說出這句:
『就是這樣沒錯!』
綺羅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哦豁——這算是野獸的直覺嗎?』
『把『野獸的』這三個字去掉嘛!我才不是野獸呢——我可魯貝洛斯大人可是偉大英俊的封印獸啊!』
每次它都喜歡在這件小事上糾結。綺羅捂嘴偷笑,連忙說:『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可魯貝洛斯大人。你能來幫我,我真的很高興!我們趕緊出發吧,異動就發生在……』
『哎,先等等。』
可魯貝洛斯抬起小爪子,擺出『暫停』的手勢,拽著一大袋東西拋給綺羅。
『把這個穿上吧。』
『『穿上』……』
綺羅有種不妙的預感。果不其然,拆開紙袋一看,居然是她小時候穿過的那件綠色的道服。
當然尺寸稍微改大了一點,但款式還是一模一樣的。
說實話,綺羅真的不太想穿這件衣服。盡管她前幾天在面對知世阿姨的『愛之魔法少女套裝』時說出了寧願穿道士服這樣的話,但這並不意味著她真就想要這麼做。不過可魯貝洛斯卻把儀式感之類的說辭搬上了台面,還說這次的異動發生在水裡,要是衣服全濕透了,豈不是很難受,不如把道士服當做替換的衣服之類雲雲。
綺羅就這麼被說服了,時隔多年再度穿上了她的道士服。
『我看起來真像一個神棍呢。』
站在鏡子前的綺羅,雖然嘴上很嫌棄地這麼抱怨著,但心裡還是覺得,自己肯定是要比那些坐在大街上拄著竹棍捧著只烏龜信誓旦旦地保證只要付點小錢能算出某人命運的真神棍好多了。
起碼,她這副打扮看起來還是很周正的——多少比那些神棍看起來像樣多了。
再對著鏡子好好扶正帽子,綺羅不再磨蹭了,快步穿過房間。從正門出入,燈光太明亮,她選擇直接翻窗出去。
反正這裡是一樓,無妨無妨。
可似乎就是在她跳上窗台的那個剎那,身後的木床發出了吱呀吱呀的聲響,聽得她瞬間繃緊後背。
綺羅僵硬地回頭,恰與睡眼惺忪的中也,對上了視線
第49章 瞌睡蟲
躺在床上眯著眼滿臉困倦的中也,與半蹲在窗台上無比精神准備進行『夜間加班』的綺羅面面相覷。
中原中也,第無數次做出了不應該在眼下的這種時刻這種場合做出來的行動。
而綺羅,也是第無數次地被迫體驗這種岌岌可危緊張到幾乎快要爆炸的感覺。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瞬間就燒紅了,耳朵也熱乎乎的。不知道為什麼,此刻的羞怯感與尷尬心情較之被中也撞見身穿魔法少女套裝時的自己還要強烈上好幾倍。
如果可以的話,她真的打算現在就逃出中也的視線。但很可惜,這是最為愚蠢的一招——哪怕是立刻鑽進被窩裡假裝無事發生順便再喧賓奪主地反問中也為什麼要這麼盯著自己都要比逃跑機靈多了。
說真的,綺羅已經找不到合理解釋的借口了。她的謊言借口小倉庫已經徹底沒有庫存了,更何況此刻的情景真的很難進行解釋。
她想,這世上大概不會有人在與丈夫共同出游的周六深夜,穿上奇奇怪怪道士服悄悄離開房間吧。這種事簡直比夜會情夫還要更加難以置信。
她抿緊了唇,直直地盯住中也的每一個表情與小動作,見他慢吞吞地眨了眨眼,表情中依然透著幾分迷茫。
綺羅瞬間警覺了起來。她似乎捕捉到了一些什麼。
就在中也的視線挪向身旁空蕩蕩的另半邊床鋪時,綺羅毫不猶豫地立刻跳下了窗台,以自己都覺得驚訝的迅疾之速衝到了床邊,一把摁住中也的肩膀,與此同時飛快地從衣袖的暗袋裡抽出了一張透明的魔卡。
雖然身邊沒有桃木劍,但她還是可以使用母親的魔卡,不過需要更多地消耗自己的魔力罷了。對於綺羅來說,這點小事其實也無妨。
只要能夠順利地解決眼前的困境,損失魔力也不要緊。
她將魔卡拋向空中,沉聲低吟:
『『瞌睡』,讓他重新沉入夢鄉吧。 』
魔卡撒下閃爍著微光的如同星屑般的纖細的粉塵,落在中也的肩頭。他眯起了眼,依然還保持著扭轉視線的角度,卻忍不住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就這麼保持著這個別扭的角度,沉沉睡著了。
綺羅松了一口氣,她想中也應該暫時應該是不會醒來了。不得不說,他此刻的姿勢確實是挺有趣的,看起來奇怪卻可愛。綺羅捂嘴偷笑,輕輕扶正他那歪在一旁的腦袋,偷扌莫扌莫地捏了一下他的臉。
就算是這麼做,中也依然沒有醒來。頗感安心之余,綺羅卻莫名想起,以前中也說過,在她身旁總能睡得格外安穩。
那時她並沒有理解中也的意思,還反問中也,要是自己不在身邊,那他的睡眠是怎麼樣的。
『會睡得很淺,早早地就醒來,哪怕在夢中也要警惕著周圍。』
他當時是這麼回答的,此番描述總讓綺羅想到貓。但現在,注視著中也熟睡的睡顏,她似乎有些參悟中也話語中的深意了。
她輕撫過中也的鼻尖,忽然很想再在他的身旁多坐一會兒,卻被可魯貝洛斯催促著快些出發。
『再和這臭小子磨磨唧唧下去,怕不是天都要亮了!』
可魯貝洛斯氣呼呼地如是說,總算是把綺羅叫醒了——雖然她此刻正清醒地睜著雙眼。
差點就忘記了重要的正事,這說起來也算是挺丟人的。綺羅趕緊站起身來,順勢把掀起一角的被子重新壓好,應道:『我知道啦,不過還不回這麼快就天亮哦。現在才一點半而已。』
這個季節,日出的時間大約是六點左右,也就是說,他們還有四個半小時。綺羅可不覺得自己會盯著中也看上整整二百七十分鐘——不過她也不是做不到。
可魯貝洛斯輕哼一聲,自我辯解似的說:『我這是誇張的形容形容手法!』
『好嘛,不愧是封印獸可魯貝洛斯大人呢。』
自然而然地奉承了可魯貝洛斯一句,綺羅跳出窗外,腳下的土地比想像中要柔軟許多,呈現出奇怪的質感。綺羅踩了地面幾下,這才撇著嘴關上了窗。
以防萬一,她特地把窗戶完全閉緊了——這可是為了睡得很死的中也特地著想的。
四下望了望,確定周圍沒有人後,綺羅捧起寬大的衣袖,快步向人工湖走去。
從夜宿的小木屋到釣場的人工湖之間,有一道由木板鋪成的小路,踏在其上,每一步都化成了清脆且微弱的腳步聲。
在噠噠的足音中,人工湖出現在了視線的邊緣。最初,它看起來只不過是沉在木板路盡頭一道纖長的動蕩的線而已。逐漸走近,才會看到湖上的漣漪。
湖面吸收了黑夜的暗色,水波映出清冷月光,人工湖仿佛揉皺的銀色的柔軟的紙張,隨風緩緩動著。
在這張『紙』的中央,忽然浮起了一個巨大的氣泡,半圓的形狀,『啪』一聲便碎裂了,纏繞在綺羅心中直覺愈發清晰。
『水底下絕對有什麼東西。』她小聲對可魯貝洛斯說,『我猜,我的魔力一定是變成了一條魚……就算不是魚,也會是某種水生生物。』
可魯貝洛斯擰緊了並不存在的眉毛:『小綺,你是打算到水底一探究竟嗎?』
『沒錯。別擔心,我憋氣的功夫可是很好的!』
說著,綺羅拍了拍可魯貝洛斯厚實的後背,試圖用這樣的小動作讓它安心,但可魯貝洛斯卻扯了扯嘴角。
『好吧,不過我覺得這不是最好的主意。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水裡的。』它耷拉著腦袋,『可這樣的話,咱們一起遭殃那可就倒霉了……行,我就在岸邊待著吧,多少能夠有個照應。』
可魯貝洛斯妥協了綺羅的安排,不忘順便叮囑了她一大堆的注意事項,比如像是必不可少的不要逞強,再比如像是遇到情況一定要鬧出足夠大的動靜讓它注意到才行。
『沒問題,小可你就放心好啦。』
綺羅比了個『ok』的手勢,把長長的衣袖纏繞在手腕上,又將衣擺疊著縮進月要帶裡,以免這身繁瑣精致的傳統道士服在水中造成太大的阻力。
袖子卷著卷著,她很突兀地對小可說:『我覺得你越來越有種長輩的氣質了。』
『……你是不是在嫌棄我嘮叨。』
『嘿嘿——』
綺羅笑而不語,向可魯貝洛斯擺了擺手,說了一句『我出發了』,跳進湖中,難得的果斷了一次。
沉入水中,夜晚的湖水比風還要冰冷許多,渾身浸在其中,四肢瞬間僵硬了幾分。水灌入耳中,綺羅聽到了水流的聲音。被驚跑的魚慌亂般的四下逃竄,眨眼間便消失了蹤跡,她的周圍變得空空蕩蕩。
水中的可見度太低了,在黑夜中完全就是一片漆黑。綺羅扌莫索著掏出防水手電筒,借著微光向湖的中心游去。
其實她並不能確定中心究竟是在那個方位,只知道一個大致的方向而已。但越靠近那個方向,便能看到眼前的水面變得清澈而明亮,仿佛月光就低低地懸掛在其上。
氧氣逐漸消耗,從喉嚨痛苦地灼燒到肺部。綺羅知道自己應該換氣了,可那片清澈而明亮的水域已然近得觸手可及。
她加快了速度。
在水底微弱的光中,她看到了一條鯉魚——巨大的,黑色的鯉魚。
如同懸浮在水中似的,它並未擺動魚鰭,水波也未能撫動這黑色的薄紗。隔得寬寬的圓形雙眼盯著綺羅,仿佛它早就已經預見到了綺羅的到來。
這絕非是生長在人工湖裡的魚,這個事實哪怕不去用雙眼證實也能夠知曉。
缺氧的痛苦感一時完全消失了,直覺在心裡大聲叫囂。她伸出手,只想碰觸到它——而後,收回它。
可就在指尖將要觸及到之時,它忽然擺動尾鰭,似乎是此刻才完全復活一般,向綺羅衝來。
身處水中,根本躲避不及,只能側過身勉強閃開,卷起的衣袖卻在行動之間散了開來。鯉魚咬住她的袖子,拽著她向水面衝去。
驚人的速度,連恐懼緊張的時間都沒有了,綺羅只能緊緊抱住鯉魚光滑的身軀,才能勉強不從它的背上滑落。直到這時候,她才清晰地感知到了它的龐大。
它的身長幾乎與綺羅相同,就算她伸長手臂也無法環抱住它,儼然是不思議的怪物——她的魔力所具像化的怪物。
綺羅攤開手掌,貼在它的身軀上。水拂過她的臉,冷得發痛。她知道,只要說出它的名字,就能夠讓它變回原本的模樣,可是……
可是,她根本不知道它是什麼。
毫無頭緒。
關於鯉魚,她有過任何的幻想或是妄想嗎?忘記了,似乎是沒有。
耳旁炸開『嘩』的一聲,鯉魚越出水面,濺起的水珠與透明的魚鱗四散,鍍上了一層冷冽的月光,仿佛銀色的碎片,可那零碎地隨風飄散的姿態,又像是春日的花瓣,卻比柔軟的花瓣顯得沉重。
無數的水與鱗,折射出了綺羅的模樣,重重又疊疊,一度將她的視線也掩蓋,她看到了無數個從鱗片中倒映出的小小的自己,如同自己困住了自己,她甚至忘記了呼吸,任由那燒灼般的痛楚繼續在月匈口肆虐。
當風徹底吹散銀鱗時,鯉魚褪去了原本的姿態。纖長的流線型的身軀乘風而起,如繁茂樹枝般的角抵著綺羅的額頭,纖細的須被風吹在了她的脖頸間,有些癢癢的。
它馱著躍過——確切的說,應當是飛過——寬闊的河岸,從月光下化身為龍。
而綺羅乘在銀龍的背上,與它一同墜入清澈的山澗溪水之中,水流的聲音仿佛變成了清晰的話語,說著:
『龍呀,肯定是水的化身!』
第50章 銀龍的背上
坐在早餐的餐桌旁,小學生綺羅毫不猶豫地反駁了哥哥話語,固執且信誓旦旦似的說,龍一定是水的化身。
『『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那篇古文裡不就是這麼寫的嘛。 』她把這句從書中隨意看到的話當做了自己這番理論的最好佐證,『所以說,龍一定是水的像征——看,龍生活在水裡了呢!』
同為這場早餐辯論的參與方,森羅倒是顯得格外的冷靜。這一定是因為他捧在手裡的這碗艇仔粥燙得可怕,他只能繼續專心吹著,感覺好像也沒認真聽綺羅講話。
直到表層的粥終於冷到可以入口,以及聽到她再一次大聲地把『我就是覺得龍是像征著水!』這句話重復一遍之後,森羅這才慢悠悠地說:
『書上寫了,龍是風和雨的主宰。笨蛋妹妹,你說的是中國龍嗎?』
『我說的就是中國的龍啊!還有,我才不是什麼笨蛋呢!笨蛋哥哥!』
綺羅氣惱地把吃剩半截的油條丟進了他的粥碗裡,還用筷子戳著壓到了碗底,如同惡作劇般的懲罰。果不其然,森羅擰起了眉頭。他其實很喜歡油條,但是被泡軟發漲的油條,這是他絕對沒辦法接受的。
他很嫌棄地拿起筷子,把裹了滿滿一層粥的油條夾了起來,皺著臉,勉強吃了下去。
比起發漲的油條,那還是浪費食物更罪惡一點。
看著森羅那怨念滿滿的眼神,綺羅差點笑得從椅子上摔下來。趁著這個機會,她趕緊將自己的理論又重復了一遍。
『龍就是水的像征!不是有鯉魚躍龍門的說法嘛。』她說得有理有據頭頭是道,『本來生活在水裡的魚變成了龍,就說明龍一定是和水有關的!』
『蝌蚪也是生活在水裡的,要是按照你的說法,那麼青蛙也是水生動物了,可青蛙明明就是兩棲動物,根本沒辦法只生活在水裡。所以說,你——啊燙燙燙!』
森羅慌慌張張地放下手中的碗,表情凄慘,還透著幾分倒霉。
沒錯,他被碗底依然滾燙的粥給暗算了。
見他吃癟,綺羅忍不住偷笑,還幸災樂禍地說:『喝粥的人就不要說話了……不過青蛙不能只生活在水裡的嗎?』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關於青蛙的這番說法,她還是第一次知道。
不過,就算如此,綺羅也不覺得這會改變自己的理論。而森羅也依然當著固執的守舊派,說著『書上就是這麼寫的』之類的話,且在滾燙艇仔粥的影響之下,說話的速度都變快了不少。
一來二去的,原本還只是疏松平常的辯論而已,忽然變得火藥味十足了似的,誰也不想讓步,哪怕他們討論的對像其實是一只根本不存在於現實之中的神話生物。顯然,他們對此根本不在意。
這場分外激烈的辯論,一直到母親出現在餐桌旁才總算是稍微停息下來了。
『不可以用筷子指著其他人哦。』
綺羅感覺到母親溫暖的手輕輕搭在了肩頭,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句輕聲的叮囑是說給自己聽的。
她瞬間紅了臉,慌忙收起筷子。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拿起筷子指著森羅了,似乎這只是下意識的動作而已。
但如果真是無意識的小動作,那可就更不好意思了。綺羅壓低了腦袋,連耳廓都羞得通紅,嘀咕似的小聲說:『……對不起。』
『沒關系。』搭在肩上的手溫柔地扌莫了扌莫綺羅的腦袋,『你們在討論什麼呢?龍嗎?』
『嗯。是我的期末作業。』森羅搶答了,『老師讓我們寫一篇傳說動物的研究報告,我選了主宰風和雨的龍,可是綺羅偏要說龍代表的元素是水。 』
『就是水嘛!』綺羅不服氣地嘀咕著。
『都和你說了,書裡不是這麼寫的。』
『那肯定有書說龍是水的化身!』
眼看著新一場辯論又要開始,木之本櫻卻忍不住輕聲笑了起來,倒不是覺得這兩個孩子的討論太過幼稚。相反,她反而認為他們一本正經討論著龍時的話語和神情格外的認真而已。
『說起來……』她打斷了兩個孩子的爭論,『你們相信著龍的存在,對嗎?』
森羅和綺羅同時扭頭看著她,齊齊地搖了搖頭。
『不相信啊。龍又不是真的。』
兩個小學生同時說出了如此人間清醒的話語,這可實在是太驚人了,木之本櫻更想笑了。不過這會兒可不適合笑出聲來,畢竟森羅和綺羅都如此認真呢。
真要說起來的話,他們不抱任何幻想地將龍視作只存在於神話中的生物,這倒是也挺好的。
她單手托著下巴,目光從這兩個像極了她的孩子之間掃過,笑著與他們一起討論起了龍的事。
『說起來,神話中的那些動物,其實只是以前的人們為了解釋他們眼中的世界,所以才創造出來的『幻想』,不是嗎?』
她緩慢地說著,像是在說一個故事。
『從前的人們不知道什麼是風雨,也不清楚水從何處來;不懂為何會有狂風暴雨,也不明白河水怎麼會暴漲或是干涸,只能靠幻想去解釋這一切的成因。於是,神明與神獸就誕生了。比如像是在西方神話裡,像征著風的神明有很多,不同地區的人對於風都有著各自的幻想,但大致都是相同的。他們都覺得,冬日時風神會躲到山中,直到春天才出現,帶來能夠復蘇一切溫暖的春風。』
綺羅睜大了眼,好奇地聽著,完全忘記了碟子裡還剩著半截沒有吃完的油條。
一直以來,她只知道神話而已,好像還從沒有想過這些玄幻的故事與所謂的神明究竟是怎麼誕生的,原來它們全都是來自於人們的幻想。
她忍不住在心裡偷偷感嘆,聽得更加認真了。恰在這時,母親扌莫了扌莫她的臉。
『所以呀,無論是森仔還是綺綺,你們說得都沒有錯。不管是風還是水的化身,哪怕像征是火與沙礫,都是屬於你們的龍——是你們的自己的龍。』
屬於她的龍……聽起來真酷啊。
綺羅眨了眨眼,悄悄在心裡發出了一聲驚呼。
不知何時,放在小茶幾上的舊廣播被打開了,大概是負責清潔的老媽媽忘了關上,但直到此刻,廣播裡的歌聲才變得清晰,許是因為兄妹的無聊辯論終於告了一段落的緣故。
此刻正在播放的是世紀初的一首老歌,歌聲回蕩在餐廳裡,能聽出曲調透著幾分年代感。母親跟著廣播中的歌聲輕聲哼唱著,走到綺羅的身後,捧起她微卷的棕色長發,系上銀色的緞帶。
『即使我的翅膀如同棉花般輕柔,
即使我的爪子如同枝條般脆弱,
明日我也依然會去往龍的腳下;
爬上懸崖,大聲喊道,出發吧。 』
不知是此刻的風變成了母親的歌聲,還是因為綺羅想起了母親,才會將記憶與風聲重疊。
此刻再去糾結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已經不重要了,就算是無知也無妨,因為她已經知曉龍的本真了。
那是她的龍,銀色的龍。
乘在銀龍的背上,浸入清澈微冷的溪流中,透明的水流從身旁掠過,遍布水底的圓潤的鵝卵石也清晰可見。仰起頭,還能看到水波映襯著的夜空與月光。
綺羅握緊了龍角,將身子完全貼在龍那冰冷光滑的軀體上,分明是在水中疾速前行著,她卻一點也不覺得害怕,還翹起了嘴角。
與龍一同逆流而上,一直追隨到這座山的頂峰。在迫近源頭之時,龍忽然躍出水面,帶著綺羅衝向高空,穿過**的漩渦,又疾速墜下,向地面而去。
驚人的速度堪比失重感,多少是會讓人心生恐懼的,可拂過脖頸之間的風卻讓綺羅覺得好癢,她咯咯笑了起來,側過臉,將耳朵貼在銀龍的背上。
『回來吧……『幻想』。 』
在她的輕聲呢喃之中,銀色的龍逐漸瓦解,化作無數的鱗片,卻依然承托著她的身軀,直到她穩穩地落回地面,最後的鱗片才鑽進了她的懷中,徹底消失無蹤了。
綺羅深呼一口氣,好不容易才讓激動的心情稍許平復了些,但還是感覺自己像是經歷了一場了不起的冒險。
她翻出懷中的魔卡。原本仿佛磨損般發白的卡片邊緣,已然恢復了嶄新的狀態,想來沉在水底的那散落的魔力已經回到魔卡之中了,但它看起來依然是空空蕩蕩的,陳舊感還未徹底消失,也看不出它究竟是怎樣的一張魔卡。
真希望可以快點知道答案啊。
綺羅這麼想著,把卡片重新收回了懷中。正好這時候可魯貝洛斯也跑到了山頂。它左右望了望,驚訝的表情好像有點不可思議似的。
『這就結束了啊?』
『沒錯。結束了喲。』綺羅笑著揉了揉可魯貝洛斯的臉,『這次很輕松呢。』
『確實……』這一點可魯貝洛斯可沒辦法否認,『不過,散落的魔力怎麼變成越來越大的東西了?要是……』
『沒有要是。』
綺羅強硬地打斷了可魯貝洛斯的話。要不是這會兒它是玩偶的姿態,臉實在太小,綺羅都想要捂住它的嘴了。
她始終篤信,如果把糟糕的可能性說出口,這個可能性就真的很有可能會實現。所以無論如何,她都不會讓小可說出這種烏鴉嘴的話的。
這番心情,可魯貝洛斯倒是也可以理解。它也不多說了,捧起綺羅耳旁的發絲用力一擰,滴滴答答全都是水。
『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吧。』眨眼間它便變成了獅子的模樣,『我送你回去。』
『好呀!』
今日的坐騎從鯉魚變成了銀龍又變成了封印獸,簡直是偌大的榮幸。
終於解決了記掛已久的水中『怪物』,綺羅懸起的心緒也終於可以沉下了,睡意悄然浮起,來得猛烈又突然,害得她差點在可魯貝洛斯的背上睡著了,幸好被它及時叫醒。
『到了到了。你可不能在這裡睡著啊。』
聽著可魯貝洛斯的好心催促,綺羅努力讓自己清醒了過來。
『對對對,你說的沒錯,我還要換衣服呢。』她從口袋裡扌莫出鑰匙,凍得連連發抖,懟了好幾次總算是戳進了鎖孔裡,『對了小可,你待會兒是直接回去嗎?要不要我明天順便把你捎回家?』
正好回家的路上會經過友枝鎮。能夠搭上順風車,當然是再好不過了。可魯貝洛斯根本不用多想,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好哦!那我晚上要睡在小木屋的沙發上——它看起來好軟好軟!』
『沒問題。』綺羅笑著關好門,『只要別被中也發現就好啦。』
『放心放心!本可魯貝洛斯大人怎麼會被一個區區臭小子發現蹤跡!』
可魯貝洛斯說得信誓旦旦,而綺羅卻笑而不語。
她想,親愛的可魯貝洛斯大人一定是忘記了自己兩度被中也揪著尾巴問『這是什麼/這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的美好往事了。
不過,有了之前的經驗,想要為小可的存在找借口,已經是駕輕就熟了,綺羅絲毫不用擔心什麼。
她躡手躡腳地回到臥室,被凍得忍不住發抖了好幾次。中也依然安穩睡著,以防萬一,她縮在房間的角落裡,悄聲換下了濕漉漉的道士服,不忘疊好塞進包裡。同樣濕噠噠的頭發,只能暫且用毛巾擦到半干,她實在是沒精力也不想用吹風機吹干了,就這麼直接鑽進了被窩裡。
冷冰冰的身子一時半會兒還沒□□爽柔軟的法蘭絨睡衣捂暖,不過倒是顯得被窩裡的一切都熱烘烘的。她磨蹭磨蹭著挪到了中也身邊,把臉埋在他的月匈膛中,蜷縮在他的懷裡。
恍惚間,她感覺到中也抱緊了自己,就連呼出的氣息也仿佛像是安心的嘆息。
『晚安,中也。』
她小聲說。
沉沉地墜入睡夢中,夢裡的綺羅也依然騎在龍的背上,飛過大洋與沙漠,簡直是一場更壯闊的、沒有盡頭的冒險。如果不是迷迷糊糊地醒來了,綺羅都想像不出自己究竟會到達何處。
她眯了眯眼睛,額頭抵著中也的月匈口,忍不住蹭了蹭他。
『還是好困啊……』她小聲嘟噥著。
大概比她早醒了半小時的中也,聽到這聲抱怨似的嘀咕,不知為何很想笑。
『那就繼續睡嘛。』他說,『時間還早。』
『唉……醒了一次就睡不著了嘛。』
綺羅說著,從中也的懷裡抬起頭,眼皮有點腫腫的,圓圓的眼睛眯成了縫,看起來格外可愛,中也險些就笑出聲來了,但很快就斂起了嘴角。
『你的頭發扌莫起來有點潮噠噠的。』他猝不及防地說起了正事,『怎麼回事?』
『是不是你晚上偷偷流淚,眼淚掉在我的頭發上了。』
綺羅說著一本正經異想天開的傻話,沒想到中也居然真的開始認真思索起來了。
『偷偷流淚……不會吧。我昨天應該做了一個美夢才——』
自言自語的嘀咕戛然而止。中也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唇,看著綺羅,語氣瞬間變得正經了起來,向綺羅彙報道:『昨晚,我做了個夢。』
『是嗎?』
其實綺羅沒搞懂中也的語氣怎麼突然就變得這麼正式了,但還是問他究竟做了一個怎樣的夢。
中也認真地想了想,而後才給出了答復。
『我夢到了一個綠色的女人。』
第51章 夢中人
猝不及防的提心吊膽場合再度降臨,綺羅承認自己有點慌了。
她依舊是把臉埋在中也的懷裡,這樣一來他就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了,雖說其實綺羅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到底有沒有展露出任何的端倪。
悄然在心裡琢磨了一下,綺羅決定繼續保持無事發生般的平淡態度,打算隨便說點什麼搪塞一下。但是,倘若中也真的意識到那並非是夢,而是親眼所見的現實,那麼就……
……就干脆坦白算了!
說真的,她已經藏累了。現在想想,其實打從一開始把這件事告訴他也沒有關系。
不就是魔術師嘛,又不是拿著電鋸的連環殺人狂,雖然說出口來確實是會有些讓人難以置信,但也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第二職業』。
更何況,她也不覺得自己的前·魔術少女身份真有多麼驚人——反正絕對不會比黑手黨二把手兼能夠操控重力的異能力者這種身份更桑坡覺得的驚訝!
默默在心裡做出了這樣的決定,綺羅悄然抿緊了唇,微不可察地點點頭,不過表面依然不動聲色。
有坦白的心不等於想要當自爆小火車,她只打算在合適的情境之下說出自己魔法少女的往事。
所以,她只是問中也道,那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夢。
『怎樣的夢啊……說實話,我也記不太清楚了。』
這麼說著的中也,不自覺地蹙起了眉頭,仿佛在認真地回想著,可惜並沒能想起太多的細節。
夢這東西,是伴隨著意識的逐漸清晰而慢慢淡去的。中也只清楚地記得那個夢異常短暫,短得仿佛是幾個閃回的片段,和電影裡常用的蒙太奇手法很像。
但仔細想想,夢中的並不是一個『綠色的女人』,應當是『穿著綠色衣服的女人』才對。這麼描述才比較正確,否則聽起來可就像是變種人了。
而那身綠色的衣服,在中也看來是相當陌生的服飾,盡管有著如同和服般寬闊的廣袖,但那制式並不是和服。隱約記得月匈口的那部分印著奇怪的黑白色圖案,他應該在什麼地方見到過才對,可惜已經想不起來了。
夢中,綠衣的女人站在窗前,月光從她的身後撒下,在衣袖的邊緣襯出銀色的微光。風揚起了她深色的長發,卻難以看清她的容貌,可中也總覺得她肯定是笑著的。
她走到自己的身邊,手掌貼在他的肩頭,俯身時,垂下的發梢似乎落在了他的掌心之中,很不真實的觸感。然後,……
再然後,中也就想不起來,大概這個夢到了此處便就是盡頭了。
綺羅認真地聽著中也的這番描述,越聽越覺得,中也好像還沒有察覺到夢中的端倪,忍不住旁敲側擊地問道:『你不記得夢裡那個人長什麼樣了嗎?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確實記不得了,那個夢真的……啊。』他忽然停頓了一下,目光不自覺地躲閃到了天花板上,『說起來……我想起一件事——是關於昨晚的夢的。 』
中也這話聽得綺羅的目光也開始躲閃起來了,她居然開始心虛了起來,不過依然還是表現得相當平常。
『什麼事呀?』
『呃——』
中也有點支支吾吾了起來,表情看起來有點古怪,似乎是藏著一些難以描述的復雜情緒。
他沒有作答,只是莫名其妙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交疊的手掌托著下巴,曲起雙腿,把手臂支在了膝蓋上,仿佛是在沉思著什麼。無論是他的神情還是姿態,都像極了一個成功企業家。
原本還心虛不安的綺羅悄悄低下頭,把臉埋在被窩裡,但就算如此,她還是很不爭氣地笑出了聲。還好中也並沒有聽到——確切地說,應該是沒有在意。
成功企業家的姿態大概保持了十秒鐘,中也才垂下眼眸,從眼神到表情再到語氣,全都透著一本正經。
『這件事,你聽完之後別生氣。』
『我干嘛要生氣啊?』綺羅眨眨眼,中也的緊張神情一下子讓他不緊張了,甚至忍不住笑得更大聲了,『不就是做了一個夢嗎,還能有什麼讓我生氣的?』
如此爽快的像征著否認意味的反問難免讓中也有點驚訝。他一臉的難以置信:『真的不會生氣嗎?』
『你好像對我沒什麼信任嘛。』
綺羅沉著臉,這下大概是真的有點生氣了。中也趕緊收起質疑的神情,也沉下了表情,給出了一本正經的否認。
不過,他還是要說:『上一次你明明說好你不會生氣,但你最後還是凶我了。』
『呃……啊?』綺羅窘迫地撓了撓頭,『有嗎?上一次是指什麼時候?』
她努力在腦海中挖掘這段記憶,然而悲慘的事,她好像已經完全忘記了這回事。
不過說好不生氣卻忍不住發火,這種事情好像真的是她會做得出來的。這麼一想,綺羅可就沒有立場繼續強硬了。
她也趕緊從床上坐了起來,緊緊挨在中也的身邊,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靠著他的後背,像只粘人的大型毛絨絨動物。
『好啦好啦,我向你保證——向你發誓!這次絕對不生氣!』
雙手合十,她認真地許下了這樣的承諾。
這可是難得的認真態度,中也瞬間放心了——雖然他一直覺得氣呼呼的綺羅也很可愛——他繼續說了下去。
『夢裡的我啊,好像對那個女人心動了。』
中原中也,沉聲如是對綺羅說。
這句話乍一聽實在有點嚇人,讓綺羅的小心髒都忍不住顫了顫,尤其是『對那個女人心動』著小半句話,聽得綺羅只差一點就要怒氣衝上心頭了。
還好,只是差一點點而已。綺羅很快就抓住了中也這番坦誠自白中的前半句話——很顯然這部分才是重點。
綺羅撇下嘴角,又一次不自覺地別開了視線,自言自語似的嘟噥說:『哦——你是對那個夢裡綠色的女人心動了嗎?』
中也慢吞吞地點頭:『在夢裡,是的。』
加上了『在夢裡』這個限定條件,中也可以說是相當嚴謹了。
確實,那份心動的確只是出現在了夢中而已。此刻的中也倒是很難再形容那種感覺了,仿佛像是心緒也在伴隨著她的發絲與衣擺而微微動蕩,連她之間的溫暖也格外清晰。明明中也根本看不清她的容貌,也完全無法參透她究竟以怎樣的目光神情注視著他,可夢中的自己卻很固執地相信著,她一定比窗外的月光更加綺麗。
是的沒錯,這就是夢裡的他擁有的感受。直到現在再回想,這居然是他記得最清晰的一部分了。
這很美好沒錯,聽起來甚至還浪漫兮兮的,然而中也只覺得尷尬,隱隱之間還有幾分愧疚感,仿佛他已經做出了精神出軌這種糟糕的事——看來他是已經忘記了夢裡的行為完全不需要向現實中的自己問責。
但不管怎麼說,中也還是坦白了。不得不說,這番誠懇的自白的確讓他感覺好受了許多,不過一言不發的綺羅又讓他不安了起來。
不好意思正大光明地直視綺羅,中也便只好偷扌莫扌莫斜眼觀察著她的神情,卻被她此刻的反應驚到了。
『……你為什麼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中也真的滿腦袋都是問號。
被這麼一說,綺羅才回過神來,又不好意思承認,便理直氣壯地反問道:『有嗎?沒有哦,我才沒有很開心呢。』
對於綺羅欲蓋彌彰的否認,中也給出的答復的是兩聲輕笑。他捏住綺羅的臉,毫不猶豫地戳穿著她的謊話:『騙人,你明明在笑,嘴角都快要揚到天上去了。』
『沒有沒有,肯定是你看錯了!』綺羅被他捏得有點癢,笑著推開了他動來動去的手,依然嘴硬,『就算我真的在笑,那也是在為今天要做家務的黑手黨先生偷笑呢。』
話題突然就變得分外實際,一下子把中也拉回到了現實之中。
是啊,還有家務要呢——再過幾個小時就要回家了,就算再怎麼想辦法磨蹭,也是徹底逃不開了。
倘若家務是命中注定必須完成的任務,那麼,今日一定就是命定之日吧。
『干嘛嘆氣啊?不就是做個家務而已嘛,之前也沒見你這麼不情願過。』
伏在中也被背上的綺羅這麼抱怨著,輕輕捏了一下他的後頸,可惜不能像小貓那樣把他提起來。
中也沒有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呢。他只是抬起手,揉了揉綺羅的腦袋而已。
『現在想想,我覺得昨晚我夢見的人應該是你。』
這麼說著的中也,完全沒有發現此刻綺羅嘴角的笑意更濃了,只聽到她在自己的耳旁打了一個分外清脆的響指。
『bingo!』
她輕笑著,抱住中也的脖頸,與他貼著臉,
『恭喜中也先生,你猜對啦,我就是那個偷偷跑進了你夢裡的綠色人哦!』
『綠色人』——真是奇奇怪怪的稱呼。
中也被逗笑了,他仰起頭,蹭了蹭綺羅的臉頰。
『是你就好。』
第52章 家裡蹲先生
新的一周以岌岌可危的踩點上班拉開了序幕。綺羅氣喘吁吁地癱在辦公椅上,琢磨了很久還是沒有想明白,提前了五分鐘出門的自己怎麼又在遲到的邊緣反復橫跳了。
難道這是一種詛咒嗎?無論提前多久出門都會遭遇大概率遲到的詛咒?
這麼想著的綺羅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倘若真有這種詛咒,那可真是太可怕了——怕不是她的人生都要就此完蛋了!
要不然,新年回家的時候順便去黃大仙祠點幾柱香拜一拜去去晦氣好了,當然也可以退而求其次地選擇家附近的神社。雖然不知道這種神神叨叨的行為到底有沒有用,但不管怎麼說,肯定能讓心情舒坦不少就是了。
綺羅暗戳戳地在心裡盤算著,從包裡拿出,忽然聽到一陣輕微的滾輪聲逐漸靠近,原來是同事小林澄子滑著椅子靠近到了她身邊。
『身體好一點了嗎,中原老師?』她關切地問,『真的不需要再多休息幾天嗎?』
綺羅悄悄紅了臉,有些害羞似的低下頭,但並不只是因為被小林老師的貼心關切感動到了而已,更多的實際上是愧疚感和窘迫才對。
上周那分外突然的請假,給出的借口是她身體不適生了病,本質上卻是為了盡快解決橫濱動物園事件而刻意選擇的翹班行為。綺羅可不好意思合理化自己的怠工行為,因而哪怕她的確是由於『正事』才沒能來上班,也還是不由得感到了幾分別扭的僵硬。尤其還是被一向溫柔的小林老師這麼問了,這種心情可以說是暴漲了好幾倍。
不知道她此刻的表情在小林老師看來究竟是怎麼樣的。總之,她還是用力搖了搖頭,一副分外認真的表情,說自己已經完全沒事了。
沒事,指身體沒無礙,以及散落在外的那些魔力(暫且)無礙。雖然蘊含著雙重含義,不過小林老師只需要知曉第一層意思就好了。
『這樣啊……身體沒事就好。』
澄子長出了一口氣,仿佛只有親口聽她說出了『沒事』之後才能安心下來。她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繼續說道:
『對了,舞台劇的大致劇本已經確定下來了喲,今天就能印刷初稿啦!』
鏡片後的眼眸迸發出期待的光彩,足以可見澄子是真的很興奮了。而綺羅則是眨了眨眼,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小小的驚呼。
『這麼快嗎?』
說起來,成為舞台劇的劇組成員,這才只是上周發生的事情而已。綺羅對於劇本編撰這種事完全一無所知,哪怕是自己做學生的時候也沒怎麼接觸過話劇這類東西,連當話劇觀眾的次數都寥寥無幾,實在想像不出編撰出一台長達一小時的話劇劇本究竟需要耗費多長的時間。
她還以為起碼需要再等上半個月呢,沒想到今天就可以見到劇本了。不過想想也是,距離春日祭開幕也沒有多久了,舞台劇的准備進行到這個程度,確實是正常的節奏。至於隨之而來的背台詞和無數次彩排,看來也將要正式提上日程了。
說句實話,綺羅對此實在是沒有太多的期待,畢竟她只是出於『形勢所迫』才加入了舞台劇的工作。但就算如此,她也還是會好好盡責的,這可是身而為人的最基本的責任感。
於是,在拿到劇本的第一時間,她就開始認真地翻看了起來。寫劇本的老師說,還有些台詞需要改動,但想來改動的幅度應該不會很大,從現在開始准備起來也沒關系。
綺羅就這麼捧著劇本走進了家門,期間還差點因為過於分心而被玄關處的台階搬到,跌了個踉蹌,幸好及時調整好了平衡,僅僅只是大幅度地晃動了一下身子而已,完美避免了與花梨木地板親密接觸的悲慘命運。
恍惚之間,綺羅好像聽到了一聲輕笑。慌忙四下掃了掃,才發現原來是站在樓梯下的中也先生在偷笑,顯然是在笑她那『完美』的閃避技巧。
不管怎麼說,被嘲笑了總會覺得心情復雜,哪怕對方是親愛的丈夫,那也一樣。
綺羅瞬間羞紅了臉,立刻挺直後背,邁開腿跑到中也面前,抄起手裡的劇本輕輕打在他的手臂上。
『不許笑!』
她板著臉小聲呵斥,但顯然是缺了一些震懾力,中也依舊笑嘻嘻,絲毫不把她的警告放在心裡,還奪走了她的劇本,順勢將她摟在懷中,輕蹭了蹭她的耳朵。
習慣性的親昵小動作惹得綺羅有些癢,忍不住縮了縮脖子,結果卻被他蹭得更用力了,簡直就是惡作劇似的。
綺羅趕緊從他的懷裡逃了出來,捋了捋被這個擁抱揉皺了的襯衫領口,連劇本都忘了從中也的手中拿回來。
『話說起來,是我的錯覺嗎……』綺羅嘰嘰咕咕地小聲嘟噥著,語氣聽起來好像有點心不在焉似的,『我怎麼覺得你最近特別閑呢?』
這可不是綺羅的錯覺,而是事實。結婚這麼久,除了剛辦完婚禮後短暫的一段時間以外,綺羅就沒有見過中也連續這麼長時間一直在家,譬如像是今天,甚至在綺羅下班之前,他就已經在家裡了。
再一聯想到每天上班之前他還倚在玄關處的五鬥櫃旁目送著自己出門上班,綺羅有充分的理由懷疑這個男人今天就沒有出過門!
閉門不出的黑手黨先生與一連數日都不回家的黑手黨先生,兩個版本的中原中也究竟哪一個比較可怕,綺羅一時之間也說不明白——在她看來,兩者好像都有點恐怖。
於是,她只好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中也,難道你……被森先生裁員了嗎?』
『呃——』
看著綺羅那分外關切又擔心的表情,中也以為她問出口的詢問會是『你是不是打算從良不當黑手黨了』之類的話。
裁員……這可真是中也從未設想過的道路。
他有點想笑,可是又笑不出來。看著綺羅的目光,中也隱隱覺得,她心中一定存著一角是在期待著他可以不要繼續這種棲身於暗處的工作的,可她卻並沒有直白地這麼說,或許是因為她自己也不曾意識到自己還懷揣著這樣的期待。
中也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腦袋。
『能多多在家裡陪你,這不是好事嗎?』他笑著說,語氣分外輕快,『難道你已經嫌棄得不想要我陪在你身邊了嗎?哦——我明白了,那麼我現在就……』
『你明白了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呀!』綺羅輕哼著錘了他一下,『我只是擔心你這個家伙變成沒有工作的家裡蹲之後,現在這份可憐巴巴的小學老師的工資養不起你這個開銷超大的臭男人而已!事先說好了,我可不會用我爸媽送給我的資產所創造出來的錢養你喲!』
這顯然是玩笑話,只是聽起來分外一本正經而已,於是中也也很配合地驚訝地『誒!?』了一聲,滿臉都是難以置信,把『失去了生活保障的小白臉』的形像表現得淋漓盡致。
『明明在你第一次領到工資的時候還請我去吃飯了,現在卻不願意用這份工資養我了嗎?』
他可憐兮兮地垂下眼眸,依舊是慘兮兮小白臉的模樣,但這輕輕摟住綺羅的月要的小動作顯然是出於貪婪的私心,嘴角也悄悄地翹了起來。
他的笑,是因為他想起了在那次『闊氣』的晚餐時,綺羅很驕傲似的捂著嘴偷笑說,這是她的第一份正式收入。
而且,那次晚餐結束之後,在送她回家的路上,他很衝動地——只是形式上的衝動而已,並不是思慮角度的衝動——向綺羅求婚了。中也始終記得那時她驚訝得都忘了笑的呆愣愣模樣。
此刻的綺羅也同樣想起了那天的事,忍不住捂嘴輕笑。
『好嘛好嘛,如果黑手黨先生真的失業了,我還是勉強能養得起的。』綺羅像拍狗狗似的輕拍了拍中也的腦袋,『所以你這幾天是在休假嗎?』
中也窩在她的懷裡,點了點頭。
『原來是這樣啊……』綺羅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話鋒一轉,『那你現在是不是特別閑?』
『嗯——算是吧。』
中也特地為自己的回答留了一點余地,以免被綺羅直接安排家務的工作。
昨天的一整天家務雜活讓中也徹底意識到了自己與家務的不兼容性,並且堅定了要找一個靠譜的家政公司幫忙進行清潔的決心。
能想到這一層,屬實是中也想太多了。綺羅想說的完全不是家務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而是——
『陪我過一下劇本吧,怎麼樣!』
這麼說著的綺羅,分外激動地拍了一下中也的肩膀。看來對於這場《愛麗絲夢游仙境》,她還是很期待的嘛——雖然她從來都沒有這麼表達過就是了。
『劇本?』
中也這才反應過來,原來綺羅剛才並不是在看閑書。他順便也翻了翻劇本。
第一幕戲倒是簡單,角色也只有綺羅所扮演的魔法師和愛麗絲而已。也就是說,中也要擔任起女主角愛麗絲這個重要角色。
忽然,中也聽到綺羅發出了一聲狡黠的竊笑。
『誒誒,中也先生。』
稱呼突然變成很正式的『先生』,讓中也先生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而這預感很快就實現了。
『為了增加代入感,我可不可以把你打扮成愛麗絲呀?』
第53章 中原愛麗絲
說真的,綺羅那充滿了熱切的期待、甚至還帶著幾分竊喜般偷笑的話語,著實是驚到中也了,雖然還不至於到震驚的程度,但也足以讓他僵住表情了。
『愛……愛麗絲?』
大概是錯覺吧,他怎麼覺得綺羅說出這句話時的語氣,格外的耳熟,仿佛像是他曾經在什麼地方聽到過似的……
……啊。想起來了。
此刻綺羅的語氣,不就和提著小裙子笑眯眯地追在愛麗絲的身後求她穿上的首領森鷗外一模一樣嗎! ?
中也『嘶』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居然不自覺地後退了一小步,盯著綺羅那明明很可愛但越看越覺得藏著壞心的笑容,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原來我老婆也有這種癖好的嗎?怎麼直到現在才暴露出來?我為什麼一直都沒有發現呢?
——中原中也,正在一本正經地思考著上述三個問題,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有哪裡不對勁。
而綺羅也同樣沒有覺察到中也的想法顯然是跑歪了。不得不承認的是,她現在確實是有點不懷好意,不過和中也心裡的念頭大相徑庭就是了。
她用力點了點頭:『對!想把你打扮成愛麗絲!』
『呃——』
中也擰緊了眉頭,思緒飛快地從『我們家有那麼精致的洋服嗎』過渡到了『難道她是想讓我穿她的裙子嗎』再飄到了『她的裙子我真的穿得下嗎畢竟她可要比我矮還比我瘦小啊』,簡直可以說是一場狂想。
而在這漫長思慮的結尾,中也依然毫無頭緒,當然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自己的這一大堆困惑才好。
算了……既然是她想看的話……
中也抿緊了嘴角,別開目光,忍辱負重般地點了點頭,仿佛做出了一個分外重大的決定。
『好吧!如果你真的想讓我穿愛麗絲的小裙子的話,那我就穿!』
『……嗯?』
綺羅眨了眨眼。這下困惑茫然的人變成她了。
她向老天發誓,她真的只是想把中也打扮成《愛麗絲夢游仙境》裡的愛麗絲的模樣——比如像是在他的發間系上標志性的藍色蝴蝶結和頭箍這樣的,僅此而已。
她承認這確實是挺惡趣味的,但天地可鑒,她真的沒想讓中也穿愛麗絲的藍色蓬蓬裙啊!
難道——
綺羅眯起眼,看著中也的表情忽然變得奇怪了起來。
原來黑手黨先生還有這種不為人知的癖好的嗎?受教了受教了。
似乎就是在這個念頭冒出來的同時,綺羅好像忽然反應過來了。
『誒,中也。』
她邁出大大的一步,只差幾毫米就要鼻尖就要碰到中也的嘴唇了,這距離簡直可以媲美對峙了。
不過綺羅可不想和他對峙——她倒是挺想笑的。
『你是不是以為我在說森先生家的愛麗絲?』
中也一臉冷靜,只是目光好像略微有幾分僵硬。
『……不是嗎?』
兩人分外平靜地對視了幾秒鐘,最後以綺羅的笑聲與中也倏地變紅的耳廓打破了這份默契的安靜。
綺羅靠著牆面,把臉埋在了臂彎間,原本還是克制的吃吃笑聲,可一想到中也剛才那副視死如歸般的嚴肅表情,就怎麼也沒辦法克制了,彎著月要笑得更加大聲了。要不是身旁有牆,估計她都要直接摔倒在地上了。
是的沒錯。中也先生,不僅不小心忽略掉了綺羅那句話中的『為了增加代入感』這半句話,也完全忘記了《愛麗絲夢游仙境》的女主角名字就是愛麗絲,於是才釀成了這樣一出巨大的誤解慘劇。
中也沮喪似的低垂著腦袋,耳朵的羞紅已經悄悄爬到了臉上。他也不知道該怎麼為自己辯解才好,畢竟他的確是沒什麼好辯解的,只好任由綺羅隨性地笑著,順便在她笑到腿軟得快要坐在地上的時候拉她一把,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繼續笑個不停。
真不知道她怎麼能笑這麼久的,中也總覺得她好像就沒有換過氣,聽得他也想跟著一起笑了。
『笑完了嗎?』他捏了捏綺羅漲紅的圓圓臉頰,『我看,你再這麼笑下去,都要缺氧了吧。』
『不……怎麼……怎麼可能……』
綺羅逞強地說著,仿佛像是為了證明什麼似的,努力止住了笑聲,忍不住大喘了幾口氣,這才總算是緩過來了一點,但還是氣喘吁吁的,仿佛剛剛結束一場高強度的運動。
不得不說,這場持續不斷了幾分鐘的大笑,的確是驚人的鍛煉沒有錯。
她把手臂搭在中也的肩上,勾肩搭背的,像是他的好兄弟,說話語氣聽起來也像是慫恿。
『陪我當一次夢游仙境的愛麗絲嘛,好不好?』
中也想了想,勉為其難地點點頭——但其實勉為其難都是假裝的。
反正只要不扮演森鷗外家的愛麗絲,那就一切都好!
得到了中也肯定的答復,綺羅差點興奮到跳起來大喊『好耶!』。她飛快地跑到臥室的梳妝台前,翻出了一直放在抽屜裡的藍色蝴蝶結發飾,輕快地蹦跶著跳下樓梯,還被中也叮囑說要好好走路。
『摔下樓梯可是很危險的。』
站在樓梯下中也這麼說著,向她伸出了手。從綺羅的角度看去,總覺得他很像是變成了童話裡的王子或是騎士的樣子,就連這個動作也很相似。
她加快了腳步,握住他的手。
『才不會摔倒呢。』她拿著蝴蝶結在中也的頭發上比劃來比劃去,『我像是那麼笨拙的人嗎?』
『像啊。』
『又胡說八道!』
綺羅故作氣惱地用蝴蝶結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耳朵。
她捧起中也卷曲的長發,扎成半馬尾,再系上蝴蝶結。大概她是扎得太用力了——但更大概率是出於綺羅的惡趣味——過緊的辮子扯得中也的眼角都快要吊起來了。
不過,這點小小的瑕疵並不會影響中原愛麗絲的誕生!
『快看快看!』
綺羅捧著小鏡子,湊到了中也的身邊,與他貼著臉。
『是不是超可愛的!』
中也發出了一聲輕哼似的沉吟聲,左右晃了晃腦袋,仔細打量著腦後的藍色絲帶綁成蝴蝶結,居然也覺得有點可愛。
他當然不是覺醒了什麼奇奇怪怪的屬性,純粹只是因為這枚蝴蝶結是綺羅親手系上的,所以才產生了幾分愛屋及烏的好感而已。
『我只需要念出愛麗絲的台詞就可以了嗎?』他問。
綺羅點點頭:『沒錯沒錯,很簡單吧?當然了,要是中原愛麗絲君可以把台詞念得更有感情一點、更入戲一點,那就更棒啦!』
『啊?行吧行吧。』
要求還挺高,不過也沒有那麼刁鑽。看著綺羅那一臉期待的興奮表情,不管怎麼說,中也也覺得自己應該認真一點才對。
他認真地把愛麗絲的那部分台詞看了一遍,又在心裡回想了一下前不久與綺羅一起度過的高強度公主電影之夜時看過的那部動畫電影版的愛麗絲的模樣,便清了清嗓子,整個人都抖擻了起來。
依照劇本,紅皇後的宮廷魔法師與愛麗絲小朋友的第一次見面,應當是在宮殿的花園裡。
中原愛麗絲伏低身子,裝作正在采摘花園裡的紅玫瑰(可謂是完美地無實物表演),轉過身時,忽然被站在身後的魔術師小姐嚇得驚呼了一聲『啊』 ,滿臉驚訝與窘迫,匆匆忙忙把手中(並不存在)的玫瑰花藏到了身後。
『真對不起,請問您是誰?』
中原愛麗絲,捏著嗓子如是說。
不得不說,中也真的很努力了,可惜嗓音什麼的的確不是努力就能夠改變的,故意提起的嗓音聽起來又尖又粗糙,再加上那很傳神的少女般尷尬的神情,綺羅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就算扶著茶幾也還是整個人都癱倒在了地上,瘋狂捶桌,大力到中也光是聽著這咚咚咚的聲音都不禁這個超貴的古董紅木茶幾是不是會被綺羅的拳頭砸碎。
幸好沒有,幸好沒有。
在狂笑的消息之中,綺羅猛喘了幾口氣,如同控訴般大喊道:
『中原中也,你扮女孩子為什麼會這麼熟練啊!』
『……不是你讓我入戲一點的嗎!』
中也把她從地上拽了起來,滿臉都是恨鐵不成鋼般的懊惱與失望:
『不是我說,你們『魔術師』都這麼沉不住氣的嗎?好好演啦,不要再笑了。』
就算如此,綺羅也依然笑個不停,可還是逞強地擺了擺手,否認說:『沒有沒有,沉不住氣的魔術師只有我而已。我不笑了不笑了。』
——可她還是笑了好久好久。
於是,帝丹小學春日祭舞台劇《愛麗絲夢游仙境》的第一次非正式彩排,在配角魔術師小姐止不住的大笑之中宣告結束。
最後,止住大笑的奇跡,是她放在口袋裡的手機振了振。原來是來自於可魯貝洛斯的短信。
『小可:要不要來知世家玩?她烤了好多芝士蛋糕喲,一起過來吃啊!』
兩秒後,新的訊息到達了。依然是來自於可魯貝洛斯。
『小可:(氣呼呼f)知世說讓你帶臭小子一起來!』
第54章 花束
就算是隔著屏幕,綺羅好像也能夠看到可魯貝洛斯那幽怨滿滿的小圓臉了,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怎麼又笑了?』
中也迷之警覺了起來。
『我剛才好像沒有做什麼很好笑的事情吧?』
『沒有沒有。』綺羅連忙擺手,『我不是在在笑你啦,只是……對了,一起去知世阿姨家吧,怎麼樣?她烤了芝士蛋糕,邀請我們一起去品嘗哦。』
『大道寺小姐嗎?好啊。』
既然邀請者是親切的大道寺小姐,那麼中也當然不會有任何的異議。畢竟她可是妻子的娘家人中少有的『中也派』——即,對於綺羅的結婚對像是中原中也的這件事,從未持有過反對意見的那派人。
中也甚至覺得她應該還挺中意自己的,畢竟每次見到她時,她都會溫柔地笑著,也總是會很照顧他似的多和他說點什麼。綺羅曾經很堅定地說,這一定是他被長輩『寵愛』了的表現。
為了不辜負這份長輩的寵愛,就算是吃芝士蛋糕吃到撐破肚皮,中也也願意接受這份邀請!
前往友枝鎮的大道寺家的路上,中也特地在花店前停了停,買下一束應季又色彩鮮艷的非洲菊,作為登門拜訪的禮物。
『誒?都不給我買花嗎?』綺羅故意酸唧唧地這麼說著,仿佛鬧起了小脾氣,『我已經很久都沒有收到過花了哦——更何況是來自於中也先生的花。』
這分外刻意的語氣聽得中也想笑。他揉了揉綺羅的腦袋,如同變魔術似的,手中又多出了一束花。
小小的、粉色的花,枝條比起非洲菊更短,看起來也沒有那麼艷麗,但非常可愛,包裹在灰白色的英文報紙裡,隨性卻精致。哪怕只是捧在手裡看著,都覺得心情愉快。
『感覺你會喜歡,所以就順便買下來了。』中也說著,把非洲菊也放進了綺羅的懷中,『這束花也一起拜托你保管了。』
『了解!』
綺羅一本正經地對他敬了一個不標准的禮,垂下手捧起花束時,又傻兮兮似的笑起來了,明明這只是非常普通的、她和中也都叫不上名字的一束小花而已,可她就是很開心。
她捧起花束,輕輕地嗅了一下。小小的花並沒有什麼馥郁香氣,綺羅能聞到的只是草葉與水的味道而已,還摻雜著舊報紙的油墨氣味,但這樣復雜的氣息確實有種難以形容的愜意感,讓綺羅恨不得把臉埋在花葉之中才好。
這番意外的反應引得中也都不由得好奇起來了。停車時,他側身靠近綺羅的身旁,聞了聞她捧在懷中的花。
『沒有什麼特別的味道嘛。』中也順勢打開了綺羅所在的副駕駛一側的車門,『看你聞得那麼起勁,我還以為會很香。』
綺羅眨了眨眼,推開門走出車外,抿起的嘴角像是藏著偷笑。她小心翼翼地把這束花放在了副駕駛的座位上,還像模像樣地為它系上了安全帶,明明這也不是她初次從中也的手中收到花束了,可如此認真的態度,倒好像是第一次。
『這束花很香的呀。』關上車門時,她笑眯眯地說,跑到中也身邊,抱住了他的手臂,語氣逐漸誇張了起來,『全部都是中也先生愛情的香氣!』
綺羅的這句話,稱之為拍馬屁也不為過,不過還是聽得中也暗自高興,甚至還有點不太好意思了——買下這束花的時候,他知道綺羅一定會笑,但絕對沒想到她居然會這麼興奮。
他扌莫了扌莫鼻尖,自言自語似的小聲嘀咕著:『原來你這麼喜歡花嗎?這事我居然我都不知道。』
自言自語全部落入了綺羅的耳中。她把手抬到中也的面前,晃了晃食指,發出『嘖嘖嘖』的聲音,說道:『我只是喜歡中也送給我的花而已……關於我,還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喲。』
『是嗎?』
中也歪頭看著她,視線仿佛從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個角落都掃了過去。
『比如?』他笑著問,『比如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比如……』
不知不覺,這個短短的詞的尾音被綺羅拖得好長,仿佛像是在沉思著什麼。
的確,綺羅是在思索著。她莫名覺得,此刻好像挺適合說出自己的魔術師身份的。
話題異常合適,不顯得多麼突兀;場合勉強還算合適,他們現在正走在前往大道寺家主宅的小徑上,與宅邸的正門還有一段路,綺羅覺得這段距離應該足夠讓中也接受這個不為他所知的事情……了吧?
清清嗓子,再度將『不想再被卷入任何身份暴露的岌岌可危場合之中』的信念在心中再度重復一遍,綺羅動了動唇,出聲到:
『比如像是,其實我是個——』
話語戛然而止,綺羅注意到了中也的心不在焉。
果然,就算她話音落下時,綺羅聽到中也說:『我好像看到你的玩偶了。』
綺羅茫然地眨了眨眼:『我的玩偶?』
完全聽不懂中也再說什麼。就算是順著他的視線方向望去,看到的也只是一樓處的窗台而已,花崗岩的窗台上除了擺放著花瓶之外,就沒有更多東西了。
可就在剛才,中也明明還看到有什麼東西在那裡的。
『嗯……可能是我看錯了吧。』
中也扯了扯嘴角,沒有再多糾結於這件事了。而綺羅也完全沒有意識到,中也所說的『你的玩偶』指的就是可魯貝洛斯。
是的沒錯,就在幾秒鐘之前,可魯貝洛斯還盤腿坐在中也的視線正停留著的這個窗台上,揣著短短胖胖的小手,一臉氣呼呼地瞪著綺羅,滿心想著的全都是綺羅怎麼真就聽話地把這個臭小子帶過來了。
越想越不開心,當然也不可以和臭小子共處一室,因而小可只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便揮揮翅膀飛走了,端起一旁矮桌上知世給它准備的一大碟蛋糕,准備躲進二樓的工作室獨自暢快地吃了。
『小可,你還是不喜歡中也君嗎?』
知世笑著這麼問它,盡管語氣溫柔,但依然還是讓可魯貝洛斯忍不住擺出了一副臭臉。
『不喜歡!』它回答得分外果斷。
『為什麼不喜歡?我記得,你好像從來都沒有說過具體的原因呢。』
『呃——這個——那個』
支支吾吾了半天,可魯貝洛斯也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當然也沒能給出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
最後,只好像耍脾氣似的重重地『哼』了一聲,執拗道:『不喜歡就不喜歡,才沒有為什麼!』
如果繼續追問下去的話,說不定真的能夠從可魯貝洛斯的嘴裡撬出點什麼它自己也不知道的想法,可就在這時,門被叩響了。盡管知道僕人會負責接待,但知世還是親自為他們開了門。
『你們到得真快呢。快進來吧。』
『嘿嘿……多虧了今天路況很棒。』
說著,綺羅將花束遞給了知世,告訴她,這是中也特地買的,心裡想著卻是,千載難逢的自白機會竟然就這麼消失無蹤了,她忍不住有點懊惱。
看來還是要面臨岌岌可危無比尷尬的掉馬時刻啊——她感嘆似的如此想著。
算了,無所謂了。
走在知世的身後,穿過寬闊的長廊。在經過某個窗戶時,中也下意識地朝窗台上掃了一眼,毫不意外當然是沒有看到任何奇奇怪怪的東西。
怕不真是自己看錯了。他想。
長廊的盡頭連接著客廳。無論是誰,在踏入這裡的第一刻,一定都會被擺放在茶幾上的巨大芝士蛋糕吸引去目光的。
尤其現在芝士蛋糕還缺了五分之二。這樣的『不圓滿』,更讓人不禁側目。
知世把色彩艷麗的非洲菊放進花瓶中,從一旁的另一個花瓶裡抽出幾支唐菖蒲,小小的淺粉花朵完美地中和了非洲菊那飽和度極高的顏色。
把花瓶擺在茶幾的正中央,知世勾住了綺羅的手臂。
『特地讓你過來,不只是為了芝士蛋糕而已。』
她故作神秘似的說著。
『上樓之後你就知道啦……中也君可不能一起來哦,暫時還不能給你看『那個』。不過,你可以先好好品嘗一下我做的芝士蛋糕。』
中也就這麼被摒除在外了,不過他倒是沒有什麼怨言,笑著點了點頭,充分尊重她們之間的小秘密。
實不相瞞,知世那神秘又略帶幾分興奮的語氣確實一度讓綺羅也心生期待,然而看著她那充滿神采的目光,綺羅好像隱約猜出是她的念頭了。
來到二樓的工作間,這裡是知世平常制作衣服和手工藝品的地方。
小時候綺羅最喜歡這裡了,總喜歡把這裡想像成巨大的神奇的工坊。各式的布料整齊碼放在櫃中,針線盒也豎立著擺放在醒目的亞克力置物櫃裡,桌上還擺著幾張詳盡復雜的稿紙。小可躺在縫紉機旁,專心吃著蛋糕,但也不忘從蛋糕之中抽身,抬起頭對綺羅道了一聲好。綺羅也向它問好,目光從擺在近旁的幾個人台上掠過。
人台這東西,本就很吸引目光,但引人注目的應該是穿在人台上還沒有完工的半成品服飾,基本都是知世為母親專門設計的。
綺羅的腳步停在了其中的一個人台前。她看著這個人台上一身已然接近成衣的服飾,回頭又看到了知世溫柔且期待的笑,也不知道應當怎麼回應這份熱情才好,只好笨拙地扯了扯嘴角,輕輕一指人台上的衣服,問道:
『這個……是新的魔法少女套裝嗎?』
第55章 必要准備
就在綺羅提出疑問的當口,知世已經拿出了卷尺和鉛筆,一邊量著綺羅的身材尺寸,一邊在紙上記錄數據,以此作為後續修改服裝細節時的參考值,行動一如既往的嫻熟。綺羅當然也很配合地挺直了後背,讓知世的『測繪』大業圓滿結束,知世這才有空答道:
『是的喲。新戰鬥服的設計,你覺得怎麼樣?』
知世笑吟吟的,捋平了衣袖上的褶皺。
新版本的戰鬥服依然保留的鬥篷的設計,但比起先前那略帶少女風格的可愛蓬松感,更添上了幾分流線型垂感十足的設計,透著幾分神秘感,蓬起的長裙擺也平添了幾分魔女似的俏皮,很像是綺羅小時候曾經看過的某個動畫電影裡主角的服裝。
『我特地用了更加堅韌的材料,還加上了兩個特別大的口袋。這樣你就能裝下更多東西了。』知世解說著,把藏在蓬松裙擺裡的兩側口袋拉了出來,不得不說確實是容量很大的兩個口袋,『總體設計也采用了神秘成熟的風格——所以呀,它也可以當做舞台劇的戲服來穿呢!』
知世越講越興奮,綺羅卻是越聽越不好意思,雖然她好像也沒必要覺得不好意思就是了。
『原來您還記得舞台劇這事啊。』
綺羅說著,扌莫了扌莫臉頰。
她只是隨便提了一下魔法少女套裝與舞台劇之間陰差陽錯的故事而已,沒想到知世居然如此上心。但這麼並不意外,因為她一直都是綺羅成長過程中,對待她最溫柔最善意的長輩。小時候,綺羅還一度覺得,比起媽媽,自己更喜歡知世阿姨。
不過,當幼年的她傻乎乎地和知世說起這件事時,卻被語重心長地教導說,無論如何她都應當最喜歡母親才對——因為知世說,她最喜歡的也是她的母親。
『小綺出演的舞台劇,我也想去看呢。』她溫柔地扌莫了扌莫綺羅的腦袋,『肯定會是非常出色的表演。』
這扌莫扌莫頭的小動作讓綺羅莫名開心,忍不住翹起嘴角,用力點點頭:『那我可得想辦法把觀眾席最好的位置預定下來就給您才行!』
『真的嗎?那可太棒了。』
知世不知從哪裡拿出了一台攝影機,依然是笑眯眯。
『這樣一來,我就可以拍攝到小綺在舞台上的精彩表現了呢。』
『啊啊啊——攝影還是免了吧!』綺羅不自覺羞紅了臉,『我會很不好意思的!』
『是嗎?那好吧……』
知世略有些失望地放下了手中的攝像機,但對於魔法少女戰鬥服兼舞台劇戲服20的修改依然熱情不減。
而對於《愛麗絲夢游仙境》演員組的其他人員來說,服飾的准備也意外的順利。並且在得知綺羅會自帶服裝之後,負責財務管理統籌的老師長出了一口氣,仿佛像是瞬間減輕了什麼負擔似的,但表情卻沒有輕快多少。綺羅問了問,才知道原來預算工作與實際情況之間,稍微出了一點小小的問題。
大致說起來,就是計劃沒能趕上變化。預定的戲服因為幾家布料供應商接連突然倒閉而遲遲確定不了交付時間,一些大道具的交付日期也出於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原因而一次次延後,以至於負責後勤的老師們都打算自己著手去做道具和衣服了。
做衣服什麼的,這綺羅倒是擅長,畢竟小時候總喜歡在大道寺家的工作間跑來跑去,耳濡目染地學會了不少。大道具的制作說不上得心易手,但綺羅相信,以自己的大力,一定能夠制服大道具!
『中原老師還是專心於劇本和演出吧,這種事情我們來做就好。』
鋸著木板的體育老師如是說。
『只差幾個部件就能完成最後一幕的布景了,問題不大問題不大……哎呀,小林導演好像在叫你過去。』
聽他這麼說,綺羅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果然,負責副導演重責的小林澄子正揮著手中卷成圓筒狀的劇本,讓零零散散坐在觀眾席休息的學生們回到舞台的中央。
這是《愛麗絲夢游仙境》的第三次彩排,也是初次的脫稿彩排。橘色的夕陽透過禮堂那高高的數扇玻璃窗,恰好投在了舞台的邊緣,盡管被透明玻璃抹去了些許銳利感,但依然刺眼。綺羅往旁邊挪了挪,讓身旁的小朋友躲在她的影子裡躲躲陽光。
看這陽光的色澤與斜度,想來再過一會兒天就要黑了,不過每次放學後的彩排,都不會拖延的天黑。
『我們再把第四幕排練一遍,怎麼樣?步美,這次要努力把愛麗絲的台詞背出來哦。元太也別總是笑出聲啦。』
小朋友們元氣十足地應著『好』,踏著輕快的腳步跑上舞台。而在第四幕中完全不會出場的宮廷魔術師綺羅老師,當然也就不需要上台表演了,正好可以幫體育老師捯飭一下大道具的制作。
在小朋友們念著台詞時,綺已經羅把大道具粗糙的邊緣磨得分外光滑,正准備塗上油漆,禮堂外鐘樓的鐘聲卻讓她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她看向高窗之外,似乎窺見了夕陽在一點一點暗去,而掛在禮堂牆上的鐘還沒有走向整點。
長針指在數字『8』上,距離整點還有很久。
綺羅低下頭,拿起刷子,在綠色的油漆桶裡沾了沾。
『今天的鐘怎麼響得這麼早?』她撇了撇刷子上多余的油漆,『唔……難道是鐘樓的管理人忘記給鐘上發條了嗎?』
聽說那個相當老式的鐘需要每日上一次發條,否則就會立刻罷工或是出故障。上發條的工作也不容易,必須走上十多米高的樓梯才能到達表盤的北側。這麼想想,鐘樓的管理人實在辛苦。但就算如此,綺羅也從沒有聽到過鐘樓的銅色大鐘在錯誤的時間被敲響。
……應該不會是怪盜基德之類的人物跑到這裡來了吧?
綺羅可沒有忘記,去年她在電視新聞裡看到過,怪盜基德偷走了江古田鐘樓的那兩支鑲滿鑽石的時針。不過帝丹小學的鐘樓和時針都不值錢,估計沒辦法對怪盜造成任何的吸引力。
果然還是因為鐘本身出了問題啊。
綺羅這麼想著,卻聽到身旁嘎吱嘎吱鋸木頭的體育老師停下了動作。他分外認真地聽了一會兒,疑惑道:『我沒有聽到什麼鐘聲啊?』
『現在已經沒有鐘聲了呀。敲鐘應該是……發生在大約一分半鐘之前的事情才對。』
『我知道。可是剛才在你說鐘響起來的時候,我也什麼都沒有聽見。』
綺羅眨了眨眼,一臉的不確信與困惑:『是嗎?會不會是鋸木頭的聲音太響,蓋住了鐘聲?』
『呃——』體育老師尷尬地撓了撓頭,『這麼說倒也是。』
說話間,窗外的日光倏地變得黯淡了些許,天空也鍍上一層濃重的深藍,悄無聲息地陰沉了下來,禮堂裡也變暗了許多,但舞台上的燈光依然充足,大概也沒有注意到窗外日光的變化。綺羅道具組的另一個老師急匆匆地跑過來,回頭一看,卻見對方皺著臉很不高興似的,手中還捧著鋸齒狀原本應該作為草的布景的道具木板,表情看起來像是快要哭出來了。
『我昨天好不容易修改好形狀的道具,怎麼突然變成原樣了!』她指著鋸齒狀的邊緣,『這邊,還有這邊,怎麼又多出來了……還有我塗上的油漆也不見了,昨天的進度,今天又要重復一遍了——是誰在惡作劇啊?』
綺羅愣了愣,而窗外的日光復又變得燦爛。也許是錯覺,綺羅好像又聽到了鐘響起的聲音。她下意識地看向禮堂的鐘,現在是整點。正在念著台詞的元太的念白頓了頓,看向窗外,許是被鐘聲吸引去了注意力。
就在幾句話之前,綺羅所看到的時間,應該是四十分才對。
二十分鐘……會過得這麼快嗎?
綺羅隱約覺得有點不太對勁,心中卻分外茫然,完全猜測不出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她實在是沒辦法再把兩次的鐘聲與鐘樓出現故障的可能性再聯系在一起了。
她莫名產生了一種想去鐘樓裡『一探究竟』的衝動,順便研究一下到底是部分的機械零件出了問題。可惜彩排結束後,綺羅沒能找到這樣的機會。彩排結束之後,她是和同事們一起離開學校的,實在找不到什麼時機拐去鐘樓。況且平常總是開放著的鐘樓,也會在放學後准點關閉。
如果想要進去鐘樓的話,那就只有——
次日清晨,綺羅摁掉了整整五個在同一時間響起的鬧鐘,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子,差點從床上摔下來,幸好在岌岌可危的邊緣穩住了平衡,也順利地清醒了不少,只不過睡意依然盤踞在大腦的深處揮之不去。
憑著一腔毅力磨磨蹭蹭地從床上爬起來,趿著拖鞋以高分貝的拖遝腳步聲走下樓。與身在廚房喝著咖啡的中也對上視線時,綺羅聽到他發出了一聲驚嘆。
『哦——喲。』
第56章 時間
這聲誇張的『哦喲』,長音沒有落在最後一個字上,而是出乎意料地把『哦』給拉得長長的,聽起來奇怪的很,不過倒是足以能夠感覺到中也的驚訝程度之深了。
綺羅眯起睡眼惺忪的雙眼,揉了揉亂糟糟的長發。從醒來開始她就沒好好照過鏡子,完全不知道自己正頂著一個無比蓬松凌亂的腦袋,只覺得腦袋痛到快要爆炸了,忍不住在心裡責怪昨晚睡得實在太晚。
『你在『哦喲』什麼?』一個長長的哈欠打斷了她的話,『有什麼很值得『哦喲』的事情嗎……啊!你是不是在『哦喲』我今天起得特別早?』
中也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結果卻被瞬間清醒的綺羅一個箭步衝到身旁狠揉了揉臉。
『就只是早起而已,你都要發出這麼古怪的聲音嗎?中也好幼稚哦!』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不管怎麼看,都是現在瘋狂揉著中也臉的綺羅更顯得幼稚一點。
再這麼揉下去,中也懷疑自己的臉都快要被揉成奇形怪狀了,但也沒有阻止的綺羅小動作,還口齒不清地說:『對於經常睡懶覺上班遲到的家伙來說,這個時間起床的確是很值得『哦喲』一下。』
畢竟,今日的鬧鐘的時間比平常早了整整半個小時才響起,並且起床困難戶綺羅夫人還真的在這嘈雜的鬧鐘聲之中順利地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了,這可是中也和她結婚半年以來,一次都沒有見到過的奇異景像。
所以,這是真的很值得發出一聲『哦喲』。
綺羅發出嫌棄的『哼』聲,雙手捏著中也的臉頰往兩邊扯,把他的臉扯成了奇奇怪怪的橢圓形,這才仿佛大仇得報般揚起得意的笑,也不再繼續搗鼓中也了,視線卻忍不住在他身上打量。
看著他那正經的裝束與戴在頭上的帽子,以及比平時早了很多的起床時間,仿佛弄明白了些什麼。
她挑了挑眉,調笑似的推了推他的肩膀:『終於有工作了?』
中也點頭,但嘀咕了一句:『別把我說得好像無業游民一樣。』
『嘿嘿……不說了不說了。』
綺羅笑嘻嘻地跑進廚房,開始搜尋起了不用處理拿到手裡就能立刻吃起來的早飯,准備填飽肚子就出門,一刻也不打算多耽擱。
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實現綺羅今日的偉大目標。
是的沒錯,綺羅的遠大目標,就是打破每天踩點上班的魔咒,在第一節 課打響上課鈴的半小時之前到達學校,並且去鐘樓看看情況!
不得不說,對於日常遲到的綺羅而言,想要起早,真的不是一件什麼容易的事情。剛吃完早飯,她就忍不住開始犯困了,內心在『還是再上床眯半個小時吧』與『現在立刻馬上出門上班』之間瘋狂搖擺不定。但最後,她還是堅定了信心,飛快地披上外套,抄起車鑰匙就衝出了家門。
當她踏入辦公室,盤算著放好裝滿書的包後就去鐘樓時,卻聽到了上課的鈴聲。
第一節 課開始了。
這意味著,今天的她也是一如既往踩點上班。
綺羅在輕快的上課鈴中,徹底愣住了,整個人僵在辦公桌旁,保持著放包的動作,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直到五秒鐘以後,才僵硬地坐下,目光緊盯著擺在桌上的小鬧鐘。
不管怎麼看,現在都是八點半,是帝丹小學的第一節 課的時間。
『嘶……』
綺羅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應該啊。她怎麼可能會這麼晚才到達學校?
綺羅交疊雙手托著下巴,仔細思索著上班路上發生的一切。
今天倒還算是幸運,一路上都是一連串的綠燈,就算偶爾會被紅燈攔下,也基本上不用等待太長時間就能夠從路口通行。況且她今天也沒有繞遠路,選擇的是一如既往的通勤路線。
所以無論怎麼想,今天都不可能這個時間點才……
恍惚之間,綺羅似乎又聽到了整點的鐘響。她茫然地望向窗外,卻忘了從辦公室只能看到鐘樓的背側。
不得不說的是,今日居然也是踩點上班的噩耗給綺羅帶來了相當大的衝擊,以至於她一度愣住了。但她唯一肯定的是,此刻的確不是整點。她試著去回憶了一下剛才所聽到的鐘聲,可不管怎麼去重現那段聲音,腦海中依然是空空蕩蕩,仿佛那個悠揚沉重的聲音,僅僅只是來自於幻想而已,並不是真實存在著的。
綺羅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多多少少也能猜出這是怎麼一回事了。這讓她更堅定了去鐘樓一探究竟的決心。
可平常一向悠閑的課間時間,今天出乎意料的一大堆教務工作纏上了。綺羅好不容易才在放學鈴聲打響之前擠出了一點時間跑去鐘樓,卻發現鐘樓底下的小門上貼了一張紙。
確切的說,那應該是一份告知書才對。
告知書的大意是說,鐘樓將要進行修繕,從今日起暫時關閉,重新開放的時間未定,鐘表的時間可能會因此產生誤差,以免被錯誤時間響起的鐘聲誤事,所以在鐘樓關閉的期間,將會停擺敲響鐘聲的撞鐘,故而無論何時鐘樓都不會發出響聲。在修繕期間,請各位同學與老師千萬不要以鐘樓表盤上的時間為准。
雖然告示是這麼說的,但鐘樓的鐘格外的爭氣,在今日沒有上發條的情況下也依然走得相當准確,以至於大家都快要忘記了鐘樓正處於修繕的狀態。
關於鐘樓關閉修繕的這件事,其實已經以廣播的形式通知到全體師生了,但恰恰漏過了綺羅——廣播響起的時候,她正在悶頭批改作業,差點被昨天完成情況差到離譜的作業本氣到想要放棄教育事業了。
天知道綺羅在看到這份告示時究竟是怎樣的心情,大概是已經沮喪到難以用語言進行形容了。
從白費的早起半小時到令人窒息的作業本,再到不隨人願不再繼續開放的鐘樓,每一件事都太過慘烈,綺羅差點就要捂著臉哭出來了。
幸好,她很快就振作了起來——她能感覺到,鐘樓裡面,存在著什麼東西。
至於具體是怎樣的東西,綺羅無法形容具體地,可這熟悉的感覺,她已經經歷過好多次了。她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綺羅揉揉臉,似乎感覺稍許振作一點了,掏出把鐘樓的事情告訴了可魯貝洛斯。
『小可:那今晚要用強行突破的手段調查一下你們學校的鐘樓嗎?(搓手jg)』
單從可魯貝洛斯回復的這條信息,綺羅都能感覺到它的興奮了。
這是很值得興奮的事情嗎?綺羅也說不明白。但既然意識到了不對勁,那當然還是早點處理掉比較好。
綺羅堅信,自己每天都只能勉強在不遲到的前提之下到崗,一定全都是藏在鐘樓裡的『小東西』在搗鬼。
只要能夠想辦法解決掉鐘樓裡的異常,那以後的每一天,肯定就不用再急匆匆地上班了! (這顯然是她想太多)
正好,今天也要彩排,這是最完美的晚回家借口。而今日也是第一次脫稿的排練。為了增加代入感,每個演員都要穿上戲服。至於那些戲服還沒有定做好的小小倒霉蛋,也要披上披風,以此增加代入感。
脫稿排練進展緩慢,磨蹭到了幾乎天黑也沒能排練完一遍,倒是突出了不少劇本裡的小問題,只好一邊磨合一邊修改劇本裡背誦起來拗口的台詞。
愛麗絲的台詞修改得最多,兔子先生的也改了不少。這兩個角色的扮演者都是二年級的小朋友們,對於他們來說劇本的調整的確很重要。但修改了劇本,就意味著又要重新背誦那些對白和台詞了。眼看著天色漸晚,想要再排練一遍也不太可能。導演澄子拍了拍手裡的擴聲筒,對大家說,今天就先到此為止好了。
這句話仿佛特赦令,小朋友們瞬間作鳥獸散,劇本也隨便擺在了舞台的邊緣,和背包放在一起,紛紛跑去後台換下了戲服。
這時候,沒有戲服的同學顯得輕松了,只要脫掉披風就能背上包回家。
綺羅坐在觀眾席,穿著她的魔術師套裝,笑看著這幾個小朋友們歡快離開的背影,沒有和另外的小演員們搶換衣間的名額。
忽然,她聽到有人發出了『哎呀』一聲——原來是飾演兔子先生的同學發出的驚呼。
他捧著手裡的劇本,一臉茫然,不停地左右張望,還動手去翻了別人放在包旁邊的劇本,不知是在尋找什麼,但顯然一直都沒能找到,還惹得一旁的幾位同學不太高興了。
『怎麼了呀?』澄子踏著側邊的台階走上舞台,來到了兔子先生的身邊,『弄丟東西了嗎?老師來幫你找。』
『那個……老師,這個不是我的劇本!』
他激動地說著,舉起了手中這本干干淨淨、毫無改動痕跡的劇本。可就在幾分鐘之前,才剛改過一句拗口的台詞才對,無論如何,都不會像這樣干淨得仿佛一塵不染才對。
『肯定是有人把我的劇本掉包了!』
兔子先生,信誓旦旦地如此斷言
第57章 百寶袋
飾演兔子先生的小朋友著急得連小臉都漲得通紅,抿著唇努力忍著,但不管怎麼看都像是下一秒就要快要哭出來了的可憐模樣。
他把放在自己包上的劇本攤開拿給小林老師看,一邊舉著劇本還一邊憤懣不平地說,這肯定不是他的劇本。
確實,能看得出來,這本劇本的每一頁都很干淨,書頁甚至可以說是很嶄新,顯然這是一本完全沒有進行過任何改動的劇本。單從這一點來說,就絕對很不對勁了。畢竟,幾分鐘之前他們才剛改過一句台詞,可再翻到那一頁,卻根本找不到改動過的痕跡了,明明澄子確切地看到了兔子同學一筆一劃寫下新台詞的。
種種跡像仿佛都在指向惡作劇的可能性,可劇本的封面上還寫著兔子同學的名字,亂糟糟的字跡顯然是在說明著,這是兔子同學獨一無二的『標記』。
澄子也有些搞不明白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她試著四下尋了尋,當然也沒有找到原本的那份改動頗多的兔子先生劇本,只好安慰說,她已經記住了修改過的那些台詞是什麼,她會幫忙把改動部分重新寫在這本嶄新的劇本上,不用擔心。
坐在觀眾席上旁觀了這一切的綺羅,不可避免地羞愧得紅了臉,恨不得把臉埋在掌心裡才好。
尤其是當她看到站在舞台幕布後托著下巴作沉思狀,仿佛是在思考劇本變異之謎的江戶川同學時,這份羞愧與愧疚的心情更強烈了。
她默默低下了頭,好想勸說柯南不要再費心琢磨這個問題的答案了——因為答案真的太超自然了。
雖說羞愧難當,但想去鐘樓一探究竟的心在這番愧疚感的揉搓之下,變得更加堅定了。綺羅拒絕了同事們熱情的邀請,沒有在彩排結束之後與他們一起回家,小心翼翼地躲在學校的角落裡,避開清校檢查時保安們的巡邏軌跡,一直等待到了天黑,這才悄無聲息地從自己的藏身處探出頭來,趁著夜色轉移到了學校的中庭處。
只要穿過中庭,就能夠抵達通往鐘樓的小徑了。
綺羅提起裙擺,腳步飛快。這身在彩排結束後才剛換下的魔術師套裝,現在也重新穿回到了她的身上。但這可是考慮到深色服裝在夜間行動時更占優勢,不容易被讓人察覺到用力——才不是因為她很中意這身衣服呢!
剛踏上連接著鐘樓的石板小徑,綺羅便成功與可魯貝洛斯彙合了。
『放心,現在學校裡除了我們倆之外,沒有別人了!』
可魯貝洛斯拍著月匈脯,信誓旦旦地說。
其實在在彩排結束前,它便早早地來到學校了,這會兒當然也很樂意同她分享分享幾秒鐘之前剛獲取到的新鮮『情報』。
綺羅松了一口氣,可以放下心來了。
偶爾,會有一兩個學生在學校裡逗留到夜晚。具體的原因,這些孩子從來都不願意說,總是倔強地別開腦袋一聲不響,除了無奈地把他們送回家,再像征性地和父母反映一下這個情況之外,似乎也很難做出任何其他很有用的行動了。
慶幸今天沒有發生這樣的情況。想到這裡,綺羅的心情也輕松了不少。
她與可魯貝洛斯在鐘樓的門前停住腳步,把手伸進口袋裡扌莫索了一會兒,掏出手電筒,調到最低亮度,將光打在鎖上。
鐘樓的門鎖是略老舊的款式,這意味著很容易就能打開。如果沒有被鑰匙鎖上,那麼只需要將隨意怎樣的一張卡片插到門縫的空隙之間,就能夠輕松劃開了。
綺羅也沒有注意到自己隨手拿出的是一張銀行卡,不過這東西就算真的弄壞了也無所謂。
毫不意外,門是被鑰匙鎖上了。
不過問題不大。
綺羅繼續在口袋裡扌莫索。
不得不說,巨大的口袋簡直可以說是百寶袋,讓今天的綺羅徹底化身為哆啦a夢,無論什麼東西都能夠找出來。
她扌莫出了一根發卡。
『你什麼時候學會用發卡開鎖的?』可魯貝洛斯眯起黃豆小眼,目光中透出了幾分警惕,『我怎麼都不知道?』
綺羅眨了眨眼,一臉單純:『我不會呀。』
『……啊?』
『我不會用發卡開鎖。但是電視劇裡都是這麼演的嘛,我想試試總是沒錯的。要是打不開,我們還可以爬牆上去呀,不是嗎?或者小可你願意背著我上去也可以的喲。』
她這麼說著,大剌剌地擺了擺手。這回答聽得可魯貝洛斯都快要暈倒了。它正想語重心長地告訴綺羅,電視劇裡演得情節十有**都是胡謅,可信度可以說是幾乎為零。
這些話半句都沒來得及說,門鎖忽得響起了『噠』的一聲。
居然真的被打開了。
綺羅收起發卡,略帶幾分自得似的打了個像個。其實她已經也沒有想到自己的第一次開鎖嘗試居然能夠得到這樣的成功。
將門推開一條細縫,綺羅與可魯貝洛斯身影飛快地消失在了鐘樓黑漆漆的影子裡。
哢噠——輕輕合上門,綺羅小聲說了一句不好意思。
用這種手段進去鐘樓實在是太抱歉了,不過這一切都是形勢所迫。
綺羅在心裡如此說著。
她將手電筒擰亮了更多,散發出的淺淺白光灑滿了這個圓形的空間之中。照亮了弧形環繞著向上的樓梯,擺在樓梯下方空隙處的辦工桌依然藏在陰影裡,通常鐘樓的管理人會在這裡辦工。
在剛來到帝丹小學時,綺羅特地來這裡看過。特地前來拜訪,當然是出於好奇心,畢竟從小到大她從來都沒機會踏入過鐘樓的內部。
當時的拜訪其實也匆忙,沒想到時隔一年之後,居然要分外認真地對其進行調查,可真是造化弄人。
綺羅低下頭,將手電筒的光聚焦在辦公桌上。這個舊桌子並沒有給她任何異常感,她想也許她應該要順著台階向上才行。
扶著安在牆上的矮矮扶手,綺羅擺著盤旋的樓梯緩步向上。如果走得太快,怕不是會被這盤旋狀的樓梯繞暈。
好像也才走了沒幾步而已,綺羅就覺得有點累了,喘息般的呼吸聲在這狹小的空間之中顯得分外清晰。
『有感覺到什麼嗎?』可魯貝洛斯也壓低了聲音,『說起來,這裡空氣還真差啊……太悶了。』
綺羅無奈地聳了聳肩:『沒辦法嘛……一扇窗戶沒有開。』
『說起來,既然這片散落的魔力藏身在鐘樓裡,再加上你所說的,它會不會是凝聚了『時間』這個意像的魔力?』
『我覺得是。』綺羅點點頭,『現在發生的一切,都和時間有點關系……說真的,不是『時間』的魔力才怪了呢! 』
綺羅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這話聽起來真的很像是某種fg,倒是可魯貝洛斯對此有些敏感了。它偷瞄著綺羅,試探似的問她,記不記得關於『時間』之類的事情了。
『這……我不是沒想過啦。』綺羅撓了撓頭,『可是時間這東西,已經徹底滲透到每個人的生活裡了,我實在想不到什麼特別的事情。』
『你以前經常踩著上課鈴到校,這不是就挺特別的嗎?』
可魯貝洛斯以疏松平常的口口勿如此說著,卻聽得綺羅瞬間羞紅了臉。
『不不不不這麼沒什麼特別的啊!』
『……是嗎?』
『是的!』
說話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好像感覺到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但震感並不十分明顯——這肯定要歸咎於口袋太大,長長的布料把手機的震動削弱了不少。
綺羅弓著後背,依舊很警惕地扶著一旁的扶手,騰出一只手在口袋裡翻了翻。雖說也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有人想要聯系她,但不管怎麼說,她還是錯過什麼重要的消息。
尤其是幾十分鐘之前她還發了消息給中也,告訴他自己因為需要繼續彩排所以會回來得晚一點,中也一直都沒有給出回復。
可在口袋裡扌莫索了好久,綺羅都沒能拿到自己的手機。可能有短暫的那麼一小會兒,她扌莫到了手機的邊緣,可惜它很快就被口袋裡其他的東西推開了。
想來,這應該就是百寶袋的缺點了。
繼續這樣下去,未免太過艱難,說不定一輩子都拿不到手機,綺羅索性把左腳踩在了上方的台階,用大腿拖住口袋。這樣裡面的東西就不會亂跑了。
終於,她的指尖碰觸到了手機殼。她捏住手機的一角。恰在這時,眼前忽然落下了銀色的如同星屑般的閃光粉塵,亮晶晶的,分外耀眼,一度看得綺羅都有些移不開眼了,直到被可魯貝洛斯喚了一聲,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
居然差點被這東西蠱惑,實在是太丟人了。
『快!應該就是它沒錯了!』
綺羅聽到可魯貝洛斯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她慌忙抬頭,看到的是一團停在鐘樓齒輪上的銀光,小可正在追逐著它。
怎麼又變回如此抽像的形態了——這是綺羅腦海中跳出的第一個念頭。不得不說,這也沒辦法的確是很值得思考的問題之一。
可現在當然是容不得多想了。她踩著兩級台階,飛速追趕這團銀光。
銀光慌忙上浮,速度並不快,可無論是她還是可魯貝洛斯,都沒辦法輕易追逐到它,哪怕它最後暫停在了鐘樓的最高處,光芒恍惚了一下,倏地穿過牆,衝出了鐘樓。
非實物的魔力,在逃跑方面,總是如此突出。綺羅立刻推開了最近一處的窗戶,與小可一起跳了出去,用魔力輕輕托起身軀,沒有耗費多久就成功找到了那團銀光的所在地,此刻它正悠閑般的緩緩向校門外的方向浮動。
這顯然會是一場可怕的追逐戰。
綺羅不再乘在可魯貝洛斯的背上了,而是與他兵分兩路,共同追擊這由魔力幻化而成的銀光。
追趕著銀光留下的星屑,他們穿過了操場,被迫從教學的房頂狂奔。它行動的方向,似乎是校園外,而這是綺羅最不想看到的。
就當她是想太多好了,可她心裡總有種強烈的感覺。倘若真的讓它溜出了學校,那麼事情一定會變得復雜更多。
她加快了速度,銀光近在咫尺。她伸出手,耳旁卻忽然捕捉到了熟悉的聲音。
『……綺羅?』
恰在綺羅所處位置的正下方,是籠罩在路燈光中的中也。他疑惑地看著綺羅,滿眼迷茫。
啊。要命了。
綺羅瞬間僵硬了身子,伸出的手自然保持著這個動作。
說真的,這可是她從設想過的道路。
這僅僅半刻的思維停滯,讓她完全沒有覺察到銀光停住了行動,轉而衝向了自己。可魯貝洛斯也的警告聲也沒能來得及鑽進她的耳中,她只覺得視線瞬間被刺眼的光所包圍。
她開始墜落,在撞向地面之前,墜入了中也的懷裡——謝天謝地,中也正好就在她的下方,正好順利地接住了她,
雖然除此之外的每一件事,中也實在都搞不明白,但能夠安全地接住墜落的綺羅,這就是最值得慶幸的事情了。
中也松了一口氣,把她那凌亂的擋住了臉龐的發絲捋到一旁……不對。他沒辦法松一口氣。
懷裡的綺羅,怎麼有點奇怪?
中也詫異地發現,綺羅那留長了很久的棕色長發,居然剪短成了齊肩的可愛妹妹頭,臉依舊是圓圓的,可怎麼看都好像更圓了一點。
她眯了眯眼,從短暫的昏迷中蘇醒,綠色的眼眸左右瞄了瞄,而後便緊盯著眼前中也,眼神透著幾分陌生。
幾乎是像是想也不想的,她立刻從中也的懷裡跳了出來,無論是速度還是幅度,都像極了一條掙扎著跳回到了水裡的魚。中也不可避免地發現,綺羅的身高也縮水了。完全還來不及問出這些變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卻被綺羅搶去了先機。
她漲紅了臉,雙手叉月要,表情透著十足的距離感,高聲質問道:『你是什麼人!誒不對……這是什麼地方啊?』
中也愣了愣,向綺羅邁近了一小步,苦笑似的扯了扯嘴角。
『怎麼了?這是新的玩笑嗎?』
『我不認識你。』她倏地後退一大步,『請不要靠得這麼近!』
如此疏離感,甚至可以說是陌生,可無論是她的長相還是聲音,都是綺羅沒錯,就連這略帶慍怒的小表情,都與她如出一轍。
中也可以斷言,眼前的她一定是綺羅沒錯,可他心裡還是冒出了不太好的預感。
不會是……
依然保持著此刻的距離,中也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正常,沉聲問:『你還記得你是誰嗎?』
『當然啦。』
她眨了眨眼,以一種奇怪的仿佛看傻子似的眼神盯著中也,但很顯然是並沒能搞懂他這麼問是什麼意思。
但也無妨。就算是奇怪男人的奇怪問題,也不會影響她擺出一副得罪表情,微微仰起下巴,揚起的嘴角透著無比的驕傲自豪,大聲地說:
『我,木之本綺羅——是個魔法少女!』
第58章 中二少女小綺羅
眼前的小姑娘雙臂環抱在月匈前,一臉驕傲與得意,說出的卻是相當驚人的話語。
中也倒是不覺得十分震驚,當然也不想嘆氣或是發出奇怪的驚呼聲。如果真要說起來的話,此刻的他還是很冷靜的,內心可以說是毫無波動,只是一時半會兒不知道應該說點什麼才好。
很顯然,他這是還沒有反應過來。
確實,發生在眼前的事情相當驚人。中也差點就忘記了自己是為了接老婆下班才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個地點的。
在綺羅給他發出那條話劇彩排會延後的信息的當下,其實中也並沒有及時查看,看到時已經是將近半小時之後了,在此期間她也沒有發來任何的新消息。
綺羅一向是一下班回家就會很興奮地告訴他的那種人,既然一直都沒有收到來自她的更新的消息,中也自然而然地猜想她的彩排大概是還沒有結束。要看天色越來越晚了,手頭的工作也正好告了一段落,他便告訴綺羅自己會來接她,然而這條消息並沒有得到回復。
說真的,中也本來還以為自己在夜間抵達帝丹小學校門口卻被保安當做奇怪家伙並且被攔住不准入內,同時還被告知整個學校早就沒有任何師生在校當然也不會有所謂的話劇彩排,已經是一件相當匪夷所思的事情了,沒想到就在他灰溜溜地沿著學校的圍牆走在人行道上准備詢問綺羅是不是回家之時,不經意間一抬頭,居然看到的狂奔在房頂上的他的妻子。
他幾乎是第一眼就認出了這是綺羅——哪怕她與自己的距離大約是垂直的十五米、哪怕她正穿著一件很古怪的像某種西洋魔法師似的長裙,中也還是瞬間就認出了房頂上的人就是她。
那個瞬間,中也還是有點驚訝的,所以他才會下意識地喚出綺羅的名字,而她顯然是因為這聲呼喚而分心了,以至於腳滑了一下,從房頂上摔了下來。
然後,掉下來的中也夫人就肉眼可見地變小了。
這裡說的並不是體型方面的大小……當然體型也確實是變得比平常略微嬌小了那麼一點,衣服也隨之顯得更寬大了。但嚴格說來,這個『小』,應該體現在年齡維度才對。
二十三歲的中原綺羅,變成了十三歲的木之本綺羅,茫然又陌生的表情,顯然是已經認不出中也究竟是誰了。
到此為止,中也都能夠飛快地接受,腦海中甚至都沒有跳出來過片刻的遲疑或者是疑惑感,只是在疑惑綺羅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模樣。
顯然,這是『某種東西』或者是『某個人』在搗鬼。只要能夠把它找出來,撥亂反正,綺羅肯定就能變回原來的模樣了。
中也先生無比冷靜地如此想著,這份冷靜當然是理所應當。
不管怎麼說,他也是見過在魔都橫濱生活了整整十余年,是見慣各種大風大浪的人了,這點小小的異樣情況怎麼可能讓他感到過分驚訝。
只不過,眼下的確有一個中也捉扌莫不透的問題,那就是……
……就是他的妻子綺羅,好像是個小中二病。
對於自己莫名其妙就被貼上了『中二病』這個標簽,小綺羅一無所知。不過她倒是看出來了,眼前這個男人絲毫沒有被自己的魔術師身份震懾到。
這平淡得簡直可以說是毫無波動的表情,冷靜到讓綺羅不由得開始懷疑自己剛才說的其實是『我是個老師』而不是『我是個魔術師』。
這簡直可以說是碰瓷,小綺羅還以為自己可以嚇到這個對她舉止奇怪的矮男人呢,可現在看來,似乎效果並不怎麼樣。迷之失落感讓綺羅稍稍垂低了揚起的下巴,當然她絕對不會承認這個小動作恰恰說明了她的沮喪與挫敗。
她輕哼著,歪了歪腦袋,腳尖輕輕在地面上點了幾下,嘀咕似的小聲說:『你不信我嗎?』
起先,中也還愣了一下,差點下意識地回答一句沒錯,幸好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對於中二少女來說,幻想是美好而神聖的,不管怎麼樣,他都不能用成年人直白的話語擊碎她的想像力——倘若真做出了這種事,那他可不就變成這世上最糟糕的大人了嗎?
一想到會變成糟糕大人,中也就心生抵觸。他不敢多想,立刻點頭。
『我信,我當然信。』
『嗯——』
綺羅眯起眼,下巴好像揚得更高了,就連食指輕輕拍打手臂的小動作都透著幾分質疑。
『真的相信嗎?我怎麼覺得你好像還是……算了,先不糾結這個問題了。話說起來,這裡是什麼地方啊?』她左右瞄了瞄,『好像是我沒來過的地方。還有,你是誰呀?』
這可真是個好問題,一下子就把中也問倒了。
是啊。他該如何告訴現在的綺羅,自己與她的關系呢?
顯然她和自己一樣,不知道現在究竟是什麼情況,更糟糕的是,她好像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變小了的這回事。同樣一知半解的中也,根本無法成為她的解惑者。他當然也不能貿貿然地告訴她,自己實際上是她的丈夫。
如果他真的這麼說了,那麼就算是他跑回家把結婚登記書拿出來給綺羅看,她也會斷定自己是個奇怪的變態。
反正把自己代入到此刻綺羅的身份之中去感受這番話語和行為,中也覺得自己非常變態。
既然『未來丈夫』不行,那麼『未來的男朋友』的說法當然也要被塞箱底了。倘若說他們是朋友,還是顯得怪怪的。
中也決定,還是說得稍微曖昧一點好了。
清清嗓子,他沉聲道:
『我們是素昧謀面的知己。』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說出這話時的表情透著幾分神秘兮兮的感覺,而正是這份神秘感加深了綺羅心中對於這句怪話的信任。
質疑的眼神瞬間收斂了。綺羅眨了眨眼,有點被他的話震懾到了,但警惕心倒是還沒有完全消失。
試探性的,她小聲說,她最近沒有和陌生人在網上聊過。
看來她這是把中也所言的『素昧謀面的知己』,當成了隔著網線的知心網友。
中也一時也沒弄明白綺羅為什麼會冒出這樣的念頭,不過研究這個問題倒確實是沒有什麼必要。
他沉下臉,表情更顯得高深,小聲道:『你說的對,我們不是什麼網友……我只是一個預言家而已,我看到了我們的未來。』
『哦——!』綺羅發出恍然大悟的一聲驚呼,闔起手掌,『原來是預言家呀!』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中也好像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絲……崇拜?
不過,居然能用中二的台詞化解中二少女的疑慮,這倒是有點出乎中也的意料了——同時他也開始後悔沒有說自己其實是綺羅的丈夫了。
這份後悔的心情來不及繼續泛濫,中也便聽到綺羅禮貌地詢問著自己,能否幫忙指一下路,或者是告訴她最近的車站在哪裡。
『這樣的話,我就能回家了!』
她笑眯眯地說。
棘手的問題猝不及防地又出現了。中也沉吟了片刻,微微壓低的眉毛看似沉思。
他也的確是沉思沒錯——只不過他正想著的是該怎麼回(搪)答(塞)綺羅就是了。
還未能想出一二三,中也余光忽然瞥見到有什麼黃色東西在綺羅的身後探頭探腦的。他原本還以為那是一只鳥,或是別的什麼小動物,可定睛一看,這玩意兒分明眼熟得很——這不是綺羅的學生送給她的玩偶嗎?
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就在對上視線的剎那,懸浮在半空的黃色玩偶忽然消失無蹤了。它似乎是躲到了綺羅的背後,用她的身子把自己擋得嚴嚴實實,仿佛只要見不到它就會忘記它的存在似的,可中也記得,在綺羅於房頂上奔跑的時候,身旁就跟著一個黃色的東西,小小的,飛得倒是很快。
難道……這就是害得綺羅變成了現在這副奇怪狀態的元凶嗎?
中也沒有絲毫遲疑,果斷地邁出了一大步,直接繞到綺羅背後。她的身後空空如也,看不到任何的東西。可就在剛才,中也還看到那東西藏在了綺羅的身後。
他微微蹙起眉頭,而扒在綺羅月要帶上的可魯貝洛斯,也松了一口氣。
謝天謝地,幸好它的五感與預判能力足夠強大,順利預料到了臭小子的靠近,否則它可就真要被抓個正著了,怎麼可能有時間轉移到另一側,以綺羅的裙擺作為掩體躲過這個臭小子的目光搜尋呢。
哼哼哼,不愧是個笨蛋臭小子呢,根本找不到本可魯貝洛斯大人的一根毫毛嘛。
可魯貝洛斯得意忘形地如此想著,以至於後知後覺才發現抱在懷裡的月要帶被綺羅提了起來。
『咦?小可,原來你也在這裡嗎?干嘛不早點告訴我呀!』毫無征兆的,它被綺羅捧在了手中。 『你是來接我回家的嗎?』
『……』
可魯貝洛斯一聲不響,僵著四肢,揚起玩偶的笑容,實在沒想到這種事會發生。它當然也不敢扭頭,它的余光已經捕捉到中也的注視了。
沒關系,沒關系——它在心裡如此告訴自己。
反正他也就只是在盯著自己而已,估計也沒有產生太多的懷疑。只要一如既往地裝作是玩偶,那就絕對不會被……
『你一動不動做什麼?又在裝玩偶嗎?』
可魯貝洛斯感覺到綺羅戳了戳它的臉,笑眯眯的模樣也不知道是在開心著什麼。
『沒事的啦,這位先生是預言家,和我們一樣超自然元素超標,所以就算是被它知道你是庫洛裡多創造出來封印獸也沒有關系的啦!』
……不行!憋不住了!
『你不要一次性把我的身份全說出來嘛!』
可魯貝洛斯從綺羅的手掌中竄的出來,飛得高高的,飛到了伸手也不可及的地方,話語透著幾分不快,但聽起來更像是嗔怪。
綺羅笑得更開心了。她輕跳了一下,嬌小的身軀緩緩浮起,仿佛是空氣托舉著她,將她送到了可魯貝洛斯身邊。
在中也詫異的注視之中,她將可魯貝洛斯重新攏入掌中,卻依然停滯在半空中,也許這也是一種調皮的玩耍。
中也依然冷靜地注視著這一切。但此刻他是真的有點驚訝了。
他的妻子……好像真的是個魔法少女啊!
第59章 吉祥物大人
小綺羅承認,其實自己只需要蹦一下,就能夠輕松『抓』住逃逸的可魯貝洛斯了,但她卻特地讓自己滯空,這樣行為簡直是讓自己的魔法師身份昭然若揭,而這正是她的目的。
她承認,她的確是懷揣了一點炫耀的小心思的。她想用這種醒目的方式告訴中也,自己的確是魔法少女。
不得不說,這確實是小孩子的一種迷之自負,因而在看到中也那依舊冷靜的表情時,她可以說是沮喪到了極點,原本還想與先前一樣,輕飄飄地以分外輕盈的姿態回到地面的,卻被失望的情緒害得完全沒有這樣的心思了。
她垂下眼眸,微不可查地扯了扯嘴角,沉沉墜回地面——說是直接以自由落體的方式似乎也沒有什麼問題。
從認識綺羅的第一天起,中也就知道她不是一個擅長隱藏起情緒的人,如今變成了小孩模樣,更是不懂撲克臉的精髓了,無論是撇下的嘴角還是清晰地從眼神中透出的心緒,全都明顯得不能再明顯了。
顯然,小綺羅並不喜歡中也。
這可是中也怎麼也沒有想像到的。實不相瞞,他實在有點受傷,下意識地想問些什麼,可卻不知道該如何措辭才好。綺羅也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早早地就搶走了話頭。
『已經這麼晚了,要是不快點回家的話,家裡人會擔心我的。』
把可魯貝洛斯捧在懷裡的綺羅,無論是話語還是後退一步略微躬身的動作,都透著恰到好處的禮貌與得體——只不過表情一時半會兒還沒能調整過來就是了。
『您剛才說過,未來我們倆會成為知己。』說到這裡,她的表情總算是稍微柔和一點了,『既然這樣的話,我想,我們以後肯定還可以再見面的,對不對?那麼,今天就先在此別過啦。下一次再見吧!』
說罷,她禮貌地鞠了一躬,那略有幾分不快的情緒也消失無蹤了。她又變回了一如既往笑眯眯的她,這副表情倒是從小到大從來都沒有過太多的變化。
倘若她是別人家的小孩的話,中也肯定會贊嘆她的禮數與說話時這落落大方的措辭商強調。但問題是,綺羅又不是別人家的小孩——明明就是他家的啊。
在這個大前提之下,中也實在是沒什麼好感嘆的了,倒是不由得擔心了起來,盡管他壓根不知道現在究竟是個什麼情況,甚至忍不住開始琢磨是不是自己回到了過去而不是綺羅變成了小孩。但顯然這種可能性是不成立的,所以他也就飛快地從胡思亂想中抽身,回到了眼前的現實。
他快走幾步,試圖追上綺羅的腳步。
『呃……你說得對。』
他的話語有點不太自然,因為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讓自己的遭遇顯得不那麼突兀了。
『現在的確很晚了,你一個人回去的話,會很……』
快步走著的綺羅放慢了腳步,回頭看著他,像是想要認真聽他的話語似的,腳步卻忽然踉蹌了一下,表情透著幾分困倦的茫然。她眯了眯眼,發出一聲疑惑似的『嗯?』。
她的這番表情,中也最為熟悉——一旦她露出了這樣的神情,就意味著,她已經困得不行了。
果然,都還沒有來得及問出一句『您說什麼』或是別的什麼之類的話,她的步伐便頓了頓,身子也搖搖晃晃的,猝不及防向地面墜去,似是連五感都變得遲鈍了些許,哪怕是被中也及時拽住了衣袖,她也還是沒能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但還是努力地眨了眨眼,可是眼眸卻一點一點眯了起來,伴著一聲長長的吐息,徹底睡著了。
能在這個時間這個場合睡著,實在是太過奇怪了,甚至可以說是有點詭異。
中也拍了拍綺羅的肩膀,又試著喚了她幾聲,卻都沒能將她喚醒,甚至看起來她好像睡得更熟了。
『是因為魔力耗盡了吧。』
啵——很清脆的一聲。
中也四下望了望,才發現原來是可魯貝洛斯從綺羅的手掌中飛了出來。
對於這個會說話的毛絨絨玩偶,中也的接受度其實相當的高。畢竟,在今日之前,他就為這個多次出現的玩偶感到過驚訝了。
再說了,魔法少女的身邊總會跟著一個吉祥物一樣的可愛小東西,這難道不是常識嗎?雖然這對於中也而言並非什麼常識就是了。
但這並不重要。只要見到可魯貝洛斯在近旁,中也就安心了。
『魔力耗盡了,這是什麼意思?還有,現在算是什麼情況?』中也問道,語氣不由得添上了幾分急躁感,『她不會有事吧?呃……應該可以變回來的吧。』
『那當然是能變回來的。就算不能,我可魯貝洛斯也會想辦法的!』
拍著月匈脯的小可,信誓旦旦如是說,可惜下一秒,這番氣勢卻稍許消退些了,不知是心虛還是其他什麼不可言說的愧疚心情在搗鬼。
它抖了抖耳朵,左右瞄了瞄,這毅然決然果斷地說:『快送她回家吧!總不能讓小姑娘睡在大街上吧?……總之你不用擔心啦!』
『好吧……』
既然魔法少女的吉祥物都已經這麼說了,中也當然沒有辯駁的余地,只能沉浸在無數的疑惑裡,背起熟睡的綺羅,向家的方向走去。
能感覺到,變小了的小綺羅,四肢也隨著身高縮水了些,看起來分外嬌小,哪怕整個人都伏在他的背後,也好像輕得仿佛不存在似的,柔軟的身軀卻是暖乎乎的,很像一個巨大的熱水袋。中也能感覺到她的腦袋枕在自己的肩頭,耳旁是她輕柔的呼吸聲。
以前他當然也這樣背過綺羅。他想,無論背後背著究竟是什麼人,所帶來的感覺應該也不會有太多的出入,正如此刻一樣。可隱隱之間,中也還是覺得,此刻背著小綺羅的感覺,和過去好像有點不太相似。
啪嘰——中也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掉在了自己的腦袋上,帽子也隨之略微歪了歪。幸好幸好,帽子沒有掉。
中也用余光瞟了瞟一旁停在路邊的車,借著窗戶那恍惚的反光,他終於發現了頭頂上的這位『不速之客』究竟是誰。
原來是可魯貝洛斯。
說真的,可魯貝洛斯原本是不打算和中也這個臭小子有太多的接觸的。但一想到就是因為他不合時宜的出現,才導致今天的『行動』失敗,甚至連綺羅都變成了這副模樣,它就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做點什麼懲罰他一下了。
是的沒錯,讓他成為可魯貝洛斯大人的專屬坐騎,就是小可能夠想到的最嚴(舒)苛(適)的懲罰了——是懲罰,才不是因為想要偷懶喲!
於是,它特地把短短胖胖的手臂環抱在了月匈前,以此來彰顯自己的威嚴。不過這招好像沒有什麼用,因為中也本來就已經對它充滿了尊敬之心了。
才剛邁出幾步,他就忍不住問:『可魯貝洛斯先生,如果我就這麼把她帶回家,她會不會被嚇到?』
『回家!?』
雖然中也的這聲先生真的聽得小可心裡非常舒坦,但那細細的眉毛還是忍不住擰成了波浪線了。
『回家為什麼會嚇到她?』
『因為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我們的家是完全陌生的……她肯定會覺得我是個奇怪的人。』
設身處地想一想,一個十三歲的可愛少女,被一個自稱是占蔔師的男人,在昏睡的狀態下,帶到了那位男性的家裡,這樣的劇情發展不管怎麼想都像是犯罪片的起始,而他中也當然就是其中罪無可恕的反派大魔王。
這麼說倒也是。
可魯貝洛斯隨性地擺了擺手:『那就回友枝鎮的家咯。』
『我明白了……』中也扭轉方向了,可還是想問,『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覺得她好像和我一樣茫然,我不知道等她醒來之後,該怎麼和她解釋這一切才好。』
『要我說,這種事你就算想做,也是做不好!』
可魯貝洛斯輕哼了一聲,微微仰著下巴。
『如此重要的大事,還是交給我可魯貝洛斯大人來完成吧!嗯——正好也把這一切的來龍去脈給你解釋一下好了。嘶……小綺應該不會因為這個生我的氣吧?反正她本來也就打算和你坦白了……總之,等她明天醒來了,我就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部說給你們兩個人聽吧。你先別那麼火急火燎的。』
『好。其實我沒有火急火燎。』這麼說著的中也,急切地為自己如此辯解了一句,又問道,『您剛才說了一句『她本來就打算和你告白』,是說綺羅想要向我坦白嗎?她想和我坦白什麼?』
會這麼問,其實並不只是出於好奇而已。中也更像是迫切地想要知道些什麼,無論是再小的事情也好,只要不再繼續像現在這樣無知著就好。
反復的詢問,讓可魯貝洛斯有點不耐煩了。它拖遝著說,這些事情明天起床之後全部都會告訴他的。中也應了一聲好,卻還是忍不住拋出了新的疑問。
『沒想到,綺羅小時候是這樣的……這麼自信又驕傲的她,我沒有見過。』
與其說是疑問,這更像是一聲感嘆。
『為什麼現在的她,不會再自豪地說出『我是魔法少女』這樣的話了?因為她長大了嗎?』
這一次,可魯貝洛斯沒有再以『之後再告訴你』作為敷衍搪塞的借口了。它認真思索著中也的話語,實際上這份沉思從聽到小綺羅所說出的第一句自豪的自白時,就已經開始了。
『說起來,她小時候也不這樣啊。怎麼突然就變成這副驕傲得不得了的臭屁小孩的模樣了?』
可魯貝洛斯托著下巴,作沉思狀。在它的印像裡,綺羅真的沒有如此正大光明地對著某個陌生人坦誠身份過。
在放棄魔術師的夢想之前,她倒是也會為了自己的魔術師身份懷揣著自豪感,但哪有今日這麼誇張?
真怪啊。
『我猜……』
可魯貝洛斯喃喃著,話語充滿了不確定。
『我猜,現在這個年齡變小了的綺羅,並不是真正的『小時候的綺羅』。』
第60章 魔法少年
『……這樣的嗎?』
聽著可魯貝洛斯一本正經地給出這樣的結論,說實話中也的確沒怎麼聽明白。對於綺羅的小時候,他了解得其實也並不多,因為她總是不常說。
偶爾提及時,她所說到的『小時候』,通常也只是指十歲之前的童年時代。這會兒再仔細想想,她好像確實很少主動說起在那之後的事情了。
大概是因為自己並沒有童年,所以中也對此一直沒感覺到任何的不對勁,包括現在也是如此。他僅僅只是意識到了這處小小的古怪而已,並沒有往深處多想。可他還是忍不住回過頭,余光瞄了瞄趴在背後的小綺羅。
她的腦袋歪歪地枕在中也的肩頭,手臂松垮垮垂在身體兩側。剛才可魯貝洛斯還抓著她的手臂環在中也的脖頸上,試圖增加一點平衡度,沒想到只是疏忽了十幾秒鐘的短暫時間而已,她的手就又垂下來了,全憑中也弓著後背的弧度,她才沒有從他的背上滑落。
一如既往,她睡得分外安靜,沒有說什麼夢話,當然也不會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響,只有平穩的呼吸聲而已,腦袋還會隨著中也邁步的幅度而左右晃動,剪的短短的發梢也隨之一下一下鑽進中也的衣領之間,戳得他的脖子有些癢癢的,他不得不偏著腦袋才行。
『話說起來,您認識綺羅很久了嗎?』
大概是這麼沉默著走在路上太尷尬了,中也忽然如此問道。
而端坐在他帽子上的可魯貝洛斯在聽到這句話時,發出了一聲略有幾分疑惑的『嗯』?
原本它大概是不怎麼想要回答中也的,畢竟它打心底地覺得自己和這個臭小子不熟,可偷扌莫扌莫在心裡琢磨了一下,它還是點了點頭。
『沒錯。我從剛出生的時候就認識她了。不是我吹噓,我簡直就是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的啊!』
說著,它還換了個姿勢,慵懶地半躺在中也的帽子上,一手托著下巴,無論是飛揚的神情還是微微揚起的話語尾音,都好像透著幾分莫名的驕傲感。
的確,這就是可魯貝洛斯炫耀的方式——雖然這話略顯得有些誇大就是了。
但它就是想要讓中也知道,自己與綺羅之間有著牢不可破的羈絆!
不過中也的反應倒是完全沒有順從可魯貝洛斯的想像。他一點也沒有因此產生任何酸唧唧的情緒,反而為可魯貝洛斯長久的陪伴而感到有些驚訝,然後也就不再多問什麼了,這讓可魯貝洛斯想要順勢說出的另一大堆與綺羅的兒時記憶,瞬間無處傾(炫)訴(耀)了。
它當然也不能很突兀地就自顧自回憶起來,那樣肯定會顯得它奇奇怪怪且居心叵測,只好悻悻地癟了癟嘴,『啪』一下直接躺在了中也的帽子上,對他的好感度驟降了五個百分點,幸好中也對此一無所知。
他將綺羅轉移到了車上後,他便直接開向了位於友枝鎮的木之本家。
中也曾去過那裡幾趟,但次數並不多,不過他一直記得綺羅說過,小時候的假期她總是會在那裡度過。高中的後半段時期,她從香港搬到了東京,一直到出嫁前,除卻大學期間在橫濱租房居住之外,她都居住在這裡。這也是她的家。
她曾說過,總覺得自己好像沒有名為『故鄉』的地方。常常駐足停留的兩個國家,是父母兩方的家,但並不能稱作是她的故鄉。
在這件小事上,中也想他應該也有所共鳴。
夜晚的道路空曠寬敞。就算是繞開喧鬧的鬧市區特地走了原路,他們還是很快就抵達了目的地。中也下意識地想要按響門鈴,但看著那黑漆漆的窗戶,這才想起來,木之本夫人還在英國,家裡現在並沒有任何人在。
『不用按門鈴,我能開門。』可魯貝洛斯飛快地說,像是擔心中也會這句話似的,它又趕緊補充了一句,『我平常可是住在這裡的——別以為我會非法闖入小櫻家裡啊!』
『嗯……我知道的。』
中也微微皺眉,點了點頭。他倒不是在為如何進門這件事而擔心,當然也沒有質疑過只比鑰匙大一圈且身上顯然沒有攜帶鑰匙這玩意兒的的可魯貝洛斯究竟應該使用怎樣的方式開門。他只是在琢磨著,是不是要把自己今夜的造訪向木之本夫人說明一下才好。
但對於這種事,可魯貝洛斯倒好像並不是很在意似的,坦然般擺了擺手,完全不把這種禮節性的舉動放在心上,大剌剌地和中也說,不用把這事告訴她。
『要是被小櫻知道我一疏忽害得她女兒變小了,她肯定要質問我一大堆的……』
小可嘰嘰咕咕地念叨著,聲音也一點一點輕了下去。
看來它也並不是什麼大剌剌或是粗神經——它顯然就是想要逃過來自於木之本櫻的指責嘛。
『唉……不說了不說了,你快帶著小綺進去吧。』可魯貝洛斯隨手一拉,輕輕松松地就打開了大門,『別讓這小孩委屈巴巴地縮在車裡了。』
『我知道的。』
不過,此刻小綺羅蜷縮著身子,倒不全是因為後車座太過狹窄。這只是她的習慣而已——她總喜歡縮起來。
有時候是縮在被窩裡,時而會團在沙發的角落裡,但最經常的蜷縮地點一定是中也的懷中,仿佛只要蜷成小小的一團,就可以擁有無窮無盡的大大的安全感。
中也抓住她的手腕,將她從座椅上輕拽起來,背著她走進屋裡。盡管家裡沒人,他還是小幅度躬了躬身,小聲說了一句『抱歉打擾了』。
依著記憶裡的路線,中也在黑漆漆的家中緩步前行,踏著台階來到二樓。右手邊的第一間,就是綺羅出嫁前一直居住的房間了。
小時候,這裡是綺羅和森羅兄妹倆的房間,兩人各自占據雙層床的一半。稍微長大一點了,房間就變成了綺羅的專屬,不過雙層床依然放著,剩下無人的另一半也變成了專門堆放雜物的置物架。
單手簡略地整理好床鋪,中也把綺羅輕柔地放在床上。一躺下,她就又團起了身子,把臉埋在被窩裡,蜷縮得像是一顆巨大的球。中也輕輕撫過她的脊背,明明心中已然思索了許多,但卻依舊是一言不發地站在床邊——考慮到綺羅睡在上層床,實在是不允許他悠閑地坐著。
幸好,他也沒有那麼孤單,還有可魯貝洛斯陪在他的身邊呢,只不過可魯貝洛斯坐在了上層床邊緣的欄杆上,遠遠比他要悠閑舒坦許多就是了。
它時而會靠近綺羅的身旁,扌莫扌莫她的臉,不知這是在做什麼。
『確認一下她的狀態而已。』
當中也問起時,可魯貝洛斯是這麼回答的。
『魔力越來越少了……明明最近她都沒怎麼動用過自己的魔力才對啊,怎麼會下降得這麼厲害?』它喃喃著,滿臉皆是憂愁,『我還以為身體變小了,魔力也能變回原來的狀態……看來實在是沒辦法早高興啊。』
『她現在的情況很糟糕嗎?』
中也問道。
其實對於可魯貝洛斯的這番念叨,中也並沒有能聽清多少。好不容易聽清了的那部分,也可以說是完全沒有聽明白。無論是魔法少女還是魔力,全部都是中也的知識盲區。
不過,他能夠聽出可魯貝洛斯語氣中的不對勁。更何況這句話,它先前便已經說過一次了。此刻下意識的重復,一定不是意味著什麼好事。
可魯貝洛斯抬起眼皮,瞄了中也一眼。毫不意外,它並沒有給出中也一個確切的答案,畢竟它自己也還沒有想明白呢。
似是為了敷衍中也,又有點像是想要讓自己的安心,可魯貝洛斯沒有多想便信誓旦旦般的斷言道,綺羅一定不會有事的。
『不管怎麼說,小櫻和那個臭小子都是了不起的魔術師啊,森羅也變成出色的大人了。集眾人之力,總不能沒有辦法吧?再說了,艾利歐肯定也會幫忙的。嗯。肯定能順順利利的!』
可魯貝洛斯嘀咕著,悄然攥緊了小拳頭,頓時感覺到安心了不少,完全沒有注意到中也露出了一副仿佛見到鬼的表情。
無法否認的是,小可的這番話確實充滿了各種讓人安心的元素,然而不怎麼聽得明白這話意思的中也,關注點卻完全歪掉了。
現在,他滿腦子都在旋轉著『都是了不起的魔術師』這半句話。
實不相瞞,剛才守在床邊發呆時,中也的確是在思考,綺羅的魔術師身份究竟是被選定的,還是世襲的。
雖然他對於魔術師這份『職業』完全不了解,好像也沒有看過多少與之相關的藝術作品,但只要把魔術師和其他類似的超自然角色聯系在一起,還是多少能想像出一點東西的。
他當真以為綺羅應該是被選定的魔術師才對——類似於像是,這個黃皮小東西突然出現在綺羅的眼前,說著『我看你資質不凡天賦異稟肯定很有希望』之類神秘兮兮的話,然後把她『騙』著成為的魔法少女這樣的。
但居然是因為父母都是魔術師……
木之本夫人是魔術師什麼的,這個倒是可以想像的出來。她的眼神中總是藏著幾分柔軟的神秘感,就連揚起笑容是都帶著一種奇妙的親切,所以中也一點也不覺得驚訝。
可是他的岳父大人,怎麼可能也——
中也看了看躺在床上還沒有換衣服的綺羅,不爭氣的想像力居然已經自然而然地把岳父李小狼的臉貼在了此刻的綺羅身上。
穿著華麗魔術師套裝的、拿著一看就知道打人很痛的木劍的、他親愛的岳父、魔術師李先生。
不得不說,這可真是大不敬。
中也趕緊終止了狂妄的想像,長出一口氣,僵硬的表情仿佛他經歷了一場噩夢。
剛才那膽大包天的換頭幻想的確是相當可怕的噩夢,他只希望此刻身處睡夢中的親愛的岳父先生,千萬不要因為自己的放肆幻想而被激出一個噴嚏來——如此一來,他肯定就會猜出自己在想七想八了吧。
不過妻子的丈夫乃至全家都是魔術師自己卻一無所知什麼的,這的確是相當驚人的一回事。中也一時梗塞無言,只能默默地繼續站著,守在綺羅的床邊,冷靜地度過了這個漫長的夜晚。
直至破曉時分,他才聽到可魯貝洛斯問自己,有沒有覺得很餓。
『沒有……呃。』
下意識想要否認的中也,話音剛落的下一秒就感覺到了胃部傳來空空如也的抽搐,並不多疼,但存在感分外強烈。
這可沒辦法否認,他只好點了點頭:『是有點餓了。按理說,綺羅也快醒來了吧?』
『差不多了,我估計。』小可像模像樣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實際上它的手腕上根本沒有手表,不過姿態倒是擺足了,『行吧。那就……去樓下廚房弄點東西當早飯好了。我記得冰箱裡還有速凍煎餃,放鍋裡煎一下就行。就拿這個墊墊飢也不錯。』
這麼說著的小可,語氣好像有點勉強似的,但實際上已經饞的不行了,滿眼都是香噴噴的煎餃,差點傻笑出聲,險些錯過了中也在肯定回答之後緊接著說出了另一句話。
『那還要煮點飯才行。』中也如是說。
『煮飯?』可魯貝洛斯嫌棄地皺起臉,『不會真有人喜歡用煎餃下飯吧?不行,不許煮飯,煎餃就是要直接吃!』
『可是——』
『哪裡有這麼多的可是?』
從臥室走到廚房,中也和小可大概在『煎餃是不是應該和米飯配在一起吃』這個問題上討論的幾十句,最後當然是以可魯貝洛斯的想法為准。
當這段如同爭辯般的對話終於停息時,蜷在被窩裡的綺羅終於慢吞吞地伸直了身子,伸展著筋骨的同時,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舒暢的輕嚀。
不得不說,這長長的一覺,實在是相當舒坦,她都有些醒不過來了,就算是睜開了雙眼,也還是壓不住困倦之意。她翻了個身,仰面躺在床上,半眯著眼,盯著天花板,讓大腦放空了大約三分鐘,這才慢吞吞地掙扎著從床上爬了起來,搖頭晃腦地抓著扶手走下梯子,想要換件衣服,卻在走近衣櫃以前,注意到了擺在桌上的相框。
且不說這個相框她是否眼熟,單是相框裡的相片,就已經很古怪了。
這是一張情侶的合影,抬起手臂舉著相機拍攝的那位,是昨晚曾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的那位『預言家』知己。而被他攬在懷中,還比了個v字手勢的女性,怎麼看都長著和她一模一樣的臉。
他們的身後是絢爛的燈光,在鏡頭下暈成了一個個圓形的光環,但綺羅依稀能認出這是何處的景致。
內心快被疑惑填滿了。也不知是出於怎樣的想法,或許僅僅只是衝動在作怪,綺羅拆開了相框,取出照片。
『12月12日,與中也在維多利亞港』
在相片空白的背後,寫著這樣的一句話,瀟灑的字跡也分外眼熟。
綺羅眨眨眼,不解地歪著頭。
大概是錯覺吧,她好像聞到了十二月香港涼爽的風的氣味
第61章 回憶與夢
對於小綺羅來說,這個瞬間突如其來地跳入腦海中的記憶,很像是連貫的影像,如同第一視角的游戲,無論是場景還是氛圍,亦或者是目之所及,都是如此真實,似乎能夠嗅到風中十二月的花香。
綺羅沒由來地感到一陣慌張,總覺得是自己無禮地窺探了什麼人的記憶,卻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其實就是自己的記憶。
記憶從下山的纜車開始。
她坐在靠外側的座位,手中捧著復古款式的拍立得相機。身旁的男人用手支著腦袋,依靠在半開的車窗,渾然一副隨性姿態。風吹起了他搭在肩頭的赭色卷發。
纜車慢慢爬下山坡。伴著海拔逐漸降低,吹入車窗的風似乎愈發猛烈了。她伸出手,用手掌扣住了他的帽子。他微微偏過頭,以容忍調皮小孩般的目光看著她,揚起的嘴角透出萬分無奈。
『別這麼嫌棄地看著我啊。』聽起來,這似乎是她自己的聲音,『我只是擔心風太大把你的帽子吹跑了而已,所以才好心幫你按住的——畢竟這可是你的本體哦,中也!』
這話完全沒能改變他的表情。他依然是滿臉無奈,只是忍不住輕笑了一聲而已,握住了她的手,塞進自己的口袋裡,仿佛這樣就能把她的調皮好動也一定藏在裡面了似的。
他的手好溫暖。
『誰的本體會是帽子?』他搖著頭,『再說了,誰會嫌棄你啊?』
『你咯。』理所應當似的語氣,仿佛還帶著一點驕傲,『一臉不開心的樣子,還不是嫌棄我。以及你的帽子,一看就是本體啦。』
『我沒有不開心。我這只是憂愁的臉而已。還有我的帽子真的不是本體。』
『憂愁?憂愁什麼呀?』
『嗯——憂愁我要娶的會是一個在香港有超大豪宅的大小姐。』
『這也值得憂愁嗎?』
她捂嘴偷笑了起來,卻不知道為什麼笑個不停,好久才止住笑聲,壞兮兮似的說:
『一下子就在金錢方面走到了終點,這不是好事嗎?』
他擰起眉頭,支吾了片刻,才念叨:『也沒那麼好。我也沒打算靠你發財。』
『是的是的,就是這樣沒錯。中也君,你的心態很值得表揚一下!再說了,有錢也只是祖輩有錢而已,單從我個人來說,我可是很貧窮的喲!』
『的確。好不容易上個月才確定了工作,結果寶貴的第一個月工資的一大半,全都用來請我吃飯了。』
『都是因為吃太多了嘛。』她戳了戳中也的臉,故作惱怒似的小聲嗔怪,『都怪你!』
中也往一旁猛躲,還不忘自證清白:『明明就是你挑的那家店很貴好嗎?怎麼能怪我。』
他可真的太冤枉了。
『哼。』她垂下手,不再亂戳中也的臉了,但好像還是有些氣鼓鼓的模樣,『那也要怪你,畢竟那頓飯不僅賠進了我半個月的工資,還把自己搭上了——我可是犧牲了好多啊!』
說起來,大概就是因為那頓超貴的懷石料理,才會讓中也早早地求婚,所以她才會帶著中也來到香港的家拜見父母——所以此刻他們才會坐在下山的纜車裡,與不常來到這座城市的中也先生一同逛逛玩玩。
『這就已經反悔了嗎?』中也捏了捏她的手,用故作誇張的語氣大聲說,『未免也太快了吧!你是負心漢嗎!』
幸好周圍沒有人聽得懂他在說什麼,否則綺羅的顏面可就真的要蕩然無存的了。
可就算如此,綺羅還是匆匆忙忙捂住了中也的嘴,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難免還是擔心自己在陌生人心中的影響被中也這番莫須有的指控所曲解。
『不要這麼詆毀我嘛,我又沒說我不打算和你結婚了。』她晃了晃左手,戴在中指上的戒指被日光照射得分外閃耀,『再說了,戒指我才舍不得還呢。』
『只因為戒指才和我結婚的?』中也同她糾結起來了。
『就是這樣沒錯。』她很誇張地點了點頭,『也因為中也君真的很帥氣呀!』
除此之外,一定還有很多很多其他的原因。她沒有說出口,可就算只是把這些原因藏在心裡,也足矣雀躍不已了。小綺羅看到第一視角的自己甚至忍不住晃了晃腳,這個小動作簡直像個幼稚的小孩子似的,可車窗中映出的模糊人形,明明是大姐姐的模樣。
好怪的人啊。小綺羅想。
而中也只是笑了笑,也沒有給出任何的反駁,仿佛什麼都知道似的,伸出手來,扌莫了扌莫她的頭。恰在這時,纜車停靠在了山腳的站台邊,她耐心地等著車廂裡的其他人都下車了,這才踏出車門。
十二月的風也是溫暖的,在這座城市沒有真正的冬天這一說,大概只有行道樹的顏色證明著季節的更替。
她牽著中也的手,穿過繁華的街市,踏入狹窄的、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破舊的小路,去看青年們在一整面牆上畫下的塗鴉彩繪。她舉起手中的拍立得,想要拍下這些充滿想像力的作品,可惜卻發現路面實在太過狹窄了,哪怕是整個人都貼在了路邊大樓的牆面上,也還是很難把這大幅塗鴉的每一個部分都拍進去,只好失望地放下了相機,但下一秒又興致勃勃了起來,拉著他跑到公園,縮在涼亭裡看爺爺們下棋。可看著中也那迷茫的表情,總覺得不太對勁,問過後才知道原來他是不會下棋的。
安慰似的拍拍中也,告訴他:『其實我也不會下棋哦。』
『那為什麼要來這裡?』
『因為也以為你會呀,所以帶你來開心一下。』她笑盈盈的,『你看起來就像是會下棋的樣子。』
『……還有這種說法嗎?』
『沒有。我胡說的。』
無奈的笑又回到了他的嘴角。他偷偷扯了一下她的耳垂,看來這就是給予她胡說的懲罰了。
既然彼此對於像棋這個項目都不感興趣,那麼再繼續當這局棋的觀眾,也就沒有意義了。她帶著中也偷偷溜出了涼亭——其實也不一定非要偷偷的。
而後,依然由她帶領著,他們去吃了路邊攤的牛雜粉,不愛吃的白蘿蔔全部都被丟進了中也的碗裡。在巷尾狹小的糖水檔口分享一碗姜汁撞奶。
『大小姐只請我吃這麼普通的東西嗎?』
中也笑著如是說。這話聽起來好像是在嫌棄她似的,但很顯然只是對她的調侃而已。
這一天,他們逛的地方普通,吃的也普通,皆棲身於繁榮的背側,依舊井井有條,只是與中也曾對這座城市留下的印像有所不同而已。
『我才不是什麼大小姐呢。』她做了一個鬼臉,『再說了,這些也不普通啊——明明很好吃!對於一家店來說,比起漂亮的門面,那一定是口味更重要啦。』
『嗯。這是事實。你是怎麼知道這家店的,是那種美食攻略的推薦嗎?』
『才不是呢!是我自己找到的喲,很厲害吧?』她微微揚起下巴,『中學的時候,學校的課很少,總是早早地就放學了。我不急著回家,就騎著自行車到處亂逛,走進各種小巷裡。你也知道,幾年下來,差不多就把這片區域全部逛完了。』
『的確很厲害啊。沒有遇到過什麼危險情況嗎?呃……比如像是……』他皺著臉,指尖不停地敲打著桌面,努力措辭,『比如,類似於在漆黑的小路裡遇上癮君子之類的?』
『唔……這麼說起來。』
她仰起頭,看著從狹窄小巷與無數條重重交錯的黑色電纜中露出的一線細細的天空,不知為何心裡最清晰地想到的,竟然是今天的天氣真好。
『癮君子的話,好像有遇到過一次。』她的語氣倒是分外平靜,『是在某個廉租房後面的自行車棚裡見到的。他們坐在一起,就像圍在篝火旁邊那樣圍成了一個圓圈,地上丟了一大堆針頭之類的東西,說實話還挺嚇人的,而且他們還聽到我靠近了,全都回頭看著我,我嚇得趕緊騎車離開了。實不相瞞,我覺得那一定是我人生中騎車騎得最快的一次了——沒有之一!』
說著說著,語氣中似乎添上了幾分驕傲。
雖說能夠及時逃離的確是挺值得驕傲的事情,但中也此刻的表情,怎麼看都好像是並不覺得著多麼驕傲似的。
『倒是小心一點啊。』
他彈了一下她的腦門,輕輕的,並不太疼,看來只不過是想要給她一個小小的教訓罷了。
『別的方面都謹小慎微,怎麼還有這麼神經大條的一面?』
『才不是神經大條啦,那天我也沒有想要特地去找癮君子的蹤跡,只不過是很碰巧地……算了算了,不說這個了。』她隨性地擺了擺手,『你吃飽了嗎?我還是覺得有點餓。不如我們再點碗糖水吧,點份不一樣的好不好?』
『行。貪吃鬼。』
『不許叫我貪吃鬼!』
她這麼說著,在離開座位時,還故意用手肘推了中也一下,這個小動作顯然是在報復他的無端指控。
她走到收銀台前,指著壓在玻璃下方的菜單,說請再來一份芝麻糊。
慢悠悠地把店主給的找零塞進錢包裡,抬起頭時,卻發現中也正看著自己,不知為何竟是笑著的,看起來實在是太古怪了,簡直可以說是滲人。
『咦——』
嫌棄地皺著眉,她繞了一大圈,才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如此看來,繞一大圈也是完全沒有必要的嘛。
『中也,為什麼要這麼看著我?』她做作地打了個顫,『好像變態哦!』
就算是被這麼說了,他也沒有生氣,坦誠道:『我只是喜歡你說粵語的樣子。』
『可你又聽不懂。別以為把粵語速成指南捧在手裡,就能輕松掌握這門古老的語言了喲!』
『我知道。』中也聳了聳肩,一臉無所謂,『這不影響我喜歡。』
『咦——好奇怪。』她吐了吐舌,『奇怪中也!』
雖然這麼說著,但她還是把椅子往中也的身旁挪了挪,與他靠得更近了些。
主動追加的這碗芝麻糊,她只吃了幾勺而已,就嗷嗷叫著說怎麼也吃不下了,剩下的只好由中也盡數解決,幸好他也沒什麼怨言。
面對這樣一碗細膩美味的芝麻糊,絕對不會有人心懷怨言的。
看著中也吃完碗裡的最後一個糯米圓子,她找准機會,立刻說,接下來就不帶他去偏門的小地方玩了。
『省得你嫌棄我這個導游做得不好。待會兒,我們就去那些地標性建築看看吧,怎麼樣?』
『我沒嫌棄。』
『明明嫌棄了。』她推了推中也,『好啦好啦,不要再磨蹭了。我們出發吧!』
『了解!』
依舊是她走在前面,如同領隊似的領著中也,回到了繁華的鬧市區中。說起來,其實一時之間她也想不到這座城市的地標性建築。在路燈的路口前默默琢磨了一會兒,她還是把好不容易想到的美術館否決了。她覺得自己和中也,都沒有太多的藝術細胞。
與美術館比較相似的地方就是博物館了,記得小學時候來了挺多次。那地方倒是挺頗有趣味,就算是沒有藝術細胞亦或者是缺乏對歷史故事的基本愛好,也能在那裡痛痛快快地玩得開心。
然而,今日的博物館閉館了。具體原因沒有寫明,只說是館內需要進行結構調整,因此短暫地關閉一段期間。具體的重開時間,要到下個月了。
『下個月……下個月你就沒空專程跑來香港了,對吧?』她用肩膀輕輕推著中也,『說真的,我感覺你的工作好忙啊。跑業務的都是這麼忙碌的嗎?』
『呃……對。是。就是這樣。很忙。』
一句話被他拆成了斷斷續續的幾個短小單詞,說著說著他還不自覺地扌莫了扌莫鼻尖,目光似乎也顯得有幾分躲閃。
小綺羅覺得他在說謊——就算不是說謊,那也肯定存在著不少言不由衷的成分。
可『她』並沒有這麼覺得。
她拖著長長的一聲『哦——』,點了點頭,伸出手來,如同安慰小孩似的,扌莫了扌莫他的腦袋。
『真不容易呢,中也先生。唔……這麼說可能有點自私吧,但是我希望結婚之後,你的工作強度可以稍微減輕一點。現在實在是太辛苦啦。』
『嗯……』他低下頭,分明是避開了她的目光,但話語確實真誠的,『我盡量。』
她捂嘴輕笑:『你一說盡量,我就知道你肯定做不到了——不過我可不是在暗示你的承諾和努力沒用哦。我只是有這種預感而已……好啦好啦,就先不說這個了吧。既然博物館也不能去,那麼我就只能帶你去那個最有名最『地標性』的地方了。正好,天也馬上暗了,我們遇到最合適的時間啦!走吧走吧,趕緊逛完就可以趕緊回家了喲,說不定還可以趕上家裡的晚飯呢!』
她聽到中也在笑。
『你是為了回家吃飯,才這麼著急的吧。』
『是的喲,居然被你猜出來了。』她回過頭,對著中也露出狡黠一笑,『不過我也很想和中也一起去那個地方喲!』
在落日將要沉入地平線之下時,坐著雙層巴士的他們,終於抵達了今日這短暫的一日城市『探險』的最後一站,舉世聞名的維多利亞港。
日暮的夕陽帶著比任何時刻都要更加灼熱的溫度,她用手掌遮在額前,臉頰卻被曬得熱乎乎的,想來肯定已經是通紅了。
被風與緩慢駛過的游輪一同揉皺的海面,折射出明麗的水光,或是濃郁的如同天際的橘色,亦或者是冷徹的銀光。哪怕只是看著這水,都能勾勒出夕日的天空會是怎般模樣了。
此處的確是這座城市的地標性景點。從前中也就來過維多利亞港,昨天在李家大宅的客房裡輾轉反側無法入眠時,望向窗外,看到的也是這片絢爛的海港夜景,但確實不曾見過黃昏時刻的海港而已。
而黃昏也短暫得很。仿佛僅僅只是恍惚了一下而已,深色的天空便吞噬了夕日的余光,只剩下淡紫的光輝踟躕在西側地平線的邊緣,久久都沒有徹底消失,但海港對岸的高樓,早已在黃昏之刻開始時,就已經亮起了燈。於是當黑夜完全沉下時,那絢爛的燈光,絲毫不顯得有任何的突兀。
『很漂亮吧?』她衝著中也眨了眨眼,像是迫切地想要得到來自於他的認可,『就算每天都能從自己家裡看到這場景,但果然還是要靠近了看才顯得壯觀,不是嗎?』
『你這是在炫耀嗎,大小姐?』
『不要叫我大小姐嘛!如果你再亂講,我就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我就也天天都叫你大小姐!』
中也笑而不語,既沒有給出一個確切的回答,也沒有再繼續說出『大小姐』這個稱呼了,不知道究竟有沒有把她的叮囑放在心上。
他無心去欣賞那海港的夜景,倒是覺得專心注視著這番景色的她更可愛一點。
『呀,我們在這裡拍張照吧!』
她揮了揮手中的拍立得。
說起來,今天她居然一張正經相片都沒有拍,明明還是她自己在出門之前主動帶上了這東西的呢。最初她倒也是熱情滿滿,可惜在經歷了好幾次都沒能拍好牆上塗鴉挫敗之後,她就有點失去熱情了——也有可能是忘記了拍立得的存在——再也沒有把它從包裡拿出來過。
沒想到這時候居然想起來了。
『好啊。你想拍的話,那就拍吧。』
既然是合照,當然必須要有一個人拿著相機對准彼此才行,或者是找路人幫忙一下。後者的選項,她不打算選擇,於是只好用手托著相機,在手中搗鼓了一會兒,可惜不管怎麼弄,都還是覺得不太自在。
嘗試了幾次後,相機卻突然被拿走了。
『我來吧。我手臂比你長。』
中也說著,將鏡頭對准了她。
雖然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實際上中也並非有比她高出多少。手臂是長了一點,不過也不是非常顯著的差距。
她輕哼了一聲,很好心地沒有戳穿中也的這份驕傲,只是依偎在他的身邊,擠出一絲笑意。
哢嚓——相機的閃光燈可真是刺眼。
不過相片中的他們,倒是誰都沒有被這道強光刺得眯起眼。
拍立得特有的復古的低像素質感讓他們的容貌也顯得不甚清晰,仿佛這是一張年代感十足的幾率,就連發絲與臉龐毛躁的邊緣也顯得頗有感覺。身後大樓的絢爛燈光也變成了一個又一個圓形的光圈,像是目光恍惚之時,所窺見到的光芒。
她喜歡這張照片,喜歡到想也不想便把它放在了自己的錢包裡,說一定會好好放起來的。
她的確好好地收起來了,只不過過了一段時間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它還在錢包裡而已。
匆匆忙忙地取出,特地出門買了一個精致的木紋相框。裱起來之前,不忘先用速干馬克筆在背面寫下那一天的日期,這才放入相冊之中。
所以現在,小綺羅才能在這裡看到這張相片,想起這段往事。
她依然是有些遲鈍。默默琢磨了一會兒,才總算是理解了,這鋪展在她眼前的、她惶惶不安以為是無禮地偷偷窺探了的一段記憶,其實是屬於自己的。
只不過,似乎是發生在未來的,因為那段記憶中的她,已經是大人模樣了。
小綺羅很清楚,自己還沒有成為厲害到能夠預見未來的魔術師。當然了,就算當真有那麼厲害了,肯定也沒有辦法窺見如此細節、如此漫長的一段未來。
既然如此,那就是說,她所想起的,是『記憶』,是『過去』,否則不可能會如此清晰。
小綺羅放下相框,大概在原地安靜地站了一分鐘左右,好像有點腦補出現在的情況了。不過,光是空想的話,那當然沒有用的,她決定去問一問權威人士。
此處的權威人士,特指小可。
真可惜,身在廚房的可魯貝洛斯完全不知道綺羅悄然把它視作了權威。倘若他知道了,那這肯定能夠成為它在綺羅的面前得意炫耀好幾年的談資。
它只聽見了綺羅急匆匆跑下樓的咚咚咚腳步聲,以及她站在廚房的門口,說出『其實我來到了未來對不對』時的分外沉靜的表情。
這麼快就意識到了不對勁,不得不說,這的確是很值得稱贊的洞察力,哪怕她的猜想和實際情況有點出入,哪怕可魯貝洛斯和中也,誰都沒有為了掩飾她的不同而特地做過什麼誇張的事情,這份洞察的紙卷,依然驚人。
可魯貝洛斯不說話了,耷拉著嘴角,忽然輕嘆一聲,從剛吃空的盤子旁站了起來,來到綺羅身邊之前,還不忘跳到中也的肩膀上,把它的風衣外套當做擦手布,擦去了粘在手上的一點黃油,這才說讓綺羅去餐桌旁坐會兒,又拉著中也坐在她的身邊,自己則是盤腿端坐在桌上。
從體型與位置安排來說,現在他們的狀態,真的很像是中也和綺羅聯合起來在一同審問可魯貝洛斯,雖說真實情況可能完全不同。
大概在心裡琢磨措辭了兩分鐘,可魯貝洛斯終於出聲了。它先否認了綺羅的猜測,告訴她,她並不是來到了未來,而是她變小了。期間稍微精簡地同中也說明了一下,綺羅是繼承了父母的魔力,所以才從小就立志想要成為魔術師。至於為什麼會變小,主要還是和某個古怪的魔術有關而已,綺羅是它的受害者。
它只說了這點而已。除此之外的,譬如像是她放棄成為魔術師,亦或者是她那散落的魔力,它絲毫沒有提及。
打從一開始,可魯貝洛斯想的就是,它不要把這個情況說個小綺羅聽,哪怕其實它可以告訴她的。
這一切,此刻的她當然不知道,可魯貝洛斯也希望她可以繼續無知下去,盡管這份無知就算是持續下去,也沒有任何的意義。因為真正的她,已經知道自己所需要面對的現實了。現在的隱瞞,與其說是讓小綺羅好受一點,倒不如說是讓可魯貝洛斯自己更舒服一些而已。
對於可魯貝洛斯的這番說辭,小綺羅沒有任何的懷疑(當然中也還在努力消化這些對於他而已過於生疏的專業用語)。
她只有一件事想問。
『那我也不能去上學了嗎?』
『……哪有人在遇上這種事的時候還在想著上不上學啊!』小可說著,用力拍了拍桌,『你是不用上學了啊,現在你的學都上完了嘛!』
『哦……』她眨眨眼,小聲嘀咕,『感覺不上學什麼的……好怪啊。』
『我知道,這件事還是有點難接受的。總之,你不要緊張,我們肯定能想到讓你變回原狀的辦法的,你放心。實在不行,我會去問問森羅的。你還是… …先吃早飯!先吃早飯!』
說著,可魯貝洛斯從廚房裡搬出了另一盤黃油烤吐司和煎餃。這簡直是比煎餃配米飯更加誇張的搭配。小綺羅苦笑了幾聲,繞開吐司,直接夾起了煎餃吃。
剛才已經吃過了早飯的中也默默離席,拿出手機,果斷給森羅打了一個電話。
不是他覺得可魯貝洛斯不靠譜。他只是真的很相信自己那個靠譜的大舅哥罷了。
靠譜大舅哥的電話,大概撥了三次才算是成功打通,可以說真的是很靠譜了。
直接跳過所有的寒暄緩解,一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喂』,中也便立刻說道:『綺羅變成小孩子了。』
『啊?你說什麼?』
他提高了聲,摻雜在話音中的雜聲也變得更明顯了,刺得中也耳朵疼。
中也把自己的話又重復了一遍,又順帶著將情況詳細地解釋給了他聽,包括可魯貝洛斯所說的,現在的這個綺羅,性格實際上很不像是過去小時候的綺羅。
關於最後的這一點,中也還是特地著重重復了一遍。
電話那頭的森羅沉吟著,讓中也打開攝像頭。借由屏幕看到了的確是縮水了一大圈的妹妹,他才終於發出了一聲『哦——』,這才總算是確認了這個事實。
但就算是他,也很難說出什麼一二三來。
『那我趕快回來一趟吧。這種事,不回來幫忙怎麼能行。』
這麼說著的他,已經開始著手打包東西了,一邊乒鈴乓啷地手勢,一邊自言自語似的嘀咕著:
『不過——』
中也敏銳地抓住了這個字眼。
『不過?』
『不過我記得,小時候我們……我是說我和綺羅,學過一種很特別的幻境類魔術,可以鑽進他人的夢中,將他的夢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當然也可以故意創造出很嚇人的夢作為整蠱— —當然啦,我可從沒有做過這種事。我這麼優秀的人,當然只會把這種魔術用在助人為樂之上啦!』
比如說著的森羅,好像很是驕傲似的,悄然挺直了後背,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話題已經有點歪了,也完全沒有發現自己的小動作完全被已經轉成視頻通話的手機攝像頭捕捉到了。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方面,這兩兄妹格外得相似。可惜中也實在是沒閑心給出什麼誇贊了,也暫且把兄弟情深的這回事拋到了腦後,催著森羅趕緊說下去。
『現在你的助人為樂事跡並不重要!』
他甚至還這麼說了,著實讓人心碎。
『這……話是這麼說沒錯……』森羅捂著心口,一副受傷的模樣,喘了好幾口氣,才繼續說了下去,『好吧。但重要的是,這個魔術的解除方式,就是被施加了魔術的那個對像,意識到自己正在做著一個虛幻的夢——一個不屬於他的想像力所編造出來的,虛妄的夢。
『一旦當他意識到了這一點,魔術編織而成夢境就會立刻瓦解。通常,在魔術失效之後,他們會立刻醒來,但在更多時候,他們會重新墜入自己的夢境中,清醒之後也總是輕易地就淡忘了。』
這麼一想,這個魔術也挺雞肋的。可森羅就是想起了它。
『也許,對於綺羅來說,其實她也是在做一場虛晃的夢,那麼只要當她意識到自己正在『做夢』,她就可以醒來,變回原本的模樣了。』
第62章 思維同步
在森羅為完全不知道魔術為何物的中也解說完這番長篇大論之後,他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響變成了長長的一段沉默,聽得他也不由得失去了說話的欲望。
這段沉默持續了大約四十秒,最後還是由森羅自己主動打破了。
『哦我親愛的小中也,你是不是沒有聽懂我剛才這番話的意思?』
他那抑揚頓挫的語氣,聽起來像極了八十年代的譯制片裡的配音——主要是這種生硬感格外相似。
不過,這個小小的刻意巧合,中也也沒有聽出來,正如他沒能聽懂森羅的結論意味著什麼一樣。
但確切的說,他不是『不懂』這個結論本身,而是想不明白森羅究竟是怎樣得出這個結論的。除此之外,他依舊茫然於綺羅現在的情況。
『好吧,既然你不懂,那我待會兒再和你解釋一下好了……唉。』電話那頭的森羅疲憊地嘆了一口氣,又說道,『對了,關於綺羅的情況,能麻煩你再詳細地和我說一遍嗎?你剛才講得有點太簡略了。』
『好……我說得太簡略嗎?』
他怎麼覺得自己說得已經很完整了呢?但既然森羅提出了這樣的請求,那就滿足一下吧。
中也在心裡先措了措辭,大致把這十二小時內發生的事情捋順,這才從頭開始說起。他盡量復述出了所有的細節,森羅偶爾也會挑出幾個疑惑點同他再度確認,總算是將昨夜原原本本地復盤了一遍。
『嗯……我覺得我好像明白了。的確,現在這個綺羅,和小時候的綺羅不太像——她小時候可要比這可愛多了,和你描述出來的這種臭屁小孩完全不一樣! 』
中也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了咚咚咚的聲音,不由得懷疑森羅是不是已經憤懣不平得開始瘋狂敲桌了。
哥哥的心情,可真是難以想像呢。
幸好這咚咚咚的聲響只短暫地持續了一小會兒便就停息,看來暫且是不用再過多擔心身為長兄的森羅與桌子的安慰了了。不過,還是聽到森羅沉沉地吐了一口氣,而後才冷靜地說:
『我想,她會變成現在這樣,大概是因為她的身體隨著名為『時間』的魔力變小了,思維方式卻還沒有追上這樣的變化,停滯在此刻的階段,可另一方面,還是會被現今變小的身軀中所藏著的『那個時期』想法所影響。也許正是這兩種念頭的衝擊,才讓她變成了現在這樣吧。我這麼說,你聽得懂嗎? 』
『大概吧。』中也不確信地蹙了蹙眉,『可是,可魯貝洛斯先生已經和她說過了現在的情況。她心裡應該是有數的才對……』
『你叫它小可就行了,不用什麼尊稱。』電話那頭的森羅聳了聳肩,『就算小可是說過了,她也還只是停留在『知情』這個階段而已,那些話估計都沒有被她聽進心裡吧。所以說,光是講給她聽,這還不夠,要讓她確切地認識到自己的『時間』與整個世界之間存在著怎樣的不同步才行。這話我也會和小可說的。』
『哦——』
中也懵懵地點了下頭,總覺得自己聽明白了,但好像還是有幾分茫然,只能努力地去理解。
這實在是不能怪他,只能說是森羅的話語表達得還是太過抽像了一點。
『就是說,她的思維就像游戲存檔那樣,兩個新舊不同的版本同時存在於現在這個已經變小的身體裡,出現了不兼容的情況,所以有點紊亂了?』
『雖然我不太喜歡你把我妹妹比喻成游戲,但……我所想的和你所說的,實際上已經差不多了。』
『是嗎?那就好。』
可就算是搞明白了森羅的意思,也還是沒能讓中也松一口氣。他反而覺得事情似乎更加復雜了,其中最糟糕的,大概就是自己對於這些隱秘的魔術師秘辛完全一無所知。
真想喝口酒緩一緩,但眼下這種放縱行為顯然是不可取的,只能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而已。
中也將房門推開一道小小縫隙,遠看了一眼坐在餐桌旁的綺羅和可魯貝洛斯。也不知道他們現在這是在玩什麼,只見桌上零零散散擺了很多類似於紙牌一樣的東西,原來是綺羅把從口袋裡所有東西都掏了出來。說真的,中也實在沒想到她的裙子裡居然能藏得下這麼多東西。
榴蓮綺羅自己好像也對此頗感驚訝,指著桌上的東西,問可魯貝洛斯這些究竟是什麼。
看起來,她還是相當從容,並不見太多的慌張或是局促,想來應該是完全沒有被現實所驚到。好像從一開始可魯貝洛斯和她說明所有情況時,她就是這麼一副平淡冷靜的模樣了。很難說此刻她的冷靜是否真的是一件好事。
中也默默闔上了門。
『所以,需要讓綺羅意識到自己所處的實際情況,思維存檔同步,就能夠變回原來的模樣了?』中也如此問道。
『呃……那倒也不能說得這麼絕對啦。』森羅趕緊糾正道,『畢竟這也只是我的猜測而已。』
『我知道。我只是覺得你所說的方法很可行。而且,你是魔術師。』
中也說出這話的語氣,仿佛魔術師是無所不能似的——至少在眼下這棘手的『魔術事故』之中,身為森羅的魔術師在他看來是無所不能的。
居然被如此信任了,這應該算的上是件值得感到榮幸的事情。森羅干巴巴地笑了幾聲,有點不太好意思,忙說:『具體情況我們到時候再具體看吧。你們現在是在友枝鎮的家裡對吧?我會盡快趕過來的。幫我祈禱一下我的航班不會延誤吧。』
『航班……您在國外嗎?』
『嗯。不過也是時候該回來了。』
說罷,森羅便說著要去買機票,匆匆忙忙掛斷了電話,也沒說大概什麼時候可以抵達友枝鎮的家,中也只好希望他可以及時聯系自己。
他在原地踱步了幾個來回,深呼吸一口氣,這才走出房間,以一如既往的輕松表情回到了餐桌旁,不願讓綺羅看出任何的端倪。
不過,綺羅的注意力好像完全不在他的身上就是了。
她一聲不響地坐著,擺在面前桌上的是一大堆從她的口袋中翻出來的牌,但她也沒有向那些紙牌投去目光,而是緊盯著捧在手心中的扁扁的方形的東西——她的手機。
而她此刻好奇又陌生的眼神,顯然已經說明了,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手中的究竟是什麼。略帶幾分小心翼翼的警惕神色,顯然也是已經估計到了這個不知名電子產品的價值。
也不知盯了多久,她才抬起頭來,下意識望向的第一個人,居然是中也。
『話說起來……』
她慢吞吞地說著,指了指手中的手機,小聲問中也,
『這是什麼呀?』
『是手機。』中也頓了頓,又補充道,『這個是你的手機。』
『手機——!?』
小綺羅驚訝地睜圓了眼,看著手中這個看起來就很貴的東西,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小小的驚嘆。
數年間科技的飛速發展,讓魔法少女都驚訝不已。知道了這東西實際上是手機,也讓她安心不少,不用再惴惴不安地擔心自己把這東西弄壞了,也可以坦然地放縱好奇心,好好端詳這東西了。
可就算如此,她還是相當警惕,不敢輕易亂扔,只把手機翻來覆去看了幾遍而已,留意到了側邊的按鍵,但也沒有魯莽地直接去按。磨蹭了一會兒之後,才問中也,哪個鍵是可以按的。中也正想回答,卻被一個氣呼呼的聲音搶去了話語權。
『問他干嘛啊,這種事情我也知道!』
站在餐桌上的可魯貝洛斯雙手叉月要,不服氣地大聲說著,還偷偷地瞥了中也一眼,不用猜都能感覺到它的不滿。
是的沒錯,它感覺到自己的地位遭受到了來自於中也的巨大衝擊。它必須做點什麼才行!
邁著小短腿,它趕緊跑到了手機旁,以它數十年如一日的鑽(沉)研(迷)手機的經驗,向綺羅教授起了智能手機的使用方法。綺羅聽得分外認真,略帶幾分錯愕的表情看起來好像是被打開了一扇了不得的通向新世界的大門。
她聽得分外認真,在可魯貝洛斯老師的『講習』過程之中,只分心了一次而已。
『這又是什麼?』
這次,吸引去了她的注意力的,是擺在桌上的幾張卡牌中的其中一張。之所以會被吸引,當然是因為它突兀的深綠色與其他卡牌的半透明淺色格格不入,看起來也更陳舊。
其實她一開始就想問了,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問罷了,直到這會兒才下定了決心。
『是魔卡嗎?但它看起來和媽媽的小櫻牌不太像呢。』
這個問題,綺羅特地詢問了可魯貝洛斯。她知道中也肯定沒辦法回答。
沉吟了片刻,可魯貝洛斯才猶猶豫豫地說,實際上自己也不知道這是什麼。
『但真要說起來的話,它應該算的上是……屬於你的魔卡?』
就算這麼說,可魯貝洛斯也還是有些不太確定。
『哦哦哦——』綺羅連連點頭,已經忍不住揚起嘴角了,『原來我已經這麼厲害了嗎?已經可以創造出自己的魔卡了嗎?』
這話聽得可魯貝洛斯心情復雜,尤其是再聯想到眼下的現狀,它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小綺羅這驕傲自負的小心思才好了。但它還是果斷點了點頭,說:
『你一直很厲害。』
『這是當然啦!』
她笑著說,嘴角揚起的弧度是藏不住的得意,卻看得可魯貝洛斯有些難過。它已經很久沒見過綺羅露出這般恣意的神情了。
它低下頭,不願再看,繼續投身於智能手機使用法的教習之中,以驚人的效率將基本操作全都教給了綺羅。至於其余更多的內容,則是被它以『你自己嘗試著扌莫索一下吧!』作為理由,把手機全權交給了綺羅——不過這本來就是她的東西就是了。
『唔……』小綺羅眨了眨眼,捧著手機。還是有點遲疑,『它應該不會很容易就壞掉吧?壞了是不是還要我來賠呀?』
能看得出來,她的確是很難分清自己的狀態與眼下的現實之間究竟存在著怎樣的關聯與差異。
中也想說些什麼,可惜這一次他的話語還是被可魯貝洛斯打斷了。
『不用賠不用賠。』它大度地擺了擺手,『這本來就是你的東西嘛。再說了,要是真的玩壞了,這小子也會買個新的給你嘛!對不對?』
『嗯。』中也慢慢點頭,『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
『那就可以了。所以啊,小綺你就隨心所欲地玩吧!』可魯貝洛斯莫名擺起闊來,『隨便玩,玩得開心就行。那什麼……我有點事先出門一下哦,要是遇上了什麼情況可以打電話叫我回來,知道了嗎?』
最後一句話,可魯貝洛斯是一邊盯著中也一邊說的,看來這是專程說給中也聽的。
它還特地在中也認真地點點頭,保證說自己肯定會看好綺羅後,才離開了的。中也不知道它到底是要去做什麼,它並沒有說起過此番出行的用意。不過,對於自己的『職責』,中也當然會好好履行。
他推掉了幾個工作安排,將今天這一整天的時間都空了出來,以便陪在綺羅的身邊。他暗自慶幸今日是周末,否則他還要絞盡腦汁去為綺羅編造一個無法出勤的理由。
說是要看著綺羅,但這種事中也平常沒怎麼做過,這會兒當然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想了想,覺得還是和平常一樣最好。
他打開電視機,和綺羅並排坐在沙發的正中央,彼此之間保持著恰到好處的生疏距離。這是綺羅下意識空出來的間距。
中也慢悠悠地調著頻道,問綺羅想看什麼。而她的回答,大概滯後了十幾秒才傳入中也的耳中,說得還是一句很籠統的『什麼都可以』,語氣滿是心不在焉。
偷瞄一眼,原來她正沉迷於研究手機呢。中也無奈地扯了扯嘴角,隨手調到了某個正在播放新聞的電視台,無聊地看起了晨間新聞。
也不知是新聞過於乏味,還是昨夜缺少睡眠的緣故,還沒等到整點播報響起,中也就已經昏昏沉沉了。他心裡很清楚,這會兒不是打盹犯困的時候,況且他也不是那種一夜不睡就會無比疲憊的人,可此刻他卻是沒由來的困倦,真不知究竟是心情還是氛圍在作祟。
等到整點播報時,他已經仰頭枕在沙發的靠背上,以很僵硬的姿勢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很沉,但也短暫。只三四個小時而已,中也便驚醒了。他的腦袋從沙發靠背上掉了下來,這才是他蘇醒的原因。
他坐直了身,下意識地往旁邊瞄了瞄。
很好,綺羅就在身旁。
記得在他睡著之前,綺羅還是認真端坐著的,這會兒倒是換成了更加愜意的姿勢。她整個人都趴在了沙發上,上半身伏在扶手上,翹起的小腿輕輕晃蕩,懷裡還抱了一個枕頭,手中捧著的是插上了充電器的手機。她盯著手機屏幕,不時發出幾聲輕笑,專注到就連中也靠近到了她身旁,都完全沒有注意到。
而這番自在的姿勢,完全是出於一邊給手機充電一邊玩的需要。
意識到這一點的中也,忽然產生了一絲毫無又來由來的違和感。
『綺羅,你吃過午飯了嗎?』他試探性地問,『你剛才都干了什麼?』
『呃——』依然是滯後了好幾秒才給出的回答。 『沒吃……玩手機。』
這句心不在焉的話語,讓中也心中的違和感,徹底變成了警鈴大作。
他從沒有想過,自己居然這麼早就要開始面對青少年手機成癮這一教育難題了。
第63章 下下之策
曾有一次,在機緣巧合之下,中也在酒吧裡時,聽到隔壁卡座的幾位大叔嘔心瀝血地討論著孩子的教育問題。而在十三四歲孩子的一百三十四個讓家長頭疼的問題之中,青少年手機成癮的現像瞬間理所應當地拔得頭籌,以至於在三個小時的酒局之中,大概有百分之七十的時間都聚焦在了這個問題之上。這也是中也對於這段回憶念念不忘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酒吧裡,討論青少年的教育,尤其是手機成癮問題。
這些元素湊在一起,怎麼聽都充滿了違和感。當時尚且還是太宰口中『拖累國家少子化進程』的單身漢,對於青少年的教育話題完全不敢興趣,也沒有認真去聽,只是那些大叔們的說話聲過於實在難以忽視,語氣也太過痛苦,一不小心就鑽進了中也的耳朵裡,一直記到了現在——才不是因為他偷扌莫扌莫地仔細旁聽了喲!
不得不說,大叔們的痛苦哀嚎,的確為中也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像。尤其是,幾乎每個人都提及到了,自家的孩子簡直二十四小時手機都黏在了手心裡,甚至會一連好幾天都不和他們說句話或者是打聲招呼,也不知道究竟是因為太沉迷於手機屏幕,還是純粹只是懶得同他們交流,假借手機作為逃避現實的手段而已。
不得不說,這段描述真的讓中也陷入了沉思。只是那時的他坦然地想著,自己估計不會有這樣的憂愁。而在結婚之後,又一次猝不及防回憶起這段經歷的中也則是覺得,這個問題起碼要等到十年之後才有必要考慮。
而年紀輕輕就要開始著手處理青少年手機成癮這個棘手問題了,這可是中也從來都沒有設想過的道路。
更加糟糕的是,沉迷手機的這位青少年,還是他的妻子。
如果只是自己的孩子,那中也起碼還能擺出父親的威嚴,順便再嚴肅地教育一番,多多少少肯定能夠有點作用的。可問題是,在現在的小綺羅看來,自己就只是剛見面沒多久的陌生人而已,對於他真正的身份完全不知——此處的真正身份,所指的是各種緯度上的真真『身份』。
這其中的一部分責任,主要還得怪可魯貝洛斯在解釋情況的時候沒有說明他其實是她未來的丈夫。
它只說,中也是值得相信的盟友,和綺羅關系也很好。
『關系很好』,這個形容可以說是相當微妙了。中也偷偷問過可魯貝洛斯為什麼沒有在自己的對綺羅實話實說,而了不起的封印獸大人給出的回答是,不希望用如此震驚的消息衝擊小綺羅的世界觀。
雖然中也怎麼想都覺得這事好像也沒有那麼震驚,但對於可魯貝洛斯的說辭,他既找不到可以反駁的點,也沒有反駁的意願,便就這麼接受了。
誰也想不到,就是這麼一個小小的順從,讓中也沒有徹底失去了在網癮少女綺羅面前的權威與立場。
他在小綺羅身旁站了整整五分鐘,全程沒有得到過來自於她一次的目光交流。她始終盯著手機屏幕,全神貫注地玩著一款閃避類小游戲,反反復復重啟了好幾局,無論是抿起的嘴角還是微微皺起的眉頭,就連不再晃蕩的小腿,都透著無比的認真。
中也試著喚了她幾聲。
起初,綺羅還給出了一點反應——特指在幾秒鐘的沉默之後才發出一聲茫然的『嗯?』,自己用微微歪腦袋的動作表達出自己的疑惑。
這個動作,大概是用來代替『叫我干嘛呀』這句詢問的吧。
再之後,綺羅完全就不給出任何的反應了,緊盯著手機,好像眼睛都已經粘到屏幕上了似的,估計已經完全忽視了站在余光裡的中也。
在綺羅這裡,中也還沒有受到過如此委屈。就算還沒有到憤懣不平的程度,但不平衡感卻是不可避免了。
中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一想到綺羅可能會給出的反應,腦袋都不由得開始痛起來了,表情糾結到哪怕只是看一眼都會忍不住發出驚呼的程度,一邊苦惱著不知道該怎麼讓小綺羅暫且從過於好玩的手機中抽身,一邊又忍不住想,就這麼玩一會兒,說不定也沒事。
很明顯,小綺羅現在的『症狀』,基本上全都是來自於對手機這東西的好奇心而已,會沉迷於現在的這個游戲,應該也只是出於探索階段的不服輸心理而已。
對這個游戲尚且手生的她,動作還是顯得有些笨拙,新開始的一局,進度條還沒有爬到30%的標記處,就已經出現了好幾次ss。她此刻鉚足了勁不服輸的表情,看來是要動真格了。
認真地玩游戲,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壞事。說不定等玩得上手了,她也就會覺得倦了吧。
再說了,對於現在的小綺羅,能痛痛快快地自在玩會兒游戲也挺好的。總比讓她過分煩惱於眼下這糾結復雜的現實好。
這麼想著的中也,安靜地從綺羅的身旁挪回到了沙發空出的另一側,時而偷偷看一眼小綺羅的游戲進度,大概是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一不小心就溺愛泛濫了。
順理成章地放任綺羅玩了不知幾個小時,中也忽然聽到她發出了一聲歡呼,振臂一揮,興奮到差點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最高分!』
她高聲歡呼著,飛快地坐起身來,開心到不由自覺地跺了跺腳,指著屏幕上的分數給中也看。
『我居然打敗了我自己耶!對了對了,原本這上面的分數,確實是我自己玩出來的對嗎?』
說著,她眨了眨眼,說出口的雖是問詢,但目光中的驕傲與得意卻是沒有絲毫折損。中也合理懷疑,就算自己說原本的這個最高分並不是她取得的,也不會影響到她這會兒明朗的心情吧。
但中也倘若真這麼說了,可就要變成說謊了。他點點頭,應了一聲『是』。
得到了來自中也的肯定回復,小綺羅的得意心理肉眼可見地膨脹了好幾倍,咧起的嘴角都快要變成誇張的弧度了。她心滿意足地退出了游戲界面,在應用程序中翻找起了其他的游戲。
『那就繼續挑戰吧!哼哼哼……說不定我還能再多刷新幾個最高分呢!』
她小聲嘀咕著,發出得意似的竊笑。
中也笑不出來。
他懷疑自己的判斷出錯了——她這很顯然就是手機成癮了嘛!
酒吧裡那些大叔們哭訴般的抱怨忽然又鑽進了他的耳中。想到眼下這樣與小綺羅相伴的時日說不定很有可能會持續一段時間,再一聯想到由於手機所導致的他們之間數日不言不語且視而不見的可能性,中也不由得緊張起來了。
他覺得,自己真的有必要介入到小綺羅與手機之間了——雖然他完全沒有想出這個教育難題的解決方式。
用強硬的物理手段制止她沉迷手機(特指沒收手機),顯然是下下之策,要是貿然采取這招,很有可能會造成更加強烈的逆反心理。這一點,就算是完全沒有過青少年教育經歷的中也都心知肚明。
倘若能夠循循善誘,那當然很好,可惜這方面實在是中也的弱項。
雙手托腮,糾糾結結了好幾分鐘,中也勉強擠出一句:
『一直盯著手機,你不覺得眼睛酸嗎?』
綺羅頭也不抬,吐出一個『不』字。
這次她回答得倒是挺快的,可中也怎麼聽都覺得她像是在敷衍。
『……這個游戲很好玩嗎?』
『嗯!』
綺羅抿了抿嘴角,這次的應聲多出了幾分誠懇,然而一點也不像是什麼好跡像。中也只好繼續旁敲側擊。
『一直盯著手機,視力會變差的。』
『嗯——』綺羅依然盯著手機,直到一局游戲結束,趁著結算頁面依然還沒給出確切的分數,飛快地說,『我又不會天天這樣盯著手機。只是偶爾一次嘛。』
這大概也不能算是謊言,因為平常的綺羅確實不會總是捧著手機不放。
中也一時難以判斷小綺羅到底是不是因為好奇才玩個不停了,但這樣的這番態度確實是有點不太對勁。他理所應當地覺得,一切的元凶一定是手機!
想了想,他往綺羅身旁坐近了些,湊到她的耳旁,煞有介事般小聲念叨著:『偷偷告訴你……如果盯著手機太久,靈魂就很有可能會被魔鬼抽走!』
這句話,終於讓綺羅停住了動作,好與此同時幾個ss從手機屏幕上閃過。她果斷暫停了游戲,抬起頭,微微眯著眼,以一種看笨蛋的目光打量著中也,蹙起的眉頭透出質疑。
盡管一聲不響,但這幅表情已經讓綺羅的心情完全昭然若揭了。
她,不僅完全沒有被中也的唬人謊話所蒙騙,甚至還覺得說出這種愚蠢謠言的中也,整個人都洋溢著那種聽風就是雨的六十年代老阿姨的既視感,就連微微搖頭的小動作都像是在說著『沒想到年紀輕輕的小伙子居然是這樣的一個人』。
畢竟,在魔術師兼出身於道士世家的綺羅的面前,擺弄這種毫無根據的牛鬼蛇神,那可實在是撞大運了。中也應該慶幸,她沒有給出更加誇張的反應。
而這一切都說明,中原中也的教育生涯,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斷崖式打擊,被徹底否認了。
不止如此,就連中也本人,都順帶著被質疑了。
中也急了中也急了中也急了!
『就算眼睛不酸,你也別再玩了。』
話語果斷的中也,直接把手機從綺羅的手中抽了出來。
下下之策,也在這一刻搖身一變化身為上上之策。
第64章 長輩威嚴
在中也自己看來,采取了沒收手機這種下下之策,完全是迫不得已做出的選擇,可這番行為,這怎麼看都像是對綺羅那無形的表現而做出的惱羞成怒的報復。
但有一點必須承認——這是中也第一次在綺羅的面前,感受到不容置喙的權利感。
至於這份權利感,確切說來究竟算是丈夫的威嚴,還是應當被劃分到父親的威嚴這一範疇之中,這確實是值得琢磨一番的問題,但在此刻的中也看來,這個問題實際上也並不重要。
反正重點是,沒收了綺羅手機的他,心情非常之好,好到根本就沒有注意到綺羅那委屈巴巴地撇下的嘴角與相當不開心的表情,也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在小綺羅心中的好感度暴跌到了逼近冰點的程度。
沒有發現不說,他甚至還順勢擺起了長輩的架子,苦口婆心似的勸導了起來:
『你先好好地思考一下眼下的情況吧,要是能琢磨出可行的變回原狀的方法,那當然更好了。你能感覺到吧,現在每個人都這麼緊張,所以你也別那麼悠哉悠哉的了。但我不是說你不可以放松,我只是想說……總而言之,手機就不要玩了,先在我這裡放一段時間!』
擺足了腔調的中也,說完便把手機塞進了自己的外套口袋裡,似乎聽到綺羅發出了一聲很輕的哼聲,就連表情瞬間也垮了下來,低垂著頭,嘰嘰咕咕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為什麼是你這家伙沒收我手機啊……』
一大段嘰嘰咕咕裡,中也只聽清楚了這句話而已。
中也一怔。不得不說,這句話的殺傷力還是很大的,精准戳中了他此刻不安的內心。
他知道,在現在的綺羅眼裡,自己什麼也不是。
沒有往日的回憶,沒有陪伴許久的默契,甚至連正經的話都沒有說過幾句,簡直比那時他們在便利店裡相遇的氣氛還要更加陌生尷尬。他當然也想過,倘若未來一直都是這樣,那麼應該如何才好。他不想說自己對此很恐懼,但實在無法克制住不安的心緒逐漸蔓延。
而綺羅話語中的那聲『你這家伙』,無形之中讓這樣的心情變得更加雪上加霜,但中也還是很快就把心情調整了過來,清清嗓子。
好不容易得到的威嚴感與權利被他暫且放在了一遍,他正聲說道:『因為這會兒在場的只有我一個大人而已,所以我有必要引導你的行為!』
『大人……?』
綺羅小聲嘀咕著,上下掃了一眼中也,癟了一下嘴,露出不置可否的神情,聳了聳肩膀,沒有再多說什麼了。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發出過任何明顯的嘲笑聲音,當然也不曾說出嘲笑的話語,可無論是這動作還是這神情,都足以把她此刻的心情囊括出來了。
她這分明就是在對自己的『大人』身份提出質疑。
這番嘲諷質疑的小動作,雖然還不足以到人身攻擊這般惡劣的程度,但也足夠讓中也好好體會一把心肌梗塞的感覺了。
中原中也徹底拋棄了仁慈之心,甚至產生了強烈的想要把她的手機鎖進保險箱裡的衝動。
『再說了,誰知道你們說的就是真的?保不齊你和小可就是聯合起來在騙我!』
她蹙起眉頭,表情顯出幾分慍怒,不快地別開頭,誰也沒看到她隱在寬松衣袖中的手已然悄悄地攥緊成了拳頭。
『什麼叫『因為受到了時間魔力的影響所以變成了小孩子的模樣』啊?完全沒有道理嘛,你們自己不也覺得這相當不合理嗎!要我說啊,你們說的都不對。我沒有問題任何,一定只是這個世界的時間出了問題。我沒有回到過去……肯定沒有。』
她執拗地如此說著,依舊固執地堅信,才不是她發生了變化,而是整個世界出了問題——不是她變成了小孩,是世界的時間線在眨眼之間就去到了未來。
『那我更不能把手機給你了。』
中也果斷地說。
『你仔細看看外面的世界吧。看過之後,你就會意識到不對勁了。出了問題的人是你。』
『我才沒有問題呢!』
綺羅抿緊了唇,臉頰漲得通紅,被中也這話說的氣急了。
『我沒有問題!』
一字一頓地,她把這句話又重復了一遍,似乎是有些惱羞成怒了,還想從中也那裡搶回手機。
『快點把手機還給我!』
『為什麼要還給你?』
『因為這是我的東西!』
中也忽然笑了起來,卻不是嘲笑,倒好像帶著幾分得意,仿佛抓到了她的把柄。
當然了,他也沒有輕易地就把手機還給綺羅。反倒是藏在了背後,不讓她去拿,看她急得手足無措,這才說:
『既然你覺得是自己來到了未來,那麼這部手機怎麼會是你的東西?它應當屬於未來的綺羅才對吧?』
綺羅依舊是滿臉不開心的表情,但氣焰稍微消下去了一些,目光也躲閃了起來。
『有……有區別嗎?說到底,都是我的東西嘛!』
『當然有區別。』中也話語果斷,『在我看來,你和我所熟悉的那個綺羅並不一樣——和真正小時候的她也不一樣。當然了,我只是個普通人,說不明白這其中的區別究竟是什麼,但我能感覺的出來。你感覺到了嗎?如果你也感覺到了,就告訴我,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這番意味不明的話語,聽起來似乎像是某種循循善誘,但實際上卻更有種對峙的意思,用直白的話語戳穿了小綺羅與現實的格格不入。
小綺羅縮了縮肩膀,固執般地抿緊了嘴角,不知是否有所動搖。她沒有回答中也的話,只是依舊執拗地想要搶回手機,還撲到了中也的身後,試圖以敏捷的身手彌補此刻的劣勢,可惜一切掙扎全都沒用,反倒是數次的失敗讓綺羅灰頭土臉的,委屈巴巴的表情簡直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似的。
一哼聲,一扭頭,綺羅放棄了掙扎,但對於中也的控訴,卻是絕對不能落下的。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就一部手機而已嘛,都要這麼斤斤計較的嗎?』
『這不是手機不手機的問題。』中也板起臉,不知不覺露出了黑手黨特有的凶惡表情,『而是——』
中也的話語還沒有來得及說完,就被一聲怒吼打斷。
『我就出門了沒幾個小時而已你這臭小子居然就欺負小綺了嗎!』
伴隨著狠厲的控訴,一抹黃色的殘影從中也眼前掠過,根本來不及看清,只感覺到額心猛然一痛,仿佛有一股強勁的力瞬間彈在了他的腦門上,平衡感也被打破,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後傾倒。中也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可魯貝洛斯一腳踢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原來魔法少女的吉祥物力氣這麼大的嗎?
——用異能穩住了身子的中也居然開始琢磨起了這個無聊的問題。
小小問題被異能輕松化解,中也卻忽然感覺到一只溫暖的手緊緊抓住了自己的手腕,用力地拽著自己。
是小綺羅拉住了他。
她一定是以為他要摔倒了,所以才做出了這樣的行為。這般敏捷的行動,顯然是沒有經過深思熟慮,僅僅只是下意識為之的行動而已,以至於就連她此刻的表情都不自覺地透出了幾分慌張。
不敢磨蹭,她急忙拉著中也起身,直到親眼看著他站直了身,才算是松了一口氣,緊繃的神情也總算可以松懈了,對他擠出一絲笑容。
中也一言不發,連謝謝也忘了說,情緒卻在心中翻滾。
從昨晚一直到現在,他幾乎沒有在『這個』綺羅的身上,窺見到太多熟悉的影子。哪怕她稚嫩長相與綺羅如出一轍,聲音也相似,可中也就是很難將她們的身影重疊在一起。他甚至一度病態般的覺得,這個孩子只不過是有些綺羅的外殼罷了,實際上並不是她。
畢竟,就連可魯貝洛斯都說,她的性格和小時候的綺羅,並不相似。
可在這一刻,當中也看著這個孩子時,他看到的是他所熟悉的那個綺羅。
難以說清此刻的心情,中也想他應該是有些慶幸的。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合適,只好很小聲地對綺羅道了一聲謝謝。而綺羅則是擺了擺手,很大度似的說了一句『沒關系』。
『這種小事,不用謝我的嘛。』
她緊接著說,這句話聽起來就像是下意識習慣性給出的答復。
中也想起,他平常對綺羅說出感謝的話語時,她也總是會這麼回答,隨性卻溫暖。他忍不住翹起嘴角,心想,果然『綺羅』還在這副小小的幼稚的身軀之中。
無形之間,他們似乎又重新搭起了羈絆。而一旁的可魯貝洛斯,卻是一臉迷茫。
實不相瞞,就算是旁觀了這一切,可魯貝洛斯也還是有點懵,一點也沒有這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剛才聽著那語氣激烈的對話,以及中也凶惡的神情,可魯貝洛斯想也不想便立刻斷定這一幕意味著中也欺負綺羅,因而才怒不可遏地對中也采取了制裁手段——可魯貝洛斯願將這一招稱之為『三百六十度庫洛封印獸黃金旋轉螺旋飛踢』。
結果才剛制裁到了一半,綺羅卻忽然插手幫忙了,現在他們倆又笑眯眯地看著彼此,好一番其樂融融的場面。
那……它剛才看到的和踹在中也額頭上的一腳,究竟該算是怎麼一回事啊!
可魯貝洛斯愣住了,實實在在地愣住了,停在空中漂浮了整整三十秒鐘,可還是沒搞明白這到底算是怎麼一回事。
『你們兩個人……』
它看了看中也,又看了看綺羅,不太確定地問道。
『他欺負你了嗎?』
只見中也迅速搖頭,綺羅飛快搖頭,他們伸出手來同時指著對方,同步率驚人得可怕。
『這個人玩手機上癮了!』
『這個人硬搶走我手機!』
兩份控訴疊在了一起,皆是振振有詞,著實是把可魯貝洛斯給聽懵了。
『……啊!?』
它的視線在中也與綺羅之間來回打量,小腦袋快要不夠用了。
『所以,剛才到底是什麼情況?』
『我手機被他沒收了!』小綺羅率先一步搶走了話語權,似乎將風向扳到自己這邊,『而且他不還給我!說真的,我也沒有玩特別久嘛!』
『沒有玩特別久,是指是指連續不斷地玩了七個小時嗎?』
『唔……』綺羅心虛地挪開視線,目光也變得有些躲躲閃閃的了,『那……那……那也沒有這麼久……明明就不到六個小時嘛……』
這支支吾吾的狀態,看來她自己有數,也覺得六個小時相當過分,只是之前玩得太過沉迷太過投入,以至於根本沒有注意到原來自己居然在手機這玩意上耗費了大把大把的時間。
籠統地聽了一遍,可魯貝洛斯大概是明白了,但它實在是不好給出評價。
它當然也覺得一個小孩子居然連續不斷地玩了這麼久的手機實在不太好,可是它自己也總是會為了手機或者是游戲而一口氣玩上太久。倘若它真的義正辭嚴對綺羅提出指責,那未免顯得有點詭異,簡直就像是我罵我自己。
可要是轉而數落中也,似乎會顯得立場搖擺不定,相當奇怪。
……算了。
這兩個人的矛盾,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吧,它可是懶得去管。
在這般想法的支持之下,可魯貝洛斯果斷地揮了揮翅膀,離開了兩人的視線範圍,果斷鑽進了冰箱裡,大口大口吃著桶裝冰激凌,迫不及待地補充了剛才那趟出行所損失的能量。
吃得心滿意足,可魯貝洛斯打了一個奶香味的冷冰飽嗝。它捧著圓滾滾的肚子,用腦袋頂著冰箱門的邊緣,把從門縫中漏出的絲絲冷氣全都鎖回到了冰箱裡去。
一抬頭,忽然發現綺羅就站在身後。她來得悄無聲息,還分外認真地盯著可魯貝洛斯,差點就嚇得它發出一聲尖叫。
看清這人原來是綺羅,它這才松了一口氣,擺了擺手,對她說:『別一聲不響地站在身後嘛,這可太嚇人了。』
『哦……好的吧,我知道了。』綺羅撓了撓頭,『我是想問一下,月和你說了什麼呀?有討論出什麼合適的解決辦法嗎?我總不能一直待在這個地方吧。』
她所說的『這個地方』,是她誤以為的這個未來的世界,而可魯貝洛斯卻誤解成了她說的是友枝鎮的家,只當她是想要回到自己的家去了,忍不住在心裡感嘆了一番出嫁的女兒是多麼不戀家。
不過,對於綺羅的疑問,它當然還是會耐心回答的。
它眨了眨眼,認真想了想這個下午與月的對話,挑了一些有用的部分,結合起來告訴了綺羅。
『月說,他也從來都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如果可以的話,他想要親自過來看看現在的情況但他現在——應該說是雪兔子有重要的事要做,所以月暫時抽不開身。不過,他提及了一點,你看就是無論如何,時間都只會向前進絕不可能後退,而你的時間現在卻是是被倒退了。他的猜想是,以你現在的情況,或許純粹的等待說不定就已經算得上是一種解決方法了。』
月所說的等待,並不是單純的坐以待斃,而是想要用無法停下的、只會奔向前方的客觀存在的、這個世界的『時間』,擊碎倒退著的像征時間的那片破碎的魔力。
『只是等待就可以了嗎?』中也提出疑惑。
『現在最保險的辦法也就只有這個了嘛,雖然我覺得這聽起來還是有種不太靠譜的感覺。』可魯貝洛斯無奈地嘆氣搖頭,『沒辦法,我們誰都沒有遇上過這種事啊……我會去再問問他人的。』
既然可魯貝洛斯都已經說到了這樣的地步,中也便也就沒有再多詢什麼了。他小聲地對它道謝,它也只是晃了晃手,滿不在意似的,自在地趴在餐桌上,用圓乎乎的臉貼著桌面,仿佛像是在納涼。
中也不自覺地盯著它看了好一會兒,忽然說:『要去散步嗎?』
這句話是中也盯著可魯貝洛斯時所說的,但實際上卻並不是在對小可講,而是在和綺羅交流才對。
綺羅倒是一下子反應過來了,這大概是因為奇怪的直覺在作怪。
她低下頭,指尖輕輕摩挲著下巴,發出一聲沉吟,糾糾結結著沒有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目光卻總是忍不住往中也背在身後的雙手所吸引。
沒錯,她就是在偷瞄自己手機的去向!
手機當然是依然還被握在中也的手中。綺羅覺得。既然中也主動提出了去散步這樣的請求,那十之八九意味著,他一時半會兒是不打算把手機還給自己了。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綺羅真想擺點架子出來,以此要挾中也還回手機。可惜她既不懂如何擺出做作的做派,也不存在任何的架子,這招只好作罷。
『嗯——』
她換成了雙手托腮的動作,呈沉思狀,莫名高深道:
『這個建議,我得考慮一下才行。』
考慮一下,基本等於想要拒絕。至少在綺羅的心裡,這兩者之間就是存在著這種等式的。
然而中也緊接著說出的下一句話,讓綺羅瞬間動搖了。
『我知道,沒有了手機你會覺得很乏味。我也必須承認,散步也很乏味的一個項目。所以,作為沒收了手機與出去散步的補償,你待會兒想要吃什麼想玩什麼,我都會滿足你的——那種格外不健康的東西除外。』
說完了這番話的中原中也,瞬間感覺自己已然成為了渾身閃爍著光輝的優秀大人,仿佛剛才所立下的『從今日起立志成為不寵壞小孩的大人』的諾言從此刻起已然實現了似的!
諾言有沒有實現不知道,但他的確是說動了綺羅。她差點就果斷點頭答應了,可要是接受得太快,那實在是有點丟面子。
綺羅微微揚起下巴,露出幾分做作刻意的倨傲神情,仿佛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實際上心裡已經在大呼著『好耶!』了。
至於這招撲克臉,要感謝每年春節與堂表兄妹們聚在一起時玩抓鬼牌輸了無數局的磨練經歷。
既然要出門,那當然應該換身衣服。綺羅依舊穿著這身話劇戲服兼魔法少女套裝,這顯然是不太適合上街的。
綺羅也搞不明白自己怎麼就穿著這件衣服好久也沒打算換,雖然它確實很舒服沒錯,但也一點都不居家,尺寸也大,怎麼看都不適合繼續穿著了。
她打開衣櫃,入目皆是眼生的衣服,素淡卻多樣的色彩,和她印像中的自己的黑白灰色調衣櫃實在是有點不太一樣。
綺羅抖了抖肩膀,甩開尷尬的違和感,低著頭看也不看,隨便抽出了一件寬松柔軟的針織毛衣套在頭上。
這是一件淺綠色的毛衣,顏色倒是很可愛,但穿在小綺羅身上,她不覺得很自在。
原本還想再找一條牛仔褲的,可尺碼完全不合適,褲腿也長。沒有辦法,只好退而求其次,從尺寸相符的下裝裡隨便選了件,運氣很好地居然與毛衣很搭。
衣櫃裡還放著一頂可愛的紅方格貝雷帽。盡管心裡知道這不太符合她現在的喜好,可綺羅還是這蠢蠢欲動的手還是相當主動地拿起了這頂帽子,特意歪歪斜斜地戴在頭上,這樣會更好看一些。
再背起包,輕快地蹦跶著走出房間,而後再把步伐調整成正常的邁步,以免被中也或是小可瞧見自己這悄然竊喜著的小小心思。
早早地准備好了的中也就在樓梯正對著的玄關處等待著她。見她走近,笑著說:『今天挺可愛的嘛。』
『你也挺會拍馬屁的嘛。』可魯貝洛斯冷不丁嘀咕了這麼一句。
『不是拍馬屁。』中也扌莫了扌莫可魯貝洛斯的頭,完全沒有注意到可魯貝洛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是實話。』
這句誠懇的『實話』,聽得綺羅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腦袋。她略有些不自然地並著腳尖,小聲說,衣服有點大。
確實,這件如同抽取盲盒才穿上了身的毛衣,的確是大了一些。當她垂下手時,衣袖完全能夠蓋住指尖,還能再另外長出一小截來。
綺羅調皮地甩著空蕩蕩的袖管,偷扌莫扌莫的輕笑了幾下,看來是被自己的幼稚行為逗笑了。
長長的袖子,看著實在有點難受。中也向她走近了一步,扯著毛衣的衣袖,把袖子卷了上去,莫名讓綺羅有些不好意思。直到中也把兩側的衣袖都整理好了,綺羅這才磨磨蹭蹭仿佛事後諸葛亮似的說:『我其實沒有讓你幫我。』
『是沒有,只是我想要幫你而已。』
這種發言讓綺羅會更不好意思了,完全給不出什麼果斷的甚至可以說是調皮的回應,只好嘀咕似的小聲說了一句謝謝,居然還是很想甩袖子玩,只是實在不好意思去弄亂中也認真卷起的袖子。
『說起來,我之後是長高了很多嗎?』
綺羅眨了眨眼,露出一絲狡黠的笑容,抬手指了指毛衣一層一層被卷起的衣袖,如此問中也。
無論是她的話語還是神情,都透著一絲沒由來的得意感。
中也垂下眼眸,從頭到腳打量了小綺羅一番,又認真盯著她與自己的海拔差距,對於她身高的成長余地,大概有了一個確切的數字了。
『高是高了,但沒有長高特別多。』他說。
『哦——』綺羅恍然大悟似的點了點頭,又說,『那我之後大概有多高啊?』
『和我差不多吧,比我稍微要矮一點點。』
『……哦——』
綺羅的應聲瞬間就不元氣滿滿了,似乎還能看出一點點的失望。她抬眸看著中也,特地抬起手,在中也的腦袋上比劃了一下,有將手掌稍許降低一些,好像對自己的身高有一個大致的了解了。
她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
『要是可以長得再高一點就好了。』
說著,她飛快地偷瞄了中也一眼,仿佛像是糾結了一下,但還是偷扌莫扌莫地小聲說,
『我的理想身高可是一米六以上啊……』
盡管只字未提中也的名字,可中也還是覺得,她這就是在偷扌莫扌莫地暗示著與自己的身高有關的什麼想法,中也都懶得去詢問了,已然脫離了心情復雜的狀態,低頭問起身旁的可魯貝洛斯:
『她小時候也會像這樣得寸進尺嗎?』
『會的,她一直都是很調皮的。』
可魯貝洛斯回復得毫無猶豫。
但必須承認的是,綺羅小時候的調皮,一直都控制在一個相當微妙的範圍以內。皮起來的時候,真的怪討人厭的,可也不至於說是混世小魔王的程度。尤其是她相當擅長於自我反省,每次鬧騰完都會格外自覺地冷靜下來,睜大一雙透綠色的眼眸,嘴角撇著,可憐巴巴地說出一句對不起。
這讓人怎麼能生得了氣啊。
更何況,現在綺羅的所言所語,也還不至於讓人生氣呢,便誰也沒有放在心上,帶上鑰匙便出門了。
一踏出門外,便被橘色的溫暖夕陽所籠罩,空氣中卻還帶著些許的微涼。綺羅慶幸自己穿上了厚厚的毛衣,不至於被這風吹得凍到。
走在夕日的天空下,中也和綺羅不約而同地在想,這一天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做,天色就已經逐漸暗下來了,仿佛這一天已然結束,卻忘記了夜晚其實也相當漫長。
在家附近的快餐店隨意吃了點什麼,這一餐可是由綺羅主動提出的。飯後的散步路線,按理說應該由提起了散步邀請的中也主動規劃才對,可他卻完全沒有考慮過這回事,散步當真就變成了散步,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
忽然,綺羅停住腳步。
『誒,先生。』
小綺羅戳戳他的手臂,又指了指馬路對面那輛馬卡龍色頗有法式風情的小攤。而這聽起來奇奇怪怪的『先生』稱呼,大概是因為她一時想不起中也的名字了吧。
不過,對於而言,這點小小的尷尬完全不成問題,當然也不會折損她此刻的心情,依舊期待滿滿地問道:
『你想吃這個嗎?』
第65章 可麗餅
馬卡龍色的小吃攤,主打的招牌甜點是可麗餅。不用猜都能知道,小綺羅一定是盯准了這可麗餅,連目光都迸發出了饞意。
她對中也說的是『你想吃嗎』,仿佛像是在貼心地為他著想,但實際上她的那點小心思,中也不用多想就能猜出來了。
她不過就是自己想吃而已。
至於特地『興師動眾』地把這句話變化成了體貼中也的說法,不過只是個幌子而已,用來掩飾一下自己的嘴饞,以免被他念叨或是數落而已——雖說這種事情也不是中也會做的就是了。
不過,他倒好像能夠一點點扌莫清楚小綺羅的思維方式和行動准則了,只是還很難將這些零散的感悟總結成一套應對准則。
換做平常,中也大概也就只會笑著戳穿她的『野心』,而後便隨她去了。可這會兒他卻無動於衷,裝作完全沒聽懂小綺羅的話似的,分外誠懇地說,自己不想吃。
『……誒?』小綺羅眨眨眼,有點意外,匆匆忙忙停住腳步追問道,『為什麼不想吃啊?我覺得你現在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很想吃可麗餅的樣子哦!』
你這是在說你自己吧。
中也笑著在心裡這麼想。
『我的確不想吃。』他把自己堅定的立場再度重復了一遍,不忘再補充道,『我不喜歡甜食。』
『騙人。略——』
小綺羅吐舌,低下頭,悄悄做了個鬼臉,露出嫌棄的表情,還以為中也沒有看到自己,小聲嘀咕著了一句,
『以前帶你去吃糖水的時候,你才沒有說你不愛吃甜食呢。可真是個口是心非的大人呢。』
『……以前?』中也不自覺地蹙起了眉頭,『你是說什麼時候?』
『呃——沒什麼沒什麼。』
小綺羅自知失言,趕緊擺了擺手,又瘋狂搖頭,試圖掩飾自己自然說出了這句話的事實,心裡卻也忍不住疑惑著,她為什麼會如此自然而然地、甚至是下意識地說出了這樣的話。
默默聳肩,綺羅很快就把這次小小的食言拋在了腦後,也順便把對可麗餅的瘋狂渴望也丟開了。
『算了算了。既然這樣的話,那就不吃了。』
她坦然地擺了擺手,可才剛剛邁出了半步,卻聽到中也在身後說著:『想吃的話就買吧。』
『誒……?』
小綺羅停住腳步,回頭看著她——剛才邁出的那充斥著不滿的半步讓一直跟在中也身後的她走在了他的前面。
不知是感到不滿還是無法理解,她露出了不太高興的表情。
『我說想吃的時候你說不想吃,現在我不想吃了你又說給我買,真搞不懂你們大人在想什麼。』
她特地在『大人』這兩個字上加了重音,看來是打算和中也徹底劃開立場,順便再把自己的行為納入到小孩子的任性這一範疇之中。中也懶得戳穿她,只問她到底想不想吃。
『想吃的話就給你買最小份的。』中也拍了拍她的腦袋,『剛吃完晚飯,別吃撐了。』
綺羅不爽地別開頭,可中也的手還是搭在她的腦袋上,著實讓她有點不太開心,總覺得中也的讓步像是卑劣的大人才有的行為。真搞不懂為什麼先前跳入自己腦海中的記憶,明晃晃寫著的全部都是對他的喜歡。
她悄悄地攥緊了拳頭,似乎下一秒就要在沉默中爆發。
『……那我要草莓味的!』
充斥在心中的不滿是真的,但大丈夫能屈能伸也是真的!
小綺羅堅信,眼下最重要的,應該是可麗餅才對。至於中也這個奇奇怪怪大人,暫且不在意也罷。更何況他也讓步了,就不多糾結了吧。
她輕快地蹦跶著,向可麗餅小攤跑去,迫不及待地把藏在自己外套口袋裡的可魯貝洛斯也抱了出來,大概是想要過會兒與它一起分享可麗餅吧。
仿佛只是一眨眼,中也就被她遠遠地甩在了身後,只看得到她那伴隨著蹦跶的步伐而晃來晃去的發梢而已。他倒也不著急,不緊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後,將她一切或幼稚或天真的小動作,全都收入眼底。
『像個小孩子一樣。』
中也差點就要說出這句話了,幸好他很快就想起了現在綺羅就是個小孩子的事實。可惜這的確不是什麼讓人愉快的事實,就算只是重溫一下,也還是會讓中也忍不住想要嘆氣。
快點變回從前那樣吧。他想。
他停住腳步,站在綺羅的身後。剛點好單的她顯然是心情絕贊,不時踮踮腳尖,還輕聲地哼起了歌,就差沒有跳起來了。
盡管真的很希望可以她可以恢復原貌,可中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綺羅的確挺可愛的——就算像這樣露出傻乎乎的一面也很可愛。
他忍不住伸出手,扌莫了扌莫綺羅的腦袋,可她卻揚起了頭,扯了扯嘴角,這表情怎麼看都像是不太開心。
『亂扌莫頭會害我長不高的。』她甩甩腦袋,試圖把中也的手從自己的頭上甩下去,『所以不要再扌莫了哦!』
她的小小反抗以失敗告終。不止如此,中也還分外直白對她說:『你本來也就沒有多少能長高的余地了。』
在青春期(從年齡上看的確應該被稱作是青春期沒錯)的小姑娘面前說出對方長得不高,簡直比向看了第一頁懸疑小說的人劇透了整個故事的結局還要更加罪過,所以就算是被綺羅氣呼呼地瞪了一眼,也根本不過分,甚至可以說是中也的自作自受。
不過綺羅倒是沒有對他發火,只是嘰嘰咕咕地小聲念叨了幾句什麼。中也沒有聽清,卻直覺覺得,她大概是在說自己的壞話吧。
『所以說……』
小綺羅梗著脖子,一臉的執拗。
『我以後到底有多高?』
劇透者遇到了想要被劇透的人,真不知該說是巧合還是默契了。
中也看著綺羅那依舊是氣呼呼的表情,勉強忍住笑,伸出手,在自己的眉毛處大致比劃了一下。
『差不多……有這麼高吧。』
『誒——!?』
綺羅瞬間皺起了臉,滿眼都是難以置信的失望,就連嘴角都耷拉下去了。看來這個被劇透了的『結局』實在是不符合她的期待?
『這麼矮的嗎?我還以為我會長得更高一點的呢,沒想到居然——』
她停下了自言自語般的小聲嘀咕,忽然不說話了,卻抬眸偷偷瞄了中也一眼,表情中透著幾分詭異。
果不其然,下一秒中也便聽到她在小聲念叨著:『我還以為我會比你高的。』
『……?』
中也愣住了。
什麼時候他的身高變成用來比較的計量單位了?
而說出這話的小綺羅,顯然是完全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對的,也完全沒察覺自己好像做出了很沒禮貌的舉動,甚至還連連搖頭嘆氣,怎麼看都像是頗感惋惜。
中也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輕敲綺羅的腦袋。
『你啊。』
中也的嘆息伴隨著著微不可查的悶悶的『咚』一聲。綺羅捂住腦袋,趕緊往旁邊一閃,從中也的身邊躲開了,還與他隔得遠遠的,就連目光都帶著怯懦的距離感,顯然是害怕他再使出一記猝不及防的敲打。
就在中也擔心著自己的這記輕敲是不是會在無意之間害得綺羅疏遠自己時,她又分外自覺地輕跳了一下,湊到自己身邊——但結果只是為了從小攤老板的手裡接過可麗餅而已,才不是因為中也呢。
估計她也沒有察覺到中也那略顯低落的神情,捧著裝了可麗餅的紙筒,一步一步輕快地往海灣旁長椅的方向蹦跶。還未抵達目的地,她像是忽然察覺到了什麼似的,倏地停住腳步,跑回到了小攤的收銀台前,從放滿餐具的不鏽鋼托盤裡拿走了一枚勺子,仰頭對老板笑笑,說了一聲謝謝,這才跑回到停在原地的中也身邊。
現在,裝著可麗餅的紙筒裡,有三個勺子了。
中也猜不出綺羅是為了可魯貝洛斯還是為了自己才特地多拿了一個勺子,但不管怎麼說,總歸都是因為她想到了自己,所以現在可麗餅的冰激凌上才會豎起像紀念碑似的三根勺柄。
在海灣邊的長椅坐下。今晚沒有太多在夜間散步的人,這段路顯得格外冷清,除了圍繞在街燈旁嗡嗡作響的小蟲之外,也就只有海水的聲音了。於是小可也肆無忌憚了起來。
它直接從綺羅的口袋裡鑽了出來,迫不及待地拔出插在冰激凌裡的勺子,無論是架勢還是氣勢,都像極了拔出傳說中的誓約之劍的亞瑟王。
雖說拔出勺子肯定是沒資格變成王的,但至少它可以開始品嘗可麗餅了。對於可魯貝洛斯來說,這可比成為王的誘惑大多了!
可魯貝洛斯暴風吸入,小綺羅努力與它一同瓜分可麗餅,只有中也像個局外人似的,僅在最初時像征性舀了一勺,然後就沒有再動過了。
本來他就並不怎麼喜歡吃甜品。這一口,也只是為了『報答』小綺羅好心念想到自己而已。
一小份可麗餅,毫不意外地被可魯貝洛斯和綺羅只用了一小會兒就瓜分完畢,末了還念念不舍地盯著空空如也的碗底看了好久,好像是很不舍得似的。
『這麼想吃的話,就再買一份吧?』
中也如此提議著。
他可以斷言,在自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從小綺羅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滿懷期待的光芒,然而這絲光芒很快就被她藏了起來。她用力搖搖頭,說不用了。
『有這一份就夠了。』
她的語氣莫名固執,真不知這份奇怪的克制心情究竟是從哪兒跑出來的,明明最初為了這份可麗餅她還特地同中也糾結了一會兒呢。
中也想,小綺羅的想法大概還是很難琢磨透的。他索性也不多什麼了,隨性地『嗯』了一聲,沿著筆直的人行道,同她一起回到了家。
『說起來……街上好熱鬧啊。』
她磨磨蹭蹭地扯散鞋帶,東張西望好像是在找拖鞋被自己踢到了什麼地方,
『有好多我知道的店不見了,都變成了我不認識的店,搞得我都不好意思進去看看了。對了,是我的錯覺嗎,用覺得路人也變多了好多。難道我們友枝鎮也將迎來一場巨大的發展了嗎?』
『街上的那些店,其實你全都認識。』
中也這麼說著,拍了拍帽子,掛在衣架上,語氣平淡得仿佛像是在講一件與她和自己都無關緊要的小事似的。
他注意到綺羅抬起頭正看著自己,目光大概是疑惑的。於是他繼續說:『以前你帶我從那裡走過,我們很無聊地走進了那條路上的每一家店。』
很巧合的是,當時的那條街與今天的那條街,根本沒有任何變化。
小綺羅眨了眨眼,低下頭,扯著已經散開了的鞋帶,什麼也沒有說,只是輕輕地『哦』了一聲,把運動鞋擺到架子上,如同沒事人似的走到客廳,往沙發上一癱,從口袋裡掏出手機。
才剛解鎖屏幕,她忽然感覺到有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上,突兀得簡直讓人忍不住回憶起恐怖片的場景。
不得不說,小綺羅真的有被嚇到。
她小心翼翼地扭過頭,看著一臉表情嚴肅甚至可以說起僵硬的中也就站在沙發後側,這神情與從門縫中偷窺教室內一切動向的班主任如出一轍,給綺羅造成的心理壓力之大,差點讓她丟掉了手機。
幸好,幸好,只是差點。
但這一盯確實是讓綺羅有點緊張了。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機藏到了背後,嘰嘰咕咕著:『那什麼……您,有何貴干來著?』
其實中也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麼。他心中就是有種迷之預感,強烈地叫囂著,只要綺羅掏出手機,那麼她就又要變回網癮少女了。
無論如何,都堅決不能讓她再度變成過於沉迷手機以至於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家伙!
具體說來,究竟是中也不想讓綺羅成為那樣的人,還是不希望讓自己變成那種對孩子的教育完全不作為的垃圾大人,這就無從得知了,畢竟究竟中也都不知道自己的念頭。
與綺羅尷尬地對視了幾秒鐘,中也意識到,自己應該找個理由解釋一下這個突兀的行為才對。
全盤托出當然不行。以小綺羅這叛逆的年齡段,絕對是不會聽自己的循循善誘,肯定得還是給點別的什麼合理的說辭才對。
對視大約持續到了第十八秒,中也靈光一現。
他想到了一個(自認為)非常機智的辦法。
放松表情,清清嗓子。中也拍了一下綺羅的肩膀,以頗為困擾的語氣懨懨地說:『餓了。』
『……哦。』綺羅眨了好幾下眼,眼神有點懵,『然後呢?』
『然後——』中也有點臉紅,『然後,能不能麻煩你煮點東西給我吃?』
『呃……』
綺羅聳了聳肩,倒是也沒說別的什麼,只是表情看起來實在有點奇怪,復雜到完全無法辨明她究竟是嫌棄還是驚訝。
『您……不會做飯嗎?』
如同試探似的,她小聲地問。
中也的表情又不受控制地僵硬了。
早早就在綺羅的面前許下了不再說謊這一誓言的中也,此刻,為了自己的青少年教育事業,不得不打破了承諾。
『對!我不會!』
雖說是謊話,但中也還是講得中氣十足,實際上這也是一種心虛。
伴著這句正大光明的『坦白』,小綺羅的表情看起來更加一言難盡了,不過情緒倒是變得清晰明了。
是的沒錯,此刻她的眼神,明晃晃寫著嫌棄。
『我,我不喜歡不會做飯的男人。』
第66章 糯米團子
盡管真的很不願意承認,但此刻的中也,的確是在真心誠意地思索著,自己是不是有辦法回到半分鐘之間。
沒錯,就是自己義正辭嚴地一點頭並且說出了不會做飯這種拙劣謊言的那一秒之前。
很可惜,科技還沒有發展到這種水平。也很可惜他並不是那種懂得如何操控時間的異能力者。
綜上所述,就是說,中也在小綺羅心裡的好感度,大概是又降低了不少。
這個結論絕對不只是中也的胡思亂想而已,而是事實——是中也從小綺羅那撇下的嘴臉以及皺起的眉頭中所看到的事實!
幸好中也並沒有覺得很受傷,好像也沒有太過傷心,甚至連挫敗的心情好像也不是多麼明顯。
他只是在忍不住暗自琢磨著,要是現在立刻馬上改口說其實自己並不是她所不喜歡的那種不會做飯的人,究竟能不能稍微提升一下他在小綺羅心中的地位。
很顯然,這種滯後的應對方式是起不了什麼用的。中也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決定繳械投降。
於是,他不得不面對著這最糟糕的後果,慢吞吞地點了點頭。
『對的。我不會做菜。』
幾秒鐘之前才說出了同一句話的中也,此刻的語氣可是完全沒有剛才那種信誓旦旦的信念感了。他莫名產生了一種消極的念頭,總覺得小綺羅肯定會從他此刻低落的語氣裡聽出點什麼來。
他猜錯了。
小綺羅,其實什麼也沒聽出來。至於對他的好感度,似乎也沒有降低多少。
對於她來說,不喜歡不會做飯的男人,好像只是家庭因素所導致的歷史遺留問題而已。畢竟在她的成長過程中,接觸到的成年男性,在她看來幾乎無一例外都是分外居家的類型,譬如像是爸爸,再比如像是一直很溫柔的小叔叔雪兔,還有偶爾會噩搞她的哥哥森羅和桃矢叔叔,都在做飯這方面格外得意,包括她自己也是從小就跟著媽媽走進廚房學會了不少東西。
如此看來,與其說小綺羅是不喜歡不會做飯的男人,倒不如說是她覺得全人類都應該會做飯才對。
這般無端又先入為主的想法,當然是錯誤的。綺羅對此心知肚明,可她依然還是理直氣壯地這麼覺得。於是她便理所應當地認為,自己未來的另一半就是應該會下廚。
所以此刻的小綺羅才會感到一頭霧水。
『真是怪了……『我』怎麼會喜歡上不懂得怎麼做飯的人呢?』她小聲嘰嘰咕咕著,被困擾得皺起了眉頭,『真是想不明白。』
『……啊?你在說什麼?』
中也往小綺羅身旁湊了湊,試圖聽清她在說什麼。
沒辦法,女孩子的悄悄話實在是太難聽明白了。
小綺羅搖搖頭,說了一句沒事,表情裡的嫌棄好像也消失了。她不知道又嘀咕了一句什麼,雙手撐著沙發站了起來,趿著拖鞋啪嗒啪嗒磨磨蹭蹭地走向廚房的冰箱。
看來,就算是心懷嫌棄,但對於小綺羅來說,果然還是樂於助人的心情占據了上風——當然了,這份古怪的嫌棄或許是中也自始至終的錯覺也不一定。
她把冰箱門大大敞開,分外『寬敞』的內部讓她略微愣神了一下。她好像就沒有見到過自家的冰箱這麼空過。
記憶依然停留在和爺爺一起住在這棟房子裡的她,理所應當地覺得,自家的冰箱就應該是塞滿東西卻井井有條的,而不是整齊卻近乎空空如也,只擺了一個方盒子而已。
她還習慣性地往櫃門的收納架瞄了一眼,當然也沒有看到總是擺在門邊的醬菜罐子,還有常喝的1l裝牛奶。她忍不住後退了一步,視線飛快地掃過冰箱。
很熟悉,但並沒有那麼熟悉,甚至可以說是陌生。腦海中它應當是的模樣與現實重疊在一起,變成很詭異的場景。綺羅總覺得好像已經能夠想明白了現實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了,可大腦卻在壓抑著自己不要說出結論,於是自己也就此變得啞口無言
現實與思維甚至是記憶之間的落差,總讓她感到一陣沒由來的恐慌。
許是為了掩飾這份不對勁的情緒,也更有可能只是想要逃避這擺在眼前的明晃晃的事實,她再一次把腦袋埋進了冰箱裡,認真地將每一層架子都看了過去,末了,還擺出一副很震驚的模樣,『哦』了一聲,把擺在最下方的那個紅色點心盒子拿了出來,驚訝的表情仿佛完全沒有發現這個點心盒子其實是冰箱裡唯一的物品似的。
『咦,這是什麼?』
這一句倒是發自內心的疑問了。
小綺羅輕輕推了推不知何時窩在自己外套口袋裡睡得正香的可魯貝洛斯,問道:『誒誒小可,你知道這是什麼嗎?就它一個東西放冰箱裡,搞得我都不敢打開了。』
『唔……啊?』可魯貝洛斯用小短手揉了揉眼睛,『你在講什麼……哦,這不就是我放在冰箱裡的嘛,裡面放了幾個糯米團子。說真的,這有什麼不敢打開的?』
『我怕它會是炸彈。』
『誰會把炸彈放在冰箱裡呢?』
『這可不好說……恐怖分子這類的?』
『你在暗示本可魯貝洛斯大人是恐怖分子嗎!』
可魯貝洛斯炸毛了,看起來像是瞬間變成了平常的兩倍大,毛絨絨的尾巴也炸成了一個大毛球。
從這炸毛的程度來看,說不定可魯貝洛斯自己也是一個『小炸彈』呢。
綺羅嘿嘿笑著,安撫似的用力扌莫了扌莫可魯貝洛斯的小腦袋,不再繼續自己這毫無根據的猜測了。
『你說裡面是團子對吧?』她笨拙地扯開話題,回頭看向中也,『團子你吃嗎?不過現在好像也只有這個可以吃了哦。』
『嗯嗯,沒錯。』可魯貝洛斯也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附和道,『家裡別的零食全部都被我吃完了。』
看著放在點心盒子裡的白乎乎圓滾滾的可愛團子,就算中也一點也不餓,也還是覺得不好意思辜負小綺羅特地『覓食』的這份心。
只不過,他又得想點新辦法辦法讓綺羅和她心愛的手機分開了。
他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表面上卻是認真點頭,應了一聲好,正准備拿走一枚團子,卻忽然聽到綺羅『啊』了一下。
『突然想起來,剛才回來的路上,我好像看到……』她眨了眨眼,一本正經地說,『好像看到今天是滿月誒!今天難道是十五嗎?』
這麼說著的綺羅,在毫無防備甚至可以說是完全沒有意識到會發生什麼的中也面前,掏出了手機。只差一點,中也就要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老父親心情,把手蓋在綺羅的手機屏幕上,以此來制止她繼續往成癮的邊緣靠近了。
幸好幸好,綺羅並不是為了玩耍才掏出手機。她只是想驗證一下今天是不是農歷的十五而已。
對著屏幕東戳戳西弄弄。雖說已經變成了網癮少女,但對於智能手機的操作,小綺羅還是有點種莫名其妙的笨拙感。
她反復打開了好幾個不同的a,才反應過來自己應該使用的是瀏覽器才對。這整個過程,都被在一旁偷瞄的中也看到了。他一度很想給她一點提示,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在看到她終於成功地點開了農歷日歷時,他的心中竟然忍不住浮起了一絲迷之欣慰。
不用多想,這份心情當然也是他的老父親心理所帶來的副產品。
而日歷所顯示的今天,恰好就是十五。
『哼哼哼,看我猜得很准吧!』
微微揚起下巴的她,滿臉透著驕傲,明明這也不是什麼特別值得得意的事。
不過,得意也沒什麼不好的嘛。
小綺羅捧起點心盒,用手肘輕輕推了推中也,提議似的輕快地說,不如一起去賞月吧。
『雖然離中秋還有好幾個月,但是今晚也很適合賞月呢——今天的月亮的確很好看呀!』
白天的天氣也是分外晴朗,想必夜晚一定同樣清澈。如果運氣好的話,也許還能看到滿天的星星呢。
這麼一想,綺羅瞬間就干勁滿滿了,連腳步也變得輕快了許多。她拉著中也和小可從儲物間裡搬出了幾個不常用的墊子,推開房間的窗戶,跑到了房頂上。
既然要賞月,那當然要選擇最棒的特等席才行。對於綺羅來說,天台就是特等席。
『所以到底為什麼非要來天台?』
中也不解地問道,目光緊盯著愜意躺在毯子上的綺羅,生怕她一不小心就順著屋頂的弧度滑下去了。
這倒是中也多慮了,小綺羅有自信也有本事不讓自己從房頂滑下去。此刻的晚風愜意,糯米團子也美味,綺羅想起以前媽媽就帶著自己爬到屋頂一同欣賞星空,那次她還學到了不少關於星座的知識。
依稀記得,當時自己好像也問出了類似的問題。那時母親是怎麼回答的?
嗯,她對自己說的好像是……
『您不覺得這裡離天空更近一點嗎?』
綺羅眯起一只眼睛,向天空伸出了手,小小的手掌蓋住了月亮。
『雖然也只是靠近了兩層樓的距離而已啦……不過能近一點是一點,畢竟龐大就是由無數個渺小堆積起來的嘛。』
中也沉默了一會兒:『……這是心靈雞湯嗎?』
『心靈雞湯有什麼不好的嗎?』綺羅反問著中也,還眨了眨眼,好像很想不通,『雞湯很好喝啊。』
這句話完全是她的風格。中也莫名想笑,可又忍住了,不希望自己的笑聲被誤解成嘲笑。
他伸出手,扌莫了扌莫綺羅的腦袋。而她像只小貓似的,愜意地眯起了眼。她依然直著手臂,依然探向天空。
緩緩地緩緩地,她收起手掌,垂下了手。
『今天沒有星星,好可惜。』她小聲嘀咕,『還以為今天晚上也會很晴朗的。』
中也聳肩:『沒有辦法,現在有星星的夜晚的確越來越少了。小時候總是抬頭就能看到星星。』
『是啊。』
他們對話事的語氣,聽起來簡直就像是七老八十的老爺爺與老太太,聚在一起說著過去的事情。明明中也並不存在本質意義上的『小時候』,而且現在的小綺羅自己也只是一個小孩子而已。
月亮映在眼眸中,變成了渺小的光點。小可在啃著糯米團子,安靜得不像話。忽然,是綺羅打破了這份寂靜。
『對不起,下午和之前散步的時候,我表現得特別沒禮貌。』她晃了晃腳,可能是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手機也沒有很好玩嘛。』
盡管知道綺羅看不見,但中也還是輕輕搖了搖頭:『不用和我道歉,我表現得也很爛……有點不像是個正經大人。』
『嗯,這倒是。』
居然都不反對一下。中也吃驚地扭頭望了綺羅一眼,卻發現她抿起的嘴角已然揚起了小小的弧度,顯然是在笑。
看來,是在拿他逗趣啊。
這欲蓋彌彰的笑意讓中也也想笑了,卻又聽到她說。
『誒,中也先生,為什麼你不知道我是魔術師?』
第67章 理想
小綺羅的莫名其妙話匣子,總是會在莫名其妙的時刻大大敞開。幸好這不是潘多拉的魔盒,飄出來的也不是什麼可怕的質問,只不過中也實在是沒有猜到她會這麼問罷了。
說真的,他覺得這個問題應該由他問出口才對——不管怎麼想,都應該是他有理由提出這樣的『質問』才對。
所以,幾乎是想也不想的,中也果斷說,自己不知道綺羅是魔術師的原因,當然是因為她從來都沒有與他說起過這件事。
『為什麼我沒有告訴你?』小綺羅晃了晃腳,依舊仰頭看著天,繼續追問著中也。
『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也』中也拍拍她的腦袋,『等你變回原本的模樣了,記得第一時間告訴我隱瞞的原因,知道了嗎?』
『好好好——』
她的回答聽起來有些心不在焉的。中也知道,她肯定還是在固執地覺得,出了問題的並不是自己,哪怕他已經把很多事都說得相當明白了。
大概也是覺得賞月這事兒變得有些無聊了起來,小綺羅的這番心不在焉的情緒,從語氣傳染到了動作上。她大幅度地左右晃了晃腿,突然就停了下來,抱起正在啃著糯米團子的小可,在毯子上滾了好幾圈,估計是一不小心壓到了它,以至於尊貴的封印獸大人都發出了吃痛的一聲哀嚎,不過她卻完全沒有聽到,當然也有可能是裝作沒有聽到,依舊是笑嘻嘻地滾來滾去。
有好幾次,她都快要滾到毛毯的邊緣了,旁觀著的中也無數次地想把她從這『危險』的邊緣撈回來,不過她倒是每一次都很自覺且及時地在衣角碰觸到積滿灰塵的瓦片之前就更換方向,倒也算是挺讓人省心。
轱轆轱轆地,她滾回到了中也身邊,似乎是在偷偷看他,只是每當中也垂下眼眸時,她都會飛快地別開視線,假裝無事發生,卻悄悄地把懷裡的可魯貝洛斯抱得更緊了。
『喂喂喂快點松手啊我要喘不上氣了!』
無法承受如此熱切之愛的可魯貝洛斯用力垂著綺羅的月匈口,語調聽起來似乎都有點不太對勁了。
『嘔……再抱下去我就要把團子吐出來了!』
這句話顯然是嚇到了綺羅。她慌忙松手,幾乎是驚恐地把可魯貝洛斯丟到了毯子上。
『那不行那不行那不行!』
她往旁邊躲了躲,肩膀撞到了中也的手臂。她倒是完全沒有察覺到,反而大聲說:
『別吐到我的身上!』
明確地劃清了界限,這實在是讓封印獸大人太受傷了。它重重哼了一聲,做了個鬼臉,依舊覺得不夠解氣,索性用力地踩了她幾腳,這才叉著月要仰著頭,氣呼呼地走開了。
綺羅小心翼翼地在角落裡縮了一會兒,確定可魯貝洛斯的確沒有再出現任何嘔吐的跡像之後,這才挪回到自己的那處空地,長長地嘆息了一聲,躺下了。
就在嬉笑打鬧間,夜空中的一片浮雲悄然散去,明亮的星從雲層間鑽出。但看來看去,此刻空中也就只有一顆星星而已,就算綺羅再怎麼努力地眯起眼想要看清,還是沒能找到哪怕第二顆星星。
還來不及失望,忽然感覺到有人在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腕,原來是中也正以一種莫名擔憂的目光看著她。
『不要一直眯著眼。會近視的。』
『哦——』她故意眯起了眼,『知道啦,老爹。』
『……?』
這總不能是一種誇贊的說法吧?
中也皺起眉頭,整個人都快變成她在聊天的時候最喜歡用的黑人問號表情包了。
他也真分不清究竟是『老』字還是『爹』字更讓他覺得怪了。
糾結了半天,他還是沒想到應該說什麼,只好默默地收回了目光,卻聽到了小綺羅得意的竊笑,明明這也不是什麼好笑的事情。
『別笑了。』中也把手搭在她的腦袋上,無奈地聳了聳肩,『你的比喻沒那麼有趣。』
『是嗎?可我怎麼覺得我講得特別好玩呢?』
『你的錯覺而已。』中也按著她的腦袋,輕輕地左右晃了兩下,『我可不是像你父親那麼好的男人。』
『嗯?』
綺羅止住了笑聲,抬起頭,看著中也,滿眼都是不解,就連皺起的眉頭都透著遲疑。
一瞬間,中也想到了很多她可能會問出口的疑問,比如像是『難道你是壞人嗎』或者是『為什麼要這麼說』之類的。可綺羅卻什麼都沒有說,依舊保持雙臂交疊墊著腦袋的動作,清澈通透的淺綠眼眸緊緊盯著他,似乎直到這一刻中也才察覺到,她眼睛的顏色始終都是如此青翠的。
她大概是很困惑的,可是她也不說什麼。默不作聲地盯了好幾秒,她才收回目光,既沒有像個調皮的小孩那樣撅起嘴巴,也沒有說出任何鬧騰的話。
沉默著沉默著,這個話題好像就過去了。她又開始打起滾來,不過這次總算是不再『禍害』可魯貝洛斯了。
『感覺很無聊嗎?』中也漫不經心的話語飄了過來,『不是你自己說想要賞月的嗎?』
綺羅瞬間停住了動作,悻悻瞥了中也一眼。
『是啦,但我沒想到今天只有月亮沒有星星。再說了,我也沒有覺得無聊呀!我這就要開始做點有意思的事情了喲,你可要睜大眼睛看好啦。』
『什麼『有意思的事情』?』
『看著就知道啦。』
她分外熟稔似的拍了拍中也的肩膀,一邊說著,飛快坐起身來,盤著腿,將雙手平攤擺放在膝蓋上,閉起眼,分外認真地深呼吸了一口氣。
無論是她的表情還是動作,看起來都像是下一秒就要如高人般入定打坐了。中也往旁邊挪了挪,不想影響到她。只是剛一挪開,她便睜開了眼。那高僧入定的神態也消失無蹤,但依舊透著一股專心。
緩緩的,她抬起了手,將手掌拱成曲線形,眯起的眼角都透著認真。在淺淡的清冷月光之下,她的掌中浮起了閃爍星光。
並不是錯看,當然也不是錯覺,忽明忽暗的星落在她的手中,組成了星座的模樣。她抬起眼眸,笑看著中也,眼眸映出了那同樣閃耀的星澤。
得意的笑容變成了驕傲的笑聲。她收攏手掌,星辰不知道消失到了何處。中也猜想也許它們全都掉進了綺羅的眸中。
『嘿嘿。我還是挺厲害的吧?』
她微微揚起下巴,整個人都透著中也從未見過的自信。他知道這麼說可能會顯得很蠢,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他,這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你連星星都能夠創造出來嗎?』他的語氣帶著驚嘆。
綺羅眨眨眼,笑得神秘:『你猜呀。』
『猜不出來。我對魔術一竅不通。』
『哼哼哼——』依舊是得意的笑,小綺羅晃著腦袋,『雖然我覺得我有點厲害,不過想要憑空制造出星辰,這還是很困難的喲。所以那實際上不是真正的星星——只是小小的水珠而已。用魔力凝聚空氣中的水分,這還是很簡單的。再配上一點點的光,折射出的效果看起來就很像是星星了。』
綺羅聳了聳肩,躺回到了毯子上,驕傲的模樣淡去了不少。恍惚間,中也似乎聽到她在嘀咕著說,她還沒有厲害到從有到無地創造出真正的星星。
『真正的星星那麼大,你要是真弄出來了,那可就要把這整個地球給壓垮了。』
可魯貝洛斯這麼說了一句。這句實話聽起來頗有種挖苦的既視感,讓綺羅忍不住發出了一聲輕哼,還彈了下小可的小鼻子,懲罰似的緊緊地把它抱在懷裡。
『我知道的嘛。我只是覺得,我還不夠強大、不夠厲害而已。我還不是一個魔術師呢……好想要成為魔術師。哥哥已經是魔術師了,他一整天很厲害哦,我希望我也可以快點追上他……然後成為像爸爸媽媽那樣超級厲害的魔術師。』
『成為魔術師。』
對於這個年紀的綺羅來說,這是理想,是渴望,是理所應當,是……可到了現在,小綺羅卻覺得,這也許已經變成一種禁錮了,變成對此刻的『她』的禁錮。
這種想法是多麼違和又奇怪。她眨了眨眼,總覺得自己好像已經什麼都知道了,可又依舊混沌著,只覺得眼眸干澀,恨不得閉上眼讓自己沉入黑暗才好,但還是努力地睜著眼。
『吶,其實。』她不知是在對誰說話,心情平靜得不像話,『未來的我,沒能成為一個魔術師,對吧?』
中也和可魯貝洛斯都沒有回答,只能聽到風與呼吸聲而已。過於安靜的氣氛在夜幕中緩緩擴散,不知是觸及到了哪個邊界,才終於聽到中也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不認識身為魔術師的你。』慢吞吞地,他說,『我認識的那個你,已經足夠優秀、足夠美好了。無論是不是魔術師,在我的心裡,你始終都是最出色的人。』
『……是嗎?』
她看著中也,不知為何,有點不太敢相信這麼美好的話語。
不是魔術師也足夠優秀什麼的……聽起來就像是安慰人的說辭。
『是啊!』
可魯貝洛斯忽然跳了起來,站在綺羅的月匈膛上,雙手叉月要,圓鼓鼓的小臉透著認真。
『不管是不是魔術師,你都是我遇到過的最最最棒的孩子!魔術師的身份,其實一點也不重要,說實話我從來沒想過你的未來會是怎麼樣的,我也一直都不覺得你非要成為魔術師不可。因為你的存在本身,就已經是最大的奇跡了。』
它抱住綺羅的脖子。
『你永遠是我最好的伙伴。』它小聲說。
『……謝謝。』
這一刻一定很適合落淚,可是綺羅卻不好意思掉眼淚了,明明視線已經被水光蓋住,她還是努力地睜大眼,抿緊了嘴角,藏起翻滾的情緒,搜了搜可魯貝洛斯的小腦袋,又轉頭對中也笑了一下。
『是啊。』她喃喃著,『就算不是魔術師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嘛……』
這句低語似乎落入了什麼人的心中。當她說出這句話時,她能感覺到心髒紊亂地鼓動著,仿佛有許多許多繁雜的心緒將要從其中逃脫了似的。下意識地想要按住月匈口,可手臂卻酸痛得抬不起來。
思緒飛快地運轉,過去和此刻重疊在了一起。從遠方飄來的雲蓋住了星與月,變成一團散著微光的灰色霧氣而已。
拼盡全力,綺羅擺脫渾身的乏力,坐起身來。下意識地回頭一看,竟發現毯子上躺著一個半透明的人形。
如同霧氣,如同幻影,倘若伸手撫扌莫便會消失。但就算是什麼也不做,它也會消失無蹤。
綺羅不知道這是什麼,可又好像想明白了它究竟意味著什麼。
一瞬間,人形散去,揚起屋頂的灰塵。視線倏地變得迷茫了,她用手擋在眼前,但還是看不清什麼。
『小可!快幫忙!』她大喊著。
『不用說我也知道!』
好像快要喘不上氣了,渾身上下的骨頭都在隱隱作痛,心跳也難受。她感覺到了可魯貝洛斯的翅膀揚起溫暖的風,將灰塵與企圖逃脫的魔力凝聚在一處,可她還是很難看清,只能胡亂地在空中亂抓著。
忽然,她的指尖仿佛碰觸到了什麼。沒有一刻猶豫,她立刻收緊手掌。
『以我的名字……』
灰塵灌進了她的嘴裡,她被迫打斷了咒語——還好這也不是必須的。
『回來吧,『時』! 』
不知何時飛出窗外的魔卡停滯在了風中,將塵土與魔力吸入其中,轉瞬間,一切異動消失無蹤。魔卡落回綺羅的掌中,安寧得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當然,並不是安靜就意味著無事發生。很容易便能注意到,它變得愈發嶄新了幾分。印在魔卡上的圖案,已然看得出是個披著鬥篷的人形。但人物衣物上的花紋與這張魔卡真正的名字,卻依舊殘缺。
如果換個時間遇上這個情況,那麼綺羅大概會很認真地花上幾個小時的時間琢磨這張魔卡上的人物究竟會是何方神聖。不過很可惜,現在的她實在是沒有這個閑心了。
畢竟,在她的身邊,還有某位不願意透露姓名並且很希望了解來龍去脈的中也先生正在盯著她。
她磨蹭地收起魔卡,悄悄奢望著,要是現在能有一個地縫讓自己鑽進去躲一會兒就好了。
第68章 羞恥心計量器
如果這世上存在著某種能夠度量出羞恥感的儀器,那大概也測不出綺羅此刻心中的羞恥感——因為已經強烈到快要爆炸了。
綺羅一聲不吭地低下頭,把臉埋在了自己的手心裡,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才好。
是的沒錯,綺羅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倘若說得更確切一些,那應該是,在這大約持續了二十四小時左右的猝不及防的『少女時期』之中,從頭到尾她都知道自己做了點什麼。但這些舉動並不是經由她的意識所展現出來的舉動,只不過她對於變小了的自己所做出的一切舉動全都心知肚明,並且在做出那些愚蠢事情的當下,她就不由自主地感覺到不好意思了。
這種感覺並不像是意識困在了身軀裡故而無法自由行動,當然也和電影中所表現的大喊大叫恨不得自我意識快些覺醒的誇張場景有所不同,總之就是非常的難以形容。如果硬要綺羅解釋一下的話,她大概會說,變小了的二十四小時是一場太過真實的沉浸式電影吧。
沉浸歸沉浸,現在的她可是已經抽身回到了現實世界之中,一貫的自尊心瞬間吹散了先前那旁觀者的悠閑心情。對於此刻的綺羅來說,那些停留在腦海中的調皮舉動和無理取鬧的話語,完全等同於是自己做出來的。
現在豈止是中也,就連從小拉扯著自己長大的可魯貝洛斯,她都覺得沒臉面對了。但就這麼逃跑又未免顯得太過古怪,更何況一人一獸都正以一種『太棒了一切終於平息了』的疲憊目光親切地注釋著她,彌漫在空氣中的這種大戰過後的和平感實在是太過強烈,讓無言以對且無顏以對的她更沒有溜之大吉的勇氣了。
她覺得自己好像一個在錯誤的日子被朋友們歡呼慶祝生日快樂的『壽星』,除了扯出一絲苦笑之外,根本不知道還有什麼能做了。
『能順利變回來真的太好了。真是的——你不知道你這次有多麻煩!』
完全沒有察覺到她的表情不太對勁的可魯貝洛斯抬起爪子拍了拍她的頭,疲憊得把全部體重都壓在了綺羅的身上,簡直就像是無聲的報復,壓得綺羅差點喘不過氣。
『快起來快起來!』她拍拍可魯貝洛斯的後背,試圖把它趕跑,『我還沒完全恢復呢,建議你找其他更可靠的人做你的墊子。比如……比如他! 』
綺羅毫不猶豫地一指中也,想也不想就把這個光榮的工作交給了他。可惜可魯貝洛斯並不怎麼瞧得上這位軟墊先生,滿不在意地抖抖耳朵躺下了。也許它覺得屋頂比中原中也更加舒服吧。
看來它與中也之間的同盟情誼,是危機一旦解除就會隨之消失無蹤的易碎品呀。
至此,綺羅的『話題轉移』計劃正式宣告失敗。且因為可魯貝洛斯困倦退場,讓她不得不與中也面對面了。
他一言不發,也已經斂起了嘴角的笑意,抿著唇,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綺羅確信,現在一定是她心中尷尬與羞恥感的巔峰了。她不由得手抖,指尖傳來澀澀的酥麻感,仿佛缺血一般,她想她現在的表情絕對非常難看,大概會是慘敗而僵硬的面孔。
明明她根本不會對中也感到任何恐懼的,但她此刻給出的表現,卻好像是她在害怕著什麼似的。
也許她的確是在害怕。
真正的她、最沒用的她、滿口謊言的她、不堪入目的她,全都在過去的不到二十四小時的事件中袒露在了中也的眼前,哪怕只是想到這件事,都讓她想要退縮。
她悄悄地把雙手背到身後,藏起因緊張而糾纏在了一起的手指,不想被中也看出端倪,卻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正不自然地左右亂瞄著,怎麼看都像是一副謊言戳穿的心虛模樣。
『那個……中也……那什麼……』
綺羅飛速在腦海中搜尋著合適的能夠將一切都搪塞過去的借口,盡管她很清楚自己已經沒有多少可以糊弄的余地了,可不知為何,還是執著地想要再垂死掙扎一下。
但她其實也沒有必要再多說什麼了。在她能夠想到拙劣的借口之前,中也輕輕地抱住了她,把臉埋在她的脖頸之間,直到此刻才總算能長舒一口氣了。
『笨蛋。』
他小聲地罵了她一句。盡管語氣柔和,可綺羅總覺得他的這聲笨蛋是真情實感的。
但是真情實感的笨蛋也沒關系,只要像現在這樣——只要有他的懷抱,只要能感覺到這一切『如舊』的存在,只需這些就足夠了。
綺羅悄悄低下頭,中也的頭發撓的她耳廓發癢。但就算如此,她還是想要窩在他的懷裡。
『別罵我嘛……』她小聲控訴著。
『你就是笨蛋,所以說你是笨蛋不算在罵你。』
『好吧……但只允許你今天把我當笨蛋。』
夜間的風越來越陰冷了,就連可魯貝洛斯都忍不住打起噴嚏,哈啾一聲,渾身上下的毛都炸開來了,瞬間變成一顆碩大的金色毛球。要是再這麼繼續呆在屋頂上,大概明天就能收獲頭疼腦熱嗓子痛三件套了。
綺羅幫著中也一起疊好鋪在屋頂的羊毛毯,順便將吃空了的點心盒也一並收拾好,交到中也的手裡,磨蹭的動作似乎透出了一點依依不舍——她好像又餓了。
看來晚餐時小綺羅吃的那堆東西和大綺羅完全沒有關系呢。
她裹緊外套,慢悠悠地走下連接著屋頂的陡峭樓梯,感覺已經有點餓得走不動了。
『小心點。』
中也向她伸出手。
總覺得這麼說就像是被小瞧了似的。綺羅故作惱怒地哼了一聲,別開腦袋。
『不用扶也可以的嘛。』
盡管嘴上這麼說著,綺羅還是毫不猶豫地握住了中也的手,穩穩當當走下樓梯,還不忘和他抱怨說肚子餓了。
『吃了那麼多還覺得肚子餓嗎?』
『嗯!』她用力點點頭,『餓的餓的!』
中也似乎是發出了一聲驚嘆,說:『胃口挺不錯嘛。』
『吃得多才能身體健康嘛。』
『這麼說也沒錯。』中也轉身將毯子放進了儲物間中,『待會兒找找看家裡還有什麼能吃的。』
『好耶!』
綺羅激動到快要跳起來。
『不過,說起來……』
中也關上儲物間的門。
『你是魔術師?』
終於,到了被問到這件事的時候了。
綺羅瞬間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耶。
第69章 咒語
終於終於,這一天到來了——要向中也坦白一切的這天到了。
毫不意外的,這一刻綺羅腦海中跳出來的最鮮明的念頭依然是『逃避』。哪怕眼下的情境已經明晃晃地到了無法逃避的最後一刻,她仍舊試圖把自己藏起。曾經考慮過的、要對中也說出一切的那份衝動,此刻似乎也縮小得看不見了,但依舊像針似的扎在心口,細細密密的微小痛楚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知道,這種感覺一定是所謂的怯懦。
她很清楚,總有一天自己是要向中也說出一切的,正如他向自己坦白了所有那樣。
盡管內心如明鏡,但好像並不影響她此刻壓低腦袋,試圖避開中也的目光——她悄悄地覺得,她這麼做只是在組織語言而已。
大概是她沉默的時間太久了,當然更有可能是因為她扭捏的動作所表示的意思太過昭然若揭了,綺羅聽到中也輕輕嘆了一口氣。
『你還是不想對我說嗎?』
他似乎很無奈,語氣聽起來甚至都好像摻雜著幾絲憤怒的情緒了。綺羅一時也緊張了起來,慌忙抬起頭,僵硬地擺了擺手,卻呃呃啊啊地完全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才好。
雖然她滿心都只想逃避,但她可無心惹中也不開心嘛。
綺羅如此無力的『辯解』當然是毫無作用的。中也的嘴角瞬間耷拉下去了,別開腦袋,表情也板得僵硬。
『如果你真的不願意告訴我的話。』他干巴巴地說著,『那我只能……』
『嘶——』綺羅瞬間出了一身冷汗,手指都在發抖,幾乎是尖叫出聲,『不行!』
『那我只能把家裡最後一袋速凍小籠包煮進雞湯裡當配料了。』
『不行不行離婚不行……啊你說什麼小籠包?』
飆升到極點的情緒瞬間凝滯住了。綺羅呆呆地瞪著眼,大概愣了兩秒,才總算是反應過來,從頭到尾只有自己說出了離婚這個詞而已,還因為說得太響太急,喉嚨都有些澀澀生疼了。
慌忙清清嗓子,捶打捶打月匈口,綺羅總算是緩過勁來了。
說真的,她差點以為在剛才的氣氛下,中也真的會說出離婚或是分開之類的字眼呢。不管怎麼說,還沒有鬧到這一步,可真是太好了……
……誒不對,哪裡好了?
綺羅眨了眨眼,把中也慢吞吞地才說出口的後半句話好好回味了一下,好不容易回歸平穩的情緒又瞬間爬到了頂點。
用速凍小籠包煮雞湯,這家伙知道他在說什麼可怕的魔咒嗎——快點向所有的江南人賠禮謝罪啊!
顯然中也先生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究竟活出了多麼可怖的話語。或者他早就已經意識到了,但他還是愈發變本加厲了起來,毫不留情地添上了一句:『我還會往裡面加水果和蔬菜。』
『你——』
『然後再燒成辣味的。』
綺羅的拳頭硬了硬了!
她儼然已經變成了面對著夏威夷菠蘿水果披薩的意大利人,恨不得掄起十字架讓中也趕緊上天堂才好——不過考慮到綺羅的立場,似乎掄起香火壇請中也去見玉皇大帝會更符合她的信仰體系。
但是很可惜,她沒臉這麼做。畢竟這一連串可怕的小籠包魔咒,都是因為自己才誕生出來的。換句話說,她也是辣味小籠包蔬果雞湯的始作俑者之一。
一想到這裡,她就瞬間失去了所有辯白的力氣。原本高漲的憤怒心情,也丟失了繼續存在的依據,只能灰溜溜地耷拉腦袋,恨不得直接癱倒在地上了。
她可憐巴巴地伸出手,揪著中也的衣袖,輕輕晃了晃,仿佛撒嬌的示弱。
『知道了嘛……我會和你講的。但我不是為了阻止你折磨最後一包速凍小籠包才這麼和你說的。』
她還是想為自己辯白一下。的確,這也並非是她的嘴硬。
『其實我真的是想早點和你說的……真的!』
綺羅抿緊了唇,鼻子酸酸澀澀。眼前的中也不知從何時開始變得逐漸模糊不清了起來,只能努力睜大眼,才能看到他不太開心似的表情。
他從口袋裡抽出手帕,擦了擦她的眼角,動作看著笨拙又粗糙,實際卻是溫柔得很。
樓梯間實在不是一個適合進行坦白對話的場所。想了想,綺羅把中也帶到了自己房間裡,又讓可魯貝洛斯加入了這場對話之中——主要是為了防止自己的自我陳述中缺少了什麼關鍵的往事。
只不過,小可一進房間,就立刻癱倒在了擺在床頭的毛絨小熊的肚子上,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它把腦袋擱在交疊的爪子上,只想好好地睡一覺,看來是不打算幫綺羅一把了。
既然如此,那看來只能靠自己了。
綺羅盤腿坐在床上,和中也面對面。房間裡只開了一盞台燈,恰好把她完全籠罩在燈光中,看不清燈下陰暗處的中也究竟是什麼表情。綺羅覺得自己好像是個罪犯——要是牆上掛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橫幅的話,那自己肯定就更像是犯罪嫌疑人了。
她緊張地搓了搓手,都不知道把雙手放在什麼地方才好,視線也沒有合適的停放處,只好盯著掉在被子上的一根棕色的卷曲發絲,飛速地在心裡措辭。
『簡單來說,就是……就是……』
相互糾纏的手指總算是扯散了。她用雙手托著下巴,緋紅的臉頰與眼角從指縫間透出端倪。
『就是——我媽以前是魔法少女我爸以前是看起來魔法少年的道士然後作為他們的孩子我和哥哥理所應當地繼承了他們的衣缽所以我曾經也是個魔法少女。以上,完畢!』
一口氣說出了這麼一長串話,綺羅的臉憋得更加通紅,熱得幾乎都快要燒起來了,不得不用力地喘息好幾口氣才稍微緩過來一些。可冷靜下來好好一想,她又忍不住要臉紅了。
說真的,她講了一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呀?真的有人能聽得懂嗎?
綺羅偷扌莫扌莫地把自己代入了不知魔術為何物的普通人視角,回想一下剛才的這番自我陳述,簡直是一大堆不知所雲嘛。
看來要重新闡述一下才行了呢。
綺羅扌莫扌莫鼻尖,飛速地在心裡措辭,一邊又忍不住偷瞄著中也,卻見他的表情毫無任何茫然,平靜得好像立刻就接受了她的這番莫名其妙的說辭。
這倒是讓綺羅有點驚訝了,匆匆忙忙停下了措辭大業,不自在地換了個坐姿,指尖輕輕摩挲著枕巾的邊緣,面對著中也,繼續說了下去。
『我的事情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就很普通,沒有很好玩啊。我其實只是一個知曉了自己的無能、因而半途而廢的魔術師罷了。如果聽完我說了一切……你會嘲笑我吧。』
她垂低眼眸,不安與緊張的心情似乎躲到了不知何處,總之不再盤踞她的心間了。她忽得冷靜了,甚至能揚起笑意。
『中也,你一定要嘲笑我才行吶。』
第70章 自白
『我的自白,究竟要從哪裡開始說起才比較合適呢?』
中原綺羅——亦或者是說木之本綺羅——開始思考起了這個問題。
雖然很不想讓自己的坦白變成冗長又繁重的家族歷史故事,但關於自己的一切,似乎又免不了得牽扯上零零碎碎的事,而這些事多少都有關她的父母、甚至再久遠一些的某位人物。
如此看來,她的自白是非得變成冗長的睡前故事不可了。
綺羅呼出一口氣,右手輕輕按在心口上,慌張到略有幾分錯亂的心跳撲打在她的手中,她總覺得自己此刻說起往事的語氣也變得輕飄飄了起來,只好四下張望著,想找個舒服的地方坐會兒,心想著也許這樣能夠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一點。
柔軟的沙發會讓身子陷下去,肯定會讓動蕩的心緒更加不安,這個選項就剔除掉吧;房間裡還放著她和中也的照片,還有脫下來疊好的戲服,一見到這些元素,大腦就會開始不受控制地播放起幾個小時前變小變幼稚了的自己所做的一切,所以她也絕不想待在自己的房間裡。
攏緊外套,綺羅縮著肩膀,慢吞吞地轉悠到了樓梯的拐角處。樓下客廳的燈光映在台階上,恰在這段拐角的平台處逐漸變得暗淡,留下一塊三角形的暗部。在綺羅看來,這簡直就像是得天獨厚的隱蔽處,便索性在拐角處的平台角落坐下了,雙臂環抱著腿,側頭枕在膝蓋上,無處安放的視線無聊地盯著地上模糊的明暗界線。但這條線卻很快消失了——中也學著她的模樣,坐在了下方一級的台階上,投下的背影恰好擋住了明暗的分界線。
不過,盯著他的影子也挺好的。至少比面對著他更心安一些。
她繼續說了下去。
『所以說,在這種家庭環境下,盡管從來都沒有人對我說一定要成為魔術師,我也還是覺得魔術師就是我的未來。』
似乎有一縷光落在了睫毛上,綺羅閉上眼。
『成為魔術師,這不是夢想,也不是什麼責任。在我看來,這就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因為媽媽和爸爸都是強大的魔術師,森羅也擁有常人難以企及的天賦。我以為我和他們是一樣的。我什至都已經計劃好了我的人生了,我的人生就是魔術師的人生……所以我很痛苦。當我的魔力開始逐漸流失的時候,當我再怎麼努力也只是在後退——甚至都沒有辦法停留在原地——我才知道,我和他們不一樣。』
沒有什麼理所應當的未來,人生的計劃也變成了一紙空談。綺羅忽然意識到,這其實是她第一次說出她的痛苦。
指尖不住地顫抖。她握緊拳,把臉埋在臂彎間,哪怕是會讓她感到一點點安心的中也的影子也不願意去看了。
『你能想像那種感覺嗎,現實和想像大相徑庭。就好像,你以為你是個人類,可是你實際上你只是個機器人而已。就是這種衝擊感。』
『哦——』中也悶聲地應著,默默聽了好久的他直到這會兒才終於給了一點明顯的反應,『這麼說的話,我並不完全是生物學定義上的人類,而是人形異能。帶給你的衝擊感應該很類似吧?』
這想來應該是句俏皮話,可惜並沒怎麼逗弄到綺羅。她只是抬頭瞄了中也一眼,目光黯淡,像極了平常將要開口抱怨他時才有的那副模樣。
當然了,她並沒有說出任何的抱怨,只是悄無聲息地又把腦袋埋進了臂彎間,悶聲說:『差不多吧……性質一樣。但因為你之前的黑手黨事實已經帶給我很大衝擊了,所以總覺得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感到震驚了。』
『是嗎?我剛才說要把小籠包煮進雞湯裡的時候,你看起來明明就很震驚。』
『不是一回事。』
『……哦。原來是這樣的嗎。』
綺羅沒有回答,這段對話便也因此沉寂了一會兒。如果不是中也追問了一句『然後呢?』,天知道綺羅還要沉默多久。
『然後啊……然後就,接受了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的事實,決定不當魔術師了。』
『就這樣嗎?』中也回過頭,將信將疑地看著她,『感覺缺了點東西。』
藏著臉的綺羅悄不作聲,感到耳朵有點發燙。
確實是缺了一點東西。
『說實話……我就是想表現得體面一點。要是真的等到魔力耗盡了再認命,那就太狼狽了。感覺就像是被不可避免的宿命追上一樣。既然如此,還不如我主動放棄更好一點呢。』
『自己先占據主導權?』
『對。』綺羅用力點頭,『性質就和『雖然我不能控制自己的出生但是我可以決定什麼時候去死』一樣。我趕在不可抗力奪走我的魔力之前先繳械投降了……在身為『魔術師』的木之本綺羅消失之前,我率先殺死了她。』
盡管從未如此說過,盡管一向對此表現得無比從容,但綺羅對這樣的自己,是心懷羞恥的。
一方面是理所應當的未來死在了她的手中的無力感,另一方面是對輕言放棄的自己感到失望。哪怕現在再次嘗試做起了那些自我挽留似的、如同過去所做的魔術師似的事情,她仍感到羞恥。
甚至,有那麼幾個瞬間,她覺得自己現在所做的一切也是無謂的。
她注視著自己,滿眼卻只有無能的綺羅、可笑的綺羅、輕言放棄的綺羅、狼狽不堪的綺羅。將這一切拼湊起來,便就是真正的她了。
多麼醜陋啊。
於是,綺羅藏起了自己。
實不相瞞,她時常也會覺得很可笑。明明她一邊怨恨著中也沒有對她說出他的小小職業秘密,一邊又細心地藏起了關於自己的過去,堂而皇之地認為這麼做其實也沒有錯。當然,總有那麼許多個剎那,她為自己的隱瞞感到不齒,但又總是輕易地原諒了自己,把所有的行為和謊言都貼上合理的標簽。
仔細想想,比起寬恕他人,人類確實是更擅長於自我原諒呢。
『這樣的我,實在太不堪、太可笑了。我……我不想讓任何人看到。不想,讓你看到。』
綺羅將身子蜷得更緊,她想她現在一定像極了團在葉片上的毛蟲,就連醜陋的姿態也是如出一轍。她猛喘了幾口氣,沙啞的呼吸帶著刺痛感。
既然已經自我剖白到了這種程度,她忽然覺得自己已經是『無所不能』了,好像什麼都可以說出口了。
她在臂彎間蹭了蹭眼角,又是深呼吸了幾口氣,感覺快要歇斯底裡了,只能勉強保證著自己的言語不要崩潰。
『中也,你比我勇敢多了。說真的,如果我是你的話,我大概……哦不,應該說是肯定——我肯定是不敢把關於自己的一切都坦白出來的。哪怕是講一百個謊言,我一定會繼續隱瞞下去。』
即使無意中撞見fia小頭頭的身份是未曾想到的意外,他也還是義無反顧地告訴了自己一切,甚至是與之相關的更多的事情,他也全部說了。
他是否想過坦白後的結果呢?是否早就做好了可能會失去一切的准備?那時的他,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這所有問題,綺羅當然是回答不上來的,因為她從來都只是在自我隱藏罷了,未曾料想過謊言之外的其他選項。
越想越覺得恥辱,綺羅恨不得把自己縮得更渺小才好,可惜此刻已經沒有了蜷縮的余地。她的四肢幾乎都快要折起來了,骨頭與肌肉都扯得生疼,沉悶的空氣讓她意識恍惚。不知道是不是產生了錯覺,身旁多出了一絲溫暖的感覺。她抬起頭,悄悄向旁邊望了一眼。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中也坐到了她的旁邊,仿佛悄無聲息般。他並沒有給予一如既往的擁抱,只是坐著而已,與她肩抵著肩,簡單到了極點的動作而已,大概都不能被稱作是親昵。
綺羅莫名的好想靠在他的身上,就像平時常做的那樣,卻無法鼓起勇氣這麼做,只好往旁邊挪了挪,與他隔出小小的、然而存在感強烈的距離。這樣當然不會讓綺羅更自在,反而讓她的心情更加低落了,仿佛將要腐爛發酵。
可中也好像完全沒有感覺到似的,不動神色地側了側身子。小小的距離瞬間消失無蹤,他們的肩膀又貼回到了一起。
『講完了?』
歪過頭,中也詢問道,得到的回答的是一聲悶悶的『嗯』。
『我的故事到此為止了。』她懨懨說著,好像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如果你想笑的話——或者想罵我的話,現在可以開始了。』
『我沒想笑你,當然也不會罵你。我只是想發表一些評論而已。』
中也說著,摘下帽子,在手中轉了兩圈。帽檐卷起細微的風,吹動他額前的碎發,也差點將他的小聲嘟噥吹走了。
『倒是你,別因為我的評價而罵我啊……』
『我現在可沒有指責你的立場。』
『那我就放心地說了。』中也笑著戴好帽子,『魔術師什麼的,不是很酷嗎?所以你也很酷。』
綺羅的嘴角耷拉下去了,差點就想指責中也了,幸好及時想起了剛才說出口的話,於是指責變成了有氣無力的一句:『首先,能力很弱的魔術師一點也不酷;其次,自我放棄的家伙已經不能算是魔術師了。』
『只有你自己在這麼想吧?』
毫不意外地,被中也這麼質疑了。
『是事實。』綺羅依舊堅持著。
『隨你怎麼說,反正我就是覺得很酷。』
中也擰著腦袋,姿態仿佛不講理的家伙一般,就連語氣也帶上了幾分不容置喙——當然了,一定是任性的不容置喙,而不是什麼有理有據的不容置喙。
『總之,感覺很像那個人。』
『……那個人?』
第71章 平等地位
『那……個……人……』
綺羅磨磨蹭蹭地重復著中也說出的這個詞,話音被扯得長長的,滿心都是困惑。她忍不住偷瞄了瞄中也,試圖從他的表情中探出些什麼來,可看到的依舊是那副平常的淡淡神情,窺探不到太多的端倪。
好好的中也,怎麼突然就變成了含含糊糊的謎語人呢?
綺羅略帶幾分怨念地這麼想著,過於旺盛的想像力已然在腦海中不知不覺間勾勒出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形像。盡管謎語人中也先生只是說了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而已,她卻不由得產生了一種直覺,覺得中也所說的那個人,一定是……
……一定是,他的前女友吧!
前女友這個可能性一跳入腦海之中,綺羅糟糕的心情頓時跌落谷底,忍不住撇了撇嘴,感覺整個人都變成了酸唧唧的一團漿糊。她不太自然地抬起手,掌心貼在耳廓上,仿佛這樣就能把自己此刻的表情完全擋住似的。
很顯然,綺羅的逃避行為又上線了。
對於中也先生過去的情史,其實綺羅還是很了解的——很了解中也是一個戀愛經歷寡淡、並不存在所謂『前女友』的家伙。
可就算如此,她的想像力還是自顧自地勾勒出了一個前女友的形像,還像模像樣的,差點都快把他們之間的戀愛過往都腦補出來了。
盡管充斥在腦海中的都是不切實際的妄想,綺羅卻是越想越起勁了。酸唧唧的漿糊已然扭曲成了酸唧唧的尖刺,扎得綺羅渾身不適。她努了努嘴,忽然什麼都不想說了,恨不得把自己蜷縮得更緊才好。可中也仿佛完全沒有察覺到彌漫在空氣中的怪異氣氛似的,反倒笑嘻嘻地摟住了她,溫暖的大手揉搓著她的腦袋,總感覺頭發都快要被他揉得打結了。綺羅憤憤別開腦袋,試圖逃離中也的魔爪。可是下一秒,她還是回到了魔窟。
『干嘛干嘛。』他笑著,『怎麼擺出這種表情啊?』
綺羅更不開心了:『什麼叫『這種表情』?不曉得你在說什麼東西!』
中也沒有理會她的嘴硬,繼續追問道:『你是不是想到什麼奇怪的事情上去了。』
『才沒有呢!』
雖然綺羅反駁的聲音響得很,但完全算不上是什麼擲地有聲,倒也難怪中也一直止不住笑了。
仿佛搓糯米團子似的,他輕輕搓了搓綺羅的臉。
『又開始撒謊了是吧?』他數落著,『別胡思亂想嘛。我是想說,你很像嘉莉。』
突如其來的外國人名字,讓綺羅不由得一愣。尚且還沉淪在自我厭棄與醋酸情緒中的意識一時之間扭轉不過來,她完全沒搞明白突然蹦出來的這個外文名是什麼意思。
許是她呆愣愣的表情實在是太不加遮掩了,也有可能是此刻睜大了眼的她看起來傻呆呆的。中也笑得更大聲了,簡直就像是在看她的笑話。綺羅被他笑得臉紅,憋著滿肚子的怒氣,狠狠錘了他的肚子一拳。
『什麼嘉莉嘛!外國人前女友嗎!』
『啊?聽不懂你在吃什麼醋。』中也輕輕摁了一下她的腦袋,『我說的嘉莉是嘉莉懷特。』
綺羅瞬間收聲了。沒想到自己的小小吃醋這就被發現了,羞恥之余實在是有點尷尬。她抬起僵硬的左手,分外不自在地扌莫了扌莫額頭,試圖用這種方式擋住自己此刻擰成一團的糾結表情。不快的心情,似乎全部都被尷尬氣氛籠罩住了。
她開始後悔起來了。上個月她就不應該興衝衝地拉著中也一起看《魔女嘉莉》,更不該連帶著把經典的1976年老版和拙劣的翻拍版一起看完。沒想到在長達4小時的電影吐槽之余,中也還能再度提起這個話題,真不知道是不是該為此感到欣慰了,也搞不明白被形容為嘉莉懷特究竟是一種抱怨還是贊美。
綺羅只好默默咽下酸澀僵硬的心緒,賭氣般擰著腦袋,悶聲嘟噥了一句:『我才不是恐怖電影的女主角呢。』
『但嘉莉是厲害的魔女啊。這不是和你一模一樣嗎。』
『才沒有。』綺羅忍不住自我辯解,『魔術師和魔女不是一個物種。而且嘉莉是後天被激發了才能的魔女,我是天生的魔術師。』
『吶,看吧,現在願意承認自己是魔術師了吧。』
中也揚起嘴角,無論是嘴角的笑意還是微微上揚的眉梢,都仿佛透著幾分計謀得逞的小小得意。看到這幅神情,綺羅才意識到自己這是落進了對方的圈套之中,慌忙改口道:『我是說……我以前是天生的魔術師。』
急急忙忙加上的過去式仿佛欲蓋彌彰,怎麼聽都感覺奇奇怪怪的。綺羅不自然地扌莫了扌莫耳廓,卻發現耳朵熱乎乎的,真不知究竟是何種情緒在悄悄作祟。
『好嘛。就當你以前才是天生的魔術師好了。』
中也似乎是對她的頑固否認妥協了。
『那我們就轉移到下一個話題去吧。你說,你覺得自己太丟人、太不堪,不想被我看到這一面,所以就對我說謊了——說真的,這句話更奇怪啊。』中也滿不在意地聳了聳肩,輕飄飄似的說,『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不是就挺丟人的嘛。』
『我——!』
幾乎是下意識的,綺羅想要予以反駁。可是仔細想想,那確實是異常丟人的初見。說真的,能有多少夫妻的相遇,是從一場剛剛分手且沒買到心儀汽水而爆發的痛哭而開始的呢?
於是綺羅不好意思再反駁了,悄無聲息地把這句強硬地『我』吞回了肚子裡,低垂著腦袋,沉默變成了她的承認。
總以為中也的『數落』會點到即止,沒想到他卻像是來了勁似的,喋喋不休地又說了下去。
『還有在河邊散步的時候差點腳滑掉進水裡的時候。』
『呃——』
『包括和你求婚的那天,你忘記帶傘,整個人淋得濕漉漉的,粉底都被淋得滴在領口了。』
『……這個丟臉的事請你怎麼從來都沒有和我說過啊!』
『還有還有,就上個月,你摘圍巾的時候,耳環不小心和流蘇纏一起了,拜托我幫你弄好,還嗷嗷叫著和我說什麼不要太用力了,否則耳朵肯定會被扯掉的——』
『中原中也。』
僵硬的話語打斷了中也的滔滔不絕,他感覺到綺羅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垂下眼眸,對上的是她忍耐似的僵硬表情。中也忽然有點緊張了起來。
沒錯,他的緊張正是來自於突然被叫到全名的這份錯愕。
上一次被她念全名,是什麼場合來著?
想不起來了,但總歸不會是什麼愉快的記憶。
在沉寂且尷尬的氣氛之中,綺羅輕動了動唇,搭在他肩上的手也悄然收緊了些許。
『你說得很好,下次不要再說了。』
話語到此戛然而止。中也依舊屏住呼吸,等待著她之後的話語——或者說是教訓。可她僅僅只是說了這麼一句罷了,而後便重新縮回到了羞恥感之中,一如既往。
不過,沒有狠狠挨罵,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中也算是松了一口氣。
總之自己的安危,算是不用擔心了。只是綺羅的心情,還需要再好好地憂慮一下就是了。
其實中也自己也不確定,他剛才說出的那些話,是否真的能夠消除綺羅根深蒂固的逃避與卑微。倘若可以,他真的希望他所說的話語,能夠幫助綺羅尋回哪怕一點點的信心。
只需要小小的信心就可以了,他甚至沒有在此之上的奢求。
『說真的,我剛才那麼說,不是非要讓你親口說出你是個魔術師。』
中也長呼了一口氣。從此刻的視平線望去,看到的是玄關處的頂燈。飄忽的燈光仿佛動蕩不安,他想他應該要緊緊抱住綺羅才行了。
於是中也抱緊了她。
『無論你過去是魔術師,還是說現在依舊是魔術師,這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你想想,我又不是因為你是什麼超自然人物才和你結婚的,是不是?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對我說出一切罷了。不要再對我抱有秘密,僅此而已。對於你藏起來的秘密究竟算不算得上過分,我不會評價。你知道,我不會批評你的。』
說著說著,中也有點想笑——盡管懷裡摟著的是綺羅,但他現在居然想起了那個自信得過分的、甚至可以說是有點任性的,少女的她。
那樣的綺羅,中也也很喜歡。
他想,不管綺羅是什麼模樣,他的這份喜歡,也一定不會有任何的改變吧。
他悄悄地翹起了嘴角。
『吶,我說。』中也輕撫著綺羅的耳廓,讓她枕在自己的掌中,『你還有沒說給我聽的秘密嗎?』
倚靠在他身旁的綺羅什麼也沒說,只是搖了搖頭。
她想,她應當向中也坦白的,已經全部說完了——已經沒有什麼秘密了。 』
『是嗎?那就好。』他仿佛松了一口氣,『我也沒有任何藏著不告訴你的事情了。我們倆扯平了。』
『扯平了』
綺羅在心裡暗自思忖著這三個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得太多了,她總覺得中也這麼說,聽起來很是可怕。仿佛他們將要就此一別兩寬了似的。
荒唐的幻想讓她渾身發顫,輕輕咬住指尖也沒有任何的改善。她蜷縮起了身子,忽然很不希望聽中也說出的任何一句話了,生怕不切實際的預想會化成現實。
但中也還是說了下去。
『所以啊,以後就不要對我說謊了,也不用藏起任何事。一切都可以說給我聽,因為我也會這麼做的。』
溫暖的手掌拂過她的後背,撫平了所有顫栗。
『我終於有權利要求你保持坦誠了。』中也的語氣帶著幾分難以察覺的得意,『我說過的,我不會再欺騙你。現在你也要對我說出這句話才行啊。』
『……你不生我氣嗎?』
『為什麼要對你生氣?』
綺羅眨了眨眼,藏起眼淚,小聲嘀咕著:『因為我騙了你很久。不止你而已,我還欺騙了很多人。我的謊言太多、太久了。』
『但我撒的謊是相當過分的謊。這麼看來,我們大概是半斤八兩了吧。』中也無奈地扯著嘴角,『可就算是面對說出那種重謊的我,你還是願意原諒,我更加沒有了對你生氣的理由。更何況,我本來就不生氣。』
她隱瞞起來的,並非是值得憤怒的事情。而是應當小心翼翼地呵護起來的、脆弱的心緒。中也對此心知肚明,所以他始終緊緊擁抱著她。
他想,這一刻他終於看透綺羅了。
『無論如何,哪怕我們站在完全對立的立場,我也一定不會否定你,更加不會批判你。』
這是他很早就想傳達給她的話語。
『綺羅,記好了,任何時候,我永遠都會站在你這一邊——我永遠是你的伙伴。』
『……這話聽起來好沒有原則。』綺羅輕輕撫扌莫著鼻尖,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喉嚨也酸澀得厲害,她啞聲問道,『哪怕我是個惡人,是前所未有的大混蛋,你也還會這麼說嗎?』
『對。』
毫無踟躕,也不會有任何的猶豫。這就是中也的回答——是並不意外的答案。
簡短卻堅定的字眼仿佛沉入心潭的巨石,她想也許漣漪已然漾得很遠了。綺羅忍不住咬著手指,犬牙微顫著抵在拇指的指腹,磨得微微發痛。
平常做這個小動作,要麼是因為有些煩躁,要麼就是出於不安。可明明現在既不覺得煩惱,心中也只有一片安寧而已,為什麼還要咬手指呢?
不知道,想不明白。
不去想了吧。
『混蛋中也,你別惹我哭啊。』
綺羅輕輕地捶了中也一下,軟綿綿的拳頭沒有帶來任何捶打的實感。正如她雖然在說著什麼『別惹我哭』之類的話,但實際上,她已經在啪嗒啪嗒掉眼淚了。
早就發現了這點小秘密的中也體貼地假裝沒有看到,輕輕將手掌覆在了她的眼上。
『罪過罪過,是我的錯。』他說。
『你心裡有數就好……呼——說真的,總感覺我們好像史密斯夫婦啊。主要是相互藏著秘密的感覺比較像。』
『說什麼呢。史密斯夫婦哪有我們酷。』
『噗……』
綺羅笑出了聲,可說出這句話的中也,卻完全沒覺得自己的話存在任何笑點。
不過,能讓她笑起來,這就足夠了。
他低下頭,抵著綺羅的額角,輕輕蹭了蹭她。
『現在可以口勿你嗎?』
很難得的,他居然在這件事上征求著綺羅的許可。
視線仍帶著幾分朦朧,所看到的他深藍的眼眸卻無比清晰。綺羅想起了第一次見到他時,所看到的這是這般通透的雙眼。
貼近的距離讓空氣變得暖乎乎的,踟躕在眼角的淚水似乎也快要被蒸干了。綺羅點點頭。
『什麼時候都……』
急促的門鈴聲出乎意料地響起,綺羅嚇得差點跳起。暖乎乎的空氣瞬間消失無蹤,她趕緊站起身來,攏緊外套,快步走下台階。
『這麼晚,是誰啊……』她小聲嘀咕,忽然感覺到中也輕輕勾住了她的手指。
『我去開門吧。』
他說著,挑起綺羅散落在臉旁的一縷碎發,捋到耳後,又拍了拍她的後背。綺羅這才想到,現在的自己肯定是一副狼狽的模樣。她急忙抹了抹臉,躲到了中也身後去。
急促的門鈴聲轉化成了用力的敲門。無論來者是誰,未免都顯得太過著急了一些。中也加快腳步。
『來了!』
也懶得多看一眼貓眼了,中也直接打開了門。
風塵僕僕的來客,是一位並不意外的人物——正是得知綺羅出事後著急地說著『我馬上過來』的、他親愛的大舅子李森羅。
中也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從什麼地方趕過來的,總之這段旅途一定很不容易。森羅看起來完全是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可深棕色的眼眸中卻閃爍著奇妙的身材,像是在期待著什麼似的。
不由分說,他直接鑽進了家門,飛快地掃了眼四下,聲音嘹亮。
『我的可愛妹妹小綺羅呢!』
與此同時,『可愛妹妹』綺羅本人,已經開始腳趾扣地了。
第72章 可愛妹妹
李森羅的造訪,其實應當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他此刻蜜汁興奮的期待神色,倒的確可以說是預期之外的情況了。中也揣摩不出親愛的大舅子心中究竟是在想些什麼,只好默默關上門,暗自琢磨著是不是應該慣例地同他寒暄一下。
畢竟是比他年長的親戚嘛。
但森羅看起來卻不像是很有心思同他進行這種無聊溝通的樣子。他徑直走進屋裡,連亂糟糟的外套都來不及捋平,只有目光如炬,飛快地四下搜索。確信有很多個瞬間,他是目光確確實實地在綺羅的身上停留了那麼幾個片刻,可每次都飛快地移開了視線,動作果斷到簡直讓綺羅懷疑自己怕不是變成隱形人了。
考慮到變小的經歷,或許化身成為透明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綺羅警惕地往旁邊挪了兩小步,站在玄關的鏡子前。鏡中映出的是一如既往的她,既沒有變小,也不是透明模樣。她又試探性地碰了碰中也的手臂,小聲問他能不能看見自己。
『看得見啊。』中也滿心疑惑地打量著她,『怎麼了嗎?』
『不是我怎麼了,是他怎麼了才對。』綺羅努了努嘴,用眼神示意中也看向森羅,『他這算是什麼情況?感覺樣子不太對勁啊。』
『確實……』
兩人默默地看著森羅尋尋覓覓的腳步遍布整個家,可就算了看了好久,也還是沒有搞明白他究竟是想做什麼。而森羅也好像是有點累了,癱倒在沙發上,長出了一口氣,神色疲憊,但呼喚聲依舊洪亮。
『哈啰哈啰——?小綺羅——?』他似乎是有點沮喪起來了,『我的可愛妹妹跑哪兒去了?』
『李森羅,用不到的眼睛可以捐給有需要的人,謝謝。』
綺羅站在沙發後方,惱怒地扯了扯哥哥的頭發,森羅的大臉杵在她的面前,兄妹倆就這麼大眼瞪著小眼。綺羅確信森羅這下肯定是能夠看到自己了,畢竟此刻他們的眼神都已經交彙了。這下可沒有任何能讓他推脫裝傻的余地了吧?
森羅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綺羅總覺得他的表情中透著一絲失望……亦或者說是嫌棄?
『什麼嘛,並不是可愛妹妹啊。』他聳了聳肩。
綺羅感覺自己的眼皮子在瘋狂打架。說真的,她好想翻白眼,但這樣實在是太折損眼部肌肉了。她努力忍住了這番衝動,咬牙切齒地說:『你這是在說我不是你妹妹,還是在暗示我一點也不可愛?』
『不不不,我倒不是這個意思。』他又開始四下搜尋起來了,『我是想說,我親愛的變小了的美少女妹妹去什麼地方了?』
『哦——』
瞬間理解了一切的綺羅滿臉冷漠,心已經比殺魚的刀還冷了。
『你『親愛的變小了的美少女妹妹』,現在已經變回來了。畢竟眾所周知,在同一時間同一空間,是不可能存在兩個同樣的人的。』
『什……什麼!』
李森羅,仿佛遭遇晴天霹靂般瞬間僵硬,只余下悲慘的哀嚎盤旋在空中。他險些就要被這個悲報打擊到當場癱軟摔倒在地了,倘若不是傳承自老李家的意志足夠堅強頑固,想來他此刻一定會崩潰的——雖然他的表現已經是崩潰感十足了。
他捧著腦袋,把臉埋在了掌心之中,如沉思狀般,哼唧哼唧地假哭了幾聲。
『嗚嗚妹妹,我的可愛妹妹……都怪航班延誤,讓我完美地錯過了可愛妹妹啊!明明是多麼千載難逢的機會!』
綺羅猛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恨不得趕緊把森羅藏到誰也不會找到的角落裡才好。但顯然這是不切實際的,於是綺羅決定做出最易得的反抗——她火速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好了好了你可以不要再說了』。她扯著嗓子大聲說,試圖用聲音蓋住哼唧哼唧的哭聲,『你的發言真的好奇怪啊!』
『可是我真的很期待能看到小時候的可愛妹妹的……明明就是小時候更可愛的嘛……』
『什麼可愛妹妹?這種東西不存在的。但是變態哥哥倒是有一個——很大的一個!』
綺羅說著,用力戳起了他的腦袋,莫名產生了一種想要把他的頭發全部薅光的衝動。
幸好,在衝動化作現實之前,森羅輕巧地躲到了沙發的角落裡,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誇我長得高,你丈夫會生氣的。』仿佛得意洋洋似的,他這麼說著。
『……啊?』
莫名其妙就被cue到了,中也實在是很無辜,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毫不意外,森羅的抖機靈又收獲了妹妹的白眼,頭發也險些遭殃。
『今天怎麼盡說些無聊的蠢話?』綺羅板著臉,『你的玩笑話可是一點都不有趣。這種無聊的抖機靈,還是收起來吧。真沒意思。』
『什麼嘛,還說我呢。』他不快地撇著嘴,『倒是你,今天說話怎麼這麼衝。』
『對某些怪胎哥哥,就是應該說話衝一點才行。』
『對待哥哥的霸凌,居然都已經升級成言語辱罵了嗎……哪有這種妹妹的啊……』
他皺著臉,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做作地用衣袖抹了抹眼角,以同情的悲哀目光看向中也,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同情什麼。中也只得默默挪開目光,假裝什麼都沒有看到。綺羅也渾然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隱約預感到再演下去就是獨屬於自己的獨角戲了。森羅收起浮誇的演技,還頗為像樣地沉沉一喘氣,不靠譜地形像一掃而空。他拖遝著腳步走向廚房,嘴裡還再小聲嘟噥著『餓死了』、『有沒有東西吃啊』之類的話。
『冰箱裡還有速凍小籠包。』
來自中也友好的小小提示,讓森羅雀躍得想要猛親中也一大口。
『哦這樣的嗎?太感謝啦,真不愧是我的好弟弟!』
『……不要在這個時候套近乎啊。』綺羅小聲嘀咕著。
今晚的她完全是活脫脫的吐槽役。
拆開包裝,架起蒸籠。按照最正規的做法,小籠包大概是要解凍之後才能上過的。但以森羅的飢餓程度來說,已經不存在任何解凍的富余時間了,索性直接把大半袋帶著冰渣的小籠包丟進鍋裡。
水蒸氣透過鍋蓋的小孔發出噗呲噗呲的響聲,氤氳填滿了灶前小小的空隙。綺羅無聊地問哥哥,前段時間他又跑到了什麼地方去。他沒有細說,只籠統地以一句『探索華夏大陸』便把話題帶了過去。雖然想不明白他保持神秘的原因,但綺羅也還是沒有再問下去了。
『對了對了,你之前和我說過的那個什麼,學校組織要演的《愛麗絲夢游仙境》?』趁著說話的空隙,他打開鍋蓋,夾起幾個小籠包子猛往嘴裡塞,把臉撐得圓乎乎的,話音也被拉伸變形了,『是什麼開始開演來著?下周吧?』
幾乎是想也不想的,綺羅立刻否認:『哪有這麼快,起碼也得是……啊,不對。』
綺羅飛速掏出手機,翻開日歷。在她的印像中,愛麗絲起碼得是半個月之後的事情,還久遠著呢。可標注著『開演』的這一天,分明卻是在下周五。
掐著手指算一算……剩下的天數不就只剩下個位數的天數了嗎!
綺羅瞳孔地震。
她才不願意承認她的台詞還沒有背熟呢!
第73章 短效記憶
盡管只是一個小小的配角,台詞的文本量也算不上多得可怕,但綺羅居然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完全背出來。如果真要好好評價一番的話,這肯定是相當羞恥的一回事,羞恥到綺羅已經逃避了很久都不想面對。
不過,想想那些主演的小朋友們,他們也還沒有把台詞背得滾瓜爛熟呢,她倒也不用那麼緊迫嘛。反正還有一個星期,努力開發大腦的余地還多著呢。
對對,沒事沒事……和小學生比來比去也沒什麼丟臉的……
掙扎在羞恥心與懶惰之中,綺羅被迫捧起了劇本,終於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專注,並且收獲了前所未有的頭痛——夢回小學背課文的痛苦時光,真的很難讓人腦袋不炸裂。
『難道我終於到了這個年紀了嗎……』
綺羅痛苦地皺著臉,渾然一副苦巴巴的模樣,窩在中也的懷裡,差點就要哭出來了。
『我現在快要連字都看不進去了,說起來我本來就不喜歡豎排文字的排列方式。每次都是背兩句忘三句,完全是在倒退嘛!嗚……怎麼會這樣呢……』
『要不在手上打小抄吧。這估計多少能有點用。』
中也向她支起招。
綺羅認真地思索了一下這麼做的可能性,忍不住嘆氣搖頭:『那我雙手的皮膚怕不是完全不留一點空隙了,成功黑化成幕後黑手。』
『這裡是不是個笑點?』
『算是。你要是覺得不好笑的話那就不是笑點了。』
『哈哈哈,好笑的。』中也揉了揉她的腦袋,『也別那麼沮喪嘛,我再陪你多排練幾遍吧。熟悉了就好,不是嗎?』
『話是這麼說的沒錯——』
綺羅篤悠悠地拖著話語的尾音,忍不住偷瞄了中也一眼,暗自琢磨著他最近如此悠閑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難道橫濱的dark事業終於要倒了嗎?總感覺這個可能性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呢。
自顧自地亂想當然是沒有用的,綺羅索性直接問他了。
『黑手黨先生最近沒有工作的嗎?』
擺在以前,綺羅肯定是不會直白地說起這個話題的——再怎麼說,肯定是要迂回曲折一番,再彎彎繞繞地把心思藏在無關緊要的詢問裡才是。
如此坦誠,讓中也都有點驚訝了。但這當然不會是什麼壞事,他甚至有點高興起來了。
『雖然港口fia不適用勞動法,但我也還是可以休假的嘛。』他笑眯眯的,『因為想看愛麗絲夢游仙境。』
『這樣哦。』
綺羅了然般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地差使他吧——畢竟是他自己想看的嘛!
在中也的幫助之余,還是免不了自我勤奮。
綺羅恨不得把劇本焊死在手上,這樣她就能時時刻刻都與台詞奮戰了。不過,考慮到她日常手捧劇本的時間之久,這劇本應該也能算是半永久地固定在她的手上了。
『說起來,小林老師。』趁著課間,綺羅向同事請教起來,『你知不知道什麼背誦的秘訣呢?或者是那種,可以快速增強記憶力的小妙招?我現在再猛吃幾公斤核桃還來得及嗎?』
小林老師困惑地眨了眨眼:『核桃?』
『因為核桃長得和大腦很像嘛,所以傳說有補腦的功能。』綺羅無聊地左右晃了晃腦袋,『雖然這種說法好像沒有什麼科學依據,不過感覺嘗試一下,應該也不虧吧。畢竟核桃真的很好吃嘛。』
『原來是這樣啊,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說法呢。增強記憶的方法……唔,記憶宮殿之類的?』
『可是記憶宮殿聽起來很復雜欸。』綺羅仰頭望天,『感覺是要用上好幾年才能搞定的玩意兒,不是速成法呢。啊啊啊——果然還是因為我的大腦退化了吧!』
綺羅抱頭哀嚎,又開始煎熬起來了。小林看著她這副模樣,忍不住捂嘴偷笑。
『也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嘛。這幾天中原老師看起來心情很不錯的樣子呢,繼續保持這份心態就好了呀。對了對了,心情這麼好,是收到了什麼好消息嗎?』
『哪有哪有。』
幾乎是想也不想的,綺羅擺了擺手。可想起幾天前終於降臨的自白時刻,與自那一天之後的消失無蹤的沉重心情,她又覺得小林老師說的應該也沒錯吧。
還是有點羞於承認,她只好紅著臉笨拙地扌莫了扌莫臉頰,磨磨蹭蹭道:『唔……可能算是有吧?』
『那很好呀。我覺得保持輕快的心情,就很有用了。中原老師也不用這麼著急啦。太過用功,反而有可能會起到反作用喲。』
『啊。這麼說好像很有道理!』
居然差點把物極必反這句箴言給忘記了,真是罪過呢。
綺羅放棄了對自己的『填鴨式教育』,雖然成效並不算是多麼驚人,但不管怎麼說,也還是勉勉強強地把台詞記在腦子裡了,然而綺羅依舊有點擔心。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只有站在舞台上時,才能大致背出台詞,偶爾會有幾處卡頓,但整體來說還算是自然流暢。可一旦走下舞台,換個場合,她就覺得腦袋空空了,就算努力回憶,也只能磕磕巴巴地說出幾個詞語而已。
難道是因為身臨其境更有助於發揮嗎?還是說只是純粹的巧合而已呢?
『肯定是彩排的時候你更認真嘛。』李森羅扒了一大口飯,『你從小就這樣,只有在『哇要動真格啦!』的時候做事情才最有干勁,其他時候都是會不自覺地小小偷懶的。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也不奇怪啦。』
『別用這種理所應當的口氣說話嘛,聽得人好不爽哦。』綺羅撇了撇嘴,想把他的筷子給搶走,『倒是你,怎麼天天來我家蹭飯?快把伙食費結算給我!』
這麼說著的綺羅向哥哥伸出了手,渾然一副討債的凶狠模樣。森羅看也不看,反手便重重拍了一下她的手掌。看來這一記清脆的拍打就是她的報酬了。
『咦呃——』
綺羅甩著刺刺發痛的手,滿臉都是嫌棄。
『這絕對是暴力啊。』
『這是對你上周的霸凌行為的報復。』他吐了吐舌,擺出一個鬼臉,『我那天可是被你的冷漠行為傷得很深喲。』
『彼此彼此。我也因為你當時的變態行為頗受打擊。我們扯平了,所以不要天天在我家蹭飯了。』
『我蹭到你演完愛麗絲就走了呀。』他滿不在意地擺擺手,『就剩一天了。既然都已經讓我白吃了這麼多天飯,再多加一天又有什麼關系,你說是吧?』
『你這肯定是歪理嘛。』
『明明是真理。』
綺羅懶得理他了。至於他剛才所說的那番『只有在正經感覺到該動真格的時候才會認真起來』的疑問,她當然是不相信的,可這番理論似乎多多少少鑽進了她心頭的某個小小角落中。
距離正式開演不剩多久,剩下的每一個小時都是『該動真格啦!』的寶貴時刻。綺羅還是打算臨時加倍努力一下,眼睛都快要黏在劇本上了,甚至夢裡都是重重疊疊的文字與舞台的布景,反復地上演著她登場的那一幕。
這樣的夢總是讓人疲憊的,仿佛沉入了無盡的循環之中,迷迷糊糊之間,總覺得夢結束了,可稍一恍惚,便再度沉回到了原本的夢中。炫目的燈光和夢中熟悉的人物,都是與現實緊緊牽連的元素,她差點分不清自己究竟身處何處了。哪怕被刺耳的鬧鐘聲吵醒,她還是迷迷糊糊地不敢確定,今天究竟是不是學園祭的當天。
揉揉臉頰,搓搓眼眶。這場反反復復的夢折磨得綺羅依舊困倦,腦袋也微微抽痛,不知道究竟是哪根筋抽住了。綺羅輕輕捶打著太陽穴,好想重新躺會溫暖可怕的被窩怪物懷中,可一想到還要早點抵達學,為學園祭的擺飾做准備,只好無奈地打消了這番懶惰的心思。
綺羅不情不願地起身披上外套,看到依舊睡得的中也,不由得有點嫉妒起來了。
她小跑了幾步,繞到中也那一側的床邊,揪住他的鼻子,輕輕地左右晃了晃。
這番小小動作,惹得他不快地皺了皺眉,翻了個身,並沒有被她的這點小小騷擾所影響到——當然,也有可能是已經醒了,只不過是不樂意多搭理他罷了。
倘若他此刻的想法是後者,那可就太氣人了。
綺羅悄悄地把手伸進了被窩裡。才剛剛脫離被窩,她的指尖仍帶著與中也相同的溫度,幾乎感覺不到過分的突兀感,當然也完全沒有驚動到他,簡直就像是悄無聲息似的,便搭在了他的側月要上。
輕輕捏幾下,中也並沒有任何反應。綺羅不滿地加重了手上的力氣,總算是把他騷擾醒了。
『干什麼?』
中也握住她的手腕,回頭看著她,依舊是睡眼惺忪的。
如此看來,她的計謀顯然是得逞了。她悄悄在在心裡偷笑,也不打算掩飾了,坦白地告訴中也,自己就是故意想把他弄醒的。
『就為了這個?』中也哭笑不得,抬手輕錘她的腦袋,『真無聊。』
『略——我嫉妒了嘛。』綺羅又趁機多捏了好幾下,將中也冷靜的反應盡收眼底,不免有點驚訝,『咦?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又不癢啊。』
『那以前我像這樣撓你癢的時候,你為什麼害怕地逃開了?』
『哦,我裝的。』
中也聳聳肩,得意地向綺羅坦白著,收獲了毫不意外的一記惱怒捶打。
『那你可真是個大混蛋!』
『好吧,抱歉抱歉。』
『你是真的覺得很抱歉嗎?』
綺羅微微揚起下巴,似乎依舊在生氣,實際上心裡卻在悄悄地盤算著呢。
琢磨了一會兒,她說:『我覺得你應該彌補我一下。』
中也苦笑:『快點說吧,又想怎麼折磨我了?』
『怎麼能把贖罪說成是折磨呢——』
就算真的是折騰,她也不會承認的喲。
『先送我去學校,再回來睡覺,然後等到差不多開演的時候,過來給我捧場,怎麼樣?』綺羅越說越激動了,『這可是我能想到的最『完美』的彌補喲。』
讀作完美,寫作折騰,可以說是相當具有綺羅風格的計劃了。
『當然了,我可是一直都有兩手准備的。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兩種完美的彌補方式。』
她豎起兩根手指晃了晃。
『一,你送我去學校,我幫你找一個舒服的隱秘小角落,你躲在裡面睡到愛麗絲開幕;二,你現在就立刻躺平並且開始醞釀睡意,差不多到時間了就來給我捧場。怎麼樣,我還是很貼心的吧?』
居然說著說著就開始自誇起來了,得意的神色也隨之悄然從她的眉眼之間浮現。倘若她是一只貓的話,尾巴尖肯定都已經翹到天上去了吧。
真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愛說這麼任性的話,但她的任性,在任何時刻都是那麼有趣。就算是再怎麼折騰,中也都不會覺得討厭。
他握住綺羅的手,微微眯起眼,點了點頭。
『知道了,我會送你去學校的。』他輕易地就答應了,『不過,來回折返還是太麻煩了。我就待在學校裡吧。今天你不是還要干點重活嗎?我順便幫幫你吧。』
『誒——?』
這簡直就是超乎綺羅意料的超棒提議了。
說真的,她只是想白嫖一段輕松愉快毫不費勁的上班路而已——她甚至還考慮到了也許白嫖不到的這個可能性。至於讓中也充當學園祭搬運工這回事,她可是完全沒想過的。
要是他真的願意提供體力幫助的話,那肯定是天降餡餅般的好事了,可綺羅卻有點不好意思了。
與如此主動幫忙的中也相比,自己簡直太小家子氣了嘛。
認真地琢磨,或者說是遲疑了一會兒,綺羅還是罷休了。
『算了吧算了吧,你好好睡覺吧,我會自己去學校的。』
綺羅說著,關切地幫中也蓋好被子,還不忘掖一掖被角,簡直讓人忘記了她正是打擾中也清夢的罪魁禍首。
『差使自己的丈夫當苦工什麼的,被別人看到,我會很不好意思的。怕不是還會被人詬病呢。』
『我以為我的苦工身份已經是眾人皆知的事情了。』
『哦那倒不至於。』
綺羅義正辭嚴地否認著,悄然挺直了後背,一副勢在必得的神情。
『我可是有很認真的在塑造我的對外形像的喲!』
對外的她,肯定是盡職盡責的溫柔好妻子呀。
這幅得意的模樣也惹人喜歡。中也忍不住笑了,輕輕捏著她的手指,開玩笑說,她又不是什麼偶像,怎麼還會有對外形像這一說呢。
『當然有呀。』綺羅抽出手指,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腦袋,『好了好了,我要出門了,你就好好睡覺吧。反正把你吵醒,我的目標就達成了。 』
『啊,原來是故意的嗎?』
』嗯嗯。就是故意的喲。 』
綺羅笑嘻嘻地跑出房間,步伐輕快。可不一會兒,她卻又折返回來了,依靠在門框旁,認真地盯著中也。
『要記得要來看我們的劇目哦。絕對不許遲到!』
中也對她比了一個『v』字。
『了解。』
第74章 女主角
平日裡一向通暢的上班之路,不知為何,居然在臨近學校前方的一個路口堵車了。最初還可以緩慢前進,不一會兒便堵成了寸步難行的形勢。
綺羅不耐煩地用指尖敲打著方向盤,雖然努力讓自己保持著平靜的心情,但難免還是有幾分煩躁了,胡思亂想地開始揣測起了堵車的原因。
難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故嗎?還是久違地開始修路了?說真的,距離學校也就只有一公裡左右了,是不是下車走過去更快一點呢?或者是在下一個路口拐彎,繞遠路去學校?說不定另一條路就不堵了。
綺羅開始糾結起來了,指尖敲打方向盤的頻率也逐漸超快。幾乎是每隔幾秒鐘,她都要看一眼時間。明明知道就算再怎麼勤快地留意時鐘的動向,時間也不會因此而走得更快,反倒是這煩躁的小動作讓她更加焦慮了。
要是換做平時上班,她想她可能也不會這麼著急——這當然是假的,無論什麼時候堵車她都會著急得不行的——但今天可是還有一堆學園祭的雜活要幫忙的,偏偏趕在這一天遲到,未免也太不好意思了些。
可眼下除了等待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在開過轉彎路口時,綺羅還好好地糾結了一番,考慮著是否應該換條遠路以擺脫堵車的糟糕現狀。
容許她思考的時間可沒有那麼充裕。糾結來糾結去,綺羅還是踩下了油門,依舊行駛在原路上。
要是運氣不好,遠路也堵車了怎麼辦?那可就要被堵上更久了。
綺羅實在是沒有勇氣去承擔更大的風險,心想著還不如中規中矩地行駛在這條路上好了。畢竟學校就在不遠處了,就算現在只是龜爬的速度,那也還是指日可待的嘛。
慢吞吞地以半米半米的距離緩慢推進。當行駛至學校門口時,堵塞的車流倏地暢通了,快得讓人幾乎反應不過來。這段路既沒有發生事故,也沒有進行例行的維修,看來綺羅先前的猜想一個都不對。
『真是的……簡直就是莫名其妙地就堵起來了嘛……』
綺羅小聲嘟噥著,拐進停車場,暗自心想今天的運氣可真是有夠糟的,居然遭遇了一場沒由來的堵車。
但她沒有料到,這一天的倒霉,確實是就此埋下伏筆了。
捧著兩套沉重的戲服,綺羅火速向教學樓跑去。現在還沒有到學園祭開放的時間,也比平常要求的上學時間要略早一些,但師生們都已經基本來齊了。別班的同學們用桌椅擺出照樣的小攤,充滿了氣的碩大氫氣球慢悠悠地浮在空中,上面還印著碩大的『米花』二字。綺羅記得,在去年米花鎮建立五十周年的慶典上,用的也是這種超大型的氣球。
仔細看看,這個氣球與建鎮慶典上的那個,好像的確一模一樣的,說不定真的是同一個。
倒是不錯的廢物利用呢。
綺羅這麼想著,差點撞到了正在運送著招牌牌匾的高年級小朋友們。她匆忙後退了一大步,決定還是不要再東張西望了,快步向劇場走去。
用肩膀頂開劇場的大門,全開的頂燈撒下格外通透的光,這大概是綺羅第一次見到如此明亮又空曠的劇場——平常排練的時候,通常都不會把所有的頂燈全部打開的。
舞台上已經搭建好了第一幕的所有場景,塞滿了彩色紙屑的禮花炮也好好地安置在舞台上方的橫梁上,就等待著在落幕的那一刻被拉響了。
深紅色的帷幕被緩緩拉上。綺羅匆忙跑上舞台,從帷幕的縫隙間鑽了過去,不忘與同事們道一聲早安。
『布景都已經搞定了嗎?』盡管是早就已經熟悉了的場景,她還是忍不住再次環顧欣賞,『還挺快的嘛。』
『昨天校工大叔幫忙把造景和道具從倉庫搬到後台了。』
『是這樣啊,確實是能省力不少呢。看來校工大叔的本體是田螺姑娘嘛。』
『雖然完全沒辦法把他和田螺姑娘聯系起來,但再怎麼說也該是田螺大叔吧。』
『那就是田螺大叔好了。』
綺羅笑著吐了吐舌頭,不再繼續開校工大叔的玩笑了。她拐進舞台後方的通道。
這段通道總是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能影響到舞台的效果,才一直都不開燈。今天借著整個劇院明亮的燈光,綺羅總算是能輕松地行走其中了。捧在懷中的兩套戲服壓得她的手臂都有點酸了,一走進後台的准備室,她就毫不猶豫地把這堆沉重的負擔丟到了沙發上。
『早呀中原老師。咦,怎麼帶了兩套戲服來呀?』小林說著,幫著一個同學拉上了連衣裙背後的拉鏈,『以防萬一嗎?』
『沒錯!果然還是小林老師最懂我了!』綺羅一本正經地衝她比了個大拇指,『總覺得還是做足所有的准備更好一點,否則要是突然出現意外情況,那可就糟糕了。 』
雖然說得頭頭是道,但通常綺羅是想不到這種事情的。她想,說不定正是因為今天實在是起得太早了,才擁有了比平常更加清晰的思緒——並且也因此收獲了雙倍的疲憊,不過這可能要歸咎於最近沒怎麼好好運動。
綺羅按摩著酸脹的手臂肌肉,不時轉動一下肘關節,無聊地四下張望,意外發現班上的同學們居然都已經來得差不多了。
有幾個同學聚在一起,小聲地過著自己的台詞。調皮的男孩子們拿著道具嬉笑追打,被老師呵斥了好多次還是抑制不住好動的心,依舊鬧哄哄的。也有坐在鏡子前發呆的,不知道是不是在緊張著即將上台這回事。
總之,綺羅已經開始不爭氣地緊張起來了。
都到了這個緊要關頭,居然還會感到緊張,實在是有點不像話了。身為這個房間裡少數幾個大人,綺羅知道自己可不能在小朋友們的面前展現出這丟人的一面。
她捧起戲服,磨磨蹭蹭地挪到了小林老師的身邊,湊近耳旁,悄咪咪小聲說:『那什麼,我打算找個沒人的小房間再突擊猛背一下台詞,這樣可以嗎?』
『為什麼不可以呢?這種事也不需要取得我的許可呀。』小林老師對她笑了笑,『中原老師想做什麼的話,去做就好了呀。』
『唔……好像確實是這個道理沒錯哦。』
綺羅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心想自己還真是提出了一個愚蠢的疑問。
重新捧起名為戲服的重負,綺羅在後台兜兜轉轉搜尋著合適自己的小角落,很順利地一下子就找到了樓梯間下方的小倉庫。
想來這裡應該是平常不太會有人造訪的地方,卻意外的很干淨。綺羅試探性地扌莫了扌莫堆在一起的紙箱,沒有扌莫到任何一點灰塵。
難道說,這也是田螺大叔的功勞嗎?
綺羅這麼想著,把戲服從防塵套裡拆了出來。既然倉庫間也不髒,那就提前換上戲服好了。增加臨場代入感,也是有助於記憶台詞的重要方式之一。正好房間裡有一根突出的橫梁,她便把衣服掛了上去。
把紙箱作為桌子,又翻出了一個小板凳。綺羅卷起繁復的裙擺,隨性地打了一個結。她該慶幸這不是容易留下折痕的布料,否則知世一定會傷心吧。
不過現在的綺羅可想不到這一層。她滿心都撲在了劇本中,緊盯著紙上的每字每句,恨不得把它們都刻進自己的大腦裡才好。
『你是什麼人!怎麼敢闖進……啊不對——怎麼敢闖入尊貴的紅皇後的花園裡呢!』
綺羅小聲念著台詞。
沒想到都已經到了這種時刻,她居然還是會犯錯。雖說『闖進』和『闖入』不分,並非是什麼要緊的大事,但如果一不小心嘴瓢了,說出了比這更加糟糕的重大失誤,那不就完蛋了嗎?
綺羅用力搓了搓臉,心想也許真該聽從中也的建議,在手上打點小抄——也不是說把台詞原模原樣地全部謄到手上,只是寫幾個字或者是畫幾個圖案用於提示而已,不至於會變成『幕後黑手』的。
綺羅悄悄動著這番『壞心思』,卻差點被響起的電話鈴嚇到從小板凳上摔下來。
『呼……搞得好像我做賊心虛似的。』
明明她既沒有開始打小抄,且這也不是什麼『做賊』行為嘛。
電話鈴聲聽起來好似分外遙遠。綺羅想起來了,手機一直都放在外套的口袋裡,並沒有拿出來。
她站起身來,從頭頂投下的白熾燈光被倏地擴大的影子蓋住,視線也隨之昏暗了一陣。
她邁出步伐,那一步卻好像未能踩到地面。一陣急促的眩暈感衝上大腦。也許有那麼短暫的幾個瞬間意識斷聯了,周遭的一切飛速旋轉,但實際在轉動的應該只有她才對。
啪嗒——清脆的一聲。好像有什麼東西掉落在了地上。
電話鈴依舊在響,聽起來卻變得更響亮了,鬧哄哄的,衝擊著鼓膜。
飛速地清醒過來,綺羅只覺得渾身上下都在痛。有點搞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但她想自己大概是摔倒了,說不定還不小心帶倒了一堆箱子。
『真倒霉……』
綺羅小聲抱怨。
現在的她,確實也就只能抱怨一下了。捂著傷口瘋狂自怨自艾,四下黑漆漆,只有兩處光亮而已,她知道自己大概率已經是被壓在箱子的下方了,要是不趕緊出去,情況肯定會變得更加糟糕。
綺羅不爽地咬了咬牙,匍匐著在空隙間前進,還得留意著不要把衣服蹭髒。這實在讓她忍不住想,自己是時候去廟裡拜拜了。
肯定是因為沾染上了什麼晦氣,否則她怎麼會這麼倒霉呢。
好不容易才從空隙間鑽出,外面的『世界』瞬間豁然開朗。綺羅深呼吸了一口氣,暢快地伸著懶月要。倉庫的天花板映入眼中,她第一次發現原來這個房間好像還挺高的。
……誒?不應該啊。
這間倉庫,不是矮到自己跳起來就能扌莫到橫梁的嗎?
綺羅愣了愣,向天花板伸出手,奮力跳起。
什麼都沒有碰到,她的手中空無一物。
回過頭。倒下的並非是紙箱,而是碩大的、仿佛坍塌的房屋一般,被攤開成了『人』字型的。
寫在書脊上的字樣,是『劇本——宮廷魔術師』。原來綺羅是從它的底下鑽出來的。
向更遠處看去,層層堆疊的紙箱仿佛棱角分明的高山,必須要完全仰著頭,才能看到它的頂峰。排風扇吱呀吱呀地轉動著,掛起的衣物被吹動了,仿佛漂浮著的巨人。
這裡宛若異空間,一切盡是不合理的、龐大的存在。但這裡也的確是幾分鐘之前,她所在的小小倉庫。
綺羅呆呆站著,注視周遭的一切。
她想著,自己是《愛麗絲夢游仙境》的第四幕中才出場的小小配角。但在此刻的這出劇目中,她才是毋庸置疑的主演。
因為她變成了愛麗絲。
第75章 攀登
『媽媽媽媽!今天也好想聽庫洛牌的故事!』
夏天的庭院,在藤蔓瘋長的小亭子下,她枕著媽媽的腿。燥熱的風輕撫著臉龐,讓她忍不住犯困。她眯著眼,把臉貼在母親柔軟微涼的手中。
『又想聽了嗎?對了,上次我們說到哪裡了呢?』
『唔……說到運動會上飄櫻花了?』
『啊,是呢。上次我們說的是花呢。』母親輕撫著她短短的發絲,『那今天就說說愛麗絲的故事吧。』
『愛麗絲?是愛麗絲夢游仙境裡的愛麗絲嗎?』
『是喲。綺羅真聰明,一下子就猜出來了呢。』
『嘿嘿嘿——』
『有一次,我掉進了一本《愛麗絲夢游仙境》的書裡,於是整個世界都幻化成童話故事的模樣了,大家也也變成了那個故事裡的人物。』
『哇……好神奇!那媽媽是不是也和愛麗絲一樣,在那個世界裡能夠變大變小呢?』
『愛麗絲也不是自己可以變換體型的呀,她是吃了奇怪的東西才會變大變小的喲。不過,說到這個,你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的,收復大牌和小牌的時候嗎?』
『記得記得。媽媽也變大變小啦!』
『那也很像愛麗絲吧?』
『嗯嗯!不過,變小了之後看到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呢?』
如果是自己變大了、周遭的一切全部變小了,這樣的世界,她還是能夠勾勒出來的。但如果把這個想像中的『自己』和『世界』置換,她的想像力就瞬間枯竭了。她實在不知道,那將是怎樣一副圖景。
『嗯……該怎麼說呢……』母親沉吟著,『在那樣的情狀下,你會覺得看到的所有物體,都變得扭曲了。因為自己太渺小了,所以視野也變得狹窄了。以前覺得無所謂的東西,一下子也全部都變得有所謂了。螳螂變成了可怕的大恐龍,貓咪也比老虎都要更加害人了呢。』
『唔哇!』她往母親的懷裡縮了縮,『那肯定很可怕!媽媽不會覺得害怕嗎?』
『如果心裡有使命感的話,就會變得無所畏懼喲。』
『使命感……這是什麼東西哦?聽起來好像很神奇的樣子。可我還是覺得我就算是有使命感,也還是會害怕呢。』
『千萬不要這麼說哦,綺羅。』
母親低下頭,發梢落在她的額上,翡翠色的眼眸倒映在她的眼中。
『你要相信,你是無所不能的。』
*
渺小人類站立在無盡龐大的空間之中,就連空氣都仿佛帶著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面對這個可謂悲慘的事實,綺羅大概只呆滯了十秒鐘,然後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說真的,經歷了這麼多情況,綺羅已經產生了一種『我早就堅不可摧』了的堅強心(錯)態(覺)。
再加上正穿著的這身衣服也很配合地縮小了,沒有讓自己淪落到公共場合赤身裸體的糟糕境地,就已經足夠值得慶幸了。
否則她絕對要暗自消沉至少十個小時了。
綺羅用力搓搓臉,努力讓自己脫離呆滯的狀態。不管怎麼說,眼下最需要的就是清醒的大腦了。
總之,先把好盟友可魯貝洛斯叫過來,順便再讓它把自己的裝備一起帶上。人類的恐懼一向是來自於火力不足,只要能夠打消這方面的憂慮,那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
她掐著手指開始算了起來。
現在距離開幕還有兩個小時,她的角色恰是在第四幕才出場。如此看來,還有將近兩百分鐘的時間。只要小可能夠盡快帶著東西抵達,那麼在正式登場之前順利變回原樣,也不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綺羅已然在心裡盤算好了所有的計劃。很難得的,在這種時候,她居然感到信心十足,簡直可以被稱作是奇跡了。
她卷起綴滿花邊的衣袖,把披散的長發扎成馬尾。
『該動真格啦!』
計劃的第一步,當然是從外套口袋裡奪回手機。幸好衣物下方堆著箱子,能讓綺羅順著往上爬。
紙箱表面光滑,很難使上力氣。綺羅不得不把手指戳進紙壁上,四肢也緊緊貼在箱子直角的邊緣,一點一點磨蹭上去,像只樹獺——而不是什麼女主角愛麗絲。
這種攀爬招式實在費勁。才剛爬上紙箱半截高度,她就累得氣喘吁吁了,可又不能松懈,否則可就要滑下去了。變小了的身體也絕對是一個巨大的障礙,綺羅忍不住想,倘若是正常大小的自己,肯定不至於這麼快就感到疲憊了。
肯定是因為身體變小了,所以體力也隨之變小了嘛!
這是眼下最合理的猜測了。
綺羅猛喘了幾大口氣,忍不住暗自嘀咕了一句『真倒霉』。四肢依舊酸痛不已,歇息也沒有帶來多麼顯著的成效,她只能再度向上攀爬。
就這麼歇歇停停,艱難的垂直攀登總算是即將迎來終點。
距離頂峰只剩下半截箱子的高度了,這段距離不知該算是遙遠還是近在咫尺。綺羅咬牙加快速度,繼續向上,准備卯足了勁一口氣莽上去。不知從哪裡發出了哢嚓哢嚓的聲音,大概是紙箱在相互摩擦吧。
漸漸的,總覺得有點不太對勁。向下垂落的裙擺,好像開始斜斜地墜著了,摩擦著她的大腿。抬頭看看,再低頭看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紙箱豎直的邊線,居然開始傾斜起來了。
毫無理由的——甚至可以說是不可思議,紙箱居然歪斜過來了。以此刻的傾斜程度,任何時候都有可能倒下也不一定!
顯然是已經沒有任何遲疑或者是呆滯的空閑了,也沒有時間去琢磨箱子傾斜的原因。綺羅只知道,要是再不快點,那麼箱子就真的是要倒下來了。
腎上腺素飆升,尖銳地衝撞著大腦,前所未有的力量噴湧而出。渾身上下所有的酸痛不適,在這個瞬間好像全部都消失無蹤了,綺羅堅信此刻的自己絕對是從樹懶進化到了壁虎。曾聽說過,爬樹最快的動物是猴子,想來此刻發生的奇跡,大概要歸功於原始的力量吧。
在搖搖欲墜的平衡即將崩塌之際,綺羅終於攀上頂峰,卻不敢就此掉以輕心,慌忙沿著對角線狂奔。翹起的箱角隨之緩緩下降,伴隨著地震般的一陣劇烈晃動,箱子終於回到了四角平穩的狀態。
這種時刻,其實相當適合平躺下來,愜意地舒展四肢,畢竟此刻的氛圍很有一種大戰結束的既視感。但現在綺羅還不能如此悠哉游哉。來不及喘口氣,她就必須要攀登嶄新的高峰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今天穿出門的是一件長外套,此刻外套的邊緣正垂在箱子的邊緣。原本綺羅還為了衣服這樣垂著容易變皺而略有幾分擔憂呢,現在看來簡直是得天獨厚的絕贊地形。再加上布料又是相當好抓握的材質,想來爬衣服肯定是要比爬箱子更加輕松的。
摩拳擦掌,綺羅又干勁十足了。她奮力一蹦,盡管跳得不高,但也減少了大約兩釐米的攀爬距離。
緊緊抓著衣角,柔軟的布料雖然方便抓握,但實在是難以使勁。爬箱子的時候,多少還能借點力氣,此刻卻只能憑借自己的力氣了。
大概是她的動作幅度有點大了,外套晃晃悠悠的,衣架磨蹭著橫梁,發出嘰嘎嘰嘎難聽的聲響,隱約還有幾團灰塵或是鐵鏽落到了綺羅的頭上,她只好假裝完全不在意。
可她必須在意——那實際上是衣架裂開的聲音。
紙箱的墜落還算有跡可循,衣架的損壞屬實是天降災厄。根本沒有任何反應的時間,當然也不存在任何挽救的余地。在衣架斷裂的那個瞬間,就注定了悲慘的結局。
破損的衣架連帶著扒著衣物的綺羅一同墜落到了頂端的紙箱上,壓得紙箱瞬間傾斜滾落,幾近山體滑坡。待到回過神時,她已經躺在了冰冷的地上,肌肉的酸痛與跌倒的撞痛齊飛,再配上暈乎乎的大腦,綺羅一度覺得自己怕不是已經靈魂出竅了。足足躺平好幾分鐘,她還是沒能緩過勁來。
『痛死了——真的是太倒霉了吧!』
暗自抱怨徹底升級成了歇斯底裡的郁悶。 □□的疼痛讓她根本不樂意站起來,只想再多躺一會兒。她四下張望著,將周圍的情況收入眼底。當瞥見到角落裡碎裂的某樣東西時,她感受到了強烈的心痛。
在心痛的對比之下,身體的痛楚仿佛也不算什麼了。綺羅飛快地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奔向角落,還是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會吧不會吧……怎麼會這樣啊……是錯覺嗎?』
並不是錯覺。
躺在角落裡的,是與綺羅一起摔在地上的、剛買了還沒多久、甚至比她還要龐大上一大圈的手機。而散在手機四周的或透明或淺色的顆粒,毋庸置疑自然是屏幕和機身碎屑。再走近些看看,手機屏幕的上半截玻璃已經徹底消失無蹤了,露出內部的電子系統。前置攝像頭也脫落出來了,仿佛松脫的眼球。
綺羅痛苦地捂著月匈口。
毋庸置疑,此刻她的心,已然和手機一樣破碎了
第76章 羅盤
肉體的疼痛再加上精神打擊與錢財衝擊,在這可怕的三重窒礙之下,綺羅差點就要暈過去了。如果不是及時掐住人中,她怕不是已經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了。
強忍著極度悲傷的心情,綺羅試探性地戳了戳鎖屏鍵,整個手都是抖的。許是地面太滑了,她每戳一下,手機就會往旁邊滑動一點,她不得不用腳踩住屏幕,這才總算是順利按下了這個按鍵。
哢噠——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綺羅頓時就感到呼吸順暢了。
不管怎麼說,只要手機功能正常尚可使用,那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小跑到手機的另一側。面對著變大了好幾倍的手機屏幕與a圖標,綺羅盯了好久才找到通訊錄。
她一掌拍在通訊錄圖案上,又跑到了手機的右側,在字母欄裡找到『k』,翻出了小可的聯絡號碼。
就這短短的幾米路而已,已經跑得綺羅頗感疲憊了。實在是沒想到,曾經一手就能掌握的智能工具,現在非得跑來跑去才能使用不可了。
科技改變人生,魔術打擊人生,看來就是這樣沒錯了。
實不相瞞,綺羅真的很想嘆氣,但又不想讓心情跌至更深的谷底,只好強行忍住這份衝動。她小心翼翼地避開屏幕上的裂縫處,按下撥通鍵。從揚聲器裡傳出的『嘟』聲洪亮地推開了四周的空氣,綺羅仿佛能感覺到聲音的實體了。她嚇得猛後退了一大步,好一會兒才適應這個新變化。
『喂——』小可沒多久就接起了電話,『有什麼事嘛,小綺?』
『你現在還在家裡嗎?』
『在啊。哦對了對了,今天你還要上台表演是不是?差點忘了。我現在就出門!』
『哎等一下!』
沒想到反復念叨了這麼多次的事情,小可居然都忘記了。這絕對繼手機事件後對綺羅的又一重巨大打擊。但在這種特殊情況下,綺羅也只好忍住這口無理取鬧的怒氣了,假裝完全不在意。
『你把那些桃木劍啊羅盤啊小櫻牌之類的,總之和魔術有關的東西全部帶上,然後盡快過來找我!我在學校劇院的一個小倉庫間裡,具體位置是舞台後方,靠近樓梯那邊,黑色的小門。快點過來!』
『哦……』小可的應聲難掩困惑不解,『讓我帶這些東西過來干什麼?』
『在電話裡說不清啦。』
『又和你散落的魔力有關嗎?』
綺羅輕輕嘆氣:『就是這樣沒錯。』
『懂了。』小可立馬就不多問了,『我馬上就到!』
『全靠你啦,小可!』
激動的話語還沒說完,通話界面忽然出現了幾條白線,色調也瞬間變得暗淡了。綺羅試探性地碰了碰,毫不意外沒有任何好轉。雜亂的色塊布滿通話界面,沒過多久,便徹底黑屏了。
在壽終正寢前完成了自己最後的使命,綺羅都快被自己的手機感動了。她抹了抹眼角——這並不是感動的眼淚,只是單純為了新買的手機變成這副模樣而傷心罷了。
不過綺羅也沒有打算傷心太久。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瀟灑轉身,決心不再多看那讓自己傷心的手機。
她徑直走向掉落在地的外套,挑了看著最柔軟的一處,直接躺了上去,也已經懶得再像征性地拍一下灰塵了。
反正衣服都已經在地上待了這麼久,對此她也無能為力,既不能把一副重新掛起來,又沒辦法清除地板上所有的灰塵。既然如此,那還不如繼續破罐破摔了。
等待難免是無聊的。綺羅仰著腦袋,無所事事地盯著漂浮在白熾燈周圍的灰塵,一度動起了給它們計數的心思。但這實在是可怕的工作量,綺羅只是想了想,就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決定當一個輕松的旁觀者。
實在不知等了多久,她終於聽到了門鎖轉動的聲響。從微微敞開的狹窄門縫間,小可圓滾滾的黃色腦袋鑽了進來。
『哈啰哈啰,小綺在嗎?哦咦,怎麼亂糟糟的。』小可四下張望著,不解似的小聲嘀咕,『也不在這裡啊?又找錯房間了嗎?』
『我在我在!我就在這裡!』
綺羅奮力蹦跶著,不停揮舞雙臂,試圖讓自己變得顯眼一點。
砰——不速之客森羅(在綺羅看來是這樣的)用力推開了門,拉著不速之客二號中也先生大步邁入倉庫間,光榮地成為了第一個看到綺羅的人。
『哇!你變小了啊!』
森羅誇張地張大了嘴,一陣小跑來到她身旁,蹲下身子,如同打量著珍奇動物似的看著她,表情中仿佛還略帶幾分困惑。
自從變小以來,這還是綺羅第一次和正常大小的人類有如此近距離的接觸。說真的,當哥哥的臉湊過來的時候,她真的有點被嚇到了,幾乎是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想要後退,可一想到就算後退也沒辦法拉開距離,便放棄了這個念頭——可不是因為對方太過龐大而被嚇得邁不開步伐喲。
而森羅依舊在好奇地瞅著綺羅,從放大了無數倍的眼眸中,綺羅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的心情。
『怎麼說呢……雖然終於看到了夢寐以求的變小的妹妹,但這個『變小』是另一個維度的『變小』。怎麼感覺心情有點復雜呢。』
『哈哈哈——』綺羅假笑了幾聲,『沒能遂李先生的願,可真是太抱歉了呢。
『哦這當然沒關系了,我的好妹妹。』他演出一副聖人姿態,『你完全不用自責。』
『拜托了,稍微正經點吧你。』
綺羅懶得同他繼續玩了,白了他一眼,轉頭看向小可,問它是不是都把東西帶上了。
『當然啦!』小可驕傲地拍著月匈脯,滿臉得意,『我可魯貝洛斯大人做事,你就放心吧。不然你以為我干嘛專門帶個苦力過來呢?』
小可所說的苦力,正是不速之客二號中也先生。此刻垂眸看著綺羅的他,嘴角的弧度總像是苦笑的模樣。
不知怎的,綺羅居然感到有點抱歉,但這番心情並不全是對他被使喚過來而感到的歉意,實際上她自己也說不清楚這究竟算是怎麼一回事,只覺得與中也對上視線時,會感到心緒的波動。
她匆忙別開視線,小聲地說了一句『辛苦了』。
現在的自己,看起來應該挺奇怪的吧。她想。
『既然東西都帶來了,那就開始吧。』綺羅盤腿坐下,『幫我找到『大』這張牌吧。我現在這幅樣子,找起東西來實在是不方便。』
森羅悄悄瞄了她一眼,小聲說:『這次居然可以如此輕松地解決嗎?』
『總之就是先嘗試一下嘛。試試總是沒錯的。』
不管怎麼說,這就是眼下最簡單可行且成本最低的解決方式了。倘若真的成功了,絕對是皆大歡喜。就算是失敗了,那也……
其實綺羅還沒想過最糟糕的失敗後果,當然她也不太樂意去想像這些事情。
要是當真希望落空了,那就一切照舊,去找到罪魁禍首嘛。
暫且就先這麼輕松地去想吧。
以綺羅這幅小小的身軀,想要使用小櫻牌,可行性實在是有點低。這種時候就需要一些不靠譜的哥哥來幫忙了。
雖說森羅與她相處時的風格一向與成熟或可靠是搭不上邊的,但論魔術師的才能,綺羅總是能相信他。
可即使如此,小櫻牌中的『大』,也沒能起到任何的左右。
綺羅確信,她一定看到了具像化的魔力穿過了自己。可惜僅僅只是『穿過』罷了,既沒有停留,也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
這理應算是意料之中的結局,綺羅卻忍不住感到失望。
『誒……?』
綺羅不死心地低下頭,視線從手指游走到腳尖,又忍不住回頭看看自己的後背,所看到的一切依舊不變。她甚至有點不敢再失望更多了。
『哥,所以是真的完全沒有用嗎?』
『嘿嘿。還是采取我們用慣了的老辦法吧。』
森羅笑嘻嘻地說著,把卡牌收了起來,巧妙避開了正面的回答,還順便把綺羅的桃木劍和羅盤也縮小到了她適用的迷你尺寸。
『說起來,羅盤從今天早上開始就一直轉個不停呢。』小可用手托著下巴,『估計也是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了吧。』
『是嗎?我看它就是壞了吧。』
綺羅毫不留情地抱怨著,高高舉起羅盤,朝四周測量著。不管停留在哪個方向,羅盤的指針都只是瘋狂轉動而已,完全扌莫不清其中的規律。依稀記得前幾次似乎也出現過累死的情況,既然如此,那麼毋庸置疑,一定就是羅盤出問題了。
有空找個天清氣朗的好日子去挑個新羅盤吧。綺羅想。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怨念過於強烈,羅盤的指針忽然轉動得更加劇烈了,就連整個盤面都開始微微震動,嚇得綺羅慌忙用手按住。
『果然有些糟糕的念頭實在是不能放在心裡啊。』綺羅合掌拜了拜,『罪過罪過,我以後絕對不這麼想了。』
『羅盤可聽不懂你說話。』森羅在一旁打趣。
『我知道的嘛。』她嘟噥著,把綁著桃木劍的月要帶扯得更緊了一點,『還是不要磨蹭了。要我猜,散落的魔力肯定就在劇院裡。快點把它找出來吧!出發吧,小可!哥哥你也別閑著,一道來幫忙!唔……中也就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
很顯然,中也這是被摒除在這次行動之外了——正如之前的每一次。
他無奈聳肩:『怎麼搞得好像我完全派不上用場的樣子?』
『別傷心,我親愛的弟弟。』森羅重重一掌拍在他的後背上,『如果你真的很想參與進來的話,那我和你互換角色也是沒有關系的。實不相瞞,我的確是挺想休息……』
『都說了別故意和中也套近乎叫人家弟弟嘛!』
氣呼呼的綺羅跳起來猛錘著森羅的小腿,打得他嗷嗷直叫。看著他那扭曲的表情,綺羅忍不住想,他的演技果然進步了不少。
『不是……你這一下真的好痛。』森羅揉著小腿,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怎麼拳頭的威力沒有變小啊。』
『略——你就哭去吧。我們先出發咯,小可。』
『好!』
小可飛快降落到了綺羅身旁,心照不宣地擔起了坐騎的職責。
在可魯貝洛斯看來,綺羅是在它的後背上長大的小孩。
與小櫻或是森羅不同,當綺羅萌生最初的心跳時,可魯貝洛斯便已經認識她了。它馱著蹣跚學步的她滿家亂跑,差點害得她學不會走路。
而後,她逐漸長大。在它的背上,她們一同去往的更多的地方。
於是,這一刻的可魯貝洛斯難免忍不住想,現在再背起小小的綺羅,是不是正和第一次背她是一樣呢。
……事實證明是不一樣的。
『噗啊——!』
封印獸可魯貝洛斯,被僅有十幾釐米高的綺羅壓倒在地,整個身子都快被壓扁了。
綺羅慌忙起身,看著口吐白沫的小可與它那彎折到都快要變形了的翅膀,差點嚇呆了,急匆匆閃到一旁,都不敢碰它了。
『嗚……小可,你沒事吧。』
『咳咳咳……該怎麼說呢。』小可的聲音都被壓扁了,『你太沉了,這個形態的我駝不起來啊。』
『呃——』
在這一刻之前,綺羅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她當然也根本沒必要去想。但聽到小可說出『沉』這個字眼時,她忽然意識到,好像剛才發生的怪異事情,全部都合理了。
為什麼紙箱會傾翻,為什麼衣架會斷裂。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
『身體雖然變得那麼小,但是體重卻沒有任何的變化。真奇怪呢。這該是什麼密度啊』
仿佛提起一只小貓似的,森羅揪著綺羅的後衣領,把她整個人提了起來。他大概是還想提溜兩下的,怎奈何小小的綺羅所蘊含的重量實在是太過可怕,他沒能堅持多久,就不得不松手了。
否則他真的會擔心自己的手指骨折。
『咳咳……問題不大。』
小可強撐著站了起來。
『本可魯貝洛斯大人恢復到原本的形態就可以了!』
『那才是最大的問題吧,可魯貝洛斯。』森羅揉了揉小可的腦袋,『一只長翅膀的大型貓科動物游走在校園裡,我怕明天頭條新聞全是你。』
『這……』小可的耳朵一點一點耷拉了下去,『好像確實是這樣沒錯哦。』
氣氛莫名其妙地僵硬了片刻。在心照不宣的沉默之中,中也輕笑了一下。
『看來終於輪到我派上用場了?』
重力使這般開玩笑似的說著,卻讓綺羅臉紅不已。
在她聽來,中也的這句話簡直就像是對她先前的那番安排的小小『報復』。其實她原本只是想盡量讓中也遠離這些奇奇怪怪的魔術故事而已,以免受到什麼不必要的影響。沒想到現在還是需要借助他的能力和力量才行了。
綺羅沮喪地耷拉著腦袋,感覺自己又像是變成以前那個總是向中也隱藏事實的爛人了。
『對不起……我沒有覺得你沒用的意思,也不是故意想把你從這件事情中撇開的……』
『我知道啊。』
中也怎麼會不知道她的心思呢。
他伏低了身,手掌輕輕托起綺羅,讓她坐在自己的肩上。悄悄減輕一些重力,這樣就不會被壓垮肩膀了。
而久違地——實際上也沒有那麼久——擁有了這麼高的視野的綺羅,也抑制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了。她忽然很想說出那句藏在心裡很久了的話。
『那一天,人類終於想起了,曾經被巨人支配的恐懼,以及被囚禁在——』
『這部漫畫都爛尾了。』森羅打斷了她,『怎麼還在玩它的梗啊。』
『好嘛好嘛,我知道的嘛。』綺羅衝他擰了個鬼臉,『我只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
畢竟,在十釐米的綺羅看起來,他們的確都是巨人了嘛。
第77章 人形坐騎
身為在場唯一一個可以輕松承擔起高十五釐米卻重達幾十公斤的『物體』的人,中也毫不意外承擔起了綺羅的人形坐騎這個重責——無論是責任還是重量,的確都是挺『重』的。
當然也不可否認,這樣的安排讓綺羅有點不太好意思,總覺得一不小心把中也變成工具人了。
『辛苦你了……』坐在中也肩上的她悄悄地把臉埋在了手掌裡,『唉,怎麼說呢,讓你干這種完全沒有技術含量的苦活真的是太抱歉了。 』
中也笑了一聲,指尖輕點了點她的腦袋,滿不在意道:『倒也不用和我道歉吧。再說了,在這種魔術事件裡,我本來就也做不了什麼『有技術含量』的事情。』
如此想來,至少能夠擠進這次的事件,中也就已經覺得很不錯啦。
雖然中也的這番說法並沒怎麼安慰到綺羅,但至少讓她舒服一些了。她攥住垂落在中也耳旁的一縷發絲,輕輕蹭了蹭他的臉頰。
眼下情況如此緊急,當然不能在這般溫存中停滯太久。她飛快地站起身,決定還是采用經典的兵分兩路戰略。綺羅與她的人形坐騎及可魯貝洛斯為一組,無所不能的大魔術師森羅獨自一人成行。
簡直可以說是完美的安排了。
『啊——?』
森羅皺著臉,滿不情願的模樣,嘴角也耷拉下來了。
『就我一個人的話,那我肯定是會寂寞死的。』
『眾所周知,天才都是孤獨的嘛。』綺羅擺擺手,說出口的安慰顯得不太認真,『你應該早點習慣這個事實。』
『這麼說的話,你也該孤單一點才是。就我一個人孤單,算是什麼道理?』
『這是在說什麼蠢……』
『好嘛好嘛,那麼可魯貝洛斯就被我征用了。』森羅打斷了她的話,悄悄把小可裝進自己的外套口袋裡,緩步後退,『加油好好干喲,妹妹。 』
丟下這話,他便嗖一下消失無蹤了,實在是驚人的遁逃速度,讓綺羅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只得默默把想說的話吞回到了心裡。
『好嘛,那我們也出發吧。不過……』綺羅歪過腦袋,看向中也,『我現在這樣坐在你的肩膀上,要是被別人看到了,是不是會覺得很奇怪呀?』
現在的綺羅,尺寸和人偶好像也差不了多少,不過第一眼看去,同人偶還是很有差距的。雖說這差距還不至於能讓旁人一下子就聯想到『這明明是變小了的人類啊』這個荒誕的事實,但還是有點奇奇怪怪的。
更何況,綺羅也不樂意假裝人偶——那樣一定會很累的。
思來想去,還是應當找一個誰也不會發現的地方藏起來才是。
綺羅這麼想著,視線不自覺地逐漸向上瞟,一點一點落在了中也的帽子上。
『唔……』她扌莫了扌莫下巴,擺出一副沉思狀,『這裡好像挺適合我待的誒……』
『你在說什麼?』
中也歪著腦袋,試圖聽清她的話語。
沒想到聲音也隨著人一起變小了,幸好這不是什麼巨大的打擊。綺羅往旁邊蹭了蹭,貼近中也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說:『我想躲進你的帽子裡,你覺得可以嗎?』
『行啊。上來吧。』
這麼說著的中也掀起了帽子的一側,向綺羅伸出手。很顯然,他的手已經承擔起了轉運工具這一重則,但綺羅卻只想自食其力。
『我自己可以。』她像模像樣地拉伸著手臂肌肉,話語中帶著幾分執拗,『雖然身體變小了,但本領可是一點也沒有變差喲!』
『了解。』
中也貼心地沒有戳穿她的逞強,任由她把垂在自己耳旁的短短碎發當作攀岩繩。雖說異能又在好好地發揮效果,但中也還是能感覺到明顯的拉扯感,並不算多麼強烈,不過實在是頗具存在感,很難讓人不心生憂慮。
『稍微輕一點。』他用手指輕抵著綺羅的後背,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只說,『別把我的頭發拔掉了。』
『你頭發這麼多,掉這麼幾根又沒事的。放心放心。』綺羅滿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腦袋,『肯定不會變成禿頭的啦。』
『我倒也不是在擔心這種事情……』
不得不說,綺羅的動作簡直與夏天切西瓜之前一定要拍幾下時的姿態如出一轍,甚至連力度都完美繼承了,中也只覺得腦瓜子嗡嗡的,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淪落』到與西瓜同一等級。
不過,考慮到綺羅對西瓜的喜愛,能被拿來與西瓜相提並論,好像也不是什麼壞事嘛。
這麼想著的中也,悄悄使了一些氣力,將綺羅推了上去。
『其實就算你不幫忙,我也能爬上去的喲。』綺羅嘟嘟噥噥地說著,鑽進了帽子裡,『嗚啊,好黑!不出所料地什麼都看不見!』
『那我把帽子挖個洞?』
『欸?不太好吧……』她有點不好意思了,『你不是很喜歡這頂帽子的嗎?要是我沒記錯的話,這頂帽子對你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特殊時期,總該有點變通的方式。什麼都看不到,這可是樁麻煩事。你肯定也想快點變回來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
綺羅總是不自覺地拖長尾音,意識到這一點的她趕緊止住了話語,往旁邊挪了挪,抬起手,掌心貼著帽子的邊緣。在小小手掌的襯托之下,由挺括粗線編織而成的結構變成了奇妙的觸感,仿佛像是在撫扌莫著岩石的表層似的,突起的節點格外顯著。透過編織的空隙,隱約好像還能看到一點細微的明亮。
好像有辦法了。
綺羅雙手各捻起帽子的一部分,把布料編織的節點當作天然的抓手,小心翼翼地往兩邊拉扯,不時用收手指戳幾下,將帽子的布面扯出一點小小的空隙,光透了進來。
在旁人看來,這頂帽子依舊完好無損,倘若不仔細看的話,絕對不會察覺到這個小小的洞眼。可這點空隙,已經足夠讓容納小小綺羅的所有視線了——盡管不得不把臉貼在帽子上的確很累就是了。
不過這點小小的疲憊,在『不損傷中也先生的寶貝帽子』的大前提之下,實在是微不足道。綺羅都有點忍不住驕傲起來了。
『雖然說本質上這也算是對你的帽子開了個洞,但是這個小洞眼只要用手稍微調整一下就會消失無蹤啦。』綺羅搖頭晃腦地說著,『是不錯的想法吧?』
實不相瞞,對於自己的腦袋上發生了什麼,中也是一無所知的,一時有點誇不出來,便拍了拍帽檐,似是在輕拍她的腦袋。
『所以我們該往什麼方向前進?』中也習慣性地扶正帽子,『給我這個麻瓜一點提示吧。』
『我沒什麼想法啦,而且也什麼都感覺不到……總之就先在這層轉悠一圈看看吧。』
看來接下來的行動都要依托運氣了。
對於米花小學劇院的構造,其實綺羅和中也一樣一無所知。盡管來這裡彩排的次數不少,但行動範圍總是局限在舞台而已。走到如此幽靜的後台似乎還是第一次。
繞著後台轉了轉,意外的倒是與不少人擦肩而過,不過他們行色匆匆的,渾然一副焦急的姿態,綺羅也認不出他們是誰了。
『有察覺到什麼嗎?』中也放慢腳步,小聲問她。
『沒有,感覺周圍的一切都挺平常的。』綺羅扌莫著下巴,不略有些煩躁起來了,自言自語地嘀咕著,『不會是我的感官又變得遲鈍了吧?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哎呀!』
中也猝不及防地停住了腳步,慣性讓綺羅整個人直往前衝。她慌忙抱緊中也的頭發,差點以為自己要從他的腦袋上滑下去了。
突然的急停絕對事出有因。以防萬一,綺羅依舊抱著中也的頭發不撒手,一邊費勁地抬起頭,眯起一直眼,努力透過帽子上的小洞向外張望。
許是因為角度的局限,也有可能是由於編織的布料已經開始慢慢回彈了,視野被壓縮了不少,綺羅只能瞥見黑色的頭頂而已,猜想大概有什麼人正站在中也的面前。
『不好意思。沒有撞到你吧,中原先生。』
熟悉的聲音,但卻帶著難掩的急切。綺羅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是小林老師,而中也則是在對方說出自己的姓氏時想起了對方正是妻子的同事。
初到劇院的時候,因為實在不太清楚綺羅大概會在什麼方位,不速之客小分隊特地派出了中也去詢問。當時給予解答的,正是小林老師。
中也下意識地用手蓋住了帽子,多少幾分詭異的心虛感,明明他也知道,不會有人看出他的帽子裡藏著什麼。
『沒有沒有,你不用道歉。』中也說著,飛快地往旁邊邁了一小步,『我還有點事,就不打擾你了再見。』
『啊,請等一等!』
小林澄子堵住了中也的去路,交疊的雙手握成了拳,很是不安似的。
『想請問一下,您看到中原老師了嗎?馬上就要開演了,可是到處都找不到她。』她像是快要哭出來了,『電話也打不通,只在一間亂糟糟的倉庫裡找到了她的劇本,有點擔心是不是……』
話語戛然而止,她忽然不說了,大抵是不想引起中也的緊張。
無從得知小林的這番話是否勾起了中也的緊張,總之綺羅是真的緊張起來了。
自從變小之後,就一直沒有機會得知時間。明明在每一個環節都已經很緊迫了,她一直以為留給自己的時間還很充足呢,沒想到轉眼間就已經死線時間。
啊……真是頭疼。
中也也頭疼——是指被綺羅狂拉頭發的物理性頭疼。他又想扌莫帽子了。
『這樣嗎。我的天哪。』
努力試圖裝得驚恐的中也以棒讀的口口勿如是說著,卻怎麼也控制不住往上亂瞟的視線。
『其實我剛才也一直都沒看到過她,但我想她應該沒……』這話說的實在是有點事不關己了,他果斷扭轉話語,『聯系不上可真是太讓人擔心了!這樣吧,我們分頭去找,如果有任何消息,我再聯系你!』
丟下這句話,中也飛快地跑開了,生怕遲疑一秒鐘都會讓小林意識到實際上他們根本就沒有交換過聯系方式。
『欸欸中也!幾點鐘了!』綺羅輕輕錘了一下他的腦袋,『算了,還是告訴我現在距離開演還有多久吧!』
『十七分鐘。』
『這不是完蛋了嗎!』
十七分鐘,聽起來仿佛綽綽有余一般,但絕對不可能讓她恢復原狀啊。況且自己久久不露面,大家真的能夠好好演出嗎?他們——包括綺羅自己,從來都沒有預演過『有任何一位演出人員當天無法上台的』b計劃。
倒是戲服准備了兩套,說真的這種吃力不討好nb真的有必要嗎……
綺羅絕望地托著臉,越想越苦惱,大腦都快要爆炸了。有那麼幾個瞬間,她想把整個世界都變得和她一樣小,這樣小小的她也會顯得正常了。
這個荒謬的想法甚至還頗有可操作性,畢竟小櫻牌也被帶了過來,只要……
『……是哦,這次還有牌在呢。』
綺羅眨了眨眼,忽然迸發出了一個更有操作性的想法,忍不住偷偷竊笑,激動地在中也的腦袋上蹦跶了起來。
『我明白了中也,我終於知道我出門前偏要費勁地帶上兩套戲服的意義是什麼了——就是為了這一刻啊!』
『你在說什麼啊?』
中也一臉茫然,猶豫著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告訴綺羅,她的蹦跶讓自己的大腦都在顫動。
『沒錯沒錯,就該是這樣沒錯喲,中也君!』
綺羅興奮地從帽子裡探出頭來,晃蕩著小小的手,激動到連拍了他好幾下,滿眼都是期待。
『穿上後備戲服,代替我上台演出吧!』
第78章 PlanB
中也語塞了,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總覺得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天方夜譚。
在這沉默的數秒鐘裡,他從各個維度評估了代替綺羅上場演出的可能性。不管怎麼想,都還是覺得這個想法很難——確切地說是不可能實現。
『意思是讓我扮成你的樣子嗎?可是我們長得一點也不像。』中也用余光瞄著身旁鑲在牆面上裝有消防器具的小櫃子,櫃門上的玻璃淺淺地映出了他的模樣,『絕對會被一眼認出來的。』
『不用擔心不用擔心,本來就沒打算用你這張臉化妝。』綺羅晃蕩到了中也的耳旁,無聊地扯著他的耳朵,『這點小事,施點小小的魔術就能解決啦!』
『這倒是……就算撇開這個不說,台詞也是重要的障礙啊。雖然我是陪你對過很多次台詞沒錯,但我可是一點都沒有記下來喲。』
每一次都是照著上面的字不動腦子地念而已。中也從來都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宮廷魔術師這個角色,居然會落在他的身上。
對於這一點,綺羅也完全不擔心。
『知世阿姨原本給我做的第一套戲服是有帽子的——而且剛好還是一頂歪歪戴著的帽子,這不是得天獨厚的絕佳條件嗎!到時候我躲在帽子裡,把台詞念給你聽,你照著我讀就可以了嘛。』
『這樣的嗎?可我還是覺得……』
『喂喂喂,中也先生,你不會是不想干吧?』
歪著頭趴在中也腦袋上的綺羅瞪眼看著他,眼神中藏著幾分質疑,說話的語氣也仿佛像是質問了。中也的經驗告訴他,這種目光從來都是最可怕的。
他用手指輕輕拖住綺羅,以免她激動到摔下來,順便為自己辯解了起來:『沒有不想干的意思。拜托,我肯定是百分百支持你的。我就是覺得,這個計劃有點… …該怎麼說呢,有點漏洞?』
『有漏洞也是沒辦法的事啊!只剩這麼點時間了,哪有留給我們頭腦風暴的余地。』綺羅氣呼呼地說著,但她並不是在氣中也,只是對無可奈何的現狀憤懣不滿罷了,『別多想了,就這樣吧!』
『……這麼隨便真的可以嗎?』
中也小聲嘟噥著,感覺自己似乎馬上就要化身吐槽役了,明明他怎麼看都不像是能夠擔當起吐槽役這一角色的模樣。不過綺羅的這個未經打磨——似乎也不打算好好打磨一下——的計劃,確實還是有很多值得吐槽的點。但也正如她說的那樣,他們已經沒有太多的富余時間了。
就算漏洞百出,也總比腦袋空空來得好。
『那我和森羅說一下,叫他——』
『誒!等一下!』綺羅慌忙叫住了他,情急之下都沒有察覺到自己正緊緊地扯著中也的耳朵,與他呲牙咧嘴的吃痛表情,『不要打擾他們了,就讓他們去找魔力的源頭吧。我們雙線作戰就好……我來施加魔術就好。』
中也不由得一愣。對於如今的綺羅究竟陷入了怎樣的困境之中,他雖不是完全清楚,但多少也是有數的。貿然動用魔力所帶來的影響,他也能猜想到。幾乎是下意識的,從他心中竄出的衝動是『阻止她』——她的選擇不是一個好想法。
衝動僅僅停留在了『衝動』這一階段而已。他還是什麼都沒有說,沉默著點了點頭。
既然是她的決定,那就遵從她的意願吧。他們早就已經說好了,應該要信任彼此的。
於是重新溜回到了小倉庫間裡,幸好多余的另一套戲服還掛在那裡沒有被收走。關上門時,中也不忘謹慎地向外張望了幾眼,確保沒有任何人窺探到行動詭異的他們——准確的說,應該是行動詭異的他自己才是。
以防萬一,中也還把門鎖上了。
不管怎麼想,這種魔術大事件都是不可以被一般人看到的。萬全的保密措施真的很有必要。
對於中也的這番良苦用心,綺羅完全沒有察覺到。她的心思全部都放在了接下來要使用的魔術咒語上了,完全無心去留意周圍的其他事情。
她掀開帽子,把中也的發際線當作起跑點,奮力一躍,跳到了對面的紙箱上,一邊在心裡反復念著許久都已經沒有用上過的咒語,從月要間抽出了桃木劍。
『站直一點哦,中也。』
『好。』
他立刻停下了四下張望,挺起後背,看著綺羅舉起了桃木劍。她嘴裡念念有詞的,大概是在念著咒語。中也總覺得她說的都能聽懂,可仔細辨別一下,又不由得感到茫然,仿佛聽到的都是異次元的語言。
沒有任何的異常感,早早設想好的不適也沒有降臨。中也就這麼呆呆地站了一會兒,直到綺羅疲憊得癱倒紙箱上,他還是沒有感覺到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你還好吧?』謹遵囑咐的中也依舊保持著挺拔的站立姿態,『如果實在不行的話,那就……』
綺羅撐起身子,費勁地坐了起來,笑著向他擺了擺手:『沒事沒事,就是有點耗費體力而已。不過,已經成功了哦。呀——在這種情況下面對著自己的臉,可真的奇怪呢!』
『成功了?』
中也對此毫無實感,下意識地扌莫了扌莫自己的臉,又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周圍沒有鏡子,只好借助手機屏幕的反光才能看到自己。
沒錯,他變成了綺羅的模樣——但僅限於臉和發型而已。
除此之外的部分,全都沒有改變。
『嗯……』
中也沉吟著,忍不住對著屏幕的反光看了好久,時而扯扯嘴角做個鬼臉,不可避免地還是覺得有幾分不真實感,難以想像別人眼裡的自己究竟會是什麼模樣。
『我知道我的臉很好看,但是也別再看啦。』綺羅玩笑似的催著他,『時間快沒有了哦。』
『你說得沒錯……呃,聲音也沒有變。』
一開口,還是他的聲音。
『確實呢,嘿嘿。』綺□□笑了兩聲,『因為這樣可以少耗費一點魔力嘛。』
倘若對中也進行一些小魔仙全身變的操作,那她可能已經暈厥過去了。
『現在這樣也能將就一下的嘛,對吧!』
她尷尬的語氣逗笑了中也。其實他是無所謂的,如果這樣能讓綺羅輕松一點的話,倒是求之不得了。
不再磨蹭,他立刻換上了戲服。
實在是要好好感謝一下知世小姐別出心裁的設計以及驚人的巧合,這套戲服恰好是寬松的泡泡袖的設計,綽綽有余地容下了中也的寬肩。不過月要圍實在是偏小了一些,哪怕是頗具彈力的布料,還是勒得中也喘息艱難。
『真希望這裡多出來的布料可以補充到月要上。』
低頭看著月匈前空蕩蕩的布料擰成突兀的褶皺,中也實在是很難不給出這樣的建議。
『說的也是,這樣看起來實在是太怪了。』綺羅深思了一會,再度舉起桃木劍,『這樣吧,我再努力努力,給你變一對月匈出來?』
想也不想,中也果斷拒絕道:『那還是算了。』
『什麼嘛——』
綺羅收起桃木劍,沮喪地耷拉著嘴角,滿臉都是失望。
『不要這麼大男子主義啊,中也。』
『……』
明明就是想要讓她節約一點魔力而已,沒想到居然能和男子氣概扯上邊,都不知道該怎麼自我辯解才好了。中也無奈地扯著嘴角,綺羅這副無比失望的表情讓他確信她剛才的建議絕對只是出於玩心而已。
隨意整了整月匈前的布料,多少是讓這部分褶皺看著順眼一些了。中也捏起她的衣領,把她放在了自己的頭頂,輕輕蓋上帽子。
『試音試音——這個音量能聽到嗎?』
趴在中也腦袋上的綺羅做著最後的調試,順便如法炮制地在帽子上捅出了一個小洞。畢竟她也要時刻留意舞台上的動向。
中也習慣性地扯了一下帽子:『沒問題。』
『現在還剩幾分鐘了?』
『剛好十分鐘。』
『那也很緊張啊……快點出發吧。朝你的八點鐘方向,前進!』
說出『前進』這兩個字的時候,綺羅感覺自己簡直就像是熱血少年漫的男主角。只可惜從倉庫到舞台的這條路中也並不陌生,完全不用她的指引都能走得順利,於是她的熱血幻想也只好就此打住了。
在後台准備室的門前,中也恰好又遇上了小林老師。對上視線的瞬間,她簡直像是要快要落淚了。
『太好了。一直聯系不上你,還以為你遇到什麼事情了呢。』
小林老師握著中也的手,話語中仍還是不免帶著幾分緊張。
其實中也也同樣緊張。他整個人都僵住了,生怕自己這只明顯不對勁的手會被對方看出端倪,下意識地想把手抽出來,又擔心過於突兀的動作是不是也同樣會引起對方的疑心。
他尷尬地後退了一小步。
『實在抱歉,手機摔壞……了呢。』中也捏著嗓子,絞盡腦汁學著綺羅說話的風格,『然後衣服也剛好壞掉了,所以就折騰了一會兒。』
『原來是這樣啊,我想你怎麼穿著這套戲服呢。』小林澄子松開手,幫他把落在耳旁的一縷發絲捋到耳後,目光滿是關切,『中原老師,你是不是受涼了呀?聲音聽起來有點奇怪呢。』
『嘶……』
中也倒吸了一口涼氣,笑得僵硬,慌忙抬起手,擋住空空蕩蕩的月匈口,連連點頭,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動作幅度大得差點把頭頂上的小人甩了下去。
『啊對對對,我是感冒了。咳咳咳——』
他真該感謝小林老師的『解圍』,否則他肯定是不會這麼快就想到如此絕佳的借口的。
這個謊言也讓他收獲了來自其他老師們的關心。如果不是因為開幕在即,他大概還會被好心的同事們強行塞下感冒衝劑吧。
劇場的燈光暗下,來自觀眾席窸窸窣窣的也消失無蹤了。帷幕緩緩拉開,中也與未上場的演劇人員們一同在舞台的燈光照射不到的暗處等待。
記得綺羅說過,宮廷魔術師這個角色,是在劇目過半的時候才登場的。
什麼時候才是劇目過半呢?他完全沒有概念。
只好耐心地等待著,直到追光燈向他而來。
『中也,輪到你——輪到我們上場了。』
第79章 首秀
『說起來,中也,你以前登上過舞台嗎?』
似乎正是在臨近上場的三兩分鐘前,等得無聊又緊張的綺羅,一邊敲著中也的腦袋,一邊這麼問道。
『吶,就是表演戲劇這類的——或者上台演講也能算進去。』
『沒有。』中也退後了一小步,將自己藏身在帷幕後方,微不可察地動了動唇,『一次都沒有。』
『毫不意外的回答呢。我小時候倒是有上台表演過幾次,所以還算是有點經驗啦……那你現在緊張嗎?』
『緊張?呃,還行。』
其實還是緊張的,只是不想說出口罷了。
況且中也所緊張的對像,也並非是綺羅所在意的『上台表演』這回事。他擔心自己演得實在太不像樣,毀了這出精心制作的大戲,或者是明顯地露出了馬腳,讓觀眾們看出什麼端倪來。
憂慮著憂慮著,上場的時刻不期而至。當聚光燈向自己而來的時候,中也還是不可避免地產生了一股強烈的不想上台的衝動。可惜眼下並無任何選擇的余地,他的衝動當然也無法變成即成事實。
他邁出一步,眩目的燈光讓他想要眯起雙眼。
『說,『哎呀哎呀怎麼有只小老鼠在這裡啊?』,然後抓起藍色小姑娘上下打量她。』
『哎呀哎呀怎麼有只小老鼠在這裡啊?』
中也捏著嗓子扭著月要,向愛麗絲小朋友走去。當然捏著月要這部分純屬是中也的即興發揮,畢竟綺羅完全沒有指示說應該用怎樣的步調向藍色小姑娘走去。
『然後走到h5位置。』
『……』
『不好意思……往三點鐘方向走兩米。』
一不小心居然吐出了專業術語,自己簡直太不專業了。
綺羅這麼想著,默默抹了一把冷汗。
大概是玄學在作祟,當然也有可能得益於神明的保佑,原本背得費勁的台詞,此刻居然都能順暢得脫口而出了。
略有幾分得意的綺羅莫名驕傲了起來,給予中也的指導也變得逐漸輕快起來,似乎是完全沒有注意到依舊糾結於表演方式以及是否會被看穿而憂心忡忡的中也的心情。
宮廷魔術師的首次出場是這個角色的幾次登場中在舞台上停留時間最久的了。下台的時候,中也感覺自己簡直像是被扒了一層皮,煎熬到都有些疲憊了。
『累死了……什麼時候才能表演完啊?』
蹲在角落裡的中也隨手抓起地上的劇本,給自己扇起風來。這副做派毫不意外地遭受了綺羅的連環拳敲打。
『你的動作和我的人設很不符合欸!快點起來起來,那邊不就有座位的嗎?快坐好啦!』
聽她這麼一說,中也這才發現不遠處的椅子。
『哦……是是是。舞台上的燈光太刺眼了,一走到後台就感覺什麼都看不見了。』
『這麼說倒也是,舞台的燈光確實是挺亮的。不過有這麼誇張嗎,真的會什麼都看不見?』
『你這難道是在質疑我嗎?』
『怎麼會怎麼會!』
綺羅嘿嘿笑著,從帽子間探出頭來,抱住吹落在他鬢邊的一縷發絲,降到了他的肩上,安撫似的拍了拍他的臉頰,算是給了他一絲小小的安慰。
『其實我挺感謝你的喲。』
坐在中也肩上的綺羅仰頭看著他,但實際上映入眼中的面容完全是她的模樣。
仿佛面對著怪異的放大鏡,看著中也就像是在看著自己,簡直是前所未有的新奇感。她忍不住輕快地晃蕩起了小腿,把手貼在中也臉上。
『總感覺這次中也幫我擋下了不少緊張感呢!不用站在舞台上,真的能讓人輕松不少——甚至就連台詞都能背得順暢了!』
『這樣嗎?那挺好的嘛。』中也順手把帽子也抓了下來,當作扇子給自己扇起風來,把柔軟的布料甩出了啪嗒啪嗒的聲音,『不過,舞台上的燈光可真熱啊。』
『要喝水嗎?』
『雖然有點熱,但是不渴。』他輕點了一下綺羅的鼻尖,『多謝關心。』
『哼——中也先生的誇獎可真是公式化呢,完全沒有感情嘛。』
綺羅擺出一副氣呼呼的模樣,當然這是故意的。她只不過是想要分散一下中也的注意力罷了,同時也讓自己能夠稍稍從現狀中抽身而出,仿佛也能忘記此刻的自己是有多麼渺小了。
『等到下一次暗燈的時候,我們就又要上場了喲。』
綺羅從中也的肩上跳了起來,像模像樣地拍拍裙擺。其實她的衣服上沒有沾染任何灰塵,她只不過是想要動彈一下罷了。中也沒有應聲,不知是不是已經坦然接受了接下來還要再舞台上逗留許久的這個悲傷卻不可逆轉的事實。
趁著這段空隙,綺羅忽然想到,她蠻好可以先給中也簡單講講接下來這段出場的大致劇情以及宮廷魔術師這個角色的走位,就當是提前熟悉一下嘛,以免上場之後再手忙腳亂的,那可就太尷尬了——雖說先前他們配合得很不錯就是了。
於是綺羅輕拍了拍中也的耳朵,示意他靠近一些,卻忽然注意到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咦?這縷頭發……』
綺羅捧起垂在中也耳旁的一縷發絲。如果她沒有記錯,也沒有看錯的話,先前她借著這縷頭發爬下來的時候,它還是直的呀。這段時間裡想來應該也沒有壓到過這縷頭發,怎麼突然就擰成了小卷的狀態呢?
不詳的預感悄然浮起,綺羅很想控制住自己不要胡亂揣測,可還是控制不住憂慮的心情泛濫了,慌忙繞到中也的背後。
可以說是毫不意外的,盤在中也腦後的整齊發髻也竄出了幾根不聽話的卷曲發梢。倘若看得再仔細一點,就連棕色的發絲也仿佛逐漸浮現出了些許鮮艷的赭紅色調。
綺羅說不出話來了。她以為自己施加的咒語,至少能夠持續上三五個小時的,沒想到還沒滿足理想中的一半時間,就已經呈現出逐漸頹廢的狀態了。一時之間,她都不知道此刻跌到谷底的心情究竟是在為了自己的無能失望,還是單純地擔心這幕劇是否還能好好堅持到底而擔心了。
許是此刻的氣氛在作祟,中也隱約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不過對於自己的腦袋究竟發生了怎樣的異常卻是一無所知。
『怎麼了嗎,綺羅?』
『啊——沒事沒事!我只是在檢查你的頭發有沒有亂而已!』綺羅飛快地轉過身來,蹭蹭蹭爬到了中也的腦袋上,『當然沒事啦,總之我先和你講一將下一幕戲的劇情吧!』
上台表演本就頗具壓力感了,這些壓力甚至是綺羅強加中也的。她不希望中也分心,也不想再給他平添過多的糟糕情緒了。
綺羅默默吞下憂慮,試圖不再多想,以免被不必要的情緒影響到自己的『表演』。雖然還是不可避免感到憂心忡忡,但幸好沒有堵住背台詞的那根筋。
待到最後一幕時,中也的腦袋已經徹底變成了原本的顏色,碧綠的眼眸也融成了難以形容的奇妙顏色。實在應當感謝優秀的燈光和其他小朋友們無比認真的演技,成功將觀眾們的視線從略有幾分異樣的發色上吸引走了。
這部戲劇的最後一幕,以抱著兔子先生的愛麗絲鑽出了兔子洞作為結局。帷幕闔起,中也悄悄看向安在後台牆上的那塊鏡子。
小小的鏡子只能映出小半張臉。中也仔細地打量著臉上的每一處,又扌莫了扌莫下巴,似乎除了瞳色已經徹底失去了最後一層透綠的色澤,他看起來依然還是綺羅的模樣。
『呼……能撐到現在真是太好了……』
綺羅輕嘆了一口氣,心有余悸地輕錘了錘月匈口,暗自慶幸自己的能力好像也還沒有到差勁至極的底部。
『接下來就得回到正軌,去找這次事件的元凶了。中也,我們出發——』
『中原老師中原老師,到謝幕的時間啦!』
幾個學生嘰嘰喳喳圍到了中也身邊,拉著他的手,興奮地邀請他一同上台致謝。
說真的,綺羅都已經忘記還有這個環節了。仰著腦袋的小朋友們也讓她下意識覺得他們是在和自己說話,回答差點脫口而出了。
『好啊。』中也把圍在身旁的每個小腦袋都扌莫了一遍,『不過要稍微等我一下,我想穿件外套。』
『嗯嗯!但是老師要快一點喲!』
『沒問題。』
中也笑眯眯地轉身,心情莫名變得無比晴朗,卻忽然感覺到綺羅揪了揪他地頭發。
『怎麼答應得這麼果斷啊。』她嗔怪似的嘟噥著,『要是在謝幕期間魔力失效的話,那不就……』
『一兩分鐘總是沒問題的,放心嘛。而且謝幕是很重要的一刻,不是嗎?我覺得你不應該錯過。』中也飛快地把她放進了月匈前空蕩蕩的布料裡,『安心待在裡面吧。從這裡總能看得比帽子上的洞更寬暢一點。』
『唔……』
這可是綺羅從未想到過的動機。盡管總覺得中也不以為然地說出的這句『一兩分鐘總是沒問題的』像是fg,可他難得細膩的心思實在讓她不好意思說出這種煞風景的話,只好羞怯地團起身子,努力讓自己不要顯得太過顯眼。
披上中場休息時因為實在太冷而悄悄拿過來的風衣外套,寬大的前襟恰好能擋住月匈口出空蕩蕩的異樣。在小朋友們的簇擁下,中也走上舞台。
歡呼聲似乎也是在這個瞬間變得格外清晰。此前她能聽到的一切聲音都是悶悶的,仿佛她被關在了陰暗的罐頭中,只能透過小小洞窺見世界的一角罷了。而此刻燈光毫無保留地灑在身上,明亮通透得簡直不像話。綺羅呆呆地仰著腦袋,都忘了去看看觀眾席上的各位究竟是怎樣的神情,只覺得平凡至極的燈光在她的眼中也仿佛變得五光十色了。
禮炮被拉響,彩色小紙屑晃晃悠悠地飄落,啪嗒啪嗒砸在了她的腦袋上。在紛亂的彩紙與光之間,綺羅看到了一只貓。它飛快地踏著燈具跑過,留下一道橘色的殘影。
……咦,總覺得這貓似乎也不是很有貓樣?
眯起眼睛再仔細看看,綺羅差點被嚇到了。
這分明是一只老虎——與貓同樣體型的老虎!
綺羅幾乎驚叫出聲。
霎時間什麼燈啊光啊彩色小紙屑和歡呼聲,這些全都不重要了,她的眼裡就只剩下小老虎逃跑的影子了。
還有另一個黃色的小東西追在它的身後,還以為是詭異老虎的□□,原來是小可。隱約仿佛聽到天頂有咚咚咚的聲音傳來,綺羅合理揣測這是哥哥發出的聲響。
這舞台簡直一秒鐘都不想待了。好不容易等到帷幕再度闔上,綺羅趕緊對中也使了使眼色。中也立刻知會了,趁著誰也沒注意到自己的時候逃到了無人的後台。
『總之,往上跑!』
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的綺羅給出了指示。
中也蹦跳著穿上褲子,忍不住發問:『說真的,你當真看到了一只老虎嗎?啊當然,我不是在質疑你。』
『沒錯沒錯,真的看到了!倒是你,褲子怎麼還沒穿好啊!』綺羅急急地催著,『這種特殊時刻就不要太專注穿著打扮了嘛!』
『好了好了。沒有專注穿著打扮,只是穿著裙子我會邁不開腿的。』
『那就速速出發!』
對於如何抵達懸掛著燈具的劇場上方,中也其實毫無頭緒——當然綺羅也是一樣。於是看到有任何一段能夠通往上方的樓梯就立刻踏上。
幸好劇目已經結束,今日也沒有其他的演出安排了。觀眾離場後,只有零散的幾位老師在後台處理道具罷了,一眼望去是空空蕩蕩的觀眾席。中也索性舍棄了彎彎繞繞的樓梯,直接翻過燈光控制室的圍欄,沿著牆面來到天頂。似虎的貓恰從面前跑過,轉眼便逃到遠處去了。它前進的方向,似乎是牆頂上的那扇排氣窗。
『放心,我已經在劇院內部布了一層結界了,它逃不出去的!它現在已經是甕中之鱉——啊不,甕中之貓了!』
森羅大喊著,平常沒個正形的他難得靠譜一次。
果不其然,它的逃跑路徑就是排氣扇。還不及衝破扇葉,它便被森羅的結界擋住了,被撞得險些反彈回來。
不知對於化形成了奇怪生物的這團魔力來說,此番挫折是否有衝擊到它。答案也許是沒有,因為它根本沒有多想,毫不猶豫地再度衝向排氣扇,腦袋抵著結界的邊緣,妄圖頂破無形的桎梏。
幾乎只是一秒鐘的事情,它的腦袋竟然消失無蹤了。而後是前爪,還有軟乎乎的肚子。
它融入了結界之中。
意料之外的發展,誰都被驚到了。眼看著它就將消失無蹤,他們卻還追上它的腳步。
『中也,把我丟過去!』
綺羅竭盡全力地吼著。
『丟准一點!』
這當然沒問題。
模仿著棒球選手的動作,中也奮力一擲,投出了一個好球——雖然綺羅堅信她的頭絕對撞到了排氣扇上,否則她絕對不會比此刻更鮮明地感覺到腦袋的存在了。
但是沒有關系,綺羅原諒他了。因為她已經抓住了老虎的尾巴。
她也想起了它的名字。
『回來吧……『幻』! 』
是她的不切實際與天馬行空,是她旺盛也怯懦的好奇心。
是幻想,也是幻境。
綺羅重重跌在地上,疼得直不起身,懷裡卻是意料之外的毛絨絨溫暖質感。低頭一看,原來她抱著橘色虎紋的貓。周遭的一切,已然變回了熟悉的模樣。
橘貓跳出她的懷抱,洪亮地『喵』了一聲,便大搖大擺地走開,仿佛並不知道自己是這出意外的元凶。
……是了。的確是不能怪它啊。
綺羅長出一口氣,所有壓力也消失無蹤了。她安心躺倒,等待疼痛感減輕後,才撐著地面,慢吞吞地坐起身來。原本放在口袋中的陳舊卡牌不知何時掉了出來,靜靜躺在她的裙子上。看起來,它已經變得嶄新了不少。
還記得第一次拿到這張卡牌時,它舊得就像是來自幾十年前的產物。如今它已然恢復了顯眼色澤,能清晰看出卡背的花紋,邊角也不再皺皺破破的了。
和綺羅的設想有些不太一樣,她本以為卡背會是繁復的魔法陣,如同媽媽的小櫻牌那樣,但卻只有一個拉長的圓環而已,可謂極致樸素。
她翻過卡牌。
清脆的哢噠一聲,不知從哪裡掉出了易拉罐,正沿著觀眾通道轱轆轱轆轉,排風扇將外頭的雨聲吹入劇場裡。
抑制不住的恐懼感從心底浮起。
她知道,她不該感到害怕的。
印在牌面上的,並非是什麼恐怖的人像,也並非文學作品中不可名狀的生物。那只是很再疏松平常不過的『東西』罷了。
忽然有些想笑,不知是驚訝還是恐慌。
牌面上已然完整的人形,正是綺羅自己。
第80章 雨之日
『今天的降水概率,好像有80%哦,所以中也先生帶傘了嗎?事先說好,我可沒有帶哦。』
在中也好不容易將車停進狹窄的停車位時,忽然聽到綺羅這麼問了她一句,便下意識地將頭探出了窗外,恰好車載電台也開始了整點報時。
此刻恰是傍晚伊始,但天色已然昏昏沉沉了,昨天才剛過立秋,悄無聲息已經到了黑夜比白晝長的日子,不過今日的昏暗倒不全是因為節氣在作祟。天空的一角積壓著大團大團黑灰的陰雲,想來大概是在醞釀著有80%概率降落的雨水吧。中也拉開駕駛座右手邊的儲物盒,毫不意外地沒有找到平常放在裡面的折疊傘,只好無奈地聳了聳肩。
『沒辦法。如果真的下雨了,再去買把傘吧。』
『但也有20%的概率不下雨嘛,我現在就仰仗著這五分之一的可能性了。『就這麼討厭下雨天嗎?』
『嗯……也不是討不討厭的問題。就是覺得難得這麼重要的日子,下雨會很麻煩的。』
綺羅小聲嘟噥著,對著鏡子扶正發簪,又捋一捋似乎略有些打皺的和服領口,這才披上羽織,小心翼翼地走下車。
『不過,用工作第一個月的工資請我吃飯什麼的,這種事說起來還是很怪啊。要不然還是反過來讓我買單吧。』
『怎麼到了現在還要講這種話啊,中也真是沒意思!』她嗔怪著,故作氣惱地甩開中也的手,但下一秒還是勾住了他的手臂,『都說了嘛,就是因為這筆人生之中的第一次收入格外珍貴,所以才想花在特別的事情上嘛。聽好了中也君,吃了這頓飯之後,在你心裡我就不再是普普通通剛畢業沒多久的待業青年了——而是正經的小學老師了喲!』
這麼說著的她,一副驕傲模樣,讓中也忍不住想笑。他似乎徹底失去了反駁的理由,便也不再多說了,跟著她的腳步,向目的地走去。
坐落在近郊山腳下的懷石料理餐廳,是綺羅精心挑選了好久才決定下來的。至於究竟是在多久之前才預定到了今日的坐席,這就無從得知了。
當然了,對於這家餐廳方圓五百米沒沒有停車場的這件事,綺羅是絕對不知道的。先前兜兜轉轉了好久,才總算是一公裡開外的河堤旁找到了一處簡陋的露天停車場。
還沒望見餐廳的屋頂,綺羅就已經走累了。
『真搞不懂餐廳周圍居然不設置停車場的意義是什麼。本來就這麼貴了,沒想到折磨好錢包之後還要折磨□□。』
『大概是所謂的『匠人精神』吧——周圍有汽車的尾氣會影響菜品的質量?』中也胡亂猜測。
『說不定還真是!』綺羅一臉認真,『就是這種沒意義的匠人精神最討厭啦!還非要顧客穿和服才能光顧。真是的,穿著木屐走路更加累了。』
『那我背著你走好了。』
『啊?才不要!』綺羅嫌棄似的撇了撇嘴角,『被人看到會很不好意思的!』
『路上又沒有人。』
『就是不要嘛!』
她小跑了幾步,差點把中也甩在身後,只好邁開步子趕緊追上她。
這段可謂是漫長的路途不知走了多久,好不容易見到餐廳的牌匾,綺羅都快要被感動到了,趕緊加快腳步。
『兩位是木之本小姐和中原先生嗎?』
現在門口接待的親切阿姨一眼就認出了他們,明明從來都沒有見過,預定時也沒有出示過照片。綺羅忍不住悄悄在心裡琢磨著對方究竟是怎麼認出自己和中也的,可惜還沒想出什麼合理的解釋,就已經被帶到了預先定好的包廂。
包廂面對著庭院,只要拉開障子,便能看到滿庭精致的造景了。已是楓葉染紅的季節,在柔和的微光下,庭院仿佛漂浮著溫潤的色澤。
能擁有這樣的景色,也實在是值回了走了一大段路的辛苦——這麼想著的綺羅,大概是已經忘記了餐廳的主角應該是食物才對。
當然了,頂級的懷石料理也完全不熟障子外的景致。綺羅更覺得剛才的辛苦不算什麼了。
可當再度踏上這條將近一公裡的下坡路時,她還是沒辦法不繼續抱怨。
『所以不管怎麼想還是覺得這家店不在就近的地方造個停車場是個愚蠢的決定。讓客人走這麼多路,體驗感會很差誒!』
『已經累了嗎?』
『嗯。感覺剛才的疲憊感又被這幾步路給激發出來了。』她頹廢地仰著腦袋,輕輕晃蕩中也的手臂,聲音都變得懶洋洋的了,『下次絕對不來這種地方了!』
『你這麼說,怎麼反而讓人感覺還會想來?』
『哎呀——』綺羅笑嘻嘻地用手肘推了推他,『你知道也別說出來嘛,說得這麼直白我會不好意思的。』
說話間,忽然感覺到一滴水砸在了鼻尖上。
20%的概率賭失敗了,急促的大暴雨傾然而下,瞬間就將人淋透。來不及多想,中也立刻摘下帽子扣到綺羅的頭上,拉著她跑到最近的一顆松樹下。幸好這場突如其來的雨並沒有夾雜著雷電,否則他們都不能在樹下躲雨了。
一般來說,這種來得突然,又格外聲勢浩大的雨,過不了多久就會轉小。懷抱著這樣的期待,綺羅與中也在樹下等待了足足十分鐘,期間被順著松針低落下來的雨滴砸中的次數不計其數,可還是沒等到雨勢有任何的變化。
甚至,這雨好像還更大了。
空等下去肯定不是好辦法,但現在的處境也實在是尷尬。他們已經從餐廳裡走出了一段距離,可離停車場還是很遠。
中也倒是有考慮過先跑去把車開過來,但把綺羅一個人留在這裡太久,實在是很難不擔心。
『附近有便利店嗎?』
『唔……我看看。』
綺羅掏出手機,搜索起了附近的地圖,時不時還要抹抹屏幕上的水。
地圖顯示,在距離他們一百米的地方,就有一家便利店。
『這樣吧,我去便利店買把傘,你在這裡等我就行。』中也幫她抹去額角低落的雨水,不知不覺給她戴上的帽子也已經濕透了,『三分鐘就回來。』
『哦……』
『那我走咯。』
中也奔入雨幕中,沒跑多遠,卻被拽住了衣袖。回過頭,正好撞上了綺羅尷尬的視線。
『我怕你一個人跑去買傘會孤單啊!』
這就是她追上來的理由,中也卻想笑。
什麼嘛,肯定是因為獨自待在公交車站會害怕,所以才追上來的。
但是不能戳穿。有的人可不喜歡被戳穿小心思。
於是濕漉漉的兩個人又被淋得更濕。但不管怎麼說,至少他們現在有了能夠躲避風雨的東西,也能繼續前進了。
能買到的最大的雨傘容納兩個人有些吃力,尤其是在這樣的暴雨下。中也緊緊摟著綺羅,努力讓她安然待在傘面的遮擋之下。
『咦,有自動販賣機誒!』
綺羅小聲驚呼著。
來的路上,誰都沒有發現它的存在。不過在昏暗的暴雨天,確實亮著燈光的自動販賣機會格外顯眼。
『中也有想喝的東西嗎?』
綺羅眨著眼問他。
暴雨天被淋得濕透居然還有買飲料的心情——說不定也正是因此才想要苦中作樂吧。
中也搖頭,撐著傘陪著綺羅走到販賣機旁。在紛亂的飲料罐中,他們一眼就認出了最熟悉的那一個。
『竟然有菠蘿味的汽水!太好了!』
根本不需要猶豫,綺羅立刻按下了菠蘿味汽水下方的黃色按鈕。
哢噠——易拉罐滾了下來。
冰冰涼涼的汽水罐有點凍手,拿出來時還不小心淋上了幾滴雨。綺羅試了好幾次,可拉環總是從指尖滑走。好不容易掰開了拉環,易拉罐卻從手裡掉落,轱轆轱轆沿著路面滾了好遠。
幾乎是想也不想的,綺羅也追了上去,漏出的菠蘿味汽水在柏油路面留下一條黃色的長長尾巴。
『還有剩的嗎?』
當提著易拉罐的綺羅回到傘下時,中也忍不住問道。
『沒有了哦,全部漏光啦!』她舉起罐子,在中也面前晃了晃,『還挺倒霉的呢,嘿嘿嘿。』
笑得開心的她,仿佛沒能喝上菠蘿汽水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路旁的街燈映在她明亮的眼中,中也莫名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她的那天。
突如其來的雨、僅有一把的傘、沒能喝到的菠蘿味汽水、她通透清澈的眼眸。
仿佛昨日重現,只是打亂了順序,珍藏的記憶再度降臨。
中也想起,袖子裡還藏著上周一時衝動——或者說是激動——所買下的戒指,一直帶在身邊,是想著也許能想到最棒的隆重方式將它遞給綺羅。估計現在紅絲絨的首飾盒也已經被淋濕了吧,但是沒事,只要裡面的東西依舊完好就好了。此刻,他似乎感覺到了同上周站在首飾店門口同樣的激動。
他拿出了戒指。
『今日橫濱地區為中雨,傍晚六時左右轉大雨,請各位市民出行時注意……』
綺羅是被天氣預報的聲音叫醒的。
睜開雙眼時,仍然感覺迷迷糊糊,一定是因為大腦還沒有徹底清醒。真要說起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著的,唯一有記憶的是,凌晨四點的時候她在看這個電視台重播的老舊紀錄片。
她在沙發上伸了個懶月要,磨磨蹭蹭站起身來,只覺得月要酸背痛。家裡昏暗得像是晚上,但拉開窗簾也只能看到陰沉的天空而已,並不會好到哪裡去。這樣的天空根本沒辦法讓人聯想到清晨七點半。
被風吹斜的雨絲將玻璃打濕,留下了一道道水跡。
從變回原狀之後,這場雨便一直持續地下著——正如她糟糕的睡眠一樣持續不停。
逐漸變得完整的卡牌,印在上面的人物正是自己,這個發現,綺羅還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她自己都還沒能理清這意味著什麼,當然也不想被其他人知道。而現在,光是想要從詭異的現實中找出哪怕一點點合理的解釋方式,都仿佛是不可能的。
『唉……』
綺羅拉上窗簾,重新躺到了沙發上,拿起遙控機。卡牌就擺在遙控機的旁邊,那上面有著一模一樣的她正在盯著自己,綺羅簡直是強行控制著自己才不讓目光向卡牌瞄去。
隨便換到了另一個電視台,看會兒沒有營養的電視劇,看著看著又睡著了。休假日的美好時光無聊地從手中溜走,最後還是被中也的電話叫醒的。
『你是剛睡醒嗎?』中也的話語裡帶著笑。
綺羅莫名不想承認,想也不想便說了謊:『沒有啊。這個時間誰會睡覺啊?』
『我去出差之前你明明每天晚上都睡不著。這幾天好一點了嗎?』
『嗯。完全恢復正常了喲。』
『那太好了。』
然後中也好像是說了點什麼,綺羅沒怎麼聽清。過了天氣預報所說的六點,雨勢倏地變大了,雜亂的雨聲蓋住了電話那頭的聲音。她胡亂地『嗯』了幾聲,假裝把每個字都聽進去了。
這通電話簡直就是謊言三連擊。綺羅感覺更不舒服了,飢餓感也開始悄然作祟。她披上外套,決定去就近的快餐店買點垃圾食品回來。
出門時,不知為何她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走到了茶幾旁,看也不看地抓起卡牌便塞進了口袋裡。
不管怎麼說,這東西都還是有點重要的,隨意放在家裡總覺得很奇怪。還是帶上吧。
撐起傘,踏入雨幕,風得傘骨左搖右晃,綺羅差點握不住傘,只好慢悠悠地走著。
『如果有一天這張破舊的魔術卡牌變得完整了,會是什麼樣子的?』——這種事情其實綺羅想過。
當然了,她怎麼可能沒有想像過呢。甚至她還一度期待過見到它完整的模樣。只是,她從未想過,它映出的竟會是自己。
說真的,這算是什麼意思?是說自己被封印在了這裡面嗎?多不吉利啊!
每每想到這裡,綺羅心裡總會服起一股沒由來的憤怒,腳步也踏得沉重,一不小心,踩進了一灘積水裡。忽如其來的狂風掀起傘面,將冰冷雨滴吹入傘裡,啪嗒啪嗒淋在身上,簡直倒霉。
綺羅狼狽地從口袋裡抽出手帕,一時都不知道應該擦干哪裡才好了,余光卻瞥見到了身旁的一抹綠色。
大概是在拿手帕的時候,一不小心把卡牌也帶了出來,悄無聲息地掉在了地上,直到現在才注意到。
綺羅呆愣愣地站了一會兒,看著卡牌浸在淺淺的積水中,邊角似乎快要被泡得模糊了,漸漸融化在積水中,卡牌上那與她一模一樣的面容也逐漸淡去,仿佛再繼續下去,它便就要徹底消失了。
直到此刻,綺羅才驚訝地意識到,自己的心中竟然沒有一點波動,哪怕是已經想到了它會消失的可能要,她依舊是無動於衷,比積水更平靜。
慢慢的,她後退了一步,而後又是一步。轉過身,背離積水中的『自己』,幾乎像是逃跑——正如決定成為普通人,正如放棄魔術師的道路那般,她逃跑了。
沒關系的,這樣就好。就此拋下,任由它溶解吧。
不停在心裡重復著這些話語,綺羅壓低了腦袋,快步向前走,想像著自己瀟灑地拋棄一切的模樣,腳步卻不自覺地漸漸變慢。
她停住步伐,耳旁只剩下了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其實心裡真的是這麼想的嗎?還是純粹地只是因為想要逃離眼前的事實而已呢?不知道了。
唯一清楚的是,她仍然……
僵硬地,綺羅回過頭。狂風驟起,揚起地面的積水,她急忙抬手擋住。恍惚之間,似乎看到卡牌也飄入了風中。
當風終於停息時,街道的盡頭出現了一個人影,兀自站立在雨中,有著與自己完全一致的面容。
綺羅怔住了,連意識似乎也停擺。
如同面對奇怪的鏡子,看著她就仿佛看著自己。
她未發一語,只是揚起奇妙的笑容,向自己伸出手。不知為何,綺羅竟也像是被牽引一般,竟也不受控制地擰著嘴角,抬起了僵硬的手。
究竟誰才是被鏡面映射出來的、不真實的存在呢?一時也不知道答案了。
身體不受控制,綺羅被拉扯著向她——亦或者是自己——走去。即使滿心抗拒地想要後退,也根本沒有辦法控制軀體,甚至連驚叫出聲的權利也被剝奪。
不想承認恐懼感已經填滿了血液,也不想說自己很害怕,但在對方通透的碧綠眼眸中映出的絕望神情,卻徹底將綺羅搭建的心理安慰徹底擊潰了。
原來現在的我,竟是這樣的一副表情啊。
綺羅真想自嘲地笑幾聲,可惜這也是她此刻不能做的。
這個從卡牌中脫身而出的,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無論怎麼想,本質上應當和先前那些逃逸的魔力一樣,是她熟知的、從她的回憶中誕生出的所有物。可是綺羅卻想不起她的名字。
大腦一片空白,似乎所有的機能都用於感知恐懼了。
『我?我。我……是……真正的。』
一模一樣的另一個她動了動唇,風與雨也就此停滯,世界沉入短暫的寂靜。懸浮在彼此之間的雨滴映出了無數個她,耳旁只剩下了她模糊沙啞的、如同牙牙學語般不自然的聲音。
直至她的話音落下,雨水才墜向地面,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炸裂聲。
『我才是……綺羅。』
第81章 本物
仿佛是夢魘,又像最恐怖的妄想成了真。面對著一模一樣的自己,綺羅啞口無言,思緒好像也隨之停滯了。
這是在做夢嗎?這應該是在做夢吧。
倘若這是真正的夢境,那麼在腦海中出現『我正在做夢』這個念頭的瞬間,她就應該清醒過來了才是,然而眼前的一切並未瓦解或是消散,依舊無比真是地停留在眼前。四肢是僵硬的,綺羅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這已經是她現在能做出的最大幅度的動作了。修得圓潤的指甲抵在掌心,壓出一陣陣清晰的痛楚。於是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並非在夢中。
那麼,眼前的『我』究竟是誰呢?難道真如她所說的那樣,自己是虛假的替代品嗎?這不可能吧。
綺羅嘗試回憶自己的人生歷程,卻只是滿腦空空,不知是否因為驚恐的情緒已經占據了過多的機能。她茫然了。
不過,她先前似乎是看到了,那個一模一樣的自己,是從被丟棄的卡牌中浮現出來的,就連穿著打扮也與那卡牌上的人形完全一致,是深色披風的魔術服。如果單從這一點出發,對方才應當是虛假的存在吧。
我不是假的。我不是假的。我不是假的。
面對著如同鏡中的倒影,綺羅只能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
突如其來的牽引感拉扯著綺羅,被迫伸出了手。一模一樣的自己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指尖與她相觸,意料之外的溫暖觸感讓綺羅猛然發顫。
『啊——啊——』
如同試音的歌手般,一模一樣的自己在一次次的發聲中調整著音高與音量。
起初,她的聲音僵硬又生澀,如同機械音似的。在不停的反復中,才逐漸變得自然——逐漸變得像是『綺羅』。
而後,她開口說:
『為什麼要回頭呢?』
她握住了綺羅的手,以親昵的、如戀人般十指相扣的姿態,語調柔和,卻像是質問。
『剛才,你為什麼回頭了呢?』
她將自己的問題再度重復了一遍。
『如果你不回頭,如果你當真能夠堅定地拋下這一切,我便不會出現了——啊,開玩笑的。我還是會出現的,但不是此刻,而是在這場雨停歇以後。所以告訴我,你為什麼回頭?』
反復的質問仿佛在挑撥著綺羅的神經。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了,實際上她心裡根本就沒有答案。
她並不知道自己回頭的原因。也許那只是衝動而已,也有可能是短暫的後悔,但這些並不是答案,也不適合作為答案。於是她沉默了。
『……你究竟是什麼?』
現在的她,也只能丟出這樣的反問了。
毫不意外的,綺羅聽到了笑聲,似乎自己的嘴角也被抽搐得微微酸痛。她看著自己微微眯起眼,透綠的眼眸中似乎映出了些許的不屑。
『事到如今,你還在糾結這種無聊的問題嗎?』
就連語氣也像是嘲笑,嘲笑著她是多麼愚蠢。當然,對於自己的愚蠢,綺羅心知肚明——她一直都知道。
『回答我。』綺羅咬著下唇,在對方的注視中,近乎羞恥地說,『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她原本想說的,其實是『你到底是誰』。而這份心思也似乎像是被看穿了。
『真失禮啊。我不是『什麼』,你應當問我是『誰』。』她的語氣逐漸變得不快,『而且,這個問題我已經回答過了。我是綺羅。』
『不對!』幾乎是脫口而出,綺羅大吼著,『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同一個身份的兩個人,你不是……』
『難道你想說,半途而廢的、拋棄了自我的、甘於平凡的你,是真正的綺羅嗎?』
依舊是質問,她拋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像是在用力地撞擊著綺羅的心。
這個問題,她當然也是無法回答的。她甚至能想像出自己此刻呆滯愚蠢的表情,她知道一定是這樣的表情逗樂了另一個自己,所以此刻她才會捂著嘴輕聲低笑。
『讓無知者保有無知是一件悲哀的事情。既然你還是沒有理解我的存在有著怎樣的意義,那麼我就告訴你吧。』
她眯著眼,輕撫綺羅的臉龐,指尖掠過她的耳廓,如同玩弄獨屬於自己的玩偶。
『我與你一同誕生,最初的幾年是混沌的時光,直到你放棄了魔術師的道路,我才醒來。我看著你歸於平凡,在所有人面前隱藏自己;看著你可悲的掙扎,在平庸中變得愈發無能。我想你根本不知道,這樣的你是多麼醜陋。但你也必須要知道,是你一次次的掙扎,才鑄就了我的存在。這樣解釋的話,你明白了嗎?』
似乎心跳也變成了顫栗。綺羅垂著手,無力地搖了搖頭。
不,不明白。不想去明白。
『呃——我討厭你逃避的樣子。我討厭你。』
她的手逐漸下移,抵在了綺羅的喉嚨上。
『曾經,我是你的一部分,是屬於你的魔力;現在,我即是你,真正的你。』
『哈……是的。是的。』
綺羅曾經想過,流失的魔力究竟去了何處。世間萬物皆是循環,魔力也不會憑空消失。如今她有了答案。原來它們早已凝聚在了一起,分化成了另一個自己。
所以,或許她並沒有說錯。她也是真正的『綺羅』。
垂下眼眸,仍能看到她放在自己脖頸上的手。也許只需要她稍微用些力氣,自己就會窒息而死吧——她是想要取代自己活下去嗎?
『我看夠了你可悲的掙扎和自我隱藏了,再繼續下去,我都會為你感到羞恥。我已經感覺不到你的價值了,而且,我也足夠強大了。』她逐漸收緊放在綺羅脖頸上的手,『接下來的路,就由獨自前行吧。我不需要你了。』
『……果然是想要代替我嗎?』
『不要說得這麼難聽。』
『這是事實!』吐息愈發艱難,綺羅痛苦地喘息著,幾乎快要說不出話來了,『我才不會做這種事,你這樣根本不像我!』
『哈——?』
這話大抵是觸怒了她,綺羅能感覺到她手在逐漸收緊,仿佛想要徹底掐碎自己的意識一般。恍惚之間,似乎聽到她在吼著,我才不想和你一樣。
『如果你不甘心的話,那就再給你一個機會吧——這是,最後一個機會。』她冷笑著,『神明創造世界用了七天。我會模仿神明的仁慈,贈予你七天的掙扎。且看你能創造出什麼吧。』
她松開了手。當氧氣久違地重新灌入綺羅的大腦中,那個瞬間她清晰地看到落下的雨滴停滯在了半空。
如同被按下回退鍵,雨滴與地面的積水倏地上升,重新回到了積雨雲中。一模一樣的她露出神秘的微笑,如煙霧般沒入在被風揚起的卡牌中消失無蹤,只留下綺羅獨自站在世界的中心,無能為力地看著一切都變成飛速倒退的場景。
如同電影中的時空隧道,綺羅仿佛像是被無形的手向後拉拽著。記憶中的所有凝成了一幀幀畫面,從眼前掠過。
謝幕後再度拉開的帷幕,月光下的點心盒子一點一點裝滿團子,狼先生被關在門外,他的影子消失在小巷裡。雨水向天空浮起,戴在中指的戒指被取下了。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在離她遠去,伸出手也無法抓住任何一點回憶,只能徒然看著。
年幼的自己從上鎖的箱子裡拿出魔杖,哥哥打開日記本,雜亂塗抹的比劃消失後露出的字跡寫著『我不能再讓妹妹哭了』。小小的她爬下可魯貝洛斯的後背,向遠離家的方向走去。
全家福的相片縮回打印機中,鏡頭裡站得筆挺的家人走出鏡頭之外,襁褓中的她被父親放下。
而後,所能見到的、所能聽到的,都變得混沌了,仿佛隔著厚厚的屏障。聽到了母親的歌聲,唱著聽不懂的倒退的歌曲。父親的手輕放在母親的孕肚上,對她說了不知什麼,而她只是搖了搖頭,目光卻看向了綺羅的方向。
在盡數倒退的時光中,父親走出了房間,而母親站起身,向她走來。
一如過去,一如記憶中的每一次。母親溫柔地握住她的手,低下頭,輕輕抵著她的額頭。
在母親的眼眸中,綺羅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聽到了她的話語。
『別害怕,我的綺羅。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克服這一切的——我的孩子,我永遠相信你。』
『媽媽,我……』
話語被劇烈的耳鳴聲衝碎,一切知覺盡數歸於黑暗,仿佛自己也在下墜。綺羅有些害怕,慌亂地探出手,想要抓住母親,卻只能握緊虛空而已。意識仿佛也在逐漸解體一般,哪怕努力試圖保持清醒,但也只是無能為力。她的抵抗是無能的,倏地意識斷了線,做著空無一物的夢。
仿佛穿過長長的隧道,漆黑的盡頭漏出了一線細微的亮光。綺羅聽到了清脆的『叮』一聲。她睜開雙眼。
低下頭,追著聲音的源頭望去,原是一枚銀色的戒指掉在了地上,沿著地面的弧度滾到了碎石下。她無意識地扌莫了扌莫無名指,似乎扌莫到了陳舊的壓痕。在這個痕跡上,原本似乎應該有什麼東西在的,但她根本想不起那是什麼了。
大腦空空蕩蕩,身體卻沉重得可怕。
周遭漂浮著小小的氣泡,裡面包裹著小小的黑點。坍塌的大廈與瓦解的柏油路面,流動的水泥下一秒就要碰觸到沙丘了。翻倒的汽車下長出了橡膠樹,金屬輪輞兀自暴露在空氣中,已然爬上了橙紅色的鏽跡。
綺羅踟躕地邁出步伐,行走在渾然陌生的世界中。
第82章 空洞
這是渾然目生的、深綠色的世界。
環顧四周,視野幾乎被各種植被蓋住,如同無人的原始森林,哪怕大聲呼喊,也聽不到任何的回聲。但從枝葉間又漏出了不屬於自然的景觀,那是城市的蹤跡。能窺見坍塌的大樓,亦或者是倒在橡膠樹下的廢舊汽車。巨大植物的樹根蓋起了原本規劃得方正的街道,彎彎繞繞地盤虯在地面上,織成了細密的網,不得不時刻注意腳下的路面,以免被絆倒。
綺羅小心翼翼地走著,懷揣滿心的不安。這並非是她熟悉的街道,但風吹來的海的氣味,似乎還是和記憶中的這座城市很像。除此之外,便很難將它與魔都橫濱聯系起來了。
這裡究竟是何處,她不知道。她只是想起了曾經玩過的一款游戲,故事背景設定在人類離開地球的數千年後,植被和野生東西動物自由地占據了已然成為廢墟的城鎮。
仔細看看,游戲中的場景和眼前的景像倒是十分相似,只不過一路走來,綺羅還未見到任何野生動物,倒是剛才有一群家畜從身旁跑過,差點把她撞倒。而且漂浮在空氣中的小小氣泡是什麼,她暫時還沒有搞明白。
她也發現了,那些倒塌的大樓,周圍聚著半凝固的水泥與砂石,鋼筋突兀地豎立著,與其說是經過時間的風化才坍塌的,反而更加像是未搭建好的半成品,原料零散地堆在一處。柏油路面也坑坑窪窪,一時不注意,綺羅被樹根絆了個踉蹌,下一步又不巧踩中了一大塊瀝青,差點摔進身旁一灘融化的柏油裡,幸好及時調整了姿勢,才總算是避開了這番悲慘的命運。
眼前的種種一切讓她逐漸覺得,這裡似乎不是走到了盡頭的末日世界,似乎有點類似於……
候鳥的叫聲猝不及防地打斷了綺羅的思緒。她仰頭看著晴朗的天空,心想這天氣實在和最近連綿了許久的雨天截然不同。唯有這場雨是她印像最深刻的,而具體是從哪一天開始下起了雨、是在怎樣的場合降下了雨,這些她都已經想不起來了。
腦袋空空蕩蕩的,四肢卻無比沉重,行動也變得艱難了許多,綺羅自嘲地想,這樣的自己真像是個喝醉了酒的家伙。不過醉酒狀態應當是頭重腳輕才對,和此刻的自己完全顛倒,看來這是個糟糕的比喻。她試圖回憶,能想到的卻經常是空白,簡直像是失憶,可記憶也還沒有缺失到這種程度,但這說不定就是她總感到自己腦袋空空的原因了。
意識恢復清醒之前的記憶也是破碎的,是倒放卡頓的短暫畫面,如同倒轉的走馬燈。唯一清晰的,是在倒退的時間中,向自己走來的母親,而那本應該是自己誕生之前的記憶才是。
母親是不是知道什麼呢?她會不會也在這裡呢?
掌心中仿佛還殘留著母親的指尖拂過時的觸感,溫暖且柔軟。綺羅闔起手掌,雙手不自覺地微微顫抖,只能努力保持平穩。
倘若母親也在這裡的話,那絕對要找到她才行。然後,向她求救。她是強大的■■■,一定會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猝不及防的空白感短促地降臨,旋即便被意識蓋過。綺羅邁步穿過一大叢橡膠林,顫顫巍巍地沿著巨岩堆砌成的橋渡河,一邊呼喚著母親,一邊緩慢前進。
沒有任何回聲,這個世界裡似乎只有她一人而已。
盡力抑制著心中的孤獨,不讓它隨意爆發。綺羅稍稍放慢了腳步,余光忽然瞥見了躺在草叢中的一本書,藍色的封面格外矚目,似乎有些熟悉。
走近了些,綺羅拾起了書。藍色的封面上印著藍色的女孩,書名被磨損得厲害,只看得清『愛麗絲』而已。
愛麗絲夢游仙境——這幾個字幾乎是立刻跳進了綺羅的腦海裡。
空氣忽的變得有些燥熱,仿佛夏日已然來臨,熾熱的陽光穿透了葉間的空隙,映出小小圓形的光斑,被風吹動著微微晃動。幾乎是下意識的,綺羅覺得,地上的葉影應當是葡萄樹的影子。
是否有人為她讀過愛麗絲夢游仙境的故事呢?她不知道,她想不起來了。
啪嗒——似乎是雨水滴在了書的封皮上,砸出圓圓的水跡。
綺羅迷茫了一瞬,捧著書,繼續向前走。日光將她的頭發曬得溫熱,稀疏的雨滴順著她的足跡撒了一地。
『媽媽,你在嗎?咳咳……』
喊得太久了,嗓子澀澀生疼,一口氣沒能喘上來,綺羅猛咳了好幾下。
『要是你在的話,就回答我一下吧,媽媽。』
『已經是大人了,還無法離開媽媽嗎?』
身後傳來如同調笑似的反問,但這並非是嘲笑,也本根不會讓人覺得冒犯。
這是從未聽過的陌生的聲音。是除了她以外的,另一個人的聲音。
『啊……並不是這樣的!』
綺羅一怔,慌忙轉過身,看著不知何時坐在樹下的面生男人,一時來不及去琢磨他的身份了,也無法沉浸在這個世界並非僅她一人的喜悅之中,只是下意識地為自己辯解了起來。
『我只是……有想要問她的事情而已……僅此而已!』
櫻花樹下的男人揚起嘴角,和藹地一笑。綺羅莫名覺得,他的笑顏像極了外公,緊張的心情也在他的笑容中逐漸溶解,她終於可以好好地觀察對方了。
她確信,她是沒有見過這個人的,但他長得確實很像外公,只不過外公從未戴過老式的無框眼鏡。也許他是一個魔術師,綺羅覺得他的衣袍有些眼熟。
『在太陽底下站了這麼久,不覺得很熱嗎?』他向綺羅招招手,『來樹蔭下躲一躲吧。』
來自陌生人的邀請,依照常理來說總是帶有幾份危險的,可綺羅的心中卻未響起任何警報,似乎也沒有多想,便邁步走向櫻花樹。男人垂下手,掌心輕輕揮過地面,竟變出了一塊綠白格子相間的毛毯,用眼神邀綺羅在他的身旁坐下。
雖說心裡的確是沒有任何警戒,但坐在陌生人的身旁難免還是讓人感到有些拘謹。綺羅不自在地交疊雙手抱著膝蓋,目光不知安放在何處才算合適,只好漫無目的地四下亂瞟,恰巧瞥見到了男人手中的書。先前被他的衣袖擋著,綺羅現在才發現原來他正在看書。
偷窺是不好的行徑,可綺羅卻怎麼也藏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悄悄地多瞄了幾眼。
書頁裡滿是花體的英文,拼湊出看不懂的字句,但似乎又有幾分熟悉感,仿佛曾經在什麼地方讀到過,只是想不起來了。
綺羅用手托著下巴,苦惱地思索著自己究竟是在怎樣的場合之下讀到過類似的文字的,可惜怎麼想都沒有頭緒,還恰好撞上了對方的目光,原來她的偷窺行徑早就被他發現了。
一時有些窘迫,綺羅笨拙地垂下手,輕輕抵著指尖,視線不自覺地落在了他的手指上,看著他慢慢合上書。
書的封面上印刻著太陽與月亮的花紋,這她似乎也曾見過。
『書裡的內容,你能看懂嗎?』
忽然,他問綺羅。
這大概是個簡單的問題,但綺羅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了。
『呃……不是非常懂。』她撓了撓頭,尷尬地咧嘴一笑,『以前好像有看到過。』
『這樣嗎?』他似乎不意外。
對話在此頓了頓,氣氛變得略有幾分沉寂。綺羅尷尬地摩挲著指尖,不知是出於想要打破沉默的心情,還是純粹的好奇心在作祟,她問出了一直都很想要知道的那個問題。
『說起來,您是魔術師嗎?總覺得您看起來很有魔術師的樣子。』
『『很有魔術師的樣子』嗎?哈哈哈,是的。』他微微歪過頭,笑著看她,『你呢,也是魔術師嗎?』
『嗯,我——』
話語戛然而止,熟悉的空洞感再次占據了大腦,理所應當的回答停留在了唇齒之間,綺羅無法說出剩下的話語。
她甚至不知道,原本自己應當會說出什麼,意識仿佛在下墜,無知的空洞吞沒了她,正如每一次試圖回憶時所感受到的那樣。
好像聽到了嘆息聲,男人輕柔地撫扌莫著她的頭,目光憐憫。綺羅聽到他喃喃著說:
『重要的魔力和與之相連的記憶都被帶走了嗎?可憐的孩子……』
他的話像是那本書上的字句,明明都能看懂,卻無法理解,綺羅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他的手掌好溫暖,悄然驅散了所有纏繞在她腦海中的那些糟糕的情緒,她不由得心生依賴。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他笑著收回手,『可以告訴我嗎?』
是啊,還沒有自我介紹過呢。
『我叫綺羅。很高興見到你。』她向他伸出了手,略微遲疑了一瞬,又補充道,『木之本……綺羅。』
『綺羅啊——』他念著她的名字,話語的尾音被拖得長長的,『我喜歡這個名字。我也很高興能認識你。』
他握住了綺羅的手。
『你好,我的名字是庫洛裡多。』
第83章 起點
庫洛裡多——這名字聽起來可真有魔術師的既視感啊,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聽過呢?
這是跳進綺羅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意料之中的熟悉感讓她習慣性地在記憶中搜尋,試圖找到與這個名字有關的過往,可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不意外。
『想不起來了』,這已經變成了她的常態,也許稱之為代名詞都不為過吧。
綺羅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對庫洛裡多微微一點頭,說了句『你好』。
『對了,您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好不容易遇見了除自己以外的人,綺羅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向他請教一下。但庫洛裡多始終笑而不語,如果不是他一直注視著自己,綺羅真的會擔心她的聲音是不是沒能傳達給他。
仿佛過了許久,他才淡淡道:『你覺得呢?你覺得這是什麼地方?』
『唔……我的想法嗎?』綺羅不太自在地抵著指尖,沒有想到自己提出的問題又回到了她的身上,不由得遲疑了一會兒,才溫吞道,『我不知道。』
庫洛裡多輕笑著,笑聲如同嘆息。
『你的心裡明明有答案的,你也有自己的想法,為什麼不繼續說下去呢?』
無論何時,他說話的語調仿佛都會是如此輕柔,可卻如同一記重錘,沉沉敲打在她的心上,迫使停滯的思緒重新開始思考。
是啊,為什麼呢?她沉默的理由究竟是什麼呢?
是因為害怕說錯嗎,還是一心只想藏拙?
綺羅默不作聲地低下頭,把臉埋在臂彎裡。這個問題的答案,她依然毫無頭緒。庫洛裡多的反問如同種子,悄然在她的心中生了根。
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不知坐了多久,但似乎已經久到讓思緒都凝固了。
『我覺得……我的想法是。』
她終於打破了沉默。
『這裡是萬物歸於起始的世界,所以才能見到許多這個氣候帶不常見的橡膠樹,因為汽車的數量的確是多到可怕——也就是說輪胎的數量也同樣多得驚人。周圍漂浮的氣泡大概是人類,或者是說所有生物的起點吧,這些氣泡看起來實在是太像是教科書裡畫的單細胞生物的配圖了。這些我勉強是能弄明白,但我還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您能為我解答嗎?』
『當然可以,我親愛的孩子。』
庫洛裡多的話語徹底安撫了綺羅不安的心緒,急促的心跳也逐漸歸於平靜。她垂下手臂,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仰頭看著依舊明亮的天空,列成一行的候鳥恰從視線的一角掠過。
『現代大樓的建造都離不了鋼筋水泥之類的建材,一路走來我並沒到看到任何一座樓房變成徹徹底底的原材料。它們都像爛尾樓一樣,一半留有原本的模樣,一半被瓦解成了起點的狀態。再比如像是家畜什麼的,我走過來的時候,看到過一群牛羊,那應該是皮革和紡織品的起點?那為什麼沒有變成和其他生物一樣的單細胞呢?還有就是,啊……抱歉,我的問題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怎麼會呢。』
『那就好……除此之外就是,有些東西依然是毫無變化的。它們難道沒有起點嗎?以上,這些就是我不理解的事情。』
一口氣說完,綺羅整個人都疲憊了,忍不住用力喘了好幾口氣,心想自己真還是貪婪地提出了很多問題。庫洛裡多也並未按部就班地按順序為她解惑,反而拋出了一個問題。
『你知道玻璃瓶是由什麼物質做成的嗎?』
『呃——』綺羅被問到了,踟躕著說,『燒融化了的玻璃漿?』
『那麼易拉罐呢?』
『一些金屬的……原料?我的化學很差。』
『你這一路走過來,看到了玻璃瓶和易拉罐嗎?』
從未注意過這件小事的綺羅嘗試著回想了一下,幸好來到這裡的記憶依然鮮明清晰,尚能一窺究竟。正如庫洛裡多所說的,她在來的路上,確實有見到過玻璃瓶和易拉罐,還有其他明顯的人工造物。
『因為你不知道它們的起點是什麼,不清楚它們的構成,所以你沒有辦法將它們變成原本的模樣。』庫洛裡多低垂眼眸,平淡的話語幾乎像是快要散在風中,『而這裡,是由你的力量所創造出來的世界。』
他只說到了這裡而已,像個謎語人,卻已然道盡了所有。綺羅遲鈍了片刻,才終於意識到他的話語意味著什麼。
這是以她認知作為藍本,在此之上構建而成的世界,是她所知的一切的延伸,是她的雙手所能觸及到的全部,卻也受著自我的桎梏,她所有的無知都透徹地陳列在了這裡。
她忍不住左右環顧,打量著周圍的一切。很奇妙的,這最初曾讓她感到恐怖的世界,在窺見了它的真相後,反倒是顯得有些親切了。
『所以……』她眨了眨眼,抬手指向不遠處一棟坍塌的大樓,『會出現像這樣的半吊子似的東西,大概就是因為我的力量太弱小了,沒有辦法讓它們產生徹徹底底的變化,對吧?畢竟就算是水泥,也肯定還是有水泥的起點的。說到底,我自己就是個半吊子。』
『你的說法可真不討人喜歡吶。』庫洛裡多輕拍了拍她的腦袋,『那些『半吊子似的東西』,只不過是你能最快聯想到的東西罷了,如果你願意更往深處去思索,那麼世界也會變得截然不同的。』
『唔,這樣啊?』有點不敢相信。
『而且,你知道的,要改變一個世界的面貌,可是難以想像的工程。親愛的孩子,不是因為你太弱小,而是世界太龐大了。身處這般遼闊的世界中,你我都是無比渺小的。』
『庫洛裡多先生,您這話聽起來好哲學。』
『有嗎?』
庫洛裡多低聲輕笑起來,大抵是把綺羅的這話當成了一種誇獎,可綺羅卻莫名覺得,他應該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才會翹起嘴角吧。
『我忽然想到。』
他如此說著。綺羅心想自己果然是沒有猜錯。
『關於此刻身處的這個『起點的世界』,我們已經說了這麼多。我忍不住去揣測你心中的想法——我在想啊,你會不會在奇怪著,為什麼會在這裡見到我?明明所有的人都變成單細胞生物了,但你還是見到了身為人的我。』
『……欸?』
其實綺羅從未有這樣的想法。在這裡見到庫洛裡多,對她而言是很正常的事情,她從未有任何一刻的質疑,甚至哪怕現在聽到他這麼說了,她也沒有產生任何異樣的情緒。
我就是應當在這裡見到他啊。
心中似乎有個聲音在這麼告訴她。
『不,我不覺得奇怪。』綺羅遲疑了一瞬,而後才說,『我想,正是因為在這裡,我才能與你相見——因為你是我的起點。』
庫洛裡多一怔,似乎是有些驚訝,旋即便釋然地笑了:『是啊,是啊。你說得沒錯。我忘記了你的敏銳,是我小瞧你啦。』
關於她的一切,甚至是關於母親的一切,所有的故事都是庫洛裡多。有那麼幾個瞬間,綺羅忍不住想,也許在自己面前的並非是真正的庫洛裡多,而是潛意識裡描繪出來的,如夢境一般。
她曾聽說過,夢中的所有人物,實質上都是由潛意識塑造出來的。
但這個想法,綺羅並未說出口。此刻的庫洛裡多是否真的存在的,她不關心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只是很高興,能夠在這裡見到他。也想再多看看他,是他構成了自己的全部。
『實不相瞞,我始終覺得這場『鬥爭』對你來說並不公平,另一個你貪婪地從你的身上分走了很多東西。』
他忽然這麼說著,闔起手掌,笑得神秘。
『所以,我送給你一個禮物吧。伸出手來。』
『啊……好的好的。』
綺羅乖乖地伸出手,感覺到他在自己的手中放了些什麼,匱乏的想像力卻實在想不出庫洛裡多贈與她的會是什麼,只聽到他說:
『有摯友的陪伴,即使是在這般荒蕪的世界,你也不會再被恐懼或是孤單侵擾了。乘上封印之獸的翅膀,去找回你無法再想起的、丟失的記憶吧。 』
『謝——』
未道完的感謝散在風中,庫洛裡多的蹤影已然消失不見,只有風的聲音依然呼嘯。天空驟然變得昏暗,短暫的夜幕猝不及防地降臨,尚未回過神來,黑夜的一角便露出日光。
破曉已至,第一天悄然流走,無論是惋惜還是哀嘆,亦或者是只出現了一瞬的後悔,都盡數消失在了遠去的白日之中。綺羅低下頭,渾然是布偶玩具的模樣、真身卻是封印獸的小東西躺在她的掌心之中,柔軟的觸感好熟悉。心中翻滾著奇妙的情緒,她似乎能想起些什麼了,但更多的卻好像是困意在作祟。
綠色格紋的毯子還未消失。綺羅學著可魯貝洛斯的樣子,蜷縮起身子,躺在樹蔭下。
對啦,想起來啦,它叫可魯貝洛斯,是她的……是她最好的,朋友。
綺羅悄然揚起嘴角,樹影藏起了她的笑容。
在黎明到來之前,先睡一會兒吧。
第84章 浮島
『喂喂小綺,快起床啦——太陽要烤焦你的屁股了喲——』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耳旁縈繞著嘰嘰咕咕的聲音,聽著總有些惱人。
尚有一大半的意識仍沉在睡意中的綺羅擰起眉毛,無意識地抬起了手,晃晃悠悠著,好不容易才扌莫到了自己的後背。她順勢往下方扌莫了扌莫。
嗯,暖呼呼的,但不燙手,顯然還不至於到燒焦的地步。到底是哪個家伙在造謠自己的屁股會烤焦呀?真是太過分了。
綺羅在夢裡輕哼了一聲,復又鑽進了夢鄉裡,可下一刻,嘰咕嘰咕的噪聲又響起來了。
實在有些不耐煩了。她迷迷糊糊地甩了甩手,滿心只想著要把耳旁煩人的蒼蠅拍走,可掌心碰觸到的卻是個意外柔軟的東西。這奇妙的觸感總算是稍稍喚醒了綺羅的知覺,她幾乎是費勁掙扎著才終於睜開了雙眼。
睡意依舊纏繞著她,視野過了好一會兒才總算是恢復了清晰。樹葉鍍上了傍晚的橘色,這般柔和的陽光不會刺痛雙眼。
除了重重疊疊的樹葉之外,還有一個毛茸茸的黃色小東西占據了她視野的一角。遲鈍的大腦還未反應過來,便感覺到一對軟乎乎的小爪子使勁摁在了她的臉上,實在是想不到可魯貝洛斯竟有這樣的力氣。
『嗚哇,臉變形了!』綺羅大喊著,話語都含含糊糊得口齒不清了,『臉要破掉啦小可!』
『就是要痛一點才行,誰叫你剛才那麼用力地拍我腦袋啊!這叫以牙還牙!』
小可氣呼呼地說著,看來確實是被綺羅那無心地一甩給氣到了。它的復仇持續了足足五分鐘,直到精力槽完全清空,它這才氣喘吁吁地罷休,但眯成了一條細縫的小眼睛怎麼看都還像是怒氣未消的樣子。沒有辦法,綺羅只能好聲好氣地哄著,又是扌莫扌莫腦袋,又是捏捏爪子,雖然有點想不起自己是不是曾經也做過類似的舉動了,但成功哄好小可還是信手拈來的小事。
風吹來逐漸微涼的溫度。不知不覺之間,天色竟已暗下了,明明醒來時還是傍晚的。時間過得這麼快嗎?
綺羅一時有些迷惘,她原本是只想睡短短的幾個小時而已的。
『說起來。』她輕戳了戳小可的尾巴,『我睡了多久?』
『蠻久的,我是昨天早上醒來的。在此之前你睡了多久,我就不知道了。』
『啊——!』
簡直前所未有的重大打擊,綺羅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哀嚎,只覺得全身乏力,差點癱倒在地上。她從未設想過,悄然之間便已度過了將近兩天。
一模一樣的自己說過,留給她掙扎的時間是仿造神明創世的七天。眼下的現狀她很難不懷疑這裡的時間流速是否真的和現實世界是一樣的,總覺得自己好像什麼都還沒有做,時間便悄無聲息地從指縫間流走了,根本不會留給她任何一點惋惜的余地。
已經沒有踟躕的時間了,甚至連傷心的富余也早就消失無蹤了。綺羅飛快地站起身,抓著毯子的一邊,迅速卷起。
她注定是要繼續游蕩在這個起點的世界的,不管怎麼說要帶上這難得的人造織物才行,以免路上再也找不到和它一樣柔軟好用的東西了。席地而睡實在不是綺羅的第一選項。
啪嗒——不知何處發出了這樣的一聲輕響。
四下暗沉沉的,只能借著黯淡的月光才能勉強看清周圍。地上躺著一張長方形的小紙片,也許剛才聲響就是它砸向地面時的發出的聲音。
綺羅拾起了小紙片,心想這顯然也是人造之物,並非是回到了起點的東西。四下實在是太暗了,就算是把眼睛貼在紙片上,也看不清上面究竟寫了些什麼。
只能等到天亮之後再說了嗎?
綺羅有些沮喪,但也只好認命地順從現狀。她把紙片塞進外套口袋,從旁邊隨手扯了一段叫不出名字的藤曼,費勁地把毛毯綁緊,如同武僧似的把卷成圓筒的毛毯抗在肩頭,向小可招了招手,動作也變得無比豪邁了。
『我們走吧。』
『啊?』小可一臉茫然,『走去哪兒?』
『嗯——』綺羅沉吟著,想了想,把現狀簡化了一下,『我有東西丟失在了這裡,但不知道究竟掉到什麼地方去了。我要把它們找回來……你願意幫我嗎?』
突然想起,她一直以來都自動默認了可魯貝洛斯一定會為她提供幫助,簡直就是自以為是的念頭,自以為是到有點討人厭了,根本沒有考慮過小可的想法。
綺羅不自在地扌莫了扌莫耳廓,心想著就算現在再拋出這樣的詢問,也不能被稱作是亡羊補牢了。
『你在說什麼東西啊?』
小可伸出爪子搭在她的額頭上,滿眼難以置信,目光也像是數落,仿佛聽錯了什麼似的。
『什麼願不願意的,我們倆還要說這種話?不用問,無論如何我絕對會幫你啊!』
它說著這話的語氣,仿佛綺羅是全天下最大的笨蛋——大概事實也是如此吧。
不由分說,綺羅把小可緊緊摟在了懷裡,什麼也沒有說,卻親昵到差點把它抱到變形了。
『我們走啦走啦!出發啦!』
綺羅說著,敏捷地躍過腳下的一團樹根。雖然也不知道該往那個方向前進,甚至都不清楚丟失的一切的什麼,但她的步伐卻還是不改輕快。
走出了一段路,忽然感覺到小可戳了戳她的肩膀,問她:『你這是打算徒步嗎?』
『嗯。不然呢?』綺羅左右瞄了瞄,『周圍又沒有交通工具。』
『啊啊……』
小可懊惱地低著頭,渾然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樣。
『雖然啊,我很不想這麼說,但我不是也可以變成交通工具的嘛!當然啦,我說的交通工具並不是那種汽車啊自行車之類交通工具,而是更加廣義定義上的……算了算了,再講下去估計要變成你以後取笑我的把柄了,我還是不講了。』
說話間,它背後的小小翅膀已然變成了豐盈的羽翼,將它包裹其中。再度張開時,金色的巨獸站在她的面前。
『上來吧。』小可說。
是了,差點沒有想起,封印獸可魯貝洛斯的本體並不是小小的玩偶。
綺羅伏在小可的背上,雙臂環抱住它的脖頸。
幾乎就是在她說出『我坐好了』的瞬間,封印之獸扇動了它的翅膀,垂直地衝向空中。熟悉的過重感拉扯著綺羅,她緊貼著小可的後背,卻並不害怕。
她想起來了,自己曾無數次地體會過這種感覺,已經不必為此害怕了——而且有小可在呢,有什麼好害怕的呢?
飛至空中,便能俯視這個世界了,盡管只能窺見世界的一角罷了。地面被綠意覆蓋,坍塌的大樓零散在林間,仿佛一個個方形的空洞。東面便是大海了,它的邊際遠在綺羅的視野之外。
也許海邊會有些不一樣的東西存在,也有可能只是想要吹吹海風,綺羅決定接下來前進的方向是海岸線。
乘在可魯貝洛斯的背上,總像是飄飄忽忽地浮在空中。綺羅放空了大腦,卻仍有疑惑。
為什麼小可一直沒有對這個世界發出任何的質問呢?它不曾覺得這裡很奇怪嗎,難道只有自己才會感覺到異樣?
想不明白,綺羅揣測不出答案,索性不再琢磨了,低垂眼眸,看著地下的一切。
海岸線已在腳下,海浪的聲音略顯嘈雜,風也變得喧囂了。日光從地平線透入這個世界,短暫的黑夜又走到了盡頭。剩下的時間還有多少呢?已經不想去思考這個問題了。
她習慣性地把手伸入口袋,卻扌莫到了尖尖的角,原來是早前收起的小紙片。
借著日光,綺羅才發現,這其實不是紙片,而是相片。
『拍立得相片』——腦海裡跳出了這個名詞。
照片上,她與另一個人依偎著。那人的面容被熏黑了,只能看清他的帽子而已。當然,綺羅已經想不起他的身份,亦或者是這張照片的由來。
綺羅收起相片,余光掃過海岸線,她看到了一座小島。
小小的、很平常的島。島上只有零星的綠意與平房,房頂泛著樸素的白色,除此之外便是裸/露的黃色地面了。這究竟是泥土還是沙子呢?綺羅看不清楚,也猜不出來。她只覺得奇怪,她從未見過這個島——或者說,從未見過它是這副模樣。
橋梁已經坍塌,通往環海的這片小小陸地的唯一途徑沉在海底,不規則的花崗岩的尖角突出在水面之上,不多久便被漲潮的海水蓋住了。這裡徹底變成了浮島。
印像中的這座島,應當是什麼模樣的呢?綺羅想不起來了,毫不意外地沒有任何關乎這部分的記憶。
即便如此——即使根本說不出究竟是哪個地方激發了心中的不協調感,綺羅依舊固執地覺得,這座浮島變得不一樣了。
『小可,我們去那兒看看吧。』
『誒?哪裡?』
她這話的定義實在太寬泛了。可魯貝洛斯抬起爪子擋住陽光,眯著眼打量起了這片浮島,卻見綺羅抬手一指,指向浮島中心的那棟並不矚目的矮樓,日光在它的屋頂上映出了分外矚目的銀色反光。尚能看到有塊牌匾倒在大門前,模糊不清的文字依稀可辨,寫著『陸軍技術研究所-第一實驗所』。
『我們要到那裡去。』
她平靜地說。
第85章 研究所
朝著孤零零的浮島前進,不知為何綺羅的心跳得格外的快,也說不清究竟是什麼情緒在悄然作祟,總之她絕不會承認自己在緊張。
不過只是馬上要踏足到未知之地罷了,完全沒必要緊張。沒錯,就是這樣。
如此自我安慰地想著,從海上吹來的風卻忽得猛烈了許多,小可的完美落地因此變成沉沉墜地,這突如其來的一震差點讓綺羅的意識都隨之震蕩了。她搖搖晃晃地站直身子,心跳還是太快,只得深呼吸幾口氣,試圖用此刻這種腳踏實地的實感讓自己冷靜下來。
也許是站得得太急了些,一陣強烈的眩暈感毫無征兆地衝上大腦。一時沒把握好平衡,綺羅踉蹌著後退了好幾步,如果不是小可及時咬住了她的衣袖,想必她現在已經痛快地在海裡暢游了吧。
『呼——』綺羅心有余悸地緊緊抱著小可的脖頸,輕揉了揉它的頭頂,『謝啦。』
『怎麼突然站不穩了。難道是低血糖了嗎?』
『不知道……應該不是吧。』
綺羅不自覺地扌莫了扌莫自己的脖頸,指尖輕抵著喉嚨。直到這會兒她才察覺到,自己好像並沒有什麼飢餓感,也未曾感到過口渴。身體機能正常地運轉著,似乎不會受到時間的影響。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好事,但不用遭受飢渴的侵擾,她應當慶幸才是,否則她在這裡的七天大概就要變成荒野求生了——這種展開可不是綺羅所希望的。
抱緊小可,再深深地吐息幾次,動蕩不安的心緒似乎略有緩解。綺羅邁開步伐,向浮島的中心走去。
與遍布綠意的本土陸地截然不同,這裡依舊留有許多現代的痕跡,譬如像是搖搖晃晃的路燈,路面的柏油也鋪得相當平整,踏在平實的土地上,竟有種意外的安全感。甚至見到了嶄新的汽車與小商店,仿佛這裡是脫離了掌控的世外桃源。但包裹著單細胞生物的小小氣泡依然漂浮在空中,隨處可見,於是綺羅便有數了,這裡不是什麼世外桃源。
這完整的模樣,正是這座小島的起點。
綺羅慢悠悠地走著,毫無遮攔的日光曬得她的皮膚也泛著熱度,卷過海面而來的風卻是微涼的,冷暖的溫差帶來一種奇妙的撕裂感。她再度掏出了口袋裡的相片,即便是在這般明亮的日光之下,依舊是無法照亮相片中的黑色污跡般的一灘痕跡。
她仍然無法知道身旁的人究竟是誰。
『小綺,我們為什麼非得走過去不可啊?』
可魯貝洛斯懨懨地說著,癱著四肢趴在綺羅的腦袋上,已經被曬得渾身發燙了。
『明明只要我背著你,就能『咻』一下抵達目的地的嘛。費這力氣干嘛!』
『因為這裡的路面很平整呀,走起來也容易。』綺羅收起了相片,抬起手,揉揉小可的腦袋,『我很喜歡,所以想多走一會兒。』
『唉……你真奇怪吶。』
『多謝誇獎。』
雖然不能如小可所希望的那般咻咻咻地快速抵達,但畢竟這只是一個小小的島嶼而已,就算是以閑庭散步的姿態走著,不多久便也能窺見那掉落在地上的牌匾了。玄黑色的鐵門緊閉著,隔斷了他們繼續前進的道路。
試探性地,綺羅推了推門,毫不意外根本推不動,只好借著門上豎直的欄杆一點一點爬了上去。鐵門頂端的尖刺看著著實駭人,存在的意義大概就是為了阻攔外來者的闖入吧,當然『外來者』綺羅並無這樣的自覺。
她小心翼翼地跨過尖刺,繞到鐵門的背側,不忘再回頭看了看。確認好合適的落地點後,放手跳下。足尖觸碰到地面的瞬間,警報聲也從不知何處響起,環繞在耳旁,渾然高分貝的轟炸。綺羅捂住耳朵,慌慌張張躲到了近旁的樹下,她直覺覺得,馬上就會有人來抓她了。
直覺並未實現。警報聲響了許久許久,但除了綺羅以外,並未見到任何人影,只有聲音盤旋著。就算如此,也不能掉以輕心。
綺羅悄悄從樹後探出頭,警惕地四下張望了好久,估扌莫著大概不會有其他人被這聲響引來,她才稍許安心地離開了這個並不愜意的藏身處,小跑著奔向中央的那棟銀色建築。
陡然脫離室外的明亮,未開燈的建築物內昏暗得讓人難以適應。短暫卻強烈的暗色蓋住了視野,綺羅下意識地想要揉揉眼睛,可一旦放下手,警鳴聲便會直接衝入她的耳中,甚至比在室外時還更加鮮明地衝擊大腦。她閉上眼,數著自己的呼吸聲,直到計數到一百時,她才睜開眼。
視野熟悉了周圍的昏暗,她逐漸能看清了,但仍是什麼也看不到。
與想像的完全不同,這裡面只是一片空空蕩蕩,仰頭便能看到建築物的天頂,難怪警鳴聲會格外的響,顯然是因為這座建築物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回聲制造氣。環顧四周,只能看到一段向下的樓梯。
周遭的一切都不像是研究所該有的配置,怎麼看都透著詭異。盡管如此,小可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當然綺羅也是一樣。
她知道的,這裡的一切都是基於她的認知而創造出來的。顯然在過去的記憶之中,她並未真正地來到過這個地方。哪怕回憶依舊滿是空洞,她心裡還是很清楚,以自己的身份基本不會有拜訪陸軍研究所的可能性,但她誕生了來到此處的念頭,這也一定是有原因的。
得好好探索一下這裡才行。她想。
這一層空曠得一眼便能看全,除了飄散的粉塵以外別無他物。向下的樓梯仿佛張開大口的陷阱,可除了跳入其中以外,似乎也沒有更合適的選擇了。
『小可,你走在我前面好不好?』
『你害怕了呀?沒問題。』
『算是吧。』
沿著台階向下,越往深處便越見不到透入的光,能聞到從地下散發出的渾濁空氣的氣味,在昏暗的視野中每一步都必須走得小心。那警鳴聲逐漸減弱了,綺羅終於可以解放雙手,扶著樓梯旁的扶手,穩妥地繼續往下行。
空氣緩緩歸於沉寂,光也徹底無法透入了,周遭一切蒙上濃郁的黑色,連腳步聲都融化在了這重色澤之中。似乎聽到了說話聲,從不可窺見的地底傳來,遙遠而模糊,卻是熟悉的語調。
『我不是■■■』
聽不清他的聲音。
『■■■■然後■■■巨大的爆炸。』
到底在說些什麼?
『■■荒■■』
頭好痛。
綺羅停下了腳步,用掌根輕輕捶打著太陽穴。
『小可,你聽清那個聲音再說什麼了嗎?』
『啊?』雖然看不起表情,但它的這聲驚呼滿是震驚,『哪有什麼聲音呀!』
『……是嗎。』
她不再問了,抱著扶手繼續緩步前進。似乎走了很久很久,但也有可能只是在不安的黑暗之中,總會有時間流速變快了的錯覺在悄然作祟。無論是否錯覺在搞鬼,視野的一角有光漏入是確信的事實沒錯,這一點綺羅已經和小可確認過了。它也看到了,在地下的深處,透出了明亮白色的燈光,照亮了最後一級台階。
姑且可以安心了,這段路並非永無終點。
連接在樓梯盡頭的,是四四方方白色房間。燈光明亮得近乎刺眼。綺羅抬手擋在眼前,依然是在一百次呼吸後,才終於適應了這般亮度。
同地上一樣,這裡也是一片空空蕩蕩,如同無暇的純白空間,故而擺在正中央的巨大藍黑色圓柱體顯得尤其突兀。
圓柱體中漾著氣泡,緩緩地浮向頂端,內容物似乎是液體。綺羅緩步向它走近。
也許她的行動有些過於武斷了,但她知道,自己必須這麼做。
抬起手,掌心輕貼在圓柱體的表面,冰冷的觸感似乎是玻璃。氣泡浮起的動蕩顫動著她的指尖,她貼近了圓柱體,試圖窺見到漂浮在這片藍黑色中的物體。
似有碎裂聲,圓柱體裂開縫隙,表層的透明玻璃瞬間碎成齏粉,液體噴濺而出,將地面染上藍黑色,一個奇怪的固體也隨之翻滾了出來。綺羅被嚇到了,慌忙後退,莫名有種罪惡感,總覺得是自己的緣故才弄壞了什麼。
『咳咳……』
斷斷續續的痛苦咳嗽聲,來自於地上的固體。不知名的液體已然漏光,隱約能看出它是個人形。
綺羅跑到它的身旁,大抵是衝動在作祟,她下意識地用衣袖拭淨了殘存的粘稠液體。小小的軀體蜷縮在她的懷中,因咳嗽而微微顫動著,直到此刻她才發現,原來它只是個年幼的男孩。
輕輕地,綺羅拂過他略長的卷發。被液體染成藍黑的發絲看不出原本的色澤,但她想這孩子一定有著燦爛的發色。
猛烈的咳嗽稍稍平息了,他艱難地喘息著,睜開了雙眼。迷茫的藍色眼眸掃過天花板,而後看向了她。
『你是誰?我……我是誰……?』
他問她。
『你……』
綺羅忽然有些緊張,甚至可以說是慌張,呆滯地跪在地上,不知道應當說什麼才好。
無法回答,她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她想不起他了。
第86章 坍塌
你是誰。我是誰。
簡單至極的兩個問題,似乎是每一個人在誕生自我意識時會發出的疑問。過去好像聽過類似的理論,說過正是這兩個質疑塑就了人類。
綺羅無法回答。無論是站在這孩子的立場,還是在自己的視角上,她都沒辦法給出完美的回應。她只知道自己是誰,只說得出自己的名字。在此之上,她難以再回答更多了,逐漸沉入無知的空洞感吞噬著她。
『……我叫綺羅,木之本綺羅。』
她只能回答自己能回答的疑問,但男孩依舊是茫然驚恐的神情,不知是否真的聽清了她的話語,也許他依舊浸沒在對一切空白的恐懼之中。
想了想,綺羅垂下手,沾了沾地上藍黑色的液體,把它當作墨水,用手指在外套上寫下了自己名字,暗自期望著這樣的小動作可以填補起這孩子內心的未知。
希望是否成真了,這從來都是不可窺見的謎題。不過,男孩緊繃的表情終於漏出了一絲舒緩,似乎是被綺羅寫在外套上的文字吸引去了注意力。他微微歪著頭,幾乎是從各個方向將這兩個字打量了好幾遍,抬頭看著綺羅時,卻依然是困惑不解的目光。
看來,他還不識字,但學著她說話時的語調,他念出了她的名字。
『綺……綺羅?』
『是的。』她扶住男孩的肩膀,拉著他從及腳踝深的奇怪液體中站了起來,『這是我的名字。』
纖細的四肢幾乎撐不起男孩的瘦弱身軀,他搖晃了好幾下,才在綺羅的攙扶下勉強找到了平衡。還不及站穩,他急切地問:『那麼,那,我的名字是?』
他緊緊抓著綺羅的手腕,肌膚凹陷出他細瘦五指的形狀,並不疼,只有指尖的顫動無比清晰,充滿希冀地雙眼直直地注視著她,一時竟讓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我不知道』、『我想不起來』、『我沒有辦法回答』,這些話綺羅說不出口,果然半截的解惑是沒有用的。
面對著希望的眼眸,她不敢、也不想用如此冰冷的話語擊碎他的期待。
還不及找到用於搪塞的套話,突如其來的強烈震感打斷了所有人的思緒。白色空間內的燈光閃爍了好幾下,哪怕只是短暫的黑暗也足以醞釀出驚慌,一時之間擊碎了所有的疑惑與沉思,讓人不得不轉而恐懼。
從某種角度看,這來自地底的震動可謂是拯救了綺羅的復雜心緒——但也有可能是把她推進了又一個危機裡。
沒有心情再多琢磨什麼了,她從慌亂中抽身而出。房間內的燈光猝不及防地撲滅了,從短暫的一瞬昏沉變得仿佛永無盡頭。綺羅抱緊了男孩,不敢前進也不敢後退,抬著手漫無目的地在四周扌莫索著,企圖能夠抓住任何能夠讓她保持平衡的東西。迷惘之間,她捏住了一個毛絨絨暖呼呼的東西。
這個手感這個尺寸,看來小可已經變成大可了,她抓住的是它的尾巴。
『快快快小可!』她大喊著,震動的地面將她的話語也衝得破碎,『帶我們上去!』
『沒問題!』
拍打翅膀揚起的風撲在綺羅的臉上,恍恍惚惚總覺得小可的羽毛也伴著風一起打到臉頰了。顧不上太多,她騰出一只手臂繞住男孩的月要,把他一整個提起,以防萬一還不忘死死抓住他的衣領。顯然現在也沒有時間讓乘客們做好充足的安全准備了,確認好這一大一小都已經跨上了自己的後背,可魯貝洛斯立刻扇動翅膀,幾乎是擦著門框才穿過了這扇狹窄的小門,直衝地上的光亮處而去。
不久前才踏足過的長長階梯在強烈的震動中瓦解,一級級台階碎裂墜下,砸出深不見底地回響。水泥的碎屑也落了綺羅滿身,她不得不壓低身體,強忍著想要咳嗽的衝動,盡力把男孩護在懷裡。
穿過研究所已然破裂的天頂,他們終於抵達地平線之上。地底的震動似乎已悄然地擴散了好遠,整座浮島都動蕩不安,近岸的海水蕩起雜亂的漣漪,一切都如同災難片中的景像。小可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朝著本土的陸地方向前進。
穩穩落在本土大陸的邊緣,這裡的海岸不是理想中柔軟的沙灘,而是布滿了碎石的崎嶇質感,但至少是平穩的,看來浮島的意外並沒有擴散至此——或者有可能只是暫時還未擴散到這裡而已。
綺羅勉強松了一口氣,忽然很想癱倒在地上狠狠喘息幾下。此刻的氛圍實在太像是劫後余生了,倒地喘息也該是經歷過劫後余生後最適合做的事情之一。可她仍是怔怔地站著,顫栗的雙腿仿佛還未徹底擺脫浮島上的震動,直到被小可喚了好幾聲,她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
『哎,你不會是被嚇傻了吧。沒事啦,我們現在已經回到安全的地方了,不是嗎?』
可魯貝洛斯說著,抬起爪子,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的襯衫於是便被印上了兩個重疊的灰色爪印。小可匆忙收回爪子,假裝無事發生,幸好綺羅也尚未發現自己的衣服上多出了些什麼。她沉默著,似乎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我沒有在害怕,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在想什麼呢?』
『嗯……』綺羅沉吟著,可笑的是她自己都不知道應當怎麼回答小可才好,只能模棱兩可道,『就是,關於島上發生的這些的事情。』
思緒亂糟糟的,像是被抽出的磁帶纏成了一整團,可惜並沒有鉛筆能幫她卷好磁帶。而那凌亂的念頭也只是短暫地出現一瞬罷了,倏地消失之後,便怎麼也抓不住了。
也許她想起了一些什麼,也許她仍然無知,但現在她不太想再糾結這件小事了。她只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衝出研究所時,建築物碎裂的粉塵毫無遮掩地淋在了她的身上,粘滿皮膚的表層,細碎的水泥塊也從領口漏進後背,硌得她到處都疼。
她原地跳了跳,水泥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可綺羅卻完全沒覺得舒服了多少。再看看小可,它也已然變成了一只灰撲撲的巨獸,羽毛的縫隙間卡著碎裂的水泥和磚塊,腦袋也變成了灰色,看的綺羅忍不住想笑。
『好好地洗一洗自己吧,這樣子可不行。』
綺羅玩鬧地揪了下小可的尾巴,從背後推著,同它一起往海邊走,不忘回頭向男孩伸出手。
『一起來吧,你也該清理下自己了。』
男孩歪了歪腦袋,似乎是在分析著綺羅的話語,又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沾滿渾身的藍黑色液體在逐漸蒸發水分,黏著在皮膚上的已經徹底干了,緊繃地牽制著他的四肢。浸滿液體的衣服大概還需要很久才會干透,現在仍舊沉沉地向下墜著,偶有幾滴液體落下。
這樣很不舒服,至少這一點他心裡是有數的。所以僅僅只是遲疑了一小會兒而已,他握住了綺羅的手,與她一起踏入海中。
近岸的海水卷起了沉澱的沙土,泛著渾濁的深色,只能向深處的水域前進,那裡的水會更干淨些。
綺羅用手舀起一捧水,緩緩淋在男孩的頭頂,藍黑色的液體混雜著清澈的海水,順著他的脊背流下,落入海水之中,周遭的海水也被染成了微藍色。綺羅暗自祈禱著,這不知名的奇怪液體不會對海洋環境造成什麼不可逆轉的傷害。
浮島的震動依舊沒有停息,遠遠看去,整座島嶼仿佛像在搖晃。一波波海水拍打過來,波紋卻與浪潮並不相似。男孩僵硬地抬著雙手,不知何時注意力已經完全被浮島的異動吸引去了,綺羅只好幫他把洗了一半的小臉好好擦淨。
曲起手指,輕輕拂過男孩卷曲的發絲,當藍黑色的液體徹底洗淨時,露出的原本的發色,如綺羅料想的一樣,是鮮艷的、介於赭石與明橙之間的顏色。洗淨的衣裝,也像極了科幻電影中的實驗服。
確切地說,應當是實驗體所穿著的服裝。
簡略一下稱為『實驗服』也沒什麼問題吧。
綺羅的動作停滯了一瞬,似乎有什麼柔軟的情緒叫停了她,直到遠處突如其來的轟然巨響再度將她喚醒。
如同炸裂的聲音,來得猝不及防,在一個黑色的焰團出現在浮島的中央,以驚人之速向四周擴散,碾壓過島上的一切。樓房被碾壓成齏粉,樹木的碎屑消失在它前進的路徑,黑焰爬行之處,連土地也隨之凹陷。明明是只有他們存在的世界而已,綺羅卻好像聽到了人們的尖叫。下一瞬,潮汐蓋住了所有聲響。
『怎麼回事啊!』小可驚呼著,難以置信似的揉了揉眼睛,『核/彈爆炸了嗎?』
『不是核/彈。是——』
綺羅沒有說下去,她感覺到男孩抓緊了她的手腕,一言不發地咬著下唇。綺羅忽然很想對他說些什麼,但最終也只是沉默而已。
詭異的爆炸僅持續了幾秒鐘便停息了,並未波及到浮島之外的其他地方。島上的一切都在爆炸中化作灰燼,碾壓在凹陷的地面中。
雜亂的思緒掠過,好像想起了一些什麼。綺羅眯起眼,想要把島上的一切看得清楚一些。
『我在報紙上看到過這個地方。』
不自覺的,綺羅把手搭在了男孩的肩膀上。
『新聞的標題好像是……鐳缽街誕生的第十年,之類之類的。』
那不是頭條新聞,只是占據了報紙一塊小小版面的小新聞而已,似乎沒有人在意。原本她也不會在意的,但因為他,所以她在乎了。
『中也。』
不知是誰的聲音如此說著。綺羅愣了愣,忙四下張望,但這裡只有她自己、小可與這孩子罷了,並沒有其他任何人在了。
迷惘了一瞬,她後知後覺地想到,這明明就是自己的聲音,是她說出了這話。
眼前飛快掠過破碎的圖景。
下了許久的雨、濕透了變得沉重的和服、通往山頂的纜車,無意間在危險的場合撞見了危險的他。
煩躁、欣喜、恐懼、安心,所有的情緒衝入她的心中,鮮明得有些讓人害怕,卻也填補起了空洞的一角。
她想起來了。她終於可以給予回答了。
『你的名字叫做中也,中原中也。你是我的……』
忽然想要沉入海水中,有些害羞了。
於是她在心中繼續說。
你是我心愛的人。
第87章 森之海
洗淨附著滿身的灰塵與碎屑,清爽感讓綺羅覺得自己簡直減去了不少重量,連步調也變得輕快了。海風吹拂過濕漉漉的衣裳,吹走了身上的些許溫度,凍得讓人不住地發抖。綺羅強忍住脊骨的戰栗,握緊了中也的小手,拉著他快步跑上岸,莫名的很想學小可一樣,狠狠地甩干身上的水。但那樣實在是太不像樣了,她實在不好意思這麼做,只好用指尖捻起衣擺,小幅度地晃蕩著,試圖不讓濕漉漉的布料黏在肌膚上,卻卷起了微涼的風,她更覺得冷了。
算了,還是不要強忍了。
綺羅放肆地抖了好幾下,一時也分不清這究竟是為了驅除寒意還是甩干水分的小動作了。余光瞥見到中也也在費勁地擰著衣服的一角,她猜想他應該也很冷吧。
此刻已天光大亮,頭頂的日光在腳下投射出的是短短圓圓的影子,似乎已經是正午時分了。陽光並不算多麼溫暖,這裡的時間流速也顯得奇怪,明明也沒有在此處逗留太久,時間卻悄無聲息地快速推進著。她甚至已記不清上一個黑夜或是白天發生的事情了,就連那好不容易會想起了些什麼的充足感,也在一點一點慢慢地消退。即使如此艱難地尋回了心中缺失的一角,卻還有龐大的未知等待著她,像陷阱似的。
她僅僅只是這麼想了一下罷了,失落感便不由分說地卷土重來了,化身鈍鈍的牙齒,摩挲似的啃咬著她的精神。她匆忙拍了拍臉頰,伴隨著清脆聲響落下時的微微刺痛,她總算是感受到了一些腳踏實地的真實感。
『小——可——』
她故意拖長了每一個字的尾音,努力將自己從不愉快的心情裡抽離出來。
『我們接下來應該去哪裡呢?』她這麼問道。
『誒?我怎麼會知道哇。』小可皺起眉頭,整張臉都擰起來了,『難道你也沒有什麼好主意嗎?』
『呃……』
綺羅低頭沉吟著,一時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才好了。她沒辦法否認小可的這句口直心快,但也並不想承認自己的迷茫,只好輕飄飄地回了一句『當然不是』,隨手指了指不遠處的海岸邊,以信誓旦旦的口口勿說接下來的目的地便是那裡了。
『剛才就是跨過了海所以才找回了中也的,我們肯定和大海很有緣分的啦!』
這話讓她顯得有點像個絕望的文盲,也不知小可有沒有感覺出來。不過,它沒有提出否認或是別的什麼,意外的比任何時候都還要更加好說話,點點頭,湊近綺羅身旁,和她一同踩著海岸的碎石緩步前進,分外認真地留意著周圍,這份專注很難不讓綺羅感到羞愧。
明明這不是真正的目的地,明明只是迷茫了而已。
心中真正的想法,不管怎樣都還是說不出口,反而讓邁出的每一步都顯得煎熬,從頭頂忽然漫開的涼意也使她嚇了一跳,恍惚間還以為是內心的失落感終於幻化成了實際的感觸。愣了愣,才總算是反應過來,原來是下起了雨。
從後知後覺的反應,到雨勢的狠厲擴散,好像只隔了幾個短短的踟躕。綺羅好像明白了,為什麼在日光直射的晴天也感覺不到太多溫暖。說不定正是積雨雲吸走了空氣中的所有熱意。
無論如何,只好匆匆忙忙地逃離海岸。綺羅一手握緊中也,一手將飛快變小的小可攬入自己的臂彎,不敢多想,飛快地奔向遠離海邊的森林裡。
要是繼續停留在這裡,肯定會成為毫無遮掩的雨水收集器的。
重重疊疊的深淺綠意一下子衝進視線,占據了視線的每一角。靠近海邊的樹木太羸弱了,沒有足夠的樹蔭,只好繼續向深處行進。一度腳下柔軟的土地變成了堅實卻略顯破敗的柏油路面,這總讓綺羅感到有些熟悉。但她並未多想,只是繼續前進。
不知道在這片叢林中,最繁茂的樹是哪一棵——當然也沒有研究這種問題的富裕了。綺羅四下望了望,飛快地在心中對比了一番,但最後依然是依靠直覺選擇了視野中最繁茂的那棵樹。
停下腳步的那一刻,綺羅總算是能夠暢快地呼吸了。被雨滴毫不留情地擊打著身軀,空氣中也彌漫滿了細小水汽,著實是一種慢性煎熬。
綺羅貪婪地深呼吸著,疲憊感也慢慢爬上身軀。她下意識地垂下手,想要擰干衣角,才想起這個動作她在十幾分鐘之前已經做過了。想到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她估扌莫著大概也沒有必要再重復『折磨』一次自己的衣服了。
垂下手臂,仰仰頭,她有點累了。松開攬著小可的手……咦?怎麼另一只手已經空空如也了,她不是一直牽著中也嗎?
簡直是越來越遲鈍了。綺羅匆忙停下了所有的放松動作,四下搜尋起中也的蹤影。
在一片綠棕色之中,他的白色實驗服一定是顯眼的。更何況,他恰好就在那最顯眼最開闊的柏油馬路處兀自蹲著,如同一顆小小的白色的球,不知在做些什麼。
綺羅向他跑去。
『發生什麼事了嗎?』
『撿到了……奇怪的東西。』他抬起頭,渾身上下已經被徹底淋濕了,望著綺羅的目光略有幾分遲疑,大抵是迷茫在作祟,『亮晶晶的東西。』
『這樣啊。』
再次衝入雨幕,難以喘息的感覺無論重復多少次還是讓她感到不適,也壓下了所有的好奇心。
她拉著中也站起身。
『淋雨會容易感冒的。』
與他一同起身的那個剎那,柏油路面筆直的風景從眼前掠過。綺羅想起來了,她曾來過這裡。
在一切的失落感襲來時——在她最初降臨到這個異樣的世界,幾乎想不起關於自己的全部時,她茫然的立足之處,正是這裡。
如果沒有傾瀉而下的雨,也許這時候很適合在此處立足感傷一下。
綺羅牽著中也跑回樹下,不遠處雨水撞入海面的聲響蓋住了潮汐聲。綺羅緊張地望著海岸的方向,在重重樹木的隱藏下,實際上是並不能看到哪怕一隅海面的,她當然也知道。
她不過是想留意一下閃電罷了,總覺得在這般暴雨之時,總是會伴隨著雷鳴的。倘若這種可能性當真發生了,很難不擔心閃電劈中身後大樹的可能性。
綺羅抱著手臂,穿透枝葉的水珠總在不經意間砸在身上,指尖忍不住在濕漉漉的布料上摩挲著。她能感覺到腳下踩著的這塊土地逐漸變得泥濘潮濕,積水一點一點漲到腳背,從腳面流淌而過。
嘛,看來低頭也能夠見到『海』了。
綺羅無聊地注視著水流的波紋,意識幾乎快要從這暴雨中抽離,卻又倏地回過神,視線追隨水流的方向,繞到了樹根的陰影處。
被樹影遮擋著,有些難以察覺,但在凸出地面的樹根的側旁,確實存在著一個小小的漩渦,由地面的積水旋成的,所有的水流似乎都順著這個漩渦流向了不知何處。
真奇怪啊,難道這裡藏著地下宮殿嗎?
被雨水澆滅的好奇心悄悄復燃起來。綺羅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走到漩渦旁,仔細打量了一番,可惜肉眼並不能看出什麼端倪。正想伸手進去,卻又忍不住遲疑了一下。
好像有點危險,會不會把她整個人都卷碎呢?總覺得肯定在什麼地方看到過這種橋段。
死無全屍可不是什麼好下場——不過在這裡當真存在著真正的『死亡』嗎?這個問題的答案,綺羅並不知道。
她伸出了手。
冰冷的水流穿過指縫之間,裹挾著碎石和枝葉,意外的竟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強勁力量。她漫無目的地在水中扌莫索著,忽然觸碰到了尖尖的一角。
再向下探去,這似乎一個方形的東西,鼓鼓囊囊的,卡在了此處。綺羅稍稍用了一點力氣,才總算抽出了它。
紅色的、印有燙金字樣的紅色方形物體,看慣了綠色後眼前突然出現這般鮮艷的色彩,讓綺羅不免有些吃驚,愣了愣才意識到,這是個紅包。
過年的時候,會壓在枕頭下的紅包。
印在紅包正面的燙金字樣已經有些掉落,看不清究竟是寫了怎樣的祝福了。翻過來,在紅包的開口處,纏繞著一個神秘的藍色光圈,凝成了太極的圖案,卻在綺羅的指尖觸碰之時,散成零散的碎片,消失無蹤了。
綺羅打開了紅包。
在厚厚的紅包裡,裝著的並不是紙幣,卻是一遝干燥的白紙,裁成了恰能裝入其中的平整尺寸。
不在紅包裡裝滿錢,真是無賴的啊,簡直是■■能做出來的事情……
……■■是什麼?
■■是誰呢?
想不起來了。
翻開其中的一張,紙上僅有三個大字,瀟灑而端正的筆跡。
『不要哭』
每一張寫的,都是這三個字。從稚嫩的鉛筆字,到踟躕的鋼筆墨跡,與不羈的毛筆字,像是在描繪一道符咒。
雨水穿透枝葉,砸在白紙上,將墨跡暈出一個又一個圓圈。
愛像是溢出的雨水。
綺羅忽然想起在某一首歌,就是這麼唱的
第88章 『綺羅』
『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
實際上,她想起的歌詞應當是這一句。
想起第一次聽這首歌時,是和哥哥一起的。當時的她還只是個小屁孩——同樣的哥哥也是小屁孩,而家裡卻只有一盤磁帶。
誰都想聽歌,誰也不想服輸,於是一人把住磁帶的一段,氣急敗壞拔起河來,鉚足了勁猙獰的面孔看著都叫人害怕。
這場勢均力敵的爭鬥仿佛持續了天長地久,也不記得最終的勝者究竟是誰了,只記得她的隨身聽壞了,電子屏上什麼也顯示不出來。不過幸好,耳機是一對的。
哥哥把耳機塞進她的耳朵裡,按下播放鍵。他們各自占據了雙聲道音樂的一半。而早先的那場幼稚的爭搶大戰也徹底磨光了所有的精力,他們暫且拋開了小小的隔閡,
『果然■■■的歌就是好聽。』
『是啊。』
『但你就不能讓讓我嗎——你可是哥哥誒!』
『才不要咧,別以為你是妹妹就能隨心所欲了喲!』
『略略——小氣鬼森羅。』
是了。
站在森之深處的綺羅,想起了森羅的名字。也想起了雖然幼時信誓旦旦地說著絕不會讓著妹妹的他,實際上在往後的十幾年都一直在默默謙讓她,傾聽著她的秘密和痛苦,以相當不靠譜的、甚至有點可笑到討人厭的方式逗弄著她。而目的,僅僅只是不希望她難過罷了。
綺羅不自覺地將紅包貼在心口,似乎想明白了些什麼——似乎已然知曉了一切。
她往前邁出幾步,仰著頭,任由雨水淋遍滿身,嘴角卻忍不住揚起。
『喂喂,你在搞什麼呢。』小可一臉愁容,衝入雨幕,拽住了她的衣袖,想把她拉回到樹下,『淋著雨怎麼還能笑得這麼開心,難道是你的腦子終於壞掉了嗎?』
『這話我可不愛聽哦,小可。』綺羅捏了一下它的耳朵,輕快地蹦跶幾下,『我這是在感受愛呀。』
『你在說什麼呀?』
小可一臉茫然,顯然是完全理解不了她的心情。綺羅也只是笑了幾聲,把小可摟在懷裡,害得它也被迫淋起雨來,雖不至於苦不堪言,但確實是讓它不免憂愁。
『這場雨什麼時候才能停啊……』
小可嘀咕著,嘆氣間似乎又雨勢增大了些,雨聲喚醒了綺羅。
『我知道接下去該去哪兒了!』她驚喜地叫著,『快走快走,我們該出發啦!』
『欸?』小可一臉抗拒,『雨還沒停呢,你不怕淋出毛病嗎?』
『別等啦!要是雨一直不停的話,難道我們還要一直等待這裡束手無策不可嗎?』
綺羅向中也伸出手,拉著他步入雨幕。
『快啦,跑起來跑起來!中也也一起來!』
『好的。』
對於她的提議,中也並未遲疑,但他確實有些驚訝於她那格外溫暖的掌心。
同樣也被她溫暖的手緊緊攥著的小可輕嘆了一口氣,用手托著下巴,分外老成似的評價道:『總覺得你現在精力好旺盛。』
『嘿嘿。』綺羅不好意思地歪了歪腦袋,『不要突然誇我呀。』
『這可是吐槽喲,不能算是誇獎。』
綺羅並沒有回應這句用於解釋吐槽的吐槽,大概是小可的話語漫不經心地從她耳旁溜走了,或是此刻激昂的心跳已化成期許的共鳴,蓋住了一切聲音,她別的什麼都無心去聽了。
當櫻樹的枝葉出現在視線的一角時,雨也停下了,穿透雲層的陽光突兀地灑在身上,暖意幾乎有些灼熱,卻也為櫻樹鍍上了一層明亮的色澤。
在這棵樹下,她遇見了庫洛裡多,知曉了許多的事——也因此平添了不少苦惱與憂愁。她蜷縮在樹的腳下,重新尋回了香甜睡眠與邁步的勇氣,卻未曾想到應當駐足看看這裡,直到此刻才想起,實在是太笨拙了。
她一直這麼笨拙。
但站在這棵樹下,她不可以這麼想,因為『樹』一定不會贊同她的。
忽有微風拂過,吹動了櫻的枝葉,細碎聲響仿佛拼湊出了熟悉的話語,映在身上的葉影動蕩著,如同溫柔的手。
『千萬不要說這種話。綺羅是最棒的孩子哦。』
綺羅抬起頭,從葉間漏下的陽光有些晃眼。仔細看看,才發現那晃眼的並非是太陽,而是掛在枝頭的八卦牌恰好反射了一縷日光。在這段漫長旅途中,不知何時丟失的格紋毛毯和愛麗絲夢游仙境的繪本,也回到了櫻樹的腳下。
綺羅輕輕擁抱著櫻樹,懸在八卦牌下的鈴鐺響起清脆的聲音。
『我回來了。』
她輕喃著,失落感悄然間消失無蹤了,她想她已經找回了一切。
可是……是錯覺嗎,總覺得還是有點空空蕩蕩的。到底是缺了些什麼呢?
綺羅回過頭,站在她身後的中也心不在焉地玩著手指,小可也不知從何時起已經站在了他的腦袋上,好奇地盯著中也幼稚的玩鬧——哦不,她看錯了,他沒有無聊到在玩弄手指。
他只是茫然地盯著捏在指尖的某個東西罷了。綺羅忽然想到,這說不定正是他闖進雨幕去拾來的那東西吧。一直都沒有來得及問問他呢。
『這是什麼?』綺羅走近他的身旁,目光瞥見到了他指尖閃爍過一瞬明亮的光。
『不知道……圓形的?』中也攤開手,在他的認知中還未曾見過這樣的東西,但他知道,『很漂亮。』
是的,它很漂亮——它是一枚鑽石戒指。
見到它的那一刻,綺羅終於想起了自己未能找到的最後一塊碎片,也正是她來到這個起點世界後丟失的第一樣物品。恰是在她恐懼地沉浸在記憶與內心的空白之中時,它從她的無名指上悄然滑落,消失到了不知何處。
現在,內心的空白已然被全部填滿,所以它才回來了嗎?
綺羅低下頭,努力忍住眼淚,向中也伸出了右手。
『這是我的東西,謝謝你幫我找回來了。可以幫我戴上嗎?戴在這根手指上哦。』她動了動無名指,『一定要你幫我戴上才可以。』
『唔……好。』
不知道對於眼前的小小中也來說,是否真的知曉無名指上的戒指代表著怎樣的意義。但毫無遲疑,他為綺羅戴上了戒指。
『啊——累死了累死了!』
綺羅長舒一口氣,如此感嘆著,余光似乎瞥見到了逐漸暗下的地平線。
馬上又要天黑了,這是第幾天了?她已經記不清了,不過這點無知是完全可以被饒恕的。
綺羅鋪好毯子,邀請小可和中也一起躺在身旁。紅包被她揣在了靠近心口的口袋裡,愛麗絲夢游仙境的繪本緊緊抱在她的懷中。她閉上眼,風的聲音逐漸平息,眼前的一切都逐漸暗下。
她似乎是在墜落,不知會墜向何處,她也不願睜開雙眼。失重感沒有勾起任何的恐懼,因為她知道,由一切的愛編制而成的櫻枝始終會承托著她。
『你什麼也沒能創造出來,你果然是個廢物。』
熟悉的聲音——是自己的聲音。
綺羅睜開雙眼,陰暗的景色與轟鳴雨聲一並闖入,險些被嚇到。腦袋枕著堅硬粗糙的水泥路面,她居然躺在地上,渾身上下都被硌得生疼,冷得讓人不住地發抖。
撐著地面,她慢吞吞地坐起身來。一模一樣的她正站在面前,渾然厭棄的表情,仿佛多注視她一眼也是一種苦刑。
我還沒有糟糕成這樣吧。
綺羅這麼想著,站起了身。雨水差點滲進了眼睛裡,她不得不揉了揉眼。
『你剛才說了什麼來著?』她溫和問道,『不好意思,我沒有聽清。啊……耳朵裡都進水了。』
『嘁。』
另一個綺羅扯了扯嘴角,一聲冷哼顯然道盡了對她的不滿。
『我說。』她居然願意重復一遍,明明她的表情是如此不耐煩,『你在那個世界,什麼都沒能創造出來,太可悲了,我差點就對你抱有期待了。所以你也看出來了吧,無能的你並非是真正的綺羅,你還是……』
『現在的我沒有任何魔力,當然什麼也創造不出來呀。』綺羅聳了聳肩,滿不在意的模樣,『你的試煉,從一開始就是不會得到結果的。』
『你是在指責我卑劣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陳述了事實,事實是我並沒能創造出什麼來——但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所需要的也並非是『創造』。』
一步一步,綺羅向她走近。
『我曾是個可悲的逃避者,當我意識到我的魔力在逐漸消失時,我害怕了。』
於是她移開了目光,捂住耳朵,將自己從熟悉的魔術世界中抽離,情願做一個普通人。
『在這期間雖然我也掙扎了,但沒有掙扎到底,非要形容一下的話,我只是撲騰了幾下,隨即又因為害怕面對失去魔力的這一事實而退縮了,所以你才出現了吧。你是被恐懼與逃避割裂出的我,是我所不敢正視的一切,你如此強大。因此這樣的我,是創造不出什麼美好的東西的,所以……』
『你心裡有數就好。』她毫不留情打斷了綺羅的話語,倏地伸出手,緊緊抓住了綺羅的手腕,用力得幾乎像是要碾碎這纖細的骨頭,『把身體給我吧,我才是真正的——』
『所以我拾回了自己。我變得完整了。』
朋友、愛人、手足、父母,他們所給予的悄然的愛,在那個原點的世界,被她重新尋回,填滿了失落的內心,讓她得以擁有勇氣,站在不敢正視的自己的面前,不再逃避。
『我不是神明,沒有辦法用七天的時間在荒蕪的世界中創造些什麼出來。但我會創造的——我能夠創造未來。為此,我需要你。回來吧,回到我這裡』
『……什麼?』
一模一樣的自己睜大了眼,仿佛難以置信。在她能夠說出些什麼之前,綺羅握住了她的手——冰冷的、顫抖的手。
『放手!很惡心啊!』她尖叫著,叫聲又像是歇斯底裡的笑,面目猙獰地奮力甩開綺羅的手,『你現在是在求我嗎?哈!就算是求我,我也不會……』
『無主之物啊,以吾名為令——』
伴隨平靜的近乎冷淡的咒語,她們的足下浮起法陣的光芒。依然是沒有任何繁復花紋的,空白的魔法陣,它囊括著的,是無限的未來。
『——回來吧,『綺羅』。 』
最初的最初,『綺羅』瘋狂地掙扎著扭動著,也許是不甘心的心情在作祟,她拼命地試圖脫離魔法陣的桎梏,最終還是歸於平靜,沉默地看著綺羅。或許有某個短暫的瞬間,她真切地想像出了,自己與綺羅所創造的未來。
漸漸失去人形的她,變回了卡牌的模樣,在風中悄然消失,不知去了何處。
綺羅的指尖輕輕抵著月匈口。她知道,它就在這裡。
雨停了——原來是有人為自己撐起的傘。
『忘記帶傘出門了嗎?』
溫柔的話語,綺羅曾聽了無數遍,但此刻再度聽見時,卻不免有些驚訝。匆忙回頭,恰與碧綠的眼眸撞了滿懷。
站在她身旁的木之本櫻,笑容一如過去一樣。
多久沒有見到她了?綺羅有些想不起來了。
已經成長為大人的她,照理說不該再想念母親了,可柔軟的情緒還是忍不住傾瀉而出。綺羅緊緊抱住母親。
好想告訴她,自己經歷了一場奇妙的冒險。一定帶著驕傲與自豪說給她聽,就像小時候一樣。可轉念一想,母親一定已經知道了所有事情,所以她才會在倒流的時間中,為自己留下了珍貴的話語,不至於在失落感中徹底迷失自我。
於是,綺羅說:『是呀,我忘記帶傘了。』
『你這孩子,總是冒冒失失的。』
『嘿嘿……』
滿心欣喜的綺羅,已經想不到要為自己辯解了,只是握住了母親的手,對她說,一起回家吧
第89章 Farewell
『FAREWELL』
帝丹小學的黑板上大大地寫著這幾個字母,拼成了對於低年級小朋友們來說完全超綱的英文單詞。
應該在幾年級的第幾學期教他們這個詞是什麼意思來著?綺羅想不起來了。
這份踟躕讓她在寫完最後一個「 L」的橫折時不由得停頓了一瞬,而後才放下手中的鉛筆,揚起一如既往的笑容,轉身面向坐得端正的同學們。
「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大家知道嗎?」
他們當然不知道,因為綺羅正要教他們呢。
「 far和goodbye意義相同,不過會更加正式一些,是個書面用詞。也包含了一點'永別'、'往後不會再相見'的意思。不過,老師今天雖然對你們說了far但我相信,未來我們一定還會有再見的機會。」
同學們沉默著,似乎不知道在這般離別的場合下應該怎麼表達才好。有幾個情感豐富的小朋友,已經悄悄啜泣起來了。
兩個月前向校方提出離職時,她也同時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她的學生們。其實她完全沒必要這麼做的,但她還是早早地對他們說,這個學期結束之後,自己就不會再帝丹小學任教了。
「老師要去其他地方教書了嗎?」
平常很調皮的一個男孩子高高舉著手,這般問她。
「不是哦,老師之後就不當老師啦。」綺羅笑著說,總覺得自己這話就像繞口令似的,於是她改掉了習慣的自稱口癖,繼續道,「我從小就有一個夢想的職業,但因為種種障礙,我放棄了。現在我想要重新再追逐我的夢想了。」
「那老師的夢想職業是什麼呀?宇航員嗎?」
「肯定是科學家啦。」
「我夢想的職業是醫生!」
小朋友嘰嘰喳喳地討論起來,氣氛倏地又歡騰了起來。綺羅笑了,她很高興能在他們的口中聽到那麼多奇妙的夢想。
「所以老師究竟是要去做什麼呀?」
對於學生們的好奇,綺羅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而後合起手掌,故作神秘似的:
「嗯——我要去當魔術師了喲!」
驚嘆的「哇」聲在小朋友之間擴散開來。
「魔術師好酷!」
「我也想當魔術師!」
不知他們是不是真的把她的話當了真,也不知未來的他們是否還會想起自己說過的「我也想當魔術師」,但綺羅知道,她渴望成為魔術師——真正的、不再逃避的魔術師。
透過窗戶的縫隙,蟬鳴聲被風吹入教室裡,綺羅想起盛夏快到了。
「明天就是暑假了,大家假期裡外出游玩一定要小心哦。就算下學期老師不在,也不要忘記完成我布置的暑假作業喲。」
每個假期前她都要這麼叮囑一下學生們,他們也總是熱情高漲地回答「好的」,可總還是會在假期裡出現一些奇奇怪怪的小情況,綺羅希望這個夏天,他們能夠真的小心一點了。
……明明是最後一節課了,還是忍不住擔心他們,真是太奇怪了。
綺羅低下頭,自嘲似的笑了笑,將黑板槽上的每一支粉筆都丟進了粉筆盒裡,收起散在講台上的書本和教案。
「下午還要大掃除哦,大家千萬不要忘記了。到時候小林老師會監督大家的。」
「知道啦——」
朝氣十足的應答聲讓綺羅安心了。
「那麼,拜拜啦,大家。」
揮揮手,她走出教室,穿過通透明亮的長廊。在過去的一年中,這段路她走了好多次,今天大概會是最後一次了。除卻淺淺的感傷心緒在作祟之外,更多的心情是期待,就連腳步也變得輕快了許多。
拐進角落裡的辦公室,許是因為這是本學期的最後一天了,大多數老師都還在上課,辦公室裡只有小林澄子在。聽到開門聲,她抬起了頭,對綺羅笑了一下。
「中原老師的課上完了嗎?」
「是呀。下午的大掃除就拜托小林老師多費心啦。」
「放心吧。對了,我有個禮物要給你。」小林老師說著,從抽屜裡掏出了一個厚厚的本子似的東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唔……很普通的東西,其實也算不上是什麼禮物啦。」
「無論是什麼,我都會喜歡的。」
綺羅從她的手中接過,原來是一本相冊,裡面放滿了愛麗絲夢游仙境排練與正式開演時的點滴記錄。其中一張是自己的單人照,綺羅卻覺得有些陌生,心想著這張照片中自己的神情總有點奇怪。遲鈍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張自己的相片,應該是正式開演臨上場時拍攝的。
所以照片上的並不是自己——應當是中也才對呀。
綺羅捂嘴輕笑,心想待會兒一定要把這張照片拿給中也看。
「謝謝你,我很喜歡。」她抱住了小林老師,「相冊後面的幾頁空白,我一定會努力填滿的。」
「真的嗎?太好了,我很期待呀。」
未來能在相冊裡添上怎樣的相片呢?其實綺羅也很期待,重合交疊的期許直到她踏出校門時依然未能消退,她幾乎都想要蹦跶著向等在路旁的中也而去了。
「等很久了嗎?」
「沒有,我到的很准點。」中也說著,從她的手中接過紙箱,低聲嘟噥了一句,「之前不是已經搬回家了很多嘛,怎麼還有這麼多。你平時在辦公室裡到底放了多少東西啊?」
「這是我敬業的表現呀。」綺羅從背後輕輕推著他,「別抱怨啦,快送我去機場吧,不然可就要誤機了喲。」
「好好——你可真是一刻也不停歇。」
沒想到在正式離職的當天就要飛往英國追逐魔術師之路了,中也還以為她至少會休息幾天的,但如此急匆匆的,才更像是她吧。
在行駛的空隙間,他悄然用余光打量了綺羅幾眼。她好像分外興奮地在說著什麼照片的事情,不過他完全沒聽進去,只是在想,恢復了魔力後確定了未來道路的她,比過去還要更加直率而耀眼了。
更喜歡這樣的她。他想。
「所以你要去英國待多久來著,半年?」他有些明知故問了,「我忘記你上次怎麼說的了。」
「差不多半年左右,大概四五個月吧。我打算先拜訪下艾利歐先生,在他那裡鑽研一下魔術。也想去時鐘塔看看,如果他們同意讓我拜訪的話。但具體還是要以實際情況為准啦——就是說,有可能我會早早地就回來哦。」
「是嗎?感覺你現在這麼沉迷於實現夢想,肯定只會延長你的旅途的。」
「誒?」
綺羅眨眨眼,下意識地想要否認,卻在話語脫口而出的瞬間,意識到了一點什麼。她拖長了聲,仿佛訕笑似的,以理所應當的口吻說:「我知道啦,你舍不得我是不是!」
中也果斷否認——或是說不想承認:「我可沒有。」
「別裝啦別裝啦!」綺羅笑嘻嘻地摟住中也的脖子,完全不在理被安全帶勒得難受的肩膀,調皮地蹭了蹭他的耳朵,「中也肯定是不舍得見不到我啦,所以才在說這種酸唧唧的話!」
「唉……快點坐好,我還在開車。」
顯然中也是不准備再辯解了,而不辯解就意味著承認。綺羅志得意滿地在副駕駛位坐好,從相冊裡抽出照片,貼在了主駕駛一側的空調出風口上方。
「想我的時候,看我的照片就好啦,不過這張照片上雖然是我的臉但實際上是你。」她說著,指了指照片裡的腦子,「我應該在這裡面才對。」
「我會直接去見你的。」中也淡淡道,「如果我想你的話。」
「那可太好啦,但你真的有空嗎?你不是說,你親愛的老板派你去池袋出差半年嗎?我覺得你可抽不出空來。」
中也不說話了——綺羅簡直已經把他能說的全部說完了。
午後的地面交通,通暢得讓人難以置信,仿佛只是眨眼之間,航站樓便已出現在了視線的一角。中也找了個合適的地方停了車,幫她把行李搬出後備箱。
晚點他還有工作,最遠只能送到這裡了。
「那我就走了喲。」
她歪著頭,對中也笑著說。
「下次再見面的時候,我們會不會都有所不同呢?我好期待!」
我也很期待,期待成為魔術師的你。
中也這麼想著,並未說出口,只是最後用力地擁抱著她,明明這並不是他們第一次的長期分離,但總覺得沒有一次會比今天更煎熬的了。
單是目送著她離開,就已經開始想念她了。
走了幾步,綺羅忽然轉過身來,向中也用力揮了揮手。
「 Byebye——晚點見!」
她大聲說著,尾音散在炎熱的風中,撲面而來,明麗的綠色眼眸在晴日的陽光下閃爍著燦爛的光澤。
那是與夏天一樣濃郁卻通透的綠色,蘊藏著生氣與熱情,耀眼得仿佛任何時刻都能衝破任何桎梏——正是這般鮮艷的綠色。
是只屬於他的、最心愛的綠色。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