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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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網王)歲月如歌》作者:鴨比【完結】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不理你
  
  中學的畢業禮,我拒絕了成為學生代表。那天,我只是回去向吉澤校長躹了一個躬就打算離開了。畢業禮這天也是我和德川和也訂婚的日子,家裡要我早點回東京。沒跟你們合照,抱歉呢,小百合。沒想到在我踏出學校的時候,背後卻傳來女孩子們的聲音。
  
  「過去一年謝謝你的指導,部長!」是在原芽生她們這些一、二年級的笨學妹,整齊地排在校門口向我躹躬。
  
  我摸摸鼻子,向她們擺了一下手,就走了。
  
  換好正式的和服,我跟和也像娃娃一樣被擺佈了一整天,直到晚飯後我們才偷偷溜了出庭院。訂婚是我們兩個人的事,卻要對著一堆人假笑,無聊。剛才還有一個不知名的地中海大叔說是我的叔叔輩,看著我長大云云,死扯著我說話不走。真是,原來地中海和地中海亦有很大的分別,我就覺得我家的地中海校長地中海得很帥。噢,不對,我今天畢業了,吉澤校長不是我家的了。
  
  我舉起手機,對著自己拍了一張照片,然後給蓮二和貞治發了過去。結果,蓮二回道:「我不理你。」,貞治回道:「蓮二不准我理你。」嘖。我訂婚這麼大的事,你們兩個竟然連恭喜都不跟我說一聲。
  
  「在幹甚麼?」和我一樣躺在草地上的和也問道。
  
  「朋友不理我。」
  
  「小孩子。」
  
  「你亦不比我大上多少。」算上穿越前,我可要比你大,笨蛋。
  
  他瞥了我一眼,然後動動身子,移過來示意我靠著他。我枕在他的肩上,他單手抱著我的肩。
  
  「真弓,再過一年高中畢業後,我會去外國。」
  
  「我知道,你想做職業網球員。」
  
  「你可以不用損我了,我是有球會邀請的。」他頓了頓,似乎是不太習慣說太多自己的事,「我不去,是想在日本再好好準備一下自己才踏入那個世界。」
  
  「又是U-17。你在那裡還真是受了很多刺激。」
  
  「你不是嗎?」
  
  「是啊,我快要被刺激瘋了。」我撇撇嘴。
  
  「陪我過去外國。」
  
  我側頭望望他,「好。」
  
  在悠長的寒假裡,我還是日複日地打網球,除此以外就是睡覺吃飯。和也亦不是個有情調的人,跟他出去,到最後一定會變成打網球的。真是。不過算了,我亦想不到有甚麼好做的。就這樣呆了一整個假期,又來到四月的開學時節。沒了蓮二這位比百度大神還神的人,我只能苦命地擠進人群中看分班。說來立海大附高真的很落後,直接將分班表早一天放上學校網不就省去了這麼多的麻煩了。笨。
  
  然後,我站在分班表前石化。一級有十個組,整班裡我熟悉的人就只有一個,就是那個幸村精市。天沒眼,就算你將整天大吼的真田將我編成同一組亦好。
  
  朋友,我想你。
  
  呆在監獄裡,我和幸村難得默契地各自挑了一個離對方最遙遠的角落坐下。只是輪到抽籤選座時,我真的很懷疑自己是一個故事裡的二維人物,因為明明老師沒耍甚麼手段,人海茫茫中我竟然和幸村是鄰座,一定是有一隻上帝之手在搗鬼。我到現在都想不明白,我到底是哪裡得罪他的。足有四個月沒跟我說過話,他狠。
  
  一直睡到小休時,一把久違的聲音響起:「真弓!快給我填入部申請!」
  
  「……」我擦擦眼睛,抬頭望著這個高我一級的學姐、中學時的網球部部長,新田早苗,「新田學姐,你還是沒長高。」
  
  「混蛋!我才不是來聽你吐糟我!」她甩了甩馬尾,將女網的入部申請表啪的一聲大力放在我的桌子上。
  
  「不要。」
  
  「……啊!」新田學姐抱頭抓狂,「你怎麼又傲驕了!喂喂,你不是對女網充滿熱情的嗎?」
  
  「你看錯。」
  
  「新田學姐,」旁邊的幸村精市沒望我,只對著新田早苗道,「你看錯人了,我勸你不要浪費時間。」
  
  「是啊,」我亦不望他,只看著新田學姐,「你看錯人了,浪費了你的時間真不好意思。」
  
  「呵呵,新田學姐,你說,原來有些人是會不好意思的呢,真難得。」
  
  「新田學姐,有些人一輩子就只長臉不長腦子,連別人說的話是甚麼意思都分不清。不好意思當然只是說著客氣而已,白癡才會當真。」
  
  「新田學姐,你說,立海大裡最只長臉不長腦子的是誰呢?」
  
  「新田學姐,人笨沒藥醫,有些黑心的美杜莎女神最好是綁上大石沉到東京灣裡去,腦子才會清醒一點。只長臉不長腦子,當然是他自己。」
  
  「新田學姐,你猜不到是誰?呵呵,當然就是她自己了。」
  
  這個時候,從隔壁班走進來的蓮二拍拍新田學姐的肩,道:「學姐,我看你還是改天再來的好。」
  
  「……我想亦是。」新田學姐虛弱地揮揮手,飄走了。
  
  我無趣地撇撇嘴,繼續伏下睡覺。
  
  我最後還是沒進女網部,連玉田結衣來找我,我亦全當看不見。我答應和也下一年陪他去外國,就沒必要只進女網呆一年。況且,我可是被人說了沒資格進去的。我雖然私下並沒有放棄打網球,但是不是還要繼續下去,我尚沒有答案。這個學期裡我考得很隨便,結果全科不合格。
  
  爸爸當然囉嗦了很久,不過將別人的話左耳進、右耳出這一套功夫,我學得出神入化。爸爸不過是擔心我丟他的臉而已,我們家又不靠學業成績開飯,他才沒那個閒心管我。聽四弟說,爸爸在外面又養了個女人,最近可是哭紅了美月阿姨的眼睛。美月阿姨亦真夠看不開,早在她憑著小三抑或是小四、五、六、七的身份嫁進來時,就該想到自己的下場。
  
  嘖嘖,大人真複雜,還是我跟和也好,一次相親就搞定。
  
  生日那天,我孤零零地呆在網球會所傻打了一天。我是六月五日生日的,蓮二是六月四日,貞治是六月三日,所以以前我們很常一起過生日。升上初一時,他們都不在我身邊,但貞治亦拉著我聊了一整天毫無意義的電話。只有今天,沒人理我。
  
  糟糕,被寵壞了。
  
  沒人理就算了,反正出去慶祝生日亦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臨放暑假前,新田學姐給了我一封邀請卡,是U-17寄來學校的。U-17幾乎在每一個長假期都會舉辦集訓。我瞟了邀請卡一眼,然後當場撕了,揉成一團,精准地扔進不遠處的垃圾箱。我可不會再進那個惡趣味的地方。
  
  「新田學姐,」隔壁的幸村精市又來一個微笑,「你說,有些人是不是真的死性不改呢?樣子,真夠難看。」
  
  我淡定地看向新田學姐,「新田學姐,這個世界上有些人的構造很奇怪。美杜莎的髮型和芭比娃娃的四肢,還有一個大白鯊的嘴和鉛做的心。啊,還有,還喜歡在肩上塗膠水粘外套。」
  
  「新田學姐,呵呵,我猜你一定沒見過,有些人的頭髮曾經用刀子割到像狗啃的一樣呢。」
  
  「新田學姐,有些人不只是心黑,還水仙。一天到晚就在自戀也算了,還毒舌。也不知道早上出門的時候是不是沒刷牙。」
  
  「停!」新田學姐道,「行,我自己走,要吵你們吵去,我頭疼。」
  
  嘖。
  
  午飯啃了個家裡帶來的麵包,我就接著伏在桌上,一直睡到放學。我背起幾乎沒動過的背包,原地跳了跳,背好,就懶洋洋地飄出課室。走到操場時,我抬頭望向天空。
  
  啊,今天的天氣真是好。
  
  「真弓!」網球場內的新村茜叫道。
  
  我瞟了她一眼。
  
  「那個,和我打一場好不好?」新村茜抓抓頭髮,「最近我好像特別不擅長對抗技巧型的選手,有點鈍。」
  
  對她來說,關東大賽快要開始了,想來因為是一年級而被當成後備,她亦有點不爽。看在她在我去年的奴隸獸中做單打二的份上,跟她打一場亦沒關係。而且,我都想看看她經過U-17後成長了多少。
  
  我讓她先發球,身量中等的她竟然來了一個重力的開球,我雖然趕得上,但擊球姿勢亦有點保持不住。茜,做得好。來來回回,在我們新採用的七局決勝制中,她輸給我七比四。對比以前的六比零,她的確進步了不少。
  
  「白癡,體力不夠就不要一上來就開這麼重的球。」我扛著球拍扶起她,「你當然會覺得鈍,步法會是會了,但要應用到賽場中,你臨場的判斷力還不夠,過份拘泥于一定的步法,比你以前亂跑一通更糟糕。」
  
  「哈哈哈哈,」新村茜笑起來,「我還以為可以打得再好一點的,看來真弓最近亦沒偷懶啊。」
  
  我拍了一下她的頭,「你少看一會兒冰帝的男生,你就會有更多的時間來練習了。」
  
  「沒啦∼我現在不萌他們了。」她笑得一臉花癡地用臉頰去蹭球拍,「青學那個去了德國的手塚國光,嗚啊∼好帥哦∼」
  
  「……」萌吧萌吧,反正你也看得到,吃不到。
  
  「喂,那邊的一年級!」一個波浪卷長髮的三年級學姐走過來,「誰准許你們擅自用網球場的!」
  
  「很對不起!」新村茜馬上站起來低頭道歉。她小聲跟我說,「她是我們女網的部長,前田楓。」
  
  前田楓抱著手臂看我,「平真弓?」
  
  我點頭。
  
  「新田早苗說起過你。原來還是個孩子。」
  
  啊,我還是個孩子還真是不好意思。
  
  我瞟了她一眼,拿起背包就走了。隨便你怎麼說。
  
  「喂,」前田楓叫住我,「不要因為怕丟臉就不好好做熱身運動。你那個手肘一看就知道傷了,就算不當著其他人的面做熱身,還是會暴露的。」
  
  我停下腳步,一手指向張大了嘴巴傻楞著的新村茜,「不,學姐不說,那個白癡看不出的。」
  
  前田楓瞬間捂著臉,「好的,我明白了。」
  
  走出離網球場遠一點,我在校門口旁的小花園裡,找了個草叢坐進去。我揉了揉右手的手肘。其實我的手肘不算是傷得嚴重,做運動的多多少少都有一點傷患。前田楓說得對,我今天應該好好做熱身才下場的,亦是我太小看了新村茜,以為很輕鬆的就可以打敗她,最後卻是被拉著打了大半個小時。
  
  回家後要乖乖地擦藥膏才行,今天的訓練就改成跑步好了。
  
  今天打成這個比分,我要再努力一點才行。
  
  休息了一陣子,天色漸晚,我亦拍拍裙子上的葉子,站起來要走了。立海大附高門前是一條大馬路,對我們高中生來說當然沒甚麼問題,但隔壁小學的小朋友們就危險了一點,剛剛就有一個小朋友差點被車撞倒,嚇了我一跳。
  
  我環顧四周,想攔下一輛計程車──手肘有點痛,不想再去擠公車。我左看看,右看看,計程車沒遇到,倒是遇上了剛剛放部活的男網。幸村那傢伙,竟然將頭扭過去另一個方向。扭得這麼用力,小心把脖子扭斷。
  
  不就是不打網球了,突然就好半年的都不理會我,發神經。
  
  「……」蓮二走過來,戳了戳我的肩頭,然後默默地向我遞過一份生日禮物。
  
  我默默地接過,又默默地將收在書包裡大半個月的生日禮物遞給他。
  
  到底是為了甚麼我要和這些青少年在玩默劇。
  
  暑期的時候我回了立海大附中,擔任臨時教練。立海大的網球部向來沒有教練,在原芽生她們覺得帶得有點吃力,便找我幫忙。放午飯時,吉澤校長來了找我。
  
  「小真弓最近不乖呢。」
  
  我坐在學校的飯堂,吃著很熟悉的麵包,「校長,你為什麼要做老師?」
  
  「為了愛與和平。」
  
  「……」
  
  「哈哈哈哈,說笑說笑。教師是一個很穩定的職業,當時我為了讓女朋友的父母放心將女兒交給我,所以就踏進這一行了。我亦沒想到,一做就是一輩子了啊。最後和我結婚的,卻不是那一位。」
  
  我啃了一口麵包。
  
  「但是,」校長托著頭看向在球場上打球、嬉戲的中學生,「我很喜歡這份工作。」他很開心地笑起來,小小的眼睛裡有著不輸給年輕人的光彩,「你們就是我的夢想。」
  
  「但是,校長,這個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不就是夢想嗎?」
  
  吉澤校長笑起來,「但是,小真弓,這個世界最引人入勝的,不也是夢想嗎?」
  
  夢想嗎。
  
  從來沒跟任何人提起過,我其實,很喜歡打網球,在穿越就已經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即使那一天遇上車禍,腿斷掉了,都還是很喜歡。沒法打網球的痛苦,讓我一個不留神就闖進馬路中央,再次遇上車禍,將自己帶來了這個世界。
  
  卻還是很喜歡。
  
  或許上天會將那個對一切都失去興趣的我帶來《網王》的世界,是有它的考慮的。
  
  我站起來向吉澤校長躹了一躬。他笑著擺擺手,然後送了一顆很便宜的巧克力給我。回家的路上我一邊塞著耳機聽著歌,一邊吃著這顆巧克力,手上擺弄著糖果紙。這是我吃過的巧克力中最好吃的一顆。
  
  站在公車站中,我扭頭看看公車到了沒有的時候,卻看見一個小孩子不小心沖進了馬路。
  
  「小心!」
  
  嘶!
  
  刺耳的剎車聲,是我昏迷前最後聽見的聲音。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張開眼睛

  很臭。四周有著股不明顯、卻又讓人無法忽視的消毒藥水味道,是了,我為了拉回那個孩子,讓車給撞倒了。我奮力張開粘住了的眼睛,然後,看見坐在床邊的和也。
  
  他猛地站起來,然後伸手按床頭的鐘。
  
  「真弓。」他撥了一下我的頭髮,將手放在我的臉頰邊。
  
  我眨眨眼睛,張嘴,喉嚨卻是乾澀到無辦法發出聲音。很快醫護人員就進來幫我檢查,擺弄了一通,卻是沒說甚麼就出去了。剛才避出去的和也回轉,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扶起我,給我慢慢地喂了一口。
  
  「和也,」我半靠在他的身上,「我怎麼了?」我看看被包紮成木乃伊似的雙手雙腳。
  
  「你記不記得你撞車了?」他看我點頭,續道:「你昏迷了半個月,現在都已經開學了。因為醫生不建議你轉院,所以留了你在神奈川。你的姐姐和弟弟先回了東京,等假期再過來。」
  
  「和也,你呢?」
  
  「我向學校請了假。」他轉身看好水杯,「放心,我不上學亦跟得上的。」他抱了抱我,「先休息。」
  
  「哦。」
  
  然後,我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後來,一直都沒人說我的傷勢,但已經恢復痛感的四肢中惟有右手的感覺遲鈍,我還是猜到發生甚麼事的。和也見我猜到,亦就不瞞我。
  
  「還沒有定論的,」他扶我靠著床頭坐好,「情況還有好轉的可能,所以你不要對接下來的治療掉以輕心。」
  
  「嗯,」我笑了笑,「和也,你回東京吧。」
  
  他望瞭望我,「嗯。」
  
  這一天在和也走後,我沒有動過飯食,在病房裡看著窗外,自己一個人坐了很久。人總是要到失去的時候才懂得去珍惜,更可悲的是,即使失去過一次,亦未必懂得珍惜的道理,一直重複地犯著同樣的錯誤。大概,這是懲罰。罰我自暴自棄了這麼多年。
  
  窗外一個個的黑影在隨風搖曳,卻沒法影響到坐在冷氣房裡的我。我杆著拐杖艱難地站起來,倚著牆走到窗邊,任性地將窗戶大大地打開。吹來的風帶著夏天特有的炎熱,很舒服。
  
  回想穿越前那個真正的少年時代,我亦是在這樣的暖風中,在網球場上不斷地奔跑,然後驕傲地舉起那個在大人眼中微不足道的學界獎盃。一場車禍奪去的不只是我的雙腳,還有我追求夢想的心情。好險,差一點點,我就要忘記了那種流著汗在歡呼聲中揚起笑容的感覺,差一點點,我就忘記了如何去邁出自己的腳步。
  
  生活是順境抑或逆境,都不是我繼續軟弱下去的藉口。
  
  「真弓。」
  
  我轉頭看向透進走廊燈光的房門,見到穿著便服的幸村精市。
  
  明明,這不是探病時間。明明,在我醒來的這個多月中,朋友裡就只有他沒來看過我。明明,他不理我了的。
  
  幸村慢慢走近我,然後伸手抹去我臉頰上的淚水。我抿了抿唇,沒辦法停下想哭的心情。
  
  「沒事的。」他伸出手,將我抱緊,「真弓,沒事的。」
  
  「如果我再亦不能夠打網球了怎麼辦?」我用力地抓著幸村的衣服,失去拐杖支撐的我,頓時跌倒在地,幸村被我扯著,也坐了下來,「嗚哇……」我張大口,用力地哭出來,「我喜歡打網球,很喜歡……很喜歡……真的很喜歡……」
  
  「嗯,我知道。」他側頭貼著我的臉,「我知道的。我們,只是在等你說這一句話而已。」
  
  我終於都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
  
  我知道的,幸村他們即使不跟我說話都想要逼我去認清的事實,我是知道的。一直都只是我自己在任性,將自己的眼睛蒙上,卻又忍不住穿過指縫去偷看這個世界。夢想這個如此瑰麗的詞彙,我沒辦法走近,但亦沒辦法放手。
  
  幸村用力地抱著我,「真弓,我會陪著你的,所以不要怕。我們可以一起熬過複健的,相信我。」
  
  我相信你,亦相信我自己。
  
  再亦不會軟弱下去。
  
  學校方面自然是不能去了,我連走路都困難。亦真難為幸村當初可以趕得及參加全國大賽,複健的過程既緩慢又枯燥,只能一點一點地做,卻又未必能看見成效。右手手臂的詳細報告出了,是有康復的機會,但關鍵是我的治療進度。如果我中途放棄了,就只能放棄一輩子了。
  
  不過沒關係,我決定了的事情是會好好地做下去的,更何況我已經和幸村約好了,我會好起來的。
  
  就算現在的我連上洗手間都要別人幫忙,我還是能大聲地說,我喜歡現在的自己。未來一定會好的。
  
  握拳又松拳,扶著欄杆站起又摔倒,再爬起來,再摔倒,這就是我接下來的課題。
  
  「啊。」一個不小心,我從輪椅上摔了下來。
  
  「小心,你沒事吧?」一把似曾相識的聲線響起。
  
  「……大石同學。」是青學的大石秀一郎。他扶起我,將我小心地抱回輪椅上。我向他點點頭,「……謝謝。很久沒見,大石同學。」
  
  「平同學……」他很不忍地看著我。
  
  「可以推我去那邊嗎?」我指了指不遠處的花園。
  
  「啊,當然可以!」
  
  在一個陽光充足的地方停下後,我用左手擋著眼前,看了看太陽,「果然還是有太陽的地方舒服,再留在病房裡我肯定會變成白毛強屍。」
  
  「平同學,我先前有聽說你出了車禍。你現在的情況怎樣了?」大石在我示意下在旁邊的石椅上坐下。
  
  「並沒有造成不能彌補的傷勢,不過,」我指了指至今仍不能動彈的右手,「右手的情況就比較難說,現在還不能肯定能不能再打網球。」
  
  「平同學……」
  
  「別,你又同情心氾濫。」我望著他,「大石同學,你為什麼來醫院了?」
  
  他摸著右手手腕,「我,」他艱難地一笑,「可能亦沒辦法再打網球了。」
  
  「這就是運動員的未路啊。」我向後靠著輪椅的椅背,「但是,那些還真是高興的日子。」
  
  「平同學……」
  
  「你用你的右手手腕換來那一段日子,你後悔嗎?」
  
  「不。」
  
  我拍了一下他的雞蛋頭,「那就不要一副很後悔的樣子,無悔的樣子可不是這樣的。」我看看輪椅,「我亦不後悔,」拉開一個笑容,「所以,要笑才對。」
  
  「平同學……」
  
  「是,」我歪歪頭,「我知道自己是平同學,大石同學可以不用說這樣多遍的。」
  
  他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聊了一陣子,我向他揮揮手就繼續我的曬太陽大業。日落時,又轉著輪椅回房間。這樣推下去,大概有一天我的左手臂比大腿還要粗亦說不定。再過一個小時左右又是複健的時間,真麻煩。
  
  站起來,摔倒,再站起來。不能放棄。
  
  有一個週末,蓮二和貞治一起來推了我出醫院。由於我的情況亦沒辦法玩甚麼,所以我拿著幸村送我的畫板,用左手對著在不遠處打球的那兩人亂畫了一通。
  
  「真弓……」貞治拿起我的畫作,托了一下眼鏡,「為什麼會是海膽和栗子在拿著球拍?」
  
  蓮二很乾脆地扭過了臉,「我就不問你為什麼了。」他忽然背過身去,又轉過來,「真弓,看。」
  
  「……」我默默地看著蓮二。想嚇到我再次站起來,這一招是行不通的。這類玩意,小時候貞治已經試過了。我彎腰拿起腳上的鞋子,一手拍了過去。
  
  「教授,你的資料太落後了。」
  
  「好的,我明白了,博士。」
  
  我無言地看著被拍死在地上的蟑螂。他們這兩個白癡。
  
  練習了三個多月,我終於能夠站穩。立海大附高女網參加全國大賽決賽的那一天,我在幸村的幫助下亦去了觀賽。從前的隊友真的很棒,當中的玉田結衣已經成為了一年級正選,順利贏下了單打三。
  
  「真弓!」頒獎臺上的玉田結衣驚喜地望著我,連同後備席中的菅原琴音、三浦唯和新村茜一起向我沖了過來。
  
  我微笑起來,「小心一點,別把我撞到了。」
  
  「啊!真弓竟然會來看我比賽!」玉田結衣一把抱著我。
  
  「部長偏心!」菅原琴音嘟起了嘴。
  
  新村茜亦道:「對啊,真弓難得出院竟然就先來看結衣比賽。」
  
  「等等,」三浦唯掩著嘴巴,眼泛淚光地看著我,「部長能夠站起來了?真弓!真弓你可以站起來了!」
  
  「啊!」女孩子們又是好一陣的尖叫。
  
  我用左手捂捂額頭,「吵死,閉嘴。」
  
  她們又拉又跳的,害我都站不穩。
  
  「真弓!」結衣連忙扶著我。
  
  「沒事。」我擺擺手,決定不顯擺了,還是坐回輪椅上,「久站還是不行。」
  
  「喂!」已經是高一生的山名亞希,穿著不知名學校的校服走過來,「下一年,我們要再打一次!」
  
  「原來山名是傲驕。」想祝我早日康復就直說。
  
  「你說甚麼!」
  
  「拜託,你轉一轉發型吧,邊長邊短的髮型真看到人消化不良。」
  
  「……平真弓!」
  
  「竟然還敢在立海大面前大呼小叫,手下敗將。」
  
  「啊!」
  
  回去醫院的路上,坐在計程車內,幸村歪著頭看我。我看看他,他又發甚麼瘋?
  
  「真弓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了。」
  
  「當然,廢話。」我指了指放在一邊的輪椅。
  
  「真弓。」他有點生氣地道,「說了不要用這個來開玩笑的。」
  
  「哎呀,」我轉開眼睛,「幸村生氣還真是難得。」
  
  他又忽然笑起來,還笑到捂著肚子。
  
  少年,我真的找不到笑點。
  
  「跟你計較這個我真的很笨呢,哈哈哈。」他揉了揉我又長長了的頭髮,「沒事,真弓就是就真弓。」
  
  「完全不知道你在說甚麼。」
  
  在十月的時候我已經好很多,只是右手仍然抬不起來。不過,這不妨礙我開始做一些緩跑步的體力鍛煉。一個運動員的生涯只有很短的時間,沒這個空閒再讓我去浪費。我亦知道一隻手垂下地跑步的樣子是醜了點,但那邊在看著我不知道說甚麼的大嬸們,你們再看我我就告你們歧視傷殘人士。
  
  長舌婦這個名詞的由來,一定就是她們祖先的功勞。
  
  「平同學!」對面街的大石向我叫道。
  
  「啊。」我搖了搖手。
  
  他和身邊的不二周助走過來,笑道:「平同學,看來你恢復得不錯!真是太好了。」
  
  「總算是擺脫了輪椅,」我聳了聳肩,「但是跑起來慢到像是在放慢鏡一樣。」
  
  「哎,平同學,複健最重要的就是耐性……」
  
  「行,」我捂了捂額頭,大石一說起來就會沒完沒了的,「先說說你吧。」
  
  「啊,」他揉著手腕,「平日打網球亦可以,但不能再應付激烈的比賽了。」
  
  「那就用心讀書吧,大石的話,可以走的路多的是。」大石的細心和耐性是很難得的,「送你。」我在錢包裡翻出一張巧克力招待卷,「吃了就要努力,不要一副苦瓜的樣子,會倒楣的。」
  
  「啊啊!謝謝!」
  
  「為什麼在神奈川?」
  
  不二接道:「我們是來看銀杏樹的。」
  
  「十月的銀杏確實是成熟了,不過我建議你可以遲一點再來一趟,銀杏的黃色落葉亦很漂亮。」
  
  「嗯,謝謝你的建議。」不二笑了笑,「我亦祝你早日康復。」
  
  「謝。」我擺擺手,又繼續向前龜速跑去。
  
  第三學期時我已經可以上學,功課方面因為尚拿不起筆,亦就沒辦法了。老師問過我要不要留班,那就可以再休息一個學期才上學,但是我拒絕了。下一年,我就要跟和也過去美國了,有點不捨得大家,所以,不想浪費掉剩下的一年。
  
  「真弓?」鄰座的幸村伸手按下我不停地握重力扣的右手。
  
  我向他微微笑了一下,沒說話。他有點責怪地瞪了我一眼,然後將重力扣拿走,按摩著我已經有點抽搐的手掌。我用左手手肘撐在桌上,手掌托著頭,眼睛看向幸村。
  
  「幸村好像有點不同。」
  
  「是嗎。」他笑了一下。
  
  「好像沒那麼S了。」
  
  「哎呀,原來真弓對我的印象就只有S嗎?」
  
  「唔……」我的頭順著手臂滑落到桌上,「可能是因為不在網球部了吧。我看不見幸村S人了,可惜。」
  
  他輕笑一聲,「我們今年是冠軍哦,真弓是不是有甚麼忘了說?」
  
  「……」
  
  「真弓乖,說一次。」
  
  「……又不是小狗。」我撇了一下嘴,將腦袋從桌上抬起來,坐好,「恭喜你,精市。」
  
  「哈哈哈哈。」他半握起拳頭,掩在唇邊笑了起來。
  
  「……」少年,你再不告訴我笑點何在我就抓狂給你看。
  
  午飯的時候我和玉田結衣一起吃,她分給我她親手做的雞蛋捲。
  
  「真弓,小百合在她的學校今年亦是一年級正選。」
  
  我瞟了她一眼,「你和虎牙妹都各自成為一年級正選,所以說,你們初中時其實就不應該組雙打的。明擺著是沒有雙打天份的,蠢。」
  
  結衣額角的青筋暴跳,然後眼明手快地搶走我遞到嘴邊的雞蛋捲。欺負我用不了筷子是吧,混蛋。
  
  吃過飯後結衣去了找女網的學姐,我就回了空無一人的課室練習折紙。據說這是可以訓練手指的靈敏度,我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過看我右手折得很困難的樣子,看來這個玩意兒確實挺考手指的。反正無聊,玩玩亦無妨。照著書,我一口氣折了很多隻小白兔,還給它們畫上了紅色的眼睛。就不知道如果我畫一些海帶上去會變成甚麼樣。
  
  啊,好無聊。
  
  我隨手迭了一架紙飛機,信手一放。糟糕,它飛了出窗外,還卡在樹上了。我走到窗邊,怎看都不是伸手可及的距離。待會兒讓老師看見,我肯定又要挨駡。
  
  「真弓,讓一讓。」一隻手搭在我的肩頭上,將我輕輕推開。
  
  幸村越過我,幾縷紫色的髮絲拂過我向後退去的臉頰。他俐落地攀上了窗框,再跳上了窗外的那棵樹,輕鬆地拿到那只紙飛機。他坐在樹幹上,逆著陽光向我揚了揚手上那純白色的紙飛機,拉開了一個笑容。
  
  我默默地瞟了他一眼,然後走到課室的角落拿起一把掃把,再走到窗邊,再次默默地看著幸村。手雖然是夠不到,但用掃把將紙飛機挑下來就好,沒必要做這樣的高難度動作的,幸村。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啊,是小學時旅行同組的一個笨男生,曾經爬上樹去看小鳥,結果將自己吊在樹上了。
  
  幸村,笨。
  
  他看著我手上的掃把,臉上原本帥氣的笑容瞬間僵掉。
  
  我終於憋不住,捂著嘴瘋狂地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精市,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真弓!」他臉色微紅,快速地攀回課室內。
  
  「哈哈哈哈……」我笑個不停,他拿著紙飛機,無可奈何地由得我笑。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說再見
  
  高中的課程比較深,為了讓我快點追回進度,柳生很好心地幫我補習。蓮二說得對,在立海大網球部那種詭異的地方都能最大程度地維持他紳士的表皮,柳生確實亦有他的恐怖之處。
  
  「平同學,」柳生托了一下眼鏡,恰到好處地反了一下光來營造氣氛,「你放心,只要你做完這裡的練習,我保證你一定全科在八十、不,是九十分以上。」
  
  我瞟了一眼那堆比我一隻手臂位都要高的練習,「柳生同學,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每次你幫赤也補習都不成功了。你以為補習就等於填鴨嗎。」
  
  「……那你想怎樣?」說起赤也這個許是柳生一生中最失敗的學生,柳生亦不得不投降。
  
  「沒,就這樣。」
  
  「……」
  
  「我又不是笨赤也,對我來說這樣就夠。」
  
  「你其實只是覺得做練習很不爽,所以藉故說一說赤也來出氣吧?」
  
  我扭過了臉,「柳生同學,我們還是來討論一下如何用我這只殘掉的右手做練習吧。」
  
  他伸出中指,推了一下眼鏡,「你以為還有多少人不知道你的左手亦可以寫字?」
  
  「老師不知道就好。」
  
  「……」
  
  時間在做練習和做複健中慢慢流過,連我的頭髮亦已經長到披肩了。這天早上,我看看亂成一團的頭髮,在校裙袋裡拿出一條仁王送我的橡皮筋,將頭髮好好地束起。我默默地看著鏡子裡綁了一個草莓在頭上的人,很想吐糟。一個男生買下這種東西,亦不怕別人以為他是女裝癖。變態。
  
  原地跳了跳,背好書包,我就出門踏上單車上學去。我為了功課,並不能抽出很多的時間來鍛煉,只好多點利用其他時間了。單車是大姐送我的,說是慶祝我出院的禮物。
  
  「丸井,早。」在路上踏過丸井的身邊時,我伸出手拍了他的頭一下,卻忘了自己只有一隻手能用力,差點就要掉下車。
  
  「喂喂,」丸井慌張地連忙扶著我,「你小心點!」
  
  「啊,」我站好,「對不起。」
  
  「嘻,」丸井像是想到甚麼好主意一樣,忽然笑了起來,「來,起來。」他一把跨上我的單車,「坐上來,我載你。」
  
  我坐上去後坐,瞟了他一眼,「總覺得被矮子載是件很危險的事。再過五分鐘桑原亦該到了,我還是等他吧。」
  
  「喂!」他猛地將口中泡泡糖的粉紅色泡泡吹破,「我已經比你高了,矮妹子!」他平穩地踏了出去。
  
  「我不信。我已經一米七五了。」
  
  「……你說謊。」
  
  「我就說你比我矮,矮子。」
  
  「……我亦有一七四點五了!啊!回家要讓弟弟多喝點牛奶才行,萬一他們亦遺傳了矮的基因,長不高就糟了。」
  
  我瞟了他一眼,「啊,長不高很糟。」
  
  「……平,你給我閉嘴。」
  
  「哦。」
  
  沒一會兒就回到學校,丸井向我揮著手,就走去做男網的早訓。我鎖好單車,伸伸懶腰。還有兩個星期就要考期末考,再有一個月左右就是散學禮,多災多難的高一就算是完了。和也已經幫我訂好去美國的機票,簽證亦已經辦妥,只等著時間到而已。我開始有點明白那時候蓮姬不跟我們道別的心情,因為,這確實不是容易開口的事。
  
  不過,我亦記得很清楚被蓮姬不告而別時的心情,所以,出國的事還是要好好地跟朋友說一聲才對。
  
  上課,起立敬禮,坐下聽課,下課,再起立敬禮,如此幾遍,上午的課又過去了。我抱著蓮二給的便當,一個人躲在課室裡溫習。我希望在立海大留下最好的結尾,所以,要努力做好身為學生的本份。
  
  做了一陣子的練習,我放下藍色圓珠筆,甩了甩寫到酸痛的左手。我大概會讓高中考試弄到左手都殘了。甩著甩著,我將手湊近眼前,好好地看一下那閃著的微光。戴在中指上的白金戒指代表著我跟和也的承諾,但我卻是第一次仔細地去看它的模樣。
  
  「真弓?」蓮二走進來。
  
  這是個好時機。
  
  我轉向蓮二的方向,抬首看著漸漸走近我的他,「蓮二,和也讓我和他一起去美國。」
  
  他愣住,稍稍睜大了眼睛。
  
  我將視線轉回至手上的戒指,「其實是在訂婚時已經決定的,不過我亦沒想到原來這真是挺難說出口的。這個學期過後,我就會走,等在那邊高中畢業後再結婚。讀不讀大學,就到時候再說吧。亦說不定我的手可以好得快點,趕得及在高中後加入職網。」
  
  「真弓,」蓮二狠狠地揉我的頭,「你竟然拖到現在才說!」
  
  我瞟了他一眼,「……蓮姬。」
  
  理虧在先的他瞬間沒了聲。
  
  「蓮二,對不起。」
  
  他伸手幫我整理弄亂了的頭髮,「好了,沒事。你過到那邊要好好照顧自己。」
  
  「嗯。」
  
  「要不要我幫你跟大家說?」
  
  「不,我自己說。」
  
  「你是記得說才好。」
  
  我歪著頭看蓮二。
  
  「怎麼了?」他坐在我的旁邊。
  
  「蓮二真是長大了。」我伸出手掌,在蓮二的旁邊比了比,「以前你的臉小小的,很可愛。」
  
  「就說了不要用可愛這個詞。」他站起來拍了我頭一下,「看甚麼呢?又不是不回來了,而且還可以上網,我們不會見不到了的。」
  
  我微微挑起嘴角,「嗯。」
  
  又是一個對著黑板聽課的下午,然後就放學了。我的社團活動因為我傷了的關係,被校方免了,所以現在就可以直接回家。
  
  「幸村。」我叫住鄰座的他。
  
  「怎麼了?」他笑著轉過頭來。
  
  「叫叫而已。」啊,好難說。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帶上書包就要走,「啊,真弓,」他頓下腳步,「忘了跟你說。」
  
  我疑惑地看看他。
  
  「你今天,」他指指我頭上的草莓,「很好看。」他一笑,然後轉身走了。
  
  「……」你是取笑我還是怎麼回事。我伸手揉揉有點燙的耳尖。
  
  一個週末,我和真田約了下午去重新練習劍道。在休息的時候,我跟他說了要走的事。真田楞了一陣子,然後又吼起來:「考試也還沒過,你就想著一個月後的事,真是太鬆懈了!」
  
  我瞟了他一眼,「考試也還沒過,你就想著結識女生,真田太鬆懈了。」
  
  「你……」他猛地站起來,「你在說甚麼?」
  
  「和田第一高中一年三班……」
  
  他粗魯地捂著我的嘴,「你別亂說!」
  
  這麼粗魯地對待我,真田你會有報應的。期末考前的一個星期天,我和蓮二、幸村、仁王、柳生、丸井和桑原,舉行了一個真田的跟蹤之旅。我們潛伏在真田家的一塊假山後,看著早上四時正,真田就起床做劍道的練習。六時正他就去了吃早飯,待七點左右,他家的人都全醒了。
  
  真田家的人還真是早睡早起身體好。
  
  我湊近蓮二,「說起來,我們到底是怎樣混進來的?」
  
  他指向幸村,「我亦不知道,你有膽量的就自己問他。」
  
  「……那就算了。」
  
  中午時份,真田就神神秘秘地出了家門。我們這些蹲點了一個早上的人,馬上精神一振,在幸村的示意、蓮二的指揮下,悄悄跟上。只見真田走過兩個街口,來到一座小房子前。他輕咳了一聲,又不自然地扯了扯本來就很整齊的衣領,我們躲在樹後看著,差點笑到肚子痛。
  
  啊啊,他按門鈴了。一個看起來比我要矮上一個頭左右的女生走了出來,她穿著一條白色的連衣裙,裙擺下有著精緻的蕾絲。小可愛對著真田甜甜地笑起來,混身散發著糖果的味道。
  
  在我們朋友間流傳了很久的「和田第一高中一年三班的佐佐木芽衣同學」,真身終於被揭開了。
  
  原來,真田的品味是這種。
  
  「真弓,」幸村很感興趣地看向我,「我想聽你的評語。」
  
  其他人亦全部嗖的一聲將頭轉向我。
  
  我緩緩地道:「真田的這種情況……可以稱做大叔蘿莉配。」
  
  「噗!哈哈哈哈哈!」丸井笑到在地上打跌。
  
  其他人扭頭的扭頭,推眼鏡的推眼鏡,幸村本人則是很燦爛地微笑。
  
  「喂,一級警戒。」蓮二一揮手,讓我們全部伏下。
  
  「……你們,太鬆懈了!」
  
  「走!」幸村一揚手,拉起我就向前直跑,其他人亦各自向不同的方向逃逸而去。
  
  走出好幾個街口,我恍惚還可以聽見真田的大叫聲。
  
  噗。
  
  我喘著氣和幸村對視一眼,然後雙雙笑起來。
  
  臨走前可以看見真田這麼可愛的一面,真是滿足。晚上我們會合,和真田以及他的小可愛一起吃火鍋,然後不記得是哪個白癡將辣椒油當成醬油般瘋狂加進湯底,把我害到一連喝了八杯水。我捂著臉去了上洗手間,回來的時候看見丸井和桑原坐在了火鍋店門外的長椅上。
  
  我亦走過去坐下,跟他們天南地北地海扯了一通,才慢慢說出我要出國的事。他們楞了一下,然後笑著祝福我,丸井還伸手扯過我,猛揉我的頭髮,逼我承諾要買手信給他。
  
  好,又解決兩個。
  
  坐在回程的公程上,我望著車窗上自己的倒影,忍不住微笑起來,眼眶有點發紅。
  
  慘了,有點不想走呢。
  
  鈴鈴鈴。手機響起,是和也。
  
  「晚上好,和也。」
  
  「嗯,晚上好。你還在街外?」
  
  「嗯,和朋友出去吃飯。和也,原來我有很多朋友。」
  
  「怎麼?不想走了?」
  
  「有點。」
  
  「我會陪在你身邊的。」
  
  「嗯,我知道。」我伸手擺弄了一下頭上的草莓,「和也,我想打網球。」
  
  「嗯,我知道。」他笑了起來,「由第一天認識你,我就知道。」
  
  「……你不要告訴我你是用會不會打網球來作為找妻子的標準。」我就罷了,怪不得和也那時候亦答應訂婚答應得這麼爽快。
  
  「的確,我一開始會答應來見你是因為聽說對方是女網的人,」和也不是會說謊的人,他很坦白地道,「不過,不是你想的那樣。」
  
  「啊,是嗎。」我打了個呵欠,「反正就不會是甚麼一見鍾情就是。」
  
  「我倒是覺得對你一見鍾情比日久生情要容易。」
  
  「……總覺得這不是甚麼好話啊喂。」
  
  「行了,回去早點睡。」
  
  「哦。」
  
  「晚安。」
  
  「晚安。」
  
  收好手機,我背好背包就下車,回家洗洗睡。
  
  然後就是考試的開始。伏在案上奮力地做著一張又一張的考卷,將腦海裡的東西一股腦兒地填滿在考卷上。接著,就是迎來考完試解放的一天。再一次擠在人群裡看報告板,我看見自己的名字排在全級第二十,和第一位的柳生在總分上差了一百分有多。
  
  站在我旁邊的柳生,皺著眉推了一下眼鏡,「如果你早點開始補課,成績還可以再上的。」
  
  「再上,」我瞟了他一眼,「你怕是又輸給我了。」
  
  他頓時風度全失地抓狂,「才不是輸!是平分!」
  
  「啊,隨便你怎麼說。」我平淡地移開眼。
  
  「啊!又來!給我關掉你那種平淡的電腦聲線!」
  
  我向他做了一個在嘴上拉上鏈子的動作,氣到柳生哭笑不得。在回去課室的路上,我向他說了要去美國。
  
  「平同學,」他推了一下眼鏡,然後伸出手,「接下來的課程不再是可以臨時溫習就能夠掌握的,我不會再輸給你。」
  
  我亦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我會寄你手信的。髮蠟好嗎?髮膠君。」
  
  他跟我交握的手突地青筋畢現。
  
  放心,我聽得出你是鼓勵我不要再隨便放棄學業的,柳生同學。
  
  「仁王,不用躲,都看見你的狐狸尾巴了。」我扭頭向廊道的轉角處道。
  
  仁王摸著鼻子走出來,「要作弄平真是有點難呢。」他的校服袋子上盛了一瓶膠水。
  
  我向後退一步,「仁王,舉高雙手。」
  
  他一楞,然後沒趣地舉起雙手,露出他握在手中的一瓶染髮劑。一看就知道他又想做壞事了。
  
  我捂著額頭,「白癡。」
  
  「嘖,成王敗寇,我就讓你說。」
  
  「我說,白化症應該不會讓人的智商退化才對。」
  
  「我不是白化症!」
  
  柳生抱著手臂,靠在牆上,「平同學,你應該注意的是仁王的心理年齡而不是智商。」
  
  「原來如此。」
  
  「啊,你們兩個真是難搞。」他將口袋裡的一條有著心型裝飾的橡皮筋遞給我,「當是你的送別禮物好了,我說你一個女孩子連些像樣的裝飾亦沒有,亦太蝸牛了。」
  
  「這跟蝸牛有甚麼關係。」我接了過來,「喂,竟然是心型,仁王你愈來愈崩壞了,買的時候店裡的大姐肯定在笑你。」
  
  「甚麼買?這麼有品味的東西當然是我自己做的。」
  
  「……」
  
  「……」
  
  我和柳生默默地望著仁王。
  
  你真的是愈來愈崩壞了,白毛兄。
  
  我逐一和其他朋友好好地道別過,亦被新村茜她們抹了一身的眼淚鼻涕,最後就剩下幸村我還沒向他說。好幾次逮著了機會,我卻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說不出口。
  
  這天散學禮後,我約了幸村出去吃炒栗子。
  
  「真弓,」坐在街頭網球場邊的觀眾上,剝著栗子殼的幸村問我,「你最近是不是有事想跟我說?」
  
  「……不。」啊,又失敗了。
  
  「是嗎?來,給你。」他將熱騰騰的栗子放在我的手中。
  
  我將它一把丟進嘴裡,「精市,我昨天成功用到筷子了。」
  
  「哎?這真是太好了。」他笑著又剝好一顆栗子,「是,獎勵你的。」他將栗子再次放在我的手掌心中。
  
  「啊,精市將這個當成獎勵還真是小氣。」
  
  他拍拍我的頭,「是,真弓真了不起。」
  
  「……沒洗手不淮拍我的頭。」
  
  「哈哈哈哈。」
  
  這天,我還是說不出口。又拖了好幾天,終於來到臨上飛機的前一晚。我回了東京的家裡,準備明天早上跟和也一起出發去機場。在床上滾了滾,我拿出手機。
  
  「精市:
  
  我明天要去美國了。再見。
  
  真弓」
  
  訊息發出後,我就馬上關了手機。雖然睡不著,但我還是閉上了眼睛。第二天的早上,和也來了我家接我。我在家門口和姐姐弟弟告別後,就坐進和也家的車子。
  
  在開著空調的車廂中,我靠在和也的肩上,眨巴著因為一晚上沒睡而通紅的眼睛。和也握著我的手,沒說甚麼。
  
  來到機場,寄運好行李,我們就等在了候機室。
  
  「乘搭由東京飛往紐約,RG75543客機的乘客,請準備登機。」
  
  和也拿起我們的手提袋子,牽著我走向登機處。向櫃位職員遞過護照和機票,我就走上了飛機,找到和機票號碼對應的位子坐下。
  
  「歡迎乘搭本航班。飛機快要起飛,請各位乘客坐回位子上,扣好安全帶。」
  
  「真弓?」和也拍了拍沒反應的我。
  
  我抿了抿唇,用一隻手捂住了眼睛,「啊,對不起,請等一下。」
  
  和也沒再說甚麼,只是稍稍起身幫我扣好安全帶。
  
  嗯,眼淚,很鹹。
  
  飛機在跑道上逐漸加速,然後攀升上白色的雲層,遮去了底下的日本。
  
  再見。
  日本。
  
  再見。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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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章 再一次見
  
  「U-17?」我抹著汗,將球拍放在網球場邊的椅子上。
  
  「啊,」德川和也將一封信遞給我,「應該是邀請你這個夏天去合宿。」
  
  「我現在的狀態還是很不好,他們沒理由不知道的,年頭我還在日本時,春假合宿他們就沒有寄邀請卡給我,應該是聽說了我出車禍殘掉的事。」我接過來看了看信封面,然後隨手扔回給他。
  
  「我還是建議你去看看的。」
  
  「啊,和也已經超過十八歲了,今年不能參加U-17。」
  
  「嗯,但我暑假會回去參加日本代表隊的訓練。」
  
  「你的球會不反對?」
  
  「我現在只是參加一些小型賽事在累積積分,不是大滿貫賽事的選手,他們管得不嚴。」
  
  「服了你,又是上學、又是球會,還要回日本,真以為自己是鐵打的無敵金剛機械人。」
  
  他拿起信,向我示意一下,我點點頭,他就拆開來看,「他們不是邀請你回去做選手。」
  
  我看看他,然後伸手接過信來看。信內是對我的慰問語,以及問我要不要作為實習生去參與合宿的營運,學習關於網球訓練方面的知識。我撫著進展不大的右手。如果真是好不了,成為網球教練或許也是一個出路。
  
  離開了半年的日本,我要回來了。
  
  和也在上大學,所以他比我要早些放假,就先一步回日本了。我等這邊的事一完,亦收拾好一個大背包,踏上回去的航班。我知道今年立海大附高亦有參加U-17,亦就沒告訴他們我會回來的消息。他們看見我的時候,會嚇一跳吧?
  
  站在東京機場的出口,我望望太陽,然後戴上太陽眼鏡,去乘車直接到合宿地。因為兩地的學制不一,合宿早在一個星期前已經開始,我亦要儘快進去跟教練們匯合。經過逾兩小時的車程,我總算是來到了。
  
  「是,這邊!很久不見了,平同學。」身高達兩米以上的齋藤至在車站向我揮揮手。
  
  我伸手脫下太陽眼鏡,「你好。」我想說,就算你不揮手我也看得到你的,電燈柱大叔。
  
  「是∼我發給你的資料都好好看過了嗎?」
  
  我點點頭。
  
  「很好。來,接下來……」
  
  在路上齋藤至向我簡單說了一下我的工作,主要是協助戰術指導的黑部由紀夫統計和評閱選手們的工作,再當一下其他教練的助手。說白了就是一跑腿的打雜。我雙手拉著背包的帶子,跟著齋藤至進了合宿地。我先去宿舍放好行李,跟黑部由紀夫開了一個小型會議,中午的時候就已經排好工作日程。
  
  他讓我先去一趟球場,讓齋藤至向選手們介紹一下我。我點點頭,戴上鴨舌帽和太陽眼鏡便去了。
  
  邦!邦!邦!
  
  沒走兩步我就聽到熟悉的擊球聲。
  
  這個變態的U-17青少年日本代表隊訓練營,我又回來了。
  
  站在陽臺上的齋藤至向我揮揮手,然後舉起擴音器,道:「是∼請大家暫停一下,先看過來。是∼我現在向大家介紹一下我們新加入的教練助理,嘛,相信一部分的同學對她已經很熟悉的了。」
  
  我亦從里間走出陽臺,摘下帽子和太陽眼鏡。
  
  「她就是前立海大附中的女網部部長,現在就讀於美國紐約布里爾利女子私立學園的平真弓同學。」
  
  我向陽臺下的人點點頭示意,看見朋友一副很意外的樣子。再看看幸村,他卻撇開了臉。
  
  哎?怎麼是這個反應?
  
  宣佈結束後就是午飯時間,我走下去跟立海大的同學打招呼,當先的幸村給了我一個不太對勁的笑容,「很久沒見,平。」
  
  「……啊。」平?
  
  「那我們就先走一步了,有機會再聊。」他禮節性地一笑,然後擦身而過,帶著其他人走了。
  
  我本來還以為會有熱烈的歡迎甚麼的。
  
  我重新戴上帽子,向下壓了壓帽檐。
  
  幸村是怎麼了?半年時間就生疏到這個地步?
  
  「平同學,你的傷勢好一點了嗎?」青學的不二向我問道。
  
  我揮了一下右手,「還是不太行,所以沒辦法作為選手進來了。大石同學怎麼樣?」我不見大石秀一郎在選手名單中。
  
  「他不在網球部了。」不二笑了笑,「但是,他說你請的巧克力很好吃。」
  
  那就是沒事的意思了。
  
  「真弓,」貞治走過來,「你怎麼回來亦不說一聲?」
  
  「驚喜嘛。」現在看來,驚嚇就差不多。
  
  貞治看了一下手錶,「根據紀錄,真弓喜歡吃的雜果沙拉再過五分鐘就會被全部搶走。」
  
  不二道:「那我們邊走邊說吧?」
  
  於是,午飯我就跟貞治和不二吃了。
  
  飯後他們就回去練習,而我則是跟著黑部由紀夫在監控室學習分析選手的狀態。不知道是為什麼,教練只讓我負責男網方面的事,女網方面卻是不讓我碰。不過單是男網二百五十位元選手的資料就已經讓我記到頭暈眼花,真不知道他們沒事整這麼多奇形怪狀的招式出來是怎麼回事。
  
  就說了,網球不是平擊就是上旋或下旋,應用方法再千變萬化,亦萬變不離其宗。
  
  晚上我坐在空曠的網球場邊,啃著麵包在背資料。背得煩了,我拿起手邊的網球拍,下場練習揮拍。
  
  「咣當!」僅僅是半個小時,我的球拍就掉落在地。
  
  我按住不停抽搐的右手,跌坐在地上。醫生說,神經緊張亦是我最近的物理治療沒進展的原因之一。三個月前開始,我一旦練習了半個小時,無論我有沒有看時鐘,手臂都會自行抽搐起來,比計時器還要准。
  
  這是生物時鐘的另類驗證嗎混蛋。
  
  我抽出褲袋裡的藥丸,吞下一顆,好半晌,總算是不痛了。我抹著額角的冷汗,暗罵自己一句沒用──止痛藥吃多了是會產生依賴性的。醫生說了,他只再開半個月的藥給我,要我慢慢學會不靠藥物亦可以壓制那種八成是因為精神問題而引起的右手抽痛。
  
  面對車禍我亦可以很悲哀地說句是專業戶了,這種小事,忍一忍就過去。
  
  我重新站起來,再次握緊球拍,開始練習。
  
  「咣當!」球拍在半個小時後再次掉在地上。
  
  我抿緊唇,彎下腰,使緊地想要再次握緊,但是近在咫尺的球拍像是一瞬間變得很遙遠。
  
  是了。
  
  我用左手解下頭上的發帶,將球拍和右手系在一起,用嘴巴叼著帶子的尾段拉緊。我看你今次還怎麼掉。
  
  我站起來,忍著痛再次握著球拍揮出,但結果還是痛到低呼一聲,支持不住跌坐在地。看來,這還是得慢慢來,硬來是不行的。我解開帶子,按摩著右手,大概十五分鐘後就沒事了。
  
  今天還是先洗洗睡吧,明天一大清早還要跟著黑部由紀夫工作。
  
  我打了個呵欠,收拾好東西就回宿舍。
  
  第二天早上和工作人員一起吃過早飯、經過學生飯廳時,幸村還是像昨天一樣,帶著一個很有距離的笑容跟我打招呼,然後再次擦肩而過。我稍稍垂下頭,覺得有點難過。
  
  有點點難過。
  
  讓我難過,我就不讓你好過,混蛋。
  
  我轉身向著幸村的方向跑去,然後……一、二、三!大力地一腳踢上幸村的後背,將他踢到一陣踉蹌,差點跌在地上。他回過頭來,一手捂著後腰,愣愣地看向我。
  
  我拍了拍手,轉身離去。
  
  走道的窗外正是一片的藍天白雲。啊,今天的天氣真是好。
  
  「邦!邦!邦!」
  
  我拿著資料夾在不同的網球場間走動,拿著筆紀錄下我所看到的東西,再跟場邊的工作人員交流,再紀錄,然後整理成一份完整的筆記和分析,就是我每天最基本的工作。額外的工作就是應付教練們不時的奇怪問題。
  
  「平!」負責體能混合練習的柘植竜二肌肉男教練叫道。
  
  「是。」我放下手上的檔馬上應道。
  
  「去跟黑部說一下,這群小子做不完練習,他的課要拖後一下。」
  
  有本事你就請自己去跟黑部教練說你要占他的課啊。「是。」指望我跑去當面說是不可能的,我輕車路熟地拿出手機,「你好,黑部教練。柘植教練說要占你的課……哦。」我稍稍移開電話,向柘植教練道:「黑部教練說讓你去死。」
  
  「噗!」正在做掌上壓的選手們有好些都笑了出來,差點就要維持不住姿勢。
  
  「平,」電話另一頭的黑部由紀夫道,「我沒這樣說過。」
  
  我淡定地回道:「但你的意思是這樣沒錯。」
  
  「……」
  
  正在兩個教練隔空一起煩惱要如何解決拖課程的問題時,我拿出筆記本,稍稍揚起手道:「這樣好了,如果限定時間內做不完訓練的,今天晚上只許吃白飯……」一瞬間,選手們做練習的速度提升了好幾倍,「那問題就解決了。」我指指他們。
  
  「很好。」柘植竜二望著我,「看來你跟齋藤學了不少東西啊。」電燈柱齋藤至大叔是精神教練,專以折磨人為樂。
  
  我謙遜地道:「不,是他們太好猜而已。」
  
  「……」這是選手們不言而喻的心聲。
  
  晚上在走道遇上柳生,他托了一下眼鏡,然後向我舉起了大拇指。
  
  「指的是哪個?」
  
  「當然是那一腳。」
  
  「啊,謝謝。」我覺得踢他踢得很爽。
  
  「不客氣。」看來柳生亦覺得很爽。
  
  做好要上交的報告,我仍然去了做練習。今天很乖,一顆止痛藥也沒吃。洗完澡回房間時,蓮二正抱著手臂,靠在門上等我。我抹抹尚在滴水的頭髮,開門將他讓進房。
  
  我坐在地上,看著他,打了個呵欠。拜託,有事快說,我很困。
  
  「你就這樣?」他靠在我的書桌上,俯視著我。
  
  我撇撇嘴。他肯定是在說幸村的事。
  
  「你……」他屈起手指,重重地敲了我的頭一下,「笨蛋。」
  
  「……」君子動口不動手,幹甚麼打我。
  
  「我就跟你說了,要好好跟所有人道別的,笨蛋。」
  
  我的眼神遊移起來,「我有。」
  
  「有?」
  
  「……」
  
  「好好地去跟幸村道歉。」
  
  「……是他這兩天太過分。」
  
  蓮二揉了一下我的頭,「我的提醒到了,要怎麼處理就是你自己的事。好好想想。」說罷他就出去了。
  
  真是麻煩。我亂揉著頭髮,揉幹了,倒頭就睡。幸村是小氣鬼,今次氣得比上次還要狠。我在床上滾了滾,望著天花。啊啊,麻煩死了,早知道就好好的跟他正式說一聲。每個人都說了,只落下他一個,的確是我過分。但他這兩天明明亦很過分,笑、笑、笑,一天到晚就只會女神笑,真怕別人不知道你不吃人間煙火的樣子。
  
  這麼有距離感,不如乾脆去拿個玻璃罩子將自己罩進去好了。混蛋。罩多了,小心窒息而死。混蛋。
  
  我坐起來,然後出了門。
  
  「叩!叩!叩!」
  
  「……誰?」
  
  「叩!叩!叩!」現在是淩晨兩點,將幸村吵醒的感覺真爽。
  
  門慢慢地打開,幸村將頭伸出來,默默地望著我。
  
  「出來。」
  
  「不要,腰痛。」
  
  「……」我瞟了他一眼,「你再不出來就要吵醒同房了。」
  
  「你走就不會了。」
  
  「我不走。」
  
  「我不出來。」
  
  「……」
  
  「……」
  
  「精市是小孩子嗎?」
  
  「真弓才是小孩子呢。」
  
  再跟你說下去我就是笨蛋。我直接伸手將幸村拉了出來,一直將他拖到宿舍大樓的後樓梯──在這座變態的U-17宿舍裡,除了房間裡,就只有少數的後樓梯是沒有攝影機的。作為工作人員,我早就將此一重要資訊背熟。
  
  「好了,這裡沒人了。要罵你就給我爽快地罵,一個男生忸忸怩怩的,別以為自己長得像女生就真的是女生。」
  
  「真弓,你這是道歉的態度?」
  
  我抓狂,「喂,是你太過分了吧!比上一次當我透明還要惡劣!你這是甚麼混蛋的生氣方式?」
  
  「哦?」他無辜地歪歪頭,「原來真弓會在意我是不是生氣的啊?淩晨四點才發那種根本不會有人很快看見的訊息,隔天就乘早上八點的飛機走,哎呀,我還以為真弓不在意呢。」
  
  「……」救命,幸村開始S了,「說吧,」我虛弱地道,「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不生氣?」
  
  他笑了起來,「你猜。」
  
  「……」啊!
  
  他從手腕上脫下一條繞成兩個圈的項鍊,然後拉過我的手,將項鍊放在我的手掌心。
  
  「戴上我就不生氣了。」
  
  甚麼?我看看這條很精緻的、細細的銀項鍊。
  
  「戴上就不生氣?」
  
  「嗯。沒經過我的批准,不准脫下。」
  
  「……洗澡都要戴著?」
  
  「放心,它的材質其實是銀和合金,不怕汗水和肥皂。」
  
  「你想得真周到。」會想到這一步,幸村是變態。
  
  「真弓不用吞了後半句,」幸村又笑了,「我從你的臉上看出來了哦。」
  
  「……」
  
  「來,乖,戴上去。」
  
  「……麻煩。」我將鏈子扣了上脖子,「真是,不知道甚麼時候開始我的身上就多了這些麻煩的叮叮噹當。」
  
  「哦?有很多嗎?」
  
  「現在就最少有兩項了。」我向他晃了晃左手上的戒指。
  
  「說起來,我還沒好好看過真弓的戒指呢。」
  
  「這個有甚麼好看?」我在幸村的示意下,將戒指脫下來,遞給他。
  
  他看了看,然後微笑著還給我,「亦沒甚麼特別。」
  
  我重新戴上,「就說沒甚麼好看。其實我跟和也都不喜歡太複雜的設計,這樣就好。」可惜,要戴一輩子的結婚戒指必須用和也家裡傳下的那一對,是那種漂亮、但花巧到讓人看花了眼睛的款式。
  
  「好了,回去睡吧。」他拍拍我的頭,「明天還要早起來。」
  
  我撇撇嘴,「還不是因為你。」
  
  他突然又半握拳頭,掩在嘴邊笑起來,「哈哈哈哈。」
  
  「……笑點,請解釋。」
  
  「很好笑,不解釋。」
  
  「……」你狠。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開始明白了

  一邊工作,我同時不鬆懈地在做複健,不過,那半小時的魔咒還是沒能熬過,惟一可喜的是我可以不靠止痛藥熬過那一陣抽痛。
  
  「二比一,交換場地!」
  
  「咣當!」
  
  「真弓學姐!」
  
  一天我一時手癢,和切原赤也在休息時交上了手,卻是繼續受制於魔咒,打沒一會兒就熬不住,球拍應聲掉落。我向很緊張地沖過來的赤也笑了笑,向他解釋我沒事。
  
  「笨蛋,如果我全好了就去了女網那邊訓練了,怎會在這裡。行了,你先去吃飯,我們今天只能打到這裡。」
  
  「那個……」笨赤也在一邊抓耳撓腮地跳腳,「我送學姐去醫療室吧!」
  
  「不用。我說了要你去吃飯就快點去,烤肉被人搶光你可別怪我。」
  
  赤也頓時一副想走又不能走的糾結表情,我惟有沒好氣地將他趕走。我坐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按摩著手臂,舒緩痛楚。對比起穿越前連再次站起來的機會亦沒有,我已經足夠幸運,只要有一點點可以再次打網球的希望,我亦不會放棄。
  
  鈴!鈴!鈴!
  
  我拿起手機。
  
  「中午好,和也。」是和也打來的。
  
  「中午好。在U-17還待得可以嗎?」
  
  「沒問題。」
  
  「嗯。你明天可不可以請半天假?」
  
  我看看筆記本,「上午可以走開一會兒。」
  
  「那我明天過來接你。我的家人想見一下你,說要開始預備明年結婚的事。」
  
  「好,沒問題。」
  
  「嗯。你自己小心,不要再吃止痛藥。」
  
  「你在日本代表隊裡,亦要努力。」
  
  「嗯。再見。」
  
  我掛上手機,抬頭正好看見幸村朝著這邊跑過來。
  
  「真弓!」他蹲在我的旁邊。
  
  「沒事。」我瞟了他一眼。看他的樣子,赤也肯定是被罵慘了的。笨赤也,誰叫他到處說我不舒服的。原來,看海帶仔,果然是不能夠從年齡來看的。這個數年來亦沒長進的笨孩子。
  
  「來,」幸村扶我過去網球場邊坐下,然後揉著我仍然有點抽搐的右手,「好點沒有?」
  
  「好很多了,休息上一陣子就沒事的。」
  
  「試過很多次了?」
  
  我就將我的半小時魔咒告訴了他。幸村皺了皺眉。
  
  「既然泰半是心理問題,那還是得硬撐過去才行。」他握住我的手,「放心,一定可以撐過去的。」
  
  「我就知道你不是會讓我別辛苦、放棄算了的人。」這個魔鬼之王。
  
  「哎呀,」他微微一笑,「如果我這樣說的話,是會被真弓討厭的吧?」
  
  「請別說到我亦是魔鬼一樣,多謝合作。」
  
  「哈哈哈哈。是了,你剛才聽誰的電話?竟然聯手痛亦不管了。」
  
  我聳聳肩,根本就沒覺得手痛就不應該聽電話,痛的時候是更應該分散注意力才對,「是和也,他讓我明天上午陪他回家一趟。」
  
  「噢?集訓期間亦要回家?德川前輩今年不是在日本代表隊裡受訓嗎?」
  
  「是說結婚的事。」我打了個呵欠,「美國學制和這邊不一樣,暑假後我就高三了。訂婚時已經決定好等我高中畢業就結婚,德川又是大家族,想來是打算抓緊時間準備婚禮吧。」我撇撇嘴,「對他們來說,準備一個婚禮,花上三年都不為過,只是我跟和也早前沒理他們而已。」
  
  「哎呀,我是真的沒想到你會這麼早結婚呢。真弓不是想加入職網嗎?」
  
  「……有甚麼關係?」又不是練玉女心經和葵花寶典,有沒有結婚應該跟我加入職網是沒有關係的。
  
  「但是,」幸村歪歪頭,「如果意外懷孕了怎麼辦?運動員的生涯是很短暫的哦,由懷孕後停止訓練到重新回復狀態,真弓說需要多少年?而這些年中,你的對手可是在不斷成長的哦。」
  
  ……我忽然覺得這個話題很驚悚。
  
  「哎呀,真弓原來根本沒想過這些事呢。你真的已經準備好結婚了嗎?」幸村的兩隻手分別伸出一隻手指,然後並在一起,「結婚是兩個人一起生活,在愛的基礎下,建立一個一輩子的家庭。」
  
  「……可以離婚的。」
  
  「但是,真弓不覺得離婚又再婚很麻煩嗎?」
  
  「……」又確實是很麻煩。
  
  「所以,你要好好地慎重考慮,不要隨隨便便的就將自己嫁掉呢。」
  
  我眨眨眼睛,覺得幸村說得很有道理。比起跟和也結婚,當然還是網球更重要。又不是男的懷孕,和也沒考慮到這個問題亦不能怪他。至於最好嫁得好一點來幫弟弟的事嘛,反正美月阿姨和爸爸亦在辦離婚了,沒人威脅四弟,就讓他自生自滅好了。
  
  大概和也跟我一樣,相親後早早結婚都不過是懶得再麻煩而已。看來,我要跟他說一下這個問題才行。
  
  隔天早上見完和也家人後,我更堅定了這個想法。又說是名門淑女,但無論是我的媽媽抑或是和也的媽媽,囉嗦起來就像一百隻鴨子,沒半點矜持。連幸村和我提到的生孩子問題,和也媽媽亦說到了。她說太早生孩子對我的身體不好,最理想的年齡是二十五歲。其實我很想說,網球運動員的最理想年齡,亦是二十五歲。不過,算了,懶得跟她說。她說一句,我就默默地點點頭,點到我的脖子都要快扭到了。
  
  「和也,」我坐在和也家的車回程時,我向和也道,「我想延遲婚期。」
  
  他望向我,「怎麼了?」
  
  「不要生孩子,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做。」我撫上右手,「我知道我的右手未必好得了,但是我不想放棄。」
  
  他握住我的手,「你不必聽我媽媽說,我們的事可以自己決定的。」
  
  我跟他對視,「但是,婚期不能推遲?」
  
  「真弓,結婚亦不一定要生孩子的。不生孩子的……方法,有很多。」看來不只是我,連和也亦覺得談這個問題比較驚悚,看他有點不自然的表情就知道。
  
  「但會有意外懷孕的。」我很冷靜地分析著可能會出現的情況,「就算我們一直拖,你的家人亦會催促。和也媽媽讓我準備二十五歲時生,但和也的祖母跟我提了好幾遍,她十五歲就生下你爸爸,誰都知道她是甚麼意思。就算你是二子,你亦不能一直不回家。和也,完全不理會家人的意思,你做不到,連我亦做不到。這是我們需要面對的問題,我希望你可以想清楚。」
  
  他沉吟了一下,然後緊了緊握著我的手,「讓我想想,我會解決的。」
  
  「嗯。」
  
  和也很有承擔,他說會想辦法,我就相信他。回到U-17,我還是過著被教練奴役、我奴役選手的平淡生活,不經不覺我就在這裡待了一個月。右手還是會在我打網球時定時抽痛,但不知是我已經麻木了還是有所好轉,抽痛的感覺已經減輕,如果我狠心咬牙不管,還可以練習揮拍。不過這時候比賽就當然不行了,U-17的每個選手,就算是技巧型的,他們發的球都有著相當的力度,以我的狀態是接不下的。
  
  教練們倒是不禁止我沒規沒矩地隨意和選手們打上一、兩局,還很是有點鼓勵的意思。其實我的工作能力比不上專業的工作人員,我愈發想不明白他們邀請我進來U-17的意圖。
  
  「真弓,你馬上出來。」一天中午,我忽然接到二姐的電話。
  
  「甚麼事?」口中這樣問著,但我已經向身邊的工作人員示意了一下,快步走向合宿地外。二姐不是會隨便說這種話的人,她讓我出來就一定有她的理由。
  
  「出來再說。」
  
  一出合宿地,我就看見二姐坐在我家的車裡等我。我步上車,二姐還是沒說話,只是讓司機開車去一間很高級的餐館。我猜不出是怎麼回事,不過我家除了爸爸和美月阿姨,其他人都很少用車,從這一點來看,二姐帶司機來找我,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看她的臉繃得,緊膚水亦可以省回了。二姐不說,我亦沒問,只是低頭複習著隨身的一些文件。
  
  反正我亦想不到會發生甚麼讓我大驚失色的意外。不過在半小時候,我才發現我的邏輯有問題──會讓你猜得到的,這就不叫意外了。幸好,我還真的未到大驚失色的地步。
  
  坐落於鳥語花香的庭院中,一間和風的小屋坐落其中,僕人川流不息,圍在桌邊的紳士和貴夫人們正含蓄地談笑。透過敞開的門戶,我看見一個穿著和服跪坐在其中的一個美麗少女,和同樣身穿正式和服的德川和也。真是眼熟的場面,就和兩年前我跟他相親的場面,一模一樣。
  
  「他們德川家亦欺人太甚了,」二姐站在我的身邊,面色不善地道,「就算我們沒他們的家世,但竟然在雙方婚約在身的時候安排和也相親,這簡直就是侮辱人。」
  
  我眼尖地看見,和也左手上熟悉的位置,並沒有我熟悉的戒指,「不是的,我們已經解除婚約。」我轉身離去,並將左手中指上的戒指脫下,交給二姐。
  
  和也,如果這就是你的解決方法,那我明白了。謝謝你這兩年來的照顧。
  
  「二姐,走吧,再不走U-17的午飯時間就要結束,我會遲到挨駡的。」
  
  二姐瞥了我一眼,然後推推眼鏡,跟我並排走著,「我明白了。我會幫你將學籍轉回日本的,你還是暫時留在日本吧,沒必要去美國。」
  
  「隨你。」
  
  「正式解除婚約的事,我會讓大姐去辦的。」
  
  「謝。」
  
  「不客氣。」
  
  這件事其實認真算來,可以說我是清楚的。我是故意在德川家的車中跟和也談結婚的問題的,這樣他家的司機就會和德川太太報告我們談過的事。這一招我見媽媽用過,美月阿姨亦有提醒過我要小心對方的僕人。結婚是兩個人的事,我不會真的讓和也自己一個解決。既然是我不想結婚,那亦理應由我提出,而不是讓和也在他的父母面前維護我。
  
  至少我還有這一點擔當的。
  
  雖然我沒料到會是以這麼難看的場面來解決。我本來以為會是德川太太將我捉去談心,再由我正式提出推後婚期的。說來,我是真的曾經以為我會嫁給和也的。
  
  晚上我在預料中接到和也的電話。我一手把玩網球拍,一手拿起手機。
  
  「真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可以解釋。」
  
  「你說,我在聽。」
  
  「不知道為什麼媽媽知道了你不想結婚的事,便安排我再去相親。我當然可以拒絕,但如果我反抗得太厲害,會讓他們的針對對象轉在你的身上。我不想你和我的父母長輩關係太差。再過幾次相親,我都不點頭的,媽媽他們就不會再堅持讓我換對象。」和也少有地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的話。
  
  「和也,我看見了。」
  
  「……我知道,你的大姐姐剛才來德川家退婚時,已經說得很清楚是因為今天中午的事。」
  
  「我指的是,我看見你將戒指脫下來了。」
  
  「相親當然要脫下。」他有點不解。
  
  「我亦脫下過。不用緊張,我沒有背著你去相親。反正就是洗澡啊、讓朋友看的時候,不時都會脫下來,我亦沒在意,已經不記得脫下過多少次了。和也,以你的性格,你今天脫下時肯定亦沒想這麼多。不過,這才是問題的所在。」
  
  「你想說甚麼?」
  
  「我想說的是,我們解除婚約是正確的。我們並沒喜歡對方,對訂婚戒指都可以如此輕忽,再走下去亦沒意思。」
  
  他頓了一下,然後道:「我明白了。」
  
  「謝謝你的照顧。」
  
  「不客氣。你在美國那邊的醫療資料和行李,我會幫你整理好寄回來的。」
  
  「嗯,謝。」
  
  「自己小心。」
  
  「你亦是。」我頓了頓,「抱歉我先打破承諾。保重。」
  
  「嗯,沒關係。」
  
  「晚安。」
  
  「晚安。」
  
  結束了。
  
  我倒在床上,一手擋在額上,一手抱著球拍。和也真的很好,但我們最大的不合適不是因為結婚的問題,而是我們並沒有相愛。我並不願意為他犧牲任何原則,和也,大概也是。
  
  啊啊,感情果然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如此獨斷獨行而沒有事先跟你商量,和也,很抱歉。但是我已經開始明白自己的心情,所以我想儘快將這件事弄清楚。這樣,我才資格再去想下一步的事。
  
  「黑部教練,早安。」第二天早上,我綁好頭髮,如常向黑部由紀夫報導。
  
  「你昨天又擅自跑出去了?」他坐在監控室中優雅地喝著咖啡。
  
  「這是你要的報告。」我將檔交給他,他亦沒再問下去。黑部由紀夫是個只看結果不問過程的大變態,所以只要我做好自己的工作,其他的事,他可以一概不理會。
  
  「你今天,」他翻看著檔,一邊道,「可以去跟跡部景吾交一下手。」
  
  「是。」
  
  我亦開始明白他們為什麼會將我邀請進U-17。原來不只我自己,連U-17亦沒放棄我,仍然將我視為可培育的物件。乖乖地聽他們這些變態大叔的話,就暫時我的觀察所得,會有我益處的。
  
  中午的時候我向跡部景吾發出挑戰,然後在半個小時後,球拍掉在了地上。我捂著右手,半跪在地上,額角的冷汗不停滲出。
  
  「喂,沒事吧?嗯?」跡部景吾走過來問道。
  
  我抿著唇,搖搖頭示意我沒事。我痛到連話都說不出。如果說這果然是精神問題引起的,那這樣看來,和也的事確實對我有很大的影響。我雖然沒喜歡上他,但我並不想跟他走到這種地步。況且,是我應該覺得抱歉的。破壞承諾的人,是我。
  
  「真弓!」幸村跳過場邊的欄杆,跑過來抱起我,扭頭向跡部道:「我送她去醫療室。」
  
  跡部剛一點頭,幸村就跑走了。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手的抽痛終於停止。
  
  「精市,你太大驚小怪了。再這樣下去,沒人敢跟我打了。」現在我每次找上赤也,他都會一臉吃了苦瓜的樣子。
  
  幸村抹抹我額上的汗,略帶擔憂地問道:「你今天痛得比平常要厲害,是怎麼回事?」
  
  我想了想,然後向他舉起空空如也的左手,「我解除婚約了,心情不好。」
  
  他一怔,然後很溫柔地揉了揉我的頭,「我知道了。不開心就哭吧,不要憋著。」
  
  「不要。」我並沒有不開心到這個程度。
  
  「是嗎。」他拍拍我的手,示意安慰。
  
  又再陪了我一會兒,幸村就出去幫我買午飯過來,順道告訴大家我沒事。
  
  「真弓,」幸村的手扶在門框,背著我道,「你真的都考慮清楚了?」
  
  「嗯。」
  
  我望著幸村向外走去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轉角處。我伸手撫了一下脖子上的細銀鏈子,轉頭望向窗外的藍天。我最後選擇解除婚約而不是延遲婚期,破壞了對和也的承諾,是因為我開始明白甚麼叫喜歡。
  
  我垂下眼簾。
  
  原來,我喜歡幸村精市。
  
  在我看見和也沒有戴上戒指的時候,我就忽然明白自己的心情。
  
  這下子麻煩大了。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少女哦

  「真弓,早安。要一起去吃早餐嗎?」在走道上,幸村笑著向我問好。
  
  「……早安。不了。」我向他點點頭,然後轉身走掉。
  
  很詭異。面對幸村的時候,我總覺得自己會變得很詭異。坐在職員餐廳中喝了一口橙汁,摸著脖子上的銀項鍊,我默默地望向窗外的藍天。
  
  啊,真是麻煩大了。
  
  早飯過後就是又一天的工作時間,我拿著報告板在不同的網球場中奔走,最後走到幸村所在的球場時,我做好報告,然後靠在場邊的欄杆上,看幸村打球。邦的一下,又邦的一下,幸村在球場上熟練地奔跑著擊球,和過去幾年我所認識的他一樣,又好像有點不一樣。
  
  休息的蓮二站到我的旁邊,亦靠在欄杆上。我瞟了他一眼。
  
  「蓮二,你早就知道的吧?」當我想明白一切的時候,回想這個粟子頭閉眼仔過去的行動,他肯定比我還要早察覺到我喜歡幸村的事。
  
  蓮二望了我一眼,然後微笑起來,不說話。
  
  「甚麼時候開始的?」我喝了一口水,問道。
  
  「你想在我柳蓮二的手上拿走資料嗎?」
  
  「……」在這個時候玩你身為資料男的口頭禪很好玩嗎頭盔眯眼仔。
  
  「你怎麼突然開竅了?」
  
  「和也的戒指脫掉也沒關係;他送的項鍊,不要脫。」
  
  「……你的思維模式,我就不吐糟了。」
  
  我瞟了他一眼,「你已經吐糟了,栗子頭。」
  
  「和德川前輩的事處理好了?」
  
  「嗯。蓮二,我有沒有做錯?」
  
  「你喜歡的是誰?」
  
  「不代表我沒有錯。」
  
  「真弓,」他望著幸村,「你再不清楚自己在幹什麼,我會拍你的頭哦。」
  
  「啊,他知道了的話一定會嚇死。不,他的心臟太強悍,不會死的。我會被黑死才對。」
  
  「……」
  
  「你不要以為閉上眼睛我就不知道你在想甚麼,笨蛋栗子。」
  
  「不,你不知道。」
  
  我一腳橫踢過去,蓮二淡定地一跳,敏捷地避過我的攻擊。面無表情地跟他過了幾招,我一揮手,就回去監控室找黑部由紀夫作報告。練了個多月,我的報告亦開始像點樣,觀察力比以前進步不少,算是針對我這兩年來沒出賽的經驗累積性訓練。
  
  再出來時走過球場,看到正在做集體訓練的選手們,我的視線就不由自主地開始地搜尋著幸村的身影。啊,找到了。他那種怎麼曬都不黑的皮膚真是變態,明明看上去很瘦的樣子卻是在訓練中出類拔萃,亦是很奇怪的事情。還有,五官比女生還要好看是怎麼回事啊,變態。啊,我很想吐糟。
  
  突然,正在做仰臥起坐的幸村看了過來,然後向我笑了一下。我向他點點頭,然後走開。走到轉角處,我靠站在牆邊,輕輕地探了探額頭。我一定是發燒了。
  
  啊,好麻煩啊。
  
  晚上洗完澡的時候,我擦著頭髮去大廳盛水喝,卻又遇上幸村。我眨眨眼睛,然後向他點頭。幸村拿著杯子走過來,一手彈了一下我的額頭。
  
  「你怎麼弄得這麼晚才洗澡?你想甚麼時候才睡呢?」
  
  我撇撇嘴,摸摸額頭被彈的地方,「沒,才剛做好事情。沒想晚睡。」
  
  「是,那就快點抹幹頭髮吧。過來。」他拉著我走向沙發坐下,然後將杯子放在咖啡桌上,雙手接過我擱在頭上的毛巾,從後抹著我的頭髮,「你頭髮濕的時候不要到處跑,被風吹到會很容易感冒的,知道了嗎?」
  
  我點點頭。
  
  「今天你的手有痛嗎?」
  
  我點點頭。
  
  「感覺有沒有好轉?」
  
  我想了想,然後點點頭。
  
  「真弓,」他側身將頭探過來看著我,「你的喉嚨不舒服嗎?」
  
  我搖搖頭。沒,我沒喉嚨不舒服,不舒服的是我的腦子。
  
  「是∼是∼」幸村轉回去,繼續抹頭髮,「明天早上一起吃早餐好不好?」
  
  我剛想搖頭,腦袋卻被幸村的雙手定住了。我伸手拉下他的手,轉過頭來默默地望著他。不帶他這樣的。他卻是笑著重新將我的頭轉回去,繼續抹我的頭髮。
  
  「我看過明天的餐牌了,真弓想吃蘋果沙拉還是蔬菜沙拉?」
  
  「……我要雜果沙拉。」
  
  「好,我明天早一點去跟廚房說一聲,讓他們做一份雜果沙拉吧。真弓不回美國了吧?是不是回立海大就讀?」
  
  「不知道,二姐幫我安排的。」
  
  「哎呀,真弓回來日本卻不回立海大嗎?那還真是讓人傷心呢。」
  
  「……」
  
  「真弓跟二姐姐說一聲,你想回立海大好不好?」
  
  「……好。」
  
  「好,抹好了。」他將毛巾疊好,放在我的手中,「我去倒杯水給你,你等等。」
  
  「哦。」
  
  他將一杯溫水放在我的手中。我說了聲謝,就咕咚咕咚地將整杯水一次過灌進肚子裡。幸村將杯子抽走,然後拍拍我的頭,「好了,去睡吧。」
  
  我點點就站起來要走,但幸村又叫著我。他稍稍撥開我的頭髮,伸手探了一下我的額頭。
  
  「哎?沒發燒啊?真弓的臉為什麼有點紅?」他笑了笑,「你是不是剛才洗了很久的澡?」
  
  我眨眨眼睛,點點頭,「晚安。」拿著毛巾就回房間了。
  
  我一關上門,就用手上的毛巾捂著臉。啊啊啊∼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我坐在地上,抱著膝頭,將腦袋擱上去。原來這就叫做喜歡,嘖,還真是少女的感覺。我抿抿唇,將臉埋進雙膝間。啊∼∼∼∼∼
  
  隔天去和幸村吃早餐的時候,蓮二和貞治經過我們的桌邊。蓮二站定,然後看向我。我默默地看著他。瞇瞇眼,你又想幹什麼?只見他頓了頓,然後漸漸拉開一個微笑。
  
  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笑甚麼,混蛋。
  
  「走開,眯眯眼,看見你我就倒胃口。」那是何等讓人胃痛的微笑。
  
  「好的,我這就走開不打擾你了。」他微笑著將一臉奇怪的貞治拉走。
  
  「……」
  
  「真弓,」幸村喝了一口紅茶,「你最近和蓮二有點怪怪的哦。」
  
  「沒,你看錯。」
  
  「是嗎?」
  
  「……」不說話,我就是不說話。
  
  「真弓,再過一個星期合宿就要結束了呢,有沒有計畫要做甚麼?」
  
  「……打網球,溫習,做複健。」我亦是很忙碌的。
  
  「那我們打完網球後,找一天去美術館逛一下好不好?」
  
  「……」我對上一次去美術館已經是小學去參觀時的事了。
  
  「真弓不想去啊?」
  
  「……不是。」你不要笑,亦不要用那張臉做憂鬱的表情,拜託。
  
  「那就真是太好了。」幸村的臉上再次綻放開笑容,「讓我去看看最近美術館有甚麼展覽。」
  
  這次的早餐吃完後,幸村先走一步,我就呯的一聲倒在餐桌上。很累,全身的精力恍惚經過一場早餐後就要通通用光。很變態,完全不知道要怎樣應對。那些無知少女會喜歡幸村亦就罷了,我已經知道幸村S人的樣子,完全不知道為什麼還會楞楞地裁進去。一字記之曰:M。
  
  蓮二和貞治一起走到我們的桌邊,各自拍拍我兩邊的肩頭。我瞟了他們一眼,只見他們一起泛開一個同樣意味的笑容。大概不用多久,我就會上演刀劈榴槤和劍挑栗子。真想將他們兩個煮了來吃。這兩個非人的笨蛋。
  
  又再經歷這種考驗我神經韌度的日子一個星期,終於迎來合宿完結的日子。我向教練們交待好工作、躹躬道別後,就背上背包,戴上鴨舌帽和太陽眼鏡,向著代表解放的大門走去。真是,每一次來U-17都沒好事。
  
  各位選手亦已經擠在大門處等著回程的旅遊巴。我四處看看,卻看見和也亦在。他穿著普通的襯衣長褲,拿著一個手提袋和一個資料夾,斜靠在一輛停泊在一邊的私家車旁。
  
  和也。
  
  我脫下太陽眼鏡,向他走去,點點頭,「早上好。」
  
  「早上好。」他向我遞過他手上的東西,「你現在應該是回神奈川吧?美國那邊的東西已經有人整理好寄過來,我幫你分了一些常用的裝在手提袋裡,你可以直接帶回神奈川,其他東西我送回了你東京的家。」
  
  我點著頭接過東西。
  
  「這邊是你的醫療資料。我複印了一份送去你家,但正本你亦要自己保存好,到新醫院時自己檢查一下,知道了嗎?」
  
  「是。」我看看他,「謝謝。」
  
  「嗯。要我送你回去嗎?」
  
  「不了,我坐選手的旅遊巴就可以了。」
  
  「嗯。」他頓了一下,「保重。」
  
  「是。」
  
  看著他轉身上車,我抿抿唇,叫住他,「德川前輩!」他停住,然後轉回來看著我。我望著他和以往一樣冷著的臉,然後向他慢慢彎下腰,低頭躹躬,「德川前輩,這段時間謝謝你的照顧,請您保重。」
  
  我看著地上他的影子漸漸走近,然後他寬大的手掌落在我的頭上,輕輕地拍了拍。
  
  「嗯,知道了。」然後,他就真的走了。
  
  謝謝你。謝謝你在這兩年來總是陪在我的身邊,總是如此照顧我。希望你亦會有一天遇上你喜歡的人,好好地跟她談一場戀愛,然後建立屬於你們的家庭。希望你可以多笑一點,不要再酷著一張臉了,德川前輩。
  
  我靠在U-17營地的牆邊,抱著臂等待旅遊巴的到來。
  
  「平?」丸井和桑原走了過來。
  
  我向他們揚了揚左手,「沒事。」我扯出一個笑容,「還沒跟你們說,我不嫁人了。因為家裡安排就結婚,果然是太亂來了。」真是太亂來了。
  
  「好的,明白了。」
  
  他們一人站在我的一邊,桑原幫我拿著手上的行李,丸井請我吃泡泡糖。我噗的吹出了一個粉紅色的泡泡,然後吹氣、再吹氣,泡泡變得愈來愈大。夏末的微風輕輕吹過,卟的一聲,泡泡破了,一下子就粘在我的臉上。
  
  「哈哈哈哈!」丸井一手捂住肚子,一手指著我,大笑起來。
  
  「……」喂。
  
  「喂,」仁王走了過來,「平連泡泡糖都不會吹啊?」
  
  我接過桑原遞來的紙巾抹臉,「意外,這只是一個意外。」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我默默地瞅著仁王和丸井,以及忍俊不禁的桑原。你們是壞人。
  
  我抿抿唇,然後抽出網球拍和三個網球,拋起,縱身一跳,拍下。三個網球分別咻的一聲刷過他們的髮際,同時將不遠處的一個汽水罐打飛。我在U-17,亦不是白過的。在《網王》裡非人的東西,我早就適應了。
  
  他們楞了楞,然後齊齊喊著哦哦哦地拍起掌。
  
  我看看他們,然後忍不住亦笑起來。好吧,你們是好人。
  
  「喂!車來了!」真田在另一邊叫道。
  
  「噢!」丸井應了一聲。
  
  我們幾個帶著行李急步走上旅遊巴,要不然真田又要罵人了。真是的,躁就麻煩去喝些中國涼茶降火,我可以給你推介的,大叔。
  
  上到車,我快速地瞄了瞄現況,然後徑直坐在了蓮二的身旁。
  
  「真弓,我打算和貞治坐的。」
  
  「這是三人坐位,貞治可以坐在旁邊的。」
  
  「但是……」
  
  我瞟了他一眼,「只不過讓你們恩愛的時間減少了一陣子而已,男生別這麼多廢話。況且,我不介意你們隔著我繼續傳情的。」
  
  「真弓,你的腦袋腐爛了。」蓮二一隻手就要伸過來拍我。
  
  我抬臂完美一擋,「蓮二才是蓮子心。黑心。」還你一巴掌。
  
  他的左手祭出筆記本子,將我的手攔住,「那不叫黑心,是苦心。」他的右手又要向我的頭髮進攻。
  
  就在我們兩個你一句我一句、你一攻我一擋地無聊打鬧中,貞治亦上車了。我迅速伸手一拉,將貞治呯的一聲拉坐在旁邊的位置上。
  
  貞治推了一下眼鏡,「哎?真弓為什麼會坐在這裡?這不符合理論。」
  
  「博士,」蓮二一手將我的頭向下按,逾過我跟貞治道:「這個時候你應該轉用少女理論。」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會有誤差了。我明白了,教授。」
  
  「我說,」我掙扎著爬上來,「完全不明白你們為甚麼長大了反而要不停用小時候的花名。明明那時候亦不見你們用這麼多的,不過是街外人叫叫而已。」
  
  他們同時道:「因為很有趣。」
  
  「……」一人一邊地說話,你們真當自己是真人版環迥身歷聲。
  
  「真弓,你跑得可真快呢。」剛剛上車的幸村笑著向我道,「你剛才明明是在大門那邊的,竟然比我還要早上車。」
  
  「……啊。」
  
  「今天晚上亦要早點睡,明天早點做完訓練,下午我們去美術館。」
  
  我眨眨眼睛,「……啊。」
  
  「是∼」他笑了一下,就走去後座坐在真田的旁邊。
  
  就在這個時候,我敏感地轉頭瞥向蓮二和貞治,只見他們又慢慢露出一個微笑。我將雙手放在嘴前吹了一口氣,然後握成拳頭,向兩邊打去。
  
  「真弓,如果你這麼不滿我們,是可以調座的。」貞治捂著臉道。
  
  「沒錯。」蓮二放下又救了他一命的筆記本,「不如我去和真田說說,要他和你調位?」
  
  啊∼∼∼∼∼∼∼∼
  
  損友。
  
  下車的時候我正和大家告別,但沒走出一個街口就被仁王和柳生截了下來。
  
  「真弓要回家了?」仁王白毛笑著問道。
  
  「……」不知道他又想玩甚麼。
  
  「平同學,」柳生道,「你打算明天穿甚麼去美術館?」
  
  「……不關你的事。」耳朵真長。
  
  「嘛∼不要說得這麼絕情嘛。」仁王的手要搭上我的肩,被我快速躲開,「我又不是在害你!」
  
  我瞟了他一眼,「很難說。」
  
  「……」
  
  柳生抱著手臂,一副很有經驗的樣子道:「平同學,你不是打算穿成你現在的樣子去美術館吧?那簡直是在丟立海大學生的臉。」
  
  「……我轉了學,還沒有正式轉回立海大的。」
  
  「來,等你的仁王哥哥幫幫你。」
  
  「……」
  
  總之就不知道為什麼最後我會去了仁王的家,看見他那一屋子崩壞的絲帶、縫紉機甚麼的。白毛辮子兄,你沒救了。然後仁王就拿著尺子在量我的尺寸,在一件洋裝上改了改,又要我試穿,再配上一些叮叮噹當的東西,才肯放我回家。
  
  回到家中,我望著袋子中一堆的蕾絲和叮叮噹當,發了一陣子的呆。我慢慢將那條粉藍色的連衣裙拿出來,放在身上對著鏡子比了比。很糖果。我眨了眨眼睛,然後將裙子一把塞回袋子中,扭頭去了洗洗睡。
  
  我是白癡了還是瘋了。
  
  第二日早上我背起網球袋就要出去跟幸村練習網球,臨出門前,我的手扶在大門上,抿抿唇,還是回頭將那個仁王給的袋子謔的一聲拿起,沖出家門。
  
  白癡。花癡。笨蛋。
  
  練習完時,我站在更衣室裡,手中掐著那個袋子。
  
  換,還是不換,這是個問題。
  
  我抿著唇穿上那條粉藍色的裙子,將頭髮的一半用一條繡著粉藍色蕾絲邊的白色絲帶綁好,再戴上一個有著少許暗花的粗身頭帶,將前面一向中分的頭髮撥成三七分,再踏上一對有少許跟子的白色鞋子。我將唇抿得更緊,然後伸手穿過一條彩色琉璃珠手鏈,以及掛上一對圓珠子的耳墜。
  
  我本身沒有耳洞,仁王竟然早就預備好一對夾耳式的。變態。
  
  他肯定是早有預謀。
  
  我看看鏡子中的自己,很想死。
  
  要出去,還是不出去,又是一個問題。說起來,我為什麼會跟幸村一起練習網球的?甚麼時候約好的?慘了,腦子當了機。
  
  我拿起東西,抿著唇沖出去。
  
  早就等在外邊的幸村看著我,一楞。我面無表情地想要回轉更衣室,幸村卻拉住了我的手腕。我默默地看著他。
  
  他突然笑了起來。
  
  「是白毛強屍說不可以穿運動衣去美術館。」
  
  「是∼」感覺幸村笑得更燦爛了,「我就知道真弓不會自己買裙子的。」
  
  「……我去換回。」我知道這個樣子很奇怪,幸村你可以不用笑了,謝謝。
  
  「真弓,」他指指一些路過的行人,「看。」
  
  路人甲半掩著嘴道:「嗚嘩,那個女孩子很可愛∼」
  
  路人乙不停地看我,「是啊,是不是哪裡的模特兒?」
  
  路人丙雙手捂著兩邊的臉頰,「很可愛∼」
  
  幸村笑看著我,「看,不錯的樣子呢。」
  
  我稍稍偏過了臉。
  
  仁王,我砍了你。
  
  「是∼」幸村接過我手上的網球袋,「穿這個背網球袋不太合襯的,我來拿吧?」
  
  「……不用亦可以。」
  
  「是∼」他拉著我的手腕向前走去,完全沒在聽我的話,「咱們走吧,真弓?」他轉過頭來,向我一笑。
  
  「……」腦袋真的是壞掉了。
  
  壞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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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少年和少女
  
  我和幸村去美術館看的展覽,是關於中國的漆器。我們拿起場館的小冊子,比照著在美術館裡到處看。幸村在一個明朝中期的宮廷漆盒前停了下來。
  
  「很漂亮呢。」他道。
  
  我上前湊近看了看,「是錦地綠底剔紅。明朝的時候很流行將漆器上很多層的漆,形成一定的厚度後再在上面進行剔劃雕花。這個時期的上漆層數,一般都會在八十層以上。因為上漆後必須經自然風乾後才能上下一層,所以一件成品耗時良久,原本只是為了上漆以保護器具的物品,就在上漆層數增加的同時逐漸變成奢侈藝術品。精巧如這個漆盒的,就明顯是官方作坊所出。你看這裡,除了空白期的作品,官方作坊所出的一般都有署名。」
  
  「想不到真弓對藝術品亦有一定的認識呢。」他拉著我慢慢走向下一個展品,「我對於中國漆器並不太認識。」
  
  「……不,看過一些書而已。」穿越前我因為車禍而住了很長時間的醫院,病人惟一能做的不過是看看書這些靜態活動,所以那時候我在無聊時就看了很多雜七雜八的書,有海洋生物的、叢林植物的,亦有一些關於中國古代藝術品的。
  
  「真是的呢,」幸村看看一件唐代的漆器,「明代漆器上的雕花,比唐代的要立體,顯然是因為前者的上漆層數增多,所以能夠刻得深一點。」
  
  「明代的漆器亦有兩大流派,一個是將周邊刻得很圓潤,有一種很甜美的感覺,另一個則是刻意將邊緣剔得相當尖銳,作品顯得非常有氣勢。」
  
  「那真弓喜歡哪一種?」
  
  我本來是喜歡後一派的,不過現在再看,我發現圓潤的亦是別有一番美感,「算是兩種都喜歡。」
  
  「是嗎?」幸村將我拉至一件明代的漆器旁邊,將我和一個刻得很甜的花朵比了比,「我覺得真弓今天和它很合襯呢。」
  
  「……」仁王,真的,你可以去死。
  
  「哈哈哈哈。」幸村突然笑了起來,然後繼續拉著我在館內轉。等我們將展品都轉了一圈的時候,他若無其事地湊近我,在我的耳邊問道:「真弓有沒有察覺到?」
  
  我點點頭。蓮二他們那些笨蛋一直跟在我們的身後,真當我不知道啊。我和幸村對視一眼。你們要倒楣了,少年。我們帶了他們到處轉,然後將他們堵在一個死胡同。
  
  「你們想死是吧。」我抱著手臂,看著無路可逃的蓮二、真田、柳生、仁王、桑原和丸井六人。
  
  「啊呀,我覺得有點手癢呢。」幸村摸摸下巴,「不如你們明天跟我打一場吧?讓我檢查一下大家在U-17後的成長進度。」
  
  「……」他們開始冒出了冷汗。
  
  我瞟了幸村一眼,他實在是太仁慈了,「真田的右邊褲袋,」有他想送給他家小可愛但放了兩個月都不敢送的髮夾,「蓮二筆記本的最後一頁,」寫有滿滿一整頁的一個女生名字,那是他喜歡的人,「柳生的學生會,」柳生初中時學生會的副會長是他的小學同學,小時候喜歡過的對象,堪稱初戀,「丸井的粉紅色便當,」經常有女生會送東西給丸井吃,但他在接到那個粉紅色的便當時會特別高興,「仁王的襯衣,」仁王有一次弄髒了自己的校服襯衣,結果偷偷在更衣室和柳生對換了,害有潔癖的柳生在那天極度不開心,還以為是他自己大意而弄髒的,「桑原的辣油。」一直在大家的便當中偷偷加辣油的人是桑原,因為他想大家喜歡上吃辣。
  
  「……」他們六個人驚悚地看著我。
  
  我看看幸村,還是我比較厲害。幸村看我一眼,接著道:「弦一郎,手塚同學好像沒特別說要跟你比賽呢。看來你和真田爺爺一樣,被手塚同學和他的爺爺小看了。蓮二,你的資料庫裡,實際上根本搜集不了我的資料吧?看來還要好好努力呢。比呂士,一直沒跟你說,作為全國有名的雙打的選手竟然領悟不了同步,你看來還是不行哦。雅治會被遲於自己加入網球部的比呂士追上,果然是天份的問題吧?文太,一直吃蛋糕,你有沒有發現自己胖了?傑克會被赤也那個笨孩子欺負,」幸村歪著頭笑了起來,「哎呀∼看來你比他還要笨呢。」
  
  「……」六人全部中箭倒地。
  
  我瞟了他們一眼,「笨。」
  
  「真的,大家有點笨呢。」
  
  我淡淡地道:「黑炭咆哮叔、栗子瞇眼仔、豬頭泡泡糖、黑色光頭仔、男男髮膠君、白化女裝癖。」他們的青筋一個接一個地蹦出來。
  
  幸村托著下巴,「哎呀,大家很可憐呢。被打敗了嗎?不要死哦,」他微笑起來,「我和真弓是不會幫大家叫救護車的呢。」
  
  他們瞪向我們,然後一下子向我們沖過來。
  
  這就是所謂的逆襲。
  
  「走!」幸村牽起我的手,一起向外邊跑去。
  
  「啊!」大家變成了咆哮獸。看來我和幸村說得有點過呢。
  
  我們躲在一個圍欄後,看著笨笨們跑過去,沒發現我們。幸村蹲在我的旁邊,笑道:「真弓的戰鬥力不錯呢。」
  
  「謬贊。」
  
  「看來大家的神經要再鍛煉一下呢∼」
  
  我瞟了他一眼,「S。」
  
  「謬贊。」
  
  「……」
  
  「哈哈哈哈……」他揉了一下我的頭,然後拉起我,「去吃午飯吧?」
  
  我點點頭。
  
  回程時我們一起坐在公車上的椅子,無聊地談著一些無關痛癢的事。談到最近在聽的音樂時,幸村拿出他的耳筒,將一邊分給我。
  
  「這一首歌,總覺得聽了以後人會變得溫柔呢。」
  
  「……這就是你讓我聽的原因嗎。」幸村,請不要隨時隨地吐糟我,我知道自己一點都不溫柔的。
  
  「好了,真弓乖,先聽一下。」
  
  我撇撇嘴。
  
  我們聽著音樂,靜靜地坐在車上,慢慢地回到家。幸村的側臉,很好看。一直都知道他長得好,但是會認真地覺得他真的很好看,還是最近才開始的事。尖尖的下巴、不明顯的胡渣,還有一雙打網球時很嚴肅、但平日其實很常帶著微笑的唇。他忽然轉過來,望著我笑。我眨眨眼睛,將臉轉開。
  
  混蛋,不要笑,拜託。我的心臟好像有點負荷不了。救命。
  
  下車以後,幸村送我回家。我們在街道上走著走著,突然有幾個人截停了我們。
  
  「兩位同學,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興趣做模特兒呢?」
  
  我:「……」
  
  幸村微笑著拒絕:「抱歉,我們沒這樣的打算。」
  
  「哎,同學,」他們攔住想走的我們,「以你們的資質不走這一行實在是太可惜了!請你們再考慮一下吧!」
  
  「……」真不好意思,我和幸村的資質有很多,不差在浪費這一個。
  
  「松本先生!」另一個人拉住那個一直在要我們考慮當模特兒的人,「這個就遲點再說吧!同學,其實我們是《青年夢飛》的記者,正在做一個關於學生情侶的專題,想在街頭找些學生來拍幾幅照片。拜託你們,就讓我們拍幾張就可以的了!」
  
  「我們不是情侶。」我現在的腦袋已經夠痛的了,你再在我面前說這個詞,我會打你的。
  
  「哎?不是啊?啊哈哈哈哈,」他抓抓頭,「亦沒關係的,不一定要是真的情侶,我們只是想找些學生來做插圖而已。」
  
  「先生,」幸村問道,「請問你怎麼稱呼?」
  
  「啊,我是宮本,這個是松本先生,那邊的是攝影師伊達先生。」
  
  「宮本先生,只是拍幾張?」
  
  我默默地望向幸村。村哥,你冷靜點,不要亂來。
  
  「啊!是的!」
  
  「那好,沒問題。不過要麻煩你們將照片寄回給我們呢。」
  
  「這個當然!這是當然的!」
  
  說罷,幸村就一把擁過我的肩頭,將我拉近到他的身邊。
  
  「……精市,你發燒?」我可不覺得原來的他是這麼樂於助人的。
  
  「來,真弓,乖,別說話,」他湊近我的耳邊,「看著鏡頭,笑。」
  
  「……」
  
  過了好幾天,《青年夢飛》的人的確如約將照片寄回給我們。我躲在房裡看著我和幸村的合照,眨眨眼睛,將它們夾在筆記本的最後一頁。或許我是該謝謝那幾位元記者先生的。我的手指輕輕劃過照片上的幸村。
  
  糟糕了,真的,很喜歡。
  
  幸村精市。
  
  突然讓我察覺到是怎麼回事。麻煩死。
  
  我在第三學期開始的時候插班回了立海大附高就讀高二,和仁王一個班。在我回到學校後的一個月左右,一天我和蓮二剛吃完午餐各自回監獄時,有一群高一的女生在女洗手間圍住了我。
  
  「平學姐,」一個女生眼神很凶地逼近我,「你是不是和柳蓮二學長在交往?」
  
  「跟你沒關係。」我看向被人圍在最後的一個女生,她聞言一副很仇恨的樣子看著我。原來如此。無聊。
  
  「學姐,」女生們臉色不善地看著我,「我勸你不要這麼囂張比較好。」
  
  要我不要囂張?學妹一定是外校升上來的,整個立海大附中的人都知道我就是囂張的代名詞。孤陋寡聞。
  
  我看她們在裝鴨子吵個不停,還有點想上來動手的樣子,便拿起旁邊的膠水管,對著她們,將開關一扭。
  
  「啊!」她們在尖叫,慌忙跑出了洗手間。
  
  跑亦沒用,反正都濕了。我看看自己濕了的鞋面,撇撇嘴,現在的少女們真是麻煩。
  
  「平同學!」訓導主任福澤老師走進來,「你在幹什麼?你怎麼可以欺負學妹?」
  
  我將水龍頭關掉,跟著福澤老師走出去洗手間門口,聽小女生們吱吱喳喳地在說我的不是。漸漸的,有很多學生都在圍觀。我抱著手臂,靠在門框上看著她們。真當我是傻的。
  
  「你,」我向著那個早先怨恨地看著我的女生道,「沒膽量向柳蓮二告白,卻有膽量讓朋友到女廁來找學姐的麻煩,還真是一個膽小純情的女生呢。」
  
  她的臉漲紅了起來。
  
  「柳蓮二就在,」我稍抬下巴指向站在一旁的蓮二,「喜歡他的就自己去表白,不要來煩我。」
  
  「學姐,」看著事主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其他女生怒喝道:「你不要太過分了!」
  
  「我只是說事實。有空做這種無聊的事,還不如去照照鏡子。相由心生,學妹們現在的樣子,真夠難看。」
  
  「我說,」以前女網的同伴玉田結衣擠開人群走出來,「不要太過分的是你們。不將學姐放在眼內的是你們吧?有本事找學姐嗆聲卻沒本事去告白,真不象樣。」
  
  新村茜亦走出來,「這裡是二年級的樓層,甚麼時候學妹亦可以隨隨便便上來的?」
  
  新田早苗學姐此時亦出現,「福澤老師,我想事情已經很清楚了。」
  
  福澤老師皺皺眉頭,「我明白了。」她朝那些還想說甚麼的一年生道,「都給我閉嘴!」她轉向我,「平同學,你可以再處理得好點的。」
  
  我放下抱著的手臂,稍一躬身,「是。」
  
  然後福澤老師就將一年生帶走了,估計會有點懲罰,不過這不關我的事。有本事做就自己去承擔,和我沒有任何關係。蓮二走過來拍拍我的肩,帶著歉意的神情,我擺擺手示意他沒關係。現在的學妹還真是厲害,厲害。我朝結衣她們聳聳肩,她們笑了起來,搖搖頭。看來她們亦跟我有同感。
  
  回到課室,我看還有十分鐘才上課,便伏下來閉目養神。仁王走過來拍醒我,我抬頭默默地看著他。
  
  「白毛,煩死了。」
  
  「是∼」他一把坐上我前座的桌子,「你對那些學妹還真是不留情面呢。」
  
  「我還可以說得再狠點。」喜歡別人的心情雖然是值得別人去尊重,但不包括她們這種做法。我沒生氣,但亦別指望我會多友善。
  
  「哈哈哈哈∼我知道我知道∼」他笑了起來,「好了,不說她們了。平,我有件事想找你幫忙。」
  
  「不要。」
  
  「別這樣嘛,你還沒聽是怎麼回事呢。」
  
  「不用聽都知道不會是好事。」
  
  「學校會跟附近幾間學校的美術科一起舉辦學生作品的時裝秀,我參加了,我想平做我的模特兒。」
  
  「不要。」
  
  「好嘛∼上次你和精市約會的衣服還不是我預備的!」
  
  「……我甚麼時候跟精市約會過?」
  
  「……那次去美術館還不算是約會?」
  
  「不算。」我是沒膽量做如此驚悚的事的。
  
  「那怎麼才算?」
  
  「不知道。」
  
  「……」
  
  我想了想,「……去遊樂園?」電視上是這樣演的。
  
  「哈哈哈哈,」仁王捂著嘴大笑,「好,好,我明白了。」他一把從桌上跳下來,蹲在我面前,輕聲道:「我幫你跟精市約會,你就做我的模特兒。」
  
  總覺得仁王很不可信,「……好。」但我想跟幸村約會。
  
  過了大概一個星期左右,週末在和朋友們打網球時,幸村走了過來,和我一起坐在網球場邊。
  
  「真弓,下一個週末訓練完後,我們去遊樂園好不好?」
  
  我謔的一聲將頭轉過來看著幸村。我,和幸村一起去遊樂園?
  
  他歪歪頭,「真弓想不想去?」
  
  「想。」
  
  「好。」他笑著伸手揉我的頭頂。
  
  我真的可以跟幸村去約會了。我瞟了一眼鬼鬼祟崇地看向這邊的仁王,你放心,我不會失約的。謝謝。
  
  那天我穿著仁王友情提供的白色荷葉邊上衣和紅色的寬鬆短褲,頭上用紅色的發帶束起一條馬尾,綁成一個大蝴蝶結。腳上一對白色的球鞋,耳上墜了兩個紅白相間的圓珠耳墜。站在車站邊等幸村的時候,總覺得自己的樣子很蠢。我到底是要瘋到甚麼程度才敢將這些東西穿上身。
  
  「但是,平,男生都喜歡女生這樣穿哦。」仁王語。
  
  我的眼神遊移了一下。既然我決定要倒追幸村,那就沒辦法了。
  
  「啊∼看看那邊的那個女生!」
  
  「好可愛∼」
  
  「……」我想死。當路人就麻煩你們專業點,給我一句對白亦沒有地沉默到永遠。
  
  「真弓!」幸村跑著過來,「抱歉,剛才路上堵車,所以遲了。」
  
  「……不,我剛到。」
  
  「真弓,」他看看我,「你今天很好看呢。」
  
  「……謝。」
  
  「哈哈哈哈,」他不知道為什麼突然笑起來,「我們走吧?」
  
  「哦。」我看著走在半步之前、牽著我的幸村。我們這樣,算是約會了吧?說真的,我其實一點都不想去聽起來就很愚蠢的遊樂園,但是,我想跟幸村約會。
  
  我想跟你在一起。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二月
  
  每年的二月都是無數女生為之而瘋狂的日子,因為,本月的十四日就是所謂的情人節。在這個日子愈來愈接近的時候,我亦終於成為眾多受害女生中的一員。自己親手整巧克力,好麻煩,況且不過是將巧克力融掉再倒進模子裡而已,說是自己做的,亦太奇怪了。如果去買的,我又不知道應該買多少價錢的才算是合適。
  
  最重要的是,我一想到要送幸村巧克力,就覺得這個場景讓我很想死。而且幸村每年都會收到很多的巧克力,多到他每逢這一天就會一直待在真田身邊,企圖讓女生們知難而退。很可惜,這亦是一年中女生惟一不怕真田黑臉的日子,所以幸村總是只能對著滿桌子的巧克力山苦笑。認識他的過去三個情人節中,我都會饒有興致地觀賞幸村難得的窘態,但今年輪到我自己的時候,我就再亦笑不出了。
  
  不過是一個區區的情人節,卻能讓女生的衝勁往上直冒,撞到頭破血流亦在所不惜。
  
  但我不想流血,很痛的,要止血亦很麻煩。
  
  「啊。」正在練習打牆的我突然停下。我舉起左手,看看手錶。
  
  半個小時已經過去了,不經不覺,我已經打了足有一個小時。我撫上右手手臂,輕輕勾起嘴角。它不痛了。
  
  「精市:
  
  我打破魔咒了。
  
  真弓」
  
  我給他發了一個訊息。我拉著筋放鬆肌肉,然後歇了好一陣子、喝口水,才背上網球袋回家。走到網球公園的大門時,我看見剛剛下車的幸村。他向我跑過來,然後一把抱著我。
  
  「太好了,真弓,太好了!」
  
  我眨眨眼睛,微笑著回抱他,將頭靠在他的肩上,「啊,太好了。」我們都很明白,要重新走到這一步是多麼的不容易。這是一個就算痛出了眼淚亦不能夠停止的過程,不過,仍然有希望,這真的是太好了。
  
  他輕輕推開我,笑著用雙手猛地揉我的臉。
  
  「……」喂,痛。
  
  「哈哈哈哈!」他大笑著再次抱著我。
  
  如果一直就這樣亦很好。被拒絕了的話,幸村就不會再這樣對我笑了吧。好,二月十四日,就當你不存在好了。
  
  如果交往的話,大概亦會很麻煩的。
  
  這是二月一日。二月二日的時候,我照常伴著上課鈴聲踏進課室,仁王照常趕走了我的前座,坐在他的桌上。
  
  「平!早安∼」
  
  「早。」我放下書包,拉開椅子,懶洋洋地坐下。天氣很冷,我實在是有點提不起勁,很想躲在被窩裡睡覺算了。
  
  「來來來,」他將我拍醒,「我們來看看樣本嘛,」他拿著一本厚厚的筆記本放在我的面前,「十四號就要出表演了,我不能再改太多。」
  
  「……」
  
  「……你怎麼是這個表情?我記得我可是有告訴你時裝表演是在十四號的放學後,就在本校的禮堂。」
  
  「……啊。」我不記得有這回事。
  
  「……」他為難地搔搔頭,蹲下來在我的面前輕聲問道,「對不起,你是不是要在那天向精市告白?」
  
  「不是,」我瞥了他一眼,「沒關係。」
  
  「哎哎?為甚麼不告白?你是認真喜歡他的吧?」
  
  「仁王,你應該想一想我如果失敗了的下場。」我微抬下巴指向那一堆堆的女生,「變成她們一樣被精市厭棄就麻煩了。」
  
  「不會的吧?」
  
  「仁王同學,你該數數由初中起你拒絕了多少人的告白。」
  
  「嘛∼」他把玩著自己腦袋後的小辮子,「如果他被搶走了,妹子你可不要向你仁王哥哥我哭哦。」
  
  「仁王白毛,你不要自我感覺太良好了。」沒人是你的妹子,笨蛋。
  
  二月三日,時間是下午六時,地點是我家。
  
  「來來,真弓,舉起手。」
  
  我撇著嘴讓仁王在我的身上穿針引線。我正在試穿時裝表演用的衣服,真是煩死了。
  
  不知道為什麼又跑來湊熱鬧的柳生同學,坐在沙發上道:「想不到平同學意外地適合甜美系的東西。」
  
  「就是,」仁王用口咬斷了線頭,「我很難得才找到一個連大紅色和粉紅色亦可以同時壓得住的人。嘛,平那張沒表情的臉就姑且當作是萌點吧。不過如果要做職業模特兒的話,平還是不太適合。臉太搶眼了,如果不是這種鮮豔的衣服,會很容易讓你自己本身蓋過了衣服,那對於設計師來說就真的是太糟糕了。」
  
  「臉長得好亦礙著你還真是不好意思。」
  
  「還有,」仁王比劃了一下我的胸部,「除非你是內衣模特兒,要不然太大的胸部亦是會影響設計的平衡感的。」
  
  柳生默默地捂住了臉,不理會我一腳踢向仁王的行為。
  
  「是是∼對不起。是我錯了∼」仁王揉著小腿,「不過有臉有胸,是女生好的資本。平,你就不要大意地沖上去告白吧!」
  
  「又是臉又是胸的,仁王你到底是想我對精市幹什麼。」
  
  他挑了一個蝴蝶結在我的頭上比劃,「當然是推倒精市了。」
  
  我淡淡地道:「會懷孕的。」
  
  「……」
  
  柳生歪著頭道:「理論上來說確實是這樣沒錯。」
  
  「……」其實我一點都不想和你們討論這個問題,混蛋。
  
  我抄起沙發上的靠枕朝他倆扔過去。
  
  二月四日,當我正在課室裡溫習的時候,真田忽然很鬼祟地讓我跟他出去。他這個樣子還真是難得。噗。他將我拉到沒人的後樓梯,輕咳了一聲才說話。
  
  「平,」他讓我看看兩種巧克力,「女生會喜歡哪一種?」
  
  噗,真是很想笑。「要看她喜不喜歡吃甜。」還是不要太壞心眼了,真田要找個人來給意見亦不容易。噗。
  
  他抓抓頭,「她甚麼都吃的。」
  
  又不是豬,怎麼可能甚麼都吃,女生可不是你這樣的豬頭。「你們一起去過甜品店嗎?」
  
  「嗯。」
  
  「她點了甚麼?」
  
  他皺皺眉,很努力地在回想,「迷你巧克力噴泉。」
  
  「行了,就這個。」我指指那塊白巧克力。會點巧克力噴泉那種連我都受不了的東西,她肯定是甜吃怪。原來小可愛跟她的外表一樣,都是甜甜的呢。
  
  「好的,我明白了。謝謝你,平。」
  
  「嗯,那天不要鬆懈。」
  
  「是!」
  
  等真田走遠了,我一手扶著牆,一手捂住嘴。
  
  噗,哈哈哈哈!真田真是很可愛啊。哈哈哈哈!
  
  二月五日,我路經一家甜品店,瞄了一眼櫥窗中陳列著的各種巧克力。其實,我還是很想送巧克力給幸村。
  
  「平!」
  
  「……」丸井和桑原正在店裡一邊吃巧克力蛋糕、一邊向我揮手。
  
  我推門進去,跟他們一起度過了一個被巧克力圍繞的放學後。期間,無數粉紅色的少女推門進來,含羞答答地買下貴到離了譜的巧克力。喂,這種價錢,明擺著是店家在趁著節日來抬價,這亦能高高興興地買下,少女們的腦袋一定是被馬踢了。
  
  「平,」丸井望著我,「你不買嗎?」
  
  「不買。」
  
  他眨眨眼睛,「不後悔?」旁邊的桑原亦看著我。
  
  其實我亦不明白為什麼會弄到我喜歡幸村的事變成人盡皆知的地步。我呷了一口紅茶,搖搖頭。我不想流血,更不想被幸村討厭。
  
  二月六日,我正在打網球的一個晚上,忽然收到幸村的電話。
  
  「真弓,晚上好。」
  
  「晚上好。」
  
  「想問問你,你對一個月後的巧克力展覽有興趣嗎?」
  
  「……最近這個話題還真是陰魂不散。」
  
  「呵呵,真弓應該挺喜歡吃巧克力才是的吧?」
  
  「一般般吧,濃度低過百分之五十的我是一點都受不了。」
  
  「哈哈哈哈,我亦受不了。你對巧克力亦有研究?」
  
  「談不上研究,只是以前看書時看到巧克力曾經在戰爭時被派發給士兵,覺得很奇怪,於是看了一下相關資料而已。其實酒心巧克力亦挺好吃的,不過多吃不好。」我撇撇嘴。
  
  「任何東西多吃了亦是不好的哦。」
  
  閒聊了一陣子我們就掛了線,我亦繼續對著牆打網球。我蠻想送巧克力給他的,但是我知道他其實並不特別喜歡吃甜的東西,每年收到的巧克力都是扔給丸井解決。如果我送的巧克力亦落到這個地步,我會哭的。花錢請丸井吃巧克力,這是笨桑原的工作,我不要淪落到跟他一個級別。
  
  二月七日,站在學校的禮堂臺上彩排時裝表演的流程時真是想S死仁王。那些女生亦不知道是不是腦袋進水,幾個位置走位亦記不住。我捂捂額頭,向仁王招招手。
  
  「怎麼?」
  
  「去找些有顏色的膠帶粘在地上,作為走位元的記號。」我瞟了一眼那些典型的有樣子沒腦子的女生,「再這樣下去我會發脾氣不玩的。」
  
  「平,原來你亦很水仙。」
  
  「這不是水仙,而是自信,你亦可以稱之為闡述事實。」
  
  「哈哈哈,」他捂著嘴在偷笑,「你和精市在一起的話,兩個人肯定會比冰帝的跡部景吾還要水仙。」
  
  「不,我和幸村是自信,跡部景吾那種才是水仙。自大不等於自信不等於自戀,笨。還有,白毛仔,你再常常拿我和精市開玩笑我就打你。」隨著日子漸近,我已經很不高興的了。
  
  「哈哈哈哈……」他笑著走開。
  
  我抿抿唇。很想告白。
  
  二月八日,二月九日,二月十日,二月十一日,二月十二日。日曆一天天地在翻過去,我亦一天比一天想要向幸村告白。但是如果被討厭了的話,果然會流血的。我抱著被子,趴在床上,托著頭,看著放在床頭的時鐘一秒一秒地在走,然後,時針漸漸指向了十二。啊,二月十三日了。
  
  我逢的一聲將頭猛地埋在被子裡。
  
  我失眠了。
  
  混蛋。
  
  等到天亮的時候,我還是合不上眼睛。我在床上滾了一下,然後起床去做早訓,再咬著麵包上學去。
  
  「……」回到班上,仁王一臉惶恐地指著我的臉,「妹子,你這是鬧哪樣啊?不睡覺,你的皮膚會不上妝的啊喂!明天就是表演了,你別這樣玩我啊∼」
  
  我一把將書包脫下來向他打去,「你關心的是我的臉而不是我本人,你實在是太令我失望了,辮子兄。」
  
  「嘛∼」他接住我的書包,「真弓妹子,你到底是怎麼了啊?」
  
  「沒事,」我一把搶回書包,淡定地坐下,「不過是發神經而已。」
  
  中午和蓮二在課室裡吃午飯的時候,閉眼仔又看著我微笑起來。我默默地望向他,他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拍了拍我的頭。
  
  「蓮二,」我趴在桌上,「你明天要不要去告白?」
  
  「不。」
  
  「膽小鬼。」
  
  「你還不是一樣?」他很淡定地收拾著便當盒子。
  
  我側著頭看蓮二清秀的輪廓,「如果蓮二和貞治有了女朋友,我會不開心的。一想到你們會被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的女人叼走了,就覺得很不爽。」
  
  「噗,」蓮二一楞,然後笑了出來,「哈哈哈哈。」
  
  我瞟了他一眼。不捨得你們亦要被取笑,這個世界真奇怪。
  
  「哈哈哈哈,」蓮二使勁地揉我的腦袋,「是,真弓談戀愛了,我們亦會寂寞的。」
  
  「真的?」
  
  「真的。」他斜靠在旁邊的桌子上,「但是,如果你不談戀愛的話亦會很讓人傷腦筋的,所以你不要想這麼多了,向精市表白吧。」
  
  向精市表白?「不要。」
  
  「你到底在怕甚麼呢?」
  
  「廢話,當然是怕被拒絕。」
  
  蓮二用筆記本碰碰他自己的頭,歎一口氣,「算了,不理你。」
  
  「……」
  
  二月十四日,由於前一晚的失眠,這一晚我倒是睡得很熟,這一天我就很精神地咬著麵包、踏著單車上學。
  
  「幸村學長,情人節快樂!」
  
  我一踏進教學大樓,我就看見一個一年級女生在向幸村告白。女孩子紅著臉將一盒心形的巧克力塞給幸村,捂著臉就飛奔而去。幸村扶著額頭在苦笑,他身邊的真田則是見怪不怪地壓壓帽子,全當成看不見。每一年都被拉來當門神,辛苦你了,真田兄。
  
  「真弓,早安。」幸村轉過頭來看見我,笑著向我問好。
  
  「早。」我脫下鞋子,在儲物櫃前換著鞋。
  
  「真弓,今天是情人節呢。」他走過來,背靠在我旁邊的儲物櫃。
  
  「啊。」我當然知道,笨蛋。
  
  「但是真弓今天放學後要幫雅治去時裝表演,還真是可惜呢。」
  
  「你亦要去練習網球,又不見你說可惜。」我關好儲物櫃的門,瞟了一眼站在遠處的真田,「他今天沒跟部裡請假?」
  
  「沒有,弦一郎不是會為了這種事而請假的人。但是,」他靠了過來,低聲道:「他晚上會和小可愛一起過的。」
  
  「晚上。」真田真是邪惡。
  
  幸村拍了一下我的頭,「亂想甚麼呢。」
  
  我撇撇嘴,「沒甚麼。」我擺擺手,「我上去了。」
  
  「嗯。」他笑著向我揮揮手。
  
  在上樓梯的時候,我在想,真想S死那個一年級女生。沒腦子真好,不用想這麼多,想去告白就去告白。
  
  嘖。
  
  我轉過頭來,看見幸村還站在原處看著我。我眨眨眼睛,扭頭走了。
  
  笨蛋。
  
  我喜歡你。
  
  
第36章 第三十五章 二月十四日
  
  一天下來,隔壁班的幸村收穫巧克力無數,我索性扭過臉,全當看不到。眼不見心不煩。仁王今天亦收到不少女生的告白,不過他都很鄭重地一一拒絕掉。仁王,好樣的,這才是男人的做法。
  
  「平!」剛一放學,仁王就急急地叫道。
  
  「來。」我背上書包,原地跳了跳,扯扯肩帶,才不慌不忙地跟著仁王去禮堂的後臺預備晚上六點開始的時裝表演。
  
  仁王設計的是一條非常糖果系的泡泡裙,我頭上的紅色蝴蝶結大得可以媲美Hello Kitty頭上的那一個。
  
  「平,穿上。」仁王拿著一對有兩寸高的紅色高跟鞋過來。我穿上後,他圍著我轉了一個圈,「很好,平的身高夠得上模特兒的標準。」他忽然促狹地笑起來,「幸好這幾年精市長高了不少,要不然如果平穿上高跟鞋就比他高,那就糟了。」
  
  「啊,丸井真可憐。」丸井今年終於長得跟我一樣高了。
  
  「哈哈哈哈。」他將我按坐在一張椅子上,「來,我幫你上妝。」
  
  他將我的額發全部夾起,很專業地在我的臉上塗上各種護膚品、底霜,然後就是粉底液和遮暇膏。他恍惚像是在變戲法一樣,將不同深淺的陰影粉在我的輪廓上掃上,然後我的五官就變得很立體了。他再拿出一盒眼影粉,在我的眼簾上掃上粉色系的眼影,還劃上棕色的眼線和睫毛液。
  
  「平,張開眼睛,眼睛向上看。」他拿著睫毛夾向我道。
  
  「……」這種東西真的可以放在眼睛上,真是很不可思議。
  
  「不用向後退,我不會讓你跑掉的。」他拉住我的肩,「放心吧,不會盲掉的。」
  
  結果我只能僵直著讓仁王幫我夾眼睫毛。最後再塗上裸色的唇彩和掃點碎粉來定妝,這個弄了一個半小時的過程才算是完成。
  
  我張開眼睛,看著鏡子上映著的那張臉。
  
  「仁王,你這是在幫我喬裝。」
  
  「甚麼啊,」他彎下腰湊在我的旁邊,和我一起看著鏡子,「不是很漂亮嗎?」他再湊近了一點,在我的耳邊輕聲道:「不想讓精市看見這一個你嗎?」
  
  我眨眨眼睛。如果精市看見這一個我,他,會不會喜歡呢?
  
  仁王將我被臨時染成金色的頭髮拿起,很仔細地分成一小束、一小束,用電發棒燙成捲曲,再抽出頭頂的頭髮綁成一個丸子髻,襯著那個超級大的紅色蝴蝶結。
  
  「很好,完美的金發藍眼真人版娃娃,完成。」他將我拉起來,帶至一個全身鏡前,「平,真弓妹子,相信我,你今天會是全場最甜美可愛的人。」他再次湊在我的耳邊,「精市亦一定會這樣想的。他部活完結後亦會來看表演,所以你待會兒在臺上,就將你最漂亮的樣子展現給我們看吧。」
  
  我瞟了他一眼,「說這麼多,還不是希望我好好表現你的設計而已,混蛋。」
  
  「哎呀,蝸牛了。讓你看穿了呢。」
  
  「你已經說了蝸牛很多年了,至今亦沒能成功將它變成流行用語,我就拜託你放棄掉這種沒品的口頭禪吧。」
  
  「喂喂喂,好好說話,怎麼又變成人身攻擊了!」
  
  「不,我只是在說事實,這就被攻擊到了是你的防禦太弱。」
  
  「雅治!」柳生拿著一個袋子走進來。
  
  「謝啦!」仁王接過袋子,然後拿出一個用紅色絲帶和銀色鏈子陪襯的香檳色玫瑰花。他將玫瑰花比在我的頸側,用絲帶固定好,「知道你的那條寶貝銀鏈子是精市送的,我亦不勉強你脫掉,這樣襯上去就剛剛好。」
  
  我眨眨眼睛,望向柳生。柳生推了一下眼鏡,然後向我舉出一隻大姆指。
  
  柳生亦說沒問題,應該就真的沒問題了吧?
  
  「立海大的同學請準備!」一個工作人員喊道。
  
  原來不經不覺,表演的時間已經到了。仁王拍了一下我的肩,柳生亦向我點頭。
  
  「精市在台下。」柳生道。
  
  我小小地吸一口氣。
  
  「立海大的代表,準備出場!五、四、三、二、一!」
  
  我踏出舞臺,鎂光燈一下子照在我的眼睛上。台下黑壓壓的一片,我根本看不清楚人。不過沒關係,我身上的是仁王花了很多個晚上來製作的心血作品,無論如何我該好好表現才對。況且,你亦在台下。你會喜歡這個沒有扛著網球拍的我嗎?
  
  抬頭挺胸,我照著彩排過的路線在走。回到後臺的時候,仁王笑著拍拍手。
  
  「很好,已經很好了。」
  
  我點點頭。
  
  最後全體模特兒和設計學生都要一起走出台,等著大會宣佈獎項。
  
  「……最佳模特兒,亞軍是立海大二年級的平真弓同學。」
  
  不是冠軍。我撇撇嘴。
  
  「……最佳設計大獎,冠軍是立海大二年級的仁王雅治同學。」
  
  「平!」
  
  我笑著和仁王輕輕擁抱了一下。太好了。
  
  「謝謝你,我的第一個模特兒。」仁王拿著獎狀和我在大會攝影師前拍照時,他小聲道。
  
  我瞟了他一眼,「第一個,意思就是會有下一個了。」
  
  「是的,我打算在大學報讀時裝設計。」
  
  「那還真是時裝界的末日。」
  
  「你和精市將來的結婚禮服,就讓我來設計吧。」我看向他,他卻在我的背上輕輕一推,「精市等在網球場那邊。」
  
  我眨眨眼睛,又眨眨眼睛,然後向他一點頭,就向著網球場的方向跑去。嗒!嗒!嗒!穿著高跟鞋來跑步真的相當不舒服,如果幸村真是喜歡我這樣穿,那就麻煩大了。
  
  「幸村同學,我喜歡你!請你跟我交往!」
  
  我剛一來到網球場,就看見又有一個女生正在向站在網球場門邊的幸村告白。不爽,我的心裡超級不爽。
  
  幸好,他微笑著拒絕她了,我很沒同情心地看著那個女生哭著跑走。不過,他的腳邊還是有一大堆的巧克力。混蛋。不管了,討厭我就討厭我吧,最多打你來出氣,但我果然還是很想跟你說,跟你說,我喜歡你,幸村精市。我亦不知道這是由甚麼時候開始的,但是,真的很喜歡。
  
  「真弓!」他看見我,笑著向我走來。
  
  好了,要說了。流血亦沒關係,無論如何都要好好地說一次的。
  
  我猛地向他九十度彎下腰,用力得差點將我的腰折斷,「幸村精市,我喜歡你!雖然我沒有巧克力,但是請你跟我交往!」我閉著眼睛,將雙手攥在胸前,大聲地道。
  
  要死了,真的說了。不知道為甚麼,除了臉燒起來外,我還有一點點想哭。
  
  「真弓,對不起。」
  
  沒關係,真的,沒關係的,幸村。我只是,很想跟你說而已。
  
  我將頭重新抬起來,卻看見他笑著的臉,和遞至我面前的一盒酒心巧克力。
  
  「對不起,這種事應該是由我來說才對的。竟然被你搶先了呢。」他將巧克力塞進我的手中,然後稍稍後退一步,向我很正式地低頭九十度躹躬,「真弓,我喜歡你,請你跟我交往。」
  
  哎?
  
  他歪著頭,半抬起身道:「我可是有巧克力的哦。」
  
  想哭。混蛋。
  
  「真弓?」他嚇了一跳,連忙直起身來抹著我的臉,「真弓?怎麼了?」
  
  「我不喜歡你。」我真的,很討厭你。
  
  「哎呀,為什麼變得這麼快呢?」他輕輕地抱著我,「真弓,乖,答應我。」
  
  「好。」
  
  「乖。」他收緊手臂,用頭碰了碰我的頭,「酒心巧克力送給你了,但是不准多吃,知道了嗎?」
  
  「麻煩。」
  
  「是∼」
  
  原來,有喜歡這種感覺的人不只有我。他抱了我一會兒,然後輕輕推開我,笑起來。
  
  「真弓,哈哈哈哈,你的臉讓你哭花了。」
  
  「……」壞心眼。
  
  他掏出手帕在抹我的臉,「真是,雅治竟然讓你做這樣的事,真弓為什麼會答應呢?」
  
  我的眼神遊移了一下,「不說。」
  
  「反正我亦會有辦法知道的。」他將手帕放在我的手中,「先去洗洗臉吧,我們待會兒一起去吃晚飯。」
  
  「嗯。」我將手上的巧克力先交給精市拿著,然後就轉身去更衣室。
  
  「真弓。」
  
  我轉過頭來。
  
  「你今天很好看,雖然我覺得你平日就已經很好。啊,現在,」他指指我哭花了的臉,「亦很好看。真弓無論是甚麼樣子我都覺得很好看,」他摸摸下巴,「所以不要再讓雅治騙你了,笨蛋。高跟鞋穿多了會腳痛的,還是球鞋比較舒服哦。」
  
  「……」仁王白毛,你可以去死了。我果斷地扭頭,繼續向更衣室前進。
  
  臉頰該死的燙。
  
  我趕緊洗乾淨臉,換回校服。我看看鏡子中的自己一頭金色長髮,才發現原來校服配金髮真的很刺眼。我拿著一袋子的衣服走出更衣室,看見等在外面的精市。我撇撇嘴,指了一下自己的頭髮。他會意,想了一下,然後在我的書包裡最外的一層拿出帽子,走過來將我的頭髮攏起,用帽子收好。這就不會太礙眼了。這種顏料,只要回家洗一下頭就好的,不過現在可沒辦法。
  
  我指指他腳邊的一堆巧克力──我看它們不順眼,處理掉。他同樣會意,然後拿出手機,將丸井叫來。結果在五分鐘後,來的是丸井、桑原、仁王、柳生、蓮二和切原。真田肯定是去了約會。輸給真田,少年你們真是悲哀。
  
  精市很俐落地將一整袋的巧克力塞給丸井,再將我手上的演出服裝塞給仁王。
  
  「文太,今年亦麻煩你了。雅治,你再敢騙真弓幫你做甚麼的話,呵呵。還有,大家今天要單身過還真是悲慘呢,我亦很同情你們,」精市微笑起來,「不過,如果敢跟過來的話,殺了你們哦。」
  
  「……」他們全體無言。
  
  「真弓,」精市接過我的書包,「我們走吧。」
  
  「嗯。」再見了,悲慘的少年們。
  
  我們牽著手去了學校附近的公車站等車。這個時候天色已經全黑,萬家燈火都已經亮了起來。我靠在欄杆上,將臉扭開一邊,不太敢看精市。好奇怪的感覺。然後隔了一陣子,我又將頭轉回來,看著一步之外、跟我牽著手的精市。他的臉亦稍稍向外撇開,駛過的車子不時有車頭燈的光掠過我們,讓我看到精市的耳尖泛著紅色。
  
  我將臉再次扭開。發燒了發燒了。
  
  我們一起上了公車,並肩坐在近門邊的一個二人座位上。車上有很多的情侶,都一對對的在融融細語,臉上帶著甜得膩死人的笑容。單身的人就慘了,好些個都在眼冒綠光地企圖用眼神將情侶們消滅。還有一些人,沒有任何反應、淡定地坐在位置上,就像今日之前的我。
  
  精市握住我的手,搖了搖。我側頭看他,他微笑起來。無緣無故的笑甚麼呢白癡。我撇過臉,卻忍不住亦微笑起來。精市捂著嘴哈哈哈哈地笑起來,旁若無人。我的臉燒到差不多要熟透了一樣,卻還是跟著他一起傻笑起來。
  
  不要太妒忌我們呢,單身的笨笨們。蓮二、貞治,我要先丟下你們了,不要太寂寞了哦。
  
  下車後,我們去了一個西餐廳吃飯。今天的人真多,就在我擔心要排隊的時候,卻發現精市徑直走向服務台拿位子,原來是一早已經訂好位子了。坐上位置的時候,我默默地看著精市。
  
  「哎呀,怎麼了呢?」他看著餐牌道。
  
  「你吃定我是吧。」竟然可以在這間聽聞要早一個月預定才能在情人節拿到位置的餐廳中早有預備,你,太可惡了。
  
  他抬頭,看著我一笑,「是啊∼」
  
  「……」我默默地低下頭去看餐牌算了,不找虐。
  
  吃完飯我們就繼續牽著手在街上閒逛。他搖搖我們交握的手,示意我看向一家精品店裡的小熊娃娃。
  
  「喜歡嗎?」
  
  「不。」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
  
  他帶著我進了去,然後在洋娃娃的貨架上看了很久。他傻的嗎?只見他瞥了我一眼,然後拿起一個穿著紅色泡泡裙的芭芘娃娃。
  
  喂。
  
  他拉著我去了付錢,然後走出店外,將芭芘娃娃塞進我的手裡。我默默地看著他。他真是惡趣味到了極點,我一輩子都不想再看見紅色泡泡裙了。那些腦袋突然壞掉的日子,真是想刪掉。
  
  「哈哈哈哈……」
  
  「混蛋。」
  
  「哈哈哈哈……」他掐了一下我的臉,然後將芭芘娃娃拿回,「還是不給你了。」
  
  「……」為什麼?雖然我很高興不用看見它。
  
  「免得被你毀屍滅跡呢,那芭芘就太可憐了哦。」
  
  「……」我覺得我比較可憐。
  
  「哈哈哈哈……」他笑到快要窒息的樣子。
  
  一直被S亦不是我的風格。精市,你就等著吧。
  
  再逛了一會兒,在十二點前五分鐘他就將我送回家。我們站定在門口,他一隻手牽著我,一手舉著手錶在計時,打算等過了今天才放我回家。秒針慢慢轉正,指向十二,這漫長的一天終於過去了。
  
  精市幫我背好書包,將巧克力放回我的手中,「晚安,真弓。」
  
  是時候了。
  
  我踮起腳尖,飛快地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下,成功看見他呆掉、然後漸漸臉紅起來的樣子。
  
  「真弓!」他低呼道,有點抓狂,「你、你又搶先了!你是女孩子哦。」
  
  我歪歪頭,「哎呀,原來精市不喜歡。我明白了,我以後亦不親你了。」
  
  他捂捂額頭,「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歎一口氣,然後將我拉近他,「真弓,可以讓我親你嗎?」這樣近距離看精市,差點讓我窒息。
  
  「不可以。」我將他推開,跳進門內,關上鐵閘,「你今天S了我很多次,不讓。」
  
  他一楞,然後無奈地抱著手臂,瞅著我,「真弓,你報復得有點狠哦。」
  
  我哢嗒一聲將鐵閘鎖上,默默地看著精市。我就是不讓你親,誰讓你S我。
  
  只見他摸了摸下巴,然後將芭芘拿了出來。他撥開芭芘臉上的頭髮,瞥了我一眼,然後對著芭芘輕輕地親了一下。
  
  「……」變態,你這個大變態!
  
  精市挾持著芭芘,兩隻手指在拿著芭芘的裙子要掀不掀的,笑眯眯地看著我。
  
  「你,」我瞪大了眼睛,「幸村精市,你想對芭芘幹什麼?」
  
  「真人跑掉了啊,還真是沒辦法呢。」他笑得愈發燦爛。
  
  變態。幸村精市你這個變態S!
  
  我哢嗒一聲將鐵閘打開,扶著鐵閘僅僅將腦袋伸了出去。精市頓了一下,然後一手快速掀掉我的鴨舌帽,彎下腰親吻我。
  
  「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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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男生哦
  
  「早,平!」上學的路上我又遇見了丸井。
  
  我停下單車,「早,你今天不用去早訓嗎?」
  
  「快要期末考了,精市放了我們的假。」
  
  我點點頭,也是,還有不到一個星期就是第三學期的期末考了。「上來,要遲到了。」
  
  「是∼謝囉。」丸井坐上我的後坐,我看他坐好就繼續踏了。
  
  「平上大學要報哪間?下一年要報了呢∼」
  
  「東大。」我現在應該是趕不及高中畢業後加入職網了,最好還是在學界中努力一下,所以不能不讀大學。
  
  「……嘩!」丸井在抱著頭抓狂,「連平都要考東大,太打擊人了!」
  
  「請你不要忘記我是曾經和柳生平分的人,這樣想你就不會太自卑了。」
  
  「喂,我才沒有自卑呢。」
  
  「是,你沒有自卑,紅色豬頭矮子。」
  
  「啊∼∼∼∼」
  
  「請不要在我的後座咆哮,多謝合作。」
  
  回到學校,揮別丸井,我就去鎖好單車,卻看見我的單車位置上被人放了很多釘子。其實它們這麼明顯,除非我是盲的,要不然亦不會將單車放進去讓釘子刺破我的單車輪胎。啊,現在的高中生真是腦殘。我蹲下來看看那些釘子,再站起來,一腳將它們全部掃開,如常將單車泊進去。
  
  進到教學大樓的儲物櫃換鞋子時,卻發現它被人用膠水粘緊了,打不開。
  
  「……」好麻煩。
  
  我湊上去看,發現只是超級普通的水溶性膠水,連萬能膠亦不是。我上去醫療室拿了一瓶酒精,再去花園儲物房借了一把鏟子回來。將酒精倒上去,等了一會兒,再用鏟子用力一鏟,啊,開了。我看看圍觀的學生,然後將鞋子拿出來,換好,再重新關上儲物櫃門。
  
  「用這樣的方法來整人,腦殘。」說罷,我垂下眼簾,不再理會圍觀的學生,徑直上了課室。
  
  我看到了,站在角落的一個一年級女生,她在我說那句腦殘時臉頰都氣扭曲了。我會特別注意她是因為我認得她,她是上個月情人節時送巧克力給精市的其中一個女生。
  
  現在的學妹真是,嘖嘖。
  
  「真弓,你要不要去訓導處?」蓮二走了過來。
  
  「不用,只是這種程度,沒必要弄得太麻煩。」我瞟了他一眼,「這和先前的嗆聲不同,今次如果認真查起來,這些事在立海大附高一旦事發,就算不是被直接開除亦會是勸喻離校。小孩子而已,太認真就無謂了。」
  
  「你就這樣讓她們欺負?」
  
  「欺負,蓮二還真是想太多了,我不覺得自己是這麼善良可愛的女生。你不要忘記我初一時念的是聖羅絲女校,如果這樣我就被欺負了,你亦不會看見我完好地轉進立海大附中。我敢說她們就算是被退學,亦沒有直接對上我哭得那麼慘。」我在課室門口停住,抬頭看著蓮二。
  
  「真弓,不要太逞強,亦不要做過火了。」
  
  「將她們弄哭了算不算過火?」
  
  「……你經常將人弄哭的,這個不能放在評估標準中。」
  
  「啊,原來我是這麼過分的人。」對了,虎牙妹小白合好像亦被我氣哭過。
  
  蓮二捂了捂臉,「與其擔心你我還不如擔心她們。不過,真弓,」他認真地看著我,「想做甚麼亦先要表明理由,不是每個人都會理解你的做法,讓人誤會你就不好了。學聰明點,不要將自己置於糟糕的境地。」
  
  「行了,我又不是白癡。」我揮揮手,走進課室。我的座位沒受到任何破壞,所以嫌犯果然是一年生──學妹是不可以隨便進高年級的監獄。
  
  小學的時候我因為覺得別人的想法跟我沒關係,對人的態度不好,一直被同學排擠,直到貞治和蓮二出現。他們兩個傻瓜就因為我將他們從河中救起來,從此就認定了我是好人,無論我以後再做任何事,他們都會自動從最好的角度來理解我。雖然,我本來就沒打算要做壞事。
  
  只是,能相互理解地這個程度的,一生中能遇上一個就已經是幸事。而且就算是他們,亦曾經跟我有過誤會。如果我想保著這些珍貴的同伴,就像蓮二經常說的一樣,我要學會聰明點,花點心思來好好表達自己的想法。
  
  笨笨龜的角色可不適合我。
  
  專心上了一上午的課,午飯時我和精市去了學校的小樹林吃便當。因為要練習網球、又要念書,我和精市都沒有太多時間相處,所以我拋棄了蓮二,自交往起就和精市吃午飯了。
  
  「真弓,」精市敲了我的頭一下,「你的午餐怎麼又是麵包?」
  
  「蓮二要溫習,不能讓他幫忙預備便當。」
  
  「你覺得這是理由?」
  
  我點點頭,精市掐了一下我的臉。
  
  「去學做飯。」
  
  「不要。」
  
  「那就好好地去買一個便當。」
  
  我看精市作勢又要來掐我,惟有舉手投降,「行,我答應。你還真是麻煩。」
  
  「我是讓你學會好好照顧自己。」
  
  我看看他。精市話中有話。
  
  他一笑,「有一家澳州的球會和兩家英國的球會給我開了合約,我還沒考慮好答應哪一家,但高中後一定會走的。」
  
  我機器性地拍拍掌,「啊,加入職網了啊,神之子很厲害。」
  
  精市很不滿地又掐了一下我的臉。他很討厭別人喊他神之子,因為這位少年自稱是神。水仙。
  
  他將自己便當裡的燒魚分了一半給我,挑了一些魚肉塞進我的嘴裡,「你就不會說些你不捨得我、你會想我啊這類的話嗎?真弓還真是冷淡呢∼」
  
  「是你太熱情。」
  
  「你還真是傷我的心呢。」
  
  「放心,你的心臟很強壯,真的。」
  
  他放下便當,雙手抱著我,「真的不說?」
  
  「不說。」
  
  他的額頭貼上我的額頭,「真弓,乖。」
  
  「……」說不出口的,變態。
  
  「真弓,」他女神一笑,「不說的話,S你哦。」
  
  我眨眨眼睛,湊上去親了他一下。很好,危機解除。我瞟了一眼放開我、坐在一邊不好意思的精市,淡定地啃我的麵包。精市的臉皮有時候很厚,有時候又會薄得好玩。我勾了勾嘴角。真的,很好玩。
  
  隔了一會兒,精市又坐回我的旁邊,一邊喂我吃燒魚,一邊吃便當。
  
  「知不知道是哪些人在欺負你?」
  
  「你的用詞注意點,我被欺負,說出來要將結衣她們笑死。大概猜到是誰這麼無聊,不過要再看兩天才能確定。」
  
  「不如我陪你去訓導處吧?應該給這些無聊人一個教訓的。」
  
  「比我還要狠,真看不出來。」
  
  「不是狠,而是每個人都應該為他們做過的事情負責任。既然做了,那承擔後果亦是很自然的事。我只是想將她們交給學校按校規處理而已。」
  
  我瞟了他一眼,「你在生氣。」
  
  他挑挑眉,「我不該生氣?」
  
  「你說的很有道理,我亦贊同,」我啃了一口麵包,「但是你生氣了,所以影響了你的判斷。如果是平日,你不會這麼快就想上報學校,而是最少去警告他們一次的。再看一下吧,你讓我自己處理。我不認為要對她們生氣到這種程度,被開除出校是很嚴重的。」
  
  「我倒是覺得,你被自己的親身體會影響了你的判斷。如果是平日的話,你會因為嫌麻煩而直接丟給學校了事。」精市笑了一下。
  
  「我的話,反正家裡一定會幫我找到學校的。」我側頭吃掉精市夾過來的魚,「但要進好學校就不可能了。那個時候如果不是有吉澤校長收留我,我的情況亦不會太好過,大學是不太會考得上的。」
  
  「所以真弓一直都很喜歡吉澤校長呢。」
  
  我撇撇嘴,「吉澤校長的腦袋很奇怪,我前前後後送了他四箱的生髮水,但他的地中海還是不見起色。」
  
  「哈哈哈哈……」精市半捂著嘴在笑,「真弓,你太缺德了哦。」
  
  「我是為他好。是了,下星期的考試過後,我約了吉澤校長在立海大附中吃午飯,你要不要來?」
  
  「哎呀,看樣子真弓是打算帶我出來見人了呢∼」
  
  「不要裝小媳婦的樣子,惡趣味。上網聊天的時候,我不小心跟吉澤校長說了我和你在交往,他讓我帶你回去給他見見。」
  
  「是∼我很樂意。」他笑瞇瞇地瞅著我。
  
  我不自然地撇過臉,「吉澤校長估計是想問問你的腦袋是否壞掉了,竟然跟太妹交往。」
  
  「哎呀,」他托著頭,「原來你亦知道你以前的行為荒唐得像太妹嗎?我還以為真弓不知道的呢∼有進步。」
  
  「……」我的原意是吐糟你,不是讓你吐糟我的,精市。
  
  「那真弓又是不是腦袋壞掉了呢?」他握著我的手,沒看我,「我可是一度被人說成是卑鄙的人哦。」
  
  「我說了你只是長得像女生,不是真的女生,拜託你不要這麼神經纖細。」
  
  我倒是想不到他還在介意那時候的事。我沒親眼看見,但從劇透和其他人的談論中,我知道在初三的那場全國大賽決賽中,精市曾經阻止真田去幫助失憶的越前龍馬。他亦曾經讓真田放棄和手塚國光正面對抗。
  
  笨蛋,你最後不是亦沒阻止真田去幫青學嗎?還故意幫他們拖時間呢。你讓真田迥避,亦不過是擔心他的膝蓋會承受不住再這樣打下去而已,是吧?我亦很佩服光明正大的真田,但是,曾經作為一部之長,曾經經歷複健,我明白你的。笨蛋,你和真田,只是出發點不一樣而已。
  
  誰亦沒怪過你。就算你輸了給越前矮子、丟失了立海大附中的三連霸,亦沒人怪過你。不只有我,所有認識你的人都沒怪過你。啊,或許還要算上三次元中你的那堆粉絲。
  
  你還是那個一直在為身邊人細心考慮、開開無傷大雅的玩笑的你,那個我喜歡到腦袋壞掉的精市。
  
  我曲起手指,一把敲在他的頭上,「我沒有腦袋壞掉,我很清醒。」
  
  幸村的可憐樣子瞬間消失,笑得很可愛地看向我,「所以真弓是很清醒地喜歡我是吧?」
  
  「……」其實你突然裝可憐就只是為了這一句是吧混蛋,「是。」
  
  「所以,如果我高中以後走了,真弓會想我的吧?」
  
  來了,果然話題又轉回來了,小心眼。我略帶抓狂地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喜歡你,我想你,會想死的!」
  
  「哈哈哈哈……」他笑到捂著肚子。
  
  「……」
  
  「真弓,」他伸手撫著我的臉頰,「要想我,但不可以想到死掉哦。」
  
  「……知道了。」我扭過臉,「吃飯,都冷掉了。」
  
  「是∼」
  
  過了幾天,我就去將那個女生的事趕在考試前解決掉。我拿著一疊讓私家偵探拍下的照片,放在那個一年級女生的桌上。我懶得再費神去想其他辦法,所以索性直接找私家偵探了事。照片裡除了她幹那些無聊事的證據外,還有她家的一些秘密。每個人,都有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
  
  像精市不會讓人知道他生病時的陰暗情緒,我亦不會讓人知道我是劇透過的人。
  
  「你,」她眼泛淚光地從那堆照片中抬起頭來,「你竟然找人跟蹤我!」
  
  我抱著手臂,默默地看著她,看她身邊的同學圍上來保護她,而她卻是在努力藏起那些照片,不讓她的那些好同學看見。
  
  「學姐,柚梨不過是向幸村學長告了一次白,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她的朋友甲不憤地道。
  
  蓮二說了,吃虧的是笨蛋,要聰明點。
  
  我拿起黑板擦,反手在黑板上用力地敲了兩下,等這個一年級的監獄全靜下來,我才開口道:「我又不是白癡,要找吃醋的物件亦不會找一個貧乳。」真不好意思,我覺得你很煩,所以就別怪我放毒箭了,「淺水柚梨,你幹過甚麼事你自己清楚,如果不是你惹上門,我才懶得理一個腦殘的學妹。真當我跟你一樣無聊。」我撇撇嘴,「我告訴你,沒下一次,如果再敢惹我的話,我會上報校方的。」
  
  這番話一出,大概所有人都知道我指的是哪件事了。不過像精市說的,她有膽量做,就要有膽量去承擔後果,如果她的朋友因此而不再理她,她亦得給我受著。
  
  只見那些原本還圍著淺水柚梨、想保護她的一年生,開始目帶鄙夷地退開。
  
  我沒讓你被退學、給你自己走的餘地,已經是手下留情,別指望我會很仁慈。在她的監獄裡談這事,我是故意的,這亦是對其他因為我和精市交往而不高興的女生一個警告──我沒空理你們,但亦別來煩我。
  
  我瞟了她一眼,就轉身走出課室。在樓梯的轉角處,我遇上訓導主任福澤老師。她托托眼鏡,若無其事的跟我一起走上二年級的樓層。
  
  「平同學,如果你做事的方式可以再溫和一點,你的前途會相當光明。」福澤老師直望前方,淡淡地道。
  
  「我的確需要再努力,但福澤老師的前途就已經很光明了。」我在樓梯口站穩,向她微一躬身,然後走回課室。
  
  福澤老師明知道這事亦採用大事化小的方式,看我能處理就沒再插手,顯然她亦是想給那個一年級女生一個機會。就憑她這份愛惜學生的心意,作為一個老師,福澤老師自然是前途光明。當然,這個光明指的不是賺大錢,而是指她在教師這個行業中所得到的夢想。
  
  無聊的老師有很多,但好老師,其實亦不在少數的。
  
  「真弓?」精市走了進來,「你今天的心情不錯呢。」他看我不解,他指指我的嘴角,「笑了。」
  
  我撇撇嘴。
  
  「事情解決了?」
  
  「嗯。」
  
  「那我們今天放學後溫習完,一起去吃火鍋慶祝吧?」
  
  我瞟了他一眼,「想吃火鍋就直說,不用拿其他事來說事。」
  
  他揉著我的頭,「哈哈哈哈∼」
  
  突然,地上一陣猛烈的搖晃。
  
  是地震。
  
  這次的地震頗為劇烈,連吊在天花板上的吊扇亦被晃到搖搖欲墜。
  
  在它掉下來之前的一刻,精市抱住了反應不及的我。
  
  「咣當!」
  
  我摔倒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著一臉嚴肅的精市死壓在我的上方,他的頭被扇葉打中,血液開始自他的頭上流下。我抓著他的襯衣想將他推開,但他就是不讓,一直用力壓著我,直到這場事後據說只有一分鐘的地震結束。
  
  「精市!」晃動一完結,他就鬆開了我,我馬上起身扶著有點暈眩的精市。
  
  「你沒事吧?」他坐在地上,朝我笑了笑。
  
  笨蛋!
  
  我按著他的頭要幫他止血,但血就是一直在流,怎麼按都不停。
  
  「楞著幹什麼?去找老師叫救護車!叫救護車啊!」我向其他楞住的同學叫道。
  
  「真弓,冷靜點,」他將拉下我染滿鮮血的手,「我沒事,冷靜點。」
  
  「冷靜?你流血了,冷靜你個頭!」
  
  他將我的頭拉向他的肩上,「我沒事,不要哭了,割傷了而已。不哭了,不哭了。」
  
  「嗚嘩!」我忍不住有點情緒失控,「嗚……如果砸了個正著,會死人的笨蛋!會死掉的!嗚……嗚……笨蛋!嗚……」
  
  「是是∼我是笨蛋,對不起,不要哭了真弓,不要哭了。」
  
  「嗚……嗚嘩……」
  
  「哎呀,」他拍拍我的背,「還真是傷腦筋了呢,真弓一哭起來就會沒完沒了的∼」
  
  「嗚嘩……」
  
  「是,不哭了哦∼男生保護喜歡的女生是天經地義的哦。」
  
  「嗚……」
  
  你這個,笨蛋。
  
  「嗚嘩……」
  
  「哎呀呀。」
  
  
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正軌

  幸村進醫院止了血,拍了片,說是沒大礙,留院觀察一晚就可以走了。我坐在他的床邊,眼淚又開始嗒嗒嗒地滴下。頭上包著紗布、樣子很醜的精市伸手將我抱住。
  
  「我又沒事,真弓為什麼就是哭不停呢?」
  
  「……」不說話。
  
  「好了,真的沒事,你再哭的話眼睛就要腫了,那就不可以再很有氣勢地去S人了哦。」
  
  「我沒有S人,我只是在說事實。」
  
  「是∼」精市親了我一下,「真弓現在是不是又更加喜歡我了呢?」
  
  「笨。」
  
  「哈哈哈哈。」
  
  我抿抿唇,湊上去親了他一下。剛想退開的時候卻是被他按住了腦袋,吻得更深。
  
  被佔便宜了。
  
  「……」退開後,我默默地看著精市。
  
  「哈哈哈哈。」他又大笑起來。
  
  「咳!」一個穿著西服、長得很好看的大叔走進來,他的身邊還跟著一個超級大美人和一個大概只有十歲左右的小美人。
  
  大叔向我伸手,「你好,初次見面,我是精市的爸爸,幸村一樹。」大叔的樣子很嚴肅,但他反著光的眼鏡總是讓我想起偽紳士這個詞。報告,此人需要二級戒備。
  
  我默默地伸出手跟大叔握了握。他們,應該沒有看見我和精市剛才在玩親親吧……
  
  大美人又說話了,「你好,初次見面,我是精市的媽媽,幸村真由美。」大美人笑瞇眯地看著我。明明是很溫柔的表情,但根據經驗,笑眯眯的通常都不是好人。好,決定了,還是二級戒備。
  
  小美人很有禮貌地向我躬躬身,笑道:「哥哥的漂亮女朋友,你好,我叫幸村真紀,今年十歲,是南湘南小學的五年生。」原來,天然呆才是最可怕的。一級戒備。
  
  「……你們好,我叫平真弓,亦是立海大附高的二年生。」
  
  精市笑著拉起我的手,「真弓是我的女朋友。你們不是初次見面了,以前我在醫院時,你們應該見過的。」事實證明,還是他最S。
  
  突然以女朋友的身份來見你的家人,精市你有沒有考慮過我想死的心情。
  
  「哎呀,」幸村媽媽掩著嘴笑道,「我們當然記得這麼漂亮的女孩子。不過,別人家見家長的時候,不都是這樣說的嗎?」
  
  「媽媽,你別說了,真弓要燒熟了。」精市笑眯眯地望著我。
  
  「……」我默默地瞟了他一眼。
  
  他們一家人在談天,我藉故避了出去。正在飲料售賣機前買了瓶水,一隻小手拉了拉我的衣袖。我低頭一看,幸村妹妹正對著我甜甜地笑了起來。我蹲下拿了水,就和幸村妹妹坐了在旁邊的長椅上。
  
  「爸爸媽媽和哥哥在談傷勢,我看哥哥沒事就出來了。」她歪頭一笑,「反正他們的話我亦聽不明白。」
  
  我喝了口水,「你哥哥的話的確很難明白。」他常常若無其事地吐糟,一個不留神,會讓他吐糟完都不知道。
  
  「姐姐,我可以叫你真弓姐姐嗎?」
  
  我點點頭。沒甚麼不可以的,我本來就沒這麼介意稱呼,只是按著日本人的習慣,將姓氏和名字的用法亦分得比較開而已。
  
  「真弓姐姐,」幸村妹妹從她的小袋子中拿出一支筆和數張照片,「你可不可以幫我簽名?班上有很多同學都很喜歡你呢,如果我有你的簽名,他們一定會很羡慕的。」
  
  那是立海女神事件和上次跟精市幫《青年夢飛》拍的照。連幫仁王走時裝展的照片亦有,現在的小學生還真是不可思議。
  
  天然呆,你狠。
  
  我默默地在這堆討厭的照片上簽名。
  
  「真弓姐姐,你亦有在打網球呢。你跟哥哥都很喜歡網球。」
  
  我點點頭。
  
  「哥哥生病不可以打網球的時候,很不開心呢。」她嘟著的嘴突然又展開笑容,「不過,偷偷告訴你哦,每次真弓姐姐來探望過後,哥哥都會很開心的。媽媽說,哥哥是喜歡姐姐呢。」
  
  精市,你被你家妹妹賣了。
  
  我輕拍她的小腦袋,「都過去了,沒事的,要向前看。」
  
  「嗯。」幸村妹妹用力地點點頭。
  
  「回去了。」
  
  「是∼」
  
  我牽著她的手回去病房。
  
  回到學校,如常上課、考試,終於完結了高二。我站在佈告板前,望著成績撇撇嘴。我是全級第三名,比第一名的柳生落後了四十分。
  
  「平同學,」第二名、同班的細穀俊輔道,「你是不是當我透明的呢?」
  
  我瞟了他一眼,點頭。他一副要倒地身亡的樣子。
  
  柳生走過來,皺起了眉,「平同學,我們下個學期一起溫習吧,你的成績太難看了。」他托了一下眼鏡,「我亦覺得我可以再做得好一點。」
  
  「嗯,拜託你了,柳生同學。」
  
  細穀俊輔在我們的身後咆哮:「喂!你們兩個真的當我是透明啊!」
  
  我轉過頭向他道:「由細谷同學在初二時讓我超過起,我就當你是透明的了。」我指指柳生,「他的話,應該是由一開始就沒放你在眼內。」
  
  「……啊!你們兩個混蛋!」
  
  我扭頭繼續看成績單,蓮二是第五名,真田是第七名,精市是第八名,仁王是第二十三名,丸井是第三十七名,桑原是第四十五名。男網的正選全部在全級五十名內,厲害。再看看女網,玉田結衣是第三十二名、三浦唯是第五十二名,菅原琴音和新村茜都在一百名以後。
  
  我瞟了她們一眼,「沒用。」
  
  「啊∼∼∼」菅原琴音和新村茜對著我嚎叫。
  
  我看看一臉雕謝相的切原赤也,再去看看一年級的成績。當然,為了節省時間,我是從最後開始找起的。啊,找到了。
  
  「赤也,你給我去跑一百個圈!太鬆懈了!」真田罵道。
  
  赤也是第二百一十一名,在他之下只有不到十個人。男網的整體形象,就被他一個人拉低了,厲害。
  
  我聳聳肩,就跟精市牽著手去了網球場邊,觀賞赤也被罰跑的節目。
  
  「真弓。」新田早苗學姐叫我。她捂捂臉,「我說,整個學校都知道你們是一對的了,你們可不可以少牽一會兒?至少在學校裡避忌點,少年和少女!」
  
  「新田學姐,」精市笑道,「就跟你永遠不是全國冠軍一樣,你永遠都不可以阻止我牽真弓的哦。」
  
  「精市,別這樣。」我瞟了新田學姐一眼,「她只是剛剛失戀了,看不得我們好而已。」
  
  「原來如此。這還真是抱歉呢,新田學姐,我應該多體諒一下你的。」
  
  「嗯,新田學姐很可憐的,我們是有同情心的好少年和好少女。」
  
  「……」新田學姐痛苦地扭曲著臉,「我聽不到我聽不到我甚麼也聽不到……」她喃喃著將一封信遞到我的手上。
  
  是U-17的邀請信。
  
  「他們將邀請信寄來了立海大,我是過來拿給你的,混蛋。」
  
  我鬆開精市的手,打開信。這次,U-17是邀請我作為選手進入女網訓練。我將信遞給精市看,他看罷一笑。
  
  新田學姐揉著太陽穴道:「你這次不會將它撕掉了吧?」
  
  「不會。」我瞟了一眼至今還是身高一五五的馬尾新田學姐,「我很期待進去以後再削新田學姐一次。」
  
  「……我不跟你說話。再跟你們兩個說話我就是笨蛋!」
  
  「新田學姐。」
  
  「怎麼?」
  
  「笨蛋。」
  
  「……啊∼∼∼∼∼」
  
  今天就是寒假的開始,我和精市、蓮二他們去了吃火鍋,真田的小可愛佐佐木芽衣同學亦有來。之後,柳生還帶了一個很爽朗的女生到場。
  
  「你們好,我是石川良,碧華高中的二年生。」女生揚著一頭棕色的短髮,友善地笑著道。
  
  柳生的品味不錯,她一看就是那種很開朗向上的陽光少女。好了,就叫她小清新吧。
  
  「你是平真弓同學吧?我亦有打網球的,經常聽一個同學提起你。」小清新坐在我旁邊道。
  
  我瞟了她一眼,「誰?」
  
  「物部秋葉。」
  
  「啊,紅毛女。」我記得她,蘋果園的物部秋葉,初三全國大賽決賽的對手。
  
  「噗!」小清新捂著嘴狂笑,「秋葉今年亦被邀進U-17了,你們可以聚舊一下。」
  
  「你呢?」
  
  她自信一笑,「我亦會去。平同學,初中時無緣跟你交手,但是我不會輸給你的。」
  
  「原來小清新你還是熱血型的。」
  
  「……」小清新扭頭看向柳生,「平同學一向是這樣的?」
  
  柳生托了一下眼鏡,「我早就提醒你小心毒箭的。」
  
  「你們太天真了,平現在的這種程度才不是毒箭呢!」丸井啪啪啪地拍著桌子,害他旁邊的桑原要連忙按著被震到彈起的醬油碟,「她真正攻擊的時候才叫那一個混帳!完全是見血封喉!」
  
  我瞟了丸井一眼,「矮子蛋糕怪,閉嘴。粉紅豬泡泡仔。」
  
  「……」他掐著喉嚨倒在桌上。
  
  「哈哈哈哈……」小清新笑倒了。
  
  「平,」柳生向我道,「你敢教壞良的話,我會揍你的。」
  
  「真不好意思,我一點都不怕。」我拉拉精市的衣袖,「我有精市加持的光環,你敢揍我我就要你五感全失。手下敗將。」
  
  「哎呀,」精市給我夾了一個丸子,「比呂士,我好像聽到你在說甚麼很了不得的事?」
  
  「……不,你聽錯了,部長。」
  
  「小清新,」我指指精市,「看,男朋友是要這樣用的,」我再指指那邊被小可愛照顧著的真田,「不要學那個沙豬。」
  
  「平!」真田吼了我一聲,然後連忙將賢慧的小可愛按坐下來,一股腦兒的將赤也正準備進攻的肥牛肉全夾給她。
  
  一看就知道小可愛不喜歡吃肥牛肉的,她又不是你,豬頭。
  
  我和小清新對視一眼,然後一起聳聳肩。
  
  隔了幾天,我收拾好東西,就背著背包、戴上帽子和太陽眼鏡,再一次來到已經很熟悉了的U-17集訓地。我現在不是女網的人,不是跟部裡一起來,所以只是一個人托著頭地坐在一旁,等著那些變態大叔宣佈訓練菜單。
  
  「真弓!」一個在陌生團隊中的女生向我跑來。
  
  「我戴著太陽眼鏡和帽子你亦認得我,真有你的,虎牙妹。」
  
  是高中到了別處上、好久不見的今川小百合。她抱著我的脖子不停地蹭,「終於都回來了!你終於都回來!」
  
  「……小百合,麻煩你離我遠一點,你一身都是汗,很臭。」
  
  「……」
  
  「喲!」由小學打到上初中的對手,山名亞希,她走過來向我揮了一下手。
  
  「原來山名你還沒死。手下敗將。」
  
  「……」
  
  「是∼是∼」電燈柱齋藤至教練,又拿著擴音器從陽臺上走出來,「大家靜一靜,我們要開始訓練了哦∼」
  
  我站了起來,向著冬陽摘下太陽眼鏡。也輪到我要熱血的時候了,真麻煩。我將太陽眼鏡夾在衣領,抱著手臂,等著看教練們又玩甚麼花樣。今次,原來是要我們這些高中生和初中生對打,輸了的人要被淘汰──又是所謂的淘汰。資格老一點的都知道不過是掉進敗者組而已,教練的腦子大概是有點閉塞,想不出其他玩意了。
  
  「是∼平真弓同學∼你在哪裡啊?」
  
  「……」我望上去。拜託,齋藤教練,你不要再點我的名了,你每次一點我的名都不會有好事。
  
  「平同學,找到你了∼為了慶祝你康復,我們為你準備了一份禮物哦。你就跟寺村七海同學打吧∼」
  
  我看向站在網球場上,很有氣勢地女生。
  
  「寺村七海是一號球場的場地代表,」物部秋葉走到我的身邊,淡淡地道,「U-17正選代表的第一名。」
  
  原來如此。
  
  我拿出網球拍,熱了一下身,然後走下場。我們兩個都沒說話,只是在接發球,調整著狀態。
  
  「是∼各位,開始∼」
  
  一上場,我就先輸三局,還是毫無反擊之力。怪不得以前教練都不讓我接觸女網的資料,原來是想我在最大的衝擊下,認清女網的實力。盲目的自信,是會變成自大的。
  
  我擦了一下滑至下巴的汗,抬眼看著對場的寺村七海。我離開女網的兩年亦不是白過的,現在,我已經看清你的球路了──這還是要歸功於上次暑期集訓時,教練讓我不停觀察男網選手而得來的經驗。我一向不喜歡充滿弱勢味道的反擊一詞,不過,我現在要用它了。
  
  「Game!七比四,寺村七海勝!」
  
  我撇撇嘴。又要被丟進敗者組了。
  
  「你,」寺村七海抹著汗來到網前,「叫甚麼名字?」
  
  「我叫平真弓,剛才教練說過的,笨。寺村光頭姐。」寺村七海的臉明明長得不錯,但她的頭髮剪到近乎是光頭,真是變態。啊,她的額角彈出了青筋。
  
  「下次,我會打到你連吐糟的力氣亦沒有。」
  
  「看來你還真是喜歡向高難度挑戰。」我將球拍一把扛在肩上,走回場邊拿起背包,「你還真以為我回來以後還會被你削。盲目的自信是自大,」我向勝了初中生們的物部秋葉和山名亞希揮揮手,鄙視了一下輸了的小百合,然後自動走向門口,「光頭姐你就在我回來以前好好守著你的第一吧。沒幾天的了。」
  
  「你這個囂張的女人。」
  
  「謬贊。」我打了個呵欠。啊,打了一場真的好累。
  
  晚上,我們敗者組又被丟在山洞裡睡時,我和小百合一起出去練習揮拍。
  
  「說起來,你這是怎麼回事。以前一起打網球的同學中,除了本多櫻已經沒在打以外,大家都進來U-17了,卻只有你一個弱到輸給初中生。小百合,你還是一如既往地弱。太弱了。」
  
  「真弓,你還不是輸了!」
  
  「別生氣,姿勢走形了。」我瞟了她一眼,「沒用。」
  
  「……」今川小百合咬了一下牙,「我其實亦不太明白,為什麼初中時的大家都沒事,反而是我們兩個部長和副部長會被丟進敗者組!」
  
  「我是強中自有強中手,你是一山還有一山低。」
  
  「……咬你哦!」
  
  「啊,原來你開發了虎牙的新功能。可喜可賀。」
  
  「啊∼∼∼∼∼」
  
  「你們吵甚麼?別人不用睡啊!」一個波浪卷女生睡眼朦朧地走出來,「小百合,你叫甚麼叫?叫春啊?這裡又沒男人你叫給誰聽?百合的就給我死遠一點。」
  
  好狠。
  
  我停下揮拍,向她伸手,「你好,我是平真弓。」
  
  她亦會意地跟我一握手,「你好,我是小百合的同學,牧田夕貴。」
  
  小百合一臉扭曲地看著我和波浪卷交握的手。
  
  臨睡前我拿出手機跟精市傳訊息。
  
  「真弓今天過得如何了?沒被欺負吧?」
  
  「……我進了敗者組。」
  
  「哎呀呀,真弓還是這麼弱呢∼」
  
  「混蛋。」
  
  「我喜歡你,晚安。」
  
  我眨眨眼睛,將有點燙的臉塞進被子裡,雙手打道:「晚安,笨。」
  
  
第39章 第三十八章 U-17
  
  早上起來,我拿出手機,給精市發了個訊息:「我喜歡你,早安。」然後,我就扭頭去了訓練。熱戀中還真是一個很可怕的時期,嗯,很可怕。
  
  「你要就這樣放棄嗎!你不是就為了不甘心所以才爬上山崖的嗎!」一大清早的,就有一個黃頭髮的女生在罵一個藍頭髮的女生。
  
  「嗚……我也想努力,但是,但是,我根本就打不贏!」
  
  「是初中生敗者組的妹子,」小百合的同學、波浪卷牧田夕貴,懶洋洋地站在我的旁邊道,「還真是青春啊∼」
  
  「啊,」我瞟了她一眼,「牧田同學你老了。」
  
  「……請叫我成熟。」
  
  「成熟姐,我們的飯熟了沒有?我肚子餓。」
  
  「死女人不要一邊說話一邊吐糟。我們的飯是初中生準備的,她們只顧著青春了,沒做飯。」
  
  我淡淡地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平同學,說得好。」
  
  我抱著手臂走出去,「喂,做飯。」
  
  黃毛瞪著我,「要做你自己做去!」
  
  「初中生給高中生做飯打水是規距,不想做,行,先打敗我。不過是一個敗者組的小妹,亦敢在我們面前叫囂。」
  
  「你!」又有一個栗色毛跳出來,「你比我們大又如何了?你不要太囂張了!」
  
  「有規距又不跟,去訓練又在哭,廢物。」
  
  「你!」
  
  我用球拍拍了一下在哭的藍毛,「去做飯,做完飯去訓練。哭了一身的鼻涕也不嫌髒。真覺得自己打不贏的就乾脆點快點退出,不要礙著地球轉。」
  
  黃毛一副想要吃了我的樣子,「你說話太過分了!」
  
  我瞟了她一眼,再看看藍毛,「不想退出就站起來,當著大家的臉哭,醜。馬上走、留下努力,不過是一個二擇其一的題目,沒這麼麻煩。」
  
  藍毛淚眼汪汪地看著我,黃毛和栗色毛拉起藍毛,「走,我們別讓她看小了!」
  
  我撇撇嘴,「能讓人看小的只有你自己,小妹妹,不要邏輯有問題了。一臉眼淚的,看著就礙眼,去擦乾淨臉。在U-17,沒這麼多空餘的時間讓你哭。在你哭的時候,打贏你的人正在合宿地邊吃著自助餐、邊進步。」
  
  「說得對,」有一個高中生走出來,「她們正在進步。你們不想進步了我們亦管不著,但請你們不要妨礙想進步的人。就在我們在爭執做飯的問題時,我相信她們已經吃完飯去訓練了。」她溫柔地輕拍藍毛的肩,「好了,去做飯吧?我們一起加油哦。」
  
  啊,總算是有飯吃了。
  
  「你還記得我嗎?平同學。」這個走出來的高中生向我問道。
  
  「四天寶寺,松平悠。」
  
  她一笑,「我們又見面了。」
  
  我瞟了她一眼,「吃飯。」
  
  「嗯∼」
  
  在這裡苦熬著做了大量的訓練,晚上亦不放鬆地努力,終於來到回去正常合宿地的日子。我看著因為打輸給我們而不能回去、要繼續訓練的初中生,撇撇嘴。
  
  「平前輩,你又想怎樣了!」黃毛指著我大叫。
  
  我只是坐在一旁撇嘴,你這亦能看得見,好眼力。
  
  「沒想怎樣,只是覺得你們弱而已。」
  
  「……」
  
  我站起來,「初中生打贏高中生,在U-17是有前例的,你們打不贏當然是因為你們弱。」我止住想說甚麼的黃毛,「弱的就爬上來,廢話真多。走了。」我轉身就走了,波浪卷牧田夕貴亦跟我一起下山,大家亦陸陸續續地走了。
  
  「我們、我們一定會追上前輩們的!」初中生們在身後叫道。
  
  「口吃。」我拉了拉背包的肩帶,慢慢地戴上太陽眼鏡。
  
  「她們說要追上我們呢∼」小百合道。
  
  「所以……」四天寶寺的松平悠一笑。
  
  「……」有危險。
  
  波浪卷拉起我,一把向前沖下山,「我們亦要跑快點才行!」
  
  「跑啊∼」一群高中女生白癡似的,在山道上跑下山。
  
  「……」我一點都不想跑。我看看被拉住的手,算了,跑就跑吧。
  
  冬日的陽光穿透了樹葉間的隙縫,點點地曬在我們的身上。
  
  再次回到正常的合宿地,我們又出了問題。本來我們是打算好向第一支遇上的隊伍挑戰,先為我們這些敗者組的人找一個球場安下身來再說的,卻沒想到我們的運道這麼衰,同時遇上一號和二號球場的隊伍。我看看兩邊的陣容,真想扭頭。
  
  二號球場的人是熟悉的物部秋葉她們這些同年生,一號球場的是打敗我的寺村七海,全員的三年生。二年生還真是丟臉,幸好尚保住了二號球場,如果她們被那些超級初中生打敗了,我會出去笑她們腦殘的。
  
  「你,」寺村七海指著我,「要打嗎?」
  
  我看看敗者組的同伴,「逐個場打亦是麻煩,直接上一號如何?」
  
  松平悠笑道:「悉隨尊便。」
  
  於是,我們向一號球場發起挑戰,最後只剩下我和寺村七海打到爭持的第七分。她還真是難搞,我都已經借了瑪麗之魂,但還是打得如此辛苦。
  
  「Game!七比六,平真弓勝!」
  
  「嘩!」敗者組的姐妹在歡呼。
  
  我和寺村七海對視一眼,相互點點頭,我亦舉了一下球拍致意。最後一球是我的幸運球,它碰巧擦過網掉在她的場區而已,實際上我們兩個此時都已經打到沒氣了。不過,幸運球是不需要道歉的,運動比賽總要說一點運氣的,我只需要舉拍承認這是幸運球就可以。
  
  下一次,我會靠實力打敗你的,光頭姐。
  
  「是∼」教練的聲音又在廣播,「我現在宣佈敗者歸來組全員取替一號球場。」被打敗,再追上來,就是我們這些運動員要不斷經歷的事,「現在請同學們先回宿舍放好行李,接下來一、二號球場的同學到陽臺下集合。其他同學繼續訓練,宣佈完畢。」
  
  我砰的一聲倒在場邊的長椅上,累得不想再動。小百合出盡九牛二虎之力都拉我不起,惟有先幫我去將行李放回宿舍。我說了聲謝,繼續躺著挺屍。
  
  「喂,」牧田夕貴拍了一下我的肚子,「這樣躺著很難看,起來∼」
  
  「走開,波浪卷。」
  
  「我是為你好。」她嘟了一下嘴,「我知道了,你是想這樣躺著,讓胸部更加突出是吧?」
  
  「……走開,卷毛狗。」我扯了一下上衣。
  
  「哈哈哈哈∼」
  
  「算了,讓她休息一下吧。」松平悠將牧田夕貴拉走,「我們先過去了,你再休息一會兒亦要過來哦。」
  
  我擺擺手讓她們趕緊走。
  
  很辛苦,汗水不停地滑下,胸口燒得快要死掉似的,我只能將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吸著新鮮空氣,平復著跳得過快的心跳。
  
  「打得很不錯嘛,真弓。」同校的玉田結衣笑道。
  
  「啊,很爽快。」我笑了起來。真的,可以跟一個人一起打到這個地步,真的是很爽快的事。網球,真的很好玩。
  
  「自己過去。」結衣將一條濕毛巾放在我的臉上,然後就跟大隊走了。
  
  我又躺了一會兒,我伸手將毛巾扯下,一手放在額上,看著廣闊的藍天。如果這個時候精市在就好了。我眨眨眼睛,然後又將毛巾覆在臉上。又發燒了。
  
  再躺了一下,我就起身去了更衣室沖了一下身,換好短衣和長褲後,再擦著濕漉漉的頭髮,慢吞吞地走去集合。反正教練到現在亦沒有開廣播通緝我,應該亦不急著找我才是。噴嚏。啊,有點著涼了,應該抹幹頭髮才走出來的。我打了個呵欠。啊∼好累。
  
  「……嗯?平同學還沒到嗎?那還真是傷腦筋呢∼平同學總是慢吞吞的∼」我一走近集合地點,就聽到齋藤教練正拿著擴音器在說我的壞話。
  
  「是,平真弓到。」我揚了揚手走進去報到,卻突然看見精市。
  
  哎?為什麼男網的人也在?我是眼花了是吧。
  
  「哎呀,平同學終於亦到了。」齋藤教練道,「好∼人齊了,規則我亦說過了,清楚了吧?很好,大家這就去組合吧。解散。」
  
  「……」很抱歉,我在狀況外。
  
  「真弓,」精市走過來彈了一下我的額頭,「你又不抹乾淨頭髮才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我揉揉額頭。很痛,一定會紅了。
  
  「教練說要我們練習打混雙,希望我們在合作的過程中找出自身的缺點。」
  
  混雙,竟然是混雙。我馬上去搜尋蓮二和貞治的位置,卻發現他們都已經各自找了一個很可愛的搭檔。原來,在不經不覺間,他們兩個都已經成長為懂得把握機會去泡女生的混蛋了。竟然拋下我,可惡。
  
  「真弓,」精市笑看著我,「你在找甚麼呢?」
  
  「……」我不要跟精市搭檔,對他來說,以一對二比雙打還要來得簡單,跟他一起一定會輸很慘。
  
  我的眼睛四處瞟著,然後終於找著仍然單身的人──真田弦一郎。你長這樣沒女生敢跟你組隊亦是正常,你再黑臉亦沒用。我一個箭步上去拉著真田的衣袖,再默默地看向手上仍然拿著我的抹頭毛巾的精市。
  
  「……真弓?」精市笑得很黑色燦爛地看向我,企圖說甚麼話來虐我,但不夠十秒鐘他就被淹沒在女生的海洋中。幸村精市實在是太受女生歡迎了,真可憐。
  
  「平。」真田看向我,而我默默地回望他。他壓壓帽子,「好的,我明白了。」大家都很明白,和精市這種在球場上很霸道的人打雙打,絕對會輸的。還不如我和真田有默契。我們好歹都一起練習了兩、三年的劍道,平日亦沒少交手。
  
  真田抱著手臂,「平,不要鬆懈。」
  
  我亦抱著手臂,「嗯,我們削死他們。」
  
  他瞥了我一眼,「嗯。」他很有氣勢地睥睨了一下四周良莠不齊的組合。
  
  真田.平的組合,由此誕生。我對我們的前景充滿了信心。
  
  晚上我剛吃完飯、正要回房之時,被精市在走廊上截獲了。
  
  他歪了歪頭,「哎呀,真弓竟然將我丟給其他女生,真是令我傷心呢。」
  
  「……」又來了,他又要S我了。
  
  「真弓,逃跑的話,動作太難看了。」
  
  「……」S吧S吧,S著S著就習慣了。
  
  精市將我帶到後樓梯,然後一個低頭就將我吻住。其實,我亦有點想他。我將手攀上他的後背,努力地回應著他。過了好一陣子,他將我抱住,歪頭碰了碰我的頭。
  
  「真弓,我想你。」他的臉色有點微紅,但還是直視著我道。
  
  我就說,熱戀期真的是很可怕。
  
  我湊上去又親了他一下,他笑了,又低頭親了我一下。我眨眨眼,再親,他又再親我一下。
  
  腦殘了。
  
  「哈哈哈哈……」精市笑著抱緊我。
  
  之後我們坐在樓梯上,牽著手聊天。聊了一會兒,我打了個呵欠,歪在他的肩上。
  
  「困了?」
  
  我點點頭,「今天打了一場,散架了。」
  
  「真弓很開心的樣子呢。」他掐了一下我的臉。
  
  「嗯。還能夠打網球,這真的是太好了。」
  
  「嗯,太好了。」他握緊我的手。
  
  第二天除了日常訓練,我們亦開始了混雙的練習。比起其他組合的手忙腳亂,我和真田由一開始就配合得很不錯,這些人顯然有點不夠看。還有,網球場上突然洋溢的粉紅色氣氛,是怎麼回事……教練,你們是腦子壞掉了才會舉行這種JQ滿滿的活動吧……
  
  倒是過了一星期後,男女配搭的效果才出來。大部分人都更努力地練習,自發性和搭檔一起加訓的人數亦增多。教練,你狠。肯定又是精神教練齋藤至在做甚麼奇怪的實驗。不過偶爾練習雙打確實是有助提升自我,因為可以有夥伴互相鼓勵和監督,就算大家沒JQ亦可以互相學習。
  
  例如真田和我。
  
  「平!你還可以再練上一個小時的!」
  
  「真田,你需要學會勞逸結合。」
  
  「你這麼鬆懈,如何再上一層樓成為職業選手!」
  
  「啊,我沒合約在身還真是不好意思,同樣沒合約的真田同學。」
  
  「平!」
  
  「我已經練了兩個小時的揮拍,鐵人亦是休息的。」
  
  「你明明就可以再練上一個小時!」
  
  「……死腦筋。」我不練到手廢掉,真田是不會放我走的。
  
  如果是在練習技巧,那就是我的主場了。
  
  「真田,手再抬上一點,角度輕微調整一下。不行,你的手臂粗到像是大象腿一樣,太細緻的動作你做不來。」我無視掉真田滿額的青筋,扛著球拍在一旁說個不停,「腰,低點。是點不是多,再高回一點,笨。行,維持這個姿勢,練吧。反正你最擅長傻打個不停。」
  
  「……」真田的牙關咬得死緊。
  
  「我是說真的,」我拋接了一下球,去了旁邊打牆,「肌肉太過火了亦會影響整體平衡,U-17的醫療隊應該有和你說過。」
  
  他壓了一下帽子,「嗯,知道了。」
  
  休息時已經是大晚上,我和真田散架了一樣攤坐在場邊,隨便地坐在地上喝水。我發現自從我再次投入網球訓練後,我真的是愈來愈沒女生樣子,再隨便的行為都幹得出,如果媽媽在,她肯定又要高分貝地罵我。
  
  此時,和搭檔的女生正要去加訓的精市路過,我們點了一下頭了事。
  
  真田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地看向我。
  
  我又喝了口水,然後靠在圍欄上,「如果這就受不了,以後精市去了外國,那我們一定會走不下去的。我會努力去維持我們的關係,但我亦會同時努力學會去信任他。」我瞟了真田一眼,「突然這麼細膩,怎麼?遇上煩惱了?」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似乎花在網球上的時間太多。」
  
  就是說你很少時間陪小可愛的意思了。「時間的分配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上,讓哪件事變成沒時間去做,是你自己的決定。不要怪她。」
  
  他躺在地上,將帽子摘下,蓋在臉上,「我沒有怪她。是我的錯。」
  
  「我讓你想清楚,不是讓你怪自己。」我拍了一下他的帽子,「當然,處理好自己的事情和照顧對方,確實是你的責任,你將自己的責任記牢一點才是好男人。」我再喝了口水,「煩甚麼,好好分配時間而已,知道自己做得不夠好,再做好就是。」
  
  「啊。平想事情總是很簡單。」
  
  「你以前還說我是公式化的自大。」我撇撇嘴,「事情本來就很簡單,複雜的是人而已。你會如此煩惱,不過是因為你同時很喜歡網球和小可愛,才覺得事情很難辦。」
  
  真田捂了捂蓋在臉上的帽子。這人,原來還知道不好意思的。
  
  今年寒假U-17的混雙比賽中,以我和真田的組合橫掃四方作結,連柳生和他家小清新的組合都輸給我們。
  
  我和真田在比賽後對視一眼,擊了一掌。
  
  事實證明,不是粉紅色泡泡必勝的。輕易地贏了精市的感覺真爽──我就說,和精市打雙打肯定是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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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兩個人
  
  「……」在房間裡,我看著電腦螢幕,對著不知道甚麼時候又更新了的立海女神網上相冊,一陣無奈。
  
  「哎呀,」精市抱著手臂道,「皇帝和皇后,真弓和絃一郎似乎做了一些很了不得的事呢。」
  
  「真是挫的外號。不是女神就是皇后,大家的創意思維都被鴨子吃了。」
  
  「哈哈哈哈。」他彎下腰抱著坐在電腦桌前的我,「如果真弓不是丟下我,你亦不會跟真田一起有了這些外號啊。」
  
  「……你不要跟我說,連真田那種東西的醋你也吃。」
  
  「哈哈哈哈……那種東西,真弓真是過分。」
  
  「過分的你又笑。」我撇撇嘴,轉頭親了他的臉頰一下,他又親了我的臉一下,就在我們要接吻前,一道咳嗽聲傳來。
  
  「咳咳!」四弟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三姐姐,做重要事前請先關門。」
  
  五弟在四弟身後伸了一個頭出來,「哎呀,三姐姐,羞羞。」
  
  精市立即放開我,偏過頭去尷尬地半握拳頭掩在唇邊,輕咳幾聲。我不客氣地過去狠拍他們兩個的頭。
  
  「男孩子不要用疊字,娘娘腔。你們兩個怎麼突然來了神奈川?」
  
  四弟指指門外,「大姐和二姐都來了,不過她們說打擾你談戀愛會被揍,不出聲而已。」
  
  「……」精市的臉燒了起來。
  
  「真弓姐姐∼哥哥∼」這個時候,幸村妹妹的聲音亦在大門那邊傳來。是了,我答應了她讓她今天過來玩的。
  
  我家今天真熱鬧。
  
  大廳中,我們排排坐在沙發上,二姐幫我們泡了一壺茶。我將纏著我的幸村妹妹抱上膝蓋,讓她粘著我坐。四弟望望我們,道:「三姐姐,我怎麼覺得你跟這個小妹妹更像是姐妹?」
  
  「就是,」五弟點點頭,「大姐貧乳,二姐的眼鏡大得將臉都擋住了,低質素到不像是我們家的人。」
  
  孩子,這麼說話你會死的。
  
  二姐給他們兩個人的頭敲了一記狠的。她輕咳一聲,「你們好,那是真弓的大姐平仁美,」她指了指坐在一邊淡定地微笑喝茶的大姐,「我是二女平千草,那邊的是四子和五子,平泉和平京。」
  
  「你們好,」臉色已經回復正常的精市微笑著道,「我是真弓的男朋友,幸村精市。這是我的妹妹,幸村真紀。」
  
  「真紀,去跟哥哥們玩一下好嗎?」我低頭問幸村妹妹。她懂事地點點頭,就跟四弟和五弟去了後花園。
  
  他們突然這麼人齊地來神奈川,肯定有事。精市用眼神問了我一下他用不用回避,我搖頭。
  
  「真弓,」二姐道,「明天就開學了,你亦是高三生了,你有沒有甚麼打算?」
  
  「升大學。」
  
  「四弟和五弟要升初三和初二了,我將他們交給你照顧,可以嗎?」
  
  我抬眼望她。出了甚麼事要說得這麼嚴重?
  
  大姐輕輕將茶杯優雅地放下,道:「我今年大學畢業後會去歐洲,暫時在一段時間內不打算讓家裡找到我。」
  
  我點點頭。亦是,大姐的各方面除了胸部以外都很出色,她想離開爸爸自己出去發展,亦是情理中事。家裡的事這麼煩,她想走,是正常的,亦難為她為了照顧我們而一直留在家裡。
  
  「我的話,打算不讀大學了。」二姐一托眼鏡,「有一家漫畫社收了我做學徒。你知道的,我從來就不喜歡讀經濟。」
  
  所以說,二姐亦要離開家裡了。
  
  「你們應該早點說,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抱歉,我和大姐都沒想到對方亦會在這個時候一起走的。」
  
  我擺擺手,示意不在意,「那你們想怎樣?」
  
  「我將四弟和五弟轉入了立海大附中。聽你說,這亦是一間不錯的學校呢。」大姐溫婉地一笑,精緻的臉上寫滿了二十歲青年的自信,「我將他們交給你後,我會去尋找我自己的夢想的。」
  
  我抱著手臂,「四弟早晚要接管爸爸的生意,他這樣離開,好嗎?」
  
  大姐歪歪頭,「噢,原來我們家出了個這麼聽話的孩子嗎?」
  
  亦是,他不想接管公司,那就不接好了。反正到了最後,爸爸一定能找出一個可以繼承事業的孩子──我可從來都沒忘記我家有一堆的私生孩子。
  
  「爸爸要結婚了,是一個跟了他二十年的女人,他們有一個兒子,跟四弟一樣的年紀。」二姐道出他們突然離家的導火線。
  
  我點點頭。可以了,如此一來,家裡的責任有人樂意挑起,那我們就一身輕鬆了。
  
  「他們結婚我可不去。」要再認一個弟弟,麻煩,不要。
  
  「他們亦沒邀請我們。」大姐一笑。
  
  於是,大姐和二姐走了,剩下四弟和五弟留在神奈川。祖父母看見家裡又多了人,一定會爆青筋的。弟弟和幸村妹妹在花園裡玩得很開心,我和精市站在一邊看著。
  
  「抱歉,讓你知道如此不得體的事。我們平家不過是一些小家族,對家族傳承沒這麼上心,讓私生子繼承亦不是太不得了的事。」我伸伸懶腰,「我們這就一身輕了。平家這麼麻煩,嚇倒你了吧?」
  
  精市牽著我的手,「你不是說我的心臟很強壯的嗎?」他一笑,「怪不得真弓總是怕麻煩,放心,我們會有一個很簡單的家的。」
  
  我撇過臉,「說甚麼,我的性格和平家一點關係亦沒有,你想多了。」
  
  「是,是我想多了。」他擁過我的肩。
  
  正在說話間,我看見五弟白癡地一頭撞上了樹,四弟指著他笑個不停。幸村妹妹嘟起了嘴,道:「泉哥哥,你不應該笑京哥哥的。京哥哥亦是,這麼大的人了就不要亂跑了,看,撞紅了哦。」四弟和五弟同時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精市,你妹妹有前途。」無敵天然呆。
  
  精市一笑,「那是,我的妹妹當然是最好的。」戀妹狂。
  
  我瞟了他一眼,「那我和你妹妹,誰比較好?」
  
  「……」很好,精市被噎住了。
  
  四月開學的這一天,我做完早訓就踏著單車上學。兩個弟弟還在家裡睡得像豬一樣,一定會遲到的。我聳聳肩,不關我的事,兩個笨蛋。突然,手機響起。
  
  「三姐姐!你幹甚麼不叫醒我們?」四弟吼道。
  
  「就是就是!」五弟委屈的聲音傳來。
  
  「十多歲的人連自己起床亦不會,醜死,遲到亦活該。」
  
  「……」
  
  「去洗把臉。桌上有麵包,自己叼著去上學。有空跟我吵,還不如快點去預備。」手機被四弟粗暴地掛了線。
  
  嘖嘖,真是太不淡定了。
  
  我將最後一口麵包吞下肚子,同時駛進校門。泊好單車,我就去了看分班表。今年竟然又是跟真田、柳生一個班。我跟柳生對視一眼,宣佈我們的學習惡性循環又再次啟動。
  
  網球、學習、朋友、弟弟,我的生活被填得滿滿的。精市亦是,他下一年就要加入職網,所以除了學業外,他在網球上的訓練面對著很大的壓力,加上他仍然是男網的部長,要兼顧部活,我都擔心他會被壓垮。至於我因傷而逃了兩年的社團活動,今年亦要再次開始。不過我在由玉田結衣擔任部長的女網中掛了個打雜的名頭,算是溜過去。比起社團活動,現在我亦要專心發展我自己的事。
  
  忙亦可以接受,但是難受的是這會變成我和精市沒時間相處。起初我們都會在部活後一起吃吃晚飯,但對精市來說,這樣太累了,還是讓他早點回家休息比較好。我在午飯時間又忙著跟柳生討論功課,亦不能跟他在一起。我們約好了,不會因為交往而影響對方的學業和網球練習,所以只能忍耐一下了。
  
  這天放學,正在圖書館裡溫習的我,看著時鐘轉向五時半,是精市放部活的時間,忽然丟下筆,收拾好東西,一把拿起書包就朝網球場跑去。
  
  想見他。
  
  「真弓?」正從更衣室中走出來的精市看見我,愣了愣。
  
  「我陪你去等公車。」
  
  他怔了一下,然後扶著牆笑起來,「哈哈哈哈。」
  
  笑吧笑吧,我喜歡你,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他牽起我的手,「好。」
  
  坐在車站的長椅上,他搖了搖我們交握的手。
  
  「真弓,對不起。」
  
  「沒有,我自己發神經而已。」
  
  「嗯。」他笑眯眯地看著我,從校服外套的口袋中拿出一塊酒心巧克力,放在我的手心中,「請你吃。」
  
  我一把將巧克力放進口,精市卻是湊過來吻我。
  
  「真弓很甜呢∼」
  
  「……」去死,變態。
  
  「哈哈哈哈∼」他握著我的手,「等高三完了,學業松一點,在我去外國之前會有兩個月左右空下來的。」
  
  我點點頭。
  
  「等我,真弓。」
  
  我搖搖頭。
  
  「真弓?」
  
  「我們要一起跑。」
  
  他笑起來,「好,知道了。」
  
  高三的第一個學期完結時,我和柳生再次並列年級第一。
  
  柳生托了一下眼鏡,「看來,又是時候讓老師加附加題了。」
  
  我抱著手臂,撇撇嘴,「我們第二學期的中期試,輸了的去幫赤也補習。」看赤也被真田罵到抱著頭的樣子,就知道他的成績是怎麼回事了。
  
  「竟然賭得這麼大,平同學真是有信心啊。」
  
  「是柳生同學沒信心而已。」
  
  他伸出手,「一言為定。」
  
  我亦伸手跟他握了一下,「君子一諾。」
  
  這類的無聊打賭姑且可以算作生活的調劑。我和柳生一起繞過年級第三的細穀俊輔透明君,無視他掐著喉嚨想死的表情。我還要趕著去立海大附中給弟弟當家長,所以回到監獄,跟同學揮了一下手,就拿起書包往外走。四弟那個死小子,竟然跟別人打架了,麻煩,笨蛋,呆瓜。
  
  「真弓!」我正要踏上單車時,精市叫住了我。
  
  我不解地看向他,他笑道:「我跟你一起去吧?男生跟男生比較好說話,或許可以讓我跟小泉談一下。」
  
  「部活。」
  
  「請假了。」
  
  「……」小心真田罵死你。
  
  「不用擔心,我晚上會去補回訓練的。好了,不要說這麼多了,你不是趕時間嗎?」他不理會我的反應,自顧自地跨上我的單車,扭過頭來看我,「真弓,上來。」
  
  我默默地坐上後座。
  
  「抱這裡。」他抓著我的雙手圍上他的腰,「要抱緊哦。」
  
  「哦。」我就真的抱緊他,將頭伏在他的背上。
  
  他低笑一聲,然後踏著單車駛向立海大附中,沿路驚起了一些路邊的白鴿子,濺起片片粉色的落櫻。
  
  到了學校,我要去找曾為我班主任的小早川老師,她亦是四弟的班主任。精市和四弟、五弟去了操場坐,我和小早川老師去了會客室。她揉著太陽穴,將四弟的成績表遞給我看。
  
  「在說這次的打架事件前,我想先跟你談一下平泉的日常表現。其實如果不是當年你沒家長到校,我亦想這麼做很久的了。」
  
  我看看成績表,見他每一科都考得不錯,只有英文科的成績不好。我忽然有點猜到這是怎麼回事。不會吧……我默默地望向小早川老師。
  
  「就是。教英文的是高橋老師。她以前抓你裙子短,讓你和她不和了三年;今次她是抓你弟弟校服不整,讓你弟弟討厭她到索性在英文科考試中交白卷。」
  
  「其實,我覺得有問題的是高橋老師。」學生因為討厭老師就不對那一科用功,自然是自己笨,不過我會不喜歡高橋老師,不是因為她抓過我裙子過短,而是因為她的眼神裡充滿著對我這個轉校生的不屑。
  
  「想死!說得這麼大聲!我就知道不能在教員室裡跟你談。」
  
  「……」我撇撇嘴。
  
  「你跟你弟弟都一樣任性。別以為就平泉有問題,我跟平京的班主任聊過,平京表面上比誰都友善可親,但遇上不順氣的事,報復心很強。他一聽說哥哥跟別人打架了,馬上就神速地去找出對方暗戀的女生是誰,然後將這件事宣揚到整個學校都知道,差點沒將對方羞死。」
  
  「……」五弟,幹得好。
  
  「你這個很爽的眼神給我收起來!」小早川老師用資料夾拍了我的頭一下,「我知道你們家庭環境複雜,但這不是做錯事的理由。一旦有個行差踏錯,浪費了一個大好少年,那就不好了。我想你亦希望平泉和平京可以健康快樂地成長的,對吧?」
  
  「小早川老師,我想知道平泉為什麼要打架。」
  
  「事情是發生在男廁。因為對方拿著你網上的照片,說你的壞話,說得很難聽,所以平泉沖上去揍了他一拳。」
  
  「其實他們大家都是好孩子,但是要學會控制自己,理性地去表達自己的想法。如果對方被他打出個好歹,你弟弟就麻煩了。幸好今次對方只是有點青瘀,亦沒追究。」
  
  我一邊想著小早川老師的話,一邊走向操場。我看見弟弟們和精市在跟吉澤校長談天,便連忙過去向吉澤校長躬了一下身。
  
  「小真弓下午好∼」
  
  「是,校長好。」
  
  「今天考試放榜了哦,小真弓有沒有乖呢?」
  
  「當然是第一。倒是校長,你今天的這條領帶跟你的西服,超級不配。」
  
  校長摸摸頭,「沒辦法,這是我太太買的領帶,不戴會死的哦。」
  
  「原來如此。」
  
  「好了,平泉和平京,不要惹你姐姐生氣了,要乖哦,你們的姐姐亦很辛苦的。」
  
  他們兩個撇過了臉,四弟道:「她?有男朋友了,理我們才怪。」
  
  「就是就是!」五弟淚眼汪汪地嘟著嘴。
  
  我扭過了臉。這兩隻傲驕不是我的弟弟,我沒有這麼丟臉的弟弟。
  
  「哎呀,幸村同學,你被討厭了呢。」
  
  精市抱著手臂笑了,「被討厭的是某個對弟弟很粗魯的姐姐才對哦。」
  
  「……」不淮吐糟我,混蛋。
  
  「是是∼你們都是好孩子,我就不擔心你們了。不過,有些事做錯了的話,是不能彌補的,你們以後做事情要好好想清楚,不要做衝動的笨蛋。時光一去不回,該捉緊的東西,不要輕易讓它溜走。你們兩個要用心過你們的校園生活,小真弓和幸村同學,亦要好好握住手地走下去哦。」
  
  我眨眨眼睛,手被精市握住。他笑道:「是,校長。」
  
  「好了,說多了你們又要嫌我老人家囉嗦了,走吧。不過,平泉和平京,記得交反省書哦,不交的話我就讓小真弓揍你們。」
  
  「……是∼」兩個笨蛋低下頭道。
  
  回去的路上,弟弟去了超級市場買便當作為晚飯,我和精市扶著單車等在路口。
  
  「精市,你先回去吧,天色要晚了。」再待下去,他今天晚上就會補訓練補到很晚了。
  
  他握緊我的手,「沒關係。」
  
  「精市?」
  
  「偶爾累一點亦沒關係,我想跟真弓說我喜歡你不只是嘴上說說的。」他看著我,拉開笑容,「我會證明給你看的,所以,真弓就算最近很辛苦,亦要繼續跟我一起跑下去呢。」
  
  我從口袋裡拿出一塊巧克力,塞進精市的嘴裡,然後湊上去吻他。
  
  「真弓,」他臉色微紅地道,「你是不是忘了說甚麼?」
  
  「……」難道要我說你很甜嗎混蛋。
  
  「哈哈哈哈∼」他用額頭碰了我的一下,「後天晚上來我家吃飯好嗎?」
  
  雖然後天我要跟女網的同學一起練習,到晚上時估計已經很累,但我還是答道:「好。」
  
  「乖。」
  
  
第41章 第四十章 起飛

  暑假時我又去了U-17的合宿,接受訓練強度大到可怕的操練。他們有一隊專業的團隊在監察選手的身體狀況,所以教練們很放心地榨幹我們的最後一絲精力。今次他們沒再搞一些男女網一起的活動,所以整整兩個月我都只能透過手機和精市聯繫,沒看見他一面。
  
  很想他。想見他。超級想他。
  
  合宿訓練完結的那一天,我們一起在大門解散。我雙手拉著背包的肩帶,東張西望的尋找著精市的身影。啊,找到了。我飛奔過去,然後在他的面前停下,默默地看著他。
  
  「真弓?」精市笑著歪了歪頭。
  
  「抱。」
  
  「好。」他稍稍彎下腰,不理其他人的目光,一把擁著我。
  
  活過來了。
  
  「真弓,原來你晚上總是看著手機,就是為了男朋友啊∼」波浪卷牧田夕貴吹了一個口哨,她旁邊的小百合張大了嘴巴看我。
  
  「部長,我、我就知道你們兩個有JQ!」小百合驚訝到連部長的稱呼都叫出來了。
  
  「小百合,」玉田結衣抱著手臂道,「你的情報太落後了。」
  
  「沒錯,」貞治道,「我早就掌握了最新的情報。」
  
  蓮二走過來,「博士,你的情報一定沒我的精准。」
  
  我牽著精市不撒手,淡淡地道:「你們這些沒戀愛星人,走開。」
  
  波浪卷尖叫:「死女人!我是有男朋友的!」
  
  「剛被甩了。」
  
  「啊∼∼∼∼」
  
  「哎呀,」精市幫我拿著手上的一些行李,「大家的動作還真是難看呢。」
  
  「精市,體諒他們孤獨的心情。」
  
  「是∼我的真弓還真是心地善良呢。」
  
  「不,是他們真的太可憐了而已。」
  
  「……」附近的同學全部無言地看著我們。
  
  我和精市坐著旅遊巴回到市區,就率先下了車,去了附近的小吃攤。我們買了很多沒營養的小吃,坐在附近的網球公園開吃。
  
  「張嘴。」精市叉了一個丸子給我,我將嘴吃下,「乖∼」
  
  「精市,你去了外國以後,」我喝了口水,「我會慘了。」只是兩個月就慘成這個樣子,以後還真是不敢想像。
  
  「真弓,」他放下手上的東西,抱著我,「我喜歡你,我喜歡你,你要我說多少次都可以,我,真的很喜歡你。」
  
  「我不需要承諾。」承諾,還是會被打破的。
  
  「我知道,但我還是要說。我要肯定你很清楚地知道,我喜歡你。我會一直說,說到你不會再懷疑的時候,我還是會一直說的。」
  
  「我沒有懷疑。」此刻的你,我並沒有懷疑,我懷疑的是將來的我們,「別緊張,我自己發神經而已。」我伸手回抱他,「抱歉,我只是抱怨一下,沒想讓你緊張起來的。」
  
  「真弓,我喜歡你。」
  
  「嗯,」我偏過頭去蹭了一下他的臉,「我知道。」我亦很喜歡你,精市。
  
  「哎呀,真弓又吞了後半句呢。」
  
  「……」
  
  「乖,真弓,說一次。我可是說了很多次了哦。」
  
  「又沒人要你說。」
  
  「真弓不說,那我亦不說了。」
  
  「你剛剛才說會一直說的。」
  
  「哈哈哈,現在不是逗你嘛。哎呀呀,原來真弓很喜歡聽我這樣說的啊∼」
  
  我點點頭,「嗯,你說,我聽著。」雖然我會有懷疑,但是,我很喜歡聽你這樣說。你說的,我都喜歡。
  
  「我幸村精市,喜歡平真弓。」他親了我一下。
  
  「嗯。」我回親他一下。
  
  「我喜歡你。」他又笑著親了我一下。
  
  「嗯。」再回親一下。
  
  「我超∼喜歡你。」再親。
  
  「嗯。」撲上去給你一個大大的親。
  
  「咳。」親完,精市臉色微紅地稍稍轉過了臉。
  
  我瞟了他一眼,「精市,你害羞。」
  
  他抓狂,「真弓!我才沒有。」
  
  「你是在害羞。」我又不是瞎的,笨蛋。
  
  精市的臉再紅了一點。
  
  我輕咳一聲,撇開了臉,「我喜歡你。」
  
  他楞了一下,然後將我的臉轉回來,亦給了我一個大大的親。
  
  我瞟了他一眼,「變態S。」
  
  「哈哈哈哈∼」他大笑著掐我的臉。
  
  「……」很痛苦,放手,混蛋,再掐我就打你。
  
  第二學期我還是一如既往地忙碌,和柳生的競爭已經又上到了一個新的層次──一題附加題已經不夠看,我們加到第三十分亦還是未能分出勝負。在大大小小的測驗中,我和柳生像是鬼上身一樣瘋狂地寫考卷,但是我們都是理科生,這種有滿分的東西,真的很不夠看。
  
  「平同學,」再次站在佈告板前,柳生抱著手臂看我們的學期試成績,「有帶網球拍的話,不如去打一場?」他用中指推了一下眼鏡,「我們的恩怨,總是要有一個了斷的。」
  
  仁王在旁邊舉舉手,「我做裁判∼」
  
  我瞟了他們一眼,「輸了的自己去帶著海帶跳下無底深淵。」遊樂場剛新出了一個縮小版的笨豬跳遊戲。
  
  「學姐!」赤也大叫,「你們又拿我在賭!真過分!」
  
  柳生摘下眼鏡,伸手鎮壓了赤也,然後轉向精市,「部長,我想借一下網球場。」
  
  精市笑了笑,「沒問題。」
  
  於是,我和柳生打了一場。
  
  「七比五,平真弓勝。」仁王笑道。
  
  我將網球拍扛在肩上,「柳生同學,你退步了。」
  
  他抹了一下眼鏡,「我知道。平同學進步了很多。」
  
  我瞟了他一眼。他知道自己退步卻如此平靜,想來是有別的目標了。「你亦有決定了。」
  
  他和我在網前握了一下手,然後一起走回場邊,「我想成為一個法官。」
  
  「以你的成績我不擔心你考不上,但你要清楚,作為一個法官要承受很大的壓力。你手上決定的是一個人的命運。」
  
  「我知道。」他看了看我,「今天打得不錯,作為我的引退賽,很好。」
  
  第三學期時,高三學長亦要退部了。我向他點點頭,「我的榮幸。」
  
  他輕輕一笑,「但我們最少還要再爭上兩場。」我們還有畢業考和高考。
  
  「爭就爭,沒人怕你。」
  
  填升學志願的時候,我因為還未決定科目,便去了參考同學的志願。柳生自然是法律系,連真田亦是。蓮二是精算,仁王是設計,丸井是日文,桑原是生物。女網那邊,她們沒一個人要入職網,玉田結衣的志願亦是日文,三浦唯是出路比較闊的工商管理,菅原琴音和新村茜則是將一切收分低的學科都填進去了,笨蛋。問貞治,他說想進電子工程。
  
  雖然不到最後亦不知道結果,但大家亦有一個目標了,繼續向著職網跑的,就只有我和真田。啊,還有已經踏了半隻腳進去的精市。我進大學只是為了留在學界網球聯賽,所以沒想過要進哪一科。
  
  「小真弓∼有成績卻沒想過要進哪一科,這麼囂張會被同學打的哦。」會這樣說話的當然又是吉澤校長。
  
  「他們慣了的。」
  
  一天放學,我回了立海大附中。我坐在網球場邊喝著校長太太熬的湯,邊和校長一起望著網球場聊天。我覺得如果是吉澤校長的話,他應該能給我一個好建議的。我亦開始懂得,太隨便選擇自己的前路是不行的。
  
  「小真弓為什麼不進體育的科系?」
  
  「我又不想當教練。」我撇撇嘴,「該有的知識,U-17都教了我很多,如果只是為了一個教練的資格來用四年的時間讀我沒興趣的東西,那沒必要。」我聳聳肩,「校長亦知道,我是典型的不憂柴不憂米。」
  
  吉澤校長摸摸頭,「如果我再年輕上三十年,一定會揍你。校長我熬了這麼多年才有一個安樂窩的啊∼」
  
  「那是你的命生得不好。」
  
  「小真弓,閉嘴。」他捂住臉。
  
  我撇撇嘴。
  
  「小真弓,除了網球你就沒想過其他的事?」
  
  「沒有。」
  
  「那……朋友的選擇呢?有沒有去參考一下?」
  
  「看過了,但還是選不了。麻煩。」
  
  「哈哈哈哈,小真弓會認真地考慮這些事已經是很棒的了。」他拍拍我的頭,「不要有太大的壓力了。」
  
  「我才不會有壓力這種東西。」
  
  「是∼那他們又選了些甚麼?」他聽完我的話後又笑起來,「各位同學的選擇還真是不出預料呢。」
  
  我點點頭。跟他們認識了這麼多年,其實我不問亦猜到他們大學的選科大概會是甚麼樣子。不經不覺,大家都已經發展出自己的興趣了。
  
  「不如小真弓參考一下柳生同學的選擇吧?你們的成績差不多,以柳生同學的頭腦,他的選擇很具參考性的。」吉澤校長托著下巴,「小真弓如果滿口法律條文地S人,應該會是很好玩的場景才是。」
  
  「……」我沒S人。
  
  「小真弓如果考慮清楚沒特別的興趣,那就先從實際出發吧。有一個得體的學歷,對你的將來亦好。小真弓說過夢想是一樣很無常的事情,先做兩手準備亦是好的,這亦就是想進職網的真田同學會選擇法律系的原因吧?就算將來不喜歡,再轉就是,你還年輕,有很多的機會。現在的選擇固然重要,但亦別限死了自己、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大學以外,你可以發揮的地方還有很多,未來,還有很多變數的。」
  
  「是,吉澤校長。」
  
  此時,一群學生放部活。他們好奇地看著我,一邊朝氣勃勃地向吉澤校長問好:「校長好!」
  
  「是∼大家好。」吉澤校長背著手笑眯眯地道。
  
  我問道:「是了,我們平家的兩個笨蛋在哪裡?」
  
  「啊,我有跟他們說小真弓要來的,不過他們說要趕著去跟一個小妹妹玩,不理你了哦。」
  
  「……」小妹妹。甚麼時候四弟和五弟會跟幸村妹妹玩得這麼好的,真不怕被天然呆S死。
  
  於是在第三學期要交志願表時,我拿著柳生的志願表影印一份了事。班主任捂著臉說我至少要親手寫,我惟有撇著嘴,回課室抄志願表。柳生瞟了我一眼,索性扭過頭去當成甚麼都看不見。真田則是默默地看了我好一陣子,然後走掉。
  
  「真弓?」午休結束前的十分鐘,跟下屆男網部長赤也開完會的精市走進來,坐在我的旁邊。他看了一眼我正在做的事,捂著嘴笑起來,「真弓還真是真弓,哈哈哈哈。」
  
  我瞟了他一眼。他是在說我的壞話是吧。
  
  他掐了一下我的臉,「沒關係,你高興就好。」
  
  「我是問過吉澤校長的意見的。」雖然他沒叫我照抄。
  
  「是是∼」
  
  「你定了日子走了嗎?」
  
  「沒,我昨天才跟英國那邊談好簽約的日子,應該會過了畢業禮再走的。」
  
  「精市,送你。」我將一塊巧克力遞給他。他還沒走,我就已經開始想他了。
  
  精市摸了摸下巴,再看了一下手錶,「還有五分鐘。」
  
  我望著他。還有五分鐘,然後呢?
  
  他一笑,牽起我的手就拉著我直跑去後樓梯。他將巧克力塞進嘴裡,然後親我。
  
  他這個不講衛生的變態。
  
  我將手亦環上他的腰,回應他。精市說的,我們還有五分鐘。
  
  午後的陽光穿過後樓梯門上的一小塊玻璃,曬得我的眼睛有一點不舒服。精市抱著我的手一緊,很快,我就沒空閒再去想其他的事情了。真的是,很喜歡你。
  
  然後,就來到大家離別的日子。立海大附高是一間名校,同學就算進不了有名的大學,找一間普通的大學讀心儀學科還是沒問題的,我熟悉的朋友中,幸好沒發生進不了大學的慘劇,連成績差一點的新村茜和菅原琴音亦考上了。
  
  「太好了∼」放結果的那天,新村茜和菅原琴音抱著對方在歡呼,還拿著取錄證在我的面前炫耀。
  
  我瞟了她們一眼,「你們能進大學,還得多謝日本的大學多得過分。如果是其他沒有普及教育的國家,你們就等著哭吧。」
  
  菅原琴音咬牙,「……真弓!我們要吃了你!」
  
  我將我的東大法律系取錄證一把放在她們的面前,「要炫耀,請至少有這種程度。上一家三流的私立大學還在歡呼,沒大志。」
  
  新村茜紅著眼睛在抱頭,「來找你真是自找虐!」
  
  我聳聳肩,「你知道就好。」
  
  跟我一起升上東大的,只有真田和柳生,應該考得上東大的蓮二在經過師資等各方面的考慮後,慎重地選擇了京都大學。貞治發了短訊來,說他進了很有名的慶應義塾大學。仁王進了早稻田大學,丸井是一橋大學,兩間都是很好的大學。桑原和玉田結衣都進了琦玉大學,三浦唯則是進了奈良女子大學。精市雖然考得不錯,但他暫時當然沒有進大學的打算。結果還能夠繼續當同學的,就只剩下我和真田、柳生三個人。
  
  「又要跟你再爭四年。」柳生托了一下眼鏡。
  
  「弦一郎,」仁王笑道,「如果他們再爭到一起暈倒,這次就靠你將他們送進醫院了。」
  
  「……」將會跟我們同校同系的真田默默地扭過了臉。
  
  柳生抓狂地道:「這麼久以前的事你還提!」
  
  丸井和桑原躲在一邊偷笑。
  
  這次真的是,要分開了。
  
  高中畢業的這一天,我規規矩矩換上整齊的校服,回去行畢業禮。年級代表這種麻煩的東西我當然是丟給柳生算了,我自己去了跟同學們好好地拍照道別。女孩子們抱在一起哭,我撇開了臉,摸摸鼻子。
  
  不哭,前路還需要我去好好看清,我不哭。
  
  「蓮二,」我走近站在二樓廊道上遠看著校門的蓮二,「真的是不表白了?」那個以前曾經在校園內時常遇上的女孩子,已經踏出了校門。她是高中時才來立海大就讀的,我知道蓮二由高一起就喜歡她,喜歡了足足三年。蓮二每一本筆記簿的最後一頁,都寫滿了她的名字。
  
  蓮二微微一笑,搖搖頭,「她有男朋友。」
  
  我瞟了他一眼,「可以去搶的。」
  
  蓮二輕笑一聲,「不,我看著她就好。」
  
  「笨蛋。」
  
  「不要擔心我,總有一天,我不會再看著她的。」
  
  「當然,我們家蓮二自然有的是好女生送上來。」
  
  蓮二失笑,揉著我的頭,「你亦要好好照顧自己,精市不在你的身邊,我又要去京都。」
  
  「蓮二,你不去說,真的不後悔了?」
  
  他很溫柔地笑道:「不。」
  
  我想,蓮二一定是很喜歡、很喜歡她的。看看他,竟然在這種時候,還笑得這麼溫柔。
  
  「蓮二,」我將手臂放在圍欄上,下巴枕了上去,「你說,我會不會等精市回來的時候,我亦要笑著說看著他就好?」
  
  他沒說一些空話來安慰我,只是很平靜地道:「我不知道,將來的事情,誰亦不知道。但是像你自己經常說的,要學會去相信。」
  
  「正是最缺的東西才會經常掛在嘴上,笨。我要等多久,才會出現一個像是蓮二和貞治一樣可以相信的人呢?」
  
  蓮二亦伏在圍欄上,笑著向旁邊指了指,「真弓不是已經有很多可以相信的人了嗎?」
  
  我向蓮二指的方向望去,然後笑了。丸井正拉著一個女孩子在告白,還將自己校服襯衣上的第二顆鈕扣硬塞到女孩子的手中。那個就是傳說中的粉紅色便當女孩,每次丸井一收到她送的便當,都會傻笑上一整天,偏偏就是一直都沒膽量去告白。
  
  啊,丸井和女孩子親親了。
  
  「是的,我已經有很多可以相信的朋友。」我很高興我可以這樣說。
  
  蓮二拍拍我的頭,然後在我耳邊輕聲道,「還有一個你可以相信的男朋友。」說罷,他就走開了。
  
  我順著他的背影看去,看見正在向我走來的精市。
  
  精市笑著將他校服襯衣上的第二顆鈕扣放在我手心上,然後從後抱著我。他將下巴放在我的肩上,跟我一起看著樓下各樣各態的畢業學生。
  
  「幸村精市,我喜歡你。」
  
  「我知道。」他收緊手臂,「平真弓,我喜歡你。」
  
  「我知道。」
  
  然後在一個天朗氣清的日子,精市就上了飛機,離開日本了。
  
  
第42章 第四十一章 新生活

  「不知所謂。」我淡淡地看著被我澆了一身橙汁的女同學。
  
  時間是大學一年級下學期初的一個午間,地點是大學飯堂,人物是我、笨笨女生一名,以及壞女生一名。
  
  「平真弓!」壞女生尖叫起來,「你竟然用橙汁淋我!你信不信我告你侵/害/人/身!」
  
  「我又不是淋腐/蝕/性/液/體,沒對你的身體造成嚴重/傷/害,你告我不入的。功課不好就趕緊回家溫習,別再出來丟人現眼。」
  
  「你信不信我……」
  
  我湊近她,輕聲道:「你信不信我告訴全世界你是怎樣得到那些本來就不真實的資料?」
  
  壞女生怨恨地瞪我一眼,扭頭衝開圍觀的人群走了。
  
  「平……」笨笨女生坐在一邊哭個不停,「對不起,我竟然讓你……」
  
  我捂住她的嘴。讓她當眾說了出來,我幫她的事情就白費了。我將她一把拉走,拉到空曠的學院草地。
  
  「平……嗚……」
  
  我捂捂額頭,「你不要哭,煩死。」
  
  「但是我竟然讓人誤會你在做援/助/交/際!嗚……那個人明明就是我……」
  
  「沒事,她不敢再亂說的。」打發走了笨笨,我揉揉有點酸痛的右手手臂,坐在樹下看書。明天有小測,我不要輸給柳生。
  
  夕陽西下之時,路過的真田走了過來,「真弓。」他坐在我的旁邊。
  
  我合上書,望向他,「想問就問,吞吞吐吐的,娘娘腔。」
  
  他抱著手臂道:「中午在飯堂的事,我聽說了。在做援/交的人,是在一旁哭著的小林美空吧?」
  
  我瞟了他一眼,「真是不知道你甚麼時候變得如此多事的。」
  
  「他們在說你,我聽不下去。」
  
  我靠在樹幹上,「小林美空不是那些貪錢的女生。她一開始的時候確實是為了買名牌袋子才去做/援/交,但沒多久就覺得不妥,想抽身了。但是你知道,世道險惡,像她這種優質的女大生,一直在幫她接/生/意的人不會輕易放她走。她很艱難才擺脫這些事的。她笨是笨了點,但沒必要讓那些無聊人毀了她。」
  
  「但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事情會惹到你的身上。」
  
  「我中學時在網上被戲稱立海女神,小林美空做援/交時的代號亦是女神。人不就兩隻眼睛一個鼻子,好看的女生都是大眼睛、尖下巴,小林美空貼在援/交網站上的相片因為化了妝、用電腦修飾過,所以驟眼看上去跟我有點像。我們班上那個吉田小梅一直看我不順眼,她看了那個網站,又見對方是東/大/法律系,便以為是我,於是宣揚出去了。事後才知道弄錯人了。」
  
  「那你怎麼辦?又不能公開/援/交的是小林美空。」
  
  我撇了一下嘴,「你少替我擔心,我會讓吉田小梅自己幫我澄清的。」
  
  「……甚麼?她?」
  
  「真田,你有沒有上過援/交/網站?」
  
  「……當然沒有!真弓!你太鬆懈了!」
  
  我捂住耳朵,「知道了,小聲點,問問而已。平日不上援/交/網站的人,當然不會知道那些事。」
  
  「你是說……」
  
  「吉田小梅本身就是在做援/交,所以才會在流覽網頁時看到小林美空的援/交資料。她真是蠢到了一個點,亦不知道她進東大是不是走/後/門/的。」
  
  「平同學,謠言可沒這麼容易平息。」柳生突然在我們的背後走出。
  
  「……背後靈。」
  
  「……平同學,我會出現純粹是為了我和絃一郎的性命著想。」柳生推了一下眼鏡,「最新消息,我和絃一郎都被說成是你的顧/客了。」
  
  「甚麼!」真田在吼。
  
  我和柳生同時捂了捂耳朵,柳生續道:「精市下個月就回來,我怕他聽到這些話會將我們/分/屍。」
  
  「你以為我會讓事情拖到一個月後的話,那就太小看我了。」
  
  「平同學,」柳生捂了一下額,「你可不可以學會用一些較溫柔的方式來處事?我幾乎可以預見又有人被你弄哭。」
  
  「不可以。」
  
  「為什麼?」
  
  「因為這樣比較爽。」
  
  「……」
  
  可惜我還沒來得及處理,小林美空就自己走出來向所有人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那一天,她因為受不住身邊的同學用很難聽的話在說我,就衝動地跑上講臺上搶了教授的咪高峰,哭著將一切都說出來了。
  
  「平同學……嗚……對不起,對不起。謝謝你……嗚……」她那張漂亮的小臉,哭得幾乎扭曲。
  
  但是我覺得這一刻的小林美空,很漂亮。
  
  我看這堂課是上不了的了,便收拾東西,繞過臉色漲紅、無地自容的吉田小梅,徑直捧著書走出演講廳。
  
  「雖然你臉上的眼淚很醜,但是你現在很漂亮,美空。」說完這一句,我就推開門,走了出去。
  
  每個人都會犯錯,但不是每個人都會有小林美空的勇氣去面對。我很遺憾沒能幫到她更多,但或許這是她人生上寶貴的一課亦說不定。她這麼漂亮的人,不需要我的插手亦可以繼續漂亮下去。不,是愈來愈漂亮才對。
  
  我看著走道上玻璃窗外初開的春花,輕輕一笑。很高興認識你,小林美空。
  
  後來,小林美空和吉田小梅都退了學。但是誰會走得更好,亦是可以預見的。
  
  下學期的最後一天,我在課後坐在大學附近的咖啡廳,抿了一口咖啡。
  
  也不是,誰都不知道將來會是怎麼樣,或許有一天吉田小梅都可以變得漂亮起來,亦說不定。
  
  那樣,精市,你說我們又會變成如何了呢?已經大半年沒見過他了,原本他打算在三月沒賽事時回來一次日本,但是球會讓他加訓,結果又回不來了。
  
  鈴鈴鈴!我的手機響了起來。我低頭一看,卻是一個英國的號碼。這個笨蛋!
  
  「中午好,真弓。」
  
  「好你的頭,精市,」我看看手錶,「你那邊現在是淩晨三點左右吧。」
  
  他低笑一聲,「哎呀,遷就你的時間來打給你,亦要挨駡啊∼」
  
  「你不要裝可憐,三點亦不睡的混蛋。」
  
  「但是真弓都已經有半個月沒打給我呢,那就惟有我打了。」
  
  不打給你,是我怕會太想你了。我半掩著嘴,眼淚滴嗒滴嗒地滑下。聽到精市的聲音,我就沒辦法再忍耐下去了。
  
  「真弓?真弓?你怎麼哭了?誰欺負你了?是不是讀書不開心?」
  
  「……你。」就是你欺負我,混蛋。
  
  他靜默了一下,然後道:「哎呀呀,不能幫真弓擦眼淚,感覺真不好。」
  
  「……」不說話。混蛋,無緣無故的就惹哭我。
  
  「真弓,我愛你。」
  
  「笨蛋,去睡覺。」
  
  「不要,我要等真弓不哭了再掛線。」
  
  「那你就不用睡了。」
  
  「哎?原來真弓亦知道自己哭起來就會沒完沒了的啊?」
  
  「……」混蛋,又吐糟我。
  
  「哈哈哈哈∼」
  
  「精市,你在那邊再辛苦,亦要想我。不想就打你。」
  
  「真弓,我不辛苦,真的。不要擔心我,我一點事都沒有。你呢?你在大學裡沒受甚麼委屈吧?」
  
  進軍職網,哪有可能不辛苦?我一個生活在現實的人,又哪有可能沒受委屈?
  
  「不,我亦沒事,過得很好。」
  
  「是嗎?那就好了。」
  
  「精市。」
  
  「是?」
  
  「我愛你。」
  
  「我知道。」
  
  掛線後,我擦了擦臉,就背起網球袋去了網球會所練習。我亦要快點取得職網的入場卷才行,不能落後精市太多了。我很想見他,但是隨便地過去看他的話,會打擾他的,所以我只能忍耐下去。
  
  但是,真的是很想他。
  
  晚上洗洗睡的時候,我躲在宿舍的被子裡,忍不住咬著被子哭起來。好想精市,好想見他,好想他。
  
  鈴鈴鈴!我拿起手機。
  
  「真弓?」是精市的聲音。
  
  「嗚……」
  
  「真弓……」
  
  「嗚……我好想見你……嗚……」好辛苦,真是好辛苦,我就像是喘不過氣來一樣,胸口被火灼著,「嗚……精市……嗚……我、我很想你……嗚……」我吸了一下鼻子,「嗚……」
  
  「真弓,」他的聲音低低地響起,「我愛你,我愛你。」
  
  「嗚……」
  
  「我愛你。」他耐心地重複著這一句話,足足說了一個小時。
  
  當然,這亦是因為我對著電話哭了一個小時。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原來這麼能哭。幸好因為學期完了,同宿舍的同學都退了房,才沒有人知道我這麼丟臉的事。第二天我雖然很累,但還是堅持起床做早訓。早訓過後我就跟真田去了吃早餐,喝了三大碗的粥、三個大大的肉包子和一大杯豆漿,讓真田看到頻頻壓帽子來掩飾表情。
  
  今天下午我亦會去退宿舍,所以找來真田幫忙扛東西回神奈川。反正他亦要回家,我很理直氣壯地壓榨他。東京的家,自從爸爸又再娶以後,我們五姐弟都沒回去過。祖父母似乎亦有點生氣,禁止了爸爸來神奈川。所以,神奈川是我們五姐弟的樂土。
  
  大姐去了歐洲,偶有電郵傳來報平安,但我們並不知道她的實際情況。二姐成為了漫畫家的助手,雖然工資很低,亦因為不讀大學的事跟爸爸吵得很凶,但她過得快樂的樣子。反正財產早就在她的名下,她亦是可以幸運地隨心去追逐夢想的人。四弟上高中了,是棒球社的王牌投手,正嚷著要進軍甲子園。五弟亦快上高中了,他很崩壞地加入了烹飪社。聽說,整個社就只有他一個男生,又聽說,倒追他的女孩子人數雖然比不上精市,但和仁王還是可以一拚的。
  
  原來女孩子都喜歡崩壞的人。
  
  雖然姐姐和弟弟都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摔個頭破血流,但我看得見他們的笑容就好。
  
  所以爸爸這種東西就算消失了亦沒人會想你的。
  
  「爸!」我剛一回到神奈川的家,就看見爸爸在拍著大門鐵閘,他的身邊還跟了一個女人和一個男生。
  
  祖父母則是相當淡定地坐在門後的屋前小花園中喝茶。
  
  「丫頭,」看見我的祖父呷了一口中國茶,揚聲道,「大門開不了,自己爬進來。」
  
  爸爸是絕對做不來爬牆──我指的是真正意義上的爬牆──這種事的,祖父,你狠。
  
  我向旁邊的真田打了個眼色,他便很聽話地放下東西,在圍欄邊雙手疊好讓我借力,一句多餘的話亦沒有問。我脫下鞋子,扶著他的肩踏上他的手,然後在他的幫助下攀上圍欄,再一把跳下對面的草地。真田將我的東西丟進來,我伸手精准地接著。
  
  「爺爺,我們家的保安太差了。」我又接下一個大包包。
  
  「防你父親盡夠了。」
  
  「是的,您說得對,孫女受教了。」
  
  「爸爸!」爸爸在門外大叫。
  
  叫吧叫吧,你叫破喉嚨亦不會有人理你的。就算他跟媽媽離婚了,帶一個跟四弟同年紀的私生子回來,他亦未免太不給媽媽臉了。就算我沒甚麼感覺,但作為媽媽的孩子,我還是要做點生氣的樣子。要不然,種馬男就會愈發放肆了──萬一他將所有私生子都帶回來,那就麻煩了。
  
  我向真田道了聲謝,他點點頭就走了。
  
  「真弓,你乖,開門給爸爸,爸爸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爺爺說。」
  
  還不是因為私生子的認祖歸宗需要祖父出來主持才算名正言順的事。這樣丟臉、麻煩的事,祖父理你的他就不是我英明的祖父了。我拖著行李走過去桌邊,想要拿一塊糕點填肚子,誰不知祖母將糕點移開了。
  
  「真弓,」她瞟了我一眼,「將你爸爸搞定了才准吃。」
  
  我撇撇嘴,走去大閘邊。
  
  「真弓,爸爸很疼你的對不對?快開門給我。」
  
  「不對。」我抱著手臂。
  
  「甚麼?」
  
  「你說你很疼我們,我說不對。」
  
  「你,」那個男生指著我道,「我不准你侮辱我爸爸!」
  
  「拓海……」爸爸感動地看著他。
  
  不好意思,我沒空看倫理劇,我的肚子很餓,「爸爸,你應該很明白,我們用這種態度對你是有原因的。」
  
  「我和你媽媽……」
  
  「大人的事我沒興趣理,你只用心地想一想,你給了我們甚麼。老套點說,在我們五姐弟看來,爸爸你是典型的窮到只剩下錢了。在我們被不高興的媽媽打時,你一次亦沒出現過。你或許是一個好人,但在我們五姐弟的眼中,你不是一個好爸爸。本來我亦不想說長輩的壞話,但你現在的樣子真是太難看了。要承認私生子,那是你自己的事,將祖父亦拖下水當你的擋箭牌,還真不是男人。自己做過的事請自己承擔,流言蜚語是少不免,但如果你下定決心要認回他的,沒人可以阻你。日本法又沒有說明重新被承認的私生子不可以有繼承權。一切,都只是你一個人的事,是你一個人的責任。還是男人的就請離開,不要來麻煩我們。」
  
  爸爸楞了很久,最終還是走了。
  
  那個他帶來的女人,聽到臉色扭曲──既然沒人可以阻止爸爸認他們,換句話說一直以來爸爸不認他們,是爸爸的問題。你們晚上就吵去吧,最好吵到忘了來煩我。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我去桌邊倒了一大杯茶喝。
  
  「真弓,」祖母又幫我再續了一杯,「青出於藍。」
  
  祖父啃了一口糕點,「丫頭心情不好而已。一句比一句誅心,還惡毒地耍心眼了。」
  
  祖母撩了一下被微風吹至眼前的白髮,「真弓對人太嚴厲了,從小到大都這樣。」
  
  我拿著糕點啃啃啃,「我只是在說事實。」
  
  祖母瞟了我一眼,「你恨你爸爸嗎?」
  
  我搖搖頭,「第一,始終他是我的生父,他又沒虐待我,還好吃好喝的供著,無端的恨他是自尋煩惱。第二,爸爸只是還沒長大而已。他一直沉浸在他豪門貴公子的夢裡,不曾醒來。他心地不錯的,笨和腦筋有問題不是罪,我不怪他。」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想得一樣透徹。」祖母再瞟了一眼在蹲牆角的四弟和五弟。
  
  我聳聳肩,「奶奶,您不能要求所有人跟我一樣聰明,這太強人所難了。話說回來我想問很久的,爸爸到底是不是您們親生的?」
  
  祖父聳聳肩,「問你祖母,我亦想問很久的。」
  
  祖母拍了一下我又要拿糕點的手,「我沒爬牆。大概是在醫院的時候不小心跟別人掉換了吧。」
  
  我點點頭,「原來如此。」
  
  晚上,我一邊溫習一邊在啃麵包。啃著啃著,眼淚和鼻涕又跑出來。我拉開抽屜,翻出精市和我的合照,然後對著它們哭。
  
  「嗚……嗚嗚……嗚……」我哭著啃麵包,卻發現很難咽下,便去了抱紙巾盒,先將眼淚鼻涕抹乾淨再說,「嗚……嗚嗚……嗚嗚嗚……精市……嗚嗚嗚……」我一手將照片貼在胸口,一手拿著紙巾,紙巾盒放在曲起的膝上,張著嘴巴在哭,「嗚嗚……嗚……嗚嗚……」打了一個嗝,「嗚嗚嗚……精市……精市……我很想你……嗚……嗚……」
  
  睡覺的時候,我是抱著精市的照片和紙巾盒入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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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運動員
  
  這個寒假我以大專聯賽女單冠軍的身份獲邀進日本代表隊受訓,這裡面我熟悉的人,就只剩下曾經在U-17對賽過的光頭姐寺村七海,以前四天寶寺的松平悠,以及真的是很熟悉了的山名亞希。合宿的第一天,山名亞希看著我,臉部抽搐。
  
  「年紀輕輕就臉部神經有問題,真可憐。」我淡定地推了推鼻樑上的太陽眼鏡。
  
  「啊∼∼∼∼∼」山名亞希在嚎叫,「到底為什麼我會從小學起就認識你的啊∼已經踏入我們認識的第十二年了啊∼∼」
  
  松平悠拍拍山名亞希的肩,「你們是在小學聯賽認識的吧?真可憐。」
  
  我撇撇嘴,「為什麼不見蘋果園的紅毛女?」
  
  山名亞希的臉色一黯,「說了多少次物部秋葉已經沒在蘋果園中學很久了?」她煩悶地在虛空揮了一下球拍,「年初她的左腳出了事,再亦跑不了。」
  
  本來,我聽說物部秋葉已經得到職網球會的合約的。
  
  我抬手壓了一下帽子,大家亦都沒再說話。運動員的末日。
  
  「好了,專心點,」光頭姐道,「你們的新教練來了。代表隊跟U-17不同,成員只有八個,每一個人都是以職業網球運動員作為目標的,亦有久居外國的日籍選手,你們不要掉以輕心。」
  
  「是!」作為同在U-17集訓過的同伴,我們亦開始對大家有了一份感情。
  
  晚上我躺在床上,打了個電話給柳生。
  
  「給我你家小清新的電話號碼。」
  
  「……你想對良她幹什麼?」
  
  「我又不是仁王,你不用太緊張。」
  
  「不,你的話,警戒級別亦是紅色的。」
  
  「……」柳生,原來你跟我一樣有打生存戰的妄想症。
  
  他最後還是沒多問就給了我石川良的號碼。我按著號碼撥了過去。
  
  「喂?」
  
  「你好,我是平真弓,希望你還記得我,小清新。」石川良高三時因為面對高考的壓力,就沒再進U-17受訓了,所以我只跟她在U-17一起合訓過高二寒假那一次。我們聊得來,但算不上熟悉。
  
  「平!我當然記得你!哎?有事嗎?」
  
  「當然是有事才突然打給你。抱歉未經你同意就擅自向柳生拿了你的號碼,我打來是想問物部秋葉的事。我記得你們是同一間高中的。」
  
  「啊,沒關係。看來你亦知道秋葉的事了啊。」
  
  從小清新的口中,我知道了物部秋葉的事。她自蘋果園中學畢業後,本來是要進體育專校的,但是因為左腳韌帶受傷而失去了機會,最後進了普通的碧華高中。後來她的韌帶看似康復,在高中畢業時再次獲得了職網的邀請。可惜的是不到一年的時間,她就在今年初的比賽中受傷,觸發左腳韌帶的舊患。據說這不影響她的日常生活,但亦是沒辦法再做職業運動員了。
  
  「樓下的,快點休息,」她頓了頓,「不要讓別人影響了你自己。運動員的事,我們這個界別的人應該看透了才是。」
  
  睡在雙架床我上層的,是自美國回來的中村彌生,比我只大上兩年。
  
  「中村,能看透的你就不會出聲了。」還會出聲安慰我,中村彌生的心情看來並不真如她表面般毫不在意。
  
  「……但你只能對你自己說,你已經看透。」一句透徹,包含了很多沒人知道的無奈。
  
  「你說得很對,厚唇女。」
  
  「……我好心安慰你你怎麼突然吐糟我啊混蛋!」
  
  我淡淡地蓋好被子、閉上眼睛,「不要讓別人影響了你自己。」
  
  「啊∼∼∼突然被吐糟了誰還睡得著啊!」
  
  我睡不著,那你亦睡不著好了。
  
  我摸摸鼻子,發現自己好像愈來愈壞心眼了。
  
  三月下旬合宿就結束,我拿著小清新給我的位址,來到東京一個近郊的地方去找紅毛女。雖然這樣做有點冒失,但我還是想看看她現在怎樣了。近郊還真是麻煩,連公車亦不多,如果不是這一趟,我亦不知道原來東京還有這種地方。
  
  在小路上對著手中的小字條走著,側身避過在奔跑嬉鬧的孩童,我在抬首間看見一個在練習揮拍的身影。在簡陋破爛的街頭網球場中,一個紅色長髮的女生在做著姿勢漂亮標準的網球揮拍動作。能夠在小地方中亦看到如此出眾的姿勢,這個女生當然就是曾經踏入職網的紅毛女物部秋葉了。
  
  我推了一下太陽眼鏡,抱著手臂走至一個不近不遠的地方,靜靜看著再亦沒辦法起跑的物部秋葉努力地揮著拍。
  
  她這樣做是沒意義的,卻又充滿著意義──每一下絕望的、嚴謹的揮拍中,都在訴說著她對網球的喜愛。
  
  我抿了一下唇,雙腳微動一下。我很清楚這種感覺。
  
  「平同學?」忽然有人在我的背後叫我,我扭頭一看,原來是不二周助和大石秀一郎。
  
  「平真弓?」我再回頭,看見物部秋葉正在看我。
  
  被發現了。
  
  「你是來看看我這副樣子的吧?」物部秋葉苦笑著道,「你又要說我的動作難看了。」
  
  「不,」我摘下眼鏡,「很漂亮。」在這種情況下仍然堅持揮拍的你,我想沒人會說你不漂亮。
  
  「……漂亮?哈哈哈哈……」物部秋葉笑起來,笑到眼淚都出來了,「你一直都在說我難看,卻是在我不能再跑的時候,說我漂亮?哈哈哈哈……我亦淪落到被你平真弓可憐的地步了……哈哈哈哈。」她跌坐在地上,一邊流淚,一邊捂著肚子大笑。
  
  我走過去將她拉起來,「你們這些人就是說不聽。眼淚會擋住視線、看不清球的,抹乾淨。」我對一邊的大石和不二道:「你們害我被發現了,可以請你們當我們的裁判當成補償嗎?」
  
  不二點點頭,「好的,沒問題。」
  
  「裁判?」物部秋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你不是要跟我打吧?我現在這個樣子,你是要故意要讓我出糗的是吧?」
  
  我瞟了她一眼,然後抽出球拍,將袋子扔在一邊,逕自走向對面場,「那你是打還是不打?」
  
  物部秋葉狠咬了一下唇,然後道:「我打。」
  
  我認真地做好熱身,才跟她開打。她的腳真的是不行了,連我的一個普通發球都接不住。我抿了一下唇,用我最厲害的發球全力打過去。
  
  咣當一聲,物部秋葉因為要追球而站不穩,摔倒在地上。大石連忙跑過去扶起她,向著我道:「平同學!你輕一點打!」
  
  「不要。」我撇撇嘴,「我跟紅毛女打,從來就沒留過手,這次亦一樣。」
  
  物部秋葉看我一眼,然後向大右擺擺手,示意她沒事,自己爬了起來。
  
  我跟不二周助對視一眼,他會意地點點頭,揚聲道:「三十比零。」
  
  這一場比賽,在我一球不失的情況下,以六比零作結。我扛著球拍走過去對面場,將累倒在地、混身瘀傷的物部秋葉拉坐起來。
  
  「作為引退賽的對手,」我坐在她的旁邊,一手撥開粘在頸間的頭髮,「我盡夠格了。」
  
  「你,」她看了我一眼,接過不二遞來的水,喝了一口,「還是這麼自大。」
  
  「這不是自大,我只是在說事實。」我將球拍放在地上,仰頭看著橘色的天空,「在不久的將來你可以跟別人說,你的引退賽對手是女網金滿貫的得主平真弓,對方還出盡了全力來跟你打,只是很可惜,你太笨了,一球都接不下。不過還好,就算你摔了個狗啃泥,你亦一直沒放棄地堅持到完徹
  
  「哈哈哈哈……」物部秋葉笑起來,「你的故事說得真動聽。」
  
  「不是故事,是事實,你最多只能說它是預言。」
  
  「哈哈哈哈……」笑著笑著,物部秋葉的眼睛泛起了淚光,「我,真的是很喜歡打網球。」她哭起來,「我真的很喜歡打網球!」
  
  我抱著她,拍了拍她的後背。我接過不二遞來的紙巾,抹了一下她的臉,「哭完了就去處理一下傷口。」
  
  她被扶著坐在了場邊,由大石幫她處理混身的傷。我向不二坐在網球場內,看著大石和物部,然後我們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看來,我無意中做了紅娘。拜託,月老你老人家要牽線的就請你自己下凡,麻煩我是怎麼回事。
  
  我和不二藉詞有事做先走一步,讓突然間就變得跟物部很投契的大石送她回家。一切,不過是在短短的兩個小時內發生,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站在公車站等著很久才有一班的車時,不二笑眯眯地看著我。
  
  我瞟了他一眼,「笑眯眯的是在想壞事吧小熊男。」
  
  「噗!」不二倒是好脾氣地笑起來,「平同學,每次見到你,你好像亦有點不同呢。」
  
  我撇撇嘴,「那是你眼神不好。」
  
  「平同學,不要擔心,」他請我吃了一塊棉花糖,「我看物部同學不會有事的,她很堅強。」
  
  「男生有棉花糖你還真是崩壞。」我將棉花糖丟進嘴裡,「我沒在擔心她,就算今天她好不了,她還有明天,還有後天。總有一天,她會沒事的。」我抱著手臂,靠在車站牌子上,「在U-17時你應該見過她的。物部本來比我還要囂張的。」我撇撇嘴,「這個混蛋,不管對手強弱,總是要打成六比二。要我說,明明就是六比零比較帥。」
  
  不二微笑著又向我遞來一塊棉花糖。我瞟了他一眼,接過棉花糖,又丟進口中。吃完,我默默地看著他──我想吃。不二輕笑一聲,將袋子裡一整包的棉花糖放在我的手裡。我抱著包裝袋,一塊接一塊地啃。
  
  「心情不好的話,吃甜的東西會開心一點的哦。」不二道。
  
  「我沒心情不好。你現在在哪裡讀?」
  
  「我和貞治都在慶應義塾大學。平同學是在東大吧?」
  
  我點點頭,「法律系。」
  
  「我是化學。」
  
  我看看他,「不像。」不像是讀化學的人。
  
  「哈哈,平同學亦不像是讀法律的人啊。你在今年的大專聯賽,貞治亦有拉我們去看。」
  
  「你還有沒有打網球?」
  
  「嗯,有啊。不過,不是以職業為目標的。」
  
  無聊地閒扯著,我們回到市區就分手了,我轉乘新幹線回了神奈川。我拉著背包肩帶下車時,卻是在車站看見一個不應該在這裡出現的人。
  
  精市,是精市。
  
  我怔了一下,然後飛快跑到他的面前,站定。
  
  「真弓?」精市笑著看我。
  
  「抱。」
  
  「好。」他彎下腰,用力地抱緊我。
  
  我雙手緊抓著精市背上的衣服,覺得好像有點不真實。一直在英國加訓的精市,為什麼會在這裡?我是不是因為太想他了,所以出現妄想症了?
  
  「嗚……」
  
  「哎呀呀,又哭了呢。」精市輕輕推開我,伸手抹著我的眼淚,「真弓看見我不開心嗎?為什麼要哭呢?」
  
  「嗚……嗚嗚……」我大哭起來,「精市……嗚……」
  
  「是,我在。真弓,我在。」他再次抱緊我。
  
  「嗚……我很想你,嗚……又不敢經常打給你,嗚……我怕會礙著你……嗚……我好想你抱我,嗚……我想親你,但是只能親抱枕,嗚嗚……我不敢親照片,我怕會弄花了照片……嗚嗚嗚……嗚……」
  
  「嗯,」他偏頭吻了一下我的耳邊,「我亦很想你,很想你。」
  
  「嗚嗚……」
  
  「真弓,真弓……」精市很用力很用力地抱著我,差點讓我喘不過氣來,我這才相信,眼前的精市是真的,不是我的妄想。
  
  「嗚……精市……嗚……」
  
  「是,我在,真弓,我回來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才抹乾淨眼淚,跟精市牽著手,乘著夜色走向我的家。家裡的祖父母又失了蹤,弟弟們亦不知道死在哪個角落了,我只能對著空屋子在嚷肚子餓。哭過以後,總會覺得肚子很餓。
  
  精市笑著揚了一下他手上的袋子,我這才發現他拿著很多食材。
  
  「我一下飛機就來找你了,不過你不在,你弟弟說你大概黃昏的時候會回來,我就先回家放下行李,再買了些食材,然後在車站等你。」他親了我一下,「我們在家做飯吧?你弟弟不會回來的,我派了真紀去纏住他們哦。」
  
  「我不會做飯。」
  
  他刮了我的鼻子一下,「我知道。」
  
  於是,我就托著頭呆在廚房的餐桌邊上,看精市很熟練地在做飯。
  
  「我亦不知道原來你會做飯。」
  
  「最近才學的,」他俐落地切著菜,「一個人在外國生活,如果每一頓都在外面吃的話會很膩的,所以學了做點小菜。」
  
  我撇了一下嘴,「你還跟我說不辛苦。」
  
  他失笑,「不過是做飯而已。」他轉過來掐了我的臉一下,「我亦不會的話,將來結婚了,誰做飯給真弓吃?」
  
  「沒人要嫁你,自大狂。」
  
  「哎呀呀,真弓不嫁我嗎?」他歪了歪頭,「那剛才是誰抱著我哭到像個孩子一樣呢?」
  
  我稍稍撇開了臉,「走開,混蛋。」
  
  「哈哈哈哈∼」
  
  「你為什麼會回來得如此突然?」我本來還在想,如果我真的是忍不住了,就偷跑過去看他。大不了不讓他知道就是了。
  
  「五月有賽事,所以教練先在三月底放我們休息五天,四月再嚴密操練。」
  
  五天?我瞪大了眼睛,「喂,一來一回的,你只剩下三天左右在日本了。你應該留在英國好好休息的,乘長途飛機會將你累死的。」
  
  「真弓,」他將炒好的一塊肉塞進我的嘴裡,「沒關係。」他一笑,輕輕地親了我一下,「我想見真弓。」
  
  笨蛋。
  
  我將肉塊迅速吞下,然後伸手將他的脖子拉下來,湊上去吻他。
  
  「真弓,」分開的時候,精市的臉紅到不正常,「還要吃飯的。」
  
  「當然,」我瞟了他一眼,「不吃飯你想幹甚麼?」
  
  精市有點抓狂。
  
  吃過飯後,我們躺在我的床上,我抱著他不撤手。就這樣,時鐘慢慢轉向了十二點。
  
  「真弓,我要回去了。」
  
  「你又不是灰姑娘。」十二點就要走是怎麼回事。
  
  「真弓?」他拍了我的頭一下。
  
  「……」不說話,不撤手。
  
  他無奈地笑了笑,「真弓,乖。」
  
  「不要。」差不多一年沒見過你了,想我撒手,你有病。不撒。
  
  「真弓。」他翻過身來,俯下親了我一下,「我明天會一大清早就過來的,我不能在你的房裡留得太晚的,笨蛋。」
  
  我抿抿唇,伸手將要起來的精市拉回來,吻上去。死也不讓你走,混蛋。
  
  「真弓,你再不放我走的話,」他有著些微的喘氣,將額頭貼上我的額頭,「會懷孕的哦。」
  
  「噗!」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真弓。」他無奈地看我笑到東歪西倒,滾來滾去。
  
  「哈哈哈哈∼」我已經明白,為什麼當初精市會用懷孕這種驚悚的話題來嚇我了。這個笨蛋。
  
  他捂捂額頭,然後跟著我笑起來。
  
  我將他拉過來,翻身將整個人壓上去,七手八腳地死纏住他。就是不讓你走的了,你有本事就打我,嘖。
  
  「看來真弓真的是想懷孕呢?」
  
  我瞟了他一眼,「沒人規定超過十二點一起躺在床上就要懷孕。精市,你的思想不純潔。」
  
  精市被噎住了。最後,他歎一口氣,亦伸手抱緊我。
  
  「好,我聽真弓的,我不走了。」
  
  「別說得很委屈似的,明明你就很開心。」
  
  「哈哈哈哈∼」他大笑著親了我的額頭一下,「是,我很開心。真弓,我很想你。」
  
  我將頭埋在他的胸前,悶著聲道:「我亦想你。」不過,為了讓我們都可以成為職網選手,這亦是沒辦法的事,再辛苦都得忍下去。
  
  「真弓,我愛你。」
  
  「我愛你,精市。」
  
  
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未來
  
  然後,精市又飛走了。
  
  在新的學年中,我在日本代表隊的幫助和推薦下,開始參加世界女子職業網球協會,亦即WTA的賽事,還在一些小型賽事中獲得了積分。我抽搐著嘴角,在網上看著每週更新一次的世界排名。我因為贏了一個極小的賽事,獲得了十二分的積分,於是我成為了第一千名。這是何等讓人胃痛的名次。
  
  「恭喜你了,」亦來到演講廳準備上課的柳生,拿著書坐在我的旁邊,「首戰告捷。」
  
  我默默地將手提電腦上的網頁讓給柳生看。
  
  他看了看,然後按進排名榜的最後一頁,「你看,能上榜的只有不到一千五百人,還有很多一分都沒有的選手,平同學,你是不是在找揍呢?」
  
  我將電腦轉回來,再按進第一頁,「你看,第一名的積分過萬。」
  
  他抽著嘴角望著我,「原來你真的是向著世界第一來打的。」
  
  「當然。」我按著男網ATP的網頁中,「你看。」精市現時是世界排名第一百五十三,而手塚國光則是第七十二,越前龍馬亦在第九十二,剛進職網的切原赤也在三百二十六。德川和也,亦在第五十二名。
  
  一千,太胃痛了。
  
  「你現在算是業餘選手,跟職業選手當然不能比。一些賽事就算不能贏,光是打入後幾圈亦是有積分的,打得勤的話你的排名亦會上升。還有,你這十二分是在同一個賽事中獲得的,在排行榜中相當突出,你就等著球會找上門吧。」
  
  我瞟了他一眼,「原來你亦挺清楚行情的。」
  
  「我不打,不代表我不喜歡看網球賽事。」他微微一笑。
  
  好的,我明白了。
  
  反正我就是要繼續努力了。倒是真田,他雖然在學界中表現突出,但我不見他有打職網的傾向。大概,他亦開始有自己的想法了。
  
  「是,同學靜一靜。」教授拿著一疊紙在臺上道。
  
  我有很不祥的預感。
  
  柳生托了一下眼鏡,鏡片上反了反光。
  
  「我現在派測驗卷,同學聽到自己的名字就出來拿。我將成績的中位數寫在白板上,自己看。」教授托了一下眼鏡,「是了,今次滿分的仍然是柳生同學,至於平同學,」他看向觀眾席,「噢,找到你了。恭喜你在職網贏了第一個冠軍,我亦很喜歡看網球比賽的,呵呵呵。其實我不介意你走掉我的課來參加比賽,但你連測驗亦不出席,我亦愛莫能助了。」
  
  「……」糟糕。
  
  柳生輕聲道:「我有打電話給你的,但我看你在悉尼,反正亦趕不及回來了,就沒再跟你說,免得影響你的心情。」
  
  「平同學,」教授一笑,「你這科,掛定了。」
  
  「……」
  
  「平!」坐在後面的真田一巴掌拍了下來,「連測驗都忘了,你太鬆懈了!」
  
  「……」真田的手勁一如既往地大。很痛,混蛋。
  
  下課時我又背起網球袋,跑了去練習網球。打到晚上肚子餓的時候,我才收起拍子,回宿舍。
  
  「平同學?」有一個男人叫住我。
  
  我認得他,是網球雜誌的記者井上守先生,初三時有過一面之緣。我停下腳步,向他點點頭,「你好,井上先生。」
  
  「平同學還記得我啊∼」他摸著頭,笑了笑,「我是問你的同學才知道你在這裡的,他們說你這個時候一定在這裡。」
  
  我向旁邊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和他去了一邊的長椅上坐下。他會突然來找我,一定是有事想跟我談的。
  
  「抱歉,我太冒昧來找你了。」
  
  「沒關係。」
  
  「是這樣的,最近平同學開始進軍職網了吧?成績很亮眼呢,恭喜你了。有很多同行都來問我你以前的表現,問為什麼你在高中時沒出過賽。」
  
  「謝謝。」井上先生想說的不只這樣。
  
  「是這樣的,我們行內人都知道你是出了車禍才導致三年的空白期。如果這個消息傳得很廣的話,我擔心好的球會會因為怕你有舊患而不簽你,所以……」他有點為難地看著我。
  
  「沒關係,井上先生對我的所知、對我的觀感,你可以照直說的。」我喝了一口水,「對我的實力有懷疑,就請他們看一下我的比賽。如果這樣亦不足以讓他們簽我,我亦無話可說。」
  
  「平同學還是這麼直率爽快啊。」
  
  「反正這亦不是能瞞的事。」
  
  「你說得對,哈哈。不過,平同學,你的傷真的沒問題了嗎?啊,你放心,不該說的,我不會多說一句的。」
  
  我揮了一下右手,「我不敢說將來的事,但在康復至目前為止,我和醫生都不見有任何問題。」
  
  「那就太好了。其實運動選手總是有一點舊傷的,不嚴重就好。平同學是有意全職打職網的吧?如果是這樣,你介不介意我向其他人多說一下你的情形?最近很多球會都在打探你的事,我相信總會有適合平同學的球會。」
  
  「那就有勞井上先生了。」
  
  「不、不,我只是多口說一句而已,亦是同行問起,我不能不答。」他尷尬地笑了笑,「平同學,能一直走到這個地步亦不容易的,像是你同年的選手,亦有很多都不打了、沒法打了。我祝願你會有一個美好的將來。」
  
  「謝謝。」
  
  美好的將來嗎?
  
  某天我又練習完網球、正要走的時候,我看見真田正在隔壁的場地亂打。打成這個樣子,不像他。
  
  「真田,發神經亦找別的事來發。」我進去按著他的手腕,停住他,「扭傷了你就後悔莫及,白癡。」
  
  他抬手壓壓帽子,「是我太鬆懈了。」
  
  我們去了大學附近的便利店買了一打的啤酒,坐上宿舍天臺的地板,靠著欄杆在喝酒。
  
  我瞟了正拿著啤酒在猶豫的他一眼,「偶爾鬆懈一下不會死的。」他這才將啤酒喝下。
  
  我摸摸鼻子,總覺得我在教壞真田。
  
  「又跟小可愛吵架了?」
  
  「不完全是。」真田自喝了第一口後,很快就喝下了其餘的,轉眼間就消滅了一罐,「我跟她吵架亦不是第一天的事了。」
  
  我默默地呷了口啤酒。感情的話題,我還是不要隨便給意見的好,況且我想真田亦只是想找個人來聽他說話而已。
  
  「我在想職網的事。我至今還沒有合約。」
  
  「我亦沒有。」
  
  「但你已經開始做出成績了。平,你覺得我真的是適合走這一條路嗎?」
  
  「適合的人有很多,但不是每個人都走在這條路上;不適合的笨蛋亦有很多,他們亦跟我們一起擠在這條路上。我覺得比起適不適合,你不如想一下自己想怎麼樣。」我又抿了口啤酒,「我不是說自己的能力不需要考慮,但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有多難看。還不如試著換一下角度來想事情。真田,你回答我,你想進職網嗎?」
  
  他倒了一大口的啤酒進口,「想。」
  
  「下個月WTA在慕尼克有一個小型賽事,我會去參賽。我留意到ATP在那裡亦有一個同期的比賽,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報名方面,可以請日本代表隊方面幫忙。」
  
  「但是下個月是學期試……」
  
  我瞟了他一眼。
  
  真田咬咬牙,然後道:「好。」
  
  我果然是在教壞真田。不過我們今年才二十歲不到,失敗了的話,重頭再來就可以了。多虧了立海大,我們都有很好的學業成績,等將來如果我們真的是在職網這條路走不下去了的時候,我們亦有退路。吉澤校長亦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讓我報名氣最大的東大──曾經入過東大,就算我退學了,將來亦不愁沒大學再收我。
  
  我拍拍真田的肩,「不用一副要去跳崖的樣子,我們只有兩科趕不及回來考,掛掉了,下學期重新再修亦趕得及,最大不了亦只是延遲一個學期畢業。你對自己沒信心了,就去試試水深。」
  
  真田又喝完了一罐啤酒,「行,就這樣辦。」他站來,對著欄杆外黑夜中的無盡山景大叫:「我真田弦一郎來了!職網!」
  
  慘了,真田在發酒瘋──一打的啤酒幾乎都是他在喝。大水牛。嘖。
  
  我瞟了在握拳大叫的真田一眼,亦站起來,對著山景大叫道:「我亦來了!精市!」
  
  真田默默地看了我一眼。
  
  「來你的頭!哪個混蛋不睡覺在天臺吵啊!你娘的!」突然,下面的宿舍傳來喝罵聲。
  
  真田尷尬地撇開了臉,我看著他的表情,大笑起來。最後樂極生悲,我要抬著走不穩的真田回宿舍。
  
  人間悲劇。
  
  其實精市並不在慕尼克,已經獲得四大滿貫賽入場卷的他,下個月會在英國打溫網。雖然地域上我跟精市還是有很大的距離,但我總感覺我和他的距離正在一點一點地收窄。
  
  我亦會好好努力,跟你一起跑的。
  
  我和真田不知道是運道好、還是我們多年來的努力確實沒白費,我們雙雙在慕尼克奪下了一個冠軍。我參加的是比上一次更大一點的賽事,所以冠軍足有五十分。加上上一次的十二分,我一躍至世界排行榜的第四百九十二名。男網ATP的賽制跟女網不同,但亦差不遠。真田這次的冠軍為他帶來了十七分,排在第八百三十七名。
  
  四大滿貫的冠軍有二千分這種事,我和真田暫時很有默契地將它忽略了。
  
  當然,我們二年級上學期的成績是非常的淒慘。我和真田這學期的成績平均積點在滿分四分中,只有二點一,只差一點點,我們就會被捉去見學系主任的了。不過我和真田對此亦只是聳聳肩,然後一起趕去參加世界大學生運動會的網球賽事。
  
  我們分別是這次賽事中男單和女單的冠軍,更同時獲得混雙的冠軍。
  
  奪下混雙冠軍的這一天,我和真田互擊了一下掌。
  
  雖然我其實不太想代表日本出賽的。我撇撇嘴,算了,就當是還日本代表隊培養了我這麼多年的人情了。
  
  我和真田已經亮眼到近乎是燈泡了,球會啊球會,請你快點來。我們都需要一個好的球會來協助我們好好地規劃職業生涯,總是自己在傻打亦不是辦法。
  
  年尾時本年度的賽季終於完結,我和真田在十二月放聖誕假期時終於可以不用再對著對方的臭臉──不記得是哪一個先說起的,我和真田忽發奇想,想要一起奪下大滿貫賽事的混雙冠軍。要達到這個目標,看來我和真田還要對上很久。
  
  人間悲劇。
  
  這天我戴好精市寄來的圍巾和冷帽,再撐著精市送的傘子,在雪中走向公車站,打算去吉澤校長家過有火雞吃的平安夜。吉澤校長說我今年很乖,所以特意請吉澤太太做了聖誕大餐獎勵我。弟弟今年發神經,考得不好,所以吉澤校長說不請他們。活該。
  
  我朝手心呵了一口氣。很冷。說起來,我完全不明白為什麼精市連圍巾這種東西都特意寄來,他還說毛衣亦在寄送的路途上。日本又不是甚麼都沒得買的災區,嘖。不過,精市說他抱著這些東西睡了一個星期才寄過來的,所以我穿上去會特別暖云云。
  
  笨蛋。
  
  又想你了。
  
  「平同學?」
  
  我扭頭看去,「不二同學?」
  
  他笑起來,「真巧。」
  
  「……不二同學,我不是想吐糟你,但你今天真的是很小熊。」不二全身都被冷織品包圍,胖胖的,毛茸茸的。噗!哈哈哈哈。
  
  不二揚了揚被他收在衣服裡的照相機,「我是為了保護照相機。」
  
  「不二同學,似乎很喜歡照相。」
  
  「嗯。」他笑眯眯地道,「平同學這是去跟同學過平安夜?」
  
  「不是,我去初中校長的家過。吉澤校長說我今年很乖。」
  
  「我亦有聽到平同學的事呢。一出道就連捷,恭喜你。」
  
  我微微一笑,「謝謝。再告訴你,我今天早上收到電話,終於有球會來邀請我了。」
  
  「所以平同學會進職網了?」
  
  我點點頭。
  
  不二笑道:「我恍惚還能看見平同學初三時,跟我們青學嗆聲的樣子呢。時間過得真快,這就四年多了。」
  
  「你不要以為我聽不出你在吐糟我,我當年只是在說事實。你家手塚國光不讓人好好罵一罵,都不知道手臂的重要性。」
  
  「貞治事後有跟我們解釋你的用意的,我們都沒怪過平同學哦。」
  
  我撇過臉,「你們怎麼想,不關我的事。」
  
  「平同學,恭喜你了哦,真的。」
  
  「……謝。」
  
  「不如我幫你拍一張照?今天是你第一次收到球會的邀請吧?」
  
  我想了想,然後點頭。拍好後,我們交換了電郵地址,不二會將照片傳回給我。
  
  「不二同學,你是乘哪一輛車?」
  
  「這個。」他指了指正在駛來的公車。
  
  我也是這輛。我和不二一起上了公車,然後我問他借了一枝原子筆和一張紙,用十分鐘速寫了不二今天的樣子。
  
  「給你。拍照的回禮。」我將畫遞給他。
  
  他看著畫,「平同學,你的畫亦很不錯呢。」
  
  「跟精市學的。以前在醫院無聊時,精市教過我畫畫,讓我解悶。」
  
  「是幸村同學吧?幸村同學現在亦在職網呢。」
  
  我點點頭,然後站起來,向不二揮揮手,「我到站了,再見。」
  
  他亦笑著向我道別。
  
  我一下車,就看見吉澤校長撐著傘等在站邊。
  
  他歪頭笑了一下,「哎呀∼我還怕小真弓會沒帶傘呢。」
  
  我撐開滿布紅心和粉色蕾絲的惡趣味傘子,「精市寄了一把傘過來。」所以,我不會不記得帶傘的。就算沒下雪,我都想帶著它。
  
  「原來如此∼」校長帶著我走向一個社區。
  
  「吉澤校長你別顧著笑我的傘子惡趣味,你今天的衣服亦很糟糕。」黃色的上衣、紅色的大衣,還有綠色的褲子,真是糟糕死。沒品味。
  
  「沒辦法,太太選的,不穿又是會死的哦。」
  
  「我對你真的敢這樣穿出來,學生我表示無比的佩服。」
  
  「愛是無敵的∼∼∼∼」
  
  「……」我默默地扭過了臉。
  
  校長指了指我的傘,笑著說:「小真弓,我說得不對嗎?」
  
  我撇撇嘴。精市,混蛋。
  
  「校長,我只期望師娘的做飯手藝不會跟她選衣服的品味一樣。」
  
  「啊啊,這個沒問題的。不過,就算不好吃,小真弓你亦得給我吞下去呢,不然我會揍你的。」
  
  「……是。」我可能來錯了。這個世界真危險。
  
  「哈哈哈哈∼」
  
  「校長,如果我說我不讀大學了,你說好不好?」
  
  「小真弓想清楚了就好。大學是求職的一個途徑,但亦別忘了它是我們吸收知識的地方。小真弓,我希望你將來會有一天再進去一次,體驗更多的知識。當然,不進亦沒甚麼大不了的,小真弓覺得這麼過得開心就好。」
  
  「是,校長。」又走了一陣子,我從口袋裡拿出我在悉尼拿的冠軍獎牌,塞在校長手裡,「這是我在WTA第一個拿的牌子,雖然不是大賽事,但是,給你。」
  
  校長笑了笑,「是,謝謝你,小真弓。」
  
  接下來突然有很多的球會來找我和真田,我們商量過後,決定一起簽下一間德國的球會,共同在職網中努力。
  
  我們亦同時退了學,決定全心全意地投身在接下來的賽季中。
  
  精市,我是不是又向你邁近了一步?
  
  這一年,我們剛滿二十歲。
  
  我愛你。
  
  
第45章 第四十四章 離開
  
  飛往位於慕尼克的球會總部的前一晚,我在家門前驚見大半年沒見過的精市。
  
  我默默地看著他,他乖乖地抱著我。
  
  「精市,乖。」
  
  「是∼」他偏頭吻了我的臉一下,「終於又可以見到真弓了。」
  
  我抱緊他。
  
  「精市。」
  
  「是。」他溫柔地應了我一聲。
  
  「精市。」
  
  「是。」他再次吻了我的臉一下。
  
  「嗚……」精市的放假時間很不定,讓我看見他的時候,總覺得很不真實。無論我在見面時再怎樣抱緊他,都還是覺得不夠。
  
  「對不起。」
  
  我抬頭,「你是不是爬牆了?」
  
  他怔了一下,然後很大聲地道:「當然沒有!」
  
  我再次將臉埋進他的胸口,「那你就不要說對不起。」
  
  他收緊手臂,「是,我明白了。那我說我愛你好了。真弓,我愛你。」
  
  「嗚……精市……嗚嗚嗚……」
  
  「我愛你,我愛你。」
  
  我們不知道在門前抱了多久,身後忽然傳來弟弟剎風景的聲音。
  
  「三姐姐,我亦不想打擾你和精市哥,」四弟抱著手臂、斜眼道,「但是你們擋路了。」
  
  五弟不停地點頭,「三姐姐,羞。」
  
  「泉哥哥和京哥哥,你們不可以這樣說話的!」幸村小妹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哥哥和真弓姐姐好不容易才見面,你們要耐心一點!」
  
  「但是我們要去看電影,都快遲了耶!」四弟撇了一下嘴。
  
  幸村小妹叉著腰道:「你們沒同情心!爸爸說了,這個時候不可以去打擾他們的!」
  
  「哥哥,」五弟扯了一下四弟的衣袖,「我們就當是看愛情肥皂劇算了吧?」
  
  我和精市無言地站在兩邊人馬的中間,看著他們在吵。精市牽起我的手,拉著我一起跑去了附近的一個小公園。
  
  我看看他微紅的臉,我亦撇過了臉。
  
  現在的孩子,嘖,死小孩。
  
  我們牽著手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我將頭靠在精市的肩上。很想他,很想他,想到快要窒息了。
  
  「精市,等你有一天忘記你對我的感覺時,亦請不要忘記有一個人曾經想你想到快要死掉了。」
  
  「不會的,」他握緊我的手,「我們不會的,真弓。」
  
  「但是,又不是牛郎和織女,我們這算是怎麼回事。兩年來,我們只見了兩次。精市,可能在不經不覺間,我們都變到跟對方記憶中的自己不一樣了。精市,」我踢了一下腳,「難得你回來,但是我明天就要飛去德國了。」
  
  精市沉默了好一陣子,然後道:「真弓,你想跟我分手嗎?」
  
  我搖搖頭。這怎麼可能。
  
  「這樣的話,」他放開握著我的手,雙手捧著我的臉讓我正對著他,他很嚴肅地看著我,嘴角沒了往日總是含著的微笑,「真弓,這樣的話,請你不要再露出這種失去信心的表情。真弓,我愛你,如果你亦愛我的,亦請你堅持下去。只有你堅持下去了,我才可以也繼續堅持。」
  
  我微微皺起了眉。精市,你是不是聽不明白我的話呢?我是怕,有一天你會覺得我陌生。這種害怕,我幾乎要稱之為恐懼了。
  
  「真弓,」他放開我,從褲袋裡拿出一個首飾盒,將它打開,向著我單膝跪下,「我們現在沒辦法在一起,但是請你答應嫁給我。我們可以先訂婚。」
  
  我抿抿唇。我的第一次訂婚就是我自己親手打破的,還來?
  
  精市亦抿起了唇,倔強地盯著我。
  
  就算我猶豫了很久,他還是跪在原地,死盯著我。
  
  笨蛋,你這樣跪,我會心痛的。
  
  「真弓?真弓?你別哭,」他手忙腳亂地一手拿著首飾盒,一手抹著我的臉,「真弓你不要哭,我不逼你了。我不逼你了,你不要哭好不好?嗯?」
  
  「精市,」我伸手環抱著他,「我想嫁給你。」最好是買一個屋子,將我們一起鎖起來,不讓其他壞人再看見你。
  
  精市,我這樣想,是不是很變態?都是你傳染的,我最近腦筋都不太正常。
  
  他頓了一下,然後笑著將我一把抱著,「真弓,我愛你,聽清楚了,我幸村精市,愛你幸村真弓。」
  
  「……不要臉。」這裡沒人叫幸村真弓。
  
  「哈哈哈哈∼」他將我用力抱緊,「哈哈哈哈∼」他吻了我一下,「真弓,我知道你在想甚麼,但是不要再想了,你只要想著,你一定會是幸村真弓就可以了。」
  
  「嗯。」我回吻著他。
  
  有時候,或許的確不用想太多。不是所有事情都要想得清清楚楚的,我只要知道我想嫁你、你亦想娶我,這就夠了。
  
  其他的事,就到時候再算吧。
  
  「但是,」我瞟了首飾盒一眼,「我不想要戒指。」
  
  他故作不解地歪了歪頭,「為什麼呢?真弓不要我了嗎?」
  
  「這麼大的鑽石和粗到這個地步的黃金,戴著我打不到網球。又不是重力扣。」還有,樣子很醜。精市你的腦袋到底是裝了甚麼,才能買下這種暴發戶似的戒指?肯定又是你的惡趣味。
  
  「哎呀呀,這是我所有的積蓄哦。除了給家裡的以外,我所有在這兩年裡賺來的錢都擲進去了∼」
  
  「……被打劫了怎麼辦?」
  
  「所以,真弓要好好保護它哦。」
  
  「變態。」
  
  「呵呵。」
  
  最後協議的結果是將戒指穿進精市以前送我的銀鏈子,掛在脖子上,等真正結婚的時候再讓我親自選一隻不醜的戒指。將精市的整副身家掛在脖子上,真的是很想死。
  
  「哈哈哈哈∼」精市看著我,直笑個不停。
  
  「如果我跟別的男人跑了,你就慘了。」
  
  「不可能。」他笑眯眯地看著我。
  
  「少年,你太淡定了。」
  
  「不,我吃定你了。」
  
  「……」S。
  
  第二日在機場的金飾店裡,我買下了一條樣子超級老套的粗大金鏈子,將我打職網自己賺來的錢亦全部擲上去。
  
  「給。」我將鏈子遞給前來送機的精市。
  
  精市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然後就親了我一下,淡淡地笑了起來,「好。」他真的是將它戴上去了。
  
  噗!哈哈哈哈∼很噁心,精市這樣漂亮到不吃人間煙火似的人,脖子上掛了一條暴發戶的粗金鏈,真的是……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心肚子痛。」精市扶著笑彎了腰的我。
  
  「你們,」亦有來送機的中學同學玉田結衣,捂了捂臉,「你們兩個沒經濟壓力、不將錢當成錢的混蛋。」
  
  「結衣,你妒忌我們。」我牽著精市的手,笑眯眯地道。
  
  「鬼才妒忌你們!真弓,我今天才知道原來你是腦殘的!」
  
  因為是精市,所以我願意腦殘,「不是腦殘,黃金和鑽石保值。說來說去,結衣你就是妒忌。」
  
  精市搖了搖我們交握的手,笑眯眯地道:「真弓,要有同情心。不是每個人都像我們一樣幸福的,我們要對還在水池裡掙扎的朋友常懷悲憫之心。」
  
  玉田結衣額角的青筋跳了出來,「到底是幸村你被真弓帶壞了,抑或是你們根本就天生一對?」
  
  蓮二和貞治亦有來,他們各自拍了我的頭一下,沒說甚麼,但是所有的祝福,不言而喻。站在一邊的柳生托了一下眼鏡,跟我握了一下手。
  
  然後,我就要跟真田一起上飛機了。飛機起飛的時候,我手握著掛在脖子上的浮誇系戒指,一手掩著嘴,忍不住哭起來。
  
  「平?」坐在旁邊的真田驚愕地問道。
  
  「抱歉,」我握緊戒指,「我只是太開心而已。我,只是太想精市而已。」說罷,我將手捂上眼睛,掩臉痛哭。
  
  再一次見你時,大概又是一個大半年過去了。
  
  跟真田這塊黑炭坐長達十一個小時的長途機,我惟有無聊到拿起機上的宣傳單張在折紙飛機,卻被真田一手按住。我默默地望向他。
  
  他說:「平,你上次在機上放紙飛機的混帳事情,你忘了嗎?」
  
  我瞅著他,「你上次睡到流口水。」
  
  「……」
  
  「……」
  
  然後我們各自扭開頭,戴上眼罩,睡覺。
  
  下飛機的時候,慕尼克正是下午兩點的時候。我和真田先前謝絕了球會派人來接,我們就自行對著手上的地址乘公車過去。我一手拖著輕巧的行李箱,一手拉了拉背包的肩帶,瞟了真田一眼。
  
  「你是將真田家的石頭帶來了吧。」真田的行李比我還要多,大包小包的,嘖。
  
  「……」真田轉開了臉。
  
  大概是被我說中了,噗!
  
  我們按著路線表轉了三程車、在地下鐵坐了兩個站,再步行了十五分鐘,終於來到了一座占地極大的建築物前。這就是同時簽下我和真田的球會所在之地,門面看上去不錯。先前挑球會的時候,除了待遇,我們亦考慮過對方的背景。這所球會據說亦簽過不少亞洲選手的,應該會對歐、亞的選手一視同仁才對。
  
  「副、副部長?學姐?」我和真田剛想去推門時,就有一隻笨笨走了出來。
  
  啊,還有一隻大笨笨和小笨笨跟在笨笨的身後出來。
  
  我壓了壓帽子,「真田,今天人真齊。」
  
  他亦壓了一下帽子,「平,就當是我們交好運吧。」
  
  從球會中走出來的竟然是赤也、手塚國光和越前龍馬。
  
  我們安頓好後,就跟他們三個人在休息室喝著茶、等候教練的到來。我看看已經長得比我高的越前矮子,撇撇嘴。越前矮子很得瑟地看著我道:「你,還差得遠呢。」
  
  我呷了一口紅茶,「幼稚。」
  
  「……」他的額角爆出了一跳青筋。
  
  「學姐,你和部長亦簽了這間啊?」切原赤也問道。
  
  「廢話。」
  
  他掐著喉嚨。
  
  「平,」真田道,「好好說話。」
  
  「不要。」我想精市,不給精市我,我就不乖。
  
  「……」他最後索性一個暴粟敲下來了事。
  
  發完瘋我們就交換了近況。手塚和切原亦是這個球會的選手,而越前是來談簽約的事,還沒有定下來。我的功課還是做得不夠,竟然沒查清楚球會中原來還有熟悉的日本人。不過這亦是好事,將我們這些在日本相當出名的選手都簽下,看來對方對我們這批人的發展有著相當的信心。
  
  手塚是五年前就被簽下的,一直都沒有轉過會,所以我對球會應該可以再多一點信心的。
  
  我支使了赤也兔出去幫我買麵包,然後站起來向手塚國光稍稍低了低頭,「笨學弟似乎受到你的照顧了,謝謝。」看赤也手塚大哥前、手塚大哥後地叫,就知道這只海帶兔沒滅絕在德國是全靠手塚的救濟了。
  
  「不,你客氣了。」手塚站起來回了半禮。
  
  真田亦向手塚掀了一下帽子示意。
  
  「嘖。」越前雙手插在褲袋子裡,撇開了臉。
  
  我拍了他的頭一下,「矮子,天使兔有學長學姐疼,你嫉妒吧。」
  
  他瞪了我一眼。
  
  「大家好。」一個外籍男士走進來,用英文向我們打招呼,「我是艾倫.艾布特,真田先生和平小姐,歡迎你們的到來,我是總教練。」
  
  我們雙方握手,並傾談接下來的事宜。訓練自是不在說,我們稍為休息一個星期後,就會跟著教練去參加各地的小型賽事,儘快爭取提升世界排名,獲得大滿貫的入場卷。比起起步得早的手塚和其他選手,我和真田再不急起直追,就會錯過運動員一生中最好的日子了。
  
  「是了,正如我們球會代表先前跟你們談的一樣,真田先生和平小姐是準備一起參加混雙比賽的吧?」艾倫.艾布特問道。
  
  我和真田對視一眼,點點頭。
  
  艾倫.艾布特續道:「很好,那你們亦要有心理準備,在接下來的訓練中你們會有很多在一起的時候。」
  
  「是。」
  
  「是。」
  
  總教練出去後,我看看抱著麵包呆在一邊的赤也,捂了捂額頭,「赤也,你別告訴我總教練的英文你一句都聽不明白。」
  
  「甚、甚麼啊!」赤也紅著臉跳了起來。
  
  我轉向手塚,「真的,非常感謝你。」
  
  手塚點點頭,「不,你客氣了。」
  
  赤也向真田問道:「學長,學姐和手塚大哥在說什麼?」
  
  「……赤也,你的英文,」真田吸了口氣,吼道:「真是太鬆懈了!」
  
  「噗!」越前掩著嘴在笑。
  
  晚上我和真田做了一些普通的訓練後,一起坐在場邊的地上喝著水。我望著他,望到他彆扭地轉過了臉。
  
  「平,有話你就說!」
  
  「你有沒有跟小可愛好好地道過別?」看他整天下來一張臉皺得,嘖,比老婆婆還要皺。
  
  「……我向她求婚了。」
  
  「……」求婚,可能是立海大的傳統。二十歲就求婚,真田你亦腦殘了。
  
  「她拒絕了我。」
  
  我將收在衣領內的大戒指亮給真田看:「我這邊成功了。」
  
  他磨了一下牙,「我亦會成功的。等我再回去的時候,我會再向她求婚。」
  
  「嗯,這就對了。」我一把躺在地上,將頭枕在交叉的雙臂上,「不想分手的,就拚命地去捉緊對方。」
  
  「……像你跟精市那樣亦捉太緊了。」
  
  「真田,不要嘗試吐糟我,你會輸的,木頭沙豬男。」我打了個呵欠,「柳生和小清新分手了。」
  
  「甚麼?」
  
  「在機場的時候,柳生說的。真是的,明明一直在吵架的是你和小可愛,但卻是一直很要好的柳生和小清新先分手。算了,柳生本來就是一臉會被甩的長相。」
  
  「平,你不要詛咒我和芽衣。我倒是沒想到你會這樣看柳生。」
  
  「柳生太一帆風順了,不是我黑心,按概率來說上帝一定會讓他摔跤的。他甚麼事都收在心裡不說,小清新跟他合不來,亦沒辦法。啊啊,這些事真麻煩,反正柳生沒這麼容易死的,禍害遺千年,擔心他亦是白搭。」再摔幾次,柳生總會學乖的。他這種優質男,不愁滯銷。
  
  真田倒是笑起來,「原來你是在擔心他。」
  
  「你耳朵有問題就去看醫生,我是說不用擔心他,沒說我在擔心他。耳背。」
  
  「你擔心他就直說好了,我又不會笑你的。」
  
  「你已經在笑了混蛋。」我仰望著慕尼克陌生而相同的天空,「柳生這只混蛋,沒人在擔心他。」
  
  「行了,別想了,」他打了我的頭一下,「他這麼大的人有分寸的。」
  
  「就跟你說我沒在擔心,耳背叔。」
  
  第二天我們如常訓練,我還在空閒間和手塚國光交上了手。他,的確是個很了不起的人。我瞟了真田一眼──真田,你沒希望的了。
  
  在旁觀戰的真田看見我的眼神,馬上抄起網球拍,說是亦要跟手塚來一場。誰不知,人家手塚淡淡地道:「我累了。」
  
  噗!哈哈哈哈。
  
  看著真田在跳腳,我總覺得手塚臉無表情的外表下是在微笑。我和手塚對視一眼,然後心照不宣地一起移開眼。
  
  真田永遠不是食物鏈的最高層,就正如小海帶一直都會是我平真弓食物鏈中的最底層一樣。
  
  晚上我正準備將赤也丟出去幫我買麵包的時候,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哎呀,真弓要赤也去買東西,沒數個小時他亦回不來的哦。」
  
  精市。
  
  我謔的一聲將頭轉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精市風塵撲撲地站在門口,向著我笑,「我還要回倫敦,所以只能留在這裡八個小時就又要飛了哦。」
  
  你當坐長途機是好玩的嗎,笨蛋。
  
  我頓時丟下正被我壓制在手下的海帶,飛奔到精市的面前站好。
  
  「抱。」
  
  「是∼」他彎下腰、將開手臂,大力地抱住我。
  
  我愛你。除了這一句,我亦不知道說甚麼好了,精市。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變到一看到你,我就忍不住要抱抱。明明,我不是這樣纏身的人才對。
  
  精市,你是不是又在S我了?
  
  流再多的眼淚,我都不要跟你分手。
  
  我M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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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四十五章 職網
  
  這一天,正在紐西蘭打完一場比賽的我,正抹著汗走回更衣室。在路上我就覺得氣氛有點不對,於是藉手上毛巾的遮擋,給同在此地的真田他們發了個訊息。此時球場的更衣室附近人煙稀少,我進去更衣室又怕被人堵在裡面,不進,又怕惹起那些人即場發難,我亦是求助無門。
  
  我垂下眼簾,還不如拖一下時間,等真田過來。
  
  不過看後面的人跟得愈發近的樣子,看來我亦拖不久的。我若無其事地進了更衣室,反手就馬上關上門,鎖上。立即就有人在外面沖上來拍門、叫駡。這次真的是糟糕了。我拿來地拖擋在更衣室的門上,再跑進最裡一格的浴間,將門鎖好,然後馬上撥給真田。
  
  「嘟──嘟──嘟──」真田,我拜託你快點聽電話,外面的門快要被撞開了。
  
  「喂?平?」終於通了。
  
  與此同時,更衣室的門被人粗暴地撞開,我低呼了一聲。
  
  「平?平!」
  
  「我被人堵在了更衣室……」我話都未說完,浴室的門就被人撞開。我看見這些人手上拿了一枝鐵筆,亦就難怪門被輕易打開了。
  
  「平!」手機裡真田的聲音不斷傳來。
  
  我卻是無暇理他,只能將手機收在背後,大聲向那些人道:「阿爾娃,你將我堵在更衣室是想怎麼樣?」
  
  阿爾娃一把掌將我摑倒在地上,她身邊的一個男人一腳將我的手機踢開。
  
  「真弓.平,」她蹲下來,用手挾住我的下巴,「你不是在球場上很囂張的嗎?嗯?」她再次啪的一聲朝我的臉摑了一巴,「我先不毀你容,」她扯著我的頭髮,逼我看向她身後的四個男人,「我要你用這個漂亮的樣子被好好地玩過後,才刮爛你這張囂張的臉。我呸,婊子!」說罷,她就退開一旁,冷笑著看我。
  
  然後就有兩個男人一人一邊的將我架起,又一個男人蹲下捉住我亂踢的腳。最後的一個,帶著令人厭惡的笑容來到我的面前,一手脫掉我的運動上衣。阿爾娃拿著手機對我拍照。那個人的手再一用力,將我的胸罩扯下。
  
  我抿著唇,瞪大了眼睛。我會好好地記住你們所有人的樣子的。
  
  「真弓!」真田呯的一聲打開更衣室的門,隨行的還有手塚和越前。
  
  我有跟他們在同一個球會,真的是太好了。
  
  場面一陣混亂,他們打起上來。我一手用衣服捂著胸前,跑去拾回手機報警。
  
  「他媽的!你給我去死!」一個男人拿起折椅就要向越前弟弟的手臂打下,已經報完警的我馬上跑過去。
  
  「平前輩!」被我擋在身下的越前弟弟叫道。
  
  混亂的情況沒過幾久,員警就來到了,我們所有人都被帶回了警局。我穿著真田的外衣,坐在了警局大堂。雙方的球會代表在激烈地爭論,是次比賽的大會亦有派人到場調停,ATP和WTA都有人來瞭解事件。警局的門外,是擠到水泄不通的記者。
  
  這場鬧劇,完全是本年度體壇最大的醜聞。
  
  「真弓.平。」阿爾娃乘所有人都在吵個不停的時候,靜靜來到我的身邊。真田他們馬上站起來隔開她,連聽聞我出事亦立即趕來的、同會的卡拉.凱薩琳亦一手環住我,狠狠地瞪著阿爾娃。
  
  阿爾娃一笑,「你的身材很不錯,你應該記得我是拍下了照片的。聽說你們亞州人對這些事很重視、會嫁不出去的吧?你是個聰明的,不想這些照片被放上網,你應該知道待會兒錄口供時該怎樣說。」她扭頭就走了。
  
  這一套玩得如此純熟,亦不知道此前有多少人被阿爾娃糟蹋過。
  
  「真弓?真弓?」真田扶著我。
  
  我捂捂額頭,「抱歉,我稍微覺得有點頭暈,沒事。」我看向他們,「待會兒麻煩你們照直說就可以了。」
  
  手塚問道:「你確定?」
  
  我點點頭,「是的。做錯事的人不是我,就算照片被公開,應該感到羞愧的人亦不應該是我。我討厭他們,我希望可以將他們繩之以法。」我已經算是幸運的了,我不能想像以他們這麼純熟的手法,到底有多少人被得手過。
  
  手塚點點頭,「我明白了。」
  
  「平前輩。」越前戳了一下我的肩,然後將一部手機放在我的手上。
  
  是阿爾娃用來拍照的手機。越前是甚麼時候……
  
  越前笑了笑,「她太蠢了,早在更衣室裡我就趁亂偷了。」
  
  我掐緊手上的這部手機。嘴上說得好聽,但我其實遠沒那麼堅強。我沒辦法想像如果這些相片流傳在網路上,我還能如何面對親朋好友,如何面對精市。
  
  「謝謝你,越前弟弟。」我向越前微笑起來。真的,很感謝你。
  
  越前撇開了臉,「應該的。」他摸摸鼻子,「剛才你幫我擋了一下,記得去看醫生。」
  
  然後,這累人的一天終於都在錄口供、驗傷中結束。回到酒店他們還是一直在陪著我,卡拉.凱薩琳帶我進了浴室,幫背部被打傷的我換衣服。她輕輕撫過我手腳被掐傷的地方,然後抱著我哭起來。
  
  我拍拍她的背,「卡拉,出事的是我又不是你,我又不是真的出大事了,你哭甚麼呢?」
  
  「都是你!我出來好幾年都沒事,你才加入我們球會半年就這樣了!叫你不要總是這樣說話的!嗚嗚……」
  
  「是,對不起。」我低聲安慰著她。
  
  出去的時候,大家都還等在我的房間裡,湯尼、羅伯特這些同會認識的朋友都在。我指著卡拉紅腫的眼睛,笑道:「你們看,卡拉的眼睛哭到比我還要腫,下次要讓赤也看看,他的紅眼兔子地位有人跟他爭了。」
  
  大家都很給面子地笑起來。
  
  「真弓,」羅伯特道,「你男朋友不娶你了的話,我娶!」他話音一落,就被旁邊的湯尼揍了。
  
  我笑瞇瞇地道:「才不要,羅伯特太笨了。」
  
  「啊∼∼∼∼」羅伯特裝模作樣地在掐著喉嚨嚎叫。
  
  「哼,」卡拉一邊抹著鼻涕、一邊惡狠狠地道:「阿爾娃那個象腿、大鼻怪,一定是看不過真弓比她漂亮!水桶腰!三角眼!尖耳朵!」
  
  我淡淡地道:「笨卡拉,你可以省點口水的,不用你說,有眼睛的都知道她長很醜。」
  
  「……」卡拉的一隻手指指著我,抖啊抖的,「我以為我已經學到了你的毒舌神功,原來你才是無可超越的一代宗師。」
  
  「……」卡拉,你中國功夫的電影看多了。
  
  「哈哈哈哈∼」羅伯特和湯尼在大笑著。
  
  鈴!鈴!鈴!我讓真田保管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看手機,向我道:「是精市。」
  
  所有人聞言都靜了下來。
  
  我頓了一下,然後笑道:「新聞真是傳得快。給我,謝謝。」我接過手機,偷偷吸了一口氣,然後接通了電話:「精市。」
  
  「真弓。」精市的嗓音在電話的另一端響起。
  
  他甚麼都還沒說,但我一聽到他的聲音,淚水就湧了出來。真田他們避開了去茶水間。
  
  「真弓,我看了新聞。你怎樣了?看醫生了嗎?」
  
  我的手用力地捂著嘴,才不致哭出聲。
  
  「真弓?真弓?你怎麼不說話了?是不是弄傷哪裡了?真弓?」精市的聲音帶了幾分罕見的焦急。
  
  我吸一口氣,冷靜地道:「不,沒事。我沒事。」
  
  「真弓,我愛你。」
  
  我眨眨眼睛,讓糊在眼裡的淚水滴落。
  
  「真弓,你是不是還在紐西蘭?等我一下,我馬上過來……」
  
  「不!」我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大,連忙再次吸一口氣,「精市,你不是有比賽嗎?」
  
  「真弓,我輸掉了啦∼不用再比了哦。你乖乖地留在這裡等我……」
  
  「你說謊。」
  
  「哎呀呀,被真弓看出了呢。」他頓了一下,「真弓,」他的聲音忽然沉了下來,「我說過的,我愛你,我希望你認真地將它記住。你留在酒店等我。」
  
  「我知道,精市,但是我們亦約好了要好好努力的。」
  
  「真弓……」
  
  「精市,不要過來,好好比賽。答應我。」
  
  「……」
  
  「精市。」
  
  他歎一口氣,「我答應你。」
  
  「我真的一點事都沒有,真田和手塚、越前及時趕到了,我一點事都沒有,你不要擔心。」
  
  「……你記住,不管發生甚麼事,我愛你。」
  
  「是。」
  
  掛上電話後,我抹幹眼淚,跟朋友好好地說過不必擔心我後,就一個人留在了房間。我坐在落地玻璃窗旁的單人沙發上,應付著一個接一個的電話。看來新聞上說得太誇張了,讓朋友親人都擔心了。
  
  不是甚麼事都沒有嗎?擔心甚麼呢。
  
  在電話浪潮停下來的時候,我抽出衣袋裡的一部手機。是阿爾娃拍我上身裸照的那一部。我打開手機,逐一將照片刪掉,逐一地在刪除的過程中重看了一次它們。
  
  想見你,精市,我想見你。
  
  我將臉埋在手心中,沒用地哭起來。
  
  想見你。
  
  不過,我會習慣你不在的日子,好好地一個人過下去的。我們彼此都在努力,我不想拖累精市,亦不想讓自己習慣了依賴精市。
  
  平真弓,你別沒用到這個地步。
  
  「叩!叩!」房門響起。
  
  我走去打開房門,看見真田。他看了看我,然後向我揚起一袋子的啤酒。
  
  我果然是教壞了真田。
  
  「真田,我好像沒自己想像中的堅強,沒自己想像中的聰明。」我坐在房內的地毯上,大口地喝著啤酒,「我還有點在怕。」
  
  他瞟了我一眼,「早就知道你是個很鬆懈的人了。」
  
  「真田你形容詞匱乏就多讀點書。」
  
  「喝吧。」
  
  我混著害怕的淚水,將一罐又一罐的啤酒喝下肚子。如果被精市知道的話,一定會罵我的,不過沒關係,他不會知道的。
  
  我們第二天就起程回慕尼克,總教練艾倫.艾布特問我要不要休息,我搖搖頭。今年是奧運年,我答應了真田一起參加混雙的。混雙的國際級賽事很少,我們必須捉緊所有的機會來準備,好完成我們要在四大滿貫中奪下混雙冠軍的約定。這一天不遠的了,我們今年的世界排名直至現時為止,我是第二百一十名,真田是第一百九十三名,照我們現在的狀態,一定可以奪得頂級賽事的參賽資格的。
  
  讓一些十五歲不到就奪下四大滿貫冠軍的人比我還囂張,我實在是有點不爽。
  
  網壇上,不乏天才。
  
  跟教練商議好傷勢和參賽的事,我就回了房。那件事,已經過去了三天,我還是心有餘悸。其實我知道球會幫我擋下了警局等的查問,好讓我可以靜養。該說的我都說了,我亦不想再提這件事,交給球會處理就好。
  
  正當我要抱著精市的照片睡覺時,房門又被敲起。他們這些人,還真是麻煩,無論我說多少次我沒事都不信。笨蛋。
  
  我打開房門準備毒舌時,卻立時被門外的人驚到目瞪口呆。
  
  「哎呀?真弓是怎麼了?」背著背包站在門外的精市,歪了歪頭,「傻了?」他伸手彈了一下我的額頭。
  
  「混蛋!」我捂著額頭在跳腳,「不是要你別來的嗎?比賽呢?」
  
  精市聳聳肩,「棄權了。」
  
  「你!」我像是雞泡魚一樣吸了一大口氣,再呼出來,「精市,你答應過我的。回去。」
  
  「不要。」
  
  「你不要學我說話!」
  
  「不要。」他還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
  
  「精市,」我抿抿唇,「我們分手吧。」
  
  「……真弓?」精市的笑容落下。
  
  「你是怎麼回事?我讓你比賽你不比賽,你今年二十一了!你還想耽誤到甚麼時候!」我抿唇,嘗到一點鹹鹹的淚水,「我不想拖累你啊混蛋!幸村精市你這個混蛋!超級大混蛋!混蛋!」
  
  「甚麼拖累?」他再次恢復了笑容,卻不是那種惡趣味的笑容,而是很溫柔、很認真的那種,「和真弓在一起,才不是拖累。」他捉住我的手,「你以為,我這三年來是想著誰在努力的?」
  
  真的不是拖累嗎?明明,就是。
  
  「真弓,我不會讓你成為我的拖累的。還有,」他輕輕擁著我,「讓你習慣我不在身邊的話,那就糟了。我告訴你,沒門,窗戶都沒有。真弓再不乖的話,我就將你關起來,關在只有我們的密室裡,不再讓你打網球哦。」
  
  「……變態,我才不會放棄打網球。」我雙手抓緊精市,一直在哭。
  
  「你不會放棄打網球,卻可以放棄我嗎?」他抱緊我,「真弓,再靠近一點。這就對了,真弓要靠上來才是,不要總是忘記我隨時都在。」他吻了一下我的髮際,「你又以為,我是考慮了多久才將那一句我愛你說出口的?」
  
  「……你S我。」
  
  「那真弓還要不要分手?」
  
  「不要。」
  
  「那就乖乖的當M了哦。你再說一次這種話,我就真的生氣了。」
  
  「我已經M了三年。」
  
  「你要做好M一輩子的準備哦。」
  
  「不要。」
  
  「哦?」
  
  「我要做S。」
  
  「呵呵,」他輕輕拍了拍我的後腦勺,「真弓明明亦S了我三年。」
  
  「嗚……好辛苦……」
  
  「辛苦你亦得給我撐下去。」
  
  「S。」
  
  「彼此彼此。」
  
  根本就不可能離開他這個笨蛋。
  
  在剩下的半年中,我一口氣奪下奧運混雙的銅牌,東京泛太平洋公開賽和中國網球公開賽的女單冠軍,加上其他賽事和上半年的積分,我的世界排名猛地上升到第二十一,將第五十名的真田氣死。精市這一年,無巧無不巧地,亦是第二十一名。
  
  下一年,教練讓我參加四大滿貫。
  
  打網球真的是很愉快,更愉快的是,精市亦在。
  
  我一定會努力的,不會偷懶地努力,等著和你成為同級選手的一天。
  
  至於襲擊我的阿爾娃,由於被揭發出她對其他選手的眾多罪行,最後被禁了賽,亦要面臨刑事起訴。
  
  十二月時我休假回了神奈川,去了探望吉澤校長。
  
  「小真弓,」吉澤校長向我遞來一塊大概要六百円左右的巧克力,「成人的世界不好混吧?」
  
  我撇撇嘴,將巧克力丟進了嘴,「我有精市光環加持,不怕。」
  
  「小真弓,很乖,一直都是個很乖的孩子呢。」
  
  「你明明就說過我不乖。」我伏在立海大附中教學樓一樓的走廊欄杆上,看著網球場那邊的青少年在打球。大家的姿勢,真是難看,嘖。
  
  「在大家都不乖的社會裡,惟一乖的人會被漸漸認成異類,」校長亦將手肘頂在欄杆上,雙手托著頭,「黑和白被錯認,然後,乖的人被說成不乖,不乖的人卻自認很乖,最後黑白混和,誰都說不清甚麼才是乖了。」
  
  「校長你在裝深沉騙無知少女。」
  
  吉澤校長摸摸我的頭,「由第一天認識小真弓起,我就知道你很乖的了。」
  
  「開玩笑,我明明就是個太妹。」
  
  「但是,小真弓第一次看見我這個批你進立海大附中的人時,會禮貌地脫下帽子呢,敲門亦敲得很有教養。朋友的話、我的話、姐姐弟弟的話,你都有聽進去的。像你說的一樣,白癡不是罪,漸漸不白癡就好了。」
  
  我撇開了臉,「無緣無故地在說這些,校長你發神經。」
  
  「哈哈哈哈,我在今個學年完結後,就要退休了。」
  
  我稍稍起身望著他,然後又伏下去,「大家都很乖,蓮二、精市……大家都很乖。」
  
  「是,大家都是好孩子。小真弓,抱著太簡單的想法在複雜的社會生存下去,是很困難的,但我希望你可以保持下去。」他拍拍我的頭頂,「去看看這個世界的美麗和骯髒複雜地交纏,再保持你這雙簡單的眼睛。記住,不是停在原地、縮在自己的世界裡保持自己的簡單,是出去。」
  
  「校長你抄襲。這分明是中國儒家的入世概念。」
  
  「哈哈哈哈,我就說,小真弓是個乖孩子,連中國哲學都有看過。去吧,小真弓,你一直以來就做得很好。去吧。」
  
  「是,吉澤校長。」我向他躹了一躬,再轉身離去,踏出已經有點陌生的立海大附中。
  
  
第47章 第四十六章 倒貼
  
  「精市,我想你。」
  
  「我知道。」
  
  我抿抿唇,叫道:「忍不了了忍不了了!」
  
  「……真弓?」
  
  「我要來看你!教練放了我兩星期的休期,現在已經沒了四天了!我要來看你,你不讓我亦要來!」
  
  「……噗!哈哈哈哈∼」
  
  「……」笑,我打你,惡趣味怪獸。
  
  「哈哈哈哈∼真弓真是很可愛∼」
  
  「你有幻覺。」
  
  「好,你過來。」他的聲音在我的耳邊溫柔地響起,「不過只有放午飯時和晚上可以跟你黏在一起哦。」
  
  「不要臉,沒人要跟你粘。」
  
  「哦?不粘嗎?」
  
  「……要。」
  
  「哈哈哈哈∼」
  
  掛上電話,我就快速收拾東西,預備飛奔去機場。站在房門邊的弟弟們一直在搖頭歎氣,不知道為什麼亦在的幸村小妹則是笑眯眯的,很有她哥哥的風範。哦,她亦不小了,現在已經是初三生了,快上高中。
  
  「真弓姐姐,」她揚了一下手機,「下一班飛往倫敦的飛機在三個小時後,只剩頭等艙有位子了。你還要不要?」
  
  我揮揮手,「要,謝。」
  
  「姐姐!」四弟抱著手臂罵道:「你有點骨氣好不好?自己送上門是怎麼回事?」高三的他,中氣十足。可惜我被真田吼慣了,身體產生了抗體,不怕他。
  
  「就是就是!」五弟一個高二男生還裝可愛地嘟起嘴巴,「送上門的不矜持!」
  
  「你們,」幸村妹妹拍了他們兩個一下,「不准妨礙我哥哥拐老婆的計畫!」
  
  「你!死丫頭,還敢拐我姐姐!」
  
  「就是就是!」
  
  我瞟了他們一眼,將背包背上,原地跳了一下整理肩帶,便很淡定地繞過他們三人出門去。他們三個人好到像是真正的三兄妹一樣,隨他們鬧去。
  
  「啊,是了。」我轉過頭來,「四弟今年再進不了甲子園的話我會鄙視你。五弟不要再玩網戀騙女生,又缺德又宅。真紀,」我頓了一下,「多喝點木瓜奶。」對幸村小妹,我就手下留情好了。
  
  我遺下一屋子的尖叫,出門跳上了計程車,直往機場。我以前都怕打擾精市,沒去過找他,這次是我第一次直找上門。我抿抿唇,偷偷地握了握拳。精市,如果你讓我發現你爬牆,我就……哭給你看。
  
  他現在亦沒有賽事,正在倫敦受訓。我此行正是要踏上近十二個小時的長途機,從東京國際機場飛去倫敦希斯路機場。真佩服精市總是逮著機會就飛過來看我,這是一個很煩悶的旅程。況且,航班還會混蛋地延誤。
  
  我拿著護照和機票,在機場裡呆了四個多小時才上飛機。不怕不怕,我有精市加持的光環,再辛苦我都要飛過去看他。在機上抱著精市送的芭芘抱枕,我睡了個昏天地暗,然後就又下機。我開始覺得有點不耐煩,便揮手截了一輛計程車上去直達目的地。等我背著包包站在精市球會的選手宿舍前時,我低頭看了看手錶。
  
  一共花了十九個小時,倫敦正是一大清早的時候。
  
  精市,我愛你。
  
  正在我猶豫要去敲門好、還是先打一個電話給他好的時候,有一個人從宿舍裡走出來,看見我後就指著我大叫。
  
  「啊!真弓.平!」
  
  我撇撇嘴。因為半年前在紐西蘭的那件事,我在網壇上算是出了名。不想被圍觀,於是我扭頭就走,誰不知有很多人聞言都走了出來,圍著我。
  
  「真弓!你是我的女神!請你嫁給我,讓我撫慰你心靈上的傷口吧!」
  
  「真弓!別聽他的,嫁給我!」
  
  「真弓,我不要求你永遠留我的身邊,但請你當我一天的女朋友吧!讓我好好地疼愛你!」
  
  我默默地看著他們,抿抿唇,然後道:「走開,煩。不要叫我的名字,沒禮貌。」
  
  全部中箭倒地。
  
  我看向終於出現的精市,「精市,你球會的人都不正常。」變態,沒人要他們撫慰。妄想症宅男。色魔。腦筋不正常。
  
  「似乎是呢。」他走過來淡定地牽起我的手,「不要緊,讓我跟他們這些笨笨打一場,他們就會好了的。他們這是間歇性腦筋抽搐,是絕症,」他向著我展顏一笑,「很可憐的。」
  
  我點點頭,握緊精市的手,「原來如此。」
  
  「啊∼原來精市.幸村的女朋友就是真弓.平!這個世界真不公平!怪不得我們一說起真弓女神你就會黑我們!」笨笨們在身後嚎叫。
  
  我瞟了他們一眼,「嗯,真的是很可憐。」他們的腦袋恍惚是被門板夾過一樣。
  
  我跟在精市的身後進了他的房間,關上門。我默默地看著他,他笑著乖乖地抱著我。
  
  「精市,想。」
  
  「是,我亦想你。」
  
  我嗅嗅他的脖子,「你剛做完早訓。」有汗味。
  
  「嗯,剛要去吃早餐。」他的雙手環在我的腰間,「抱歉,沒去接你的機。」
  
  「沒關係,我可以坐計程車。」
  
  「……真弓,你會不會入不敷支?」
  
  「不會,我沒這麼笨。」
  
  「也是,你是我最最聰明的真弓,」他在我的唇上親了一下,「才不是照顧不好自己的笨笨呢。」
  
  我親了他一下,「你說得對。」
  
  「哈哈∼」他又親了我一下。
  
  我又回親。
  
  親了好一陣子,我拍拍還抱著我的精市,「精市,你還沒吃早飯。」
  
  「嗯。」
  
  「去吃飯,你還要訓練的。」
  
  「再抱一會兒。」
  
  「好。」
  
  然後再過了一陣子,我就咬著麵包,歪著頭看精市吃早餐。好開心。
  
  「笑甚麼?」精市笑著拍了我的頭一下。
  
  「你也在笑。」
  
  「我是在笑真弓。那∼真弓又是在笑甚麼呢?」
  
  「我是在笑精市。」不知道笑甚麼,反正我就是很想笑。
  
  「哈哈哈哈∼」精市半握拳頭掩在唇邊,笑個不停。
  
  然後精市就去了做訓練,我當然不能跟過去,只好換上運動衣,戴上帽子和太陽眼鏡,去跑步。總覺得自己要無聊到跑步度日,很可憐。十二月的倫敦被大雪覆蓋,我跑了一陣子就有點後悔。很冷,該多穿一點衣服的。我看見一間百貨公司,便進去了。
  
  先買一件外套亦好,難得可以看見精市,如果這就被冷死了,不值。我進去拿了一件普通的外套、準備去付錢的時候,一個售貨員攔住了我。
  
  「小姐、小姐,你有沒有興趣看看這款內衣?這是最新款的……」
  
  「不要。」
  
  售貨員是打不死的小強,她依然面帶專業的笑容道:「就算不買亦沒關係的,小姐看一看嘛。你看,這款新出的內衣有鏤空的蕾絲邊,很漂亮的。而且它加了雙環托架的設計,一定可以將小姐的身裁襯托得更好的,亦有助保持身形的哦。」
  
  「……」我穿了運動型的內衣讓你認為我的胸部很小真不好意思。
  
  「而且,小姐你看,」她將幾款內衣在我的面前晃了晃,然後微微一笑,「這種設計,小姐的男朋友一定會喜歡的哦。」
  
  「……」你狠。
  
  於是,我帶著一件外套和一套內衣回了精市的宿舍。這位售貨員小姐的前途,一定會很光明的。
  
  「真弓去了哪裡?」精市正在客廳內喝水,「是去了買東西?帶不夠衣服嗎?」
  
  「……不是。」我默默地撇開了臉。
  
  「我們去吃午飯吧?」精市走過來拉了拉我的手。
  
  我點點頭,然後頓了一下,「你先等一下。」我拿著袋子淡定地進了房間,然後呯的一聲關上房門,蹲在背包旁。我瞟了一眼那個裝著蕾絲內衣的袋子,面無表情地將它塞在背包的最底層。我塞,我塞,我拚命地塞。看來我亦被精市球會的人傳染了,有間歇性腦抽搐。
  
  可憐的我。
  
  「真弓?你是不是不舒服?」精市敲了敲門。
  
  「不。」我打開門,出去吃飯。
  
  我們手拉著手去了吃午飯,然後精市就回去了做訓練,我就在附近的網球公園練習打牆。
  
  「要不要來一場?」大概黃昏的時候,忽然有一位金發藍眼的英國美女揚聲問我。
  
  「不要。」
  
  「二級巡迴賽的冠軍不敢接受挑戰嗎?」她說的二級巡迴賽,是指作為皇冠明珠賽事之一的十月份中國網球公開賽,冠軍有一千分。
  
  她是有備而來的。我接著反彈回來的網球,瞟了她一眼,「輸了不准哭。」
  
  結果,這位看起來非常有運動細胞的美女,只是個花瓶,連職業選手的實力都沒有,頂多只是個業餘的。一球不失六比零,原來是一點都不過癮的。
  
  我撇撇嘴,真沒趣。挑戰,她還真敢說。
  
  美女哭著坐在地上,撫著扭傷了的腳踝,一手指著我:「真弓.平,你太過分了。」
  
  我扛著球拍,看著正向這邊走來的精市。與此同時,美女撫著腳踝哭得更大聲了,那顆晶瑩的淚珠要掉不掉地掛在長長的眼睫毛上,楚楚可憐。
  
  原來如此。
  
  我默默地望著精市──你敢過去扶她,我就打你。
  
  精市不失我望地徑直自美女身邊走過,來到我的旁邊問道:「真弓,你被欺負了嗎?有沒有受傷?」
  
  精市,原來你亦很過分。看,美女幾乎要吐血了。
  
  「她騙我。」她讓我以為她很能打,浪費了時間來跟她打。用真田的話來說,就是打牆都要比她更有趣。
  
  精市會意地點點頭,然後一臉嚴肅地轉向美女:「艾西,你為什麼要欺負我的未婚妻?」
  
  美女的小嘴愕然地張張合合的,然後梨花帶雨地道:「精市,我怎可能會欺負平小姐?我們……我們只是在切磋一下,」她特意又撫了一下她紅腫的腳踝,「你不要怪平小姐,她不是故意的。」她輕輕地低下頭,一把長髮在風中輕揚搖曳,肩膊一震一震的,猶如受了驚一樣。
  
  難怪別人說,第三者的出現除了是因為兩人中有一個是混蛋以外,還有一個可能性,就是兩個人之間本身就先出現了嫌隙。我和精市之間一點縫都沒有,他才不會信你的話,笨蛋。還有,我覺得她抖得非常沒有美感。嗯,就是抖得像寒風中的篩子。
  
  不過,讓她一直坐在地上亦不是一回事。我走過去扶她,她的雙眼卻水汪汪地望向精市。
  
  我撇撇嘴,「我扶得起你的,你放心,我又不是你這樣的花瓶。」
  
  「……我是花瓶?」她的額角爆出了一跳青筋,「我是今年全英大學生網球賽的冠軍!」
  
  「你給我閉嘴,手下敗將。」
  
  「……」她死死地咬著牙。
  
  「現在英國的大學生質素真低。我告訴你,我一點都不喜歡我的未婚夫跟其他女人有肢體接觸,現在又不是你掉進了河的危險時刻,我不會准他碰你的,你少望著我的未婚夫。人家的未婚妻在場你亦如此明目張膽,想死。」
  
  她漲紅了臉,「我、我才沒有!精市,你別聽她亂說!」
  
  我歪了歪頭,「兩個選擇,一,我扶你回去;二,我們將你丟下。精市是我的,不准望。」
  
  她咬著唇讓我扶回了球會。回去的路上我才知道,原來艾西美女是精市球會新簽下的選手,只比我們小一年。
  
  「精市,你的球會真沒前途,你還是轉過來我那個吧。」這樣的超級笨笨亦簽下,精市的球會真沒眼光。
  
  艾西美女終於忍不住吼道:「你這個混蛋想損我的就直說!」
  
  我瞟了她一眼,「你打得真爛。」啊,應該夠直接了。
  
  「……啊∼∼∼!」
  
  回到宿舍,我們送了艾西回去她的房間後,我和精市亦回去了。精市一邊在做飯,一邊笑個不停。
  
  「精市,你要跟別人說我是你的未婚妻才行。看,美女們不照照自己的樣子就直撲上來,看著亦傷眼。」我伏在沙發上道。
  
  「是,我一定會公告天下,我是真弓的。呵呵呵呵∼」
  
  「你笑得很詭異,不准笑。」
  
  「呵呵呵呵∼」
  
  吃飯的時候,我望著精市道:「你不准爬牆,不然我打你。」
  
  他夾了一條菜給我,笑眯眯地道:「是,我都聽真弓的。」
  
  「精市,說起來,我覺得你變得愈來愈惡劣了。」以前除了是在S我訓練外,精市不是看著女生掉在地上亦不去扶的人。
  
  他還是在笑,「真弓,你覺得我今天的表現不好嗎?」
  
  我想了想,「嗯,還可以。你徑直走過艾西美女那一下,我覺得很爽。」
  
  「噗!哈哈哈哈!」精市伏在桌子上大笑起來。
  
  我瞟了他一眼,「不過,你一沒向朋友說明真弓.平是你的女朋友,二又招惹美女,所以要扣分。一百分滿分的話,給你九十分好了。」
  
  「是∼我會好好地努力改正的。噗!哈哈哈哈!」
  
  笨蛋。
  
  我啃著煮得剛剛好的菜,吞下,然後道:「精市,今天可以獎勵你。你說你要甚麼。」
  
  「不,」他彈了我的額頭一下,「那是應份的。」
  
  我默默地望著他。精市,我愛你。
  
  「喂喂,真弓?我們還要吃飯的!」
  
  我一把撲上去抱住他,「不要,我要抱。」
  
  他一手環著我,一手順著我的頭髮,「好。」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抽出一隻戒指套上精市左手的中指。
  
  「真弓?」從後抱著我睡的精市問道。
  
  「你那條金鏈子很傷眼,脫掉。戴戒指就行。」精市這個白癡竟然真的一直戴著我買給他的那條暴發戶金鏈子。
  
  「哎呀呀,這可怎麼辦?」他亦將一隻戒指套上我的手,「我亦買了。這不是有兩套了嗎?」
  
  我看著手上這只設計大方漂亮的戒指,想了想,「戴兩隻。結婚那只一起去買。」那就不會又買了兩套了。
  
  「好。」
  
  我們一起看著中指上的兩隻戒指,笑了起來。我們又腦殘了。
  
  「真弓,戒指應該留給男人買的。」
  
  「原來你亦是沙豬。」
  
  他親了我一下,「反正真弓是我的,你要聽我的話。」
  
  「不要。」我掙開他,然後爬下床,抱起背包沖進洗手間。
  
  「……真弓?」精市在外面問道。
  
  我深吸一口氣,然後將那套萬惡的腦殘蕾絲內衣找出來,換上。
  
  「真弓?真弓?你怎麼了?你開一下門。」
  
  哢嚓一聲,我扭開了門。
  
  「……」精市默默地看著我,然後,他的臉突然變到非常紅,回過神來後馬上背過身去。
  
  「精市,你害羞。」我們是不是一直都太純潔了一點?
  
  「……笨真弓!就說了這種事不准女生先做!」
  
  我抱著手臂,瞅著他抓狂的背影,「精市不喜歡?那個售貨員騙我,她說男朋友會喜歡的。」
  
  「你……!」他猛地轉過來,將我抱著親吻。
  
  「……」一會兒後,我皺著眉看就算臉紅了亦死活不肯多做甚麼的精市,「精市?」仁王又說有臉有胸,我可以很順利地推倒精市的。騙人。
  
  「真弓,乖,睡覺。」他用被子將我包好,然後七手八腳地在床上抱著我,不讓我亂動。
  
  「精市,原來你很純潔。柳下惠。」
  
  「……不准說話,睡覺。」
  
  我在被子裡轉轉轉的,轉到面向著精市,「精市,你是不是嫌棄我被人看光光了?」那件事,其實我一直都沒忘記過。
  
  精市怔了一瞬,然後親了我一下,「不要再說了,沒事就好。」
  
  「如果有事呢?就算是現在呢?我一直沒跟你說過當時的情況吧?我的胸罩都被扯下了哦,真的被看光了哦。當時在場的,有很多人哦,還差點被拍下照片放上網路了哦。」我每說一句,精市的眉就皺了一下;我每說一句,我的胸口就輕輕地抽痛了一下。
  
  「我不是讓你別說了嗎?」他緊抱著我,將額頭貼上我的,「真弓,不要說了。」
  
  「精市,你介意。」
  
  他抿了抿唇,「真弓,我沒可能不介意。沒能保護好你,抱歉。」
  
  我望著他,眨眨眼睛。他說,他介意。
  
  「笨蛋,」他狠狠地彈了一下我的額頭,「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再次親了我一下,「真弓,我怕你後悔。」
  
  後悔?啊,我明白了。原來怕重新一起生活後會感情變質的人,並不只有我。他是怕當我們可以再次長時間一起後,我們會分手,我到時候會後悔。我一直在想自己的事,卻沒考慮過精市是個比女生還細膩的笨蛋。
  
  笨蛋。
  
  我決定倒貼你了,由高二那年起,我就決定要倒貼你的了。
  
  「柳下惠。」
  
  「……真弓!」
  
  我親了他一下,「你不是連內衣都要我自己脫吧?你真的是小受了哦?」
  
  他翻身壓住我,「真弓,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真的不後悔?」
  
  「不。」
  
  然後……又隔了一陣子,我捂著被子爬下床,將背包裡的一個小本子扔給精市。
  
  「……真弓?」
  
  「我上網查過了,方法有很多,不過,」我撇過臉,「我都不買,你是男人,你買。不買,會懷孕的。」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臉皮很薄──我在便利店裡轉了很久都不敢買。
  
  精市抿抿唇,親了我一下,就整理好衣服跑了出去。
  
  噗!哈哈哈哈∼
  
  我抱著被子坐在床上,托著頭等精市。我是很認真地考慮過才下決定的,考慮好,即使意外懷孕亦沒關係的,我才這樣做的。
  
  我愛你,真的。
  
  
第48章 第四十七章 謝謝你(上)
  
  「平,準備好了嗎?」真田拿著球拍站在選手區的邊緣。
  
  我將一條黑色絲帶綁好在頭上,然後扛起球拍,「當然。」
  
  今年初春的時候,年過八十的祖父母過世了。他們是在有一天的清早,被弟弟們發現他們牽著手、在床上一起過世了的。看樣子,應該走得很安祥。如果不是因為贊助商的問題,我一定會穿上全黑的衣服。兩位雖然總是背著我們跑到不知道哪裡去,但誰是真心疼我們五姐弟的,我們分得很清楚。
  
  很抱歉沒能守在您們的身邊,非常感謝您們的照顧,爺爺,奶奶。
  
  但又話說回來,如果我守在他們身邊,他們一定又會嫌我麻煩礙事的。
  
  「我們今天要拿下冠軍。」
  
  我答道:「當然。」
  
  我和真田同時向下壓了壓帽子,然後一起走出球場。
  
  時間來到五月份,現在正是法國網球公開賽混雙的決賽。我和真田今年上半年的成績都不錯,在一月的澳網中,真田打入了男單八強,我打入了女單的四強,混雙卻是在決賽中落敗,仍然沒能拿下一個大滿貫的冠軍。不過我在三月亦拿下了與中國網球公開賽同為皇冠明珠賽事之一的邁阿密索尼愛立信公開賽女單冠軍,今年的排名應該只升不跌的。
  
  倒是手塚國光拿下了澳網的男單冠軍,暫時是我們這些舊識中最厲害的。德川和也因傷缺席澳網,但有出席現在的法網,亦打入了四強,和精市爭入決賽。我瞟了真田一眼。他還是八強出局。
  
  「平,不要嘗試說甚麼來影響我的心情。」在網前跟對方握過手後,真田一邊走回場內,一邊道。
  
  「我以為你習慣了的。」我在半場中間站好。
  
  真田越過我,走向底線,「這一種習慣有難度。」
  
  我撇撇嘴。那是你太鬆懈了。
  
  然後,在快要二十二歲的今天,我和真田在巴黎捧起了法網混雙的冠軍獎盃。
  
  「啪!」我們對視一眼,互撃了一掌。
  
  「平,」他掀了一下帽子,「還差三個。」我們要拿下四大滿貫的所有混雙冠軍。
  
  我伸出食指,向上推了一下帽子,「不用急,那是理所當然的。」
  
  他看了我一眼,「當然。」
  
  「不過,你今年還是被小可愛甩了,真可憐。」我捧著獎盃讓傳媒拍照,中指上的兩隻戒指在陽光下閃個不停。
  
  「你們的戒指亦買太多了。」他將一隻戒指套上無名指,「一對就夠。」
  
  「……真田,戒指的位置是不可以亂戴的。」
  
  他瞟了我一眼,「你不是問我剛才開賽前到哪了嗎?我和芽衣在巴黎登記了結婚。我是怕打球會刮花戒指才沒有戴上。」
  
  「……」
  
  「平,你這是甚麼表情?」
  
  「我像是一瞬間被奪去了五感。」
  
  真田竟然是最早結婚的一個,我們,真可憐。或許這就叫傻人有傻福。待會兒一定要打電話給柳生告訴他這件事──他剛剛又被女朋友甩了。
  
  然後在法網的女單賽事中,我又是四強出局。走出場區,我上了觀眾席,狠拍了一下真田的頭。一定是他將黴運傳染給我的。他木著臉還了一下手,就飄出了場,去找尚在酒店的小可愛恩愛去了。我撇了一下嘴,去了找精市。他今天亦要跟德川和也打准決賽。
  
  「精市。」我背著網球袋跑到他的面前。
  
  他抱了我一下,「比賽怎樣了?」
  
  「……輸掉。」
  
  「真弓,你果然還是有點弱呢。」
  
  「……」我好心來看你,你S我。
  
  「哈哈哈哈∼」他拍拍我的頭,「不用不開心,我過兩天將冠軍的獎盃送給你。」
  
  「自大狂。」
  
  「這是自信。」他掐了我的臉一下,「真弓就好好地坐在觀眾席上看著吧。」說罷,他就走進選手區。
  
  我在回身之際,看見站在後面看著我的德川和也。我楞了一下,然後向他躬了躬身,「你好,德川前輩。」我們,數來亦有很多年沒再見過了。
  
  「嗯。」他向我走近,「你今年的成績不錯。」
  
  「謝謝。德川前輩,你的傷勢……」
  
  「沒事。」他頓了一下,然後抬手在我的頭上揉了揉,「叫哥哥吧。」
  
  我眨眨眼睛,笑了起來,「是,和也哥。」
  
  他牽牽嘴角,「去觀眾席吧。」
  
  「是。」
  
  精市贏得法網決賽的入場卷,將會對上手塚國光。我站來,遠遠地向德川和也躬了一下身。他的傷勢,看來還是沒好全的。接下來我就跟精市手拉著手去了吃飯,今年我們有很多賽事都在同一地舉行,所以見面的次數直線上升。我們亦勉強算是同級的選手了,不過如果精市贏了法網,他肯定又會身價百倍。
  
  總算是不會想他想到哭了,精市倒是在抱怨我沒以前熱情。變態,真要見一次哭一次才叫熱情嗎?
  
  下半年教練讓我全力備戰剩下的兩個大滿貫賽事,讓我不用參加太多小型比賽,於是在打完法網後,距離六月的溫網開始前,我有大概兩個星期的空檔。當然,訓練是一天都不能落下的,但亦不算緊逼。
  
  我早訓完,又背起背包去了看精市的法網決賽。
  
  然後,他贏了。
  
  「真弓,」他和手塚握完手後就丟下球拍跑了過來場邊,向觀眾席上的我將開手臂,「下來。」
  
  恭喜你。
  
  我抿抿唇,然後跳過欄杆,讓場下的精市接住我。我緊緊地抱著他,緊緊的。都已經不記得是熬了多久,精市才終於走到這一步。我還記得初中時站在他的病房外,聽著他在房內砸東西、痛哭的聲音。我緊緊地抱著精市。
  
  「真弓,」他亦大力地抱著我,「我愛你。」
  
  「我愛你。」混身的臭汗,臭死,「你回去先洗澡。」
  
  他一笑,「好。真弓亦要洗好等我哦。」
  
  「變態,在這種時候你又想亂說甚麼。」
  
  「反正又沒人聽到。」他湊在我的耳邊道。
  
  竟然這麼大膽在S我。我抿抿唇,湊上去用力地吻他。他楞了一下,然而亦很用力地回應著我。旁邊的鎂光燈和尖叫聲、口哨聲,全部都被我們拋諸腦後。
  
  這樣做的結果,是每一份報紙的體育新聞頭版都刊上了我和精市親吻的照片,以及我和精市的唇腫了兩天。
  
  真是超級腦殘。
  
  「哈哈哈哈∼」在酒店房內,精市從後抱住正對著報章撇嘴的我。
  
  我擋住他湊近的臉,「你再親我我就打你。」
  
  「噗!」他親了我的臉一下,「這不是就能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了嗎?」
  
  「……」原來我半年前跟他說的話他還記著。小心眼。笨蛋。「是了,我要回去日本一趟。」
  
  「真弓不陪我嗎?我在溫網前亦有兩個星期的空檔哦。」
  
  「很快的,回去一趟就好。然後,我會飛奔過來找你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跑著來倒貼你的。
  
  「好。」他趁我不注意,又大大的親了我的嘴一下。
  
  我面無表情地一個手肘撞了過去。
  
  第二天我就戴著帽子、太陽眼鏡,背好背包、手捧著混雙的獎盃回了日本。登機的時候,人們在詭異地對我側目。我不怪他們,他們大多數人都沒見過法網的獎盃,是大鄉里,我不怪他們。
  
  接著我就被求籤名的人群淹沒。球迷──特別是日本人,真的差點將我擠死。我被弄得要縮在空中服務員的餐飲區中躲清靜。正當我抱著獎盃和又是精市買給我的卡通美杜莎抱枕想睡覺的時候,一位美麗的日籍空中小姐戳了戳我的肩。
  
  「平小姐,」她微微一笑,將一塊板子遞到我的面前,「能請你幫我簽一下名嗎?」
  
  「……」你們贏了。
  
  其實按規矩空中服務員是不可以搔擾乘客的,不過,我看這位小姐在得到我的簽名後笑得這麼開心,就算了。我摸摸鼻子,忽然發現作為一個球星的意義。不過下次再坐飛機,我要用麻包袋將獎盃蓋好。真失策。肯定是因為跟精市呆久了,腦袋殘了。
  
  下了飛機,我就避開了記者,跳上計程車,再掏出手機。
  
  「蓮二,限你兩個小時內來到東京。」
  
  「……我要上班的,笨蛋。」
  
  「你竟然剛畢業就找到工作了。」
  
  「真弓,你那句竟然非常多餘。我是一級榮譽畢業的,中途退學的笨蛋。」
  
  「我不管,我要趕著回去見精市,你不理我的話我就不理你。」
  
  「……你二十二歲才來撒嬌是怎麼回事?精市太讓著你了。」
  
  「要你管。我沒撒嬌,我是在闡述事實和事情後果。」
  
  「……」話筒傳來一陣翻紙張的聲音,「你等我四個小時,我最多只能提前兩個小時下班。」
  
  「蓮二的能力真差。」
  
  他磨了磨牙,「……待會兒見。」
  
  「是,笨蛋。」
  
  然後,我又撥給了貞治。
  
  「笨蛋,我限你兩個小時內出來。」我撥了一下頭髮。
  
  「……」
  
  「說話,笨蛋。」
  
  「我說,你才是笨蛋吧?誰在這個時間走得開?」
  
  「我不管。」
  
  他磨了磨牙,「不行,你最少要再等我五個小時。」
  
  「你果然是比蓮二差。」
  
  「……你突然吐糟我是怎麼回事?」
  
  「蓮二說我再等他四個小時就可以了。」
  
  「……四個小時後見。」
  
  笨蛋。「好。」
  
  然後,我就在神奈川的陵區下車了。我抱著東西,一步一步地步上階級,來到祖父母合葬的墓前。我望著墓碑上的照片,眼淚忽然流下。我吸了吸鼻子,將東西丟在地上,開始著手幫墳墓除草。其實這裡的雜草並不多,看來姐姐弟弟還是來得很勤的。正當我去了盛水洗擦墓碑、回來的時候,我看見爸爸和異母弟弟拓海。
  
  我眨眨眼睛,沒理他們,逕自蹲下去在擦墓碑。
  
  「真弓。」爸爸叫道。曾經很帥的爸爸,現在亦已經有很多白頭發了。
  
  很多人都跟我說過,要好好說話才行的,那我亦好好說話吧。「爸爸,有空就去染髮,你這個樣子是泡不到小妹妹的。」他尷尬地搔了搔頭,同時拉住想說甚麼的拓海。
  
  「你別在自作多情,沒人怨恨你。或許以前有,但現在沒。」連弟弟,都不再開口閉口的在損爸爸了,「我依然不喜歡你,亦很討厭你的所作所為,但是,」我拍拍手,將毛巾放在水盤邊,然後站起來,向著爸爸九十度躹躬,「謝謝你將我帶來這個世界。」
  
  「真弓……」
  
  我直起身,笑了笑,「我過得很開心。」這樣說的話,打從心底裡在疼爸爸的祖父母,亦會開心的。
  
  爸爸想拍我的頭,我側身避開,「沒洗手,不淮拍我的頭。」
  
  然後爸爸真的屁顛屁顛地跑去洗手,再跑回來,含羞帶怯地默默的看著我。
  
  算你狠。
  
  我抿抿唇,「一次。」
  
  然後爸爸就像個孩子一樣很開心地在揉我的頭,揉個不停。早知道就說一秒好了。
  
  「好了,快點走,別礙著我跟爺爺奶奶聊天。」我不理蹲在一旁的爸爸和撇著嘴的拓海,轉身跪在墓前,捧著獎盃在照片面前晃來晃去,「看到沒有?近視眼老花的我亦可以捧近點。」我扁了一下嘴,眼淚又流下來,「您們不出聲,我又怎麼知道您們是不是看得見呢?真麻煩。」我抱著獎盃,盤腿坐下,「下次我帶女單的獎盃給你們看,這個是跟笨真田一起拿的法網混雙冠軍,你們就將就著看吧。」
  
  「真弓。」爸爸遞給我小手帕。我拿來狠狠地抹了一下,再扔回給他。
  
  「算了,您們大概亦分不清四大滿貫是甚麼。總而言之,就是我過得很好、很開心,等我是世界第一的時候,我再將獎盃晃給您們看。不准嫌麻煩不看,反正您們現在走不了,逃不開的,就等著我來吵您們吧。」我抿了一下唇,「您們又不等我就偷偷走了,真過分。」
  
  真的,非常感謝您們,感謝您們讓我在神奈川自由地成長。
  
  等時間差不多了,我就背起包包,原地跳了一下整理肩帶,「爺爺奶奶看完沒有?沒看完我亦要走了。」我抱著獎盃,「不給您們,我要給朋友的。」我再看了看照片,然後就扭頭走了。
  
  爸爸和拓海還留在那兒。
  
  來到東京,我去了小學,是我和蓮二、貞治一起就讀的綠川第一小學。我來到學校後山的廢棄網球場,正想撥電話讓蓮二、貞治過來的時候,卻看見他們已經到了。明明,我就沒說約在哪裡等的。
  
  「真弓?」他們一起扭過頭來看著我。
  
  我將背包脫在地上,翻出獎牌,抱起獎盃走過去。我想了想,然後將獎牌塞進蓮二的手裡,將獎盃塞進貞治懷裡。我記得,小學那個獎牌是給了貞治、獎盃給了蓮二的。
  
  他們怔了一下,對視一眼,然後貞治問道:「這是你第一個大滿貫獎盃,這麼珍貴的東西給我們,可以嗎?」
  
  「不珍貴的東西送來幹什麼。」家中倒是有一堆破銅爛鐵──除了初三那個全國冠軍的牌子,所有不是大滿貫的牌子都是破銅爛鐵,嘖。
  
  「真弓。」蓮二叫了我一下。
  
  「你們看甚麼,忘了我的樣子的自己回去對著我的照片面壁十個小時。」很久都沒跟他們三個人一起打過網球了,「我明明是想跟你們其中一個打混雙的,誰知道你們兩個都跑沒影了。雖然是跟木頭真田一起拿的,但你們亦將就著拿吧。」
  
  他們對視一眼,然後一起沖過來死揉著我的腦袋。
  
  「混蛋!不要扯頭髮!」
  
  「哈哈哈哈∼」
  
  又被他們聯手欺負了。
  
  玩累了,我們三個躺在了地上。今晚的星空不漂亮,可能是因為下過雨,所以天色是暗紅的。
  
  我伸出兩隻手,分別揉著蓮二和貞治的頭。不是你們的話,我不會再接觸網球的。好喜歡你們。
  
  我抿了抿唇。就算你們已經不再經常在我的身邊了,我還是很喜歡你們。
  
  「真弓。」左邊的貞治叫了我一下。
  
  「你看。」右邊的蓮二又道。
  
  他們同時各自拿出一張剪報,上面是大大幅的我和精市的親吻照。
  
  「嘻嘻嘻嘻!」貞治揚起他身為數據男的變態笑容。
  
  「呵呵呵呵。」蓮二扭過頭去,肩膊笑到一抖一抖的。
  
  「……」我討厭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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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八章 謝謝你(下)
  
  自我得了法網的混雙冠軍後,我這一年是以四大滿貫全在四強出局的結果告終的,真田比我更慘,他全部都在八強出局。一定是他有黴運纏身,惹了我。混雙方面倒是順利拿下了美網的冠軍,溫網還是亞軍。
  
  本年度我和真田托了兩個大滿貫混雙冠軍的福,排名再次坐火箭般上升。計上其他賽事和大滿貫四強的積分,我升上世界排名第七、雙打第二,真田則是排在第十、雙打第二。第四名的是精市、第三名的是越前,第二名的是手塚。
  
  其實我覺得男網的排行榜很詭異──從來都沒見過世界排名首十個中有一半以上都是日本人的情況。
  
  我撇撇嘴──可能《網球王子》還在連戴亦說不定。
  
  不過這亦跟我沒關係,所謂的劇情就當它是命運好了。義命分立。成事在天,但我當下所應該做的事情,和命運沒關係。就算命運註定我會失敗,亦不影響我現在應該努力的事實。況且,我現在不是不知道劇情了嗎?不做做看,又有誰知道結果呢?這是立海大附中教會我的。
  
  由於世界排名在首八名,我有資格參加WTA年終錦標賽,跟現時世界排名和實力最高的選手比賽。這,又一場令我筋疲力盡的比賽,我亦沒能獲得冠軍,嘖。在十二月稍為放鬆了一個星期,我又要趕去參加一月的墨爾本澳網。
  
  混雙冠軍,我拿下了。女單……我止步于亞軍,混蛋。
  
  場外的真田看著我,壓了壓帽子。分明就是在取笑我,你這個木頭人夫,我詛咒你。
  
  然後,真田在澳網男單止步于四強。
  
  噗!哈哈哈哈。
  
  精市跟我一樣,亦是亞軍。隨著見面的時間增多,我再亦不會像以前一樣總是一看見他就飛撲上去,不過,我還是很愛他。不知道為什麼,只要我知道有精市在地球的某一個角落在想著我,我的心裡就會很寧靜。總算是輸球了,我亦從來沒在場上發過脾氣。教練說,我應該再多一點不甘心、多一點火氣,我才能再進一步。他說,精市是我的妨礙。我只是笑著答他,不是。
  
  不是這樣的。就算想他會很累、愛他要花上很多的力氣,但還是因為他,我才能夠在其他事上做得更好。好像有點不符合邏輯,但這是事實。
  
  很愛他。
  
  二十三歲的這一年,我成為第一個世界排名第一的日籍女選手。真不爽,我想改籍。啊,還有,我是第一個世界排名第一卻沒拿過四大滿貫女單冠軍的女選手,真是超級挫的稱號。我和真田亦包攬了今年度四大滿貫的所有混雙冠軍,一口氣拿了八千分。加上我四個超級、超級挫的四大滿貫女單亞冠,和其他賽事的冠軍,我分別以一萬三千多分和一萬一千分穩坐WTA單打排行榜第一、雙打第一。
  
  真田比我幸運,他只是男單第三、雙打第一。嘖,我詛咒他跟我同一命運,四個男單四強的白癡。不過,他總算是排在維持在第四名的精市之前,算是圓了他要贏精市的目標吧?
  
  不過,他還是贏不了現時世界第一的手塚。男單比賽中對上精市時,仍是輸掉了。沒用。噗!哈哈哈哈∼
  
  一年又過去,我和真田正在澳洲備戰新一個賽季的澳網。
  
  「平,你又在想甚麼?」晚上練習完、回去酒店的路上,真田問我。
  
  「我在想,今年一定要打破魔咒。」總是卡在同一個位置,是怎麼回事?
  
  他默默地扭過了臉,「要不,我們拆夥?」
  
  「真田,你別這樣說話,明明就是你拖累我的,不要一副嫌棄我的樣子。」
  
  「……算了。」他竟然學我撇嘴。
  
  「真田,」我撇過了臉,「謝。」雖然練習雙打亦有助個人的提升,但在同一個賽事中又打單打、又打雙打,其實會很累,亦會影響表現。是真田才會陪我一起瘋的。
  
  「想這麼多,你真是太鬆懈了!」他也撇過了臉,「反正是你帶我一起上職網的,那就一起贏下去。」
  
  「贏下去,那是當然的,」我壓了一下帽子,「搭檔。」
  
  「嗯。」
  
  然後,在二十四歲這一年,我延續了上一年的悲哀稱號,連真田亦拿下了溫網的冠軍,堂堂正正地打敗了精市。
  
  在WTA的年終錦標賽上,當我又在決賽上輸了的時候,我平靜地和對手握了一下手,然後抿著唇轉身。明明在僅次四大滿貫的二級巡迴賽中,我是贏了她的,但我就總是在最高級別的四大滿貫和年終錦標賽上輸掉。如果被憋屈了兩年,發脾氣應該是不過分的吧?
  
  「真弓?」觀眾上的精市叫我。
  
  我抿緊了唇。
  
  「真弓,」他很溫柔地笑了,「弱。」
  
  「……」混蛋。
  
  「我們會贏的。」他伏在欄杆上,對我道。
  
  「……嗯。抱。」
  
  「好。」他跳下了欄杆,乖乖地抱著我。
  
  我伏在他的肩上,心情漸漸平靜下來。是的,再努力就是,今場比賽,我亦不是打得不開心的。對方,也是個好對手。
  
  「精市,我愛你。」
  
  「嗯,」他笑著在我的唇上啄了一下,「我也愛你。」
  
  「……我說,」亦坐在觀眾席上的赤也面紅耳赤地道,「精市學長、真弓學姐,你們可不可以收斂一下?」
  
  我和精市對視一眼,一起笑眯眯地道:「不可以。」
  
  回到休息室,教練拍了拍我的肩,「不要緊,你還年輕。」
  
  「是。」
  
  「……我不會再說你的未婚夫是你的拖累。好好保持你現在的心境,你下一年,一定會成功的。」
  
  我怔了一下,然後笑起來,「是,謝謝你,艾布特教練。」
  
  十二月底,我和精市一起回了日本。除了休息以外,我亦打算去探望一年多沒見的吉澤勉校長。他退了休,生活應該很平穩才對。我撥了電話過去,接聽的卻不是吉澤校長,而是吉澤太太。
  
  「……甚麼?」我握起了拳頭。
  
  「我亦想過要跟你說一聲的,但是阿勉他不讓,說是會妨礙你的。」
  
  「……請問是哪間醫院?我可以過來嗎?」
  
  掛了電話後,我怔怔地呆站著。
  
  「真弓?」精市推門進來我的房間,一手環著我的肩,「你怎麼了?不是說打給吉澤校長的嗎?」
  
  「精市,」我握住他的手,「吉澤校長在半個月前中了風,進了醫院,」我咬了咬唇,「吉澤太太說,情況很嚴重,現在每天只有一、兩個小時是清醒的。」
  
  精市沒說甚麼,只是用力握了握我的手。
  
  我,還有很多說話想跟吉澤校長說。
  
  第二天清早我就在精市的陪同下到了醫院,看見全身插了很多喉管的吉澤校長。校長,你現在的樣子很醜,一點都不好看。不好看。
  
  我們等了一整天,吉澤校長都沒醒來過。吉澤太太讓我們先回去,我搖了搖頭。誰知道吉澤校長甚麼時候會突然醒來?我不想走。我想跟吉澤校長說話。我讓精市先回去休息,他彈了我的額頭一下。
  
  「你又忘記了。」他擁抱著我,「我說過,我愛你的。想趕我走,沒門。真弓,不開心的話就靠上來。」我靠在他的肩膊上,他輕輕地拍著我的背,「乖。」
  
  我抿緊了唇。
  
  吉澤校長亦說過我很乖的。
  
  我們足足等了四天,吉澤校長都沒醒來。澳網已經快要開始了,但是,吉澤校長還是沒醒,我不能走的。我想跟他說話啊,混蛋。
  
  「真弓,」我和精市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我靠在他的肩上,「我支持你的決定。」
  
  「……那你呢?」
  
  他一笑,「我亦不走。」
  
  「……好。」
  
  「乖。」他擁緊了我的肩。
  
  一天一天地過去,吉澤校長還是沒醒。我們跟教練說了一下,決定在日本自行練習,再看看趕不趕得及賽事開始。我亦跟真田說了一聲,他亦支持我的決定,讓我趕不及回來打混雙亦沒關係。我和精市就在醫院附近的網球公園對打練習,一邊等待著吉澤校長。
  
  在我們等到第十三天的時候,吉澤校長終於醒來了。吉澤校長的大兒子跑來找我們,讓我們趕緊上去病房。
  
  「吉澤校長!」我沖進病房,握著他的手。
  
  「……小真弓。」吉澤校長戴著氧氣罩,很艱難地叫了我一聲。
  
  「嗯,你快點好起來,我將我第一個大滿貫的女單冠軍獎盃送你好不好?」
  
  「但是……」他的臉動了動,像是在笑,「小真弓,不是魔咒女王嗎?我……我看到了哦……小真……小真弓,年終錦標賽,又……又輸了。」
  
  我伸手抹去擋住我視線的眼淚,「你不要又吐糟我!我一定會贏的!接下來的澳網,我一定會贏的!還有,你不是很少看網球賽事的嗎?突然這麼熟悉賽制和那些混蛋稱號是怎麼回事?」
  
  「……哈……哈哈。小……小真弓,是的……你……早晚都會……贏的。不過……現……現在是……甚麼日子?」
  
  我抿抿唇,不說話。
  
  「快……快點去比賽……」
  
  我咬著唇,搖頭,拚命地搖頭。「不要。」
  
  「去……小真弓……說……說了會……送澳網……獎盃……給我的……,贏了,請……請你吃巧克力……哦。」吉澤校長緩緩地抬手,撫了我的頭髮一下。
  
  「不要。」
  
  「小……真弓……乖。」
  
  我深呼吸了幾下,用力地點點頭,「好,那你等我!我……我要你做我和精市結婚的證婚人的!」
  
  「……去……去吧。」他又再次動了一下嘴角。
  
  我站起來,向他九十度躹躬。我以前總是很煩這一套的,卻是現在才發現,原來有些時候,必須要籍這些動作才能表達出我們想表達出的情感。
  
  然後,我和精市趕去了墨爾本,參加澳網。在比賽開始前,精市很嚴肅地對我告誡道:「真弓,不要失去了冷靜。」
  
  「……」
  
  「吉澤校長想要的不是獎牌,」他狠掐了一下我的臉,將我掐到眼淚都流了出來,「好好想想,他是為了甚麼而鼓勵你打網球的,好好想想,你是為了甚麼而打網球的。」
  
  都是因為,我喜歡打網球。吉澤校長應該由很早以前就看出,我喜歡打網球。
  
  「很痛,混蛋。」
  
  他的雙手亂揉著我的臉,「痛你就給我醒一醒,想清楚才上場。」
  
  然後一場又一場的比賽,我在單打和混雙中都一直地贏了下去,亦有跟日本那邊保持聯繫,留意著吉澤校長的病情。他,是真的快不行了。
  
  吉澤校長。
  
  就算我任性地蹺課,亦一直不放棄我的吉澤校長。
  
  我和真田又贏了混雙的冠軍,然後又終於來到了女單的決賽。
  
  我進場以前,向精市道:「掐我一下。」
  
  「好。」然後他這個大變態就真的超級大力地掐我的臉。
  
  好,清醒了。我現在是在用我最喜歡的網球,來向吉澤校長表達我對他的敬意。一定要用心地打好這場比賽。
  
  在歡呼聲中平靜地進了場,我跟對手握手,然後走到底線,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呼出,再轉身,站好。
  
  來吧。
  
  最後,我在快要二十五歲的這一年,奪下我人生中的第一個女單大滿貫冠軍。
  
  當那個黃色小球落下之時,我站在場中怔了很久。打破了,魔咒甚麼的打破了。吉澤校長,我打破了,你看見沒有?
  
  我突然有點頭暈,連忙用球拍杵在地上撐了一下。我抬頭向精市望去,正拿著手機的他,向我說了兩個字。
  
  球場上太吵了,我聽不見精市的話,但我又確實知道他在說甚麼。
  
  他說,走了。
  
  走了。吉澤校長,走了。
  
  我瞬間跌坐在地上大哭。
  
  「嗚哇……吉澤校長你騙人,嗚……你騙我……你騙我……嗚……你又說等我拿獎盃給你的!嗚哇……你騙我……你騙我……嗚哇……吉澤校長……吉澤校長……」
  
  精市跑了過來抱住我。
  
  「嗚嗚嗚……精市,吉澤校長騙我……他騙我……嗚嗚……精市……精市……」
  
  「是,我在,真弓,我在。真弓,」他緊緊地抱著我,「我在,我在。」
  
  「嗚哇……吉澤校長死了……他死了……吉澤校長……嗚哇……吉澤校長……吉澤校長……嗚哇哇哇……嗚哇……」
  
  然後,在冬日裡一個陽光普照的早上,吉澤校長出殯了。
  
  我穿上全黑的套裝,抱著獎盃,在穿著黑色西裝的精市陪同下,出席了喪禮。我沉默著看了吉澤校長的最後一面。儐儀館的工作人員在儀式過後,蓋上棺蓋,釘上了又長又尖的釘子,釘得死死的。就算吉澤校長突然複生,他亦不可能出來了。
  
  真的,走掉了。
  
  精市抽出手帕,輕輕地抹去我的眼淚。後來。他見我的眼淚怎麼抹都抹不完,就索性將我的頭按在他的懷裡,由得我哭。
  
  靈車出發的時候,遇到了一點阻礙。事緣我在決賽一完結就馬上大哭的樣子被媒體大肆宣揚,很快,有心人就都知道了這是因為吉澤校長的逝世。事情愈傳愈廣,結果,記者連吉澤校長出殯這天都前來探訪。今天來參加喪禮的人中據說很大的一部分都是吉澤校長曾經的學生,他們看場面混亂,都自發地幫忙維持秩序。
  
  我抿起了唇。我生氣了。
  
  「真弓。」精市向我點點頭。
  
  於是我爬上了一張椅子,大聲叫起來。
  
  「你們這些混蛋給我走!」
  
  場面靜默了一瞬,然後爆發出更大的鼓噪聲,這些嘴巴很毒的記者都在跟我嗆聲,說甚麼他們只是做採訪、有新聞自由、我是公眾人物、公眾只是關心我。
  
  「關心?你們礙著校長的路就是關心嗎?你們不要在扭曲事實!想拿大新聞的就直認,別在假惺惺!自私鬼。不是自私鬼的就給我讓開!阻礙靈車出發,你們這些混蛋,書都讀到洗手間去了,連尊重都不會!跟你們同為人類我都覺得羞愧。你們這些混蛋給我讓開!!!!!!」我最後大叫道。
  
  總算是清出一條路。
  
  我向吉澤太太躹躬道歉。
  
  吉澤太太摸摸我的頭,在她猶有淚痕的臉上拉開一個微笑,「孩子,生氣多了,會長皺紋的哦。乖,不要氣。」
  
  我抿著唇,沒說話。
  
  圍著白色絲帶和花圈的靈車慢慢駛到墓園,棺木被抬進一個土坑裡。一下、一下的,泥土蓋了上去,漸漸的,我再亦看不見棺蓋,又漸漸的,土坑被填平。
  
  今天的天氣,很好,萬里無雲。
  
  回去的時候,我和精市去了坐公車。坐在車上,我歪頭靠在精市的肩上。
  
  「精市,你說,地下麵是不是很冷?又黑,一點都不像吉澤校長。」吉澤校長,應該是一個跟今天的天氣一樣的人才對。
  
  「真弓,不會的,別人都說,天國很漂亮。」他搖了搖我們交握的手。
  
  我微微一笑,「精市,連你亦開始相信這些騙小孩的話了。」我的手上除了是抱給校長看的獎盃外,還有一盒大大的巧克力。這是吉澤太太給我的,她說,是吉澤校長讓她買的。我知道這一款巧克力,它的價錢貴到離譜,這麼的一大盒,大概要三萬円。
  
  我打開盒子,將一塊巧克力拿出來,拆開那張獨立包裝的花紙,將巧克力丟進嘴裡。
  
  一點都不好吃。這是我吃過的巧克力中,最難吃的一塊。
  
  但是,謝謝你,吉澤校長。謝謝你。
  
  「真弓,吉澤校長很疼你的。」
  
  「嗯,我知道。」我又向精市靠近了一點,「精市,我愛你。」
  
  「是,我也愛你,真弓。」
  
  精市推了所有比賽,拿了一個長假期陪我。他買了一間小房子,然後我們一起搬了進去,每天除了打網球、做訓練,就只是做做飯、一起看看無聊的肥皂劇。就這樣過了四個月,到了五月份的時候,我們一起在法網中複出。
  
  
第50章 第四十九章 大人
  
  我在這一年就只有參加了四大滿貫、二級巡迴賽、超五賽和年終錦標賽。不知道為什麼黴運都去掉了,我一場都沒輸過,就在吉澤校長去世的這一年,我繼續位列世界排名第一。就差一面奧運金牌,我就會是金滿貫了。只是,我拒絕了參加這一年的奧運單打。因為,我要去看精市比賽──今年兩方的比賽是在同一時間進行。跟教練這樣解釋時,他差一點就要動手打我。
  
  而精市,拿下了金牌。我在場邊說粉紅色泡泡萬歲的時候,精市很認真地點了點頭,然後親了我一下,抱著我大笑起來。
  
  當然,我和真田還是在混雙中稱霸。我們倒是第一對混雙的金滿貫得主,還是全部五個獎牌在同一年獲得的年度金滿貫。
  
  「真田,抱歉。」因為我擅自放大假,我差一點就讓真田從雙打第一名的位置中掉下來。
  
  「不用,」他喝了口水,「因為輪到我放大假。」
  
  我眨眨眼睛。真田,原來是會放假的人嗎?
  
  他笑了起來。真田,那個真田,竟然像個傻子一樣,咧開嘴大笑起來,「芽衣有了。」
  
  「……有……了?」我的腦袋有點抽搐。
  
  「嗯!」他用力地點點頭,然後在這個球會的訓練球場上大聲吼起來:「芽衣有了!」他的雙手還配合地握了握拳。
  
  「……」啊,反應過來了,是在說小可愛懷孕了吧?我捂著耳朵嚷道:「聽到了聽到了!整棟樓都聽到了!小聲點!」
  
  他說小可愛的預產期是在七月,真田打算除了最高級別的賽事外,他全部都不打,要回日本好好地陪著她。
  
  我拍了拍他的肩,「是男人的就全部推掉了,你在這個時候不陪她,想甚麼時候陪?」
  
  於是,真田做了一個在外人眼中很白癡的決定──在二十六歲這黃金似的一年,他只在日本參加了東京的ATP巡迴賽,其它職網賽事沒再參與,讓他的世界排名由今年的男單第三直掉下第一百九十一,雙打更是一分都沒有,榜上無名。
  
  真田,做得好。我告訴你,男人不傻,女人不愛的。
  
  放心,以你的資質,你的女人一定會很愛你的。
  
  我亦因此在這一年沒參加任何的混雙賽事。打網球是很開心,但搭檔亦是很重要的。只要真田不是退出,我亦會跟他一直搭檔下去。
  
  少了比賽亦好。我在空出來的時間中除了訓練,就是跑去看精市比賽。精市說我是招財貓,只要我在,他大多會贏的。他今年就贏了法網和溫網,可惜在澳網輸了給手塚,在美網輸了給越前。至於我是鴻運當頭,今年只在年終錦標賽的四強上輸了,其他賽事都贏了。
  
  又是一年的年底,我和精市一起回了神奈川的小家。悠悠閑閑的,跟朋友吃吃飯、去掃一下墓,要不就是陪一下家人。
  
  這天,精市在廚房做飯,我跟來訪的幸村小妹在客廳中聊天。幸村小妹下一年的四月,就要大學畢業了。
  
  「啊∼真羡慕真弓姐姐和哥哥∼」幸村小妹還是像小時候一樣,伏在我的身上扭個不停。
  
  我瞟了她一眼,淡定地啃著手工小熊餅──是偶然間遇上的不二同學送的。
  
  「我家的兩個弟弟你都看不上,他們兩隻笨笨真是沒用。」
  
  幸村小妹笑起來,「泉哥和京哥都有女朋友了哦。」她看我望她,她只是掛著微笑,一把睡在我的大腿上,「我跟兩個哥哥有一個很愉快的童年。我和哪一個都不會交往,然後在將來的某一天,嫁給一個完全不同的人。」
  
  我怔了一陣子,然後道:「小妹你抄襲,這是由日本小說改編而成的電影《穿越時空的少女》中的臺詞。而且,電影中的女主角明明就是喜歡上其中一個的。」
  
  幸村小妹還是笑眯眯的,沒回答我的後一句,只道:「真弓姐姐為什麼會知道這一套電影的?明明是卡通片哦。」
  
  或許,小妹亦是喜歡過我那兩個笨弟弟的;又或許,是沒有?「我是跟你哥看的。因為很無聊。」少女情懷總是詩,這或許會是小妹他們三個人的一段美好回憶,但經歷多了,是會痛的。「笨妹子,你想怎樣就怎樣。開心就好。」我輕輕撫過她柔順美麗的紫色長髮。
  
  幸村小妹笑瞇瞇地道:「是,真弓姐姐。」
  
  幸好,我一點都不想嫁那兩個笨蛋。我看著從廚房走出來、身上圍著圍裙的精市。幸好,我由始至終,都只喜歡過幸村精市一個。喜歡的人多了,會痛的。
  
  對於曾經認真地承諾過會嫁他的和也哥,就算我明知道我不喜歡他,我還是有悄悄的痛過。
  
  又或許,這是一件痛亦沒關係的事?吉澤校長說得對,這個世界真複雜。
  
  「真弓∼真紀∼吃飯了哦∼」精市叫道。
  
  我愛你。可以清晰地明白這件事,我應該還是幸運的。
  
  我就說,我的命生得不錯。
  
  晚上我和精市躺在床上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精市,你為什麼將房子寫在我的名下?」今天去交管理費的時候才發現的。
  
  「不是說女人要有房子才會有安全感嗎?覺得房子小了,可以讓真弓再挑哦。」他抱著我。
  
  我瞟了他一眼,「……你用不用我背一次我家的房產給你聽?還有,我現在明明就很富貴。」四大滿貫的獎金超級多。
  
  精市卻是將一本小紅簿子抽出來,放在我的手上,「是,給你。」
  
  「……妻管嚴?我明明沒管你,不要冤枉我。」精市幹什麼突然由S轉成M?
  
  「不是說男人有錢在身會爬牆嗎?都給了真弓,真弓就不要亂想了哦。」
  
  「……我明明就沒亂想,不要冤枉我。」要亂想,我們早就分了,你這個到處飛不停的混蛋。
  
  「哎呀呀,這就慘了,」他收緊手臂,「到底我還能做甚麼才可以變成一百分呢?別人喜歡我,我又阻止不了。」
  
  「……」你為什麼還要在糾結一百分的問題啊。
  
  「嗯?真弓?」他笑眯眯地親了我一下。
  
  「不是一百分就有進步空間了,不好嗎?」
  
  「不要,我要完美。」
  
  「……」變態。
  
  還有,傻子。
  
  我亦學著他的樣子,將存摺找出來,塞在他的手中,「給你。」
  
  「為什麼?」他饒有興致地問道。
  
  「女人錢多了,會找新歡的。嗯,要找年輕漂亮的小少年。」
  
  他掐了我的臉一下,「你再亂說話我就S你哦。真弓,收好。男人不可以要女人錢的。」
  
  「……我終於明白幸村你是甚麼品種了。」
  
  他歪著頭碰了我一下,「是甚麼?」
  
  「你其實是從幕府時代穿越過來的吧?」我發現,他比真田還要古板。可能比手塚還要古板。啊,好恐怖,好變態。
  
  「哎呀呀,被你發現了呢。」他笑著欺身壓上來,「我要滅口了。」
  
  「喂……喂……喂!」
  
  時間又過了三年,我再次踏進奧運。混雙方面我和真田已經稱霸了很久,不過我還欠一面女單的奧運金牌。這一天和我在決賽對上的,是曾經同一個球會的愛哭鬼卡拉。她現時是世界排名第四,對我還是有威脅性的。啊,我當然是第一,雖然掉下去過,但今年又上來了。
  
  還是第一的王者感覺比較好。嗯,比較囂張。
  
  「真弓,加油∼」觀眾席上的精市對我道。
  
  事關我可不可以奪得金滿貫,精市他連男單都不打,跑來看我的決賽當我的招財貓了。
  
  我們兩個人的教練,真可憐。
  
  我聳聳肩,走下場。這是三盤兩勝制的,我今天的狀態非常好,很輕鬆就贏下首兩盤,第三盤亦以大比分打到賽末點。但是,我忽然覺得肚子痛。雖然不是不能忍下的痛,但我不想忍。
  
  我示意暫停,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跑去查手機日誌。
  
  「真弓?真弓?」精市很緊張地叫道。
  
  連卡拉都跑來問我是怎麼回事。
  
  我捂著肚子,然後道:「麻煩叫救護車。評判,我棄權。」
  
  「真弓?」教練吼道:「你差一分就可以拿下職業生涯的大滿貫了!你這是幹什麼?」
  
  我默默地看著他。
  
  教練被我看毛了,道:「有話你就說!」
  
  「我有了。」
  
  「……甚麼?」
  
  我有三個月沒來月事了,我卻一點都沒留意到。我……真是一個混蛋。
  
  「你還不給我叫救護車!」如果我的寶寶沒了我就遷怒你,笨教練。
  
  兵荒馬亂地坐上救護車,精市手心冒汗地握住我的手,慌張得很,「真弓,真弓你別怕,我們很快到醫院的。別怕,別怕。」
  
  他的樣子很有吐糟點,但我沒心情理他。
  
  萬一,因為我的大意而讓寶寶沒了……我會哭的。
  
  到了醫院,接受檢查,醫生宣佈我確實是懷孕了,不過由於做了劇烈運動,胎像有點不穩,我接下來得一萬個小心才是。
  
  「真弓。」精市坐在我的床邊,傻笑著拉我的手。
  
  我撇過了臉。笑成這個樣子的人,不是我的帥精市,不是。
  
  「啊∼」艾布特教練在嚎叫,「我的學生本來可以拿到金滿貫的∼啊∼∼∼」他初認識的時候是一副很嚴肅的樣子,但久了就會知道他其實亦只是一個白癡。
  
  我淡淡地道:「艾布特教練,別怪我,要怪就怪精市好了。」
  
  精市很有氣勢地點點頭:「沒錯,你就沖著我來好了!」
  
  精市,你的腦袋殘掉了。
  
  精市的教練悲壯地擋在精市的身前:「不行!你要打就打我好了!精市亦是金滿貫預備役!」
  
  大家都腦殘了嗎?
  
  我摸摸鼻子。
  
  最後,吵吵嚷嚷的他們都被護士小姐罵了。教練們出了去應付記者,精市則是繼續留在病房。
  
  「真弓,對不起。」他緊了緊我的手。
  
  「你爬牆了嗎?」
  
  「當然沒有!」
  
  「那就不要說對不起。」我摸摸肚子,「我們是一家人,不要說對不起。」我看著精市微笑起來,「你以為,我是在想著甚麼而決定倒貼你的?」當然是,我願意負起所有責任地愛你。
  
  「真弓,我愛你。」他親了親我的額頭,然後伏在床邊,敬畏地看著我的肚子。幸村精市會有敬畏的表情,世界變了。
  
  其實我都覺得很奇怪,竟然會有一個小人在肚子裡。我眨眨眼睛,戳了一下肚子。
  
  「喂!」精市焦急地捉住我的手指。
  
  「……」你以為一戳就會掉嗎?
  
  「真弓,」他向我單膝跪下「嫁給我。」
  
  「我不是很早就已經答應了嗎?」
  
  「是,」他笑起來,「我們早就是夫妻了。」
  
  結果,笨精市決定休假陪我待產,順道回日本在他父母的見證下,補領結婚證書。這件事基本上又是被記者說到全世界都知道,朋友一見到我們,就會死命地在笑。精市笑眯眯地一一回撃他們的吐糟點,轉過頭來隻剩下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他又會臉紅起來。
  
  精市,你臉皮的厚度到底是如何決定的?
  
  我沒心機去理他們,只是一天到晚都窩在家中睡覺。啊,還有啃東西。我一點要吐的跡象亦沒有,胃口好得很。
  
  一天,精市正哄著我去散步做運動的時候,我問他,「你總是要我散步,是不是因為怕我胖了?不要我亦可以,我家很富貴。」
  
  「真的可以?」突然又不腦殘、回復正常的精市,笑眯眯地問道,
  
  「不可以。你敢不要我我就哭給你看。」
  
  「是∼真弓,我愛你。」他張大手,抱著已經有七個月肚子的我。
  
  我抿抿唇,「精市,你在內疚甚麼?」
  
  他一楞,沒回答,只是繼續抱著我。
  
  就說了,精市的感情是很纖細的。這個笨蛋。
  
  「精市,快一月了,回去比賽。」
  
  「不要。弦一郎亦是放棄了所有比賽去陪他太太的。」
  
  你跟那只被我忽悠的笨笨比甚麼?我又不是小可愛。
  
  「讓你去就去,你要掙奶粉錢。」
  
  「真弓。」
  
  「去。」
  
  「好。」他燦爛地一笑,「我會好好地去掙奶粉錢的。」
  
  於是他又飛走了,只趕在我生產時的二月回來,然後又被我踢走了。結果,今年精市忽然招財貓上身,一次過贏了四個大滿貫,取得職業生涯金滿貫。記者問他為甚麼今年突然狀態大勇的時候,他笑眯眯地答道:「因為我要掙奶粉錢。」
  
  喂。
  
  透過電視,我恍惚可以看見記者像是瞬間被奪去了五感,石化了。如果將所有獎金都拿來買奶粉,我估計可以用奶粉來填海了。
  
  我抱著九個月大的孩子,默默地扭開了臉,「寶寶不要看電視,會腦殘的。」
  
  十二月末精市回來的時候,我們推著嬰兒車出去散步,在家門前看見有一個女人在轉角處偷看我們。是媽媽,我認得她。
  
  「真弓。」精市握了握我的手。
  
  我想了想,向她那邊躬下了身,「感謝你將我帶來這個世界。」精市亦陪我彎下了腰。不知道,她會不會記起當年在箱根溫泉中遇上過的人,就是我們呢?
  
  媽媽怔了怔,然後跑走了。
  
  我蹲下來理了一下嬰兒車的簾子,精市揉了揉我的頭頂。
  
  「我知道你沒怪她,但我是第一次知道你感謝她。」
  
  我伸出一隻手指,戳了一下孩子胖胖的臉,「你當我是聖母上身好了。」
  
  我終究,亦是個大人了。一個已經做了母親的大人。
  
  我們又推著車子向前走。
  
  「要不要補辦婚禮?那時因為你要小心肚子,都沒敢辦婚禮。」
  
  「不要,麻煩。」
  
  「但是,雅治都特意做了婚紗送過來呢。」
  
  「沒人要穿那種有著大蝴蝶結的東西。噁心。」仁王的禮物,我會好好地收起就是了。
  
  「抱歉,沒給你一個像樣的婚禮。」
  
  我瞟了他一眼,「你如果以為我是很喜歡辨酒宴的人,那我就看錯你了。」
  
  「是,」他牽起我的手,用另一隻手跟我一起推著嬰兒車,「我就知道。」在一處沒人的路段,他親了我一下。
  
  「寶寶。」
  
  「他不會知道的。」精市一手推下了一點車子的簾子,又親了我一下。
  
  「……變態。」
  
  「噗!哈哈哈哈∼真弓是臉紅了嗎?哈哈哈哈∼」
  
  「混蛋。」
  
  「真弓真是可愛∼」
  
  「S。黑心。神經病。瘋子。色狼。」
  
  「哈哈哈哈∼」
  
  然後,我就真正宣佈退出了球壇,專心帶寶寶。看著寶寶的臉,我就會有一種想哭的衝動。不知道,我能給予寶寶一個怎樣的家庭呢?我不再追上你的步伐後,精市,你又還是不是能愛我呢?
  
  總之,一定要教寶寶打網球就是了。要用甚麼方法才能讓寶寶喜歡打網球、但又不是在強逼他似呢?好麻煩,可惜寶寶是不能丟的。丟了會心痛。
  
  孩子快上幼稚園的時候,我想去重讀大學。
  
  「為什麼?」和精市商量的時候,他有點不解。
  
  「悶。」有人說過,如果有機會的,還是去上一下大學的好。雖然,他說不上亦沒關係。不過在我有事情想不通的時候,我都習慣了去回想他的話。
  
  精市忽然抱著我,「抱歉,真弓。」
  
  「……甚麼?」又關你甚麼事?
  
  「不,」他不太用力、但很深地抱著我,「沒甚麼。真弓想做就去做好了。」
  
  「……去讀書而已,我不是去跳崖。」喂,你太誇張了。
  
  「真弓,你愛我嗎?」
  
  我眨眨眼睛,「我又不是白癡,不愛為什麼要嫁你?」雖然我覺得我愛你以後就變成了白癡。
  
  「我愛你。」他將頭埋在我的肩上。
  
  看精市的反應,我好像又做錯事了。「精市,你不喜歡的話,我可以不去讀的。」精市的話,我聽。
  
  「不是,真弓想去做就去好了。」他忽然將我推倒在沙發上,然後壓在我的身上,抱著我,「你總是忘記了我愛你。」
  
  啊,明白了。我知道自己做錯甚麼了。
  
  我微笑著伸手回抱精市,「其實,你亦總是忘記了我愛你。」
  
  他笑了起來。
  
  「重死,起來。」喂,一直壓上來不走是怎麼回事?你又不是寶寶。
  
  「不要。真弓身上好香。」
  
  「………………你這個大變態給我起來!混蛋!大白天的你又亂說話!」
  
  精市呵呵呵呵地笑起來,「所以,你是說晚上就能說嗎?」
  
  糟糕,一時不慎,又被S了。
  
  打鬧了一陣子,我們額頭貼著額頭的。
  
  「我愛你。」
  
  「我愛你。」
  
  我們同時道。
  
  然後,我們像是傻子一樣一起笑起來。
  
  
第51章 第五十章 複出
  
  我和寶寶在放暑假的時候,一起乘上飛機,飛了去看奧運。精市今年會以世界排名第二的身份參加奧運網球男單的賽事,我要和寶寶去做招財貓。
  
  「媽媽,」寶寶拉了一下連衣帽子上的一條鬚子,「這個是甚麼?」
  
  我瞟了一眼被我穿戴成招財貓一樣的兒子,「笨蛋,這是招財貓的鬍鬚。」
  
  寶寶似懂似不懂地嘟起了嘴巴。
  
  「男孩子不要嘟嘴,娘娘腔。」
  
  「甚麼叫娘娘腔?」
  
  「像你一樣。」
  
  寶寶還是似懂似不懂。
  
  啊,寶寶好笨。寶寶的眼睛是跟我一樣的深藍色,頭髮則是跟他爸爸比較像,都是紫色,不過要再深色一點,可能是受了我的黑髮影響。原來DNA是調色盤。算了,二次元的DNA,我還是不要深究的比較好。
  
  忽然,正在派飛機餐的空姐不小心的摔了一下,她手上的盤子就要砸下來,我連忙俯身護著寶寶。不過,盤子既沒砸到我、亦沒砸到寶寶,而是被後座的一個乘客攔住了。下次應該將寶寶放在裡座才對,真危險。
  
  「謝,跡部。」這個乘客,就是很久沒見的跡部景吾。
  
  「嗯,本大爺還以為以你這種囂張的性格,早就不記得我了呢。」
  
  我捂住寶寶的眼睛,「蓮,不要看,會變水仙。」
  
  跡部額角的青筋跳個不停,「……剛才在後座聽著你說話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沒變!」
  
  寶寶的兩隻小手抓著我的手,他的眼睫毛在我的手掌下扇個不停。
  
  我們跟其他乘客調了一下位子,三個人一起坐。
  
  「跡部,你家是不是破產了?」竟然沒乘私人飛機。
  
  「……你那張烏鴉嘴給我閉上。」
  
  我打了個呵欠,「很久沒見過你了,對上一次是在U-17的時候吧?」跡部在高中後就沒再打網球了。
  
  「嗯。你是去看奧運?」跡部伸手戳坐在我們中間的寶寶。
  
  「精市有比賽。」我對向著我求救的寶寶視而不見。
  
  跡部笑了起來,「我是去公幹,有空的話亦會去看奧運的。」
  
  「說起來,我會跟真田搭檔,亦是因為看過你跟真田的那場雙打。」
  
  「噢?是被本大爺華麗的球技傾倒了嗎?」
  
  「走開,水仙怪。」
  
  跡部說,他的太太亦剛剛有了身孕,我向他道了聲恭喜。其實,跡部當年真的是打得不錯,我亦屢屢敗在他的手下。因為當時我受了傷,也就從來沒跟他打過一場完整的比賽,這還真是有點可惜。這一句話我沒說出來,跡部卻是先道,我沒再打下去,很可惜。
  
  「沒辦法。」我伸手戳了一下睡了的寶寶。
  
  「孩子都開始大了,再打亦是可以的。」他將手托著下巴,「你不是還有在訓練嗎?嗯?」
  
  我退出了職網,但一直有保持訓練,因為我很喜歡打網球,「有空的,就打一場吧。」
  
  「樂意之極。」看跡部的身形,他亦是有保持訓練的。
  
  下機的時候,空中服務員的領班小姐欲言又止地看著我。我瞟了她一眼,「有事?」
  
  「啊,不。」她連忙擺手。
  
  「……你認得我。」
  
  她馬上興奮地跳起來,像個孩子一樣不停地點頭,「是的,平小姐!啊!不,是幸村太太!」
  
  我想了想,道:「要不要合照?」
  
  「可、可以嗎?」她眨巴著眼睛道。
  
  於是我將寶寶交給跡部幫忙抱著,然後跟她站到一邊合照和簽名。之後,有很多尚未下機的乘客亦說是想求合照。我看向跡部,他擺擺手,示意他等我。於是,我惟有捂了捂額頭,應付這些人。由於我們在機上弄了很久,航空公司的地勤主任亦來了暸解情況,將空中服務員的領班小姐罵了個狗血淋頭。
  
  我過去戳戳地勤主任的肩,他轉過來向我道歉。我眨眨眼睛,道:「不,是我該說抱歉。你們的領班小姐太漂亮了,你不怪我捉住她拍照吧?」
  
  他一楞,然後笑了起來。
  
  等我和跡部終於下機時,抱在手上的寶寶問我:「媽媽,為什麼你要跟他們拍照?」
  
  「因為媽媽是球星,這是球星的責任。」
  
  「責任?」
  
  「啊,就跟你要快點變聰明的責任一樣。」
  
  「喂,」跡部的嘴角抽了抽,「有你這樣教孩子的嗎?」
  
  「閉嘴,淚痣君。」
  
  「……」
  
  跡部用他的車送了我和寶寶去酒店後,便走了。精市在酒店大堂等著,一看見我們就迎上來。他先是抱了一下寶寶,然後就將他丟給旁邊的赤也抱,自己來抱我。
  
  我一手指著寶寶,「精市,幫你帶了招財貓。」
  
  精市笑了起來,「哈哈哈哈∼」
  
  已經三十二歲、但還是很童顏的赤也叫了起來,「哇∼很過分的父母!」
  
  我瞟了他一眼,「你不是剛結了婚嗎?自己生一個來玩。」
  
  「來……來玩?」赤也一副想死的表情。
  
  精市環著我的肩膊,點點頭,「嗯,就跟赤也一樣好玩。」
  
  「……啊!很過分!學長和學姐很過分!」
  
  然後,我們一起吃了午飯,我亦在赤也的婚禮以外,第一次見到他的妻子,笹川伊吹,即現在的切原伊吹。你信不信有女人可以在三十歲的時候依然單純得有如小白兔?不是赤子之心那種,而是完完全全的白紙式天真。我不信。我瞟了一眼雖然在微笑、但對切原伊吹很疏遠的精市,暗自皺了皺眉。
  
  我這位白花的感覺很不好。
  
  啊,原來我都學會了有偏見。我摸摸鼻子。
  
  飯後他們就回去訓練了,我回絕切原伊吹把臂同遊的提議,帶著寶寶去了酒店會所,在泳池旁曬太陽。
  
  「啊∼∼∼是毒舌皇后真弓.平!」一個美女指著我大叫。
  
  我推了一下太陽眼鏡,「不好意思,請叫我真弓.幸村,曾經想倒貼我家精市的白花女。」
  
  「……白花?」艾西美女反應不過來。
  
  艾西以前跟精市是一個球會的,曾是精市的追求者之一,還在我第一次去精市球會時來招惹過我。她倒是保持得好,至今還是金髮美女一名。
  
  「我看了WTA的排名榜,竟然是第三十,艾西美女你果然很弱。」
  
  「……我錯了,」她抱著頭,「我不應該來自找虐的。」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你在吟甚麼?」
  
  我瞟了她一眼,「沒文化。」就欺負你是外國人。
  
  「……啊∼∼∼!」
  
  結果我跟剛剛訓練完的艾西美女一起曬太陽。寶寶又睡著了,豬。
  
  晚上,我將寶寶哄睡了以後,去了精市身邊。我們坐在窗邊的沙發上,他一手環著我的肩,我半靠在他的身上。
  
  「精市,你和切原伊吹是怎麼回事?」精市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在網球界中是出了名的討厭女人,但他很少真的是討厭一個人。
  
  他把玩了一下我的手指,「她想我爬牆。」
  
  甚麼?
  
  「……有沒有身體接觸過?」
  
  「她裝著摔倒,要掉在我的身上,我躲開了。」他親了我一下,「我是不是很棒?」
  
  「赤也小弟,怎麼辦?」喂,這可是綠帽子。
  
  「先隨她去。赤也這麼大的人,他早晚會懂得處理的。我們再等等看,讓我們去說的話,赤也會難堪的。那是他的妻子,該知道的、該如何做,他要學會。」
  
  我蹭了他一下,「我愛你。」
  
  他親了我的臉一下,「真弓,我愛你。」
  
  然後,我就冷眼看著切原伊吹幾乎跟每個出名的球星都在搭話,有些人不理她,有些人傻傻的在跟她說笑,又有些人跟她心照不宣。喂,她是怎麼回事?她到底想幹什麼?腦子有問題。
  
  我對喜歡玩的人沒意見,但我對結了婚還喜歡玩的人,非常有意見。這叫做童年陰影,是有科學根據的。
  
  所以,拜託你不要一副很純真的樣子叫我真弓,你是日本人,應該知道規矩的。
  
  「我比較喜歡別人叫我幸村太太。」一天,我向她道。
  
  她一楞,然後笑著道:「哎呀,你和精市的感情真好呢,竟然喜歡讓人叫幸村太太。」
  
  我故作不解地看向她,「你是在外國留學的?」我壞心眼了。
  
  「哎?不是啊,我在日本長大的。」
  
  「啊,是嗎。」我在自助餐桌上夾了一條菜,打算待會兒塞到只喜歡吃肉的真田的碟子裡,「像你一樣明明不熟卻當著別人妻子的面叫她丈夫名字的日本人,」我瞟了她一眼,「真少見。」我再夾了一塊油膩的煎三文魚,打算塞到正在減肥的艾西美女的碟子裡。
  
  有時候,規矩真好用。所以想玩以前,應該先熟悉了遊戲規則的,笨。
  
  看她漲紅了的臉,我覺得我說話可能太直接了。
  
  「不、不,幸村太太你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她一臉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我和精市沒甚麼的!我們沒甚麼的!你不喜歡的,我就叫回幸村先生好了,真的!請你不要誤會!」
  
  不,看她的樣子,我覺得我還是不夠直接。於是我點點頭,道:「啊,我是不喜歡。」真不好意思,我不會故作大方的,要想說我壞話的你就說吧。
  
  「學姐!」不遠處的赤也走了過來,「你別欺負伊吹!你是不是又放毒箭了?」
  
  我歪了歪頭,「你說謊,我從來不欺負人的。」
  
  「……」赤也轉向切原伊吹,諄諄告誡道:「伊吹,我就跟你說過,不要隨便跟學姐說話。會死的。」
  
  「你再吐糟我,」我瞟了他一眼,「我就吐糟你,海帶頭紅眼症燒章魚惡魔愚蠢白兔子。」
  
  「……」
  
  「……」
  
  他們兩人默默地看著我。我撇了一下嘴,回去找精市。
  
  今年的奧運,網球比賽上仍然完全是日本的天下。啊,好想吐糟。精市拿下了銀牌,金牌是越前弟弟。男單決賽完結後,日本選手在場地旁邊歡呼,慶祝他們的大獲全勝。我和輸了比賽的精市擁抱了一下。
  
  「媽媽,上洗手間。」寶寶拉了一下我的褲腳。
  
  「羞。」我抱起寶寶,在精市的注視下帶了麻煩的寶寶上洗手間。
  
  回來的時候,剛好驚見今年的女單金牌得主鹿島向日葵飛撲向精市,然後,強吻。
  
  「……」精市你還說自己不是小受?
  
  「真弓!」旁邊的真田道。然後,全世界的人都扭頭過來看著抱著孩子的我。
  
  「啊,抱歉,」鹿島向日葵笑道,「我一時間太興奮了。幸村太太應該不會因為退役了就忘記這種感覺吧?」她抱著手臂,笑容滿臉。
  
  「……年輕人,你會死很慘的。」亦在現場的艾西美女捂著臉。
  
  我將寶寶丟給越前弟弟抱,然後默默地走向我的袋子。
  
  「真弓?」精市走過來問道。
  
  啊,找到了。
  
  「精市,你不將它用完,不准親我。」我將剛才去超市買東西時順道買下的大瓶漱口水,塞給精市。
  
  「噗!」在場的人除了鹿島向日葵外,全部笑場。
  
  「好。」精市接過漱口水,微笑著道。接著,他乖乖地跑向一旁專供選手用的洗手盆,漱口。
  
  鹿島向日葵面色難看地道:「幸村太太,你覺不覺得你的行為太過分了?」
  
  我淡淡地道:「你都不覺得自己過分,我當然更理直氣壯。親別人的丈夫還不知羞,你的腦袋可能被門板夾過。不,亦可能是腦部發生異變,導致智商直線下降。我建議你去看醫生。不過,我聽說這是絕症,醫不好的。啊,真可憐。看看,小眼睛大嘴巴,醜。像我這樣才是美女。」
  
  「……」真田壓了一下帽子,他身邊的真田太太雙眼閃閃地看著我。
  
  「你!你真是太囂張了!」
  
  「不好意思,這是我的招牌。金牌是吧,現在選手的質素真是低下。」昨天的女單決賽,我亦有透過電視收看。
  
  鹿島向日葵臉色沉了下來,「你不可以侮辱我的網球。我向你發出挑戰。」
  
  我向她走近,「人必自悔而後人侮之。真田,借我拍子。」他將拍子扔給我,我不用回頭亦可以精准地伸手接下。十年的搭檔不是白搭的。
  
  「真弓前輩。」越前弟弟將他的帽子遞給我,「說來,我還沒有機會再和你打一場。」
  
  我接過帽子,戴上,「你會輸的。」好,變身完成。
  
  熱過身後,我們就向大會說了一聲借來場地,在日本選手的口哨聲中開始比賽。
  
  將她全削──那是不可能的。她有實力,而我亦有四年沒正式出賽了。不過,我還是贏了。可惜不是大比分,嘖。我撇了一下嘴,向下壓了一下帽子。
  
  「啊∼∼∼!我的金滿貫回來啊∼∼∼金滿貫啊∼∼∼!」不知道甚麼時候亦在的艾布特教練,在我贏了的時候,不停仰天嚎叫。
  
  我就說,腦殘是無藥可治的,是絕症。
  
  我將球拍一把扛在右肩上,看向對面場因為輸了比賽而大受打撃的鹿島向日葵。
  
  我向她伸手,「不要連比賽後握手都忘了,白癡。」
  
  「你!」
  
  「你是向日葵,喜歡我家像太陽一樣的精市,我不怪你,畢竟花癡不是罪。」
  
  「……不要拿我的名字吐糟!」
  
  「總之你記住,精市是我的,你再敢做甚麼,我會打你的,小眼女。」
  
  「我的眼睛才不小!」
  
  「那是因為你塗了睫毛液。真佩服你做運動都可以化妝。」
  
  「……是防水的配方。」
  
  「……」你厲害。
  
  「媽媽、媽媽!」回到場邊,寶寶向我跑來。
  
  我一把將拍子扔回給真田,然後蹲下來接著他,「總是圍著媽媽,沒出息。」
  
  「媽媽∼我要學!」
  
  「甚麼?」
  
  「我要學網球!」寶寶的眼睛閃閃發亮,像是得了心愛的玩具一樣,抱著一個網球不撒手,「爸爸、媽媽很好看!我要學網球!」
  
  我瞟了他一眼,然後親了他胖胖的臉頰一下,「好。」
  
  朋友圍著寶寶在逗他玩,我和真是將整瓶漱口水用完的精市站在一邊。
  
  「真弓!」艾布特教練走過來,「你複出吧!你的狀態還可以的!」
  
  「我已經三十三歲了,我怕會折了腰。」有時候我都會抱寶寶抱到腰痛。而且,剛才的比賽讓我發現,我退步了,體力亦跟不上。
  
  「就差一個金牌啊∼∼∼」
  
  我瞟了教練一眼,「下一次的奧運,我已經三十七了。」還玩?有病。
  
  「但是真弓剛才不是打得很開心嗎?」精市微笑著道。
  
  我看看在那邊玩網球玩得很開心的寶寶。媽媽快被搶走了,你還在傻玩,笨。
  
  艾布特教練跳腳,「真弓!你可以轉型的!用你豐富的經驗和技巧削掉那些沒腦子的小女生吧!告訴她們甚麼才是打網球的藝術!」
  
  「……喂。」現年二十歲的鹿島向日葵,默默地看著我們。
  
  我指向手塚國光,「他亦要退役了,我這才複出是怎麼回事?」
  
  因傷而準備退役的手塚,推了一下眼鏡,默默地望著我。
  
  「但人家是金滿貫!」
  
  「教練,現在的金滿貫不值錢。」我都不想數有多少個日本人在近十年來拿到金滿貫了。
  
  已經獲得金滿貫的手塚、越前、精市,默默地看著我。
  
  「啊∼∼∼∼」艾布特教練在抱頭嚎叫。
  
  我望望寶寶,又望望精市。精市親了我一下,我又回親了他一下。
  
  「喂。」其他人的額角跳出了一條青筋,聯手塚都扭開了臉。
  
  我牽了牽嘴角,握緊精市的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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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一章 退役
  
  我又從大學中退學了。我將寶寶交給精市的父母照顧後,我再次踏入職網,在單打中努力。真田也預備再過幾年就退役了,所以我亦不再跟他打混雙,免得妨礙他在男單中的努力。
  
  要再複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其他人的惡意言語我可以當成聽不見,但我必須誠實地面對自己身體質素的變化。在教練的幫助下我開始改變以往銳利的風格,穩重和老練是我的目標。這是一個很辛苦的過程,我要壓住以前養成的習慣、又要去習慣新的習慣,打球的水準變得很不穩定,竟然試過在澳網的第一輪就落敗。
  
  但就算是鋪天蓋地的嘲笑聲,我亦沒關係。因為,我喜歡打網球,我還有一直支持我的家人。連突然被我將寶寶丟過去的精市父母,都沒說過我半句。
  
  啊,中年再就業還真是困難。
  
  經過一年半的努力,我在快要三十五歲的時候,再次捧起了大滿貫的獎盃──澳網的達芙妮女單冠軍獎盃。我跑向場邊,向坐在觀眾席上抱著寶寶的精市道:「抱。」
  
  「媽媽。」已經五歲的寶寶捂住眼扭開了臉。
  
  精市燦爛地一笑:「好。」然後他就丟下寶寶,熟練地跳過欄杆,抱住我。
  
  「精市,我愛你。」
  
  他親了我一下,「我愛你。」
  
  據說我是歷史上第五年紀最大的大滿貫得獎者,最大的一個是快要四十歲。真是難聽的稱號。
  
  連精市,亦會在今年退役了。屬於我們的年代恍惚已經來到尾聲,球場上出現愈來愈多年輕、陌生的臉孔。
  
  我撇撇嘴。不要。我幸村真弓到手的東西,不給你們。嘖。
  
  笨赤也在幾個月前離了婚。那天他在球會的休息室發酒瘋,他說,他不怪笹川伊吹,因為她亦自有她自己的故事。
  
  我將休息室的門砰的一聲關上,阻去其他人的視線,然後抱著手臂坐在赤也的旁邊。
  
  啊,好大的一陣酒臭味。
  
  「你不怪她,但你依然要跟她離婚。」
  
  赤也抹了抹眼睛,笑起來,「原來,我沒想像中的愛她。哈哈哈哈……」
  
  「要哭就哭,真是笑得醜。」我托著下巴,靠在旁邊的沙發上,「愛是兩個人的事,她不愛你,你亦就不再愛她,很簡單的事。或許有人能天荒地老地單戀,但前者才是更自然的事。」
  
  「……學姐,那你跟學長呢?你是愛他的吧?為什麼呢?」
  
  「你竟然在裝十萬個為什麼。」我撇撇嘴,「我怎麼知道我喜歡那個變態甚麼?我初中那會兒一直就覺得你家學長的腦筋不正常,正常人才不會喜歡他。反正後來就這樣了,然後他愛我,我就更愛他,他又更愛我,我又更愛他。」
  
  「……你們就一整天愛啊愛的說個不停……」
  
  「不說他怎會知道我愛他?有多少人是光憑對方所做的,就清楚地知道對方的心意?很不幸,我和精市都不是那種神仙眷侶,我們是經常分開的普通人。惟一能做的事,就只有一直伸出手去捉住對方,再和對方說個清楚。一邊行動,一邊說。」我微笑起來,「我的確,很愛他。」那個會經常說我愛你,然後等著我回應他的傻子。
  
  很愛他,超級愛他。
  
  赤也怔了怔,然後掩臉痛哭。
  
  你會痛哭到這個地步,又怎能否認你很深地愛過她呢?笨赤也。
  
  然後,赤也在這個賽季完結後,退役了。他說,他要去旅行。赤也的英文現在是好上不少,但他腦裡的導航系統仍舊故障,他自己一個人去旅行,真是一個驚悚的想法。算了,反正總能活下去的。赤也,亦是個只比我小一歲的大人了。
  
  不過,自從赤也說他的目的地是聖誕老人村後,我就徹底打消了他是成人的想法。
  
  這個在初中畢業前仍然相信有聖誕老人會送禮物給他的笨蛋。
  
  啊,一路順風吧,小心掉進了北冰洋,會污染海水的,那樣的話,海水就太可憐了。
  
  然後我在這一年,又重新在WTA排行榜中稱冠。
  
  真田在下一年就要退役了,我們談了一下,決定在他的最後一年中放棄所有單打賽事,只打混雙。在運動員的世界裡,我們都不年輕了,再像以前一樣瘋狂地單打、雙打都參加,是不行的了。教練很生氣,但對著我們這些人,亦是無可奈何。我們要以這個方式,來為真田做一個最棒的引退賽。
  
  在年近三十六歲時再次一起踏進賽場,我和真田對視一眼。
  
  「平,我們要全贏。」他向下壓了一下帽子。
  
  「那是當然的,真田。」我抬手掀了一下帽子。
  
  我們互擊了一掌,然後一起進了網球場。
  
  可能是因為真田的《網球王子》氣場,我們在這一年裡的混雙賽事,完全是橫掃的氣勢。這麼久沒搭檔了,還能打成如此,還真是讓人不得不相信運氣的成份。
  
  我們一起的最後一場比賽,是九月的美網決賽。分出勝負之時,我怔了一下,然後走向同時向我走近的真田。我們對視一眼,然後伸出手。
  
  「啪!」清脆俐落的擊掌聲。
  
  我的手掌,都拍紅了。
  
  完結了,真田的職網生涯,終於都完結了。
  
  「退役的是我,你哭甚麼?太鬆懈了!」
  
  我笑了起來,「真田,有跟你一起打混雙,真的是太好了。」我有複出,真是太好了。
  
  他揚起了唇角,「啊。」
  
  我們一起在頒獎臺上捧起獎盃時,全場的觀眾都站了起來拍掌。我和真田相視一笑。
  
  然後真田就跑向了觀眾席邊,彎下腰大力地擁抱著他的妻子和兩個女兒。
  
  「爸爸,」真田那個只有五歲的小女兒嬌著聲音道,「你很臭。」
  
  噗!哈哈哈哈∼
  
  「真弓,」精市亦走了過來,擁住我的肩膊,「恭喜。」
  
  「是,謝謝。」我向他揚起大大的笑容。
  
  打完這場比賽,我回日本休息了一個月。精市退役後就將寶寶從父母處接了回來,由他照顧,而他則是閒時當一下網球教練。寶寶亦上小學了,他都學會了有自己的小秘密、有自己的朋友,雖然還離不開父母,不過比起小時候已經不再這麼粘人。
  
  所以,我和精市一起黏好了。
  
  「精市、蓮,吃飯。」我捧著飯菜從廚房走出。自從生了寶寶後,我亦漸漸學會做飯。
  
  「真弓,」精市連忙上前接過我手上的碟子,「就說了我來煮就好了。」
  
  「不要。」我親了他一下。
  
  精市抿抿唇,亦親了我一下。
  
  「爸爸,媽媽,」六歲的寶寶已經學會了抽嘴角,「我不是透明的。」
  
  我瞟了他一眼,「啊,原來你是有存在感的,上次選班長落敗了的小透明。」
  
  「……啊!爸爸!你怎麼可以跟媽媽說的!我不是跟你說了千萬不要跟媽媽說這件事的嗎?」啊啊,寶寶臉紅了。
  
  精市淡定地擺放著碗筷,「你是說了,但我沒答應過。蓮,聽事情要聽清楚,做事情亦要嚴謹周密。」他微微一笑,「蓮還是太弱了。」
  
  「……啊∼∼∼∼我要去找爺爺和奶奶!你們欺負我!」
  
  精市歪了歪頭,「你確定?」會以為精市的父母是好人,寶寶你太天真了。
  
  寶寶又抽了一下嘴角,「……算了。」
  
  我瞟了他一眼:「有事就知道找祖父母,娘娘腔。」
  
  「……啊∼∼∼∼∼∼!」看來,寶寶終於知道娘娘腔的意思。
  
  在這個時候,我這個年代的人,還留在職網的就只有我。一月的時候我再赴澳網,繼續我的連勝。上一年因為我放棄單打,所以排名沒了。新的一年我要急起直追,取得奧運的入場卷。這是我最後一次參加奧運的機會了。
  
  七月的時候,我順利進入日本的奧運代表隊。我果然是想改國籍。
  
  「是!繼續為大家報導四年一度的奧運!」飛機上的電視不停發出噪音,妨礙我的睡眠大業,「就在今天早上,我們的奧運代表隊運動員亦已經動身上飛機了!這次賽事中最讓人觸目的,就是我們日本一直稱霸的網球賽事能否延續神話。」我想砸電視機,「我們國寶級的網球選手,在過去的四年中亦已經陸續退役,而新晉的選手卻一直未能取得前輩那樣的佳績。到底,我們今年的賽事會進行得如何呢?為保成績,國家代表隊亦選出了現時世界排名第一的老將,年屆三十七歲的幸村真弓。我們的希望,是不是就落在幸村真弓的身上呢?幸……」
  
  老將。不行,忍不了。我當然不會去砸電視機,但我會用遙控器將它關掉。
  
  「喂!我們正在看的!」代表隊的一位小妹妹道。
  
  我瞟了她一眼,「電視在說你們不濟,你還看,自尊心被豬吃了,豬頭。」
  
  「你!」
  
  我重新戴上眼罩,披好精市買的Hello Kitty毛毯,繼續睡覺。我應該帶耳塞的,真失策。
  
  「算了,她是前輩,你不要頂她的嘴。」
  
  「幸村真弓是一姐,我們沒那個資格去頂撞她的。」
  
  「但是!」
  
  「不就電視嘛。你沒看到教練們在瞪我們了嗎?」
  
  在同圍人的勸說下,小妹妹才閉嘴。
  
  因為是包機,所以我們不會被其他乘客上前求籤名的,不過……下機的時候,我又看了一眼總是在偷看我的空中服務員們。啊啊,他們被領班小姐瞪了。
  
  我走過去,戳戳領班小姐的肩。
  
  「是,幸村太太,請問我有甚麼可以幫到您呢?」領班小姐揚起很專業的笑容。
  
  「我的確有一件事想麻煩你們。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參加奧運了,我希望可以留下一點紀念,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跟服務我們這班機的各位,合照一張留念?抱歉,麻煩你們了。」
  
  他們一楞,然後空中服務員們歡呼了一聲。
  
  我摸摸鼻子。幸好我不是自作多情,他們是真的想跟我合照。要不,會糗了的。
  
  領班小姐瞪了他們一眼,然後自己亦揚起很燦爛的笑容,「是,我們很榮幸能為你服務。」
  
  我跟領隊教練交代了一聲。他點點頭,拍了拍我的肩,「你做得很好。」
  
  我眨眨眼睛,「每一位選手都聽過觀眾席上的歡呼聲。」所以,應該給予他們尊重。
  
  領隊教練──U-17時很熟悉的精神教練、電燈柱齋藤至,笑道:「哎呀,平同學亦是一個很成熟的選手了。」
  
  「你想笑我年紀大的可以直說。」
  
  「你的精神強度似乎很不錯了∼」
  
  「……全靠您的折磨。」鬼才會忘記你在U-17裡將我逼到發脾氣的事。
  
  「平同學太知恩圖報了∼」
  
  「不,我只是記仇。」
  
  「……」
  
  然後所有的空中服務員都在停機坪排好,連兩位日籍的副機師亦湊了過來。
  
  「一、二、三,笑!」
  
  拍完照我們就走了,沒多久,奧運亦開幕。在選手酒店中,來自土耳其的體操運動員們跟日本女網搭上了話。竟然還有好幾個圍在我的身邊。他們一直在說,我就一直在抿唇。煩死。
  
  我站了起來,打算回房。
  
  「幸村太太不再坐一會兒?」其中一個土耳其運動員道。
  
  我抱起了手臂,「你們知道我是幸村太太,就請不要再圍住我。」吃個晚飯都被煩。
  
  「哈哈哈哈,不過是玩玩而已嘛。大家都這樣的,你太嚴肅了,要不要我來幫你放鬆一下?」他湊近我,還輕挑地想碰我的臉,「美麗的太太。」
  
  我隨手就拿起杯子,一杯水潑了過去,「你連我先生的千份之一都比不上,叫你豬哥都侮辱了豬。」我再瞟了一眼其他人,「白癡。」然後就轉身走了。
  
  「平同學,」在電梯大堂,齋藤至對我道,「哎呀呀,你的性格還是如此讓人頭疼呢。」
  
  「你想說甚麼?」
  
  「那一件事,亦沒能讓你收斂一點嗎?」
  
  他指的,是我剛出道時的那件年度體壇醜聞。他是想提醒我,不要胡亂得罪人。
  
  「總是憋著會內傷的,亦不是我的風格。那件事讓我學會更小心地保護自己,」例如,不再獨自前往更衣室、不亂吃別人給的食物飲料,「但如果因此就逼自己甚麼都改變了,那人生就太沒趣了。」我要尋找的是保存自己、在這個世界活下去的方法,而不是無條件地迎合世界、將自己弄丟──那樣做,會得內傷的。
  
  齋藤至一笑,「平同學,預祝你的金滿貫順利完成。」
  
  我瞟了他一眼,「謝謝。」
  
  然後,賽事又開始了。
  
  轉了型的我,最擅長就是全場節奏的掌握,一點一點地贏取分數,奠定勝局。雖然沒以前全削那麼爽,但有如下棋一樣的小心佈局、收網,亦是別樣的好玩。
  
  新的風格,亦讓我終於取得了金牌。
  
  「啊∼∼∼∼∼!」在觀眾席上的艾布特教練像猩猩一樣不停地捶自己的胸口,「太好了!真弓終於是金滿貫了!我的學生是金滿貫了!哈哈哈哈!」
  
  德國人會恨你的,德籍的艾布特教練。
  
  我走到觀眾席前,無視旁邊在叫媽媽的寶寶,向著精市道:「抱。」
  
  他一笑,「好。」然後就跳過了欄杆,抱著我。
  
  「真弓,我愛你。」他在我的耳邊道。
  
  我突然很想腦殘。我抿抿唇,然後吻上了精市。他的手臂收緊,回吻著我。
  
  賽後在酒店吃晚飯時,艾布特教練道:「真弓,我們就差一面美網的牌子了!」他握起拳頭,在半空中揮了揮。
  
  我夾了一件寶寶最討厭的豆腐給寶寶,「教練,我明明就已經拿了很多次美網了。」還差?
  
  「不!」他拍了一下桌子,「你今年內拿了澳網達芙妮杯、法網蘇珊杯、溫網玫瑰露水盤和奧運金牌,只要再拿下美網,你就不只是職業生涯金滿貫,而是年度金滿貫了!」
  
  「啊,是嗎。」我偏頭吃下精市夾給我的美味紅燒肉。
  
  再之後,我又馬不停蹄地趕去參加八、九月間的美網,順利捧起美網的女單冠軍獎盃。
  
  賽後和精市親完後,艾布特教練又跑來破壞氣氛。
  
  「真弓!恭喜你,」他笑到眼睛都變成了一條細線,「你終於可以退役了!」
  
  退役?我撇撇嘴,「不要。」
  
  「……甚麼?」
  
  「我說不要。耳聾。」
  
  「……讓你複出你不要,讓你退役你又不要!」教練在跳腳。
  
  「教練,你要死了嗎?」
  
  「……你又詛咒我!」
  
  「沒死的,就請你接下來繼續當我的教練。」
  
  年過六十的教練,眼泛淚光,小狗一樣地在點頭,「好!好!好!」
  
  喂,老頭子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很噁心。
  
  於是,我在三十八歲時又打了一年。三十九歲時我跟教練說:「我今年只打四大滿貫。」
  
  「你終於覺得累了啊……」
  
  「不,我只是想要四大滿貫的冠軍,讓其他人亦嘗嘗世界排名第一卻拿不到四大滿貫冠軍的滋味。」還有,我想多點時間陪精市和寶寶。
  
  「……喂。」他一副想氣絕身亡的樣子。
  
  這一年我的世界排名由第一名回落至第四名,分數是八千──剛剛好的四個大滿貫冠軍的總分數。十二月在家裡看著WTA的排行榜時,我超級開心。
  
  「噗!哈哈哈哈∼」正從洗手間出來的精市,看見我笑眯眯的樣子,忽然大笑起來。
  
  笑瞇瞇、笑瞇瞇。排吧、排吧,年輕人,你們就儘管去排在第一吧。
  
  四十歲時,我繼續很努力地完成了這個偉大的願望。我抱著美網的獎盃,笑眯眯地看著連續兩年成為世界第一的亞軍妹妹。她盯著我,我抱緊了杯子。就不給你。
  
  四十一歲時,我再次很順利地完成了大滿貫。今年的亞軍妹妹換了人,是過去兩年世界排名第三、第二,今年第一的妹妹。人換掉了,但妹妹還是盯著我。我抱著杯子扭頭。不給你。
  
  在家中休息時,精市從後抱著我,笑道:「真弓真是很可愛呢。」
  
  「你想多了。」說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可愛,變態。
  
  「但是,真弓現在的稱號就變成了第一個非世界排名第一卻全拿下四大滿貫的得主了。」
  
  「……精市,閉嘴。」不要影響我的心情。壞心眼。
  
  「哈哈哈哈∼真弓還是這麼笨呢。哈哈哈哈∼」
  
  四十二歲時,我在打法網決賽的前一天,肚子覺得不舒服。
  
  「……」我看了一下手機日誌,扭頭就去了買驗孕棒。
  
  然後,我敲開了教練的房門,「艾布特教練,我要棄權。」
  
  「……你又幹什麼?」
  
  「我沒幹什麼,我只是又懷孕了。」第一次生產時因為我慘叫得太厲害,將精市嚇了個半死,我們亦就決定不再生了。所以,今次又是意外。四十二歲才再度懷孕,精市,我怕被人笑。混蛋。
  
  所以,那些抱緊的杯子和盤子,都只能給那些年輕的妹妹了。
  
  翌日的決賽開始前,我棄權,同時宣佈,幸村真弓退役。
  
  今次是真的要退下來了。教練其實說得對,我只打四大滿貫,其中一個原因的確是因為我累了。我的體力,早就開始跟不上。
  
  我向著在我宣佈退役後起立拍掌的觀眾躬了躬身。
  
  這如雷的掌聲,不再屬於我,不再屬於我們的那個年代。
  
  
第53章 第五十二章 家

  已經是初一學生的大寶寶,在得知我懷孕後,一臉扭曲地看著我和精市。我摸摸肚子,然後去了洗手間吐。可能是因為年紀大了,今次懷孕,我的妊娠反應非常厲害,又是吐、又是食欲不振。
  
  「真弓!」精市在身後拍著我的背。
  
  漱了一下口,我默默地看向精市。很辛苦。都是你。混蛋。
  
  「是,是,真弓乖,忍一忍。」他抱住我,輕輕吻了一下我的髮際,「真弓,我愛你。」
  
  「你在哄我。」口甜舌滑的臭男人。
  
  「是,」他笑了起來,「我是在哄你。我會哄你一輩子的。」他低下頭,在我的唇上印了一下。
  
  大寶寶幸村蓮,捂了捂臉。
  
  「爸爸、媽媽,你們適可而止一點!」
  
  我瞟了他一眼,「精市,蓮在嫉妒我們。」
  
  精市說:「真弓,你要用多一點愛心去包容他。他只是,」精市一笑,「太可憐了而已。」
  
  「……不行了,」蓮一副虛脫的樣子,「我、我的防禦力還是不夠,血量一直在掉。我、我要先撤退了……」說罷,蓮就飄回了房間。
  
  「精市,」我歪在精市的肩上,「蓮很可憐。」
  
  「那∼叫他小可憐怎麼樣?」他伸手環著我的肩,側頭笑眯眯地問道。
  
  「嗯,這個提議不錯。」
  
  我在五個月身孕的時候,肚子大了很多,但人卻一直在瘦下去,將精市和蓮嚇了個半死。有一天,也就讀立海大附中的蓮放學回來時,他跑到我的面前,蹲下,拉開網球袋,然後掏出一盒巧克力塞給我。
  
  「媽媽,就算你沒胃口,亦多少吃點東西!弟弟會受不了的!」
  
  我抱著巧克力,「你怎麼知道一定是弟弟?」
  
  「我問過了,肚子形狀是尖的,就是男孩。」
  
  「蓮,你腦殘。」一點科學根據都沒有。
  
  蓮眨眨眼睛,撇過臉,然後跑掉。
  
  我靠在旁邊的精市身上,手撫著巧克力,「精市,孩子都大了。」都會主動關心媽媽了。
  
  他輕輕地擁住我,「嗯,大了。」
  
  「你說,我有沒有做一個好媽媽?」一把年紀的,還跑去打了這麼多年的職網。
  
  精市握起我的手,「你是不是一個好媽媽,將來孩子會懂的。」
  
  「那樣,我是一個好妻子嗎?」
  
  「真弓,我是一個好丈夫嗎?」
  
  我點點頭,「是。」
  
  「我會是一個好丈夫,」他在我的唇上印了一下,「是因為有一個好妻子。」
  
  我忽然有點鼻子酸酸的。可能,是因為孕婦的情緒不穩吧?
  
  然後,第二個寶寶出生了,還真是個男孩。當然,我堅決不相信這跟肚子的形狀有甚麼關係。小寶寶的發色和瞳色跟他的哥哥剛好掉了個轉,眼睛是精市的紫色,頭髮是我的黑色。在產房外跳腳的大寶寶一看見小寶寶就傻了,七手八腳地抱著小寶寶,嚇到其他親友以為他會不小心將小寶寶丟在地上。不過,蓮很小心,一點都沒傷到弟弟。小寶寶,我們決定叫他幸村蘭。
  
  兒子的名字比較女性化,但「蓮」是希望大兒子將來出污泥而不染,「蘭」是花中四君子,希望小兒子將來品行高潔。
  
  不知道為什麼我要叫做真弓呢?可惜,從來都沒問過爸爸、媽媽。
  
  過了一年多,我和精市在教小寶寶學字時,初三的蓮捧回中學網球聯賽全國大賽的冠軍獎盃,向我們道,他打算升上高中後就不打網球了。
  
  我和精市對視一眼,然後精市道:「好。」
  
  晚上,我在房裡拿著一個網球,坐在書桌前,睡不著。精市走過來握住我的手,帶著我,將網球放下。我靠在他的身上,精市伸手一下、一下地順著我的頭髮。孩子不打網球了,有點傷心。明明,小時候蓮看著那個黃色小球時,雙眼閃閃的,幾乎像是會發光似的。
  
  「不要給他太大的壓力。」精市道。
  
  我點點頭。父母都是世界知名的職網選手,蓮自小亦受到不少的壓力。沒關係,不繼續我們的事業亦可以的,蓮高興就好。
  
  幾年後,在我和精市一起送了蘭去上小學後,回到家中,我們看見已經高三的蓮抱著初中時的網球袋在哭。
  
  他,是喜歡打網球的。
  
  晚上,我問精市:「如果我不是這麼放任,蓮是不是就不會浪費了三年呢?」
  
  精市握住我的手,望著天花板,「想去做的話,是甚麼時候都不嫌遲的。他要學會自己爬起來。」
  
  我知道,所以才沒去管他太多。但是,「精市,我心疼。」
  
  精市俯身親了我的額頭一下,「不疼,我幫你吹吹就好了。」
  
  我笑了起來,「你是在哄小孩嗎?」
  
  「我說了,我會哄真弓一輩子的。」
  
  我伸手抱著精市,他亦回抱著我。
  
  「精市,我愛你。」
  
  「我知道。真弓,我愛你。」
  
  「我知道。」
  
  我們靠著對方,在兩個人的體溫中入睡。
  
  蘭亦上小學後,我和精市就輕鬆了不少。然後有點無聊的我們,一起去重讀了大學。
  
  蓮很快亦上大學了,他對於父母跟他一起在上大學這回事,很是抓狂。嘖,明明就是學期成績平均積點比我和精市要低的笨笨。他又重新在打網球,還揚言說要進軍職網。
  
  嘩,一眨眼,連寶寶都說要入職網了,時間,過得何其快。
  
  我和蓮二、貞治去了吃飯的時候,他們說現在的年輕人都不行,現在職網上都沒個像樣的。他們的孩子都有打網球,不過,亦沒打算進職網。
  
  我點點頭,「嗯,職網一點都不好混,要進去的話,亦太辛苦了。」
  
  貞治瞥了我一眼,「你一百個百分比是想說自己很棒。其實你直接一點我們也不介意的。。」
  
  我撇撇嘴,「我仍然是奪下大滿貫次數最多的紀錄保持者,有的是本錢囂張。你看看你們,肚子、肚子,都突出來了!醜死。」
  
  「……我們哪有!」他們狠狠地咬了咬牙。
  
  他們確實是沒大肚子,不過兩人的髮際,亦已經染上點點星白。都快要五十歲了。
  
  我回到家的時候,精市正在洗菜,我亦過去了幫忙。忽然客廳的電話響起,精市抹抹手,出了去聽。好一會兒後,他站在廚房門口,道:「真弓,是你異母弟弟打來的。他說,爸爸過世了。」
  
  我手上的菜掉了在料理臺上。
  
  爸爸過世了。
  
  爸爸出殯的那天,我們五姐弟都有到齊。我們在爸爸的棺木上,放上了一朵白菊。往事,都過去了。
  
  平氏企業,和我們再無瓜葛。
  
  爸爸,一路順風。
  
  小兒子不喜歡打網球,從小就喜歡畫畫。亦好,職網是很辛苦的,看蓮現在打到筋疲力竭的樣子,我亦心痛。不過,又有哪一個職業是不辛苦的呢?可以用盡全力地追求夢想,已經是一件很幸運的事。蘭年紀尚小,就隨他吧。
  
  我和精市惟一能做到的,就只有為他們點亮家中的燈,讓他們無後顧之憂地出去闖。
  
  「爸爸、媽媽!」小學三年級的蘭向我們飛撲過來,高興地揚著一張獎狀,「我得了神奈川繪畫比賽的第一名!」
  
  我眨眨眼睛,「只是神奈川嗎?」
  
  蘭扁扁嘴,「媽媽,老師說不能打擊孩子的積極性。」
  
  「不,我們要告訴你世界的殘酷。」雖然我們一點都不想。
  
  蘭瞪大了眼睛,搞怪地裝著驚恐的表情,道:「媽媽,你太殘酷了!」
  
  精市環著我的肩,「你,在說誰殘酷呢?」
  
  「……不,請您們當我甚麼都沒說過。」蘭扭開了臉。
  
  我和精市對視一眼,勾起嘴角。蘭,弱。
  
  晚上我洗過澡回房間的時候,我看見精市打開了桌燈,在看蘭的獎狀。我走過去,亦看了看。
  
  「畫畫的話,我覺得沒獎狀亦沒關係。這可是沒世界第一的。」我撇撇嘴,「不能囂張,不好玩。都不知道蘭為什麼會喜歡。」
  
  精市將我拉到床邊坐下,接過我的抹頭毛巾,幫我擦著,「真弓打網球的時候,不是亦一直都很謙遜嗎?」
  
  「……你有老人癡呆症。」
  
  「呵呵。」他從後抱住我,「你一直都在找自己做得不夠好的地方,還不是謙遜嗎?」
  
  「你亂說,別欺負我沒打職網這麼多年,我還記得囂張是我的招牌。」
  
  「是∼整個立海大附中的人都知道,囂張是平真弓的代名詞∼」
  
  「……你別以為我聽不出你在笑我,混蛋。」
  
  「哈哈哈哈∼」
  
  「精市,我想問你很久了,你是甚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那真弓呢?」
  
  「不知道。」
  
  「我亦不知道。」
  
  「喂,至少你該知道自己是甚麼時候明白的吧?」
  
  「那真弓是甚麼時候明白的呢?」
  
  「……不說。」突然腦海中有一些很腦殘的片段跑出來,我馬上叫停。
  
  精市笑眯眯地伏在我的肩上,左右左右地抱著我在晃,「真弓不說我亦知道。」
  
  「……」我撇開了臉。
  
  「哈哈哈哈∼」他笑得很開心的樣子,「真弓,你愛我嗎?」
  
  「我愛你。」
  
  「我亦愛你。一直沒認真說過,那天的真弓,很漂亮。」
  
  「那天?」
  
  「就是高二時你幫雅治走時裝展的那天。我差點就要衝上臺用麻包袋將真弓套住,不讓別人看。」
  
  「變態。」我撇了一下嘴,「我那次只是亞軍,真沒趣。不對,」我轉過身來,正對著精市,「你明明說不用我打扮成那個樣子都很漂亮的!」
  
  「哈哈哈哈∼」
  
  「你別只顧著笑,你騙我。」
  
  「沒,真弓甚麼時候都很漂亮,真的。」
  
  「對著個五十多歲的女人,你還真說得出口。」
  
  「真弓,我帥嗎?」
  
  「帥。」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癡。」
  
  「真弓不喜歡聽我說這些嗎?」
  
  「……你說,我聽著。」
  
  「是∼」他將我的頭按在他的肩上,然後一手撫著我的臉,一手抱著我,「真弓是全日本、全世界最漂亮、最可愛的。」
  
  「那個可愛可以去掉。」會勾起不好的回憶的,嘖。
  
  「真弓,不要擔心了,蓮沒事的,我們不亦這樣走來的?」
  
  「就是這樣才擔心。明明你亦在擔心。」
  
  「是,我們都在擔心。」他抱著我一起躺在床上。
  
  我們望著天花板,想著飛了去外國進軍職網的蓮,想著書桌上蘭的獎狀,想著雜物房裡的那堆破銅爛鐵。的確是破銅爛鐵,因為重要的事情並沒被記載在這些獎牌上,而是在我們的心裡。
  
  終於明白吉澤校長為什麼到最後都一直鼓勵我去參加比賽,卻總是說,獎牌不重要。
  
  然後,精市的父母亦先後過世。幸村妹妹哭到幾乎斷氣,她的丈夫陪在她的身邊,她的孩子亦握住她的手,支持著她。精市沒甚麼表情地接過所有喪禮的安排,冷靜地處理著兩老的身後事。在正式出殯後,回到家中,我將蘭趕走,然後走到精市身邊。他坐在了沙發上,一手捂住額頭,臉朝下,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蹲了下去,握住他另一隻放在膝上的手,「精市。」
  
  一滴、兩滴,精市被蓋在手掌下的眼,淚如雨下。
  
  牽著我們、為我們點燈的父母,都不在了。
  
  不過,「精市,我在。」
  
  精市一把擁過我,將臉埋在我的頸間,嗚咽著,淚水自我的頸間,細細的流入我的心房。我伸手環在精市的背上,一下、一下地輕拍著他的背。精市身上的黑色西裝,太沉重了,我不喜歡。我身上的黑色套裝,我亦不喜歡。
  
  之後,我們搬了房子。我們原本是住在一間普通的公寓裡的,現在是搬去了一間連花園的雙層小洋房。剛到新房子的那天,蘭雙手拉著背包的肩帶,望著房子,張大嘴巴,楞了良久。
  
  「笨弟弟,」賽季完結回來休假的蓮,抱著手臂,撇撇嘴,「我告訴你,爸爸、媽媽的家境本來就好,媽媽還是大企業的小姐。而且,大滿貫的獎金超級多,他們兩個變態拿了這麼多獎,有甚麼可能會沒錢。」
  
  「蓮,」我牽著精市的手,「不要因為自己弱就說別人變態。世界排名第三百的白癡。」
  
  「……我才剛進去職網三年!混蛋!」
  
  「你,」精市瞟了蓮一眼,「是怎麼跟你媽媽說話的?」
  
  「精市,不要怪他,他只是,」我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太可憐了。我記得我好像正式出道沒兩年就拿下大滿貫的冠軍,雖然只是混雙。啊,現在的年輕人真弱。」
  
  「真弓,」精市搖了搖我們交握的手,牽著我悠閒地推開房子前的鐵閘,「你太善良了,年輕人就是要好好地打擊一下才對。蓮的動作,太難看了。」
  
  我跟在精市身後進了房子,「嗯,很難看。」
  
  「……啊∼∼∼∼!」蓮很不淡定地在嚎叫。
  
  「哥哥,」身後傳來蘭的聲音,「弱。」
  
  「……死小子!」啊,蓮肯定是抓狂了。
  
  我們會搬過來,一是希望有個小花園,可以讓我和精市種種花、悠閒度日,二是附近有一個社區的私人網球場,可以讓我們指點一下蓮。看蓮的成績提不上去,他亦有點氣餒,我們做父母的沒理由不拉他一把的。況且舊房子只有兩間房,讓年紀漸長的蓮和蘭住一個房間,他們亦會不方便的。
  
  住小房子,是想我們一家人可以更緊密一點,不要有大房子裡的疏離感;住大房子,是因為他們都要漸漸離開我們,亦就給他們更多的私人空間吧。我和精市有這個能力,不會吝嗇所有可以為他們做到的事。
  
  精市說過要給我一個簡單的家,雖然我覺得就算是小家都有很多麻煩,但是,我想還是可以說精市做到了。
  
  精市逐漸喜歡上訓練蓮,他連網球教練都沒再做,死命地在操練蓮。我懶得理會精市突發的惡趣味,只是在家做一下甜品,將蘭喂到像只小豬。可惜,當蘭上初中以後,猛地長高,怎麼喂都不胖。他戴了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鏡,整日待在房裡畫畫。
  
  我問精市:「蘭寶寶變成宅男了,怎麼辦?」
  
  精市笑瞇瞇地道:「不要緊,亦沒見比呂士和蓮二出甚麼大事。」
  
  我點點頭。嗯,宅男亦是很有前途的,看,比呂士和蓮二,一個是大法官,一個是精算師。
  
  一天,當我和精市在小花園中喝著紅茶的時候,蓮推開了鐵閘,帶了一個女孩子回來,說要結婚。我和精市對視一眼,精市道:「好。」
  
  然後,蓮寶寶就搬出去了,休假亦不回來了,要去陪妻子。
  
  我和精市一起躺在床上的時候,我用頭拱了拱身邊的他,「精市,蓮寶寶長大了。」都不要爸爸、媽媽了。
  
  精市笑起來,伸手擁住我,「你說,我們以前是不是亦是這樣?」
  
  以前精市休假回來日本時,總是第一時間跑來找我。
  
  我撇撇嘴,「怎麼會相同?我那時候比笨兒媳漂亮多了,精市被我叼走了亦正常。」
  
  「是,」他大笑著吻了一下我的頭髮,「真弓是全世界最漂亮的人。」
  
  「精市,你愛我嗎?」
  
  「是,我愛你。」
  
  又再然後,有一天,蘭寶寶亦結了婚,搬了出去。我和精市建立起來的家,又剩下我們兩個。
  
  滴答滴答,時間的齒輪緩慢而毫不猶豫地一直轉動。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春季早上,我坐在白色的花園椅子上,看著精市在擺弄花草。忽然想哭。
  
  「真弓?」精市連忙走了過來,將骯髒的手在身上亂抹了一下,坐在我的身邊,抱著我,「你怎麼哭了?」
  
  我看看一頭紫發都已變得灰白的帥精市,笑道:「不知道,剛才忽然有點心悸,就想哭了。」
  
  精市皺了皺眉,「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我笑著說不用。
  
  黃昏的時候,我正要跟精市回屋內做飯時,手機響了起來。是蓮二打來的。
  
  「真弓?」蓮二的聲音有點怪怪的。
  
  「說話。」
  
  「……貞治在今天早上走了。」
  
  我好一陣子都沒能說話,是精市接過了手機,說了幾句話後幫我掛上的。
  
  「精市,」良久,我靠在了精市不再寬闊的肩上,「會不會有一天,我們其中一個會先丟下對方?」
  
  「不會的,」他握住我的手,「就算誰先過世了,我們還是在一起的。」他吻了一下我的手,「我們只要還在想著對方,就沒人能夠分開我們,死亡都不可以。」
  
  我脫力般全身攤倒在陪了我大半輩子的丈夫身上。
  
  箭豬頭那個白癡,都走了。
  
  原來,時間已經過了這麼久了。
  
  
第54章 第五十三章 歲月如歌(上)
  
  去完貞治的喪禮,我和蓮二去了東京,回到那個屬於我們三個人的小學後山。我看著網球場,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滑了下來。
  
  「真弓。」蓮二伸手扶住站不穩的我。
  
  「沒事,我只是……我只是有點頭暈。」我們坐在了一塊大石上,「蓮二,我們有多久沒三個人一起打網球了?」
  
  「不記得了。」他指著下山的小路道:「我只記得那個白癡有一次拉肚子拉到要我背他下山。」
  
  我牽了牽嘴角,「你說,貞治是不是食物中毒太多次了,所以是我們三個人中最早走的?」
  
  「嗯,」眼眶泛紅的蓮二,微微一笑,「是也說不定。」
  
  「三個人,湊不齊了。」
  
  「沒關係,」流著眼淚的蓮二道,「我們遲一點再見。就當今次轉學的是貞治好了,有緣份的,總會再見的。」
  
  「蓮姬,你又少女了。」
  
  他輕輕的,拍了我的頭一下。
  
  下山的時候,我看見等在小路盡頭的精市。我閉了閉眼睛,忽覺一陣的天旋地轉,接著就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我和精市被兩個兒子逼著去做麻煩的身體檢查,結果我甚麼事都沒有,精市的身體卻是不怎麼好。
  
  「真弓,」精市握住我的手,「我這種年紀,有點病痛,不出奇的。」
  
  我伏在他的腿上,「沒了你,我會死的。」
  
  他撫著我不再柔順的頭髮,「笨真弓,又亂說話。」
  
  舊同學,大部分都陸續走了,漸漸的,我亦不再在聽到消息時哭到暈過去。生老病死,歲月不饒人,當初在球場上嗆聲、稱王稱霸的年輕人,現在都再亦跑不動。我們跑不動了,麻煩的孫子們卻滿地跑。
  
  跑吧、跑吧,總有一天你們會跑出去,不再跑來煩我和精市的。
  
  一群笨孩子,才不理你們。我撇著嘴,和精市手牽著手,出門散步。
  
  又有一天,連蓮二都走了。
  
  這次,再沒人陪我一起去我們三個人的秘密機地中痛哭一場了。你們兩個笨蛋又丟下我,下次看見你們時,我不理你們。這兩個無論我再怎樣毒舌,卻依然對我很溫柔友善的超級大笨蛋。我還記得,貞治會帶我去看螢魷,哄因為蓮姬轉校而不開心的我;我還記得,蓮二會幫我做便當、給我買昂貴的球拍,即使他自己本來是個很精打細算、從不多花錢的人。
  
  怎麼辦?就算已經看開了,卻還是很想、很想大聲地哭出來。雖然,我又好像再亦哭不出了。
  
  高大俊朗的那兩個人,變成了變態的糟老頭子,又再變成黃土一壞。
  
  一個人坐在秘密機地中,我微笑著道:「好高興認識你們,幹貞治、柳蓮二。」
  
  好想問問吉澤校長,我現在應該怎麼辦。不過,說起來,我現在的年紀亦早已比吉澤校長去世前的年齡要大。我該自己去找答案的,只是被這些人慣壞了,我都不愛再動腦子了。
  
  「真弓。」等在小路盡頭的精市,伸手擦了擦我佈滿淚痕的臉。
  
  「走吧。」我牽著精市的手。
  
  「好。」他拉著我,慢慢、慢慢地步回市區。
  
  又過了幾年,精市病倒了。在醫院中反復出入了半年,終於來到精市亦離開我的一日。這一天,精市的精神突然好了很多,醫生卻是對著我們這些家人,搖了搖頭。我當然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和親朋好友道別過,和孩子、孫子交待好了,病房中最後只剩下我和精市兩個人。我俯身上去,摸著精市那張皺紋滿布的臉。
  
  「真弓,」他有點艱難地抬手,擦擦我的臉,「不要哭。」
  
  我微微一笑,「精市,你的要求太高難度了。」
  
  他亦微笑起來,「原來,亦有事情是可以難倒平真弓的嗎?」
  
  「你在說笑嗎?幸村精市,明明就是平真弓食物鏈中最高的一層。全世界就只有你一個會難倒平真弓。」
  
  「真弓,我帥嗎?」
  
  「帥。」
  
  「我愛你。」
  
  「我知道,」我將額頭貼上精市的額頭,他顯然已經很累了,「我亦愛你。」自從初三那場病起,精市就一直很討厭醫院,難為他這半年來一直在這個討厭的地方硬撐著了。
  
  「真弓,我再亦不能跟你說我愛你了,抱歉。」
  
  「沒關係,」就算你不再說,我亦知道你的心意,「以後由我來說好了。精市,我說,你聽,靜靜地聽。」你不說,我亦已經知道了。
  
  「好。」他混濁的眼睛,模模糊糊地倒影著同樣滿臉皺紋的我,「真弓,你是全世界最漂亮的人,我愛你。」
  
  「嗯,我愛你。」
  
  「我知道你愛我。」他像個孩子一樣笑起來,「你要學會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再對任何事都這麼溫柔、用心了,要好好保護自己。」
  
  「我溫柔。你又說笑了,笨蛋。」
  
  「不,真弓很溫柔。你以前錯怪我了。」
  
  「我甚麼時候錯怪你了?」
  
  「有一次……你說我在笑你不溫柔。我完全沒這樣想過哦。」
  
  「我不記得了。變態小心眼,你肯定又在計較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
  
  「哈哈……哈哈……真弓……真弓要想我,但是……不可以想到死掉哦。好好活下去……不用急……我……我一定會等你的。」
  
  「好,」我親了他一下,「我答應你。」不要擔心我,精市。
  
  「……我……我愛你……幸……幸村……真弓……」
  
  「嗯,我愛你,幸村精市。」
  
  然後,精市最後再看了我一眼後,就閉上眼睛,再亦沒張開過。
  
  我在滴落了我淚水的精市臉上,親了一下他的額頭、鼻子,再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下。
  
  「晚安,精市。」累了,就好好休息吧,我愛你,精市。
  
  我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伏在精市還溫熱的身體上,閉上眼睛,眼淚不停地流。
  
  「媽媽。」都開始白了鬢邊的大寶寶幸村蓮,推門而入。
  
  「再一會兒,」我的頭在精市身上蹭了蹭,「再一會兒就好。」
  
  蓮退了出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精市的身體開始變冷。我知道,他不會再熱起來了。
  
  又有人推門進了來,走到我的身邊。
  
  「真弓,該起身了。」是真田的聲音。他的嗓子,有著哭過後的沙啞。
  
  「再一會兒,弦一郎,再一會兒。」
  
  他坐在我的旁邊,「你已經坐了好幾個小時了,該讓醫院處理精市的……身體。」
  
  「再一會兒就好。」
  
  「不要胡鬧。」
  
  「我沒胡鬧。我只是想再陪精市多一會兒。」
  
  「……我明白。」真田的妻子,在幾年前亦過世了。
  
  真的就只再抱了精市一會兒,我就在蓮的扶持下站起來,看著白色的布,蓋上精市的臉。我跟著醫護人員,看著精市被推進殮房。
  
  「媽媽!」蓮驚叫。
  
  「沒事。」我擺擺手,「沒事,我只是有點頭暈。」我向前走了幾步,終於支持不住,暈了過去。
  
  我在強撐著完成精市的葬禮後,大病了一場。抱歉,精市,我好像沒辦法實現對你的承諾了。為什麼要我好好活下去呢?直接將我一起帶走,那就好了。
  
  當然,我知道你會這樣說,是因為你愛我。換了先走的人是我,我亦會這樣說。
  
  「真弓,」在很多人都來探望過躺在醫院的我後,真田亦來了,「你亦該鬧得差不多了。」
  
  「你又罵人了。」我靠在床頭半坐著,瞟了他一眼。
  
  「是因為你太鬆懈了!」他吼了我一聲,頓了頓,然後輕聲道:「精市不想看見你這樣的。」
  
  我的眼淚,又滑了下來。不行,光是聽到精市的名字,我就已經受不了了。
  
  「哭吧,」他坐在床邊的椅子,背靠著牆,眼睛沒看我,「想哭就大聲哭出來,然後,平,你給我趕緊好起來。體諒一下精市的心情。」
  
  真田有時候還是會改不了口地喊我平。我看看他,眼淚漸漸就愈流愈多,然後終於大哭出聲。
  
  沒過多久之後,我就病好出院,回到只剩我一個人的家。蓮和蘭都有問我要不要跟他們一起住,但我搖搖頭。他們都有自己的家了,我自己一個就行,何必弄得如此麻煩。
  
  我在收拾精市的遺物時,看見一個很殘舊、很眼熟的洋娃娃。這個穿著紅色泡泡裙的洋娃娃,我認得它,是我們高二那年的情人節時,精市買來取笑我的。他本來是要送我的,但後來又不送了,想不到,他竟然一直將它留到現在。精市,你這個……變態的大笨蛋。
  
  我將洋娃娃捂在胸口,一邊哭,一邊笑。
  
  精市,我愛你,聽見了嗎?
  
  我將東西遂一抹乾淨,整齊地放在箱子裡,方便我時常翻出來看。我又重新打理起自精市入院後就荒廢起來的花園,將精市種下的這些花花草草,打理得漂漂亮亮的。完全不明白這些又麻煩又髒的東西有甚麼好玩,精市卻是怎麼擺弄都不會生厭。我不喜歡它們,但是只要我一邊想著精市,我亦不會對擺弄它們感到生厭了。
  
  時間再次流過,連赤也都先一步離開了。出席完赤也的喪禮後,我跟在真田身後去他家蹭飯。在路上,我望望那個已經變矮了、但腰板依舊挺得筆直的老頭,撇撇嘴。
  
  「真弓,你又想在這種時候說甚麼?」
  
  「我想說,活得比較久的竟然是我們兩個,還有移民了的柳生,真是人間悲劇。」這是不是因為東大的風水比較好?
  
  「……我亦不想對著你。拆夥吧。」
  
  「我告訴你你不要嫌棄我,該嫌棄亦是我先嫌棄。糟老頭。」
  
  真田額上的青筋畢現,「平!」
  
  「早讓你不要嘗試吐糟我的。」我望望車窗外的藍天,「海帶都死掉了,啊,地球真沒趣。」
  
  「……他聽見了一定會哭的。」
  
  「我說他有趣那是讚美。像你?木頭。木炭。呆子。白癡。」
  
  「……平!」
  
  「你就吼吧。中氣真好,像牛一樣。」我打了個呵欠,「亦不知道你甚麼時候死。」
  
  「你不要詛咒我。」
  
  「我只是在發出疑問。」
  
  「行了,問這種問題,你還真是鬆懈!」他瞟了我一眼,「放心,我沒這麼容易死。」
  
  「啊,那樣的話可以給你一個新名字了──老不死。」
  
  「……」真田被打敗了。
  
  中氣很好地說著他不會死、安慰我的真田,在這天之後不夠一年的某天,就過世了。喪禮那天,我坐在真田家熟悉的木質回廊上,小酌著清酒,看著真田家的庭院。曾幾何時,我被真田監督著在這裡紮馬、練劍道,他又強壓著我改變打球的風格,將我幾乎吼到耳聾。然後,我們逐漸變得對對方的舉動很熟悉,成為現時惟一的一對混雙金滿貫得主。
  
  「毒婆婆,」真田那個只有七歲的小孫子,跑了來我的身邊,「不要哭。」
  
  我笑瞇瞇地望向他:「誰是毒婆婆啊像茶壺一樣又矮又胖的小胖子?」
  
  「……」他咬了咬牙,「算了,今天不跟你吵。」他將一條小手帕塞給我,又再將一個獎牌塞在我的手上,「爺爺說,如果你哭了,就要我跟你說,哭大聲點,若果被區區小事憋成內傷,那就太鬆懈了。」說罷,紅著眼睛的小胖子伸手大力地擦擦眼,轉身跑掉了。
  
  我看著手上的獎牌,大哭起來。
  
  那是初三那年關東大賽男網的亞軍獎牌。那天我看輸掉比賽的真田很失落、很內疚的樣子,就應他的意思,大力地呼了他一巴掌。真田弦一郎真是一個M。也是,要不,他就不會跟S的精市當了這麼多年的好友了。
  
  走吧,好好地睡一個好覺,我的搭檔。
  
  隔了大概一個月,我打了一個電話去立海大附中,說是想回去參觀一下。現任校長很熱烈地對我表示歡迎,還問我需不需要一個歡迎會甚麼的。我說不需要,只想低調地趕在四月開學前,回去學校,好好的走一轉。
  
  我想再看看那個我們這些人一起結下緣份的立海大附中。短短的兩年,竟然就是我們延續了一輩子的緣份。如果我沒進這間學校,我們會怎麼樣呢?那兩年,有著笨笨的女網奴隸獸,和讓我在成績表上寫下打雜這種奇怪職位的S男網。
  
  我,很想你們,笨蛋。
  
  精市,陪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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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終章 歲月如歌(下)
  
  在開學的前一天,我回去立海大附屬中學了。
  
  校長親自在門口等著我,「您好,幸村老夫人。」
  
  「你客氣了。」這個校長,年紀要比我小上一截。嘖,都沒吉澤校長帥。
  
  「應該的,數來,我亦應該叫您一聲學姐的,」他一笑,「我亦是在立海大附中和立海大附高畢業的。」
  
  「你不介意我比你大上二十年有餘的,喊我學姐亦可以,我沒關係。」
  
  他笑著點點頭,然後稍稍沉下臉色,「是了,真田老先生的去世,我亦聽說了,請節哀順變。」他看我望他,他解釋道,「兩位的混雙搭檔,我們都知道。我還記得我讀中學時有一天全校停課半天,就是為了一起看兩位最後一場的美網混雙比賽呢。」
  
  「謝謝,你有心了。」真田就算了,竟然連我都是模範生,真是不可思議。
  
  校長這時候向我指了指默立一旁的兩個男生,「我帶了兩位同學來做您的響導。」他們,都穿著土黃色的男網運動服。真是,很熟悉的顏色,或許當初我當部長時沒換掉女網的運動服,是正確的。傳統和歷史的美麗,忽然展現。
  
  「你好,」一個長得很精緻的男生,帶著很客氣、卻有點距離感的微笑道,「我是男網部部長清田涼介。」
  
  我怔住,眼淚突然毫無預兆地落下。
  
  「幸村學姐?」校長很緊張地問道。
  
  「抱歉,」我抬手擦眼睛,「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先夫第一句跟我說的話。抱歉,失禮。」
  
  「您指的,是幸村老先生他……」
  
  我微微一笑,「我是轉校生,認識他的時候,」我看向年輕的清田涼介,「他已經是男網部部長了。」那天,他說的是「你好,我是男網部部長幸村精市。」
  
  清田涼介的笑容,漸漸變得真實而溫和,並向我遞來一方手帕,「請,前輩。」他又為我介紹另一個很高大的男生,「那是副部長,立川佑樹。」啊,看來清田少年亦是個好孩子。
  
  我笑瞇瞇地道:「有來學校真的是太好了,竟然看見兩個跟真田和先夫如此相似的年輕人。」
  
  「哈哈,」校長笑道,「他們自去年一年級起就當上部長和副部長了,還一舉奪下全國大賽的冠軍,正是我們學校的新星呢。當然,不能跟兩位前輩比。」
  
  我繼續笑瞇瞇地道:「不,能比的,想當年,」我笑得更燦爛,「先夫亦是一張比女孩子還要漂亮的臉,真田亦是整一個黑色蠻牛的樣子。你們和他們,真像啊。」
  
  「………」校長默默地望著我。
  
  清田涼介展現一個黑色的微笑,立川佑樹則是額角的青筋亂跳。
  
  校長今天不得空,所以只略略陪我走到網球場那邊。我問道:「你們還是一星期七天都練習嗎?」
  
  清田涼介點頭,「是的。」
  
  「是為了中學聯賽在努力吧?」
  
  校長笑說:「只是小比賽,讓您見笑了。」
  
  「不,我亦為了中學聯賽而拚命地努力過,得到了很寶貴的回憶。」我望著球場上在練習著的學生,「那個時候,男網和女網甚至都會回來在晚間練習的。」
  
  「晚間?」校長楞了楞,「這不可能吧?」
  
  「怎麼?是那時的吉澤校長批准我們回來的。」
  
  「那樣……」校長搖了搖頭,「晚上開放校園是一件手續相當複雜的事,既要向校董會申請,又要安排校工和保安在晚上特別執勤。補給他們的薪水,亦是要經財政部批准。況且就算多出人工,亦不這麼容易湊齊加班的人。還有,讓學生晚間回校,亦是要跟學生家長溝通的。萬一學生因此而忽略了學業或是遇上意外,身為校長要承擔的責任……」他沒再說下去。
  
  吉澤校長。
  
  我笑著搖頭:「那個時候,我們可沒人想到這麼多。我們就知道舉著網球拍,在傻打個不停。」
  
  吉澤校長在成全著我們那些在成人眼中不值一提的夢想。
  
  再陪了我一陣子,校長就走了,只剩下兩個小少年陪著我在網球場邊走。網球場早就被翻新了不知道多少遍,卻還是有六個。我看著六個網球場上的都是男生,便問起女網的情況。誰知,清田涼介竟然回答我是男網用完網球場後,才到女網用。
  
  「……」我默默地望著他。
  
  「……前輩?」
  
  「你知不知道學校為什麼會有六個網球場這麼多?」他搖頭,我續道:「在很多年前,原本是只有三個的,不過那時候男網的成績比女網強多了,在先夫的干涉下,就變成了全部男網優先用,女網後用,將女網弄得很慘。」我瞟了一眼表情有點不自然的清田涼介和立川佑樹,「我當上女網部長後,和他爭網球場是不可能的,他簡直是披著女生皮的大白鯊,所以我索性向學校申請,再建三個網球場。」
  
  「……」清田涼介和立川佑樹默默地望著我。
  
  「你們,欺負女生。」
  
  「……」
  
  噗!他們的表情真可愛,「不過,要爬上來靠的是自己,不是別人的不欺負。愛占就占吧,女網如果有決心,總能反擊的;沒決心,那還不如讓給你們用。走吧。」
  
  我們在網球場邊繞了一下,他們還問我對男網的實力怎麼看。
  
  我戴上老花眼鏡,靠在圍欄邊上,仔細地看了看,「大家的動作真是難看。」
  
  「……」
  
  「正選是那邊那幾個吧?」我指向一個身形瘦削的男生,「那條青菜,力度不錯,但如果想再上一層樓,就先胖起來。優良的身體質素是運動員的最基本條件,他的下盤不穩,直接導致上半身用不了全力,尤其是在打下旋球時,缺點會暴露。」
  
  立川佑樹聽見我的稱呼,臉黑得有如鍋底,倒是清田涼介依然掛著微笑在點頭。啊,真田和精市,真想讓你們來看看他們,等你們認識一下自己是何等的壞脾氣和性格惡劣。
  
  「那塊肥豬肉就麻煩減肥,細緻一點的動作他根本就做不到。網球是藝術,不是一味蠻打的,豬頭。那只小狗想找主人就回家,總是只看著對手,自己的動作卻一點都沒注意。一心要二用,又不是單細胞或白癡海帶。強屍牙同學不是真正的強屍,動作快一點。試試去練一次過打數個網球,練好了反應會變快的。貞子的速度不錯,但力度很挫。手腕、腳腕、就算是手指都給我戴負重,他現在這樣是在打棉花。」
  
  清田涼介笑瞇瞇地道:「是,謝謝前輩指點。」
  
  我摘下眼鏡,「別只在學校傻玩,去沙地、瀑布那些奇怪的地方試著打,回來平地以後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有些東西不是單靠健身房就行的。」
  
  我們在附近再繞了繞,就進了去女網的部室。清田涼介竟然連女網部室的鑰匙亦有,他厲害。
  
  「前輩,」看出我的疑問,清田涼介答道,「我有朋友是學生會的。」
  
  所以就濫權了是吧?
  
  「前輩不進?」
  
  「進。」我淡定地走了進去。
  
  我看看一系列的獎盃,在我和小百合她們拿下的那四個獎盃前,停下。是兩個關東亞軍、冠軍和兩個全國季軍、冠軍。我伸手抹了一下上面的灰麈,決定將它抱下來,仔細地抹好,再放上去。
  
  兩個少年很乖地等著我,沒出聲。
  
  我再去擺放歷年合照中,看到了自己和奴隸獸們。小百合,亦過了世,另外有幾個根本就是早就失去了聯絡。我拿起和新田學姐她們的合照,抹了抹,又拿起我當部長的那一張,看了很久。
  
  「前輩,那是您?」清田涼介輕聲問道。
  
  「嗯。」照片上面的我一臉愛理不理的,囂張地將球拍扛了在右肩上,小百合她們則是一臉扭曲。真是,一群笨笨。我微笑起來,指著照片道:「我是不是很漂亮?」
  
  清田涼介楞了一下,然後笑著道:「是的,前輩年輕的時候,確實是很漂亮。」
  
  我轉向僵著臉不出聲的立川佑樹,逼得他輕咳一聲,憋出一個字:「……是。」
  
  哈哈哈哈!
  
  我將照片,輕輕的放上去,然後又去了男網那邊。在部室門外,我看著一張長椅和一個窗戶,儘管知道此物非彼物,我還是自動將精市他們八個人的樣子,貼了上去。
  
  有窗邊的桑原和丸井,有部室裡在亂叫的赤也,有門邊的精市,有門外空地上的真田,有部室週邊欄邊蹲著身的仁王和在推眼鏡的柳生,有長椅邊雙手插著褲袋的蓮二,還有,躺在長椅上的我。
  
  我閉了閉眼睛,然後走了進去。我拿起他們獲得的獎盃,又抹乾淨,再去到合照那邊。一年級和二年級的立海大三巨頭,青澀得讓我想笑。我再拿起三年級八個人都齊了的一張,手指逐一抹過他們的臉頰。
  
  「前輩。」
  
  我指著照片,笑瞇瞇地揚給他們看:「這個是真田,這個是先夫。是不是跟你們很像?」
  
  「……」他們默默地看著我。
  
  其實,所有的照片都已經發黃變舊,根本就看不清樣子了。我的手指再劃上照片上精市的臉,眼淚再次滑下。不要緊,我記得你們就好。
  
  那個總喜歡披著外套在裝帥的傻精市。
  
  清田涼介和立川佑樹,靜靜地退了出去。
  
  精市,你在吧?看看,我們又回來了。那個被燈光照得發亮、無比耀眼的網球場,還在迴響著同樣的擊球聲。你那邊差柳生就人齊了,我這邊卻只剩我一個呢。不過,你說過會等我的,所以,請你乖乖的在天國看著我,我會用盡全力地追上你的。
  
  精市,我愛你。
  
  那些都已經,是一個甲子以前的事了。
  
  歲月不饒人,沒哭多久,我的眼睛就已經受不了。我擦擦眼淚,閉上雙目休息了一下,然後就將照片放回原位,離開這個多次留下我眼淚和聲音的男網部室。
  
  在學校設施和課室裡再逛了逛,我就要告辭了,但兩位少年卻提出讓我看一次他們的比賽。
  
  我點點頭,「好。」
  
  我坐在場邊,吃著巧克力,看他們對打。精市,他們和你們,真的是好像。我當然知道他們不是你,但是,你不介意我偏愛他們多一點吧?
  
  「落水狗,」我走向被清田涼介打敗的立川佑樹旁,「你的輕巧神經死掉了就去醫一醫。雙腳移動得太慢,花點時間去練步法。」
  
  「前輩,」清田涼介道,「哪我呢?」
  
  「不要只顧著贏。」我抱起了手臂,「整場比賽裡,別說是笑容,你連一點神采飛揚的感覺都沒有。不喜歡網球的就滾,喜歡的就給我醒醒腦袋。一味想著贏,既不好玩,」我望著他,「亦早晚會輸。」
  
  原來以前其他人教訓過我們的話,都是經驗之談。
  
  不過他們畢竟不是我們,他們自有他們的路。
  
  「前輩,您來指導我們好嗎?」
  
  「少年,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的來頭?我的身價,一般的職業球會都請不起。」
  
  「但是,」清田涼介歪著頭笑起來,「前輩不答應嗎?」
  
  「我以前當女網部長時,部員的哭聲可是傳到男網的。」
  
  「那是女生比較能哭而已。」
  
  少年,這樣說話你會討不到老婆的,「好。」不過卻可以撈到一個教練,「我不想跟學校方面煩,不當學校教練。我家附近有網球場,喜歡的就來玩吧。」
  
  然後我就當起了他們的指導,看著他們在網球場上神采飛揚。玩了兩年,他們就初中畢業了,還請我去參加他們的畢業禮。
  
  我托著頭坐在網球場邊,「啊,這就兩年了,我怎麼還不死。」嘖,我想見精市啊,混蛋。
  
  「真弓婆婆,」清田涼介平日一直在微笑的臉,突然變得很嚴肅地看著我,「這種話是不能亂說的。」
  
  「涼介少年,我亦不怕了,你怕甚麼?」
  
  「反正就是不能說。」他再次微笑起來,「我們還等著您繼續指導我們的。我們七個已經商量好,會一起升上立海大附高,完成六連霸。」
  
  孩子,亦就再只有三年,你就要學會別離了呢。
  
  「但是,」我撇撇嘴,「比起你們,我還是比較想見先夫。他比你們帥多了。」
  
  「哎呀呀,真弓婆婆不是說過我和幸村老先生長得很像嗎?您就將就著先看著吧。」清田涼介一把拉過在掙扎的立川佑樹,「佑樹亦可以借給您玩哦。您不是說逗長得跟真田老先生很像的佑樹,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嗎?」
  
  「……」立川佑樹抿緊了唇。
  
  「少年,我還沒淪落到要找愛的替身。況且,你們的動作比起他們來,還是太難看了。」
  
  「哎呀呀,所以就說讓您將就著看嘛。」
  
  涼介和佑樹,以及青菜他們幾個孩子,向著我九十度躬身,「謝謝您過去兩年的指導。」
  
  印象中,以前亦有人在立海大附中跟我說過類似的話、做過類似的動作。
  
  這就這麼多年了。人老了,就愛想過去。
  
  「真弓婆婆,」涼介半直起身來,歪著頭望我,「請您要努力地再活得長一點哦。」
  
  我站起來,打了個呵欠,「行了,我想死亦死不掉的。」看樣子,我還有得活,「去玩吧,我先走了。」今天我還沒澆花呢。
  
  事實證明,大話是不能亂說的。我說不用精市幫,結果卻被他俘虜了一輩子;真田說他沒那麼容易死,卻很快就死了;而我,在這些孩子快要升上高二的時候,就病倒在床了。
  
  精市,可以再見你的日子,快到了吧?我真的是,等很久了。很想你,很愛你。
  
  那一天,天空很給面子地放晴,是一個很風和日麗的初春早上。我和親朋好友、蓮和蘭他們都交待好後,涼介少年他們七個人就紅著眼眶走進來。
  
  「男孩子不要哭,娘娘腔。」
  
  「是,」涼介拚命地笑起來,「我們會笑的,真弓婆婆。」
  
  「抱歉,」我看著這些在最後的時光中帶著我一起回到網球場的少年,「我以為要你們高中畢業才會面對和朋友的分離,卻沒想到是我先帶給你們最麻煩的生死之別。」
  
  他們七個人還是哭出來了。
  
  「笨蛋,擦乾淨眼淚,好好地看看這個世界,看它的美麗和醜陋,然後帶著你們的赤子之心,堅強地活下去。」
  
  「是,真弓婆婆。」他們再次向我低下頭。
  
  「去吧。」
  
  謝謝你們,讓我再次看見少年在網球場上為夢想而奔跑的身影,恍惚,你們就是我們的夢想。
  
  陪我走最後一程的,是及時從外國回來的柳生。
  
  對上一次見他,是在真田的喪禮上了。
  
  「柳生同學,你每次都要回來出席喪禮,還不如索性回來日本好了。」
  
  「最後你就不要再吐糟了,」他握起我枯瘦的手,「真弓。」
  
  「怎麼?不叫我平同學了?」這個白癡,為了跟我鬥氣,一直一直都在叫我平同學,連平都不肯叫一聲。
  
  「竟然讓你先走一步,你就不能乖乖的讓我一次嗎?」
  
  「那是你太鬆懈了,眼鏡仔。」
  
  「又吐糟。」
  
  「比呂士,」我微微一笑,「好好活著,不要急。我們……都會……等你的。」
  
  「嗯。」他的臉頰滑下兩道細細的淚痕,「真弓,好好休息吧。」他亦微笑起來。
  
  「比呂士……我……好像……看見……精市了……」
  
  「嗯,他這麼愛你,一定會來接你的。」
  
  「……嗯……一……定……」
  
  然後,我就慢慢閉上了眼睛,飛奔著去找精市了。
  
  
第56章 後記 尋找那如歌般的黃金歲月
  
  在那個黃色小球終於落定之時,清田涼介他們的立海大附中、立海大附高六連霸夢想,完成了。他們在滿場的歡呼聲中,沉默了下來,眼淺的小狗和貞子還哭了出來。能夠走到這一步,他們全靠有一個很好的指導──那個傳奇的退役職網選手,女單、混雙雙料年度金滿貫的得主,幸村真弓。
  
  教會他們網球藝術的真弓婆婆,卻已經走了。
  
  真弓婆婆的嘴巴很毒,在過去一起的三年中,他們經常被吐糟打擊到倒地不起。她亦很惡趣味,總是在作弄他們。他們憤憤地想,亦不知道她這麼惡劣的興趣是由哪裡學來的。儘管如此,他們知道真弓婆婆是真心為他們好的。她這樣的國寶級人物,卻總是花很多時間和心思來培養他們這些中學生,看他們打球的動作亦很仔細。
  
  她很嚴厲,總是將他們操練個半死,他們摔倒的時候亦一定要他們自己爬起來;她亦很溫柔,他們當中有哪一個不開心、有事情想不通了,她都會在惡毒的語言中悄悄地開解他們。其實,她明明就是個很溫柔的人,就是手法粗魯點、笨拙點而已。
  
  想著這些,清田涼介慢慢地微笑起來。他想,真弓婆婆現在,一定是看見幸村老先生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他們走完頒獎禮後,就回了學校,呆坐在部室之內。這裡,亦有幸村老先生的三幀照片和六個獎盃。青菜同學曾經上網查過,亦曾世界排名第一、是男單金滿貫得主的幸村老先生,據說,他一直深愛著幸村真弓。
  
  清田涼介拿起這些照片,忽然很想知道,那一段時光中到底發生過甚麼事,才造就出真弓婆婆這樣的人。那個時候,有著手塚國光、越前龍馬、幸村精市、真田弦一郎、切原赤也、德川和也,世界排名的前排都被他們占去了。女網方面亦有不少出色的選手,其中的一姐,就是有皇后之稱的幸村真弓。那是,日本網壇的黃金歲月,前無古人,暫時,亦後無來者。
  
  「部長!」肥豬肉同學猛地站起來,「不如我們去寫書吧!」
  
  「……寫書?」強屍牙摸摸下巴,「有趣。」
  
  清田涼介想了想,點下了頭。他們,要寫一本關於真弓婆婆的書。
  
  於是在退了部、準備高考的期間,男網部的這七個人,去了尋找一切關於幸村真弓的資料。部裡的照片當然是重要的資料,貞子同學家裡有人在博物館工作,所以他自告奮勇去修復這些殘舊的照片。青菜負責去找真弓婆婆的背景資料,肥豬肉去找中學聯賽時的資料,涼介去看她出道至第一次退役的比賽資料,佑樹則是去看她複出後的比賽。小狗去看她的晚年生活,強屍牙則是去查真弓婆婆的好友。
  
  分好工作,這七個少年就真的很認真地去做各自的工作了,同時,他們亦努力備考,因為真弓婆婆說,那是他們身為學生的責任。
  
  高考過後的長假期中,他們再次加緊資料搜集的工作,然後一起在一個隱蔽的廢棄網球場上開會。
  
  青菜發現,在毒舌以外其實相當平易近人的真弓婆婆,原來是平氏企業的三小姐,家境極其優渥。不過她似乎和平家的關係不好,同母的五姐弟都全部在成年後脫離家族,掌握平家的是一個私生子。
  
  涼介歪了歪頭,道:「難怪。婆婆雖然不拘小節,但是舉止中自有她的風度,再囂張都不是難看得過份的粗魯。看來是和出身教養有關。」
  
  強屍牙撇撇嘴,「還罵人不髒字呢!頂多是罵人混蛋、白癡。嘖。可以確定婆婆是在小學時開始接觸網球的。傳聞她是因為兩個叫幹貞治、柳蓮二的小學同學,才開始打網球的。這應該是事實,因為我去拜訪過兩家,婆婆小學時的女單獎牌、獎盃,以及第一個混雙大滿貫獎牌、獎盃,都還分別被擺放在幹家和柳家。他們三個人一定在小學時有很深的淵源。」
  
  「但是,」青菜擺了一些舊剪報出來,「婆婆小學的時候亦不容易。她的父母在她還小時就離婚了。她有打小學聯賽,但升上初一時沒再打下去,因為被家人送去了據說專收不良少女的寄宿女校,不能參賽。」他又擺出了一張照片,「那是婆婆的學生照,雖然不太清楚了,但仍然能看得到她完全是一副太妹的樣子,她還是因為不明原因被趕出校的。我查不到是甚麼事,那邊的校方紀錄早就沒了,我找到她的一些尚在世的同學,但全部都守口如瓶,只道婆婆是好人。」
  
  「嗯,」肥豬肉介面,「之後,婆婆初二時就轉入了立海大附中。」
  
  「甚麼?」小狗叫道,「原來以前立海大附中是一間差生校?」
  
  「才不是呢!笨狗。」肥豬肉的手拍了拍地上,「這就是另一段故事了。我找到一些報章是說婆婆在第一次捧起澳網獎盃時大哭,說是因為中學時的校長吉澤勉在同一天去世了。看升學率,那時的立海大附中應該亦是名校,我估計婆婆的入學,跟這位校長是有關的。」
  
  曾經陪真弓回過中學的涼介和佑樹,對視一眼。他們依稀記得,婆婆有提過那位吉澤校長。
  
  「婆婆年輕時還真夠嗆,她還大罵前去採訪吉澤校長喪禮的記者呢。」肥豬肉歎一口氣,「再說回中學聯賽。很奇怪,婆婆沒參加那一年的女網神奈川賽事,是在關東大賽時才加入的。校方的檔案因為婆婆是名人,所以有特別保留下來。我去看過,發現婆婆……」肥豬肉抽了抽嘴角,「她初二時是男網的……打雜。」
  
  「……」大家默默地對視一眼。他們想不明白,是誰這麼偉大,竟然將婆婆這樣的人當成打雜。
  
  「啊。」涼介低呼一聲。他看大家望向他,他微微一笑,「婆婆提過,那個時候的男網部部長,是幸村老先生。」
  
  強屍牙連忙翻出背包裡的檔案,好一陣的忙亂,「我找到了!」他大笑起來,「幸村老先生的記錄亦在!他是在初一就當上部長的。」他瞟了涼介一眼,心想,怪不得婆婆總說涼介和幸村老先生很像。
  
  大家都笑起來。能治婆婆的人,果然只有幸村老先生。
  
  強屍牙續道:「不過,幸村老先生在初三時生了一場大病呢。」
  
  「嗯,」肥豬肉道,「婆婆亦在高中時遇上車禍,在高中三年絕跡於比賽場上。」
  
  大家又沉默下來。婆婆和這些傳奇人物會在日後擁有這些成就,看來真是相當不容易。
  
  「還有還有,」肥豬肉一副挖到大新聞的樣子,「婆婆原來和德川和也訂過婚的!」他看其他人瞪大了眼睛的樣子,便續道:「我查不到到底是怎麼回事。德川和也已經不在世,兩家的知情人都不說,看表情,似乎是有一些不光彩的事情發生了。」
  
  強屍牙問道:「是不是婆婆移情別戀了?鬧劈腿?劈德川和也的腿?婆婆好威武∼」
  
  「這我就不知道了,」肥豬肉攤攤手,「總之,有當年的學生說,婆婆跟德川和也去過美國,半年後就回來。她高二那年的情人節時,就幾乎全校都知道她和幸村老先生在交往了。聽說有一次神奈川地震,幸村老先生想都不想就飛身護住了婆婆,還被掉下來的電風扇打了個頭破血流呢。自從這次以後,原本很受女學生歡迎的幸村老先生,在接下來的高中時期都沒再被校內的人告白過。因為,全校都知道他們是一對的。」
  
  「嘩∼∼」小狗在地上滾了滾,「好浪漫啊∼∼∼」
  
  然後就輪到涼介報告了。他由真弓考上東大法律系說到她和真田一起毅然退學,加入職網,說她那些風光的戰績,以及在奧運決賽上讓人大跌眼鏡的戲劇性退賽。
  
  「等等,」小狗繼續發揮他的浪漫細胞,「對比婆婆和幸村老先生剛出道時的出賽記錄,按推論,他們應該有三年是很少見面的才對。」小狗眼冒紅心,「他們真是一對心靈相通、距離都沒法阻礙他們的神仙眷侶∼∼∼∼」
  
  「等等,」涼介抿抿唇,遞出一份資料,「他們……婆婆曾經受過侮辱的。有一次,她因為得罪了一些人,差點被……」
  
  貞子托著頭道:「婆婆總是說,要告訴我們這個世界的殘酷。」
  
  佑樹道:「婆婆亦是著名的長壽運動員。她三十三歲時複出,一直打到四十二歲。看錄影,這段時期的婆婆由冷靜和銳利的球風,轉成了穩重。她全場的佈局像是蜘蛛網一樣,將對手牢牢地纏死。所有網球上的技巧,幾乎都被她運用到極致,卻是沒有華麗的招數,一切都是極盡巧思的基本功。你們有空都去看看這些錄影,完全是網球的經典教材。」
  
  「佑樹,」涼介笑起來,「你說漏了一項哦。」他指指佑樹做的真弓獲獎紀錄表,「婆婆在後期有幾年沒參加其他的比賽,連WTA年終錦標賽都不去,卻是保持橫掃四大滿貫。」
  
  「……噗!」青菜率先反應過來,「婆婆還真是惡趣味。」其他人亦想到了甚麼似的,笑了。
  
  佑樹輕咳一聲,「喂,你們不要只看花邊新聞!婆婆可以一直堅持打到年過四十,她一定是很喜歡網球的。這份堅毅才是我們要學習的!還有,真田老先生引退的那一年,婆婆和他都完全放棄了單打賽事,只打混雙,這亦是一份珍貴的友情。他們,一直到最後都是混雙的王者,並稱皇帝和皇后,至今無人能打破他們這對組合的連勝紀錄。」
  
  小狗撇撇嘴,「男和女,有友情?」
  
  強屍牙道:「真田老先生和他的妻子都不知多要好,笨狗別亂想。」
  
  「啊啊啊∼∼∼!你這個該死的強屍牙!別學婆婆一樣叫我!」
  
  「那你亦別叫我強屍牙啊喂!我明明是叫……」
  
  「你們這些人!」佑樹抓狂,「又將話題引到奇怪的地方去!」
  
  「嘛嘛∼」涼介拍拍佑樹的肩,「佑樹放鬆點嘛。好了,小狗,到你了。」
  
  「是∼婆婆又來一次懷孕退役後,就回了神奈川過平淡的日子。她和幸村老先生一起去重上了大學,其他時間,據他們故居附近的人說,就只是兩個人牽著手去散步,沒甚麼特別的。一直到幸村老先生過世,婆婆就整日留在家中擺弄花草。他們的兩個兒子,大兒子是職網選手,最佳的世界排名是第八;小兒子是著名畫家,雖然有過很多油畫作品,但他曾經說過,他最喜歡的其實是墨水筆速寫。」
  
  強屍牙接著就說了一下真弓的好友們,最後,他神神秘秘地拿出一本本子,「我去尋訪婆婆的朋友時,因為看到她和手塚國光、越前龍馬是同一個球會的,連她的童年好友幹貞治也是他們的同學,我就去了三人出身的青春學園,做了一番調查。我拿到他們那一年的網球部遺下的東西,我發現……!」
  
  貞子嘟起嘴,「……快點說啦混蛋。」
  
  「有一本應該是不小心遺下的日記,上面提到婆婆曾經和青學嗆聲……」
  
  肥豬肉再次抽抽嘴角,「……婆婆真的是很嗆啊喂。幸村老先生,您老威武∼∼∼」
  
  「先讓我說完!」強屍牙拍了一下肥豬肉的大肚子,「我看日記本上的署名是不二周助,就去了找這是何方神聖,原來亦是婆婆的同年生呢。我找到不二家,看到了不二周助的遺物……」他又攤出幾個本子和一張署名平真弓的速寫,「不二周助有一次偶遇婆婆去幫一個因傷退出網壇的老對手,我猜,不二周助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喜歡上善良的婆婆!看,其中一篇的日記還夾有一張婆婆的照片呢!那幅保存得很好的速寫,裡面的男生,應該就是不二周助……哎?」他不小心抖下一張在夾層的照片,「有一張三人的合照?二男一女,似乎一男一女是穿著立海大附中的網球部制服,一個則是青學的……哎!模糊成這個樣子了,都不知道是誰了。唔,那個女生可能是婆婆吧?但那個青學的,不是不二啊……為什麼他會收有這張照片?」
  
  小狗接過日記本,在強屍牙做下記號的頁面看了看,然後道:「這個不二周助,一直都在靜靜地看著真弓婆婆,字裡行間還充滿著對她的祝福呢。真是一個溫柔的人,幸好,」他翻翻日記其他的頁面,「他後來亦遇上一個情投意合的妻子。不過,看情形,連婆婆都不知道他喜歡自己吧?」
  
  青菜拿起那張真弓的單人照,「看日期,這大概是在婆婆退學加入職網左右的時間。這個不二周助,是想留下一個紀念?」
  
  「喂,」立川佑樹皺了皺眉,「不要再看了,看別人的日記,不好。」
  
  他們在場的七個人對視一眼,然後由清田涼介接過所有東西,好好地封存在一個盒子裡。涼介道:「我們,就當沒看過。」
  
  其他人都點頭同意。
  
  他們決定就讓這份秘密的美麗心意,就這樣繼續成為一個溫柔的秘密。
  
  最後,就是負責照片複修的貞子彙報工作了。他打開手提電腦,將處理好的照片展示給同伴看,「我請教了叔叔,好不容易才修好這批照片的!我還找了一些婆婆的其他照片。」
  
  「嘩!婆婆年輕的時候很漂亮!完全是女神級別!」肥豬肉瞪大了眼睛。
  
  「看,」貞子按著電腦,「這是婆婆中學時的照片。雖然她因為運動而曬黑了不少,但當時依然被人稱為立海大女神呢!在網路上超級受祟拜的。」不過,貞子捂了捂額頭,「在男生的網站上,她的照片被人改成……還有人用她的名字寫了一些……」他輕咳一聲,「最後好像是事情被婆婆兩個亦就讀立海大的弟弟發現了,在一輪網上的罵戰和打架事件後,幸村老先生也知道了事情。他一生氣,就聯同柳蓮二和另一個叫柳生比呂士的人,攻擊這些網站,還放了話制止事情。後來,立海女神的網上照片冊就停止更新了。」
  
  「等等,」強屍牙瞟了貞子一眼,「你怎麼知道得如此清楚?」
  
  「啊,是因為網站上有一些奇怪的板規,我無聊時按進去看和追查了一下,就無意中發現了這些板規制定的背後,原來還有關於婆婆的往事呢。」
  
  「哦∼」強屍牙摸摸下巴,「你原來是這些網站的常客啊……」
  
  貞子眨眨眼,臉蛋瞬間爆紅。
  
  「哈哈哈哈∼∼∼」廢棄網球場上,充滿了少年的歡笑聲。
  
  「喂,」青菜接過電腦,又按了按,「你們看,是婆婆和幸村老先生年輕時的合照呢。看樣子,他們那時候應該還是高中生。」
  
  氣若遊絲的貞子,小聲道:「我是在一本叫《青年夢飛》的雜誌上找到這張照片的。」
  
  「很可愛的小情侶∼」小狗雙手捂著臉頰,臉上還飄起紅暈,「婆婆明明是一臉彆扭、裝冷淡的表情,但是配上這套粉藍色的裙子,真的是很萌。看看,幸村老先生擁住婆婆的肩頭,笑起來的樣子,甜到像蜜一樣!兩個都是這麼出色的臉蛋,真是超級可愛的小情侶∼」
  
  「還有更漂亮的,」恢復正常的貞子,抱回電腦,「這是在校內的時裝秀上拍的。」
  
  另外的六個人,六個腦袋一起擠在小小的電腦螢幕前。照片上的真弓,一頭黑髮被染成耀目的金髮,高挑豐滿的身上穿著可愛程度爆燈的紅色泡泡裙。在彩妝之下,她本來就出色的五官更為突出──一個小巧完美的瓜子臉盤,一雙很大的丹鳳眼,挺直的鼻樑,還有一雙厚度剛剛好的櫻唇。如果不是她的氣質非但不輕挑,更稱得上是淩厲、霸氣,她這個樣子,可以稱得上是豔美了。
  
  可惜,豔這個字,從來就不是平真弓的風格。
  
  最多稱她萌吧。
  
  「啊∼∼∼」小狗的身體在扭來扭去,「婆婆是怎麼回事啊∼∼一副又冷淡又不屑的表情,卻在頭上戴著大大的紅色蝴蝶結,這簡直是傳說中的反差萌∼∼」
  
  「是吧?比很多電影明星還要漂亮呢。」貞子道,「她在職網出道後有很多人想找她做產品代言,但她全推了。聽說有一次有人用天價來邀請她,婆婆只是道:『你看我缺錢嗎笨。』超級霸氣的說。」
  
  他們又看了一下其他照片,看到在職網中的真弓和精市,在賽後熱吻的新聞照;亦看到真弓在奧運時突然宣佈有孕、被送往急症室時,幸村精市被記者拍下了滿頭大汗、神色慌張的樣子,那個如臨大敵的表情,真是既囧又溫馨。
  
  真是,讓人羡慕的幸福呢,那兩個人。
  
  涼介他們最後又看到已經被修復的立海大附中、附高網球部合照,看到顯然是在欺負人的平真弓女網部部長,看到披著外衣、淡定霸氣的幸村精市男網部部長。
  
  「等一下,」涼介突然道,「貞子,照片可以放大嗎?」
  
  貞子道:「當然可以,我已經將它們很優質地處理過了。喂,部長,你不要叫我貞子,我明明就叫……」
  
  涼介沒聽其他人的話。他將幸村精市高二和高三那年的網球部合照、真弓時裝秀上的照片以及真弓在職網上的一張照片,全都放大了一個部位來看。一邊看,涼介就一邊感到自己的心臟在噗通噗通地跳,心裡有一種說不出口的感動。
  
  其他人看涼介凝重的樣子,亦就屏息以待。
  
  「你們,」過了好一陣子,楞住的涼介終於回過神來,慢慢地道:「還記不記得真弓婆婆不愛戴首飾,但是除了結婚戒指外,她的脖子上長年都有一條銀鏈子?」
  
  他們點點頭。
  
  涼介將真弓打職網時的照片,放大了脖子的位置。
  
  「嘩∼婆婆原來戴了那條破鏈子這麼久了啊。」強屍牙瞪大了眼睛道。
  
  涼介沒出聲,再將真弓時裝秀上的照片,放大了脖子的位置給同伴看。
  
  「……竟然是高中時就戴著了……」肥豬肉捂捂臉,「婆婆不是富婆嗎?真喜歡的,買條鑽石項鍊亦可以吧?」
  
  涼介依然沒出聲,只是再將幸村精市高二、高三那年的網球部合照,放大了精市手腕的位置。
  
  「……那是……」小狗張大了嘴巴,然後眼眶迅速泛紅。
  
  貞子在楞過了以後,亦忍不住直掉眼淚。
  
  高二的那一年,幸村精市的手上有一條圈上了兩個圈的銀鏈子,高三的照片上,卻不再看見這條鏈子,反而是在高二第三學期拍下的真弓時裝照中,在她的脖子上找到這條以前沒有在她的脖子上出現過的銀鏈子。再之後,真弓的每一張照片,直到涼介看見她的那一天,那條銀鏈子都沒離開過真弓的頸間。
  
  他們知道,這一定是幸村老先生送給真弓婆婆的。
  
  幸村精市和平真弓之間,一定是有一個很美麗、很美麗的故事。
  
  涼介沉默了很久,然後漸漸的,在他那張精緻的臉上,泛開一個很溫柔的微笑。
  
  他想,真弓婆婆現在一定是很開心地和幸村老先生重逢,在天國中延續著他們的故事。他們,一定是很幸福地相愛著的。
  
  後來,涼介他們七個人去了找真弓的大兒子幸村蓮,爭取他同意為真弓出書。幸村蓮的外表不似是一個好相處的人。不,簡直是完全不像一個好人。但實際上他卻一點都沒為難他們,在涼介他們都很熟悉了的毒舌間,幸村蓮同意了他們莽撞的要求,還友善地留下他們在家吃晚飯,解答他們的問題。
  
  最後,面對少年們問他如何看待父母時,幸村蓮先是一輪狠狠的吐糟,最後卻是在臉上泛起一個溫暖的微笑,眼泛淚光地道:「總之,爸爸、媽媽是相愛的就是了。」
  
  然後,少年們整理好所有文稿後,又打聽到柳生比呂士這個同為真弓、精市同學的在世者,正從外國回日掃墓。
  
  他們又趕了去尋人,希望由柳生為這本書寫一個序。
  
  在真弓和精市合葬的墓地旁,柳生坐在石階上,托著眼鏡在看文稿,然後微笑著點頭:「好。」
  
  柳生在真弓走的那天,在醫院中亦看見過這七個當時穿著土黃色運動衣的少年。他想,他是明白為什麼懶得不行的真弓會肯指導他們的。他們其實並不是跟柳生這些人真的長得有多像,只是,那份年輕的夢想,是一樣的。
  
  少年們欣喜若狂,然後小狗想了想,忍不住問問這個和幸村夫婦一個中學、高中的人,他知不知道銀鏈子的故事。
  
  柳生聽到問題後,推了一下眼鏡,鏡片上反了一下光。當年網球部的人,全部都知道精市自初中起就喜歡真弓了。確實是甚麼時候,柳生亦不知道,但至少一定是在初三那年的全國大賽之前。或許,是更早。當然,據網球部正選私下會議的結論,他們一致認為精市是在上高一時才漸漸發現自己喜歡真弓的,特別是在真弓出車禍後,精市的表現明顯到連弦一郎都會扭頭不看。
  
  銀鏈子的故事,他亦知道不少。升高二時真弓跟德川和也去了外國,精市則是整天在對著一條很新的銀鏈子在發呆。
  
  應該是想給真弓,卻來不及送吧?
  
  他們都勸精市趕緊去追笨真弓,免得那個白癡真的傻呼呼就嫁人了。他們兩個明明就一起經歷了很多,卻是毫無自覺。如果這就錯過了,怎麼辦?偏偏一向聰明的精市卻在這種時候腦筋抽搐,死活要賭氣,不肯先聯絡真弓。
  
  柳生想到這裡,捂捂額頭。不就是因為真弓跟所有人都好好道別了,卻偏偏只給精市在臨上機前發一個超簡短的短訊道別嘛。白癡的都知道這是為什麼吧?真弓和精市這兩個自許超級聰明的人,卻一點都想不明白。真是兩個讓旁人抓狂的……可愛白癡。柳生微笑起來。
  
  後來在U-17重遇真弓時,精市還在鬧彆扭,但面對真弓,精市根本就沒辦法生起氣來。沒兩天,他們就黑線地看見精市滿臉春風,而真弓則是傻呼呼地套上了那條戴在精市手腕上已有半年之久的銀鏈子。這一套,就是超過半個世紀。那條只在學生間流行的銀鏈子,直至他們兩個長大後坐擁很多的財富,都沒被摘下來過。
  
  不過,柳生想,這些笨笨的腦殘往事,就不說出來丟了他們兩個超級球星的臉了吧?
  
  於是,柳生只是微笑著對這些少年道:「反正,他們是很相愛的就是了。」
  
  初春的微風輕輕拂過,墓地旁的小草都低下了頭。坐在石階上的柳生,抬頭看向真弓和精市的墓碑,只見墓碑照片上的他們,一起笑得很開心。
  
  柳生帶著盛滿回憶的微笑,站起來,扶著欄杆,一步、一步,緩慢地步下石階,結束他這一趟的旅程。
  
  回憶如泉,時間如梭,往事如煙,歲月如歌。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完>

  謝謝大家一直看到這裡!

  我想了很久,最後下定決心不寫番外了。

  如果對方不說,人又如何能夠知道其他人的想法呢?既然這是一篇第一人稱的文章,那就讓那一些留白,成為我對這篇文章的最後著墨吧。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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