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不理你
中學的畢業禮,我拒絕了成為學生代表。那天,我只是回去向吉澤校長躹了一個躬就打算離開了。畢業禮這天也是我和德川和也訂婚的日子,家裡要我早點回東京。沒跟你們合照,抱歉呢,小百合。沒想到在我踏出學校的時候,背後卻傳來女孩子們的聲音。
「過去一年謝謝你的指導,部長!」是在原芽生她們這些一、二年級的笨學妹,整齊地排在校門口向我躹躬。
我摸摸鼻子,向她們擺了一下手,就走了。
換好正式的和服,我跟和也像娃娃一樣被擺佈了一整天,直到晚飯後我們才偷偷溜了出庭院。訂婚是我們兩個人的事,卻要對著一堆人假笑,無聊。剛才還有一個不知名的地中海大叔說是我的叔叔輩,看著我長大云云,死扯著我說話不走。真是,原來地中海和地中海亦有很大的分別,我就覺得我家的地中海校長地中海得很帥。噢,不對,我今天畢業了,吉澤校長不是我家的了。
我舉起手機,對著自己拍了一張照片,然後給蓮二和貞治發了過去。結果,蓮二回道:「我不理你。」,貞治回道:「蓮二不准我理你。」嘖。我訂婚這麼大的事,你們兩個竟然連恭喜都不跟我說一聲。
「在幹甚麼?」和我一樣躺在草地上的和也問道。
「朋友不理我。」
「小孩子。」
「你亦不比我大上多少。」算上穿越前,我可要比你大,笨蛋。
他瞥了我一眼,然後動動身子,移過來示意我靠著他。我枕在他的肩上,他單手抱著我的肩。
「真弓,再過一年高中畢業後,我會去外國。」
「我知道,你想做職業網球員。」
「你可以不用損我了,我是有球會邀請的。」他頓了頓,似乎是不太習慣說太多自己的事,「我不去,是想在日本再好好準備一下自己才踏入那個世界。」
「又是U-17。你在那裡還真是受了很多刺激。」
「你不是嗎?」
「是啊,我快要被刺激瘋了。」我撇撇嘴。
「陪我過去外國。」
我側頭望望他,「好。」
在悠長的寒假裡,我還是日複日地打網球,除此以外就是睡覺吃飯。和也亦不是個有情調的人,跟他出去,到最後一定會變成打網球的。真是。不過算了,我亦想不到有甚麼好做的。就這樣呆了一整個假期,又來到四月的開學時節。沒了蓮二這位比百度大神還神的人,我只能苦命地擠進人群中看分班。說來立海大附高真的很落後,直接將分班表早一天放上學校網不就省去了這麼多的麻煩了。笨。
然後,我站在分班表前石化。一級有十個組,整班裡我熟悉的人就只有一個,就是那個幸村精市。天沒眼,就算你將整天大吼的真田將我編成同一組亦好。
朋友,我想你。
呆在監獄裡,我和幸村難得默契地各自挑了一個離對方最遙遠的角落坐下。只是輪到抽籤選座時,我真的很懷疑自己是一個故事裡的二維人物,因為明明老師沒耍甚麼手段,人海茫茫中我竟然和幸村是鄰座,一定是有一隻上帝之手在搗鬼。我到現在都想不明白,我到底是哪裡得罪他的。足有四個月沒跟我說過話,他狠。
一直睡到小休時,一把久違的聲音響起:「真弓!快給我填入部申請!」
「……」我擦擦眼睛,抬頭望著這個高我一級的學姐、中學時的網球部部長,新田早苗,「新田學姐,你還是沒長高。」
「混蛋!我才不是來聽你吐糟我!」她甩了甩馬尾,將女網的入部申請表啪的一聲大力放在我的桌子上。
「不要。」
「……啊!」新田學姐抱頭抓狂,「你怎麼又傲驕了!喂喂,你不是對女網充滿熱情的嗎?」
「你看錯。」
「新田學姐,」旁邊的幸村精市沒望我,只對著新田早苗道,「你看錯人了,我勸你不要浪費時間。」
「是啊,」我亦不望他,只看著新田學姐,「你看錯人了,浪費了你的時間真不好意思。」
「呵呵,新田學姐,你說,原來有些人是會不好意思的呢,真難得。」
「新田學姐,有些人一輩子就只長臉不長腦子,連別人說的話是甚麼意思都分不清。不好意思當然只是說著客氣而已,白癡才會當真。」
「新田學姐,你說,立海大裡最只長臉不長腦子的是誰呢?」
「新田學姐,人笨沒藥醫,有些黑心的美杜莎女神最好是綁上大石沉到東京灣裡去,腦子才會清醒一點。只長臉不長腦子,當然是他自己。」
「新田學姐,你猜不到是誰?呵呵,當然就是她自己了。」
這個時候,從隔壁班走進來的蓮二拍拍新田學姐的肩,道:「學姐,我看你還是改天再來的好。」
「……我想亦是。」新田學姐虛弱地揮揮手,飄走了。
我無趣地撇撇嘴,繼續伏下睡覺。
我最後還是沒進女網部,連玉田結衣來找我,我亦全當看不見。我答應和也下一年陪他去外國,就沒必要只進女網呆一年。況且,我可是被人說了沒資格進去的。我雖然私下並沒有放棄打網球,但是不是還要繼續下去,我尚沒有答案。這個學期裡我考得很隨便,結果全科不合格。
爸爸當然囉嗦了很久,不過將別人的話左耳進、右耳出這一套功夫,我學得出神入化。爸爸不過是擔心我丟他的臉而已,我們家又不靠學業成績開飯,他才沒那個閒心管我。聽四弟說,爸爸在外面又養了個女人,最近可是哭紅了美月阿姨的眼睛。美月阿姨亦真夠看不開,早在她憑著小三抑或是小四、五、六、七的身份嫁進來時,就該想到自己的下場。
嘖嘖,大人真複雜,還是我跟和也好,一次相親就搞定。
生日那天,我孤零零地呆在網球會所傻打了一天。我是六月五日生日的,蓮二是六月四日,貞治是六月三日,所以以前我們很常一起過生日。升上初一時,他們都不在我身邊,但貞治亦拉著我聊了一整天毫無意義的電話。只有今天,沒人理我。
糟糕,被寵壞了。
沒人理就算了,反正出去慶祝生日亦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臨放暑假前,新田學姐給了我一封邀請卡,是U-17寄來學校的。U-17幾乎在每一個長假期都會舉辦集訓。我瞟了邀請卡一眼,然後當場撕了,揉成一團,精准地扔進不遠處的垃圾箱。我可不會再進那個惡趣味的地方。
「新田學姐,」隔壁的幸村精市又來一個微笑,「你說,有些人是不是真的死性不改呢?樣子,真夠難看。」
我淡定地看向新田學姐,「新田學姐,這個世界上有些人的構造很奇怪。美杜莎的髮型和芭比娃娃的四肢,還有一個大白鯊的嘴和鉛做的心。啊,還有,還喜歡在肩上塗膠水粘外套。」
「新田學姐,呵呵,我猜你一定沒見過,有些人的頭髮曾經用刀子割到像狗啃的一樣呢。」
「新田學姐,有些人不只是心黑,還水仙。一天到晚就在自戀也算了,還毒舌。也不知道早上出門的時候是不是沒刷牙。」
「停!」新田學姐道,「行,我自己走,要吵你們吵去,我頭疼。」
嘖。
午飯啃了個家裡帶來的麵包,我就接著伏在桌上,一直睡到放學。我背起幾乎沒動過的背包,原地跳了跳,背好,就懶洋洋地飄出課室。走到操場時,我抬頭望向天空。
啊,今天的天氣真是好。
「真弓!」網球場內的新村茜叫道。
我瞟了她一眼。
「那個,和我打一場好不好?」新村茜抓抓頭髮,「最近我好像特別不擅長對抗技巧型的選手,有點鈍。」
對她來說,關東大賽快要開始了,想來因為是一年級而被當成後備,她亦有點不爽。看在她在我去年的奴隸獸中做單打二的份上,跟她打一場亦沒關係。而且,我都想看看她經過U-17後成長了多少。
我讓她先發球,身量中等的她竟然來了一個重力的開球,我雖然趕得上,但擊球姿勢亦有點保持不住。茜,做得好。來來回回,在我們新採用的七局決勝制中,她輸給我七比四。對比以前的六比零,她的確進步了不少。
「白癡,體力不夠就不要一上來就開這麼重的球。」我扛著球拍扶起她,「你當然會覺得鈍,步法會是會了,但要應用到賽場中,你臨場的判斷力還不夠,過份拘泥于一定的步法,比你以前亂跑一通更糟糕。」
「哈哈哈哈,」新村茜笑起來,「我還以為可以打得再好一點的,看來真弓最近亦沒偷懶啊。」
我拍了一下她的頭,「你少看一會兒冰帝的男生,你就會有更多的時間來練習了。」
「沒啦∼我現在不萌他們了。」她笑得一臉花癡地用臉頰去蹭球拍,「青學那個去了德國的手塚國光,嗚啊∼好帥哦∼」
「……」萌吧萌吧,反正你也看得到,吃不到。
「喂,那邊的一年級!」一個波浪卷長髮的三年級學姐走過來,「誰准許你們擅自用網球場的!」
「很對不起!」新村茜馬上站起來低頭道歉。她小聲跟我說,「她是我們女網的部長,前田楓。」
前田楓抱著手臂看我,「平真弓?」
我點頭。
「新田早苗說起過你。原來還是個孩子。」
啊,我還是個孩子還真是不好意思。
我瞟了她一眼,拿起背包就走了。隨便你怎麼說。
「喂,」前田楓叫住我,「不要因為怕丟臉就不好好做熱身運動。你那個手肘一看就知道傷了,就算不當著其他人的面做熱身,還是會暴露的。」
我停下腳步,一手指向張大了嘴巴傻楞著的新村茜,「不,學姐不說,那個白癡看不出的。」
前田楓瞬間捂著臉,「好的,我明白了。」
走出離網球場遠一點,我在校門口旁的小花園裡,找了個草叢坐進去。我揉了揉右手的手肘。其實我的手肘不算是傷得嚴重,做運動的多多少少都有一點傷患。前田楓說得對,我今天應該好好做熱身才下場的,亦是我太小看了新村茜,以為很輕鬆的就可以打敗她,最後卻是被拉著打了大半個小時。
回家後要乖乖地擦藥膏才行,今天的訓練就改成跑步好了。
今天打成這個比分,我要再努力一點才行。
休息了一陣子,天色漸晚,我亦拍拍裙子上的葉子,站起來要走了。立海大附高門前是一條大馬路,對我們高中生來說當然沒甚麼問題,但隔壁小學的小朋友們就危險了一點,剛剛就有一個小朋友差點被車撞倒,嚇了我一跳。
我環顧四周,想攔下一輛計程車──手肘有點痛,不想再去擠公車。我左看看,右看看,計程車沒遇到,倒是遇上了剛剛放部活的男網。幸村那傢伙,竟然將頭扭過去另一個方向。扭得這麼用力,小心把脖子扭斷。
不就是不打網球了,突然就好半年的都不理會我,發神經。
「……」蓮二走過來,戳了戳我的肩頭,然後默默地向我遞過一份生日禮物。
我默默地接過,又默默地將收在書包裡大半個月的生日禮物遞給他。
到底是為了甚麼我要和這些青少年在玩默劇。
暑期的時候我回了立海大附中,擔任臨時教練。立海大的網球部向來沒有教練,在原芽生她們覺得帶得有點吃力,便找我幫忙。放午飯時,吉澤校長來了找我。
「小真弓最近不乖呢。」
我坐在學校的飯堂,吃著很熟悉的麵包,「校長,你為什麼要做老師?」
「為了愛與和平。」
「……」
「哈哈哈哈,說笑說笑。教師是一個很穩定的職業,當時我為了讓女朋友的父母放心將女兒交給我,所以就踏進這一行了。我亦沒想到,一做就是一輩子了啊。最後和我結婚的,卻不是那一位。」
我啃了一口麵包。
「但是,」校長托著頭看向在球場上打球、嬉戲的中學生,「我很喜歡這份工作。」他很開心地笑起來,小小的眼睛裡有著不輸給年輕人的光彩,「你們就是我的夢想。」
「但是,校長,這個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不就是夢想嗎?」
吉澤校長笑起來,「但是,小真弓,這個世界最引人入勝的,不也是夢想嗎?」
夢想嗎。
從來沒跟任何人提起過,我其實,很喜歡打網球,在穿越就已經很喜歡。很喜歡,喜歡到即使那一天遇上車禍,腿斷掉了,都還是很喜歡。沒法打網球的痛苦,讓我一個不留神就闖進馬路中央,再次遇上車禍,將自己帶來了這個世界。
卻還是很喜歡。
或許上天會將那個對一切都失去興趣的我帶來《網王》的世界,是有它的考慮的。
我站起來向吉澤校長躹了一躬。他笑著擺擺手,然後送了一顆很便宜的巧克力給我。回家的路上我一邊塞著耳機聽著歌,一邊吃著這顆巧克力,手上擺弄著糖果紙。這是我吃過的巧克力中最好吃的一顆。
站在公車站中,我扭頭看看公車到了沒有的時候,卻看見一個小孩子不小心沖進了馬路。
「小心!」
嘶!
刺耳的剎車聲,是我昏迷前最後聽見的聲音。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張開眼睛
很臭。四周有著股不明顯、卻又讓人無法忽視的消毒藥水味道,是了,我為了拉回那個孩子,讓車給撞倒了。我奮力張開粘住了的眼睛,然後,看見坐在床邊的和也。
他猛地站起來,然後伸手按床頭的鐘。
「真弓。」他撥了一下我的頭髮,將手放在我的臉頰邊。
我眨眨眼睛,張嘴,喉嚨卻是乾澀到無辦法發出聲音。很快醫護人員就進來幫我檢查,擺弄了一通,卻是沒說甚麼就出去了。剛才避出去的和也回轉,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扶起我,給我慢慢地喂了一口。
「和也,」我半靠在他的身上,「我怎麼了?」我看看被包紮成木乃伊似的雙手雙腳。
「你記不記得你撞車了?」他看我點頭,續道:「你昏迷了半個月,現在都已經開學了。因為醫生不建議你轉院,所以留了你在神奈川。你的姐姐和弟弟先回了東京,等假期再過來。」
「和也,你呢?」
「我向學校請了假。」他轉身看好水杯,「放心,我不上學亦跟得上的。」他抱了抱我,「先休息。」
「哦。」
然後,我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後來,一直都沒人說我的傷勢,但已經恢復痛感的四肢中惟有右手的感覺遲鈍,我還是猜到發生甚麼事的。和也見我猜到,亦就不瞞我。
「還沒有定論的,」他扶我靠著床頭坐好,「情況還有好轉的可能,所以你不要對接下來的治療掉以輕心。」
「嗯,」我笑了笑,「和也,你回東京吧。」
他望瞭望我,「嗯。」
這一天在和也走後,我沒有動過飯食,在病房裡看著窗外,自己一個人坐了很久。人總是要到失去的時候才懂得去珍惜,更可悲的是,即使失去過一次,亦未必懂得珍惜的道理,一直重複地犯著同樣的錯誤。大概,這是懲罰。罰我自暴自棄了這麼多年。
窗外一個個的黑影在隨風搖曳,卻沒法影響到坐在冷氣房裡的我。我杆著拐杖艱難地站起來,倚著牆走到窗邊,任性地將窗戶大大地打開。吹來的風帶著夏天特有的炎熱,很舒服。
回想穿越前那個真正的少年時代,我亦是在這樣的暖風中,在網球場上不斷地奔跑,然後驕傲地舉起那個在大人眼中微不足道的學界獎盃。一場車禍奪去的不只是我的雙腳,還有我追求夢想的心情。好險,差一點點,我就要忘記了那種流著汗在歡呼聲中揚起笑容的感覺,差一點點,我就忘記了如何去邁出自己的腳步。
生活是順境抑或逆境,都不是我繼續軟弱下去的藉口。
「真弓。」
我轉頭看向透進走廊燈光的房門,見到穿著便服的幸村精市。
明明,這不是探病時間。明明,在我醒來的這個多月中,朋友裡就只有他沒來看過我。明明,他不理我了的。
幸村慢慢走近我,然後伸手抹去我臉頰上的淚水。我抿了抿唇,沒辦法停下想哭的心情。
「沒事的。」他伸出手,將我抱緊,「真弓,沒事的。」
「如果我再亦不能夠打網球了怎麼辦?」我用力地抓著幸村的衣服,失去拐杖支撐的我,頓時跌倒在地,幸村被我扯著,也坐了下來,「嗚哇……」我張大口,用力地哭出來,「我喜歡打網球,很喜歡……很喜歡……真的很喜歡……」
「嗯,我知道。」他側頭貼著我的臉,「我知道的。我們,只是在等你說這一句話而已。」
我終於都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
我知道的,幸村他們即使不跟我說話都想要逼我去認清的事實,我是知道的。一直都只是我自己在任性,將自己的眼睛蒙上,卻又忍不住穿過指縫去偷看這個世界。夢想這個如此瑰麗的詞彙,我沒辦法走近,但亦沒辦法放手。
幸村用力地抱著我,「真弓,我會陪著你的,所以不要怕。我們可以一起熬過複健的,相信我。」
我相信你,亦相信我自己。
再亦不會軟弱下去。
學校方面自然是不能去了,我連走路都困難。亦真難為幸村當初可以趕得及參加全國大賽,複健的過程既緩慢又枯燥,只能一點一點地做,卻又未必能看見成效。右手手臂的詳細報告出了,是有康復的機會,但關鍵是我的治療進度。如果我中途放棄了,就只能放棄一輩子了。
不過沒關係,我決定了的事情是會好好地做下去的,更何況我已經和幸村約好了,我會好起來的。
就算現在的我連上洗手間都要別人幫忙,我還是能大聲地說,我喜歡現在的自己。未來一定會好的。
握拳又松拳,扶著欄杆站起又摔倒,再爬起來,再摔倒,這就是我接下來的課題。
「啊。」一個不小心,我從輪椅上摔了下來。
「小心,你沒事吧?」一把似曾相識的聲線響起。
「……大石同學。」是青學的大石秀一郎。他扶起我,將我小心地抱回輪椅上。我向他點點頭,「……謝謝。很久沒見,大石同學。」
「平同學……」他很不忍地看著我。
「可以推我去那邊嗎?」我指了指不遠處的花園。
「啊,當然可以!」
在一個陽光充足的地方停下後,我用左手擋著眼前,看了看太陽,「果然還是有太陽的地方舒服,再留在病房裡我肯定會變成白毛強屍。」
「平同學,我先前有聽說你出了車禍。你現在的情況怎樣了?」大石在我示意下在旁邊的石椅上坐下。
「並沒有造成不能彌補的傷勢,不過,」我指了指至今仍不能動彈的右手,「右手的情況就比較難說,現在還不能肯定能不能再打網球。」
「平同學……」
「別,你又同情心氾濫。」我望著他,「大石同學,你為什麼來醫院了?」
他摸著右手手腕,「我,」他艱難地一笑,「可能亦沒辦法再打網球了。」
「這就是運動員的未路啊。」我向後靠著輪椅的椅背,「但是,那些還真是高興的日子。」
「平同學……」
「你用你的右手手腕換來那一段日子,你後悔嗎?」
「不。」
我拍了一下他的雞蛋頭,「那就不要一副很後悔的樣子,無悔的樣子可不是這樣的。」我看看輪椅,「我亦不後悔,」拉開一個笑容,「所以,要笑才對。」
「平同學……」
「是,」我歪歪頭,「我知道自己是平同學,大石同學可以不用說這樣多遍的。」
他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聊了一陣子,我向他揮揮手就繼續我的曬太陽大業。日落時,又轉著輪椅回房間。這樣推下去,大概有一天我的左手臂比大腿還要粗亦說不定。再過一個小時左右又是複健的時間,真麻煩。
站起來,摔倒,再站起來。不能放棄。
有一個週末,蓮二和貞治一起來推了我出醫院。由於我的情況亦沒辦法玩甚麼,所以我拿著幸村送我的畫板,用左手對著在不遠處打球的那兩人亂畫了一通。
「真弓……」貞治拿起我的畫作,托了一下眼鏡,「為什麼會是海膽和栗子在拿著球拍?」
蓮二很乾脆地扭過了臉,「我就不問你為什麼了。」他忽然背過身去,又轉過來,「真弓,看。」
「……」我默默地看著蓮二。想嚇到我再次站起來,這一招是行不通的。這類玩意,小時候貞治已經試過了。我彎腰拿起腳上的鞋子,一手拍了過去。
「教授,你的資料太落後了。」
「好的,我明白了,博士。」
我無言地看著被拍死在地上的蟑螂。他們這兩個白癡。
練習了三個多月,我終於能夠站穩。立海大附高女網參加全國大賽決賽的那一天,我在幸村的幫助下亦去了觀賽。從前的隊友真的很棒,當中的玉田結衣已經成為了一年級正選,順利贏下了單打三。
「真弓!」頒獎臺上的玉田結衣驚喜地望著我,連同後備席中的菅原琴音、三浦唯和新村茜一起向我沖了過來。
我微笑起來,「小心一點,別把我撞到了。」
「啊!真弓竟然會來看我比賽!」玉田結衣一把抱著我。
「部長偏心!」菅原琴音嘟起了嘴。
新村茜亦道:「對啊,真弓難得出院竟然就先來看結衣比賽。」
「等等,」三浦唯掩著嘴巴,眼泛淚光地看著我,「部長能夠站起來了?真弓!真弓你可以站起來了!」
「啊!」女孩子們又是好一陣的尖叫。
我用左手捂捂額頭,「吵死,閉嘴。」
她們又拉又跳的,害我都站不穩。
「真弓!」結衣連忙扶著我。
「沒事。」我擺擺手,決定不顯擺了,還是坐回輪椅上,「久站還是不行。」
「喂!」已經是高一生的山名亞希,穿著不知名學校的校服走過來,「下一年,我們要再打一次!」
「原來山名是傲驕。」想祝我早日康復就直說。
「你說甚麼!」
「拜託,你轉一轉發型吧,邊長邊短的髮型真看到人消化不良。」
「……平真弓!」
「竟然還敢在立海大面前大呼小叫,手下敗將。」
「啊!」
回去醫院的路上,坐在計程車內,幸村歪著頭看我。我看看他,他又發甚麼瘋?
「真弓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了。」
「當然,廢話。」我指了指放在一邊的輪椅。
「真弓。」他有點生氣地道,「說了不要用這個來開玩笑的。」
「哎呀,」我轉開眼睛,「幸村生氣還真是難得。」
他又忽然笑起來,還笑到捂著肚子。
少年,我真的找不到笑點。
「跟你計較這個我真的很笨呢,哈哈哈。」他揉了揉我又長長了的頭髮,「沒事,真弓就是就真弓。」
「完全不知道你在說甚麼。」
在十月的時候我已經好很多,只是右手仍然抬不起來。不過,這不妨礙我開始做一些緩跑步的體力鍛煉。一個運動員的生涯只有很短的時間,沒這個空閒再讓我去浪費。我亦知道一隻手垂下地跑步的樣子是醜了點,但那邊在看著我不知道說甚麼的大嬸們,你們再看我我就告你們歧視傷殘人士。
長舌婦這個名詞的由來,一定就是她們祖先的功勞。
「平同學!」對面街的大石向我叫道。
「啊。」我搖了搖手。
他和身邊的不二周助走過來,笑道:「平同學,看來你恢復得不錯!真是太好了。」
「總算是擺脫了輪椅,」我聳了聳肩,「但是跑起來慢到像是在放慢鏡一樣。」
「哎,平同學,複健最重要的就是耐性……」
「行,」我捂了捂額頭,大石一說起來就會沒完沒了的,「先說說你吧。」
「啊,」他揉著手腕,「平日打網球亦可以,但不能再應付激烈的比賽了。」
「那就用心讀書吧,大石的話,可以走的路多的是。」大石的細心和耐性是很難得的,「送你。」我在錢包裡翻出一張巧克力招待卷,「吃了就要努力,不要一副苦瓜的樣子,會倒楣的。」
「啊啊!謝謝!」
「為什麼在神奈川?」
不二接道:「我們是來看銀杏樹的。」
「十月的銀杏確實是成熟了,不過我建議你可以遲一點再來一趟,銀杏的黃色落葉亦很漂亮。」
「嗯,謝謝你的建議。」不二笑了笑,「我亦祝你早日康復。」
「謝。」我擺擺手,又繼續向前龜速跑去。
第三學期時我已經可以上學,功課方面因為尚拿不起筆,亦就沒辦法了。老師問過我要不要留班,那就可以再休息一個學期才上學,但是我拒絕了。下一年,我就要跟和也過去美國了,有點不捨得大家,所以,不想浪費掉剩下的一年。
「真弓?」鄰座的幸村伸手按下我不停地握重力扣的右手。
我向他微微笑了一下,沒說話。他有點責怪地瞪了我一眼,然後將重力扣拿走,按摩著我已經有點抽搐的手掌。我用左手手肘撐在桌上,手掌托著頭,眼睛看向幸村。
「幸村好像有點不同。」
「是嗎。」他笑了一下。
「好像沒那麼S了。」
「哎呀,原來真弓對我的印象就只有S嗎?」
「唔……」我的頭順著手臂滑落到桌上,「可能是因為不在網球部了吧。我看不見幸村S人了,可惜。」
他輕笑一聲,「我們今年是冠軍哦,真弓是不是有甚麼忘了說?」
「……」
「真弓乖,說一次。」
「……又不是小狗。」我撇了一下嘴,將腦袋從桌上抬起來,坐好,「恭喜你,精市。」
「哈哈哈哈。」他半握起拳頭,掩在唇邊笑了起來。
「……」少年,你再不告訴我笑點何在我就抓狂給你看。
午飯的時候我和玉田結衣一起吃,她分給我她親手做的雞蛋捲。
「真弓,小百合在她的學校今年亦是一年級正選。」
我瞟了她一眼,「你和虎牙妹都各自成為一年級正選,所以說,你們初中時其實就不應該組雙打的。明擺著是沒有雙打天份的,蠢。」
結衣額角的青筋暴跳,然後眼明手快地搶走我遞到嘴邊的雞蛋捲。欺負我用不了筷子是吧,混蛋。
吃過飯後結衣去了找女網的學姐,我就回了空無一人的課室練習折紙。據說這是可以訓練手指的靈敏度,我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過看我右手折得很困難的樣子,看來這個玩意兒確實挺考手指的。反正無聊,玩玩亦無妨。照著書,我一口氣折了很多隻小白兔,還給它們畫上了紅色的眼睛。就不知道如果我畫一些海帶上去會變成甚麼樣。
啊,好無聊。
我隨手迭了一架紙飛機,信手一放。糟糕,它飛了出窗外,還卡在樹上了。我走到窗邊,怎看都不是伸手可及的距離。待會兒讓老師看見,我肯定又要挨駡。
「真弓,讓一讓。」一隻手搭在我的肩頭上,將我輕輕推開。
幸村越過我,幾縷紫色的髮絲拂過我向後退去的臉頰。他俐落地攀上了窗框,再跳上了窗外的那棵樹,輕鬆地拿到那只紙飛機。他坐在樹幹上,逆著陽光向我揚了揚手上那純白色的紙飛機,拉開了一個笑容。
我默默地瞟了他一眼,然後走到課室的角落拿起一把掃把,再走到窗邊,再次默默地看著幸村。手雖然是夠不到,但用掃把將紙飛機挑下來就好,沒必要做這樣的高難度動作的,幸村。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啊,是小學時旅行同組的一個笨男生,曾經爬上樹去看小鳥,結果將自己吊在樹上了。
幸村,笨。
他看著我手上的掃把,臉上原本帥氣的笑容瞬間僵掉。
我終於憋不住,捂著嘴瘋狂地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精市,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真弓!」他臉色微紅,快速地攀回課室內。
「哈哈哈哈……」我笑個不停,他拿著紙飛機,無可奈何地由得我笑。
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說再見
高中的課程比較深,為了讓我快點追回進度,柳生很好心地幫我補習。蓮二說得對,在立海大網球部那種詭異的地方都能最大程度地維持他紳士的表皮,柳生確實亦有他的恐怖之處。
「平同學,」柳生托了一下眼鏡,恰到好處地反了一下光來營造氣氛,「你放心,只要你做完這裡的練習,我保證你一定全科在八十、不,是九十分以上。」
我瞟了一眼那堆比我一隻手臂位都要高的練習,「柳生同學,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每次你幫赤也補習都不成功了。你以為補習就等於填鴨嗎。」
「……那你想怎樣?」說起赤也這個許是柳生一生中最失敗的學生,柳生亦不得不投降。
「沒,就這樣。」
「……」
「我又不是笨赤也,對我來說這樣就夠。」
「你其實只是覺得做練習很不爽,所以藉故說一說赤也來出氣吧?」
我扭過了臉,「柳生同學,我們還是來討論一下如何用我這只殘掉的右手做練習吧。」
他伸出中指,推了一下眼鏡,「你以為還有多少人不知道你的左手亦可以寫字?」
「老師不知道就好。」
「……」
時間在做練習和做複健中慢慢流過,連我的頭髮亦已經長到披肩了。這天早上,我看看亂成一團的頭髮,在校裙袋裡拿出一條仁王送我的橡皮筋,將頭髮好好地束起。我默默地看著鏡子裡綁了一個草莓在頭上的人,很想吐糟。一個男生買下這種東西,亦不怕別人以為他是女裝癖。變態。
原地跳了跳,背好書包,我就出門踏上單車上學去。我為了功課,並不能抽出很多的時間來鍛煉,只好多點利用其他時間了。單車是大姐送我的,說是慶祝我出院的禮物。
「丸井,早。」在路上踏過丸井的身邊時,我伸出手拍了他的頭一下,卻忘了自己只有一隻手能用力,差點就要掉下車。
「喂喂,」丸井慌張地連忙扶著我,「你小心點!」
「啊,」我站好,「對不起。」
「嘻,」丸井像是想到甚麼好主意一樣,忽然笑了起來,「來,起來。」他一把跨上我的單車,「坐上來,我載你。」
我坐上去後坐,瞟了他一眼,「總覺得被矮子載是件很危險的事。再過五分鐘桑原亦該到了,我還是等他吧。」
「喂!」他猛地將口中泡泡糖的粉紅色泡泡吹破,「我已經比你高了,矮妹子!」他平穩地踏了出去。
「我不信。我已經一米七五了。」
「……你說謊。」
「我就說你比我矮,矮子。」
「……我亦有一七四點五了!啊!回家要讓弟弟多喝點牛奶才行,萬一他們亦遺傳了矮的基因,長不高就糟了。」
我瞟了他一眼,「啊,長不高很糟。」
「……平,你給我閉嘴。」
「哦。」
沒一會兒就回到學校,丸井向我揮著手,就走去做男網的早訓。我鎖好單車,伸伸懶腰。還有兩個星期就要考期末考,再有一個月左右就是散學禮,多災多難的高一就算是完了。和也已經幫我訂好去美國的機票,簽證亦已經辦妥,只等著時間到而已。我開始有點明白那時候蓮姬不跟我們道別的心情,因為,這確實不是容易開口的事。
不過,我亦記得很清楚被蓮姬不告而別時的心情,所以,出國的事還是要好好地跟朋友說一聲才對。
上課,起立敬禮,坐下聽課,下課,再起立敬禮,如此幾遍,上午的課又過去了。我抱著蓮二給的便當,一個人躲在課室裡溫習。我希望在立海大留下最好的結尾,所以,要努力做好身為學生的本份。
做了一陣子的練習,我放下藍色圓珠筆,甩了甩寫到酸痛的左手。我大概會讓高中考試弄到左手都殘了。甩著甩著,我將手湊近眼前,好好地看一下那閃著的微光。戴在中指上的白金戒指代表著我跟和也的承諾,但我卻是第一次仔細地去看它的模樣。
「真弓?」蓮二走進來。
這是個好時機。
我轉向蓮二的方向,抬首看著漸漸走近我的他,「蓮二,和也讓我和他一起去美國。」
他愣住,稍稍睜大了眼睛。
我將視線轉回至手上的戒指,「其實是在訂婚時已經決定的,不過我亦沒想到原來這真是挺難說出口的。這個學期過後,我就會走,等在那邊高中畢業後再結婚。讀不讀大學,就到時候再說吧。亦說不定我的手可以好得快點,趕得及在高中後加入職網。」
「真弓,」蓮二狠狠地揉我的頭,「你竟然拖到現在才說!」
我瞟了他一眼,「……蓮姬。」
理虧在先的他瞬間沒了聲。
「蓮二,對不起。」
他伸手幫我整理弄亂了的頭髮,「好了,沒事。你過到那邊要好好照顧自己。」
「嗯。」
「要不要我幫你跟大家說?」
「不,我自己說。」
「你是記得說才好。」
我歪著頭看蓮二。
「怎麼了?」他坐在我的旁邊。
「蓮二真是長大了。」我伸出手掌,在蓮二的旁邊比了比,「以前你的臉小小的,很可愛。」
「就說了不要用可愛這個詞。」他站起來拍了我頭一下,「看甚麼呢?又不是不回來了,而且還可以上網,我們不會見不到了的。」
我微微挑起嘴角,「嗯。」
又是一個對著黑板聽課的下午,然後就放學了。我的社團活動因為我傷了的關係,被校方免了,所以現在就可以直接回家。
「幸村。」我叫住鄰座的他。
「怎麼了?」他笑著轉過頭來。
「叫叫而已。」啊,好難說。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帶上書包就要走,「啊,真弓,」他頓下腳步,「忘了跟你說。」
我疑惑地看看他。
「你今天,」他指指我頭上的草莓,「很好看。」他一笑,然後轉身走了。
「……」你是取笑我還是怎麼回事。我伸手揉揉有點燙的耳尖。
一個週末,我和真田約了下午去重新練習劍道。在休息的時候,我跟他說了要走的事。真田楞了一陣子,然後又吼起來:「考試也還沒過,你就想著一個月後的事,真是太鬆懈了!」
我瞟了他一眼,「考試也還沒過,你就想著結識女生,真田太鬆懈了。」
「你……」他猛地站起來,「你在說甚麼?」
「和田第一高中一年三班……」
他粗魯地捂著我的嘴,「你別亂說!」
這麼粗魯地對待我,真田你會有報應的。期末考前的一個星期天,我和蓮二、幸村、仁王、柳生、丸井和桑原,舉行了一個真田的跟蹤之旅。我們潛伏在真田家的一塊假山後,看著早上四時正,真田就起床做劍道的練習。六時正他就去了吃早飯,待七點左右,他家的人都全醒了。
真田家的人還真是早睡早起身體好。
我湊近蓮二,「說起來,我們到底是怎樣混進來的?」
他指向幸村,「我亦不知道,你有膽量的就自己問他。」
「……那就算了。」
中午時份,真田就神神秘秘地出了家門。我們這些蹲點了一個早上的人,馬上精神一振,在幸村的示意、蓮二的指揮下,悄悄跟上。只見真田走過兩個街口,來到一座小房子前。他輕咳了一聲,又不自然地扯了扯本來就很整齊的衣領,我們躲在樹後看著,差點笑到肚子痛。
啊啊,他按門鈴了。一個看起來比我要矮上一個頭左右的女生走了出來,她穿著一條白色的連衣裙,裙擺下有著精緻的蕾絲。小可愛對著真田甜甜地笑起來,混身散發著糖果的味道。
在我們朋友間流傳了很久的「和田第一高中一年三班的佐佐木芽衣同學」,真身終於被揭開了。
原來,真田的品味是這種。
「真弓,」幸村很感興趣地看向我,「我想聽你的評語。」
其他人亦全部嗖的一聲將頭轉向我。
我緩緩地道:「真田的這種情況……可以稱做大叔蘿莉配。」
「噗!哈哈哈哈哈!」丸井笑到在地上打跌。
其他人扭頭的扭頭,推眼鏡的推眼鏡,幸村本人則是很燦爛地微笑。
「喂,一級警戒。」蓮二一揮手,讓我們全部伏下。
「……你們,太鬆懈了!」
「走!」幸村一揚手,拉起我就向前直跑,其他人亦各自向不同的方向逃逸而去。
走出好幾個街口,我恍惚還可以聽見真田的大叫聲。
噗。
我喘著氣和幸村對視一眼,然後雙雙笑起來。
臨走前可以看見真田這麼可愛的一面,真是滿足。晚上我們會合,和真田以及他的小可愛一起吃火鍋,然後不記得是哪個白癡將辣椒油當成醬油般瘋狂加進湯底,把我害到一連喝了八杯水。我捂著臉去了上洗手間,回來的時候看見丸井和桑原坐在了火鍋店門外的長椅上。
我亦走過去坐下,跟他們天南地北地海扯了一通,才慢慢說出我要出國的事。他們楞了一下,然後笑著祝福我,丸井還伸手扯過我,猛揉我的頭髮,逼我承諾要買手信給他。
好,又解決兩個。
坐在回程的公程上,我望著車窗上自己的倒影,忍不住微笑起來,眼眶有點發紅。
慘了,有點不想走呢。
鈴鈴鈴。手機響起,是和也。
「晚上好,和也。」
「嗯,晚上好。你還在街外?」
「嗯,和朋友出去吃飯。和也,原來我有很多朋友。」
「怎麼?不想走了?」
「有點。」
「我會陪在你身邊的。」
「嗯,我知道。」我伸手擺弄了一下頭上的草莓,「和也,我想打網球。」
「嗯,我知道。」他笑了起來,「由第一天認識你,我就知道。」
「……你不要告訴我你是用會不會打網球來作為找妻子的標準。」我就罷了,怪不得和也那時候亦答應訂婚答應得這麼爽快。
「的確,我一開始會答應來見你是因為聽說對方是女網的人,」和也不是會說謊的人,他很坦白地道,「不過,不是你想的那樣。」
「啊,是嗎。」我打了個呵欠,「反正就不會是甚麼一見鍾情就是。」
「我倒是覺得對你一見鍾情比日久生情要容易。」
「……總覺得這不是甚麼好話啊喂。」
「行了,回去早點睡。」
「哦。」
「晚安。」
「晚安。」
收好手機,我背好背包就下車,回家洗洗睡。
然後就是考試的開始。伏在案上奮力地做著一張又一張的考卷,將腦海裡的東西一股腦兒地填滿在考卷上。接著,就是迎來考完試解放的一天。再一次擠在人群裡看報告板,我看見自己的名字排在全級第二十,和第一位的柳生在總分上差了一百分有多。
站在我旁邊的柳生,皺著眉推了一下眼鏡,「如果你早點開始補課,成績還可以再上的。」
「再上,」我瞟了他一眼,「你怕是又輸給我了。」
他頓時風度全失地抓狂,「才不是輸!是平分!」
「啊,隨便你怎麼說。」我平淡地移開眼。
「啊!又來!給我關掉你那種平淡的電腦聲線!」
我向他做了一個在嘴上拉上鏈子的動作,氣到柳生哭笑不得。在回去課室的路上,我向他說了要去美國。
「平同學,」他推了一下眼鏡,然後伸出手,「接下來的課程不再是可以臨時溫習就能夠掌握的,我不會再輸給你。」
我亦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我會寄你手信的。髮蠟好嗎?髮膠君。」
他跟我交握的手突地青筋畢現。
放心,我聽得出你是鼓勵我不要再隨便放棄學業的,柳生同學。
「仁王,不用躲,都看見你的狐狸尾巴了。」我扭頭向廊道的轉角處道。
仁王摸著鼻子走出來,「要作弄平真是有點難呢。」他的校服袋子上盛了一瓶膠水。
我向後退一步,「仁王,舉高雙手。」
他一楞,然後沒趣地舉起雙手,露出他握在手中的一瓶染髮劑。一看就知道他又想做壞事了。
我捂著額頭,「白癡。」
「嘖,成王敗寇,我就讓你說。」
「我說,白化症應該不會讓人的智商退化才對。」
「我不是白化症!」
柳生抱著手臂,靠在牆上,「平同學,你應該注意的是仁王的心理年齡而不是智商。」
「原來如此。」
「啊,你們兩個真是難搞。」他將口袋裡的一條有著心型裝飾的橡皮筋遞給我,「當是你的送別禮物好了,我說你一個女孩子連些像樣的裝飾亦沒有,亦太蝸牛了。」
「這跟蝸牛有甚麼關係。」我接了過來,「喂,竟然是心型,仁王你愈來愈崩壞了,買的時候店裡的大姐肯定在笑你。」
「甚麼買?這麼有品味的東西當然是我自己做的。」
「……」
「……」
我和柳生默默地望著仁王。
你真的是愈來愈崩壞了,白毛兄。
我逐一和其他朋友好好地道別過,亦被新村茜她們抹了一身的眼淚鼻涕,最後就剩下幸村我還沒向他說。好幾次逮著了機會,我卻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說不出口。
這天散學禮後,我約了幸村出去吃炒栗子。
「真弓,」坐在街頭網球場邊的觀眾上,剝著栗子殼的幸村問我,「你最近是不是有事想跟我說?」
「……不。」啊,又失敗了。
「是嗎?來,給你。」他將熱騰騰的栗子放在我的手中。
我將它一把丟進嘴裡,「精市,我昨天成功用到筷子了。」
「哎?這真是太好了。」他笑著又剝好一顆栗子,「是,獎勵你的。」他將栗子再次放在我的手掌心中。
「啊,精市將這個當成獎勵還真是小氣。」
他拍拍我的頭,「是,真弓真了不起。」
「……沒洗手不淮拍我的頭。」
「哈哈哈哈。」
這天,我還是說不出口。又拖了好幾天,終於來到臨上飛機的前一晚。我回了東京的家裡,準備明天早上跟和也一起出發去機場。在床上滾了滾,我拿出手機。
「精市:
我明天要去美國了。再見。
真弓」
訊息發出後,我就馬上關了手機。雖然睡不著,但我還是閉上了眼睛。第二天的早上,和也來了我家接我。我在家門口和姐姐弟弟告別後,就坐進和也家的車子。
在開著空調的車廂中,我靠在和也的肩上,眨巴著因為一晚上沒睡而通紅的眼睛。和也握著我的手,沒說甚麼。
來到機場,寄運好行李,我們就等在了候機室。
「乘搭由東京飛往紐約,RG75543客機的乘客,請準備登機。」
和也拿起我們的手提袋子,牽著我走向登機處。向櫃位職員遞過護照和機票,我就走上了飛機,找到和機票號碼對應的位子坐下。
「歡迎乘搭本航班。飛機快要起飛,請各位乘客坐回位子上,扣好安全帶。」
「真弓?」和也拍了拍沒反應的我。
我抿了抿唇,用一隻手捂住了眼睛,「啊,對不起,請等一下。」
和也沒再說甚麼,只是稍稍起身幫我扣好安全帶。
嗯,眼淚,很鹹。
飛機在跑道上逐漸加速,然後攀升上白色的雲層,遮去了底下的日本。
再見。
日本。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