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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落日千山暮》作者:翡翠冷【完結】

《落日千山暮》作者:翡翠冷【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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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在等待一個人,能夠和父皇父後一樣相伴一生生死相隨的愛人。
大漠黃沙,金戈鐵馬,凜冽的寒風吹得臉頰生痛,我站在營前眺望遠方,入眼的,只有一成不變的戈壁大漠和被風吹起不斷打著旋的滿天黃沙。多久了,來到這個荒蕪惡劣的月海邊境?微彎嘴角,我突然發現竟然已經記不清了,每日看著一望無垠的荒漠日出日落,時間,像是手中的細紗一樣慢慢流逝,融入廣大的沙漠中再也找不出來。
我是月海皇朝的二皇子,皇上親封的定親王,大家口中的冷王爺。20歲之前和大皇兄千尋如今的熙宗帝一起遊戲人間,剛滿20歲便接到父皇的一紙調令來到西狄鎮守邊關,一待,就是10年。
時光飛逝,4年前皇兄繼位也曾回朝,可是那座雄偉輝煌的宮城竟讓我覺得陌生。皇兄有了世子,連老六也娶了王妃,父皇更是寶刀未老和父後生下了七皇弟。那個小傢伙甚至和皇兄的兒子同年,孑然一身的我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突然覺得很遙遠,想起當初和我一同縱馬輕歌的長兄如今已是兒女成群,而我等待的那個人,卻又在哪裡?
每日看著大漠的日出日落,我體味到寂寞的滋味。
西狄人三五不時地侵犯著邊境,我領著軍隊毫不留情地擊退他們,雖然心裡也明白在這苦寒之地他們不掠奪就無法存活下去,可我是月海的定親王,他們侵犯的是我月海的領土,每次狠下心來揮動屠刀對著那些面黃肌瘦的西狄人都會讓我心中沉甸甸的。我曾經想過征服他們,可西狄雖然人煙稀少,地域卻十分寬廣,這些遊牧民族生活在這片大漠的各個地方,皇兄才剛剛繼位,月海現在需要的是守成而不是擴張。
這幾年沙漠的氣候尚好,再加上我暗地裡默許了邊境人民和西狄人交換貨物,邊境的情況好了不少,我也能夠有點閒暇的時間騎著馬甩開護衛在一望無際的沙漠裡散散步。
大漠裡晨午氣候相差甚巨,我裹了一層厚厚的頭巾,防止風沙吹入眼裡,10年來在這種地方風吹日曬,我以往白皙的膚色早已曬成古銅,人也由於常年征戰壯碩了不少,年前回朝的時候皇兄皇弟甚至快要認不出我來。
想起少年和皇兄遛馬京城時的年少輕狂,環視著如今的大漠黃沙,有些時過境遷的感觸。風塵有些大,我瞇著眼望向沒什麼差別變化的環境,腳下的坐騎有些焦躁,我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
在看見遠處一片飛速襲來黑影之後我臉色大變,狠狠抽了一馬鞭想盡快逃離,可馬匹在大漠上根本就放不開腿腳,我咬牙跳下馬,施展起輕功在沙地裡飛奔。身後很快傳來馬匹的嘶叫,身後更被不斷捲起的黃沙擊打得生生作痛。我卻不能回頭,因為我知道後面是什麼東西在追著我。
沙漠中最恐怖的氣候,沙暴!
內力流轉全身,輕功在沙地上奔行起來比之平地更為困難,腿腳漸漸變得千金重,我眼前一黑,跪倒在地,急行的力道讓我的沙地上滾了幾圈,躺倒在滾燙的沙裡,我仰面看著身後,一陣撲頭蓋面的沙土灌了一嘴,我咳嗽了幾聲彎嘴笑了,那道黑沉沉的颶風已經朝著別的方向行去,我艱難的翻了個身,眼睛疲憊的閉上,趴在沙地上不動了。
被熾熱的陽光烤得實在受不住了,我撐起發軟的身子搖晃晃站了起來,然後看著眼前的漫天黃沙,我明白,此刻已經徹底在這片大漠迷失了方向。
難道立志馬革裹屍的堂堂定親王如今只能落得個黃沙沒頂的下場?我舔了舔乾燥的唇,已經開始口渴起來。
腰間掛著的酒囊裡還有大半壺,出來時帶著的水卻跟著馬一起丟了,我苦笑著看著這半壺酒,暗想著能撐多長時間。
沙漠裡的白日不好過,我只能在一塊巨大的仙人掌後面的陰影處躺下來保存體力,晚上再尋找出路。憑著十年來大漠生活的經驗,終於在五天之後讓我發現了一處綠洲的蹤影,可方向卻是越來越迷失了。
強撐著朝著水源衝去,在沒有接觸到那片清涼之前我都不能鬆懈,如果仍是跟兩天前一樣的幻覺的話我只能窩囊地死在大漠裡。一頭扎進水裡,掀起巨大的浪花,我狠狠嗆了一口水,然後一邊咳一邊笑,得救了,終於得救了!
"混帳東西!你在幹什麼!!"一聲喝罵在我耳邊響起,震得我耳窩生痛。我立即警覺起來,是個高手!迅速抹乾眼前的水珠,我抬首望岸邊望去。
那一眼,便是前世今生。

2
之後的無數次回憶中,我都能清晰地記起緋音站在岸上一身火紅怒氣沖沖的模樣。長長的黑髮不羈地在空中飛揚,臉上的面紗因為喝水被摘下,露出了在大漠難得一見的白皙膚色,黑色的眸子因為生氣而顯得格外耀眼,嘴角有隱隱的水滴滑下,紅潤的唇充滿了誘惑。看他身上被水濺得濕透的模樣,可以想像這個美人是正在喝水的時候被我驚到才破口大罵。
"猥瑣!"注意到我目不轉睛的目光,美人提了刀就衝我過來,"挖了你的狗眼!"
看那氣勢洶洶的樣子,我無奈地閃身躲過那雙要命的彎刀,虎落平陽啊,好歹我定親王也是月海數一數二的英偉男兒,竟有被人罵做猥瑣的一天。要是被那些遠在天邊的兄弟們聽見了那還不笑死?
這幾天落難本就變得破爛的衣服又被割了好幾道口子,整個人更顯狼狽起來。美人的攻勢更為凌厲,應該是西狄人吧,從他大開大闔的招式裡看得出西狄特有的路子,連年征戰讓我對這套刀路很是熟悉,當然美人的路數更為精練,招式也更加巧妙,可畢竟勇猛有餘,對敵經驗明顯不足。此時也不是我憐香惜玉的時候,虛晃一槍之後,我趁他招式用老找了個空子反手劈在了美人後頸上,他一聲不哼身子一軟便倒了下去。
接過他倒下的身子,竟然也不輕,五天來只憑著半壺酒水為生的我竟然被帶了個踉蹌,點了穴將他放在地上,我環視四周,眼前一亮,美人的行頭就在一旁。
將駱駝背上的乾糧洗劫一空,我滿足地長歎口氣,吃飽喝足之後才有空打量起身上,對著水面一照,差點嚇一跳。難怪被罵猥瑣了......
散了發脫了衣服跳進湖裡,剛開始清洗過長的頭髮,身後又傳來咬牙切齒的"流氓!!"罵聲,我轉過頭朝他微笑,慶幸剛才點了他穴道。不理會他看到我洗淨黃沙塵土之後陡然瞪大的眼睛,我自顧自洗乾淨身子,雖然大漠上水源缺乏,可我還是很愛乾淨的。
光著身子晃到他面前,"不要臉!"在他紅了臉罵了一句將頭偏到一旁之後又封了一次他的穴道,當我看不出來他悄悄在衝穴嗎?看著他怒氣衝天的模樣,我輕笑著走到他的駱駝邊,從他的包袱裡拿出一套乾淨的衣物穿上,他的身形和我差不多,略微比我矮一點,西狄的衣服以寬鬆為主,我穿得也合身。打理妥當之後我走到他旁邊,"解開你的穴道可以,別再動手,某......我累了。"
看他眨了眨眼,然後點頭,我伸手替他解開了穴道。
他一個翻身跳離我身邊,黑眸緊緊盯了我半晌道:"你是月海人。"
我點點頭躺在地上,全身放鬆,懶洋洋的都快睡著了。西狄人就這點好,答應了的事情就絕對不會反悔,
"你身手......很好。"他納納道,有些不情願。
"嗯......"拚命了這麼多天,雖然美人在側,可此刻顯然周公的魅力比較大。
"你叫什麼?"西狄人認為名字是一種很神聖的東西,一旦問起另一人的名字那麼就代表認可他,我是不是應該感到榮幸?
"翡翠......"冷,最後一個字被我咽在喉嚨裡,我實在是困到不行了。
"我是緋音,你要記住我的名字!"模糊中,我聽見他這麼堅定地在我耳邊說著。
飛鷹?果然人如其名,像是大漠裡的飛鷹,我徹底進入了夢鄉。


3
當驚慌失措的部下找到我的時候,我正提著緋音留下的烈酒喝得起勁,臨行之際,我回首望了一眼這片小小的綠洲,一個紅色的影子淡淡的留在了心底。
當大漠的草又綠了一次之後,我又一次見到了緋音。
他在邊境的集市上縱馬狂奔,險險撞到路人,我躍過去一把抱住那個即將喪身蹄下的小孩子閃躲開,他也立即拉起馬韁,駿馬前蹄豎起,漂亮地停下。雖然沒出什麼危險,可我還是不悅地皺眉看著他。看到我他顯然一愣,很快就露出笑容。
跳下馬,他朝我走來。
"走,一起喝酒!"他朝我笑,我歎了口氣,拿這個直來直往的人沒轍,點點頭展顏道,"我請你喝,喝到飽。"
坐在酒館的二樓,我們舉起大碗乾了一碗,我問道:"有什麼急事嗎?"他不像是沒分寸的人,不會沒有緣故地在人群密集處放馬。
他又倒了碗酒一口喝了下去,"我老爹病了,要的藥材不太好找,剛才有些心急了。"
我頷首,和他碰了碗,"需要什麼藥材?這點小事我還是可以幫忙的。"
緋音瞪了我一眼,"要怎麼好找我還用得著著急嗎?我說出來你連聽都沒聽過。"
"是什麼?"雖然大漠苦寒,可皇兄賞賜的珍貴藥材也是不少,什麼千年人參千年鹿茸的在書房裡都成堆了。
"苜蓿根和銀花草,還有千年血參。"他歎了口氣道。
我愣了愣,苜蓿根應該是很普遍的草藥啊,怎麼會難找?不過銀花草就有些麻煩了,不過寫封信回京城的話不出一個月也可以送到手裡,而千年血參,我回去找找記得是有一、兩根的。"我有。"想了半晌我朝緋音笑了笑,舉杯敬酒。
看他瞪大的眼我突然覺得很可愛,喝了酒好笑地看著拍著桌子激動地接連問著"真的嗎?真的嗎?"
我點頭,示意他少安毋躁,"苜蓿根和血參我家裡有,不過銀花草得等些時候,你爹能等嗎?"
緋音喜於顏表,連連點頭,不過又有些為難道:"這些藥......很珍貴吧?"
看著緋音的樣子,我有些了悟,西狄由於氣候環境的原因本身不產藥材,再加上路途遙遠,新鮮的藥材不容易保存,在月海十分普通的藥材到了這裡也變成了天價,而且月海禁止向西狄輸送藥物兵器,當然他們想獲得藥材就更加不容易了。
我暗暗歎息,隨即對他笑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這只是區區小事罷了。"
似乎是想起當初尷尬的情景,他的臉有些紅,只得仰頭喝酒,解決了燃眉之急的緋音露出燦爛的笑容,微有醉意的眼亮晶晶的,我的心也跟著亮了起來。
和他一起駕馬回了我的宅子,這裡是我自己購置的房產,看起來並不奢華,只是比一般人家稍微雅致一些,從書房裡取了苜蓿根和血參,緋音小心地接過,捧在手裡有些激動,紅潤的唇張了張想說什麼,我擺擺手,"感謝的話就不必了,就當交了我這個朋友?"
緋音重重地點了點頭,將錦盒小心地放進衣袋中,看了看天色眼睛一亮拉起我就跑。
我被他拉著,緋音的手並不柔軟,手心有常年練武磨出的細繭,我跟在他身後,看著他隨風飄起的長髮,也有些醉了,他......是不是就是我一直在等的那個人呢?


4
跟著緋音出了城門,在荒蕪人煙的大漠上跑馬,他一身的紅衣在風中飛舞,我嘴角勾起一抹溫柔的笑,一馬鞭追了上去和他並肩而行。
跑了半個多時辰,緋音一拉馬韁停了下來,我也跟著下了馬。周圍還是一片戈壁荒漠沒有什麼特別。我心中突地一緊,是不是......太大意了一點?
殺死無數西狄人、鎮守月海邊境的王爺,就這麼跟著一個西狄人跑到這種陌生的地方,如果他有什麼異心......
"這裡是秘密哦,我還是第一次帶別人來。"緋音回頭朝著我笑道,那笑容讓我心中剛剛升起的不安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四處打量之後,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我不禁好奇道:"有什麼特別的嗎?"
緋音轉頭看著荒蕪一片的戈壁,嘴角帶著很柔和的笑容,"等等,很快就知道了。"
看著他的臉,我感覺四周乾燥的空氣都變得乾淨起來,也默默沉醉在這片靜寂的空氣裡。
沙漠的風沙大,日夜溫差更大,此時已是落日時分,天色也慢慢暗了下來。可周圍的空氣卻漸漸變換起來,原本熾熱的太陽緩緩西沉,那顏色,如火焰又如鮮血,紅得泛光,慢慢消失在我們的視野中。這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這麼仔細地看著日落,那種沉寂的美麗竟震撼得我說不出話來。當天邊只剩模糊的光亮時,遠遠的竟又出現一層薄薄的霧氣,那片霧氣漸漸朝這邊攏來,空氣中彷彿折射出層層幻影。
當那薄霧漸漸清晰,我驚訝地發現,那遠遠的天際間,竟憑空出現了連綿的群山,鬱鬱蔥蔥,美得如同人間仙境!
"這......這是!?"
緋音帶著一絲感慨淡淡道:"海市蜃樓。"
隨著黑夜的來臨,清冷的月光逐漸照亮荒漠,那片廣闊的山野也消失在了我們的面前。"很漂亮吧。"緋音收回凝望遠方的眼神,轉頭看向我,"自我十二歲發現這裡之後,年年都會在這個時候到這裡來等它的出現。"
"很美,沒有想過我竟然也能親眼見到傳說中的海市蜃樓。"我定定地望著已經空無一物的遠方,遲遲不忍收回目光。
緋音神色一凜,俊秀的臉龐露出些許深沉,"再美也只是虛幻,你知道西狄為什麼連年侵犯你們月海嗎?我們西狄人渴望那片青山綠水,而不是在這片荒蕪的大漠苦苦求得生存。"
我愣了愣,沒想到他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
"呵呵。"緋音輕笑一聲,"每次看到海市我都會冒出這樣的想法,不過這還是第一次旁邊有人能夠傾訴,你不要介意。"
腦海中還有剛才那幕的震撼,轉眼卻又變成荒涼冷寂,在十年中已經深刻明白西狄狀況的我,此刻也只能沉默無語。半晌之後才緩緩道,"有機會我帶你去遊覽月海的名山大川吧。"
"好啊,我長這麼大還沒離開過西狄呢。"緋音高興地點頭,"有機會一定要去看看,那可是我小時候的夢想。"
夢想嗎?我靜靜地看著夜空,大漠的夜空和月海一樣寬闊,北極星明亮地在中空閃爍,這是大漠裡的明燈。有朝一日能夠奪得月海的國土逐鹿中原,這或許是每個西狄人的夢想吧。
和緋音一起仰望那片同樣的天空,我思緒萬千。


5
之後的日子過得很快,又似乎很慢,中間見過緋音幾次,每次都感覺很舒服,總想著再見他一面,想對他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覺得時光像手中的黃沙,被風輕輕地吹走。上一次見到緋音已經是兩個月前,他嚴肅地說要去辦一件大事,或許就回不來了,我心中一緊,想都不想握住了他的手,"不要去!"
他淡淡一笑,"這是我的責任,身為西狄的男兒,這種時候退縮會被嘲笑一輩子的。"他眼神深邃看向月海的方向,"你知道我的夢想,希望西狄有朝一日能夠像月海一樣繁榮,所以,我非去不可!"
"你要去作什麼?"我皺眉問道,有什麼事情是一定得拼了命才能完成的呢?
緋音搖頭,"這是我族的機密不能告訴你。"仰首一笑,"等我回來,我們再去喝酒!"
心中湧起強烈的不安,將緋音拉進懷裡緊緊抱住,"你是沙漠的飛鷹,我不能阻止你,可是這裡會是你停歇的地方,一定要回來。"
被緊擁在我懷裡的緋音掙了掙,半晌之後將頭輕輕靠在我的肩上,"嗯。"
我想要一個能夠一同縱馬狂歌的人,而緋音也渴望著一個共同飛翔的夥伴,在這黃沙遍地的地方,我想,我找到那個一直等待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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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個月後,緋音仍然沒有音訊,我卻等來了另一個消息。
父後遇刺,已經亡故了。
手裡緊緊拽著那張薄薄的文書,我咬了咬牙,沉聲道,"傳令,某要回京!"
心中有著一線希望,希望得到的消息是假的,畢竟京城離邊關一個月的路程,或許中途傳送有誤也說不定。
快馬加鞭不眠不休終於半個月之後趕到了京城,疲憊的眼在看見京城的一霎紅了起來。
那裡,滿城素縞。
進了皇城,更是滿眼白色。衝進父後的寢宮,寂靜一片,招魂番隨風飄搖,四周充滿了哀傷的氣氛。我踏進正殿,那裡默默站著跪著許多人,都是一身孝服。
聽見我的腳步聲,幾個人回頭,皇兄愣了一下,看了看我風塵僕僕的模樣,淡淡道:"你回來了。"
眼裡只剩下那塊木牌,有些不信地看著供桌上刻著父後的名字,我顫抖的手想扶上那口沉重的黑棺,卻在即將接觸到的時候被重重地甩到一邊。
是父皇。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回到剛才站著的地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視父後雍容精緻的棺材。
我泛著血絲的眼睛看向了皇兄,"誰幹的?"
皇兄帶著悲傷和疲憊的神色看了眼默不出聲的父皇,"從刺客的屍體身上搜出來是西狄的東西。"
竟是西狄!?我有些不信,那個被我擋在關外十年的國家?那個緋音的國家?他們竟然派人殺了我父後?那個光明磊落的民族,那個為了生存在沙漠苦苦掙扎的民族?
"你長途跋涉,先去休息一下吧。"皇兄拍了拍我的肩膀,叫了旁邊的內侍過來,"現在還不能蓋棺論定,也有可能是嫁禍給他們的。"
泡在溫暖的浴池中,我揉著抽痛的額際,至今仍覺得似乎是一場惡夢,可眼前的一切卻都明白告訴我不是做夢,父後真的去的,而父皇......我不敢想像失去了父後的父皇會怎麼樣。
如果真是西狄......那麼......緋音......我們又將如何呢?


6
父皇整日守在父後的靈前,不准下葬也不准任何人碰觸,皇兄說他已經在那裡守了十幾日了,就靠一點白水度日,就算吃下去東西也會很快吐出來。
父皇想隨著父後一起走,雖然他答應了父後不自盡,好好活下去,可潛意識裡,他已經跟著父後一起去了,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父皇一天天的衰弱下去毫無辦法。
我看著那個被父後捨命救下的孩子,我最小的弟弟,他默默地站在角落裡看著,沒有哭泣也沒有自責,只是沒有表情地看著父皇,可我卻覺得他的模樣比大喊大鬧更加悲傷。
皇兄找了我、老三和老六一起到御書房,誰都沒有首先打破沉默,靜寂的空氣在肅穆的房間裡流蕩。
"不是西狄干的。"半晌之後我沉聲道。
皇兄淡淡看了我一眼,"有什麼證據證明不是他們?"
"西狄目前分裂成大大小小十七個部落,互相之間草場水源爭得很厲害,他們不會毫無徵兆的暗殺月海的太上皇,而且還大意到留下線索,他們也明白一旦月海報復起來是他們無法承受的。"一旦月海斷絕他們的糧食供應,即將入冬的西狄不知會死多少人。
皇兄他們對視一眼,"說得也是,可現在父後去世,父皇不問世事,整個朝堂都動盪起來了,我們得先穩定局勢才行。"
我心中一動,"那你們的意思是?"
"向西狄發檄文吧。"皇兄歎了口氣,淡淡道。
我一愣,"皇上的意思是讓西狄背這個黑鍋了!?"明明不是他們幹的!
老三拍了拍我的肩,"二哥,只是發檄文,暫時不會去攻打他們,我們準備暗地裡調查。"
皺了皺眉,就算是這樣,那麼斷然會絕了西狄的物資供應,那些西狄的牧民怎麼過冬?緋音......又怎麼過冬?我揉了揉抽痛不已的額頭,究竟是怎麼了,我是月海的王爺,竟然在替敵國的百姓操心?
"就這麼決定吧,老二,你暫時呆在京城,看看西狄和其他國家有什麼動靜再說。"
我點了點頭,心中有些煩亂。
行走在皇城裡,我感覺有些陌生,太久沒有待在宮裡,常年月海邊境看著落日飛沙,現在靜靜地站在雕粱畫柱亭台樓閣之中竟很有些格格不入之感。
曾答應過緋音帶他遊玩月海的大好河山,可目前這個狀況,這個承諾只能成空了。皇宮裡寂靜依舊,宮人們都小心翼翼地,生怕驚動了悲鬱的太上皇,皇室成員也個個冷著一張臉,以往充滿了歡聲笑語的皇宮再也不復存在。父後的英年早逝,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一種痛。
我轉過身,往另一處走去。


7
皇城的景物變化不大,此刻卻已是人事物非。走到御花園附近,一抹小小的哭泣聲傳入耳中,我疑惑地看向發聲處,卻發現是一個小小的孩子抱著身子蜷在梅樹下,滿樹怒放的寒梅映著她鵝黃色的小短袍分外耀眼。從衣裳的精緻看來應該是皇家的公主吧。
沒有耐心理會小孩,本想轉身離開卻被她哽咽的話語拉住了腳步。
"嗚嗚......為什麼裳塵會死呢?為什麼小舞救不了裳塵呢?"
小舞?是皇兄的長公主嗎?4年前她還在皇嫂的肚子裡,沒想到現在已經這麼大了。父後遇刺的時候她也在場,據皇兄說還是這個孩子親手殺死了行刺的刺客。
不對勁,老七當時都沒有絲毫反應,這個才3歲的孩子怎麼能手刃刺客?
"你是雪舞?"我走到孩子身邊問道。
小孩子一驚,停止了哽咽,瞪大了眼回過頭來,那是個眉宇間帶著三分英氣的孩子,大眼紅紅的,臉上掛著淚痕,卻從神情中看得出是個倔強的孩子。
"你是誰?"孩子沒有否認,我淡淡笑了,"我是你二皇叔。"
"你是那個在邊境打仗打了很多年的皇叔?"雪舞擦乾淚,轉身站了起來。
我點了點頭,看著這個還不及我腰身的孩子,想問問當時的情況,卻搖了搖頭歎氣,才3歲的孩子能知道什麼,恐怕那時的情況也是父後擋下了刺客才會意外讓這孩子得手吧......
"你在這裡幹什麼?又沒有宮人在身邊,一個人待在這裡?"
"我......"她喃喃動了動嘴,話還沒有說眼眶先紅了。
歎了口氣,親眼看著父後死在面前,心裡最難過的除了老七就是雪舞了。伸手拉著她的手,"走吧,你住在哪個宮裡?我送你回去。"
雪舞的手只能抓住我的一根指頭,卻格外溫暖,軟軟的小小的,我的心也跟著柔軟起來。
從那天之後,得知我暫時會在京城待一段時間的雪舞經常偷偷跑來找我,纏著我給她講戰場上的故事,當我講兵書上的戰役和自身經驗結合起來講給她聽時,卻發現雪舞不但沒有感到無聊反而聽得津津有味,漸漸的我也沒把她當成皇家的公主看待,而是當成一個勤奮的學生,當有一天她能指出沙盤上敵軍的弱點時,我伸出手和她約定。
等雪舞長大了,我會將自己的兵權交給她,但她同時也得有那個資格!
雪舞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神堅定,伸出手和我擊掌,"二皇叔,雪舞一定不讓你失望!"

在我們努力勸說和懇求下,父皇終於同意了將父後下葬,可父皇的身子早已是人去樓空,甚至提早在父後身邊放置了自己的棺犉。我一輩子都記得父後被葬入地宮之後父皇的神情。
皇兄向西狄發了檄文,同時間斷了西狄的糧食物資供應,我無法阻止,甚至連提前回去邊境也不行。父皇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終於在父後去世之後的第二年冬天也跟著去了。
天下大喪,與此同時,月海皇朝平靜了幾十年的日子也終於結束。
當周邊大國都蠢蠢欲動的時候,暗部的消息也終於傳來,刺殺父後的幕後真兇是蕭國,而得知這一消息的時候,我負手西望。西狄,已經斷糧半年了。
太上皇新喪,我本想按照慣例守孝半年,可西狄邊境的情況已經不容拖延,過了父皇的頭七,我一個人默默來到父皇父後的合葬墓前跪下深深叩了三個頭。父皇,我剛弱冠你就將我送到邊境,我知道你是害怕威脅到皇兄的皇位,可是現在,我已經找到那個最重要的人了,所以這一去,就可能再也不回來了,或許,我該感謝您,將我送到了他的身邊。
父皇父後,願你們一路走好,你們的仇,那個滿眼堅毅的孩子會親自報的,我現在要回到他的身邊了,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月海,再見了。


8
當我匆忙趕到邊境的時候,那裡,已經一片荒涼。
衝進大營,副將看見我疲憊地喊了一聲"王爺"便倒了下去,侍衛說他已五日未合眼了。
我盡量穩住聲音道:"情況怎樣?"皇兄一直阻著我知曉西狄的軍情,我預料到情況不容樂觀,可沒有想到竟會如此惡劣!回想方才一路見到的荒蕪景象,和我一年前離開的時候又何止是天壤之別?
侍衛張著佈滿血絲的眼看著我道:"王爺,皇上的詔書斷了西狄的糧食,他們過不了冬就來搶邊境的平民,我們趕了幾次,可越來越多的西狄人進犯,向上求援的軍文都沒有回應,弟兄們,死了許多了......"還未說完,他便蹲下大哭起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情傷處,這一年多,他們是怎麼熬過來的!?
"王爺......"躺在床上的副將悠悠轉醒,看見我迷茫了一會兒之後立刻爬起來跌跌撞撞跑到我面前,悲泣道,"王爺,為什麼......為什麼查出了是蕭國刺殺的太上皇后卻遲遲不解除西狄的禁令?為什麼報上去的軍情沒有回應?為什麼......為什麼王爺你不早點回來啊!"
被副將緊緊抓進衣服,我感受到了他顫抖著的身體裡蘊藏著的悲哀,那些......也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兵士,十年的相處十年的患難與共啊!
"你們辛苦了,是我......對不起你們......"抱住副將顫抖著的雙臂,我低下頭沉聲道。待他漸漸平靜下來,我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接下來交給我吧,你先去好好休息,召集參謀到我大帳,全軍修整待命!"
當部下把情況匯報完畢,我心中一沉,目強的情勢已經是刻不容緩。西狄人從秋季就開始宰殺賴以生存的駱駝,沙漠的冬天足以讓人口本就稀少的西狄雪上加霜,侵略是他們現在唯一的生存辦法。皇兄啊,你把西狄逼上了絕路,也把我逼上了絕路。
此刻不是背水一戰就是邊境淪陷,兩樣都是我不願看到的。看著大帳裡滿面風沙的幕僚們,我在心底深深歎了口氣,道,"打吧!"
邊關十年的平靜和相安無事因為這一聲被徹底打破,就這麼簡單的兩個字,注定了月海和西狄多少兒郎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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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海1118年冬,月海和西狄全面開戰,一時間狼煙四起,邊境血流成河。
在又一場慘烈的戰役中,我看見一個血染白衣的男子,揮舞著寒光閃閃的彎刀,每一道光亮閃過便奪走一條月海士兵的生命。我持弓搭箭,他似乎感覺到身後的殺意,回轉過身,那一刻,我們目目相視。可已射出的箭已經無法收回,他愣了一下才揮刀擋,可強弓的力道卻仍阻不住,射出的箭深深地插進了他的肩頭,瞬間血流如柱。我心中一緊,什麼都沒想便拍馬過去,刀劍無眼,旁邊的副將想跟著保護我,卻被我喝令原地待命。
越接近,就越清楚地看見他臉上的憤怒和仇恨。旁邊的圍著他的士兵看見我過來,都虎視眈眈地盯著他,有人喊出了我名號,他愣了一下,隨後顯露出的是更加深刻地憎恨!
"緋音......"
"別叫我的名字!我不認識你!!"他揮刀大吼,眼裡有些精亮的東西一閃即逝,"冷王爺,好個冷王爺!原來你就是冷王爺!!"
聽著他泣血般的聲音,我多想大聲地對他說,我不是冷王爺,那個殺了成千上萬西狄人的冷血王爺!可事實擺在眼前,跳下馬朝他走去,他橫刀冷對,待我一走進就揮刀衝了上來。
一瞬間我彷彿看見了初識時的場景,他也是揮著雙刀朝我襲來,可此情此景,卻早已是人事物非。國仇家恨,又豈是那麼輕易能夠化解的?曾經相處的點滴湧上心頭,看著緋音的攻勢我一動不動,直到胸口一痛旁人的驚呼之後才淡淡一笑,我射你一箭,你還我一刀。
可是,緋音,我們之間的糾葛,能這麼簡單嗎?
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在我的暗示下,緋音突破重重包圍殺了出去,我看著他浴血的背影漸漸消失,心裡比胸口的傷更痛,緋音那一刀,絲毫沒有遲疑。


9
戰場上,除了殺戮還是殺戮。緋音看我的眼神裡清晰地映出三個字。
我恨你!
血染黃沙,此時已沒有了正義邪惡,所有人都只為了生存在殺戮。西狄,在戰爭中迅速衰退。此刻的西狄,不僅面臨著月海的大軍臨近,同時還處於各部族內亂之中,冬季的到來讓西狄人更加狂亂,他們開始襲擊周邊的部落,大的部落鯨食著小部落,掠奪一切可以掠奪的東西--女人、孩子、牲口。
我注視著面前一個小部落的殘骸,從未體驗過的疲憊湧上心頭,不是因為眼前的破落,而是內心更深刻的一些東西。
"王爺,其實西狄照這樣下去很快就會亡國了,我們何必......"這麼深入西狄內部?
我閉上眼,感受著沙漠中落日時逐漸冷冽的風,"給月海再增加一些版圖不好嗎?"
"王爺的意思是?"副將的聲音不知是激動還是害怕,微微顫抖。
"統一西狄。"我頭也不回放馬奔去,緋音,你的願望我來實現,就算你恨我也無所謂。

日出日落,時間似乎過得很快。他騎著黑馬,我騎著白馬,隔著千軍萬馬遙遙相望,可望......而不可及。此時環繞在心底是什麼?喜悅?激動?無奈?還是傷心?傷心著那個對酒當歌、共賞落日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愛和恨,在這國仇家恨中已經變得渺小。當西狄已被月海大軍控制半壁江山之後,這片大漠只剩下幾個大部族的頑強抵抗。而緋音,在族長戰死之後繼承了父親的位置,成為了我們目前最大的敵人之一。此時,離月海和西狄開戰,已經過了整整5年的時間。
時間的堆積讓緋音變得成熟,抿著的唇沒有了過去的紅潤,剩下的只是被風沙吹過的乾燥蒼白。可那雙閃著火焰的眸子,卻和從前一樣,充斥著滿滿的恨意。
曾派使者去找過緋音,卻連話都來不及說便被斬斷四肢送了回來。現在,就算我把整個西狄捧手送上他也不會原諒我了吧。身份、責任重重壓著我,在20歲時父皇一紙調令將我派到邊境我就明白了這一生的職責。我不是個有野心的人,或許等有一天卸下了擔子就會尋個山林就此避世,可生在皇家,卻由不得我選擇。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傷害那個心底深處的人。沒有人能述說,沒有人能理解,究竟愛一個人,可以延續到什麼時候?當只有一個人孤獨地體味著一段沒有結果的感情,一個人的天空,又能夠支撐多久?
緋音,這次真的就是結束了。
定定地看著他揮手,西狄軍捲著黃沙衝了上來,不用我示意,副將已經揮舞著軍旗,兩軍交鋒,血色傾天。
緋音待在後方一動不動,只是深深地盯著這邊,我有疑惑卻更多不解,從來都是身先士卒的緋音為什麼在這關鍵的一戰裡待在最後方。遠遠地看著他火紅色的戰袍,心中閃過強烈的不安。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當我察覺到這個足以致命的不對時,危險已經近在咫尺了。
開始還是結束?在漫天黃沙捲向我的士兵的時候,緋音已經消失在我的視線中,彷彿很多年以前一樣,我又一次面對著大漠裡最恐怖的沙暴。一瞬間彷彿回到了從前,那一次緋音救了我,這次卻是他引著沙暴要將我帶入死亡。多麼可笑的開始和結束。
不斷聽見身旁士兵的驚叫,還有"保護王爺"的喊聲,在西狄這麼多年,雖然也熟悉了西狄的天氣,可畢竟還是比不上西狄人幾千年來積累的經驗。被黃沙包圍的時候,我默默地想著,很平靜地閉上了眼睛。我想,我是累了。



10
呼吸困難,胸口千斤重,我掙扎地睜開眼,映入眼裡的是一片黃沙。艱難地翻過身,卻在下一刻瞪大了雙眼。
是臨死前的幻覺嗎?我竟然看見緋音靜靜地坐在不遠處!害怕眼前的人影突然消失,我連呼吸都不敢。
人影卻在此時轉過頭來,神情複雜地看著我,半晌之後道,"我應該殺了你。"
不是幻覺,我淡淡的笑了,靜靜地躺在原地仰面朝著天。無論經過什麼事情,那片天空仍然是那片蔚藍,就像每次我看它的時候,都在想緋音是否也在注視著這片天空。
緋音走到我面前,低頭俯視,遮住了大片的陽光。"可為什麼一直盼著你死卻在你奄奄一息的時候無法下手一刀了結了你呢?"
"......呵呵......"我動了動沙啞的嗓子,看著他背光的臉,喃喃地喊著他,"緋音......我好想你......"
緋音一把扯過我的領口將我提了起來,"混蛋!為什麼這種時候你還在說這種話!?你殺了我西狄多少兒郎?是你先破壞一切的!為什麼現在做出這種樣子?想讓我饒你一命嗎!?我恨你,恨不得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那樣也好,至少我們能夠融為一體再也不分開了吧......我胡亂地想著,緋音你在說什麼?為什麼都聽不清楚了?聲音越來越遠,我只能任黑暗吞噬,漸漸沉睡過去。
再清醒時,只覺得渾身難受,特別是胸腹。茫然地睜開眼,地面正在飛速移動,我被人橫放在馬背上,崎嶇的顛簸讓本就難受的胸腹更為不適,在飛馳的馬背上掙扎著動了動,下一刻卻被狠狠地拋了出去。
眼前猛地一黑,我以為會就這樣暈死過去,可已經緩過來的強悍神經卻讓我在地上躺了半晌之後又清醒過來,只是眼前仍舊一片漆黑。已經遠去的馬急急地跑了回來,我趴在地上動彈不得,身體痛得已經麻木,只能閉著眼虛弱地喘氣,卻只能感覺到出氣多入氣少。
將我上身抱起來的手有些顫抖,是緋音吧。想叫他的名字,嘴唇剛動了動卻有什麼東西從喉嚨裡嗆了出來,胸腹間更是一陣劇烈的疼痛。
一股暖流從心口緩緩流入體內,和這片大漠一樣的火熱剛強,隨後口中被塞進了什麼東西,滿口的腥味我怎麼都嚥不下去。
一個柔軟的東西伏在唇上,撐開我的牙關侵入口中將藥丸頂入喉嚨,和著血,終於嚥了下去。很快胸口一片清涼,原本覺得火熱的熱流變得溫和,終於呼吸也變得通暢起來。
雖然看東西仍是一片模糊,可緋音的身影卻近在眼前,我微微彎起嘴角,想多看著他,黑暗卻又一次襲來,我掙扎在混沌邊緣,腦海裡只有兩個字,緋音!緋音......
眼前有一片霧濛濛的東西在晃動。
我感覺漂浮在一片茫茫霧海當中,有什麼東西想抓住,卻總是從手中輕輕滑過,什麼都沒留下。彷彿聽見兒時父後溫柔的聲音在耳邊輕言,那時候無憂無慮,總是和皇兄皇弟惹怒太傅,偌大的皇宮就是我們的天地,四處環繞著稚嫩清脆的笑聲。那時,我們什麼都不用去想,那時,我們真的只是孩子。
留在那遙遠地方的記憶只剩下幼時的歡笑,而後在我人生中的,只有那片漫漫黃沙,皇城的繁華江南的煙雨美麗的人們都變成泛黃的往日舊事,腦海中,殘留著兩種色彩,漫天的黃和濃烈的紅。
濃霧漸漸消散,視野清晰起來,我恍恍惚惚地看著前方,一個紅色的人影坐在不遠處,些微的綠色在他身邊顯得生機勃勃,我定定地看著他,有些苦澀地笑了。
緋音。


11
想坐起身,胸口卻一陣劇痛傳來,我不由悶哼了一聲,那個一直靜靜背對著我眺望著遠處的人影也轉過頭來。
緋音站起身走到我身邊,我仰頭望著他,陽光很刺眼,逆著光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醒了。"他淡淡地說。
我掙扎地想坐起身,這種仰望的感覺很不好。
看穿了我的想法,緋音半蹲下身,我忍著胸前的劇痛半撐起身,看著他複雜的眼神。
"骨頭斷了,想活命不要亂動。"說話間他按住我的肩,讓我重新躺了回去,力道很輕,溫柔得讓我不想離開他的體溫。
緋音的手很快收了回去,眼神也轉向別處,沉默在我們之間迴盪,多久了,我們之間這種距離的接近,除了相互拚殺之外的相處。
我想將他擁在懷裡,卻又害怕他的拒絕,我已經失去了擁抱的資格。
"我們相識8年,竟有6年是在戰場上度過的。"緋音逆著光,淡淡道。
"我......沒有刻意想瞞你......"我澀聲道,只是我的身份在西狄人面前太尷尬了。
"你是故意的。"緋音貼近我,我看見的他的眼閃著光,"要是一開始就知道你的身份,我只會與你生死不兩立。我知道你也是為了保家衛國,可是為什麼要斷了西狄的活路!為什麼要侵佔西狄的國土!!你知道我有多傻嗎?竟然相信了你這個騙子的話。你說會讓西狄和月海的人民都過得很好,會讓西狄和月海一樣繁榮,看看現在你是怎麼做的!?"
我垂下眼簾,是的,曾經的誓言放在現在就像一個笑話,赤裸裸的擺在面前,是我一直在隱隱作痛的內心,是緋音不能原諒的面孔,是多少孤兒寡母的血淚。
"無話可說了嗎?"緋音伸出手撫摸著我的臉,上面薄薄的繭子仍舊和多年前一樣,那麼熟悉。一個響亮的耳光將我的臉扇得偏向一旁,口裡有血腥味慢慢湧了出來,我吞了下去。"現在我們西狄的大仇人落到我的手裡,你說我應該怎麼處理你呢?"
我看著緋音,伸出手,不要用那樣悲哀的表情說著這樣的話,我也會傷心的。
伸出去的手還沒有接觸到他的臉龐已經被拍開,接著又是幾巴掌落了下來,"沾滿我族人血的髒手不要碰我!"
緋音眼中的光亮終於溺了出來,"我要把你帶回去交給族長!一刀一刀把你剜了,然後吃你的肉和你的血來祭我族戰死的勇士!"
我閉上眼,不想看著那瑩亮的水滴隨風散落。
"說話啊!你害怕了?冷血無情的冷王爺也害怕了?哈哈哈......"
不忍再聽他悲愴的話語,我伸出手,輕輕地觸到緋音的臉,水珠滾到指尖,涼涼的,濕濕的,就如同沙漠的夜晚,空洞而冰冷。
"我們一起走好不好?"心中環繞了五年的一句話就這麼脫口而出。
緋音愣了愣,大笑起來,"原來冷王爺已經害怕到逃跑的地步了!你以為憑你如今的體力能逃得出這片大漠嗎?"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我轉開目光苦笑了一下,原來這就是心底最真實的願望。拋棄國仇家恨、拋棄身份之別,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就好了,一起在青山綠水中過很簡單很平靜的生活這樣就很幸福了。
終究......只是個奢侈的願望。我還記得曾經說過要帶著緋音遊遍月海的大好河山,可是如今,我們注定被困在這大漠黃沙中一輩子,直到一方滅亡。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又怎麼會變成這樣?
"對不起。"我喃喃道。
緋音笑得喘氣,"冷王爺以為一句對不起就可以抵償做過的事情嗎?"
"原諒我無法拋棄責任。"心底多麼渴望能夠拋棄一切就這樣和緋音一起遠走高飛,可我無法放下一切,不是為了顯赫的身份,不是珍惜得來不易的兵權,我放不下的,是從20歲一直背負到現在的--責任,保家衛國、維護月海安定的責任。
而緋音,我定定地看著他,他也放不下吧,這樣深的仇恨這樣重的負擔,我們,都不是那種能夠拋棄家人、拋棄屬下、拋棄自己責任的人。一道又一道的障礙橫在面前,我們看不開也無法看開。終究......無法在一起嗎?
"責任?"緋音抓住我的衣領,死死盯著我的眼睛,"對你做的一切,你一點都不後悔嗎?還是你一點負罪感都沒有?冷血王爺!?"
"我只是遺憾,好不容易找到的人,卻無法在一起......"一直在等待,能夠找到一個和父皇父後一樣相伴一生生死相隨的愛人。
找到了,卻只能錯過,不是任何人的錯,只能說是命運太戲弄人了。
抬頭看著他的眼,乾澀多年的眼裡有什麼東西在漸漸模糊,"我愛你,緋音。"
緋音睜大了眼,彷彿不敢相信方才聽見的話語,愣了半晌之後慢慢平靜下來,慘然道,"你現在說這種話還有什麼用?月海和西狄開戰的時候你怎麼不想想,直到一切都無法挽回的時候你才說這句話?"
"是啊,為什麼一開始的時候不說呢......"我喃喃地望著天。
"你......"緋音看著我,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緩緩地伸出手。他的手涼涼的,和我火辣辣的臉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沒想到我有生之年還能夠看見你的眼淚。"
原來我哭了嗎?抓住緋音的手,我們對視,很久很久。
想起父後去世時父皇空洞的眼,本以為死別已是人世間最悲哀的事情,如今才知道,原來生離同樣是如此的痛不欲生,相遇相知卻不能相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兩個人漸行漸遠,現在才發現這樣痛苦的滋味已經不知不覺獨嘗了五年。
緋音靜靜地靠在我身上,顧慮到我的傷勢時不時挪一下位置,有股不同於氣溫的熱度緩緩湧了上來。
"就這樣讓我靠一會兒。"緋音閉上眼,感受著我的體溫,"就一會兒。


12
胸口還是有些悶悶的痛,下腹漲漲的,我看見緋音嘴角的弧度,被發現了嗎?我有些尷尬地動了動。
"我好累。"緋音壓住我,不讓我逃開,手指劃拉開衣服,赤裸的胸膛徒然暴露在空氣中有些不適應,稍稍往後退了退。"這幾年,我好累。"
"恨你......卻又想你。"多年的戰爭沒有改變緋音的容貌,多的是成熟與滄桑。還是跟以前一樣敢愛敢恨,"你說......我該怎麼懲罰你?"
抓住他亂動的手,環視周圍,"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在這裡。"腦海中浮現出那抹燦爛的紅影,一切恍若近在眼前。
緋音被我握住的手顫了顫,停下了挑逗,就如同往日那樣,仰首朝我笑,"是啊,在哪裡開始,就在哪裡結束吧。"
緋音的手和我一樣冰冷,潮濕、冰涼。
緋音靠在我懷裡,我們靜靜地躺著,直到熱度過後再也溫暖不了彼此。兩個人身上都是冷卻的汗水和沾滿的黃沙,抬起手遮住刺目的陽光,這片大漠,一直以來只有這暮陽光和這片黃沙沒有變過。
忍住胸口的沉悶感,抱住緋音的身子,兩個人緩緩沒入湖水中。這片生命之湖,想必是第一次讓人這麼利用吧。溫暖的湖水舒緩的彼此的身體,我緊緊抱住緋音,隨著水跡一次又一次地撫摸,直到兩個人都喘息連連。
"要走了?"
"要走了。"
兩人的長髮糾結,漂浮在清澈的水面上,相互擁抱,水裡很溫暖,內心,卻充滿悲涼。
"那年你帶我去看的海市蜃樓,我們再去一次吧。"撫摸著緋音柔順的頭髮,我淡淡道,"後來我去找了許多次都找不到了。"
緋音看著我,淡淡道,"你還能騎馬嗎?"
"當然。"抱起緋音,兩個人上了岸,潮濕的水漬很快被陽光蒸發。我們騎著馬在沙漠上慢慢走著。回憶一幕幕從眼前劃過,歡笑的、悲傷的、遺憾的......
時間要是能過得慢一些就好了。
一直並排而行的緋音突然停下了腳步,只剩下大漠的風沙吹得耳邊呼呼作響。
"就是這裡了。"
我環視著四周,和方才兩個多時辰路過的地方沒有什麼不同,難怪這麼多年一直都找不到呢。緋音跳下馬,走到我馬邊看著我,冷漠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破綻。"真是笨蛋,不痛嗎?一路上就這麼強撐著。"
我淡淡笑了,胸口是很痛,就連稍微動一下都很痛,更別說是在顛簸的馬上坐了這麼長時間。我歪了歪身子,任自己跌落下來,一雙手將我牢牢的接住,我靜靜地躺在他懷裡,如同這一路行來的沉默一樣。
日暮漸漸來臨,眼前的一切就如同多年以前,空中的霧氣漸漸氤氳成一片又一片迷離的色彩,霧氣漸漸散開,那片海市蜃樓在一次出現在我們面前。
那些鬱鬱蔥蔥的樹木、清澈見底和河流,月海的大好河山是那樣的令人嚮往。
"你曾經說過要帶我去遊覽月海的名山大川。"緋音淡淡道。
我看著那片美麗卻虛幻的景色黯然,良久才說,"對不起。"
"如果我們沒有相遇會怎麼樣?"
我轉頭看著緋音,"你後悔了?"後悔遇見我嗎?
"呵呵,即使沒有遇見大概也會是在戰場上殺得你死我活吧。只不過不會手軟而已。"緋音笑了笑自語道。"這大概就是我們的宿命吧。"
"你......是我一直等一直等待的人,我從來不曾後悔過。"我看著緋音,想起那些經年的等待,那種一直等待生命中會遇見的那個人而終於遇見了的那種感覺,是一輩子都不會遺忘的記憶,為什麼在一起了卻必須分開呢?
緋音一直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我也是。"
海市蜃樓隨著夜幕的來臨漸漸開始散去了,我和緋音緊緊地依偎著,想要留住在手中仿如細沙般流逝的時間,等待著我們的......
太陽......落山了。



尾聲
"二皇叔!"
我看著面前颯爽英姿的孩子帶著自信的微笑叫著久違的稱呼,一時有些恍然。
"雪舞嗎?"當年那個小小的孩子已經長得這麼大了,歲月催人老,不過十幾年的時間,竟彷彿是一輩子那麼久,這樣一個人看著日出日落,不經意間,原來過去的早已過去。
雪舞點頭,一身戎裝的她看起來十分精神,洋溢著少年的熱情和張揚。
"二皇叔,為什麼這麼多年都不回京城?雪舞很想你。"
我淡淡笑道:"不是有書信聯絡嗎?"這些年,京城裡怕是只有雪舞一人還記著我吧。
"可是我還是想見到二皇叔嘛。"仔細打量了我一番,雪舞有些皺眉,"二皇叔,你看起來很......寂寞。"
寂寞......嗎?仍舊是淡淡的,我看著軍帳外的黃沙,"皇兄讓你來的吧,大漠的氣候會很難過,希望你能適應。"
雪舞見我岔開話題,也沒有繼續追問,有些欲言又止,半晌之後才咬牙點頭,"是,父皇讓我來......接管二皇叔的兵權!"
西狄如今一統,多少人勸我自立,可是我卻在所有人的反對下將西狄送給了多年敵對之人,這個舉動在京城想必早已吵翻天,如今卻只派雪舞來接管我的兵權,看來皇兄還是念了一絲兄弟之情,能如此,已經夠了。
"臣弟領旨。"我單膝跪地,抬首看著神色複雜卻毫無動作的雪舞淡淡道,"聖旨給我吧。"
雪舞猶豫了很長時間,才慢慢地從懷裡拿出一卷明黃,伸手緩緩遞給我,顫聲道,"二皇叔,你不必如此的......"
雙手接過聖旨,我看著裡面的字字句句笑了,原來我算是功成身退啊,我還以為會是通敵賣國呢。站起身,我拍了拍雪舞的肩膀,"早在你很小的時候我們就約定過,只要你有資格,我會把兵權交給你。如今的你,已經擁有這個資格了。"
"可是......皇叔......"
"不用再說了,這是皇兄的命令也是我的願望。"我對副將示意全軍集合,磨磨蹭蹭的副將在我皺眉後終於一跺腳出去了,我看著雪舞,"以後這群傢伙就交給你了,不要太放縱他們。"卸下一身戎裝,還我儒裝綸巾,肩上的膽子責任,彷彿都如同脫下的鎧甲一樣,統統離我而去,這是解脫的感覺嗎?
"二皇叔,你不能走!我的能力還不足以統領這二十萬大軍,你得輔佐我直到我能夠勝任才行啊!"雪舞見我的動作不由急道。
"如今邊境已平定,你早已熟讀兵書,也跟著北將軍打過仗,我也給你詳細說過這裡的情況,你需要的只是適應和磨合,有我這個原來的統帥在這裡只會增加你的障礙。"我如同小時候一樣摸了摸雪舞的頭,淡淡道。
"二皇叔......你要去找那個人嗎?"冷王爺和西狄王的事早已傳遍月海,雪舞咬唇問道。
我搖了搖頭,"他早已兒女成群,此生......緣盡於此。"
"那皇叔要到哪裡去?"
又一次望向那片一成不變的黃沙,我淡淡笑了,"到處走走吧,我想好好看看月海的這片大好江山。"

當雪舞被皇兄御封為監國公主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我在江南的一個小酒館裡喝著淡酒看著滿眼的映紅柳綠,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將銀子放在桌上準備離開,卻在下樓的時候感覺被人抓住了衣袍,我詫異地回首。
那是個已經醉得迷迷糊糊的少年,媚色的眼睛閃著水光,因為酒意而嫣紅的臉上泛著春意,就如同這江南的煙雨朦朧。
"喂,你為什麼不要我?我這麼喜歡你......"
認錯人了嗎?笑了笑,我看著被抓得很緊的衣服有些猶豫。
"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我看著他醉意朦朧的臉,輕輕笑了。


小劇場
H小劇場(不計正文內容=。=)
衣服一件件脫離,緋音的身體仍舊那樣熱情如火,兩人在喘息中互相依偎。"這些年......你都是怎麼過的?"
一把抓住緋音亂動的手,我一挺翻身而上。吻著他赤裸的胸口,"都是忍下來或者......自己動手。"
緋音濕潤的眼看著我,瞥了一眼,"還真沒想到。"用指頭戳了戳我的胸口,"不痛嗎?會不會做到一半掛掉了,到時候大名鼎鼎的冷王爺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我的肚皮上可就真成了笑話了。"
看了一眼已經用布條牢牢綁住的胸口,我狠狠咬了緋音一口,這個小妖精,還是這麼伶牙俐齒,不想放手,不忍放手,五年的時間在一次水乳交合,這樣的契合這樣的陶醉,為什麼一定要分開呢?
夜,正濃......(不要懷疑,已經H了=。=)

吐血小劇場(不計正文內容>.<)
"緋音,這幾年你是怎麼過的?"輕吻他胸口的紅豆,後面還是那麼緊,想必是和我一樣守身如玉吧。
緋音仰著頭正情動,半瞇著眼媚笑道,"納了四個妾室,生了五個孩子,都是男孩,還不錯吧!"
我怒......
很快洩氣下來,西狄人丁稀少,成年男子都是一夫多妻,尤其緋音又是如此優秀。我不生氣,我不生氣......
想著一堆女人一堆小蘿蔔頭圍著緋音的樣子,我一把壓了過去,我承認我真的不生氣!後面還是守身如玉的,我不生氣......
我承認我只是在自我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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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cathysst 於 2013-6-16 12:27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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