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奉城位于川境,境内群山围绕崇山峻岭地势险恶,又有多条大河由境内切出奔流而去,是以断崖瀑布遍布,蔚为奇景。
奉城之中有个只能进不能出的谷叫作天绝谷,取天绝人路之意。
每天同一个时辰,天绝谷里的老头都会来到同一座巨岩上垂钓,只因这被四面绝壁围绕的地方吃的是瀑布下方悠游的鱼,喝的是同一湾沁凉湖水。
在不停冲刷发着漫天巨响的瀑布底下,突然噗通了一声,溅起不同以往的高高水花。
老头子眼睛不好,可耳朵还行,一听见这声音就高兴了,钓竿一放,足尖轻点水面飞越过去,揪起浮到水面的东西往岸边一扔,跟着悠悠踏水回来,往那东西仔细瞧了瞧。
被过大的劲道摔上岸,昏迷中的一剑闷哼了声将腹中河水呕了出来,他缓缓睁眼,见到一张突然在眼前放大的老脸,意识不清楚的他努力抬了抬眼皮。
「……」老头捻了捻发白的胡须,脸上布满阴霾。
「啧,怎么还活着。」老头翻了翻一剑,把过脉象又喃喃道:「……大概也差不多了,晚上来便成。」
一剑意识又再度模糊,隐隐约约只听见苍老的声音道:「快死一死吧,老夫等着你的骨头好练剑呢!隔了那么多年才又流下来了一具,活人我可不好做事。」
一剑昏昏沉沉地倒在岸边,偶尔清醒,但大多数时间皆在晕厥。待太阳西下,老头子高高兴兴要来收成时,见一剑还有气息,真是既惊讶又生气。
「你这小子,命怎么这么硬啊!受这么重的内伤都死不了,老天玩儿我吗?!」
一剑悠悠睁眼,眼前朦胧一片,但那张皮皱皱发白白的脸他却有些印象。
「老……老……」
「老什么老,老夫等了一个下午耐心都磨尽了。」老头挽着袖子,作势将手掐在一剑脖子上,恶狠狠地笑着:「正是早死早超生,你的尸体老夫留有用处,早些阖眼吧!」
「老……大夫……」一剑吐出了三个字。
那老头一楞,呆了半晌,以为自己听错,便又再问:「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老大夫……你怎会……在这……莫非也……遇险……」一剑记得这张脸,当年剖腹取子救出莫秋的,便是这德恩堂的大夫陆川芎。
老头听见一剑的话后脸色大变,紧紧掐着一剑的脖子,前后猛力地摇晃。
「你见过我这张脸?你见过我大哥?小子,我大哥现在可好?你快说,快说,你要说了,老夫就饶你这条贱命不死,你若不说老夫横劈竖劈,把你扔进炼剑炉里炼剑……」
老头还没说完,一剑便因为喘不了气,翻白眼厥了过去。
老头张嘴倒吸了口气,连忙将手松开。
再次醒来,一剑恍如隔世,身上的伤引起剧烈疼痛,胸口沉得几乎连喘气也困难。他慢慢下了竹榻,稍微打量此处一番。
简单陈旧的小屋中,一些凌乱沾血的布条随意扔在地上,铜盆内的血水尚未倒掉,他身上伤口包扎凌乱,而救他的人早已不知所踪。
一剑慢慢地走出小屋,放眼望去,只见此地空旷,远处四片绝壁环绕,上头青苔藤蔓蔓生。
此时正当隆冬,偏南之地虽不至于下雪,但也该是带着寒意才是,然而几阵空谷清风卷来,却隐约透露些暖意。
不知是谁救了他?伤仍重,但一剑心里坚持着想先向救命恩人道谢。他撑着矮墙沿着热风来处缓缓走去,没几步路便见着不可思议的景象。
三座燃着滔天烈焰的熔炉矗立在不远处,铁锤锻造铁器时所发出的叮叮声响传出。
一剑走近几步,只见剑庐里那名救了他的老人正专注锻打着铁器粗坯。
剑身成形的粗坯置入水中,「嘁——」地一声细小水花四冒,那老叟拿起粗坯看了看,却发现中央斜斜裂出一条细痕,脸色当下难看至极。
「他娘的就是无法成事!」老叟恨恨骂了声。
一剑因熔炉过热导致气息不畅而猛咳几声,老叟抬起头来,放下手中东西便奔向一剑。
「死小子你总算醒了,浪费我一堆仙丹妙药。说,你怎么认识我大哥的,我大哥陆川芎如今可好,过得如何?」
老人家虽老,可力道却半点也不小,一剑被这么一撞喉间漫起甜味,呕出的血又叫他生生吞了回去。此人救了自己,一剑虽略有反感,但仍压下不快回道:
「陆大夫是在下外甥的救命恩人。陆大夫身子很是硬朗,在下逢年过节都会去探望他,偶尔兴起大夫喝上一坛花雕都不是问题。」
一剑这时也发现此人不是德恩堂的老大夫。那老大夫心慈面善,与这人虽有九分相像,但只一分邪气便令两人差之千里。再是那老大夫仙风道骨,腰杆直挺,这名老人家却因长期锻造铁器不堪负荷,而驼了背。
「……花雕……都这么多年了,大哥爱喝花雕的习惯还是没改过……」老头有些出神,过了好一会猛地醒来,眼底又漫起先前要置人于死的那份狠戾。
「老夫不信你的话,你小子也不知真否与我大哥相熟,反正你落入我这天绝谷便是绝了生机,我如今便要拆你骨头炼剑!」
「前辈!」一掌袭来,一剑急急闪避。
「生人炼剑也可,看老夫把你扔进剑炉里,用你的骨血炼出一把旷世神兵!」
老头五爪如鹰勾一挥而过,一剑胸前再度皮开肉绽,对方又化爪为拳重击一剑丹田,一剑真气霎时溃散,本几度吞下的腥甜大口呕出,溅在锻打台那把方成粗坯的铁剑上。
老头抓住一剑的衣襟腰带,大喝一声将一剑整个人抬了起来,便要扔进烈焰滔天的巨大熔炉里。
一剑抓起置于锻打台上的粗坯铁剑,心一横剑尖猛力扎进老头脖子侧边,炙热的剑身接触到掌心肌肤,顿时弥漫起一股焦肉味。
剧痛由被烧得焦红的掌中传来,一剑却将剑握得死紧毫不放手。只消再稍稍施力,就算不能同归于尽,他也可重伤这名老者。
老头瞪着那把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冒烟钝剑,不敢轻举妄动。
一剑吼道:「老头子几岁的人了、铸了多少年剑!铸剑者最重要的是心诚心静摒除杂念,你要一辈子想着生人炼剑铸神兵,那这辈子都别想炼出一把好剑!」
「小贼子敢教训我!」老头吹胡子瞪眼地怒得想杀人,可性命又受制于他人手上,实在动弹不得。
「俺爹祖上世代铸剑,俺十三岁开始每日摸剑、铸剑、试剑,俺没资格,谁有资格!」一剑开口句句铿锵,那语气里的笃定并非自负,而是这些年的磨练的确让他练就一身功夫。
「延陵家?你是延陵家的人?!」老头显然又被意外击溃,他一把将一剑摔到地上,讶异问道。
重击让一剑嘴边溢出些许鲜血,他挥手拭去,努力从地上挣扎起身,目光无惧地直视对方道:「俺……在下延陵一剑!」
「欸,我管你一件还是两件,我问你,你懂延陵家的锻剑秘技『千堆雪』是不?」喜出望外的老头皱脸一变,笑嘻嘻凑向一剑。
一剑略觉有异往后退了一大步,他抿着双唇戒备地看着老头,不知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你懂千堆雪!瞧你这模样我就知道你懂!」老头轻易看清了一剑心思,大喜过望地又叫又跳起来。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以为送了具尸体来,没想到比尸体更好,竟送了延陵家传人来!老天爷啊——」
一剑知道了,他看着老头又哭又笑的模样,原来这是个疯子!
然后,很久以后。
「欸,我说傻小子,你就教老夫千堆雪锻造法又会怎样,你这脑袋怎么就是不开通?」老头子捻着发白胡须坐在巨石上,往下望着站在瀑布底下捞鱼的一剑。
在天绝谷中已有些时日,一剑身上伤势早好全,然而此地四面皆是光滑峭壁又有青苔附生,循不着出路的一剑唯有和这老头子一起在谷里待了下来。
然而一剑大感意外的是老头姓陆名当归,乃铁剑门数十年前赫赫有名的人物,如今的当家陆玉也该称呼其一声师叔祖,这人某日突然在武林上销声匿迹,众人以为是凶多吉少,没料竟然是陷在这天绝谷里。
老头说天绝谷本来有条山径通往外界,可就那么不凑巧,十几年前坍方埋了山道,注定了一剑接下来的日子都得和这阴晴不定的老头携手共度。
「千堆雪乃延陵家独门绝技,从来不传外人,陆前辈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一剑额边青筋暴露。
这老人家几个月来不停在他耳边碎碎念,一剑不想与这几次差点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计较,哪有地方就闪哪去,可此人不肯放过他,竟是黏得比苍蝇还紧。
「铁剑门陆家与赤霄坊延陵家本就同出一脉,如此紧密无间的关系,你又岂能将老夫看作外人。」老头缠着一剑整日,可即便费尽口舌,这性子比牛硬、脾气比驴倔的小贼子就是不肯松口。
一剑不理他,径自专注水中游鱼,盯好猎物后弯腰伸手扑了进去,起来时浑身湿淋淋,却还是两手空空。
「……」这些日子他总是饿得头昏眼花,老头没待他伤好便将他赶出小屋,他天为盖地为床,露天席地倒是睡得挺自在,但就是每日三餐都得来抓鱼,有时捞了一整天才捞到那么一条,叫他连鱼骨头都想吞下肚裹腹。
「小贼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头和这死小子磨了大半天,什么好听话都说了,就不见此人动摇念头,他气得七窍生烟,一跃过去将一剑踹入水里,压着他的头让他爬不起来。
只见湖面上无数水泡冒出,一剑努力挣扎,老头却是怒声连连:「说不说、说不说?不说我就取了你这条小命,叫你连鱼也不用吃了!」
一剑咕噜咕噜地喝了好几口水,鼻子脑袋也呛得发疼,本被压着的他忽然向下一潜借着水流滑了出去,老头急忙扯住他的衣服把人揪了,于是一老一少就这么又在湖边激烈打斗起来。
最后一剑被打得鼻青脸肿内瘀外伤,而后给老头拖上岸,一把狠狠按在地上。
即便屡次败北,一剑眼里的火光不但不曾熄灭反而越烧越旺,他怒视着老头,抿紧的丰厚双唇在说着他从无透露延陵家之秘的打算。
「小贼子,别忘了你还欠我一条命,受人恩惠怎可不报,你不是这般忘恩负义无耻下流吧!」
一剑脸色一变,暴声吼道:「死老头你好意思说,这些日子是谁几次把俺扔进湖里,是谁几次险险断俺性命?欠你的一条命,你早取走不知多少回,还敢同老子说要报恩!俺呸!」
一剑唾沫喷到老头的皱脸上,老头抹抹,又狠声道:「那又如何,反正老夫就是要你报恩!」
顿了顿,老头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个好主意,那张狰狞的脸突然化作和蔼可亲的样子,他捏了捏一剑的骨头,探了探一剑的脉象,好声好气地说道:「看你小子除了脑袋差了点,其实性格倒也还合老夫的意,也不知是谁教你这身七零八落的武功,浪费了这身万中选一的奇佳根骨。」
突然被这般掐来掐去,又见老头笑得一个是毛骨悚然,一剑背脊发冷,身上寒毛一根根全竖了起来。
只听老者志得意满再道:「这么吧,老夫就委屈点,收你为徒如何?你拜了老夫为师,那咱们俩也算是一家人了,这千堆雪锻造法告诉你的师父,总不为过吧!」
「做你个春秋大头梦!」一剑愤然道。
忽地碰的一声,老头气得挥拳,把一剑左眼揍出一圈黑。
「气死老夫、气死老夫了!这不行、那不行!」老头仰声长啸:「你这头牛、你这头驴,真是倔到死!」
「疯老头!」一剑摀着眼吼道。
天绝谷里的日子最初过得慢,一剑总想外头的爹和妹妹,还有那才丁点大无法照顾自己的莫秋。
他没放弃过寻找出路,然天意弄人,此处真的绝了出处,也许他得在此度过余生。
最后放弃了拼死也要出去的想法,爹和妹妹自己会照顾自己,莫秋那头妹妹也会多少看顾,他们必定能好好生活,自己无须担心。
内心的不安与焦躁,渐渐地在和老头的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中被磨尽。
老头是陆家人,陆家与延陵家本来就为死对头,开始时一剑几次差点连命都送掉,但或许是在谷里太久太闷了,老头打着打着竟和一剑打出感情来,自然也舍不得一剑太快归西。
有时下手太重令一剑吐血昏迷,老头会少少输些真气不把一剑弄死,后来干脆边打边指点一剑武功,还骂道:「小贼子武功实在差,难怪会被人刺了扔下河……一次两次死不了,今日注定死在我这高手手中!」
一剑被老头损得恼火肚子里也闷火,一边埋头苦练武艺,一边竭力钻研老头的招式破解之法。
偶尔老头会嘲笑一剑几句,扔个口诀让一剑这头笨牛努力想,等到一剑猛然惊觉,是无数春尽秋来,三个年头过去,而他,竟也到了能和老头拆上百招而身上只带少许伤的境界。
这日天方破晓,一剑已经起身捕鱼。
他将岸边的树枝拾起,专注观察水下动静,一把射出,再涉水将深深嵌入湖底的树枝拔起,上头串了三条肥美硕大的鱼,早上用恰是刚好。
烤好了鱼,一剑一脚踹开木屋的门,浑厚洪亮的嗓音顿时回荡房里。
「疯老头,吃饭了!」
一剑本以为老人家会如以往躲在暗处偷袭他,所以一入门便架好招式应对。然而左等右等却是不见人影袭来,觉得奇怪的一剑松下戒备往屋里头走去,仔细瞧过,才发现那老头陆当归竟是脸色惨白地倒在床下呻吟。
「老小子,你咋了?」一剑心里一惊,急忙将老人家扶上床,二话不说就输入内力在老头经脉探了一番,当他发觉老头浑身真气消滞虚弱不已,实大为骇然。
「阿……阿牛……」老头瞇着眼,垂垂的眼皮犹如千斤压顶般睁不开的模样。
「俺在这!」一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慌了手脚。
「老夫就快不行了……老夫……」老头咳了一声,嘴角溢出些许漆黑如墨的瘀血。
「怎么会这样,你中毒了?」
「老夫早些年被仇家下毒,以前本靠内力强加压制,可这些年年纪大了身子也朽,近几日感觉不对,原来正是毒已逐渐蔓延开来……」
一剑焦急地说:「咋会这样,这里没大夫,俺咋救你?」
「老夫的事情老夫自己知道,活了这么久,其实也够本了,只是有件事情老夫一直放心不下……」老头突然握住一剑的手,一脸凄怨地说:「老夫年轻时甚得师尊疼爱,又年少有成,行事但凭一己之念,肆无忌惮……如今老了……」
「你现下脾气还是一样,半点都没变过、半点都没!」一剑说着自以为安慰人,其实没人被安慰到的话。
老头脸上一扭,又迅速恢复过来。他强忍毒发痛苦道:
「那时恣意妄为,为了追求天下第一的武功,老夫做了错事。老夫曾经听师祖说过,铁剑门镇门之宝赤霄剑里藏着武林绝学赤霄剑法,那剑法一共只有七招,却招招 出神入化无人能及,老夫一时蒙了心智,竟斩断那把赤霄剑窥探秘籍。后来师尊大怒,将老夫赶出师门,声言若不能将赤霄剑断剑重生,这一生一世不许老夫重回师 门……」
一剑见老头话说得毫不间断无意休息,怕他会没气,连忙阻止道:「老头先喘一下再讲,你身体有恙,别一大段话都不停!」
老头惊觉自己露出马脚,连忙作势咳了几声,呸出几口黑血。他又痛苦呻吟道:「……阿牛……你与老夫一辈子都离不开这天绝谷了,老夫如今虽可先你一步离开, 但这数十年记挂心头的愿望,却也永远无法实现了。老夫死后,劳烦你在老夫脸上盖块白布……只因老夫实在无脸面对九泉下的先师啊……」
「老头……你不会有事的!」一剑红着眼眶,突然扳过老头的身体,贴着他的背输入体内真气。
「俺现在就替你运功驱毒!俺今早抓了三条鱼,三条烤焦两条,知道你胃口大又挑嘴,特地留了一条烤焦一条没烤焦的给你,你千万别死,活下来吃鱼啊!」
老头子没想到一剑会为他红眼眶,见这三年来让他打过骂过玩弄过不知多少回的年轻人如此真情流露,他心里突然哔啵了声裂开一道缝,差点连脸上那张佯装痛苦的假面具也戴不下去。
「欸……没用的……」都扮到这份上、墨汁也吐了一大堆了,总不能功败垂成。老头又装得痛苦万分道:「老夫的身体老夫自己晓得,再捱也不过几个月,可老夫真是死不瞑目啊!那赤霄剑本是以独传技法千堆雪铸成,老夫多年来用尽方法却还是无法接起赤霄宝剑……」
老头用和蔼而深情的眼神凝望着面前的年轻人,眼泪从松弛的眼眶中慢慢落下。他哀凄地道:
「阿牛啊……老夫知道这样会令你为难,可你能否看在老夫这些年将赤霄剑法全教给你,如今更是行将就木的份上,帮老夫完成这最后的愿望?」
「赤霄剑法?」一剑懵了。
「对,赤霄剑法!不然你哪有可能短短三年间就能接上老夫百招!」老头忍不住对这头不开窍的笨牛抱怨了一下,然而发觉自己露馅,又急忙换了语气说道:
「阿牛啊……老夫身上最有价值的宝贝都给你了……反正咱们这辈子也出不去……不过就一把剑而已……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若你不想延陵家秘技外流,那你来帮老夫续这剑,老夫发誓老夫一眼都不会偷看!老夫这辈子没求过人,你就帮老夫个忙,让老夫死得瞑目吧……」
老头面容凄惨枯槁,泪水从皱皱的眼皮里流出。
老人家哀戚地哭了,原本就眼眶通红的一剑也痛楚地落下男儿泪。
一剑十三岁那年被父亲送入赤霄坊,从抬煤炭拉风箱一路到锻剑续剑,所有制剑方法他倒背如流。
一直以来他不告诉老头千堆雪秘技是因为秉承祖训,可今日老头命在旦夕,一剑无法置之不理。
更何况若由他亲自重铸赤霄,便不算违背祖训,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带着通红的双眼,一剑开始铸剑前的斋戒沐浴。
他剃除面上乱生的胡须,赤裸着身体走入湖水之中,清澈带着寒气的绿水能让人宁静思绪摒除杂念,铸剑时戒妄念痴嗔,心必须澄明,做到人剑合一,这样才能够铸出一把好剑。
一剑净身之时,另一头巨石上诡计得逞的当归老头阴阴笑着。
当年他在铁剑门里还没学到铸剑功夫就给师父踢出师门,离开前师父说:「赤霄乃千堆雪技法所铸,世间也只此技法能修补,而千堆雪如今是延陵家不传之秘,你自己好自为之。」
他找过延陵一剑的爷爷,想用计骗得锻造秘籍,但当年那名俊秀斯文、笑颜惑人的男子却是只成精的狐狸,不但没被他骗着,还差点骗走他手中的赤霄。
后来赤霄坊派八路追兵擒他,师门又不加以援手,他愤而连人带剑躲进这处。年轻时候的自己太过狂傲,以为凭一己之力重铸赤霄哪算艰难,还发誓断剑未重生,此生不入世。
谁知他功夫行,铸剑却不行,路边买来十文钱一本的劳什子铸铁大全记的全是打造菜刀、柴刀、剃头刀的方法,害他闷了数十年连把屁都没铸出来,如今想起真是后悔莫及。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今日终于骗到这呆头牛帮他续剑。等续好了剑,他也就可以脱离这天绝谷重见天日了。
就当老头想得正乐时,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抹奇异景色。
冬日的阳光洒在奔流急落的瀑布上,折射出七彩光芒,光芒蔓延而下,缓缓消失在瀑布底下那具年轻赤裸的胴体上。
侧着脸面对他的青年有张俊逸非凡的脸庞,两道剑眉飞扬,双目明朗有神采,鼻挺而丰,唇略厚带薄红。
再看那人身形修长却是肩宽腰细臀窄腿长,浑身上下结实挺拔找不出一丝不好,叫人眼睛望了就再也移不开。
水中的青年将湖水往身上泼,晶莹剔透的水珠滑过一身浅蜜色的肌肤,阳光映照着水珠,肌肤闪耀着惑人的光泽。
向来刚正鲁直的青年在湖水洗涤下,竟生出了无人见过的姿态,老头两颗眼睛瞪得老大,要不是努力克制住,真要站起来对天狼嚎了。
想他陆当归纵横江湖多少年,阅过多少美貌男子,像眼前这个刮掉胡子就变成难得逸品的,可真是从未见过。
一剑沐浴完毕,也没遮掩便起身到岸上穿衣,当赤身裸体的他从老头面前走过时,老人家一把老骨头一颗老心肝险些承受不住,差些便要昏死过去。
一剑没察觉老头异状,稍后便把看似因毒发而虚弱的老头夹着带走,一同回去起炉铸剑。
三座熔炉烈焰再起,一剑拉着风箱专注于火势,要等炉火燃得最为精纯的时候,融剑重铸。
老头拿来一长条木盒递予一剑,一剑接过后打开一看,震惊不已。
「格老子的乖乖隆地咚,一把上古宝剑让你断成这样,俺要是你师父绝对掐死你这不肖徒弟,逐你出师门算便宜你!」
一剑这辈子最喜欢的可说就是宝剑兵器,当他见到木盒里头断成八截,八截还被从中剖开成一半的铁剑时,心里那疼啊,简直无以复加。
「呜……喔……」老头又吐出黑血来。
一剑遂不再拖延,立即做起该做的事。
一剑将断剑烧融后夹入一层百炼钢再入熔炉,如此堆堆栈迭不停,专注凝视火势与融铁情况。
千堆雪说得简单些便是一层堆上一层,再加以反复锻打,然而其间火候与融铁程度以及如何交迭却是最难控制的。
剑过钢易折、铁多易弯,钢铁适中,其剑必佳。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不停响着,一剑尽己所能地重铸断剑。如此反复搥打,不疾不徐,全心全意,老头偶尔在旁喝喊助阵,数月不歇。
直至最终剑成,试剑石上奋力一挥,可竟然剑身扭曲全然歪斜。
「啊——歪了——」老头撕心裂肺地喊,又呕出一口墨汁……呃……毒血,是毒血!
「那便再来过!」一剑举起歪剑观看,双眼内含万丈光芒,毫无气馁之态。
赤霄乃上古宝剑,铁剑门立门之初先祖集门内首屈一指的铸剑师父以南山奇矿、天降陨铁,耗费六年光阴才得造成。
他延陵一剑虽有铸剑之才,但一人如何抵得上数名功夫出神入化的铸剑大师,然而他有信心、更有毅力,不至赤霄炼成绝不轻言放弃。
在不知道第几次望着一剑刚毅俊朗的侧脸发呆后,老头终于忍不住说道:「阿牛啊,你和你爷爷长得一点也不像,但和他一样都是绝品啊!」
最后那句当然是指一剑把胡子刮干净的时候。
「我和我爷爷不像是自然,我是给收养来的。」已经习惯被称作阿牛的一剑回答。
「真的?」老头震惊非常。
一剑点头,而后疑惑问道:「绝品是什么?」手中继续叮叮当当敲铁剑。
老头还没从震惊中回复过来。他以为一剑是那狐狸眼的孙子,为了报当年被算计了的仇,所以这些年来都没对一剑假以颜色过。
原来一剑只是收养的,不是真正的延陵家血脉,难怪,难怪狐狸眼那么奸诈,这小子却蠢得要命。
老头拍拍熔炉边汗流浃背的一剑,感慨说道:「既然你不是他孙子那就算了,老夫以后也不会再亏待你了!」
一剑一头雾水的,根本没听懂老头是啥意思。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赤霄剑不知第几回出炉,不知道第几回在一剑和自己的手中歪了再断、断了再歪,老头最后终于绝望,连墨汁也懒得吐,继续回到湖边钓鱼发呆。
而他佯装的毒伤也只是说了句:「这阵子身体硬朗许多,已经压制住。」那头呆牛就信了。
欸……老头驼着背垂头丧气地钓鱼……
若知上天真是如此无良绝他生路,当年也就不会发誓不出谷了。
转念一想,一剑那小子来这里也八年,耍那小子八年够了,老头心里挣扎着,若是这回还是续不成剑,是指条明路让那小子出谷去呢,还是继续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让他留下来陪自己?
毕竟那小子若走,一人留在这里……可闷的……
「老小子!」
后头传来如雷震天的大笑,老头回过头去,知道赤霄剑又出炉了,每回只要剑成这小子便会如此迫不及待地找他试剑。
「咋了,这回笑得如此开怀?」老头有气无力地回着。
一剑将另一把仿赤霄剑打造、专用来试剑的赤炼刀扔给老头,二话不说便近身攻去。老头游刃有余地握刀迎击,两人同样施展起七式赤霄剑法。
开始先单纯以剑招应对,数十招后老头咦了声,而后两人若有灵犀内力灌注兵器,拆招解招间双刃相击,整个林间轰隆作响。
老头一刀挥去,刀气如虹瞬间扫断岸边巨树无数,一剑赤霄横身,迎面挡住锐利无比的刀气,而后大喝一声旋身回击。
老头佝偻身形飘忽而过,轻易闪避,却闻得身后断崖瀑布一声巨响,猛地转过头去,只见瀑布上千般水丝如常冲下,毫无异样,飘身欺向前去探入瀑布底下细看,竟发觉坚硬的岩石上有道长而深的剑痕。
老头颤抖着手不敢置信地触摸那道一指深的痕迹,突然哔哔啵啵的细声响起,声音越来越大,紧接着石破天惊的一声大响,石壁竟然坍塌出一个巨大深邃的岩洞,里头落石滚滚教人无法置信。
「阿牛!」老头兴奋地狂吼,手舞足蹈地在巨洞前又叫又跳地喊着:「阿牛你成功了,阿牛你成功了!」
阳光下,一剑举起赤霄逆光检视,俊逸不凡的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
他的手臂上有道新的伤痕,才方包扎,尚渗血不止。
原来当年赤霄初成,先祖取男子鲜血令其浴之。天地间每把神兵利器开始皆只是山野矿石,要令神剑有灵,必先令其饮血。赤霄性刚炙阳,普通人的血根本无用,唯有狂饮阳年阳月出世的青年男子鲜血才得有成。
一剑再挥剑,只听得剑身在风中嗡嗡鸣响,其光辉映黑夜如白日,剑刃锋利可断玉石而无声,挥斩间宛若流金飞舞,映照艳红点点,至此,赤霄剑成。
一剑轻抚剑身,低声对赤霄道:「再回尘世,你也欢喜是不?」
赤霄细鸣不绝于耳,彷佛附和着一剑的询问般。
老头在岸边湖间冲过来又冲过去,偶尔举起双手大叫几声,偶尔发癫似绕着一剑转圈圈,而后欢腾不已朝天吼道:「老子终于可以出谷了,天无绝人之路,老子就知道老子不会困死在这天绝谷的!」
随后又跑回木屋里,大吼大叫地喊:「楞小子你还呆什么,快些快些,东西拿一拿,俺们出谷了!」
「啊?」一剑望着老头忙碌的身影,楞楞地尚反应不过来。
「老天爷啊!」老头仰天大笑。
「你果真待老子不薄啊!哇哈哈哈哈——」
出谷?什么出谷?
一剑整个人是十成十的呆。
正文 第四章
奉城往兰州方向一路荒烟漫漫鲜少人迹,唯一能供过往商旅休憩的只有位在路中的奉兰镇,行旅皆在此稍作休息喂马,之后或者赶路启程,或者在镇上那间有些年岁的客栈里头过个一晚隔日再出发。
栈房里客人稀稀落落,客似云来那块招牌就挂在店口最显眼的位置,然而破破烂烂地被虫蛀了几个角去,风一吹就飘散的点点木屑在说着这间店历史悠长且年久失修。
客栈二楼刚开始有些不大不小的声响与喝叱声,小二抬头望了望楼上,料想或许为夫妻吵架便不理会,端着厨子刚炒好的小菜在桌与桌间来往,悠闲地将稍微冷掉的菜肴送上。
坐在靠窗木桌旁喝着白干的一剑也听到了一阵大过一阵的吵闹声,其间甚至还夹杂铜盆落地的匡啷大响,但他只分神一会儿,便又被坐在对面叽叽喳喳不停说话的老头给夺回注意力。
「欸,你怎能将错都怪在老夫身上?是,老夫的确没告诉你除了那条被堵上的山径以外还有路可以通到外头,但那也是你小子呆啊,从来就没问过老夫……」
老头的叨念还没完,一剑啪地声捏碎杯子,水酒溅得满桌,铜铃大的炯炯双眼往老头瞥去,吓得老头噎了一下。
「从爬出谷后一路讲一路解释,你老头不烦俺都烦了!」耳朵快要生茧的一剑忍无可忍下,吼了这声。
「的确是小贼子你自个儿没问,发什么脾气呢……」老人家小小声地抱怨,还不敢太大声。
阿牛这小子几年来和他在谷里头炼剑试剑,自己还教了他七式凌厉猛劲的赤霄剑法,要真惹得这小子不快打了起来,自己虽然仗着年纪大内力深尚有胜算,但一把老骨头也难免会被拆到七七八八。
青出于蓝啊,阿牛再也不是当初那一掐就死的毛头小子了,老头大叹。
就当一剑换了杯子继续大口肉大口酒,忿忿享用这出谷以来的第一餐,老头也持续哀怨人老了没啥用只得任人欺负时,楼上突然轰地巨响,一个纤细娇弱的少女身影从二楼厢房被人一掌打出。
楼下众人惊讶地往上望去,只见一抹淡绿色的身影飞身撞碎二楼栏杆,翻身跌落在一楼的木桌上。
木桌应声碎裂,那桌的几名客人被突如其来的猛烈力道扫至一旁,那女子挣扎几番摇摇晃晃站起,手摀住菱般美好的粉嫩双唇,止不住的鲜血从指缝中溢出,滴滴答答落下。
一剑仔细一瞧,那根本还是个小姑娘。十四五岁的年纪,眉清目秀,皓齿朱唇,尖尖的瓜子脸蛋不过巴掌大,长得是标致非常。
她背后衣裳被撕烂一大块,露出晶莹如玉皓白如雪的肌肤,如斯衣不蔽体、发丝凌乱的模样,任谁都能猜测出方才房里的声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姑娘明媚的大眼里满是森然恨意,脸上神色凄迷,单薄的身子支撑不住便要倒下,却在下一刻回过神来咬牙硬撑,坚持步伐奋力往外迈,亟欲逃离此处。
老头还在唉呀呀看好戏的时候,无法坐视的一剑已经冲到那小姑娘面前。
小姑娘走了两步蓦地倒下,一剑没做多想立即伸手揽住那姑娘腰身,单纯而急切地问道:「小姑娘你没事吧?」
怎知怀中的小姑娘突然奋力挣扎起来,恨恨喊着:「放开我,恶心的东西,离我远点!」
「小姑娘,俺不是坏人!」
一剑一时情急才揽住人家姑娘家,被对方一斥,猛然大悟自己举动过于轻浮,这头才想缩回手,没料那姑娘忽地张开嘴巴就朝一剑手臂狠狠咬下。
一剑皱起眉,只道这姑娘受惊过度,不由自主低声安抚说:「小姑娘,谁欺负了你,你告诉俺,俺替你出气。」
这时有个约二十来岁,身着锦服头戴白玉冠的华美青年从楼梯口缓步踱下。那青年一身贵气,龙眉凤目俊秀斯文,淡淡的书卷气息中又带了点江湖味道,见少女与一剑几乎搂成一团,开口便略有酸意地讽刺道:
「唉呀小秋妹妹,你这见异思迁未免也太快了,方才还在哥哥臂弯里的,怎么一眨眼竟又看上了别的男人!」
华服青年再道:「莫非你是嫌弃哥哥没伺候好你,才找了个……」
青年打量了一剑几眼,笑着说道:「……你找这看起来是挺精壮结实,但就不晓得是不是中看不中用!」
一剑只觉得此人简直衣冠败类,心里头一把火猛地窜烧起来,气到七窍生烟。他啐声道:「枉小子你生得如此斯文,没想一张嘴比茅坑里的屎还臭!大男人什么不好干,人渣到欺负一个弱质女流、污人名声,简直可耻至极!」
青年目光一暗,步下楼梯后站在距离一剑几步之处,挑眉看着衣着破烂多处补丁的一剑,眼中充满不屑。
他说道:「怎着,想管闲事?兄台,管别人家事可不太好,我这好妹妹是越打越骂越来劲,这等情趣哪是你这般粗人可以明白!劝你一句,滚远点,省得碍了我俩的眼!」
那被唤作小秋的姑娘两排贝齿原本还咬在一剑结实如铁的手臂上,听见青年说出这等无耻话来,厉吼一声愤然朝对方扑去,怒道:
「陆遥你个混帐,你靠近我我都觉得恶心,今日若不杀你,我誓不为人!」
两人拆解过招,小秋式式狠厉专攻下阴偷袭下盘,非得让那人断子绝孙不可,只可惜招式徒有形而无内劲,软绵绵的拳头完全伤不了对方。
小秋奋力挥拳往青年下腹击去,青年徒手接住丝毫不费力气,随即扣住她双腕奋力一转,便要将小秋纤细皓腕扭断。
一剑见况立即出手分开两人,那青年目光一暗舍了小秋急攻一剑,一剑不疾不徐一一避过,对方拳风甚至连他身上的衣衫都无扫到。
一剑顿感讶异,青年几番拳风赫赫,变招灵活衔接有力,该是高手之流,然而不知为何此人动作看在自己眼里却嫌迟缓,似乎并无太大杀伤力。
来去间一剑有些分神,青年窃笑,捉得时机一拳重击一剑胸口,一剑小小地「咦」了声,随后体内护体真气受动反击,刚烈强劲的内力涌出回击青年。
电光石火之际只闻得轰隆巨响,那青年竟生生被强大力道震飞出去,接连碰碎数张桌子直至撞在客栈墙上,才倒地停下,伴随呕血不止。
一剑见况骇然,急急瞥向趣味兴饶地看着戏的老头子。
老头束音成线,以内力将声音传至一剑耳里,轻轻松松地道:「赤霄剑法,修剑也修气,手中无剑,真气为剑,小贼自不量力,死了活该。」
「格……格……格老子的乖乖隆地咚……」一剑几乎快说不出话来,才随便碰自己一下,那人便被撞飞得老远,甚至爬都爬不起来,这啥赤霄剑法,真……真……「真他奶奶熊个厉害!」
陆当归见一剑傻不隆咚地念念有词,得意又爽快地大笑起来。
楞小子肯定不知天绝谷那八年里和自己这绝世高手日夜对招生死拼搏,足足抵得上常人数十年的苦练,再加上这楞小子本就根骨奇佳是个天生的习武奇才,又得到自己传授赤霄剑法,放眼武林,如今比得上这小子的,不超过二十人。
就在一剑恍神之际,小秋趁其不备,抽出一剑背上的赤炼刀往陆遥奔去,当她挥刀要朝陆遥砍下泄忿时,手腕被赶来的一剑擒住。
小秋蓦地回首,杀意弥漫的冰冷双眸中,隐隐透露着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悲愤与脆弱。她怒视着一剑。
「得饶人处且饶人,他都已伤成这样,你又何苦取他性命!」一剑劝道。
「放手,无须你多事!」小秋清亮的嗓音也充斥着寒意。
一剑道:「小姑娘你年纪还这么小,怎么竟懂杀人了,你爹你娘呢,咋地不管你?」
就在一剑制住小秋之际,陆遥得了机会连滚带爬边吐血边逃离客栈,小秋见况欲追,却让一剑拦阻下来。
「我没爹更没娘,从来没人管我不成吗?」小秋恨恨地道:「那人与我有深仇大恨,你不让我杀他,不啻是给他机会将来回来杀我!你这人如此爱管闲事,我一条命,竟就这么给你便宜了去!」
一剑被小秋犀利的话语弄得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觉得姑娘家不该手染血腥,更何况是这么小的一个女娃儿,却没想江湖中谁不是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今日这一挡,也许是为人家日后带来更大的麻烦。
小秋背上衣裳破烂,露出大片裸背,旁边一个大婶看得不忍心,拿起桌上的披风走过来,怜惜地道:「小姑娘,这披风给你,先遮遮吧!」
小秋眼角余光瞥见有人靠近,全身戒备的她才听见人声而已,手中快刀便在瞬间往对方喉间而去。
那大婶本是好心,没料刀势迅速,竟被逼至眼前的赤炼刀吓得花容失色。
一剑伸手阻拦,手腕一翻,千钧一发之际动作快如闪电,在所有人都来不及看清之时,便将红光流闪的赤炼刀夺回,插入背后刀鞘。
那大婶生死一瞬,浑身发软跌到地上,大婶的相公在后头惊慌喊了声:「娘子!」急忙扑了过来扶起妻子。
一剑见善心大婶被吓得魂不附体,而小秋却双目若寒潭冰冷不甚在意的样子,正想开口斥责,却发现小秋突然掌握成拳往自己下颚一击。
软绵绵的力道自然伤不了一剑,一剑却被气得沉下脸来。
他张手往小秋脸上一搧,那是着实能让人感觉到痛的程度。
小秋被搧得楞住了,嘴角渗出血丝来。
一剑动了肝火,一张伟岸俊朗的脸庞简直比墨还黑,低沉的声音浑厚震荡,以斥喝晚辈的姿态道:
「人之习武一为强身健体,二为匡复正道行侠仗义。你靠有武傍身便恃强凌弱任意伤人,这等作为和方才欺侮你的那畜生有何分别!」
一剑宏亮的嗓音如雷震耳,坚毅的容貌自然透露一股威严,刚正不阿,不容是非黑白搅乱,这等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令人不自觉心生畏惧,不敢造次。
小秋心里一窒,双唇抿得发白。以前每当自己做错事时,也有人用这等语气这等姿态训过自己,只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一剑怒斥道:「还不向大婶道歉!」
那大婶连说不用,她相公则急忙把她带开,让自己妻子远离危险。
「道不道歉!」一剑再喝。
不知怎么地,心里一阵酸楚,或许是想起那个人,或许是这些年从来没人用这等语气与他说过话,小秋眼眶突地红了,秋水双瞳里雾气上漫,他有些吃惊地想遮掩,然而眼泪却冷不防地滚滚落下。
小秋被自己吓了一跳,他连忙掩住脸低下头,狼狈地压住自己的眼睛,然而却还是难以阻止悲伤的泪水。
「欸?怎么哭了!」骂人的一剑才见小姑娘落泪,一身气势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整个人慌了手脚,彷佛做错事的人是自己一般,绕着小姑娘团团转,焦急而口齿不清地道:
「别哭……啊……别哭别哭……俺的娘啊……俺这辈子最怕女人哭了……」
一剑绞尽脑汁想到的安慰人的方法就是拍对方的背,但手才下到一半,想起这小姑娘衣衫不整,方才险遭禽兽凌辱,那大掌便僵在半空中不好拍下去。
一剑嗓音中带着属于男人的那种不善表达的温柔,小秋正在伤心处,听得这人的努力安慰,不知怎么心里酸上加酸,再想及这些年来从没人如此安慰过自己,泪水竟像断了线般止不住,拼命落下。
大庭广众下掉泪的困窘使得小秋拼了命地四处闪躲,一剑却是紧紧跟在她身后,就怕小姑娘有个意外。
两人跑过来又追过去,活像母鸡抓小鸡似地,直到小秋爆喊了声:「别再靠近我!」那再也掩不住的委屈像是想一次倾倒而出般,啜泣声渐渐越来越大,最后面子也不顾了,当众嚎啕大哭起来。
一剑整个人当场僵直,果真是动也不敢动,没再靠近小秋分毫。
他只是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个哭得伤心的孩子,不懂如何安慰,不知如何是好。
稍晚,在老头提醒下,一剑要了间干净厢房安置那被老头形容成哭到惊天动地水淹城墙的小姑娘,跟着又匆忙跑出客栈向附近人家买套粗布衣裳给那姑娘。
等一切妥当,他敲了敲门小心步入厢房时,那姑娘已经不哭,正红着双眼缩在床上戒备地看着他和他身后的老头。
一剑毕竟是欺负了人的人,进房时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老头陆当归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径自大刺刺地走到人家床前,望了眼床上的小秋,哼哼两声朝一剑道:
「本以为你那双牛眼已经够大,谁料一山还有一山高,这小鬼眼睛竟然比你还大。是不是眼越大越会哭?老夫瞧这小鬼就比你会哭。」
一剑只差没想把陆当归的头拧下来,他直道:「老头你闭嘴,太闲的话自己找事做去,别吓着人家!」
老头果真自个儿找张靠背椅子坐了,脸上神情毫不在意地。
随后一剑小心翼翼地靠近床边,声音放得轻轻的,活像身体过虚导致中气不足地道:「小姑娘,你叫小秋是吧?还要紧吗?你家住哪里,还有些什么人,怎么会遇上那坏人的?你家离这近吗?是要等家人来接还是让我送你回家?」
「呆头牛,你问身家是看上人家想成亲是不?」老头无聊地捻着胡子说道。
「老小子,我讲正事,你就不能先闭上嘴吗?」一剑有时真会被这老家伙气死。
小秋静静凝视一剑不发一语,冷淡的眼里有抹深深的防备,细细观察着眼前人。
他瞧这男子莫约二八九岁,麻布衫子短褐穿结,隐约可见缝补痕迹。身形颀长结实,样貌俊朗,浓眉大眼,刀削似的脸部线条带着刚硬之气,眸中露出的真切暖意意外柔和了整个坚毅轮廓。
再见这人气宇轩昂却又一身随意,正气凛然中带着一丝亲切憨直,小秋正瞅着人瞧,突然这人转头过来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小秋胸口倏地紧了一下,好似被猫爪子挠了,又痛又痒地,带着些不明所以的酥麻。
「欸……小秋姑娘……小秋姑娘……」
耳边忽近忽远的声音唤回恍惚了的他。
小秋眼神一定,稳下心神稍做考虑后才道:「我不叫小秋,是小啾。口字旁秋天的秋。」江湖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那女人说不定会派人追杀他,他不能无所防备。
「咦,原来是小啾姑娘?这名字倒有趣。」一剑爽朗的笑声响起。
「那小啾姑娘,你现下打算如何?要通知你亲人前来接你吗?」
老头古怪地望了床上的小鬼一眼,眼珠子转了转,直道这阿牛果真牛,连对方是个假姑娘也看不出来。
小秋淡淡瞧了老头一眼,再瞧一剑,那老头深不可测,唯眼前男子刚正憨直,或许可为己一用。于是他便在一剑殷切询问的目光下,避重就轻地说道:
「其实我已无家可回……我是孤儿……爹娘自幼过世……家中虽有大娘,无奈她厌我太深容不得我。从小,我便是孤零零一人……」
一剑咦了一声,没想到竟提起了人家的伤心事。
小秋顿了顿,刻意压低的嗓音有种哀戚的味道,加上他说得缓慢,那与事实相去无几的内容,听得自己早已冰封的心几乎又要迸出伤口来。
「大娘心里只有我已过世的爹,所以万般憎恨妾室所生下的我……那天,我打烂了爹留给大娘的玉镯子,大娘很生气,叫人把我往死里打,要我用性命还她那对玉镯 子。表哥趁夜带我逃出家门,我很开心,以为表哥不忍看我死所以救我走,谁知道、谁知道他一路嘘寒问暖都是假的……他对我下软筋散……趁我无力反抗……想对 我……对我……」
即便事情已过,再度忆起时,小秋的声音仍是忍不住发颤。原来自己身边从来没有一个人值得信任,四周都是豺狼虎豹,那些人都想趁自己无力反抗之际,除掉自己。
「别说了、别说了!」一剑听得伤心难受。
「小小年纪际遇怎竟如此悲惨,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年纪小小境遇就如此悲惨,真是令人闻之鼻酸。
小秋楞了楞,喃喃道:「我不觉得我悲惨……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明明生在那里长在那里,对他们而言却永远只是个外人……不甘心对他们好……换来的只是更多羞辱、冷眼对待……」
那慢慢涌出的悲伤压着胸口,几乎让小秋无法喘气,然而却在此时,他突然听得几声用力吸鼻子的声响。
小秋缓缓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通红的眼睛,那对眼褪去了慑人光芒,里头满满盛着水,满满漾着心疼,满满的尽是不舍。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一剑说。
小秋怔楞了。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何听着他人的悲伤,就能为他人落下不忍的泪水?
仅仅这么瞬间的相望,几步之遥的距离,一剑脸上的怜惜让小秋紧紧封闭的心破了一个洞,一切不甘与寂寞又再次涌上,化作泪滴溃堤而下。
泪水越聚越多,几乎没有停止的迹象,小秋发楞地望着一剑,而后掩起了脸,发出哽咽而压抑的哭声。
一剑没料到小秋居然又哭了,当下真是急得团团转,连自个儿脸上挂的两行泪也忘了擦,手足无措地喊道:
「小姑娘你怎么又哭了,俺……俺……是俺不好又惹你伤心!别哭啊……别哭啊……你一哭俺……俺就全乱了!」
一直没发声的老头此时打了个无聊的呵欠,一剑回头瞪了这向来没心没肺的老小子一眼。天伦悲剧、人间惨事吶,老头简直没血没泪!
最后,这日,一剑拉着老头早早撤退。
他可不想小姑娘哭不停,一切改日再说。
小啾其实不叫小啾,他真正的名字,叫陆莫秋。
听说那中间的莫字原本作漠,取广大无人居的沙漠之意。
他未出世娘亲便殁,于棺材内而有胎动,相士说他八字奇硬克父克母克至亲,靠近他的人难得好下场,便替他改了那意思不好的名字,以免克着善心收养他的铁剑门门主陆玉。
记忆中好像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笑容爽朗灿烂,任他哭任他笑,只要自己回首,那双大手总在自己身后,让自己依靠。
可回忆太过遥远,远得那人面容模糊,那个自己曾经叫过舅舅的人早已离他远去。
他们说找到他的时候,只剩一柄断剑,与奉天河岸无数淋漓鲜血。
他们说这就是所谓的棺材子、克至亲,他喜欢亲近的人,到最后始终都会,离他而去。
于是从那时起,他再也不敢和人亲近,于是,再也没有谁想靠近他,于是他的心逐渐变得像冬雪寒冷,于是,他成了孤单一人……
清晨曙光初露,莫秋悠悠醒来,发现不知何时竟离了床铺,倚在窗台上睡着。
夜露湿衣,冰冷刺骨的寒意让他清醒,可他心情有些不同,昨夜梦里,他又见着那个待他极好的人,他的舅舅——延陵一剑。
或许是昨日那个救了他的豪爽汉子缘故,以往总是轮廓朦胧的人影,竟变得清晰,而影像与那叫阿牛的男子重迭在一起,显得如斯契合。
他梦见舅舅对他笑,叫他要努力习武认真读书。
舅舅说:「小秋,舅舅想你成为顶天立地的铮铮汉子!」
他在梦里点头,用力点头。舅舅希望的事,他总会尽力去达成。他不想让舅舅失望。
敲门声砰砰响起,力道之大甚至连房里的薄墙都微微震动。
「小啾姑娘,你醒了吗?」门外传来的那阵嗓音像雷般洪大响亮却不骇人,淳厚顺耳的声音一如它的主人般,强大中带着敦厚,令闻者安心。
「醒了。」小秋应了声。
于是那人推开房门大步入内。
初出的阳光由窗口洒入,落在那人暖暖的容颜上,那人带着一抹纯朴的笑容,大大咧着嘴,温煦如朝阳地说道:
「今儿个好些了没?老头在楼下吩咐了一桌酒菜,你昨儿个哭累就睡肯定饿了!下去用膳去,快些,这年纪正长个子,饿着肚子可不好!」
莫秋微微一楞,一剑身上散发出来的暖意毫无阻拦直入他心扉,他嘴里迸出几不可闻的字句:「……舅舅……」
那个曾经待他极好、望他成材之人,如今不知为何,又一次与眼前这人重迭。
「啥?你说什么?」没听清楚的一剑笑问了声。
「没……」望着对方的笑容,莫秋不由自主地展开眉头,昨日那些乌烟瘴气几乎全被消融,心情也莫名舒缓了开来。
随着这个人下楼去,凝视对方坚毅挺直的背影,彷佛舅舅活了过来,正走在自己前头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记忆里的舅舅总是满脸胡渣一身风尘,而这人气宇轩昂面貌清俊,凝视着,倒让心里多出了一种不明滋味。
心悸了一下,酥酥麻麻的,有些慌,有些乱。
似乎……不太妙……
莫秋望着一剑背影,露出细细思量的神情。
清早,客栈大堂满是要启程赶路的行旅商贾,莫秋随一剑步下楼时恰巧碰上昨日险被自己所伤的那名大婶,一剑脚步略顿莫秋便知这人心里在想什么,遂在这时走去向那大婶低声道歉。
大婶微微一笑偕着夫婿离开客栈,一剑投了个赞赏的眼神给莫秋,领着莫秋入座。
明明只是为了博取这人好感,好令自己接下来计划得行而做的道歉,实质上根本了无歉意存在,然而一剑的赞扬却让莫秋莫名其妙心情愉悦起来,甚至觉得要让他再向那大婶多说几句歉话也行,只要一剑多几次这么看自己。
莫秋原本绷得紧紧的面容舒缓开来,曾经存在眼底的那片冷凝也逐渐散去。
人都到齐后,一剑看着一桌子丰盛到不像早膳的菜肴,楞楞数道:「烤鸭、东坡肉、醉鸡、馒头、阳春面、牛杂汤、炒山菜!老小子你叫这什么东西,大清早就这么油腻,谁吃得下!」
「老夫在谷里头几十年就只吃鱼,每天每日都是鱼,你这小子厨艺烂到惊人,一日三餐就只会烤鱼给老夫吃,烤鱼烤鱼烤鱼,唯一不同的只有今日焦一点,明日全都 糊,老夫叫这些菜又如何,憋了那么久,不全补回来怎成!」陆当归哼哼两声,拿了筷子便往一早相中的大鸡腿上夹去。
偏偏一剑动作比他快上分毫,那又油又嫩的肥鸡腿就这么从老头眼前飞了,飞到对面那个小鬼的碗里。
一剑朝莫秋笑道:「来,多吃一点,你昨晚都在房里没出来,现下肯定是饿了。」
莫秋着实受宠若惊,他看着碗里的大鸡腿,再看看笑容满面的一剑,心里头一阵动荡。
莫秋真是饿了,所以毫不客气地张嘴往鸡腿咬了一大口,滑入嘴里的鲜美滋味与那人的心意,让他唇瓣无法自持地微微往上扬起,露出一抹笑。
「你这没良心的小贼子,胳臂往外弯,我可是你师父,那鸡腿是我的,你竟然把它给外人!」老头愤然拍桌。
「疯老头说咋话,俺啥时拜你为师了,俺咋不知道!」一剑刷地回头。
「老夫含辛茹苦教你武功,你敢否认?若非老夫相助,你这些年功夫那能精进如此之快!」
「含辛茹苦的是俺吧!」说到这一剑就满腹辛酸。
「挑水劈柴洗衣烤鱼,铸剑炼剑还被你当龟孙子耍,几口墨汁骗了俺那么多年,俺都没跟你算帐你还敢开口!」一剑气得直想拿刀往老头脑袋上劈去。
被晾在一旁的莫秋插不了嘴,便用起膳来,刚开始他还刻意放慢速度慢慢吃,但到后来筷子出入越来越神速,出手竟只见残影,以风卷残云般的气势横扫过桌上的鲜美菜肴,完全看不出那些鸡鸭肉是怎么消失的!
莫秋一边分神听着一剑和老头的对话,一边吃着东西,见他们吵起来、交手、忍下歇息片刻、拌嘴、再吵起来、四手互搏、又歇下。
一剑嘴里一个又一个的俺,那北方腔调令莫秋倍感亲切,老头则是一声又一声的呆头牛,那词用来形容一剑恰是刚好。
就在他俩吵得不可开交之时,酒足饭饱后心情舒畅的莫秋再也忍不住这两人逗趣的模样,笑出声来。
金玉相击般铮鏦悦耳的笑声让一剑与老头蓦地回过头来,只见那小姑娘展眼舒眉,神情愉悦含笑看着他们,而后发觉他们都看着她,又立刻收敛笑容。
一剑惊讶地发现莫秋笑时脸上有个小窝窝,正想开口,老头却趁机出招偷搧了他的脑袋一下,他怒瞪了老头一眼,而后两人才停下手来。
一剑搔了搔头,窘道:「让你看笑话了。」
莫秋脸上平淡无表情,冷然地道:「难得你们俩感情好,寻常人不这么玩的。」
一剑顿了顿,想了想,才说:「其实你笑起来好看,左边脸上还有个小窝窝,应该多笑笑。」他这话丝毫不存调戏姑娘家的意味。
莫秋一顿,喃喃道:「是吗……」
「嗯!」一剑点头。
莫秋没想到一剑会对他这么说,心里一高兴,便低头笑开来。
见人家姑娘笑,一剑跟着也笑了。
他觉得莫秋笑起来时大大的眼瞇成一条弯弯的细线,隐含闪闪光辉,彷佛天上千万星辰都落到她眼里那般,璀璨动人。
突然,老头惊讶地喝了声,看着桌上杯盘狼藉一点菜都没有剩的早膳,不敢置信地直搥心肝,对那他还没看顺眼过的小鬼鬼吼鬼叫道:「老夫连块葱都没吃到,你这不懂敬老尊贤的小鬼,吃这么多不怕撑死吗?」
一剑低头望去,只见满桌油腻腻的盘子,上头真的连一小片菜叶也没给留下。
「耶?」他震惊地看向柔柔弱弱风吹就倒的莫秋,目光怀疑地往莫秋腰腹间瞧去。三个大男人份量的菜色啊,这是都吃到哪里去了?
莫秋神情极快一黯,低声说道:「老爷爷真是对不住,因为我从来都是独自吃饭,加上这些天都没吃饱过,所以才一时忍不住把这桌菜吃光……」
一剑在听见莫秋说自己「从来都是独自吃饭」时眼眶已经红了,跟着莫秋又说「这些天都没吃饱」,让他鼻子大酸,他心疼地看着莫秋说:「菜本来就是叫来吃的,你又何需道歉!那现下还饿吗?要不要再多叫些东西来?」
莫秋暗忖再吃下去可能会被当妖怪看待,于是故作矜持道:「谢谢你,我饱了。」
同时他心里也在想,不知一剑喜欢食量少少的小鸟依人还是食量大的?
该找天问问才是。
老头像见鬼似地望着还问人要不要点菜的阿牛,吃那么多足够撑死人了,再吞下去岂不叫人爆肠。
可是……顿了顿,老头哀怨地招来小二,又吩咐了一堆菜色。
「老头,小啾姑娘说她已经饱了,你还点什么菜!」一剑说道。
老人家吹胡子瞪眼地吼道:「死小子!他饱了老夫可还没饱,老夫连根菜须都没夹到,你只惦着别人,良心被狗啃了是不?」
「耶!」一剑猛地想起,是噢,自己也是肚子空空还没吃。
莫秋带着笑容望向一剑,心里头想,其实自己也还能再塞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