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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異推理] 靈研社長的幽質學弟 BY 出流(出書版)

靈研社長的幽質學弟 BY 出流(出書版)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leungmon 您是第6890個瀏覽者
  文案:

  碰上沒心跳、沒脈搏的非人學弟,陰風陣陣、怨氣重重的靈研社長也要投降!
  以抓鬼做實驗為畢生樂趣的楊玄沒想到,自己隨手潑出的失敗實驗藥劑,
  居然害得恰巧路過的蘇少清做人不能、做鬼不成,
  還產生了雙重人格,更陰魂不散地找上自己要討回公道。
  人人皆懼的靈研社長怎麼可能放任小學弟如此撒野?
  但如果是為了心心唸唸的藥劑成分……
  什麼?用身體來換?!

  楔子

  夜晚的公園,不若白天時散發著悠閒與輕鬆的氣氛,那滿是綠意的林蔭步道在夜風吹拂下沙沙作響,還是令人嗅到一絲涼意與詭異,更別說於人煙已稀少的此地,真上演了所謂的靈異事件。

  身著有些殘破的中國式衣裝,散亂著一頭的長髮隨風飛散,發下的眼飽含凶狠與警戒,左臂是惡狠狠地鉗住一人的腰際,右手臂上纏著閃著銀光的鐵鏈條更是緊緊環繞在那人的頸項——其實說是鬼還較恰當些。

  只因那受制而露出痛苦表情的,是個從頭到腳全然透明的靈體。

  「我不想到冥府……我只是想……和小善在一起……」

  被纏在頸上的奪魂鏈讓那透明的靈體痛苦萬分,但卻仍不放棄留在人間的機會,雙手使勁地掙扎,彷彿就能觸及立於不遠處的情人,那有著真正實體的人。

  「冥府豈是能讓你隨便的地方?」鬼差嗤之以鼻,「你可知道紀宜儒這個名字在鬼籍上登錄有多久?這回非得抓你回去交差不可!」

  鬼差再次拉緊臂上的奪魂鏈,那靈體就更趨於透明,風再大些,似乎就能因此魂飛魄散。

  這讓苦於無法阻止情人受此折磨的徐於善是揪緊了心,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去,出口的話更是摻雜厚重的鼻音,「放開他……!放開小紀聽到沒有!」

  「你敢再上前一步,我馬上散了他的靈體!」鬼差一面道,一面將鏈條倏地緊收,小紀當場血色盡失。

  此情此景雖是順利地止住了徐於善的腳步,但心中仍是萬般的不忍與不甘。

  他不願承認他的無能為力,只因有著實體的自己,連小紀那透明靈體的身子都無法觸及,更別說阻止鬼差將小紀帶回冥府。畢竟他改變不了小紀在幾年以前就已經死去的事實。

  雖說早已明白小紀無法在人世間久留,遲早有一天會回到他該回去的地方,但一旦面對分離的時候卻又是如此不捨。特別是看著小紀在面前承受苦痛卻只能旁觀,是多麼地無力。

  小紀半掩的眸子裡,望進了徐於善的無力與絕望時,泛起一抹悲苦的笑。抖著雙唇,氣若游絲,現在的他只能在靈體完全消失前,與他深愛的人訣別。

  「小善……能和你在一起……我很幸福……只是……我已經沒有時間了……」小紀眼角滲出的淚光,並不是因為頸上的痛楚,而是將要別離的痛。

  往事的種種,在此時一一湧現腦海:不論是生前在遠方偷偷望著小善的樣子;還是冥婚那天第一次在小善面前以靈體的姿態相見;或是一切共享甘苦與喜樂的時刻,都將成為他一生中最珍貴的回憶,永遠存放在心中。

  「小紀!」聽著耳邊的訣別,徐於善失控地大吼,「如果要走,就帶我一起走!」

  「廢話少說!」鬼差怒斥了聲,表情滿是不耐。算了算時辰,他不能再耗下去了。使力一扯手中的奪魂鏈,「時辰已到!」

  「沒錯,時辰還真的到了,多虧你提醒,鬼差大人。」

  徐於善絕望的同時,角落陰暗處卻傳來一記與現下氣氛全然不符的冷哼,那有著獨特的低沉且令人不由顫抖的嗓音,令在場不論人與鬼皆為之一震。

  待發聲源走出黑暗,在眾人面前見了光時,方才張牙舞爪的鬼差登時面露恐懼,就連手中的奪魂鏈都因顫抖而幾近鬆脫。

  是學校的靈異研究社社長楊玄。

  徐於善驚呼,連小紀的眸子裡都閃過一線希望之光。

  「你……是……是你!」鬼差見了來人,只覺雙腿發軟,差點嚇得屁滾尿流。

  見鬼差面露懼色,楊玄面上顯然更增得意,身著一身黑衣,散發著神秘氣息的他刻意朝鬼差逼近,「怎麼?鬼差大人,哦,該叫你30號才對,嚇到連我是誰都忘了?」

  「我……我才不管你叫什麼!時辰到了,我沒空和你囉嗦!」看著楊玄的步步進逼,鬼差只能擄著小紀步步後退,只因眼前這個男人太過危險,太過駭人。

  「沒錯,時辰是到了。」楊玄鏡片下的眸光一閃精明,從口袋中拿出有著漂亮花紋的小瓶子在鬼差面前晃了又晃,「不過是你回到這裡來的時辰。」

  「我……才不回去!」鬼差冷汗直冒,望著他眼中的阿鼻地獄。

  想到當初在執行任務時,不僅沒成功抓靈回冥府報到,還被這堪稱惡魔的男人給抓了去,關在這暗無天日的窄小瓶子裡進行奇怪實驗,飽受被不知名液體澆淋、灼傷的痛苦,害他差點失去最基本維持靈體的能力。

  好不容易趁這惡魔不注意的空檔逃出來,豈有回去過那種鬼日子的理由?

  楊玄聞言是一挑眉,勾起的唇角和微抬的視線都令人不寒而慄,「我生平最痛恨的,就是有人搶了我的東西,犯了大忌的你,我自然饒不了你。」

  「什……什麼?!」

  鬼差拖著小紀一步步退後,楊玄還是如鬼魅般襲了上去。

  楊玄毫不掩飾面上的自信與得意,在小紀的面頰上享受似的撫觸。

  這是他見過最純最澄淨的靈體。過世至今在人間打轉數年,非但沒因此染上一丁點的雜質,反而淨化成為特質靈,全身上下透著淡淡的粉色,更散發出陣陣香氣……

  如此優質的靈體,正是靈體實體化實驗的最佳實驗品,更是他的獵物,可沒想到還有人在太歲頭上動土,而且那「人」還是他那失蹤數天的30號實驗靈。

  「你放心,你不會被抓去冥府的,因為——」楊玄在小紀的耳邊直吹著曖昧的熱氣:「你是我的。」

  接下來的一切,只聞鬼差陣陣哀嚎、但見可比電影特效的閃光亮影交錯在林蔭道間,群樹倏地沙沙作響,轟的一聲巨響,一切便恢復了寧靜,拉緊弓弦般緊張的氣氛全化為雲煙。

  這場與靈的追逐戰,對楊玄而言,只是個序幕。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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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早已不見陽光露臉,黑夜降臨,夜晚的到來早催促著通勤生踏上歸途,偌大的校園裡,只有稀稀落落的住宿生趕著宿舍門禁時間前活動其中,校園四處沒了白天的喧囂與熱鬧,只有細微的風動與蟲鳴。

  然而在這個常人用來休息的靜謐夜晚,校園中卻仍有著特異獨行的一群人聚集,聚集之處頓時成了宿舍外唯一充滿人氣的地方。

  他們是靈異研究社的社員,而時值半夜的此刻,是他們最為活躍的黃金時段,所群集之處的靈研社社辦更是靈異氣氛十足。

  社辦雖表面上看來一如往常,渾然天成的森冷氣氛依舊充塞其中,不用乾冰就能感受到電影中恐怖片的氣氛,但真正令在場號稱膽大的同學們露出一絲驚恐的,卻是社長楊玄。

  楊玄拿著社員名單準時出現,踏著寂靜無聲的步伐,黑暗中,那金邊鏡框與鏡片透著微微亮光,鏡片下的銳利目光只稍一掃,便令人感覺如同被電流貫穿一樣。

  推了推金邊眼鏡,楊玄以他的目測點名法一一掃過在場的所有社員。此時此刻,沒人敢對上楊玄的目光半秒,就算是面對中元節活躍的「好兄弟」都能全然無懼的眾人,或稱得上是社長好友兼同系學妹的資深社員葉慈皆然。

  這不只是楊玄本身的陰氣使然,更因他那連「好兄弟」都怕的興趣——靈體實驗。

  社辦邊角處那特別訂製的大櫃子中,擺滿了各種各樣繪有神秘花紋與標著編號的小瓶子,便是楊玄的戰利品。一個個裝著不知名靈體的瓶子,只要稍稍靠近,彷彿都能感受到隔著瓶子散發出來的深沉怨氣。

  不過此處雖因集所有靈體而成怨氣之最,但顯然抵不過此時楊玄的一臉陰沉。他那號稱鬼見愁的綽號可不是空穴來風。

  少一個。楊玄陰冷的目光雖只迅速一瞥,卻有百分之百的肯定。

  「呃、少一個耶,社長……」葉慈抓抓她的長髮,本是雙水靈的大眼,接收到了令人打起寒顫的視線,也只有游移的分。身為社長同系又常一起上課的學妹仍無法免疫,更只能抱歉賠笑。

  「很好,又少一個。」楊玄勾起森冷的笑,打開社員名單,在某一個欄位上畫上第七個叉。

  此人是今年的新進社員,不僅期初大會沒出席,至今仍沒露過臉,此種幽靈社員讓楊玄對他的印象分數是倒扣到不剩。若敢拿靈研社來純掛名,肯定要他後悔莫及。

  他知道該如何才能消氣了。

  「下一次上課改白天,沖堂的請私下過來和我討論。」

  楊玄瞥向戰利品的櫃子,唇邊揚起陰冷的笑意。

  星期二,難得調在白天上的社課,感覺雖較夜晚要少了點靈異味,但處於學校極陰的地理位置,總還是免不了在大白天起雞皮疙瘩。特別是和社長楊玄共處一室。

  楊玄半瞇厲眸後一掃,那人竟不知死活地不現身。

  楊玄掐著書的指節緊了緊,青筋顯而易見地橫在額際,眼看就要大開殺戒。危機一觸即發的情況下,社辦的門咿呀地開啟,陰暗的空間登時灑入了微光。

  「嘿、我沒遲到吧?」

  楊玄斂著眸中四射的冷光,端詳著走進來的生面孔,當下與那印象分數倒扣至負分的名字畫上了等號。

  來人紮著一束小馬尾,身著黑色的系服與略寬鬆的長褲外搭工作服,頂著孩子般天真面孔,傻笑時還露出一口白牙,全身散發著與這裡萬分不搭調的陽光氣息。

  建築系的學生向來特立獨行,楊玄早見怪不怪,但潔癖的他最不能忍受的,便是如眼前那人一般,不僅穿著沾滿木屑與石膏粉的工作服,全身上下更是散發著刺鼻的化學氣味;令他極度不悅的,便是那傢伙目中無人似地嘴巴動個不停!

  楊玄聚攏的眉梢上,透露出理智一點一滴崩毀的警訊。

  「你們這麼早來竟然不叫我!工作室好難睡,好想念宿舍的床啊……」身邊突地吹起了道寒風,著實令他莫名所以地四處張望,止住了話頭。

  「社、社長……」旁邊的同學緊張地拉他的衣袖還狂使眼色,就想搖醒那還一臉單純、不明世事的天真同學。

  「噯,怎麼了?」天真同學甩掉對方的手,一個轉身,眸子正面迎上的,便是瀕臨發飆邊緣的楊玄。

  呆呆地望著眼前充滿陰氣的人卻毫無懼意,那對真誠的眸子中清楚地映著楊玄的面孔,那種無懼並非發傻過了頭,亦非是種挑釁,倒像發自內心的真誠。

  「你是社長嗎?」臉上陽光般溫暖的笑靨全數堆出來示好,「我是建一A的蘇少清啦。」蘇少清先是伸出手,但發現手上不太乾淨,直往衣服上隨意抹了一下又重新伸出,未曾斷過的笑看得楊玄嫌刺眼。

  楊玄的不搭理是無禮地置蘇少清於難堪之境,但蘇少清也只是愣愣的傻笑了聲,還半歪著頭望著楊玄,只覺得這個人好特別,有種讓人不太想移開目光的魔力。

  架著眼鏡的臉襯著修長的身子便有種書卷氣,就算被發遮住幾乎一半的臉卻不怪異突兀,他甚至還一度想撥開那遮了半邊臉的發,像挖寶般,看能否發現些驚奇。

  楊玄挑眉,對於眼前此人的行為已是萬分不悅。

  不怕他是吧?閃進心頭的盤算使他嘴邊揚起算計的微笑,楊玄這才伸出手來反握著,只是這麼一握卻也讓他警覺到一個事實而表情乍變。

  這傢伙不是人。全身上下,一點人應有的氣息也沒有。

  細長的指尖不著痕跡地藉著握手而移向了脈搏處,毫無跳動。楊玄眸子突地深沉起來,對於這個新社員的來歷是又欲打探且又存著警戒。

  楊玄伸手在蘇少清的胸前與頸間來來回回,全然沉浸在個人世界的他自然不會知道此舉在眾人眼中是多麼地曖昧,他只是不斷地思考一件事情:他是誰?

  這個小子不僅沒有脈搏反應,就連心跳也測不出半分,令人懷疑這身皮囊上是否真有一顆叫心臟的器官。

  這騙得過大家,卻騙不過他的眼。那他到底是誰?不是人,但也感應不出有任何靈的氣息。這個在他眼前出現的異類會是刻意安排的?

  放下那在蘇少清身上遊走的手,楊玄瞭然於心的眼神筆直地投向前方,獨特的笑容裡帶了點莫名的玩味,「下課。」

  「啊?」

  「不要讓我說第二次。」他因找到了玩物而心情大好,為揭穿那非人的身份使他興奮莫名。

  「呃……是!」

  當社員以鳥獸散之姿趕忙離開時,蘇少清本欲隨著同學一道離開,卻被楊玄突地抓住手臂。

  楊玄意味深長地道:「你,留下來。」

  「我?」蘇少清指了指自己,再看看楊玄緊抓著自己的手,憨憨地笑了,「有什麼事嗎?」

  「什麼事?」楊玄笑得陰冷,耳邊傳來社員們關上門的聲響,更朝蘇少清靠近一步,「你是誰?」

  「啊?」蘇少清被這話給搞糊塗了,「我是建一A的……」

  「少裝蒜。」楊玄不客氣地打斷他,又上前跨了一步,用壓迫感來逼著蘇少清就範。

  「那……」蘇少清一臉疑惑,不像是裝的。

  「你——不是人吧?」楊玄肯定地道,「說,你是誰!」

  面對著楊玄的步步進逼,蘇少清除了那盛滿疑問的雙瞳外,竟還掛著開朗笑容,彷彿這一切都和他無關似的。

  「呵,社長真有意思。」蘇少清朗聲笑著,使略帶尷尬的現下有了稍稍解凍的餘地。

  楊玄見蘇少清打啞謎般地回應,不禁勾起優美的唇線,使人戰慄的森冷氣息更是在進一步欺近下,朝著蘇少清迎面而來。

  這個學弟敢情走錯了社團,該要加入話劇社比較適合些?演技真是了得。不過他有的是時間耗,只不過耗得愈久,代價可就要成比例增長才行。

  向蘇少清緩緩靠近,兩人的距離竟不過一根指頭而已。楊玄伸手輕輕拍打著他的面頰,由指尖傳來的冰冷觸感,令蘇少清不適應地稍稍抖動了下臉部肌肉。

  「不說?真嘴硬。」

  「呃。」蘇少清尷尬一笑,「要說什麼啊……」

  「你裝傻?」楊玄這時已是微有慍色。

  「我本來就不聰明……」

  蘇少清毫無激怒人的意思,卻不料楊玄因著他的話,火氣是當下飆高。

  他像是不知正在捋虎鬚似的,更將手覆上楊玄在自己臉頰上的冰涼,「哇,社長的手好冰,不過很舒服耶。」

  膽敢碰他?楊玄咬著牙,欲不動聲色地還以顏色。

  楊玄一個反手,輕而易舉地將那手腕一把擄獲,骨節喀喀作響。

  「你不覺得你很沒禮貌嗎?學弟。」

  「哦,不、不好意思啊!」蘇少清試圖轉動一下手腕卻動彈不得,被那看似纖瘦的細腕大力鉗制到幾乎生了圈淤青。

  「說!你這個非人類出現在學校是所為何來!」楊玄沒有放鬆手下的力道,還同笑容一道漸漸地加深,「勸你從實點招來,不然——」

  話語未盡,兩人間竟灑入了束微光。楊玄不甚習於光亮而皺眉。

  來了個不速之客。

  「小慈,有事最好快說。」楊玄毫無耐心地出聲。

  「呃!」葉慈不由自主地抽動臉皮和嘴角,看到兩人那曖昧的動作更是臉部扭曲,「助教的實驗課助手……」

  楊玄瞇了瞇眼,仔細想來似乎還真答應了這麼一檔事,來的真不巧。或許有些不甘願,但想想晚上必定會更添趣味時,笑意卻又難掩地浮上嘴角。

  突地鬆開了手,楊玄為了即將到來的趣事而興奮的臉孔,看來更加陰森了,「算你運氣好,不過記得在第七節沒課時來補社課,敢讓我等不到人……後果自行負責。」

  蘇少清習慣性地笑著抓抓頭,卻在下一秒感受到直達腦門的痛覺而輕呼了聲。低頭看了看方才給抓得老緊的手腕,果然多了圈淤青的指痕,不痛也難。

  帶著不明所以的傻笑,他望著手上的淤痕想出了神,才正要離開時,斜後方不遠的那偌大櫃子卻使他收回了腳。

  那幾乎與天花板同高的大櫃子中,一層層都擺滿各式各樣的瓷器瓶子,瓶身亦是長寬粗細各有不同,搭配其上的花紋,一樣樣都像藝術品。

  「好漂亮的瓶子。」蘇少清耐不住好奇,隨手拿了其中長得最像的兩個瓶子想看個仔細,「777?這個是……30?」

  宛如有一股強大的力量驅使他開瓶一看虛實時,他卻突地打了個噴嚏,竟將上頭黏著的數字紙條吹下地,害得他差點連瓶子都拿不穩。

  彎身拾起數字紙條,卻因著兩瓶子僅有細微的差異處而陷入了回想。

  「呃,幾號應該都沒差吧?」

  蘇少清全然憑著直覺將號碼重新貼了回去,匆匆將瓶子放回原位後,便哼著歌走出社辦,壓根沒發現某個瓶子微微地晃了一下。

  楊玄頭一回忘了耐心二字該怎麼寫,面色鐵青地在社辦中來回踱步。

  蘇少清這小子顯然是沒什麼時間概念,竟讓他等上半個小時,害他空著肚子,連飯都沒吃一口。越想越是光火,本想親自出馬逮人,蘇少清那遲到了如此久竟還笑得出來的臉就映入了眼中,楊玄萬般不悅地差點想伸手呼上幾掌而後快。

  「啊,真厲害,社長那麼早就來了啊。」

  楊玄自然是沒心情聽這小子拍馬屁,「幾點了?很會遲到啊。」

  「呃、上課耽誤到了……既然時間已經過了,那現在就快開始吧。」蘇少清笑著,卻在摸了摸工作服上上下下的口袋時僵住了笑臉,「完了,我的圖呢?」

  「圖?」楊玄眉一挑。

  「我昨天畫的模型草圖啦,尺寸都量好了,放在宿舍了,本來要帶來做的。」蘇少清有如天將崩塌似的表情,雙手抱著頭差點在社辦裡亂竄。

  楊玄忍著將要發飆的情緒,目光一移向地上,才發現擺在周圍的竟是工具箱、手動線鋸等機器,簡直完全不把他這個社長放在眼裡。

  「警告你,別想耍什麼花招。」楊玄冷冷地一道。

  「怎麼講這樣……」蘇少清呆笑著,「我只是想上完社課就回工作室做模型,所以才想回宿舍拿圖——」

  「想偷跑?」想用騙三歲小孩的「圖遁」來拐他?

  「才不是!」蘇少清趕忙搖手否認,「不信社長可以和我一起去拿,我租的宿舍很近的。」

  楊玄一瞇厲眸,不太情願地點頭同意之際,隨手更往那擺放著實驗品的櫃子上摸了一瓶,不著痕跡地塞入口袋,也藏了眼下的算計。

  來到學校附近那單人租賃的宿舍,小小數坪余大的空間裡是亂的不像話,模型材料各據一方,連走路的地方都快沒了。

  「給我快一點!」環境的髒亂讓楊玄簡直難以忍受。

  楊玄雙臂交抱於胸前,正環視著這環境的同時,天色早已悄然暗下。他眼角餘光瞥見那原本忙碌的身影突地止住了所有動作。

  蘇少清緩緩一轉頭,對上了楊玄未被發遮蓋的眸子。那又快又無聲息的欺近,讓楊玄初嘗何謂受驚嚇的滋味。

  「終於讓我找到機會了,楊玄。」蘇少清淡淡一道,此時的他全身散發著危險的邪氣。

  那對瞳眸中閃著的儘是邪惡之色,與他那毫無人類氣息的存在相互呼應著,這一切使得被輕易扣住雙肩的楊玄第一次感受到緊窒的壓迫感。

  極盡輕柔又邪魅的氣音在耳邊呵著氣,緊抓肩頭的手絲毫沒有放鬆的傾向,還越發加重,力道之大與白天判若兩人。

  「這就是你的真面目?說!你這是什麼意思!」瞪視著眼前那與白天全然不同氣息的人,楊玄雖懊惱於自己的大意,但追根究底的心思讓他當下收回微露的吃驚。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但是論氣勢他也絕不輸人。何況眼前這個「人」可是個值得研究的對象,非得抓來玩玩不可。

  他一面如是想著,右手就不著痕跡地探入放有瓶子的口袋。

  這個瓶中放的可是他的秘密武器:殺手靈777。本身耍狠不眨眼,再加上他的藥劑操控,不被嚇死也會被劈死。

  「真面目啊。」蘇少清還是操著極陰柔的聲調,一個快手,便輕易地抓住了楊玄探入口袋、那不甚安分的手。

  此人的底子他一清二楚,怎麼可能會不知楊玄是個身上盡帶「危險物品」的人物?但算盤打得再如意,他輕輕撥個算珠,還是有辦法亂了那定好的章法。

  輕笑了一聲,看著白天狠掐自己手腕到淤青的手。他蘇少清可不是個會淪落到被裝在瓶中供人實驗的笨蛋。

  「這可說來話長呢,倒是你,不會想拿你的實驗品對付我吧?」蘇少清太高他握於掌心的手,從其中拿出了個瓶子,一個轉向,刻意讓瓶身給楊玄看個仔細。

  楊玄倏地一驚,是777沒錯,不過這瓶子感覺上……並不是裝了777的那一瓶,有人把號碼給偷換了!

  若沒記錯,現在這個瓶子裝的是30號實驗靈,但早已在幾天前又偷跑了。總之現在他手中的瓶子,裡頭什麼也沒有!

  沒有時間去想誰膽敢動他的實驗品,卻被手中傳來的觸感刺激了所有感官。這小子竟抓著他的手又咬又吻!楊玄不由自主地奇了雞皮疙瘩,死命地抽手。

  對於楊玄的掙扎,蘇少清眼裡儘是玩味:「沒錯,我不是人,可把我搞成這副模樣的你竟然不記得?」

  「你少廢話!」無效的掙扎實在讓楊玄不甘,白天時相類似的情況,到晚上就全反了。這小子像是變了個人,若說善於偽裝,那演技也太過精湛。

  「哦?你似乎沒聽明白。」蘇少清那聲調,配合著已然鬆開且隨意地覆於頸上的半長髮絲,倍添邪氣,指間的撫摸更是挑釁,「我可是你一再追求靈體實體化的完成品啊,你沒興趣?」

  「什麼?給我說清楚!」那過於欺近耳邊的聲音再一次地灌入時,使楊玄面色一變。

  要是他曾經抓過這一臉邪樣的靈做實驗,就算是化成灰他也認得,可這傢伙既非人亦非鬼,不是被實體化的靈又是什麼?說什麼也要搞清楚是怎麼回事!

  蘇少清痞笑,「好凶,被你一嚇就全忘了。」

  「你——!」楊玄差點失控地對眼前的人拳腳相向。

  瞪著那一臉沒有半分懼意的面色與自若的神態,反倒是楊玄氣的臉紅脖子粗,「混蛋!你想怎麼樣?」

  這時,蘇少清往楊玄的臉一個靠近,端上為計策將要成功而預備好的邪笑,「你要我說就說,好像太沒原則了?不過若是給點小報償,我就考慮。」

  這小子真是奸商投胎轉世來的!楊玄暗咒著蘇少清那一張「絕不做賠本生意」的奸商面孔,可恨的是自己卻因為有求於他而對什麼要求都要聽命行事。向來只有自己命令他人,這下子竟受制於年紀比自己還小的學弟,何止不甘心?

  不過……他手頭握有自己這幾年來做盡實驗、卻百尋未果的答案,要是為了顧及自尊,卻讓實驗結果毀於一旦,那又太顧此失彼了……

  「……什麼報償?」說出有生以來最丟臉的一句話,楊玄是百般不情願。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雖然目前被牽著鼻子走,可一旦目的達成,拿到關於靈體實體化藥劑的配方,到時扳回十成都輕而易舉。屆時只消來個反向操作,就能讓眼前這傢伙再度變回靈體,趕回冥府去。

  精明的眸子瞇了瞇,彷彿一眼便能將楊玄心中所打的主意給看得一清二楚。

  「很簡單,一個吻。」

  「……啊?」楊玄以為自己生了幻聽,但自己唇邊忽然壓下的溫熱觸感,卻給了個直接且真實的答案。

  蘇少清得意於輕易地擄獲楊玄的吻,還能見到一般人從未見過的另一種表情,於是刻意趁楊玄還停留在吃驚與反應不及的狀態時,硬是長驅直入,唇舌啃咬交纏了幾回合。

  感受到楊玄那全身血液往臉上集中的熱度,使他有種初嘗勝利的快感,一直到那難以忽略的抗議傳來,才讓他止了住。

  蘇少清笑得輕佻,還刻意舔了舔唇,一臉意猶未盡的樣子,看得楊玄羞憤至極,將眼前的人碎屍萬段的想法不停浮現腦海,但也掩不住臉上那如鐵燒熔般的火紅,又燙又熱。

  楊玄受不住那過分靠近且放肆的視線,將頭撇向一邊,「……看什麼看!還不快說靈的實體化是怎麼一回事!」

  要是蘇少清心中所想的話傳入楊玄耳中,那他租的小宿舍肯定會被炸到連殘骸也不剩。

  楊玄的功力之強,從他「鬼差殺手」的封號——他不知抓了幾個在人間執行公務的鬼差——就足以證明他的能力絕非浪得虛名;就算楊玄一時不察而受制,但平心而論,蘇少清掂掂斤兩,自己顯然還沒那本錢,所以還是別玩得太過火。

  「好吧。」蘇少清攤手,「老實說,我那時也不知道會成了現在這副德行。」

  「什麼?!」楊玄有種被耍的感覺。該是說打從進到這間令人難以忍受的髒亂房間時,就已經被耍了。

  「我還沒說完,別激動啊。」蘇少清趁著楊玄突地轉過身之際,還刻意伸手行了個吃豆腐之實,硬是在他臉上摸上一把,「一年多前,一場食物中毒的意外讓我就這麼掛了,就此成了孤魂,去冥府報到……」

  「說重點!」楊玄吼著,將那狼手不滿地拍了開。若非有求於人,怎可能如此忍氣吞聲?

  「你很心急嘛。」

  蘇少清調笑的調調著實令楊玄直飆火氣。

  「只是我這黃泉路走得很不順,走在路上還被不明液體襲身,全身痛到就像被火燒,然後就成了現在這模樣。」

  那時他方死沒多久,倒也沒幾個人知道,遠在南部的家人更別說了,成了遊魂的他下意識地往自己該去的地方飄。

  直到行經一個寫著「楊宅」的古式大宅子外頭時,禁不住好奇地從外頭多望了幾眼,還往那有著華麗雕花的木窗裡頭探了探,卻沒想到會在下一秒竟被不明液體灑得一身。

  而下場就如現下所見,從靈體變成了實體,就連那本該還在醫院的「肉身」都憑空消失,簡直像是代替他這個靈體報到去了。

  現在實體化後的他,不是活人也不像死人,沒有心跳與脈搏,但卻和活人一樣有著該有的生理功能和體溫,倒也不至於被人當成活殭屍。

  恢復「人身」的他,不願抱持著疑問「活」下去,為了「身體之謎」而幾經調查走訪,最後才知道楊玄這個事件肇始人的存在,那棟古式大宅子的主人,對他潑不明液體的元兇。

  楊玄不僅人不如其姓,整體散發出「陽」味極低的陰氣,單看便知和異次元的非人類打過交道,可如此外表下的他卻還出乎意料地單純。或者正因和那些靈在一起慣了,而不知如何和人相處吧。

  人人都被他表面的陰沉給嚇得退避三舍而不知那純情的內心,就只有自己知道這樣的他,於是乎,也等於無形地替自己保留了機會。

  他永遠記得第一次見到楊玄的情形,那專注且純真的模樣,就只因為發現了後院的花草樹木生了新芽。那雙純淨的眸子,就此在蘇少清的心裡漸漸灑下了不知名的種子。

  雖然明白楊玄心中似乎只有實驗與特質靈小紀,但早在心頭播的種卻已然萌了芽。

  蘇少清的一番解說,讓楊玄整個人陷入回憶之中,還不時因著絞盡腦汁而皺眉,壓根不見蘇少清突地柔和的目光。

  記憶之中,他多的是實驗失敗的藥劑,卻僅有一次氣到將那失敗品隨手往窗外潑的行徑,但無論再怎麼想,他就是想不明白當年的失敗作為何在幾經實驗下毫無效果,卻給那傢伙一潑奏效,甚至還能維持長久的實體。

  更重要的是,他完全忘了那藥劑的成分和調製的方法!

  「還不只如此呢。」蘇少清打斷了楊玄的思緒,「從此我竟然分成了白天晚上兩個人格,共用一個身體,這可把我搞慘了,白天的人格對晚上的記憶一片空白,硬要想還會犯頭疼。」

  白天的主人格不知夜晚次人格的存在,這一點用在裝傻上還真有演技派演員的實力,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畢竟總讓白天的他沒了夜晚的記憶也不是辦法。雖然吃盡苦頭,可他現在卻覺得晚上時的惡性格非常有用——至少在現在。

  想想,白天的笨樣子,盡會傻笑也成不了事,至少不可能找到讓自己吻他的機會。

  蘇少清顧左右而言他的行為讓楊玄恨恨地咬牙,最後索性緊揪蘇少清的領口,「少囉嗦!我才不管你的死活,快告訴我那藥的事!」

  楊玄現下似乎沒什麼心情去聽此人因為自己當初潑出去的東西吃了多少苦頭,他目前一心只想知道一個問題:那個藥是怎麼調出來的!

  事情已隔得太久,他忘了、也沒想到要去記一個實驗不成功的配方,誰會知道那時的失敗品,居然造就了個完成品出現在眼前。

  「哦?」蘇少清本只想著該怎麼把握這次的良機,好好和他追尋已久的人相處相處,卻因方才楊玄的話,讓他的心頭裂了道滲血的小縫,隱隱泛疼。

  蘇少清內心苦笑,表現於外的卻只是挑挑眉,一臉的事不關己,「你問的問題真有趣,就算是學化學的人都不太可能會知道的吧?」

  「你說你不知道?」楊玄提高了聲調。別說他傻傻給了報償,才發現這是個穩賠不賺的生意!

  「噯,我有這麼說嗎?」蘇少清執起楊玄緊扯自己衣領的手,忍不住在他手背上吻了幾口,就當作撫平自己傷口的良藥吧。

  這手還真是漂亮的緊,纖細修長,不多看幾眼、吻上幾回還真對不起晚上的自己,畢竟這是白天的他所不可能享有的福利。況且自己這個身子因他而成了難以適應的雙重人格,要點補償並不過分吧。

  「知不知道說一句!」楊玄咬牙,忿恨地望著他的手再度成了蘇少清的甜點,卻也只能施以眼神暴力,不僅力氣不知為何差人一大截,有求於人的事實更令他束手束腳。若非如此,他必定要這小子嘗嘗被雷劈成焦炭的滋味。

  蘇少清刻意吊吊他的胃口,「你給的報償讓我只能說到這,再說下去不公平啊,變成這副鬼樣,再要些報償也不為過,畢竟交易總得要懂得等價交換的道理。」

  去他的等價交換,還不就是個趁這種機會對他大大敲詐的奸商!把變成那種體質的錯全推到自己身上,但他卻一臉因此而愉悅的樣子,還有什麼資格談什麼公平不公平?明明就樂在其中!

  「你究竟想要怎麼樣?」楊玄有種被當俎上肉的感覺。

  「這問題問的好啊。」蘇少清等的就是他如此主動地讓自己有大發慈悲告訴他的機會,再度靠上楊玄的頸窩邊輕聲一道,惡質地在上頭吹了口氣,「不過要是你怕到不敢接受……」

  楊玄的身子因著他的話稍稍退了一下,但卻又倔強地不肯低頭示弱,「害怕?開什麼玩笑!」

  「這就好……」蘇少清邪魅的笑逐漸加深,並在楊玄瞪大的雙瞳中放大,他再度往楊玄耳邊欺近之時,吐出了關鍵性的報償條件,「……我要你。」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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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楊玄眼皮又重又澀,刺眼的光亮灑上臉,種種的不適感以耳邊的轟轟作響為最,迫著他睜眼。楊玄只是帶著昏沉的腦子半起了身,不耐地一掀被子,卻感一陣冷意襲上身,讓他覺察到某項事實:他竟是衣衫不整!

  楊玄一震,一段記憶突地撞進方清醒的腦袋,楊玄的面色瞬間刷白至死屍般的毫無血色,緊抓著被子的手隱隱打顫。

  起初腦中亂哄哄的一片,但想到昨晚那被威脅,甚至是被吃豆腐的不愉快記憶就已醒腦,特別是看到幾乎扣子全開的襯衫所無法遮掩的可疑紅痕後。

  在此種雜亂環境竟可以一覺到天亮已經不是重點,重點是身上那未有發癢徵狀的紅點,以現下並非是蚊子猖獗的季節來說,也絕對不是蚊子做的好事。

  種種跡象不約而同地指向一個最糟糕的情況。

  「可惡!」忿恨地捶打著堅硬的木質床板,又怨又恨。

  當初蘇少清用那種變態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打轉時早該有所警覺,他不該著了魔似的一步步踩進設計好的圈套而無所覺。

  心頭升起了股惡寒,耳邊本該是擾亂人思緒的機器聲響,在此時楊玄幾乎是充耳不聞,腦中硬是無法想像在那之後是怎麼樣的一個情景。

  眼下的這片凌亂反映了楊玄當下亂糟糟的心情,隨著腦中一幕幕使他倍覺羞辱的畫面不停地重複,他已經不知是因為震怒還是恐懼讓全身狂顫,只想趕快離開,然後忘記這一切!

  只是不料,一個簡單的下床動作卻惹來如散了骨頭般的痛,眼下映照著床單與褲子上沾染的斑斑血跡,楊玄已感到呼吸困難。

  接二連三的打擊之下,那禍首的出現顯然是最後一擊。楊玄很不想承認,在那一瞬間竟感到害怕。

  鬼見多了的他,竟然會因為一個人而心生驚恐,還是一個掛著陽光笑靨的人。

  「社長你醒啦?不會是我太吵吧?呵,沒辦法,我得趕作業啦。」蘇少清束起來的發上散著些許的木屑,手上還拿著台手動線鋸。

  蘇少清一臉無事人般地說著,聽得楊玄是怒火直竄,本來的驚恐也給當下迅速竄升的火氣取代,痛到不怎麼靈活的身子竟如腎上腺素暴增從床上跳了起來。

  「你……你這個該死的傢伙!」楊玄一咬牙,掄起拳頭就揮了去,就算蘇少清本能性地伸出原置於工作服口袋那包著紗布的手來抵擋,楊玄的重擊仍不手軟。

  蘇少清啊了一聲,硬生生往後跌去,直到背脊撞上門板,手上包的白紗布也暈出血紅。

  「社、社長……?」彎腰抱著受傷的手,蘇少清痛到眉頭全絞成一團,卻還摻著疑問。

  「不要叫我!」楊玄吼著,讓蘇少清傷口出血顯然還難消心頭之恨,本想再出拳洩憤,但往全身上下擴散的痛只能讓他痛得曲著身子,以眼神行暴力之實。

  白天的蘇少清一臉無辜,看得他更加惱火,不管什麼夜人格還是日人格,只知道就是這個人讓他倍感羞辱。

  蘇少清望著楊玄殺人般的目光,縱有無數疑問卻又嚥了回去,單單看著楊玄步伐艱難地要離開,當下不顧楊玄警告意味極重的眼神,和自己手上的傷拉住了楊玄。

  「社長,那個……還是先休息一下——」

  突地被這麼一抓,楊玄想也不想地大力一甩,直掃向蘇少清的視線不僅是凶狠,更有些許受傷之色,「……我一定要你付出代價!」

  楊玄怒氣沖沖地推門離去,卻在這頗為舊式的公寓裡吃了苦頭。樓梯陡的很,階面亦不甚寬,以楊玄那種一點也不穩健的腳步來說可是步步艱難,儘管再怎麼小心還是踩了空。

  「社長,你還好吧?」不知何時追出的蘇少清皺緊眉頭,忍著手上的傷,伸手去支撐身材頗為修長的楊玄,似乎有些吃力,「樓梯很陡,我住了一年都還常常踩空呢。」

  蘇少清因痛而絞緊的眉,不協調地露出燦然之笑。

  方纔沒時間讓蘇少清多想,心中的意念突然「轟」的一聲在腦中竄出,他便三步並兩步衝下樓,連階面都沒瞧清楚,回過神來就已是現在這樣,什麼也不顧。

  環在身子周圍的溫度就這麼突地降臨,沒有如意料中所想的摔個鼻青臉腫,但也讓楊玄意識到此時的姿勢是多麼地曖昧。

  一雙腳半橫在離地平面尚有幾階的階面上,上半身給那雙從身後環過來的手臂緊摟著;背部抵著那沒有半點心跳的胸膛;腰際更是靠在那曲起地、有力地支撐著自己膝上。

  在重新讓腳體會到踏著實地的切實感後,楊玄硬是掙開將自己摟得死緊的手臂,拉好連扣子都來不及扣的襯衫,一切都狼狽極了。再加上褲子上那些許紅色血跡,就像女性來紅似的令人顏面盡失。

  「我一定會讓你滾回你該去的地方!」楊玄宣告似的出口,毫不感激方才蘇少清的搭救。拉好衣服,直不起來的腰還讓身子不自覺地前傾了點,弓起來的背像是只面對敵人的貓般,散發著不容忽視的警告。

  「社長……?」蘇少清望著已然空無一物的手時,閃過了一絲的失落與疑惑,「你是不是因為身上的傷……」

  「給我閉嘴!」楊玄不想再聽到關於昨晚的一切而放聲大吼,轉身就打開樓梯口的門跑了出去。可以的話,除了報仇的日子外,他永遠也不想見到這傢伙!

  「社長!」蘇少清追了出去。

  才跑上個幾步,迎面而來的人讓兩人雙雙止了步伐。

  「……葉慈?」楊玄低咒,自己的狼狽樣竟然在認識的人面前走了光。

  身著實驗白袍的葉慈,正為了買實驗所需的酒精而行經至此,沒想到卻見到……

  看著楊玄衣衫不整,微露在外頭、沒被衣服遮掩的身子有著明顯的淡紅色斑點,頭髮凌亂不堪,視線下移一點,頗有潔癖的他竟穿著染著血跡的褲子。葉慈吃了一驚,差點將手中的酒精給滑出掌外。

  再定定神,看看蘇少清,他一臉擔心得像是從家中追出來的樣子,簡直是做了什麼急需人原諒的事情般。

  「你們——」葉慈傻笑著,指了指兩人,強迫腦袋不要多加猜測,只是保守地以眼神示意著。

  「我、我不小心……傷了社長。」

  此種欲蓋彌彰的話聽得楊玄是咬牙切齒。

  「蘇少清你這該死的混蛋!」

  星期二和星期五的設計課對建築系的學生來說是整個星期的大日子,蘇少清原本也是如此認為,但星期二的今天很反常。

  「小清,你要去哪啊?」同組的同學本只是猜測著,但見到人都已經匆匆忙忙地要離開教室時才出聲一喚。

  「我要去上社課。」蘇少清想也不想地如是一道。只因這是讓他在這幾天成為異類的主要關鍵。

  那天後不知過了多久,他從沒像現在一樣這麼期待星期二,只因靈研社的社團活動時間正是在星期二,而自己,打從楊玄拋下含恨的目光消失在自己眼前後,從此就再也沒見到人了。

  雖然還不是很明白為什麼社長的反應會如此激烈,但他想再去當面道個歉也好。而偌大的校園中,平時要遇上並不是件容易的事,若是社長真要躲著自己,只要遠離設計大樓附近就成了。

  總之,要找到楊玄,就只有在社團時間。

  若非這一個星期作業忙到連好好睡一覺的時間都沒有,他一定不會等到現在才上社辦找人。

  只是——

  「啊?社課無限期停課,社辦不是公告了?」亦是社員的同學道著。

  「停課?」蘇少清臉色暗了下來,雙手拿的圖紙和成堆工具也差點因著手的突然放鬆,轉而投向大地的懷抱。

  他有種比在評圖被罵得狗血淋頭還嚴重的失落感。

  心念一轉,他將手中的東西碰的一聲置於離門邊最近的長桌上,轉身從設計大樓奔出,逕自往理科館的方向衝去。因為現下的他總覺得有比作業還更重要的事。

  靈研社的社辦與其他集中在綜合大樓的社團辦公室不同,而是在理科館之中,是校園中略為偏僻的角落。平時總將校園的廣大當成是個引以為傲之處,現在卻恨不得校園縮小十分之一。

  半彎著腰,雙手隔著工作服撐在膝上,蘇少清氣喘吁吁地立於社辦門前已不知是多久過後的事,看著門外如同學所言,當真貼著的公告時,竟不加思索地就將公告給撕了下來,還不停拍打著社辦那略顯老舊的木門。

  「社長!我知道你一定在裡面,讓我進去好不好?」雖然他連想也沒想過,要是楊玄真是如此爽快地開了門後自己該說些什麼,或許只有單單一句道歉的話,還不給人當作一回事時就被請了出去……總之他不管這麼多,就算只見上一面也好。

  門板的後頭,正有個人因著方纔那幾乎就要破門而入的聲響給重重影響到了思緒。隱身在黑暗之中看來是如此地自然而然,彷彿渾然天成的保護色一般,只是不久前那劃破寂靜的響聲,硬是讓這毫不透進任何色彩的黑暗印上了一滴鮮紅。

  楊玄氣得咬牙,很不想承認自己竟然因為那像是叫魂似的敲擊門板聲,而硬生生地捏碎了手中的試管,先是一滴鮮紅滑出指腹,而後如下小雨般地在實驗桌上滴答作響。

  看似不因為傷口而露出帶有痛楚的表情,只是隨意地抽了幾張面紙胡亂包著止血,可氣卻沒因此就消。

  看著不知規劃多久的實驗,竟然因為那傢伙的冒失,使要進行靈體實驗的透明無色藥劑就此沾上自己的鮮血而告吹,更讓他在心中又惡狠狠地記上這小子另一筆可惡的罪狀。

  心頭一股衝動,差點就要將桌上的實驗器具給全掃下地,還好他不是個那麼容易被影響的人,更不可能會是因為那小子而受了一絲一毫的影響,不可能!

  楊玄不停在心中遊說自己,這方法似乎起了效果,桌上被視之為寶的實驗器具沒因著衝動而遭殃,他只是氣憤地脫下白袍,走出實驗室。

  這個實驗室位於社辦的邊角處,像是古時暗中設下的機關密室似的地方,就連社員中絕大部分人也不知這個實驗室的存在,其中的設備應有盡有,就算在此過夜亦不成問題。

  興之所至,往往待上個一個星期,享受著不被人打擾的盡情實驗樂趣,這向來是他最愛的事。只是這次長久地待在此處,卻已非昔日那種享受的心情了。

  想著想著,那張獨特的陽光笑臉就這麼無預料地閃進腦門,揮之不去。楊玄登時氣惱,不顧手傷,洩恨似的狠狠地在桌面賞了個重拳,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為什麼那小子還能當成什麼事也沒有?

  說謊說得這麼順口,什麼雙重人格……分明只是耍著自己玩的把戲罷了!想到自己那時一心只想要尋求實驗的解答而事事屈就,甚至是給吃盡豆腐耍弄於股掌的樣子,楊玄就覺得丟臉至極。從小到大,從來沒被如此對待,沒有!

  拉著已然更換過的襯衫,但他明白襯衫下的身子仍有著還未能消除的痕跡,緊抓衣衫的手竟也因此多了幾分顫抖。

  打小他便因自身體質和異於常人的興趣而習於與靈為伍,他倒也樂於此而不甚在意外人的目光,久了更覺得靈並沒有如其他人說的那般駭人;而現在他更加確定一件事,那便是再怎麼凶狠的惡鬼,都比不上人來的恐怖。

  雖然那傢伙並不是一般的人。

  視線低低地凝聚在地上,說什麼也不想承認會因這小子而感到害怕,自己更不是那種會被笨蛋牽動情緒的人。只是什麼當那聲音隔著門板、穿過許多隔間而傳到自己耳中時,自己已漸漸平撫的心情卻又會被再度的挑起?

  有羞恥、厭惡,甚至還有……

  「……你一定不會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吧?」

  一句話緩緩地滲進了他飄遠的心思,只是在意識到時,楊玄的臉色竟添上了非因怒氣生成的淡紅。

  就在那天晚上,意識不甚清楚的記憶空白片段裡,似乎有句話隱隱約約地飄進了心中的最深層處。是個帶著些許熟悉的邪魅、催眠般魅惑人心的聲音。

  他不得不佩服那小子是個說謊功力已達上乘的高人,但除此之外,對那傢伙的感覺就什麼也沒有,就僅止於此!

  這時,實驗室中隱隱傳來若有似無的細微聲響,有桌面碰撞聲,又有像是人在講話的聲音間雜其中……總之無一不令楊玄帶著狐疑的心上前一探虛實。只是沒想到望入眼中的景象,竟會令自己興奮到幾乎一掃這些日子一來的陰鬱。

  「這是……」楊玄上前一看,實驗桌上倒著因自己的血而以為失敗的實驗藥劑、不知何時呈現半開狀態的實驗靈瓶子……總之這些要素的加總,竟讓他親眼見到那伸出一雙手的實驗靈變化成實體的樣子。

  楊玄這下趕緊將那藥劑給收了進試管,連桌沿邊都不放過,而鏡片後的一雙眼就這麼閃著光亮,直勾勾地望著那實驗靈的手漸漸脫離透明而擁有實體的樣子。

  伴隨變化而起的淡淡煙霧和實驗靈略微痛苦的哀嚎聲,更是激起了楊玄莫名的快感。漸漸勾起略帶邪氣的嘴角,彷彿又回復了以往人人懼怕萬分的楊玄。

  此時的他沒有因著聽見實驗靈慘痛哀叫的聲音感到同情,有的只是實驗成功的興奮。沒想到他的血成了這個實驗的臨門一腳,他能讓靈成為實體,那就意謂著反向操作就能讓實體變回靈體,那時只消略施點咒,要將靈全然打散,直到永遠消失也是易如反掌。

  楊玄陰惻惻地冷笑,沒想到他的復仇之日會來的如此快速。

  是那小子先來招惹他的,到時怪不得任何人。

  他曾說過,要這小子付出代價。

  近來肯定有什麼順心的事。

  楊玄的表情就向大家說明了一切:看著一大本滿是英文小字和化學分子式的原文書時,竟還能勾起一抹令人狂打寒顫的陰笑,鏡片下的那雙眸子更不停迸射出精明閃光。

  此時的楊玄,心情有如一掃暴雨時的陰霾而透出耀眼日光,好的不得了。實驗的成功,正為他一個星期以來的陰鬱照下了第一道曙光。

  楊玄將他報了一箭之仇的畫面在腦中重複預演數次。

  為此實驗,他不僅在校園大開殺戒地抓靈,雖花不少時間,可數次實驗下的成果都告訴自己一切值得。

  這次再不會出任何差錯了。

  只要把那藥劑拿來,往目標物上一灑——嘖嘖嘖,怎麼想都覺得那傢伙永遠消失在自己面前的畫面實在令人愉快。

  楊玄想著想著,心頭竟興奮地狂跳不已到得先去教室外吹吹風好抒緩情緒的地步。

  這幾天來,為了那小子而無心上課達一星期多,就只專注著復仇的實驗,總之要是再繼續翹課,他優等生的形象可就毀於一旦。若是為了這傢伙賠掉了形象,甚至出讓第一名的寶座,還真是個得不償失的賠本生意。

  楊玄到了教室外頭,靠在欄杆上頭吹風,七樓的視野雖好,但風大了點,讓他總是少見光的半張臉硬是因著風將發吹起而露出在陽光之中。沒有如往常般感到不適,或許就是因為報仇的好日子近了吧。

  「社長,終於找到你了!」

  耳邊傳來熟悉的人聲,閃著精明的眸子瞇了瞇,向發聲源一掃。他不去找人,這小子反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

  沒有了那時對蘇少清產生的懼怕感,楊玄說話顯得格外有自信,像是又回到了那天之前、人人都對他退避三舍的自己。

  他轉過身去,讓腰抵在欄杆之上,勾起唇角,邪氣十足地笑著,「怎麼,你還真有臉來找我?」

  蘇少清先是平撫著不停上下起伏的胸口,顯然是跑上了一段路,畢竟從工作室到理科館有段距離,更遑論再衝上七樓了。

  楊玄現下已然回到了在社辦中所見的那邪氣到吸引他的社長,而不是挾著恨意與害怕的面孔,蘇少清心裡雖然有些高興,但是卻也硬生生地將這種心情給吞了回去。

  「我、我找社長好久了,好不容易查到社長今天在這裡上有機化學,所以……」蘇少清抓著頭傻笑,似乎因為心中的歉意而顧左右而言他。

  要是平時,楊玄對於這種摸不著邊際的話只會面露不耐,可現下不同,反而還有心情帶著尖酸與利刺和蘇少清囉嗦,「哦?現在找著了,你想怎麼樣?別說你只是為了說句什麼無聊話吧?」

  「呃、社長好厲害,都知道我想說什麼。」沒料到又被猜的神准,蘇少清的笑硬是硬在嘴角,相較於楊玄壓倒過人的氣勢,看來實在無辜。

  怎麼看都會認為楊玄在行以大欺小之實。

  其實蘇少清真的只是想道歉,就算說什麼也沒用。他明白,卻也跑遍化學系上課的課堂,用了他不少空堂的作業時間,甚至連補眠都省了,幾經努力下,全數宣告無功而返,直到今天。

  他事先完全沒料到用如此笨拙的方法,竟然還真有給他找到的一天,只是這下卻反而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了。

  蘇少清的窘貌,不禁讓楊玄覺得自己竟然曾栽在這傻小子手裡還真是個錯覺。

  「呵,別裝了,另一個人格呢?拿出來威風一下啊,少給我裝傻了。」

  蘇少清聞言一頓,而後卻又笑得開懷,看在楊玄眼裡又是那絕佳的演技。

  「雖然還是不懂社長在說什麼,不過社長又和平常一樣說話,真是太好了。」

  楊玄聞言一愣,短短半秒卻又浮上方成形的算計。

  蘇少清因著一股莫名其妙的喜悅,興沖沖地說著,「這樣就能上社課了吧?我會加緊趕工把作業軋完的!對了,記得之前還說要補課吧,不知道為什麼沒有補成,現在就一次補回來吧。」

  楊玄對著眼前這人單純到以假亂真的樣子是疑慮大起,雖然曾經為此失了戒心,甚至是吃了大虧,但也不得不在心中替他的演技打上滿分。

  但這和他的復仇可是兩碼子事。

  「你還記得啊,」楊玄笑得陰沉,「可別遲到了。」

  「嗯,我一定準時!」從工作服口袋中拿出紙筆記下時間,而後小心地抓在手心中,蘇少清是高興地直點頭,甚至早已開始期待。

  看著那踩著興奮的步伐離開的人,楊玄心中燃起了某種莫名的情緒,但隨即被復仇給掩蓋於無形,雙手環抱胸前,喃喃道著,「可別怪我,這是你自找的。」

  時值午夜,校園中略為僻靜的死角之處,蘇少清遠遠地看著楊玄坐在樹下的石椅上,閒適地喝著溫熱的茶,鏡片被熱氣染上了層霧氣,讓楊玄的眸子帶了點朦朧感。

  沒有馬上走上前,只是在旁靜靜注視,那個讓他以靈魂之身卻擁有實體而活著的「人」,也是他不自覺愛上的人。就在身體成了這副非人非鬼的樣子之後。

  回憶著當時,他一心想明白的只有靈體實體化之謎,為何給成分不明的液體潑上身後,不僅腳能著地,手更能實際感受到一切物體的質感而非靈體的穿透,這一切對他而言有如奇跡。

  但卻在他幾經最尋答案,見到了楊玄後,竟也就這麼全然地將之拋諸外太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心只想靠近的心情。為他努力唸書,補足自己與楊玄實力間的差距,為的就是要考上同一間學校,就只是想朝他接近一點。

  只是這一切,全在那天之後讓自己親手破壞了。蘇少清幽幽地歎了口氣,或許自己不該如此心急,但誰會對自己追求已久又深愛的人沒有任何的慾望呢?雖然說事情的發展和楊玄所想……產生了點出入。

  似乎因著過度的注視目光與那一記輕歎,楊玄察覺到了蘇少清的存在,放下杯子,起身轉過頭去,「你還真來了。」

  「我當然會來。」蘇少清走上前去,毫不遲疑地道著,正色的臉孔和白天時那張單純的臉是截然不同,不再束起來的發披散著隨風吹,那迷人的野性感將白天的陽光氣息給驅趕於無形,「因為我還有話要說。」

  「有話要說?」楊玄吊高嘴角,頗有嘲諷之意。彎身坐上石桌,優雅地將雙腳交疊,目視著前方,沒有之前對蘇少清的懼色,現在的他彷彿是有恃無恐般的自信,「有什麼好談的?」

  「其實那天的事……」

  蘇少清正經的神色竟然在這時起了點波瀾,急欲解釋的心卻被楊玄出口打斷。

  「閉嘴!我不想提那天的事!」楊玄是一丁點辯解的機會都吝於給予,正因那對他而言是永遠也忘不了的惡夢。不過他的惡夢,就要結束了,「我只想——要你消失。」

  那帶著盛怒的雙瞳漸漸襲上了層深沉之色,算準了時機,定定地望著蘇少清那不疑有他而朝自己趕來的身子,在到了伸手便可觸及的距離時,楊玄撐在石桌上的手緩緩地拿起了隱在杯子後方的透明瓶子,倏地打開,向前一灑……

  那瓶中的透明液體從蘇少清的發上一點一滴地澆淋下來,周圍漸生一層又一層薄淡的白霧。仿若吸血鬼浸淫於陽光之下,受不住烈日的曝曬,連最後的形體都無法維持一般,楊玄親眼看著那對他而言是最惡劣的吸血鬼消失前的那一刻。

  有如欣賞成果一般的得意眸光,滿意地看著眼前的人已逐漸地失了實體的樣子。蘇少清的那種訝異、那般的絕望之驚恐,看得楊玄唇角越發上揚,更有種難以言喻的快感。

  「這是……」如水般無水無味的液體正順著發一滴滴地流淌,滑落眼睫、流至面頰,甚至在掌中積起了小水窪。蘇少清就這麼看著出神了。

  蘇少清半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雙掌,當下倒退了幾步,就只能看著自己擁有的實體,竟從指尖開始淡淡地消失,擴及雙掌,直到成了靈體般的透明,連腳都無法碰觸到地面地浮於半空之中。

  他並不怕沒了實體後如何,只因這對已死的他而言,擁有實體全都是陰錯陽差;他怕的,是楊玄那不再給他解釋機會的堅決態度。

  或許蘇少清該佩服楊玄對靈果真有一套,就算他將這個能力用在自己身上,不是出自善意,而是發自內心的恨。

  「你說你是我完成的實驗品,我說我現在才要真正完成這個實驗,那就是——」楊玄將頭仰高,仰視著那成了靈體,漂浮在半空之中的蘇少清,「讓你回到你該去的地方!」

  「等一下!我……」蘇少清本欲再度向前,卻因迎面而來的光點筆直襲來而奪去了繼續向前的能力,僅能本能地以臂遮擋直逼進眼瞳的光線。

  「由不得你!」楊玄一聲低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交叉於胸前的雙手朝外甩開,同時撒出了數張的靈符,銳箭般筆直地射向蘇少清,一觸及便似吸鐵似的緊緊附著,毫無掙開的空隙。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蘇少清試圖做最後掙扎,卻徒勞無功。

  靈符上頭那以硃砂畫成的不規則圖樣,此時正散出強烈且熾熱的紅光,將蘇少清緊緊包圍。

  「滾回冥府去吧!」

  楊玄一道指令,蘇少清就由透明漸漸散為煙霧,直到全然消失在空氣之中。

  「破!」

  消失之前,連最後一句話也沒說完全,紅光消散後,只留下輕煙縷縷,蘇少清存在於世上的證據像是在方纔那一瞬間就給完全抹殺掉。

  這一切在楊玄眼中是再滿意也不過的成果,微風輕撫過身,輕煙消散的同時,也畫下了休止符。

  他不在意那句未完全道出口的話為何,眼裡只有一件事實:他的復仇成功了。雖說那張未有半點懼怕消失的臉,讓他勝利的喜悅打了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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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人的心中一旦少了記掛的事就會輕鬆不少,走路腳步都顯得輕盈。特別是少了所謂的心頭大患時,心情要不好都難。這就是楊玄的寫照。

  以手指輕扣著貼於腿邊的原文書,楊玄悠閒地走在校園的林蔭之中,享受著清風吹拂。雖然現下的風,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寒風,冷冽又刺骨,但眾人眼中陰沉到成精了地步的楊玄,卻是極適合走在這種冷風之中還能面帶閒適樣的人。

  大四空堂多,今天整個半天都是自己的空閒時間,他大可以在實驗室裡泡上一整天,想想不久前才抓來的幾隻靈該玩些什麼新奇的實驗。總之那小子消失後,他更是無所顧忌。

  瞥眼一見行經的實習工廠,裡頭進進出出幾個穿著不同工作服的學生,他們人人戴著口罩與護目鏡,讓人認不出誰是誰。在不久之前,那小子也是其中之一。

  思及於此,楊玄不禁扯唇一笑。看來自己讓那小子從此遠離工廠的這些污染源,脫離被作業壓的喘不過氣又沒個好覺可睡的日子,到冥府給那死女人照顧,想必會過得很舒適。那小子還真該感謝他才對。

  這時,工廠中跑出個慌張的學生,喃喃自語的聲音從口罩傳出,再加上工廠機器運作聲的干擾,雖是不甚清楚,但卻讓對聲音敏銳的楊玄給完全聽進耳。

  「誰有手動線鋸啦,工廠帶鋸的鋸條又斷了,一定會被助教罵死的……」

  楊玄先是不自然地顫了顫,而後暗暗低咒了聲。倒不是因為那學生突如其來的一撞,而是那話中在建築系裡耳熟能詳的名詞。這才是讓他感到不禁惡寒的元兇。

  楊玄低了低眸子,眉頭緊蹙。那天,那小子就是拿了台同學方才說的手動線鋸出現在自己面前,還端出一張不明所以的陽光笑臉……

  「可惡,這有什麼好笑的!」

  一思及此,原本的好心情全給一掃而空。雖說他是絕對不認為自己的心情會隨蘇少清而起伏不定,但空出來的手不知何時已緊抓著衣領,拎著書的細指是掐至泛白,卻點明了這事實。

  自覺內心因著這再平常也不過的話起了點化學變化,楊玄決定不再待在外頭受到一些風吹草動的干擾,而選擇到那沒人吵的實驗室才能平靜得多。

  只是在較平常還快的腳步向前邁開時,自己向來常求近而走的那條人煙稀少的小路,卻多了一男一女兩個人影,就雙雙立於樹下。低著頭的兩人似乎沒察覺楊玄的存在,楊玄更不是個愛看八卦的人,一心只想朝目的地前進,只因這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和他沒關係的一切,他向來不在意,但……

  「我……我喜歡你。」

  女孩使勁壓低了她那羞紅的臉,對著她所喜歡的男孩道著愛語,卻讓身為旁觀者的楊玄神色一變。那話就有如對自己下的咒語一般,讓他的腳步竟如生了根似地定在草地上,一時間竟無法動彈。

  楊玄不知為何地喘著氣,像是跑完百米接力,想逃開的步伐是跌跌撞撞。

  「……你一定不會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吧?」

  那句無意間耳聞的告白,讓腦中蘇少清的話竟隨之浮出,如按下了重播鍵的錄音帶,一聲一聲地播放著。楊玄氣得重重拍響了實驗桌,心裡竟因這句話而無法平靜。

  將蘇少清趕回冥府後的那些天,根本就是慶祝心腹大患已除的好日子,但今天究竟是怎麼回事?一路上儘是想起那該死的傢伙,還讓他整個人都不對勁起來。

  「那該死的傢伙真是陰魂不散!」楊玄氣的咬牙。

  他自小就和人格格不入,只有靈和他最合,就算在角落邊和靈玩上一整天也無所謂,所以他不覺得和人相處是件必要的事,更別談什麼情情愛愛。

  人就是這樣,所謂的喜歡不過只是一時的興起,有了新歡就將當初的甜言蜜語忘得一乾二淨。就像說著有多喜歡媽媽的老爸是死了也風流,娶了個奇怪的死女人,還可笑地要自己喚上一聲媽。

  這時,身後那社辦的木門咿呀地被打開,陽光打在自己的背上時,就像他想放空的腦袋就此又多摻了點雜物般,無法平靜。

  「出去。」楊玄埋在雙臂的臉沒有抬起,只是低沉地一道。他不管來者何人,是學生是老師,他現在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呃、社長……」

  是葉慈。她似乎總會算準時機出現。

  「出去。」知道是誰闖進了他的思緒之中後,楊玄命令般的話更是不留情地說出口。

  葉慈這下子連氣也沒敢喘半聲,只是在門邊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本是想來拿放在這裡的課本,沒料到敲了半天門後逕自開門會是這種情況。

  雖只見楊玄的背影,但是不知怎麼著,覺得這個背影和平時的他不太一樣。平時雖也是一個人,但帶著顯而易見的孤傲;但現在的一個人,卻令她有種形單影隻之感,像是少了個什麼該在他身邊的人似的。

  真不習慣這種氣氛。

  葉慈現在竟想見到平時一靠近,便能因著逼人的寒氣而使她倒抽口氣的社長了。葉慈抓抓頭,笑著道:「呃、怎麼不見小清啊,好久沒看到他了……」

  「別和我提到他!」

  楊玄一吼,起身轉過頭去的臉,竟讓葉慈登時半開著唇,久久無法從驚訝中回過神。

  因為那是張爬滿淚痕的臉。

  葉慈的一臉震驚,讓楊玄這才驚覺到某種事實。

  胸口持續的緊窒感,不知何時早已牢牢地將他束緊,痛苦到被硬是擰出了什麼,讓面部早已濕濡。

  當年父親過世時,告別式上他沒有流半滴淚,心頭亦無沉重可言,著喪服的自己只是以冷眼靜靜地看著告別式的進行,竟也沒有任何感覺。

  似乎在那時他就已明白就算父親死後,自己還是能如往常一般見到他的人,聽著他的聲音,過著就和生前沒什麼兩樣的生活。

  但現在那劃過臉上的冰冷又是為什麼……

  「給我滾!」楊玄胡亂抹著面頰轉過身去,面向室內照不進陽光的一片黑暗中。

  雖是強裝出一如往常的氣勢,出口對葉慈再次下了逐客令,但在心中他亦明白,即便是臉上的潮濕已被抹乾,聲音的低啞卻成為方才哭泣的證據。

  此時的楊玄是又惱又羞憤。呈現在眾人眼中的他,向來是抬頭挺胸,目光總是筆直向前而無畏,但卻總是在葉慈的面前被見著了所有的脆弱。

  在方才將葉慈的神情望入自己眼中的那一秒間,他覺察到了其中筆直刺向自己的同情之色,那更是令他無地自容。

  他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人來喜歡。

  葉慈半伸出手,本是想要攙扶眼前那就快要站不穩的身子,但見楊玄移開視線前的那種目光,雖是帶著痛苦的神情,但更是飽含著不容忽視的倔強時,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現在看來,目前的她該要有自知之明,避避心情惡劣的社長,免得掃到颱風尾,但此時竟不知從何處興起了勇氣,只覺得在他身邊待著,說些什麼都好,至少讓他聽聽人的聲音。

  想起日前那衣衫不整的尷尬情況,想起方才令她訝異的淚痕,楊玄一次次的失常她是看在眼裡的。

  「呃,社長別這麼凶嘛。」葉慈刻意以輕鬆的口吻一道,「我只是來拿放在社辦的書……」

  「拿了快滾!」楊玄不耐地吼。

  未料厚重的精裝本原文書朝臉部正面飛來,她全靠靈敏反應逃過一劫,半舉高手一接,還好是個好球,「可是我還有一點事……」

  楊玄怒目一瞪,聽出了葉慈的刻意拖延。

  「我、我只是想問社長……」葉慈頓了頓,面露決心似的道出口:「……有沒有看到小清?」

  「你找死?!」

  一連喚了那小名幾聲,叫的親切,聽得楊玄只是更加火大,不明白今天究竟是什麼鬼日子,不管是誰,竟不約而同如耳提面命似的直提起那小子的存在。

  「小清不可能放我鴿子!」面對楊玄帶著極度壓迫感的氣勢靠了過來,心中想著那樂觀開朗又健談的學弟,讓她竟有了勇氣,「他說過要教我做模型,但七天前說要去找你之後就再也沒出現過!」

  「七天」這兩個字猶如閃雷似的在楊玄耳際轟轟作響,摧殘著自己的耳膜。

  原來今天已經是第七天了……

  楊玄聞言,頓時如失了水分的干扁茄子般垮下雙肩,神色木然地轉過身去,再次坐回長桌前,腦中一團亂,許許多多的事至此全糾結在一塊兒。

  正因為今天是第七天,所以才會有一些有的沒的來提醒自己是嗎?提醒自己若是那傢伙再不回來,就會永遠成了冥府的人,和陽間再也沒關係的人。

  人在死後,留下肉身而以靈體的形態到冥府報到,在那裡等待冥府的入籍許可證發下後,便能長久在冥府生活,而審核的時間,最多便是七天。一旦超過了七天,所有的靈不論將來是否能在冥府度過,皆無法再回到陽間。

  無一例外。

  人有許多奇跡,特別是病危的人,類似死而復生的事並非前所未有,在醫生幾乎宣判病人腦死的情況下,更是有過突然清醒過來且與常人無異的事。

  在這段呈現近乎腦死的彌留狀態,便是靈魂在冥府的等待期。若是得到了入籍的許可,人就在陽間永遠死亡;若是認定陽壽未盡,靈魂得以遣返陽間,人就可以繼續擁有生命。

  當然,被自己趕回冥府的蘇少清亦是那需遵行此法則的靈之一。

  在七天之間,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但七天後,卻只能接受定局,誰也無法改變。

  本已死的蘇少清在陽間不正常停留長達一年多之久,這次被他以外力強行送入冥府報到,從此入籍似乎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心頭一凜,楊玄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蹂躪著下唇,眼無意間一瞥,已經晚上七點,再過五個小時,今天就將結束了。

  葉慈早在不知何時離開,楊玄打開老舊又腐朽的社辦大門,竟更覺沉重,彷彿和門外那已然被夜的黑幕所籠罩的世界相呼應。

  無意識般地任由腳一步步帶著自己向前,直到行經運動場邊的大台階上時才又坐了下來。楊玄自外套口袋中拿出手機,注視的目光遲疑了下,但心一橫,將之重新放回口袋,更不停地催眠自己:「死小子,回不來最好!」

  此時,運動場邊傳來些許的人聲,只想轉移目標的楊玄索性將眼一抬,將運動場上運動的兩人給看了清楚。

  是小紀和他冥婚的伴侶徐於善。兩人洋溢著笑容,拿著網球拍正在運動場上盡情揮灑汗水。

  楊玄將下巴靠上置於曲起雙膝的臂間,定定地望著運動場上的身影,沒如往常般興起對那抹特質靈的執念。

  日前,小紀為了與徐於善來個如正常人般的約會,竟自願前來當實驗品。現在暫時有了實體,也得以實現他希望碰觸對方並一道在學校學習的願望。

  雖不知實驗的效力何時消退,但眼前的小紀卻還是笑得如此溫暖與滿足,目光更是真誠地追隨。

  那摻雜在笑容中的東西,就是喜歡……是幸福嗎?因為眼中那所喜歡的人?

  對面小紀,楊玄眼中向來只有他那所未見過的清澈靈體,從來沒注意過那笑靨中所飽含著對喜歡的人那種濃濃情意,竟是如此使人感到平靜,甚至能讓暖意充斥心田。

  被那麼望著,應該會是件非常美好的事吧?但楊玄從沒能體會過。

  楊玄垂下眼,將下巴又往臂間深埋一點,就這麼看著兩人一來一往,靜靜感受著兩人的互動,視線竟也漸漸模糊不清起來。

  那種滿溢於外在話語與舉止的情感,竟使他羨慕。

  楊玄再次拿出手機望著,手與心都在猶豫著什麼。

  雖然那傢伙說的話儘是惡質玩笑,還以他全然沒接觸過的感情事存心耍弄,但為什麼心卻還是因此而起伏不安?

  想著想著,照亮運動場的大燈早已關閉,校園中更是人煙稀少,突地興起的決心倒如個電燈開關,一個念頭便點亮,突破了心中的游移。

  管那傢伙是說真的假的,他要這麼耍著自己玩,自己難道就是個會逃避、甚至任人戲弄的人嗎!楊玄打開手機,但還沒來得及撥號,手機螢幕卻因為沒了電力而暗了下來,僅僅見到上頭最後顯示的時間。

  十一點四十分。

  雙手摸遍口袋後,從楊玄臉色的鐵青便可知,他又發現了足以讓他咒罵上千句的事實。

  「可惡……該死的……!」

  手邊竟沒半點零錢,連電話卡也沒有!

  看著已不存一點電力且「黯然失色」的手機,那簡直是和目前的自己呈現鮮明的呼應,一樣黯然失色。

  該死的,在緊急時偏偏沒電,這不免也太巧了?

  最可惡的是,平時總記得帶備份電池,獨獨今日帶在身上的卻是忘了充電的電池!

  楊玄拔腿衝向社辦。

  毫不憐惜手上的手機是當初以五位數買進的高檔貨,就這麼讓它去和水泥地做親密接觸,機殼上頭當下出現了掉漆與凹角。在社辦中如發了瘋似的東翻西找卻依然沒有著落,楊玄怒氣沖沖地跑出去。

  「可惡!」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至今已完全無法有半刻的拖延,楊玄心一急,亂無頭緒,像是無頭蒼蠅一般,開始在校園中狂奔,一心只想找到可打的電話。

  不願想明白自己為什麼半夜不好好睡覺,在學校中夜奔吹冷風,但他卻不想放棄!心頭一股動力,讓他在本該昏昏欲睡的時刻如此清醒。

  楊玄手背擦著唇角直喘氣,就算早已體力透支卻不願停下腳步。一面跑一面環顧著四周,才發現他又來到了他向來愛抄的僻靜小路。

  此時冷風吹拂,讓樹葉隨風沙沙作響,更添了點森冷氣息。

  就在這麼環顧的瞬間,楊玄似乎發現了在樹間隱隱閃過的一絲絲細微的光。在他人眼中可能會增點陰森氣息而嚇得屁滾尿流,但在楊玄眼裡卻是道希望之光。

  「手機……!」那閃著的光,正是手機外殼的色澤。

  楊玄趕緊奔向前去,兩眼直勾勾地瞪著那手機看,這下連帶地讓正與情人熱線中的路人甲雙眼發直,頭皮發麻到像是見了鬼。

  「手機!」楊玄直指著手機,令人摸不著邊地一叫,搭配著那聲聲喘息更是效果十足。

  「啊……?」沒想到三更半夜真的會見鬼?

  「手機!拿來!」這傢伙存心耗他時間是嗎!

  楊玄心一急,伸手就將手機「借」來,動作粗魯地地拆起機殼更換SIM卡,「看什麼!借一下會死嗎!」

  「有……有鬼啊!」

  楊玄不明白方纔他以那人人見了都畏懼三分的森冷面孔,大聲地「請求」路人甲借他手機是多麼地駭人,更別說那名路人甲最後竟然連手機也不要了就跑得不見人影又是為何,這些都不是重點。

  手機上的時間顯示逼迫他只管從通訊錄中找出「地獄通訊」,撥出。

  「喂!我向你要人!」對於意料中接聽電話的女聲,楊玄是語帶嫌惡,儘管有求於人。

  「哦?」女聲中有著明顯的調侃,卻又聽似不想多說。

  「少裝傻,死女人!信不信我滅了你!」楊玄氣得暴青筋,還差點把手機這個救命符給捏碎。

  但此時手機中傳來的嗓音,讓他幾乎忘了呼吸。

  「你找我?」蘇少清想用著無事人一般的語氣,但聲音變的低沉又沙啞,每個字都像在說著反話。

  事實上在這幾天中,冥府的女主人安琪拉對他頗為照顧,但這般的好卻讓他想到了楊玄的無情而更加憔悴,短時間瘦了一大圈。

  為了不讓白天的人格出現徒增困擾,他刻意維持著日夜顛倒的作息,然後花上所有他清醒的時間等待著楊玄的消息。

  幾天來不停注視著安琪拉桌上的電話,那靠著幾條無形的電話線聯繫了陽間與冥府的電話,讓他先是一次次地盼望,卻又一次次地失望。

  直到今天。

  本已死心而抱著入籍的打算,楊玄的一通電話卻又讓他燃起了希望。

  想至此,蘇少清竟差點熱淚盈眶,聽著楊玄的聲音都能讓他感動。

  計算著時間,楊玄心頭一急,什麼也顧不了,「那……你還不死回來!」

  「在冥府,是安琪拉說的算。」

  「那死女人的話聽都不用聽!」楊玄氣結。

  「哦,那你的話我該聽嗎?」

  或許親眼看著形體消失的體驗太過可怕,也或許是這幾天來太過難熬,但只要一想到電話那一頭的楊玄是用著急切的模樣來電,一切痛苦就都一掃而空,那專對楊玄的調笑臉孔又浮現了出來,帶了點感動的笑。

  「你……你到底想怎麼樣?」楊玄語塞。

  他完全沒想到該用什麼名目讓蘇少清心甘情願地回來!看看表上的時間越發接近十二點,心跳急促不已的楊玄竟已開始想自己如此拚命,又打這貴到嚇人的跨界電話究竟是為何。

  聽著楊玄全然無所覺地,正一步步走向自己張的網中,蘇少清更是倍覺楊玄的單純簡直到了可愛的地步。

  怎麼辦?怎麼越來越喜歡他了呢。

  「你記憶力好,不會忘記我是怎麼到冥府的吧?」

  「是你自己把我……才……」這種話,試問有誰說得出口?「……這是你自找的!」

  「哦,可見你對我的威脅有多大,要是我一回去,你性子一來就要用那種不明的刺激液體潑我要我滾,我想靈體不散了都難吧?」

  「神經病!誰會成天做這種無聊事!」楊玄又氣又急,不斷地在原地來回踱步,什麼念頭浮上腦袋便也不經思考地全盤托出,「還有,我記憶力很差,那種東西我早就忘了怎麼調了!」

  「我誤會了?」蘇少清聞言,更加握緊著話筒,像是得到了個保證似的漸漸安下了心,「可是我這幾天都沒去學校,設計課一定會被當,製圖作業又沒交,早就死的很難看了。」

  「被當有什麼了不起的?我隨便唸書都Pass!」楊玄就快氣瘋了,手在半空中胡亂地又抓又揮。

  究竟要他怎麼樣那小子才肯鬆口回來?他難道還不夠低聲下氣嗎?

  「可是建築系不一樣,你沒修過我們繫上的課,怎麼可能會瞭解?」

  「修就修,有什麼大不了的!」楊玄絲毫不知自己是答應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人在氣頭上少有理性,雖然他不覺得自己是這種如此受情緒左右的普通人,但現在他毫不思考地便應允所有事,似乎就反映出了他也只是個平凡人,一個有感情,也需要愛與被愛的人。

  「我們系的作業可是很多的哦,你成天追著小紀跑,這樣應付的來?」

  蘇少清沒忘記,他目前最大的「情敵」便是小紀。

  即便明白楊玄對於小紀的執著在於實驗方面,但他就是無法忍受楊玄的眼中總是映著別人的身影。

  對此,他非得到保證不可。

  「小紀他是徐於善的人,我要看上一眼還得要他同意!可惡,你是有完沒完!」要不要回來就一句話,為什麼非得牽東扯西不可?和那小子說話實在耗體力!

  他心中怒意沸騰,更聽不出蘇少清的話含有濃濃的醋意。

  得到了滿意的答案,看著時針將要到達十二時,蘇少清望向身旁的安琪拉,唇角勾起的笑意已然說明一切。

  「好,完了。」

  「完了?喂……!」對著話筒,楊玄要再次吼出聲時,卻被從身後環住自己的一雙手臂給止了住,還當下傻愣了。

  是……蘇少清?

  楊玄定在原地,不明白為何自己竟動也不敢動一下。

  他感覺到蘇少清將頭埋在自己的頸窩間,從口中輕吐著氣,一次一次,就像是在低語什麼,但他卻什麼也聽不清楚。

  忘了掙扎,彷彿方纔的火氣也跟著忘了,就這麼任由那體溫從背後包裹著自己,那是種就算沒有體溫也能在那一瞬間讓暖意充斥心田的擁抱。

  在那一刻,楊玄微微地半啟唇,手中的手機不知何時被悄然放開的手一鬆,掉落至草地上。

  呈現呆愣狀態,心中竟也想著,若是自己能見到他現在的表情,不知是否會像小紀望著小善一般,充滿著柔情與愛意?還是如往常一般挑起一抹戲謔之色?

  「太好了……太好了……」蘇少清一聲一聲的低語,沒被楊玄所望見的神情中,竟是淚光盈滿眼眶的感動。

  不停收緊的雙臂,只想好好地感受他所擁抱的這個人,他期盼好久的擁抱,好久好久……

  雖然耳邊一瞬間浮出安琪拉在自己離開冥府前所說的話,但只消這麼一秒,他心裡的陰影,便因眼下他所期盼的、看似叫幸福的時刻而全然消散。

  能夠就這麼擁抱著,不管要用什麼代價作交換,都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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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楊玄僵直著身子,可腦袋卻沒因此停擺。

  身處於深夜中的校園,寒風呼呼地吹著,被風吹亂的發幾乎遮住自己所有視線,但內心深處的那雙眼確是分外清晰;冷風沒有吹進自己的心中,反而有如置身於盛夏時那下過雷雨的午後一般,燥熱不停地爬上紅透的臉,但卻有種說不出口的心安。

  這個「人」真的回來了,包圍自己的體溫是如此真實,亦讓他感受到了自己如此拚命過後的回饋,是那麼樣地厚實。

  體會到環著身軀的手臂又再度收緊了些時,那真真切切擁著自己的人竟讓他頓覺有種矛盾般的虛無。

  楊玄稍稍地動了指節,最後提起了下臂,彷彿猶豫著什麼似的,就這麼停在半空中,離那溫暖的臂膀近到只有一公分的距離,但終究沒有全然地欺近。腦中的意念使他登時起了猶豫,最後只有抓不住的縹緲感充斥著。

  那小子連這個都要開他玩笑嗎?或許他知道自己是個容易將一切當真的人,所以才擁得這麼真切,就為了讓他感覺到何謂真實;或許他早也清楚從沒有人如此地擁抱過自己,於是更加興起如往常一般玩笑耍弄的念頭。

  那種短暫的幸福被這麼一個念頭打散於無形,楊玄鏡片下的眸光一掃方纔的朦朧,登時刷亮起來,本欲去感受那緊環著自己身子的雙臂的手,這下倒變成了掙扎時的利器。

  「你這該死的給我放手!別以為我已經原諒你曾經做過的下流事!」

  楊玄的掙脫雖是讓蘇少清沉浸的短暫幸福為之消散,但卻像是有了預感般,竟也毫無驚訝之色,很是乾脆地鬆了手。

  鬆開的雙手迅速地交叉置於胸前,如束縛自己雙手的結,蘇少清強迫自己不要再繼續妄想回到方纔的時刻,畢竟他已明白地告訴自己,對於楊玄,是急不得的;而他,早已深切地受到了教訓,這教訓也已經沒有下次了。

  「哎,你這麼說,會讓我誤以為你對那天的事念念不忘呢。」

  蘇少清神速地收回那張可謂幸福的神色,又回復了在楊玄眼中的自己:邪氣、奸詐又輕浮。

  「你——!」念念不忘?好一個令人羞憤至極的詞!

  「那種下流事,要我死了都不可能忘記!」

  下流……重複兩次的詞在蘇少清的心中漸漸起了波瀾。

  一片真心被說的這麼不堪,還真是受傷啊!也許他該放的樂觀些,至少自己還有機會待在楊玄身邊,可以慢慢感動他,雖然不知要花多久時間,自己又能待多久?

  不想了。同楊玄一般強烈的自尊讓他僅僅在內心向自己無助的示弱,蘇少清刻意輕浮地攤手,「真可惜,沒能真對你做下流事。本來想說算了,可你這麼一提,讓我想忘了也不行。」

  聞言,楊玄那貼於腿側已然握緊的拳頭這下倒是緊抓著衣領,一臉的震驚中帶了點疑問,又帶著防備地打量著眼前的人,「……什麼意思?」

  「你終於肯聽我說了?」蘇少清揚起一抹發自內心的笑,竟是感動多於邪魅。

  雖然一時間無法改變楊玄根深蒂固的思想,但至少已能在怒氣之中還願意聽自己解釋,而不是以之前那種結果作為收場,也算是個好現象?

  「快給我說!」楊玄惱火地大吼,心中不斷地堅持自己方才看到的那抹笑意只是一時眼花,是幻覺。

  蘇少清將楊玄表情裡僅有的一絲絲細微變化全看在眼中,是帶有欣喜的惱怒之色。那欣喜是如此不易見,以致自己幾乎快被方才略帶失落的心所掩蓋,差點忽略於無形。他可以為這可愛的表情多做解讀嗎?

  蘇少清的種種情緒不由地隨著楊玄的一舉一動而跟著起伏,自己也明白這一點,再清楚也不過,但卻也甘之如飴,甚至想一個人從此獨佔。

  不自主地上前,差點就要再次將楊玄抱入懷,最後竟只有自嘲地一笑。是初嘗苦頭後的成長吧?

  他掩飾似的將目光放遠,「你不信也好,但我可是很君子的『鬼』,是不會對昏死的人強上的,因為我對有體溫的屍體沒興趣。」

  昏死?有體溫的屍體!

  楊玄的臉色又是紅又是突地慘白,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樣貌。

  楊玄敢說他這一生中從沒像現在一樣有這麼複雜的情緒。不明不白地吃了大虧,卻給那始作俑者譏為有體溫的屍體?他很不想承認自己確有一段時間的記憶呈現空白,但不代表他就是那種說昏倒就昏倒的沒用傢伙!

  從小到大,就算要他在烈日之下跑步跑個幾千米也沒昏倒過,這次居然……

  「給我說清楚!」這話問的實在羞恥。

  蘇少清單手支著下巴,涼涼地欣賞楊玄的各種表情。雖然外表總是冷得令人難以恭維,但這樣的他卻有如此多的表情,而且只有自己才看得到,想到就無法掩住唇角勾起的竊喜,笑的正大光明。

  「你真要我說?」

  見楊玄那不甘示弱的怒瞪,蘇少清加深笑意以對,看得楊玄火冒三丈。

  「我不過只是拉開你幾個扣子吻了幾口,你就突然昏倒,不會是嚇到了?也難怪,你是沒經驗的處男吧?」

  「你——!」楊玄掄起拳頭,有種隨時揮之而後快的態勢,只是內心的心虛讓他握起的拳是毫無攻擊力,「總之……我身上的淤青也和你脫不了關係!」

  半開的衣領下,順著頸望下去的身子上,淤青倒還真的若隱若現,事隔七天仍未消散,痛覺想必也一道隨著痕跡而存在吧?蘇少清收起那過於短暫的心疼後,取而代之的反而是莫名興起的微慍。就在想起當時的情景時。

  「那全是白天那傢伙幹的好事。」蘇少清撇過臉去,讓表情隱沒於夜色之中,「是被房裡堆的材料砸的,床上的血是被線鋸鋸傷的手沒包好的後果。」

  楊玄一怔,思緒拉往那天。白天那個急欲道歉的他是為了這件事?這麼說白天的他真的不知道夜晚另一種人格的存在?

  楊玄咬咬下唇,表現出他那思考時常出現的神情。

  記得心理學曾上過關於人格分裂,主人格不會知道次人格的存在,雖然蘇少清的情況並不算是人格分裂,只是一個意外的特別案例。

  看著楊玄陷入沉思狀態而將自己徹底忽略,令蘇少清大吃飛醋。現在的楊玄一定在想著白天的傻小子吧?什麼好處都給那笨蛋佔了,誤會的黑鍋卻得由他來扛,這難道就是次人格所應有的差別待遇?一點也不公平。

  「放心好了,你還沒破身呢。其實想想,男人也用不著在意這一點,哦,不過還是處男的你會在乎也很正常。」

  為了拉回楊玄對自己的注意力,他不得不說句必定會讓楊玄發火的話。

  「該死的你是說夠了沒!」

  怎麼盡把這種事情掛在嘴邊?自己就是沒經驗,這難道礙著他、難道犯法了?

  「你經驗多也用不著炫耀!」

  「你——吃醋?」蘇少清抓到一絲絲的酸味,自然不肯放過。

  就算楊玄不可能就此默認,但至少經過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也能就此傳到他心中。自己是這麼深信著的。

  「我……」那句下意識的話,現在想來怎麼聽都有些欲蓋彌彰。

  不行,再和這傢伙繼續鬥下去,腦細胞只會迅速壞死。

  楊玄不多想,僵直著轉過身去,「……我要回家了,不想和你三更半夜的在這裡耗!」

  「你難道不用給點補償嗎?」蘇少清有自信,只消一句話就能喚住楊玄的腳步。

  更何況……目光下移至楊玄僵直到不甚自然的雙腿上,這樣的他肯定連跨出一步都難吧?

  看著楊玄那回過頭來直射向自己的疑問目光,蘇少清對於這種結果滿意極了。有心拖延時間似的,蘇少清只是一徑地加深那奸邪的笑容而久久不語。

  他喜歡楊玄此時只有映著自己的雙眸,就這麼望著自己,只有自己一個。而他,亦同樣想由現在的自己注視著,而不是白天的那個自己。

  說他自私也好,說他連自己都計較的行為實在可笑也無所謂,面對喜歡的人,誰不會變得自私又專制?為的不外乎只是那份專一的感覺罷了。

  眼見楊玄似乎要因著自己的久久不語而再度升起火氣,蘇少清這才慢條斯理地道:「誤會解開了,因這種誤會深受其害的我,向你要點報償該是一點也不為過吧?」

  報償,聽見這個詞,讓楊玄如心理學實驗中的制約一般,硬是與蘇少清拉開了點安全距離,就算是不甚穩健的步伐,但退上兩步卻不困難。

  「你少得寸進尺!」楊玄帶了些顫抖,「小心我……」

  「你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不讓楊玄將話道盡,當下拿出才得到不久的護身符來保身。雖然這對自己而言算是過早了點,可太晚了,就一點也不好玩了。

  「啊?」

  如此立即的直接反應就可知道,楊玄對於自己在電話中所承諾的一切,全是不經思考下做的結果,就連記憶也沒在腦中留下。

  「我何時答應過你什麼!」

  「看來你完全沒印象。」沒印象地將自己完全地出賣了啊。蘇少清的笑意中有著隱含的私心,「同樣的話我不想說第二次,到時候再提醒你就好。只是你可別因此而想反悔,不然給人知道原來大家眼中的高材生是個不守信用的人……」

  「你威脅我?」

  從開始到現在,每句話無一不是在蘇少清牽引下的成果,只是現在雖然已意識到這一點,卻很難完全不為他的話做出任何反應。這簡直是被踩中了死穴,只能叫痛,卻無法裝做不知道。

  「這叫作分析,善用科學方法。」蘇少清擺擺手,「不過說到科學方法你比我行的多了,就不班門弄斧了吧,來談談補償問題如何?」

  單看蘇少清那一臉刺目的笑,就知道所謂的補償絕對是建立在自己痛苦上的好處。但可恨的就是,他不得不答應!

  「有屁快放!」心情一差,話也絕對不會好聽到哪裡去。

  「門禁時間過了,讓我有家歸不得,就到你府上叨擾囉。」

  蘇少清好心地提醒,「別說你家房間不夠,我當初就是因為你家的宏偉才忍不住駐足觀望的哦。不過要是能和你共住一房的話,我倒是非常樂意。」

  「……你又想耍什麼花招?」一般來說,兩個男人共住一間是沒什麼好顧忌的,可這個讓自己充分感到威脅的「人」是不適用這個一般法則的。

  「什麼花招啊?等到我對有體溫的屍體有興趣的話再說吧。」蘇少清笑道。果然有了一次經驗,現在可是處處防備呢。

  「你給我閉嘴!」

  誰來讓這小子再死一次!

  一個已經消失達七天之久的人突然又重新出現在大家面前時,會是什麼情況?不用說,這正是葉慈此時一心想找到的答案。許許多多的疑問在見到蘇少清時,差點一個個從口裡蹦出來。

  建築系學生的作息異常,在校園裡也難碰到一、兩次面,這並不奇怪。只是問同學,同學是一臉疑問;問房東,房東回以更為不明所以的表情,這就怪多了吧?

  就在她認為蘇少清在這人間蒸發時,他卻突然在今天出現在她面前。

  那與日正當中的熱情陽光相互呼應的笑容,黑色的系服外穿著藍色的工作服,及被許多材料與圖紙所佔據的雙手,一切都一如往常,讓她覺得蘇少清這幾天的消失就像是自己在作夢。

  「小清,你終於出現了!」葉慈在工作室外頭的階梯上,一驚見那熟悉卻久久未見的人正充滿著元氣向自己打招呼時,便激動地衝上前去伸手對他是又摸又拉,想確定什麼似的。

  「學、學姐。」蘇少清有些意外葉慈的過分熱情,著實不習慣。

  「這幾天你是都上哪去了?竟然放我鴿子。」葉慈質問。

  「啊?」蘇少清放下佔滿自己手的材料,只留下圖筒掛在肩頭,面對直抓著自己肩頭的葉慈那接二連三的問題,聽得他只擺出一張笑得很無辜的臉。

  沒錯,對此,他真的只能很無辜地傻笑,因為他自己都不知是怎麼一回事。

  從他到學校至今,所有認識他的人總是劈頭就問他這麼一句。

  面對同學,他可以傻笑帶過,多聊幾句繫上老師的「當鋪史」就能輕鬆帶離話題;但面對葉慈,這個他該叫學姐的人,似乎無法就這麼矇混過關。葉慈眼中那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決心,可是沒那麼容易打發。

  但若要說出他所知道的實情,那只會讓人想昏倒吧?可這都是確實的真相。

  他只記得像是做了很長很久的夢,醒來時感到莫名疲憊,像是幾天沒睡好覺似的。且更令他意外的是,他竟不是在自己小房中的硬木板床上清醒,而是在……

  腦中突地浮現今早的畫面,讓他的臉很是直接地浮出一絲紅暈。

  「發生了什麼事?」那說臉紅就臉紅的樣子是怎麼搞的?

  「我只記得我住在社長的家,像是作了很長的夢,然後……」蘇少清一臉認真貌,努力想從腦中搾出些什麼記憶來。

  「什麼?」葉慈自覺聽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手指更是誇張地一抖,「原來你都住在社長家裡?」

  因為在社長家裡,才都沒到學校的?就這樣維持了七天?

  腦中開始模擬了許許多多關於那七天間的情況,但最終都導向了某個事實。想想昨天遇上社長時,那只要提到蘇少清這個人就登時暴怒又如閻羅般面露駭人的青紫,看來她想的果真沒有錯,小清這幾天的消失都和社長有關。

  「呃。」蘇少清抓抓頭,他只知道今天是在社長家中清醒,其他的……「其實我記得我睡在社長床上這件事耶。」

  「啊,你們……!」

  蘇少清只是傻笑應付。他一覺醒來就像是得了失憶症般忘了一切。

  就算想得他直犯頭疼,還是對某些生活片段毫無記憶的情況,卻早已不是第一次了。而這幾天的空白記憶,就在今天清晨時劃上了句點,但對他而言,卻像是個美好的開頭。

  蘇少清不由地低下頭,一臉情竇初開的清純少年樣,就這麼細細回想著不久前在自己清醒時映入眼的那睡顏。

  不明白自己為何睡在社長那張柔軟的大床上,更睡在社長身邊,只是滿腹的驚訝情緒,卻當下被眼前所望入的一切被掩蓋而忽視。

  去了金邊眼鏡,平時那遮蓋半邊臉的發柔順地貼於耳際,順著頸子而下,讓那向來不見光的臉完完全全地呈現在自己眼中。

  望著眼前這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人,他不僅毫不畏懼,還深受那渾然天成的獨特氣息所吸引,沒想到就連臉睡顏都能如此令他眼睛為之一亮。

  那是一張一掃平日使人為之寒顫的陰冷之氣,取而代之的是毫無防備的睡臉,看來有些單純,又有些可愛,和平日總冷著一張臉的社長不一樣。

  這讓他不禁聯想起了刺蝟。

  不管是人還是動物,皆懼於它那背上的利刺而不敢稍有欺近與碰觸,以致沒能仔細看清,刺蝟其實是種很可愛的動物。他在同學家看到那被捧在同學手中的刺蝟時,心裡就一直這麼想著的。

  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尖,在楊玄的面頰上滑了過,來來回回,還差點情不自禁地欺下唇去偷個吻。

  當然,在還沒得逞時,理智就迅速地讓他移開身,跳下床去了,只是那時的面紅燥熱,卻在這僅只是回想的此時忠實地反應在臉上,完完全全。

  那種誰都不會去忽略的熱度。

  蘇少清目光天真地笑著,腦中那小刺蝟的身形漸漸地閃了進腦海,讓他不自主地咧嘴。

  刺蝟啊,真的好像。好可愛啊。

  蘇少清為了作業前往工廠,與要往理科館上課的葉慈正順路,一路上兩人說說笑笑。雖然是葉慈想藉機再多探點關於那七天的事,但總被那無辜的笑給堵的問不出口。

  更別說當蘇少清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運動場旁的楊玄身上時,她的存在感就頓失了一半。

  「社長!」蘇少清笑吟吟地,隔著球場外圍的網邊大膽欺了過去。

  本是靠著圍欄的楊玄聞聲顫了一下,不像是聽到如此散發陽光與元氣的聲音該有的反應。雖然知道現下的他並不是晚上的惡劣人格,但身體卻如此誠實,讓他在大白天也打了個冷顫。

  楊玄刻意對蘇少清視若無睹,甚至已達忽略的境界,只是逕自地看著手中拿的黃色表單,輕皺著眉頭表示思考正在腦中進行,許多的想法目前亦在大腦奮戰中,等待著其中之一的勝出。

  「哇,社長要雙主修是嗎?好厲害哦!」喜孜孜的心情沒被楊玄的陰冷打敗,將多數人所害怕的森冷陰氣給拋向月球表面,轉而隨楊玄的視線移去,蘇少清將目光轉至那黃色表單上。

  上頭的大字讓他當下明白了什麼,那正是雙主修的申請表。

  耳邊對自己造成極大壓迫的聲音靠了過來,讓楊玄想要不去理會都很難。校園明明這麼大,為什麼非得不停遇上這小子不可?在家裡遇上就算了,和葉慈說說笑笑的也就算了,還跑到耳邊放肆!

  不想還好,想到今天早上是怎麼和那小子在家「遇上」的,火氣就這麼衝上來。

  他抵死也不會說,那小子昨晚不知何時摸上了他的床,還一覺到天亮。

  雖然幾經上下檢查,沒像上回那般全身上下佈滿令人慘不忍睹的證據,但不代表自己就能放心。

  將申請表的一角抓了皺,單看此就知一旦出口是準沒好話。

  「我做什麼關你屁事!」

  「也對啦,不過就是覺得社長好厲害,雙主修很累吧?而且成績好才有資格申請呢。」蘇少清似乎不知什麼是放棄,靠在圍欄邊的身子更加上前,像是無意識的行為,說話時幾乎是朝著楊玄的頸間噴氣,「那社長要修什麼系啊?」

  楊玄陡然僵直身子,這小子大白天的擺明還存在著夜晚的惡人格,不然為何直朝他頸子噴氣?「要你管!」

  「我只是好奇……」指甲摩擦著頭皮的聲音喳喳作響,看著楊玄又硬是將兩人的距離拉了開才稍稍住了嘴。

  「我說社長,你也別這麼凶,小清又沒做錯事,只是——」葉慈氣喘吁吁地趕至,果不出她所料,兩人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樣。

  印象中的社長並不是那種會逞口舌之快的人,只會快狠準地對人無聲無息大放陰冷暗箭。

  看來小清對社長來說……真的不是普通的特別。

  此話惹來楊玄一個怒瞪,讓葉慈當下噤口,只敢賠笑,識相地轉移了免於被厲眸掃視的話題,「社長都快畢業了,雙修會延畢耶。」

  「現在畢業太早了。」楊玄眼下突地浮現進行靈體實驗時才會有的特殊神情,「小紀還在這,別想我會這麼早走出這個校園。」

  「……我就知道。」葉慈喃喃道著,更見身旁的蘇少清是當下僵了笑意,眉峰向內靠了些。

  要社長這資優生用被當主科的方式延畢根本不可能,那實在掛不住面子,果然資優生就會用資優生的方式延畢啊。葉慈想著。

  「你們難道不用上課嗎?」習於安靜的楊玄終於受不住耳邊的噪音,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滿意地看著葉慈因著自己的話而慌亂狂奔的背影,楊玄滿意地勾了勾唇角,但眼角餘光告訴他還有人如木頭般定在原地時,笑意也隨之收回,「聽不懂人話嗎?」

  「啊?」

  「你不走的話,我走。」

  再和這小子說話,遲早死於腦充血。

  楊玄冷著張臉,帥氣地只手撐著球場的圍網,而後俐落地側身一躍便翻過球場走人,不管現下是體育課的個人練習時間。

  「社長!社長……」

  望著喚不回的身影,蘇少清低頭,撿起那張被遺落的黃色表單,上頭該填的都已填完,就差最關鍵的空白處:雙主修的系名。

  「本來想要還給社長的……」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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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頭一次,他楊玄會這麼殷切地想找到一個人的下落。

  這是他這個被眾所認定為極陰派又只顧和鬼混的人,生平第一次做出如天下紅雨般的行為。他顯然是忘了某一天曾在校園中發了瘋似的狂奔,就為了找電話行「求」人之實的事。

  這種不光彩的事怎麼可能會在他自傲的心中時時出現提醒?更何況那對現在的自己而言,已是後悔莫及的事。

  楊玄手中緊抓著他那大掌百般凌虐的紙張——或者該說是離碎紙屑的地步已不遠矣的紙更貼切些。他一步一步邁開他那充滿怒意的步伐,重重地擊在一切所行經的路上。

  在途中,還不忘將他腦中所能想到的咒罵全給他翻了出來,在心中反覆不停地咒罵著。

  他不怕做人在世不口吐蓮花,反而盡造些口業會將他推往地獄之門,反正死後的世界是他的天下,他想要何時何地前往地獄去體驗新生活是隨他高興。況且地獄有的只是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靈供他使用,那會是個天堂般的生活。

  不過現在他想的已不是死後會有多好過,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他非得解決眼前的事以消心頭之恨。

  緊握著手中寫有什麼公告字樣的紙張,殺到建築系工作室撲了空,滿肚子怨氣讓他不死心地到實習工廠逮人。

  那美其名曰是棟供學生作業需要而蓋的工作室,外觀上卻像是工地中工人們休息用的臨時工寮,其中不僅充斥著化學物質的刺鼻味,更有滿地的垃圾。要不是為了抓人洩恨,他壓根也不會踏進那一步,更別說是又髒又吵的實習工廠。

  接近工廠,機具使用和金屬刺耳的摩擦聲就這麼由遠而近地傳進耳,讓楊玄聽了只覺頭痛欲裂。

  真搞不懂這種系那小子怎麼待的下去,成天嬉皮笑臉,船到橋頭自然直的樣子。哼,還真樂天啊!不過自己可和他不一樣,自己還想多活幾年,多抓幾個靈來玩玩,才不想成為短命鬼!偏偏……

  低頭看了看被自己抓至變形的公告紙張,這就更讓他決定非找到那小子算帳不可。

  這公告不是別的,正是公佈申請通過雙主修的名單,而他的名字,正一枝獨秀地出現在建築系的欄位上。

  方看到教務處貼出的公告時還以為自己眼花,聽到圍觀同學一言一語地討論著自己那種令人佩服的「勇氣」時,才更加確定了他所看到的一切。

  回想當時百尋不著申請表,正重新填了一張送交,卻被告知不得重複申請,被搞的莫名其妙之際,這張公告的出現便給了他一個再明確不過的答案,想也知道會是誰幹的好事。

  緊握著公告的手上頭還隱隱泛著微紅,那正是自己看了公告後,出拳往公告欄上洩憤的證據。不顧圍觀的人驚呼,他當下撕了公告,就直往他另一個洩憤對像出現的所在地衝去,為的當然是算總帳。

  還不能退雙修?什麼跟什麼,這分明有行政疏失外加黑箱作業!不過不管怎麼說,要不是那張給冒了名的表單,也不會有之後的事情發生。

  楊玄現在開始後悔當初自己是給什麼魔上了身,竟然把他急欲除之而後快的人找回來生是非,一定是著了什麼道。他是從不會做一些令人匪夷所思又自找麻煩的事,這還是頭一回。

  楊玄一個氣結,正要走進實習工廠時,還沒跨進一步,裡頭那過分尖銳到異常的聲音突地強行直衝耳膜,連帶的是高分貝的尖叫聲和那熟悉的一喊——

  「啊!」

  「社長!」

  還沒搞清楚是什麼狀況,楊玄覺得在那麼一瞬間,在那帶了焦味的空氣刺激著自己的嗅覺時,接下來的一切是如此突然與不可預料,讓楊玄沒點心理準備與時間去瞭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身子就被撲倒,重心不穩地摔在地上。

  自己的發頓時被股不自然的風一吹而揚起,就這麼從頭上筆直地劃了過去,直覺一定有什麼東西咻聲飛過。

  「搞什麼……」楊玄扶著頭,後腦差點就往後撞著帶狀滑動的機器。

  正要起身抱怨誰在工廠裡還這麼不注意安全時,那緊緊貼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讓他無法如願,箍緊腰際的雙臂越發緊縮,壓著胸口的沉重更令他難過得就快窒息。

  等一下,這種感覺怎麼這麼熟悉?那混雜有木材與洗髮精香味的獨特氣味不禁讓楊玄倏地忘了掙扎而呆愣,放任意識領著自己回到了不久前的某個深夜,那個讓他同現在一般如此靠近地感受著這種氣息的那一天。

  「社長!你沒事吧?有沒有怎麼樣?」壓在身上的人抬起頭來,過分靠近的那張小麥色的臉此時是呈現慘白狀,雙瞳滿是擔心之色。

  是蘇少清!

  摔在堅硬的水泥地上,痛倒是還不打緊,重要的是全身給地上的污物染了上身,這對有潔癖的人而言無疑是種折磨。楊玄本是要一發怒氣,但那直望著自己的無辜大眼竟讓楊玄不僅失了掙扎,更登時忘了該如何罵人。

  「剛才嚇死我了!社長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裡痛?」蘇少清顯然是一心給擔憂佔了去,一下撥了撥楊玄額前的發,一下又拉長了頸審視著楊玄的全身上下,絲毫沒將楊玄此時的異狀納入眼中。

  楊玄難得如此溫順,就任由壓在身上的人對他「為所欲為」,並不是因為他真的成了性子溫和的人,而是向來置於身上所有的利刺竟被這麼一個擁抱而掉了一地,且半根不剩。

  環著自己的雙臂與溫度,無一不讓他憶起不久前的那一天,只是此時的蘇少清沒有那時的惡質樣,反而充滿讓自己莫名所以然的擔憂,但那包圍著自己的體溫卻是如此熟稔。

  竟然有種令人心安的感覺。

  「還好社長沒事,嚇死人了……」蘇少清再三審視,沒在楊玄身上見著半滴血光後,才又帶著笑靠著楊玄的胸口喘息,只是仍是一臉未脫驚惶的慘白面色。

  方纔經歷的那段是如何地驚心動魄,從這不自然刷白的臉色上就足以見得。

  他本是在木工車床區車床車得好好的,忽然外頭過分刺耳的聲音掩蓋過工廠中所有機器運作聲,那種莫名壓迫耳膜的尖銳聲使他一個抬眼,就這麼見到了駭人的事。

  眼前裁切大型木料的圓盤鋸因為使用不當,與對鋸片的接觸面起了焦味四散的小煙霧,機器的過大作用力還讓木板脫離掌控彈了出去,圓盤的鋸片更是因著外力而導致螺絲鬆脫,就這麼從鋸台中飛了出去——

  而就在那時,門口突地映入眼的人令他的心就這麼暫停了好幾拍。那正是圓盤鋸飛出的方向,而那人則無疑地成了鋸片的人形靶心。

  缺少運動而四肢不甚靈活的他,卻不知自己那時竟有如此強的爆發力,丟下手中的車刀,用最快的速度衝出了車床區,甚至以身子壓倒了出現在門邊的身影。

  就差一點點,那飛來的橫禍就要讓眼前出現血光。他不知道在那一瞬間的感覺是什麼,只知道自己竟然深深切切的體會到,什麼是心驚到近乎無法呼吸的緊窒。胸口在那時就這麼抽了一下,像是給利刃毫不留情地插入心,痛到叫不出聲來。

  不知道為什麼和建築系構不上邊的社長會出現在實習工廠外,但是他就只知道,他不想讓社長受傷,一點點的破皮擦傷都不要。

  他緊緊抱著身下的人,自己的呼吸聲是如此混亂與劇烈,現下感受是分外地深。似乎還沒從方纔的事中恢復,就算知道身下的人很安全。

  「這到底是——」楊玄對目之所及的一切是只能煞愣當場。

  低眼望去,那伏在自己胸口上的人只是一個勁地喃喃自語,異常死白的臉上帶著失了陽光色彩的笑意;而身旁的人是一臉驚魂未定,發直的雙眼未移動半分,就這麼望著方才操作的大型機具,久久未能回神,半開的唇更是一顫一顫的。

  正愁沒人解惑的此時,從工廠外頭走進、那帶著易見怒氣的人就這麼成了解釋眼前一切的人。

  燒焦的氣味還未散開,異常刺耳的聲響彷彿還有回音在工廠的小空間裡徘徊,那台不成樣的圓盤鋸雖未支解,但已然「肢首分離」,而那個「首」——圓盤鋸片正卡在工廠門邊的牆上。

  「你們在搞什麼東西!」

  被這麼一個暴吼,要不回神清醒都難。蘇少清登時從楊玄身上跳了起來,視線先是瞥向立於一旁的外系生後又迅速地移了開,直往地上聚焦。

  「助、助教……」

  助教單手叉著腰,另一隻手是一把扯下了插在牆上的圓盤鋸片,在蘇少清的面前搖了搖,再看看什麼防護措施也沒的外系生,火氣隨之點燃。

  「說!這是誰的傑作?」

  蘇少清自覺眼睫似乎有著自己的意識都在打著顫。明白闖下了大禍,望了望雙腳已然發軟到難以站穩的人身上後,又再次低著頭,滿是委屈,「……都是我的錯。」

  楊玄拍了拍身上的灰,眼前的情況一時間讓他不知該說什麼好,就連最初來此的初衷都給忘的一乾二淨。

  他明白方才蘇少清那不顧一切似的壓下自己,是為了不讓自己被突地飛出的鋸片所傷,但他更明白當時操作機器的不是蘇少清,根本不需要在這裡承擔所有失誤的責任,就算這件事他亦有錯。

  而身為管理工廠的助教,楊玄瞭解他有責任負起所有使用學生的安全,但楊玄仍不覺得這件事的發生需要讓蘇少清一人將所有的錯誤概括承受。

  看蘇少清用扛下一切罪過的樣子面對著工廠助教時,他心中油然升起了股不忍。

  被訓了一頓,讓蘇少清是直挺挺地進工廠卻低垂著頭走出。

  該說是給罵到實在是不好意思再待下去而狼狽地跑出來,連工作室都不敢回,就怕消息已傳得人盡皆知,會被問到無法應付。

  壓低的視線只見到從身邊來往匆忙的腳步,各個趕著像是要到什麼地方,就只有自己和走在身邊的楊玄,一步一步都走得好慢。

  漸漸的,他的眼中就只剩下他們兩人,行經運動場旁,耳下卻聽不見該傳來的喧鬧,一切一切就像是走在午後的公園般,如此閑靜;而走在這種氣氛下的他們,就好像老夫老妻一樣。

  老夫老妻?是指他們倆嗎?蘇少清雖是訝異於無意識飄進腦中的字彙,浮現在臉上的笑意卻是那麼忠實地反映內心,最後放肆笑出聲。

  「你笑什麼?」

  楊玄打從出了工廠就持續無語到現在,心想因為顧忌著方纔的事,總讓他不知開口說什麼好。不想走得太突兀,又拉不下臉逗人開心。

  只是沒想到忌諱了半天,那小子卻沒事人似的笑了出來。

  「沒有啦。」蘇少清抬頭,看來又像是回到他以往常有的樣子,不愉快的事彷彿從來沒發生過。

  若是這時還這麼老實,將心想的話給說了出口,社長一定會調頭就走,認為他輕浮得過分了吧?雖然對他而言是再認真也不過了。

  特別是不久前在工廠時,社長還挺身而出幫他說話,讓他不是一個人去單獨面對一切,面對助教的火氣,面對所有錯誤的後果,使他覺得分外溫暖。

  望著體態修長、慢步於側的楊玄,身著的白襯衫更顯得身材上的纖細,但卻絲毫不覺瘦弱,反而有種足以倚靠於其上之感;外罩件淡色的毛背心,竟也有種溫熱視覺的感受。誰說社長陰冷到難以親近呢?至少他就不這麼覺得。

  楊玄感受到身邊投射而來的視線是如此炙熱,讓他就快以為走在身旁的人不是白天的那任人欺負的乖乖牌,而是夜晚才會出現的邪氣人格。他們雖然性格迥然不同,但總覺得望著自己的目光卻是一樣的。

  他扶了扶鼻樑上的鏡架,藉以掩飾內心越發明顯的慌亂,將頭一撇,刻意從蘇少清的注視下移開,「我先走了。」

  「社長!」蘇少清略帶甜味的笑意在這時消失無蹤,心急之下,就連手中的袋子也給鬆了開,雙手一道緊抓著楊玄的白襯衫不放。

  「……你做什麼!」楊玄抬手,充分感受到從手臂上頭傳來的力道,竟有些痛。不像是白天的他所會有的力氣,但眼下滿溢的莫名情緒卻是沒有一點奸邪之氣,這一切讓他就快搞糊塗了。

  「社長,可不可以陪我一下?」

  說的直接,一字一句更是道得清楚明白,仍看得出稚氣的臉孔上卻是如此正經,絕對不是開玩笑。

  雙手的力道沒持續多久,下一秒便也稍稍放鬆了指節,但始終沒有全然放開,指尖有了自己的意志似的,還捨不得就此離開這臂上的溫度。

  「呃、如果社長有課的話就算了啦,沒關係的。」

  遲疑了一會兒,楊玄竟能體會當初那種自比為著魔的感覺。對那時總是吊高嘴角的邪魅樣貌著魔;對這睜著一雙清澄眸子的陽光少年,竟也如被下了蠱般難逃其掌握。

  「我今天都沒課。」

  「太好了!」楊玄不知是在說沒課的好,還是喜於得到應允的好,總之此時的蘇少清顯然是逕自沉浸在此喜悅之中。比得到老師稱讚,或是金榜題目都來的高興。

  「我們繫上只會越來越累,雖然課會變少,但是設計課的份量卻一年比一年重,光是大五就要忙一整年的畢業展,而且還不保證會應屆畢業呢。」

  蘇少清得到像是保證般的話,喜孜孜的心也讓他不自覺地手舞足蹈起來,手就這麼自然而然地拉著楊玄坐在一邊的大台階上,還先用工作服的下擺充當抹布,擦了個乾淨的位子給楊玄坐著。

  至此楊玄才明白他說的那短短幾個字組成的話中是有著多麼大的暗示性,雖然他堅持那只是他的無心插柳,更只是陳述事實。他是真的一整天沒課,對大四生而言是很見怪不見的事,但不代表今天所有時間都可以陪那小子的。

  大台階是蘇少清最愛的地方,但卻不能常待,常待的地方是雜亂悶熱的工作室,所以對於這次機會是分外高興。

  坐在大台階上有種居高臨下之感,下方行走的人或是再遠些的運動場都能納入眼。視野倍感寬闊,比起只能容下一個人行走其中的狹小工作室,大台階還是令人舒服多了。

  尤其是有個對自己而言如此特別的人陪著,感覺更會因此而不同。

  「其實啊,」蘇少清放遠的目光不知在看何處,但卻不縹緲無邊,嘴角邊的笑容加深了不少,「剛才真的很謝謝社長,竟然會為了我和助教對嗆耶。」

  楊玄還摸不著邊時,蘇少清的話和笑就又再度讓他莫名所以。本該要因方纔的工廠事件而顯低落的人,現在看來卻比任何一個人還快樂,再次讓他認為自己太小看此人的樂天心理。

  雖然他那兩種不同的人格讓自己捉摸不定,但對現在的他卻不討厭,至少能和吹涼風一樣感到輕鬆自在些。

  「那時就覺得社長好帥!『助教,這不是他一個人的錯,這位同學就不用擔任何責任嗎?』這種話我才不敢和助教講。」

  蘇少清先是模仿楊玄那時的口氣,伸手向前耍帥地一指後,又傻笑著環起雙臂,曲起雙腳,下巴抵在膝上,頭是一擺一擺的晃動,天真的樣子和小孩子沒什麼兩樣。

  楊玄詫異地頓了頓。

  從小到大,雖然他總不乏他人對自己的學業出口稱讚,但卻也少不了眼中的懼意,能如此自然而然地面對他的,蘇少清是第一人,不管是白天還是夜晚。

  「你就是太笨,誰都會看不下去。」楊玄故作無事地整整衣領,和往常一般出口沒好話,「就你這種人才會把錯全給扛下來,笨死了!」

  聞言,蘇少清登時放聲大笑,簡直要將眼淚給擠出眼眶來,「原來社長在擔心我啊,社長真的很貼心,大家都沒發現,就我一個人知道耶。」

  「你……你知道個屁!」向來罵人不帶髒字的楊玄總是一再地為蘇少清破例,現在的他越來越有這種自覺。

  白天的他和夜晚出現的惡人格雖然性格上有極端的差異,但眼卻總是利到足以望穿所有事,包括自己的內心。這種感覺令他不自覺地抖了一下,帶了點不適。那是種一切被攤在陽光下的感覺。

  「我當然知道啊。」蘇少清對楊玄的惡語早已免疫,「社長會這麼凶,就像是刺蝟的刺一樣在保護自己,再靠近一點的人就知道,其實那些刺根本不會傷人,不然在工廠時也不會幫我說話……」

  「你說夠了沒!少自以為是地講不停!」

  兩個人格又一個共通點,就是對某些事情直接到不加節制。楊玄失了放鬆的心情,怒氣登時爆發。

  氣在蘇少清所說的竟是不爭的事實。

  「社長、我……」蘇少清欺近楊玄,卻被突如其來的陣痛佔據了頭,當下讓他痛苦地靠在楊玄的肩頭。

  楊玄的肩頭因靠上的溫度而陡地一震,這小子居然這麼光明正大地靠過來?

  「你這傢伙——」只是惡言還尚未出口,就被蘇少清不自然的神色給硬生生逼回了肚,「……你怎麼了?噯!」

  「我的頭……突然有點痛耶……」雖是無力移開身,但其實更貪戀那使人分外溫暖的體溫,「哈哈,是不是高興過了頭了……」

  「你又在說什麼瘋話!」楊玄急了,都什麼時候了還不正經!

  「老毛病了,只是沒空去醫院……」蘇少清話說得斷續,但仍倔強地堅持著,「只要想要記起晚上的事,頭就痛的不得了,什麼也想不出來……呵……好像老人失智症哦。」

  頭痛?晚上那惡劣的傢伙也曾提過。楊玄思忖間,任由蘇少清枕在肩頭,思緒更隨之而飄遠。

  兩個人格已然開始排斥了。

  楊玄低頭,不禁懊悔。若不是因為自己的關係,他也不會成這副德性,死了還沒個安寧,甚至是多出了另一種人格來共用或許已不堪負荷的身體,造成許許多多的記憶斷層。只要想到這一切是因為自己的關係,就越不能原諒當年的無心之過。

  「——你在擔心我?」

  直撲耳邊的氣息半強迫性地騷擾著耳膜,帶著邪氣的唇甚至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觸著耳郭時,楊玄才倏地驚覺,用不著確認自己和蘇少清在這裡坐了多久時間,就確定至少耗上一整個下午,直到晚上。

  直覺性地,楊玄只想和這已然與白天的人不同的惡人格劃清距離界限,但一個轉頭,不僅與蘇少清更為靠近,甚至就快要接吻的地步,那魅惑人的目光更毫不保留地直視。

  「你胡說!」楊玄沒讓蘇少清有得逞的機會,硬是想拉開兩人的距離。

  「你騙不了我。」蘇少清得意的自信再次展露無疑。

  當他知道楊玄擔憂著他頭疼的毛病時,就更加確定他還有機會。就算是表現在白天的自己身上,也惹得他吃味。

  蘇少清毫無將下巴從楊玄肩頭移開之意,雖不能偷個吻,但邪魅的視線瞟向楊玄始終緊握的手時,笑意又更加濃了,「哦,你已經知道啦?原來是為了這事到工廠。不過你要是到晚上再來和我『分享』就更好了。」

  楊玄一怔,白天的怨氣至此被挑了出來。很好,他不說,那小子倒是自己招了!舉起拳頭,還大力地將肩頭上的重量甩開,攤開掌,裡頭的東西早已破爛不堪。

  「是你暗中搞鬼!」

  「不,」蘇少清答得乾脆,「那可是你自己答應過我的哦。」

  「什麼意思?」

  「我從冥府回來的那一天,還記得吧?你親口答應要和我一起修課,因為你讓我曠課被當,到時我們再一起修大一設計就算扯平囉。不過別說你想反悔,讓大家知道原來身為高材生的楊玄竟是個……」

  「你閉嘴!」楊玄咬牙。

  原來,他早將自己給賣了。只是賣了多少程度,想來就不禁打了數個冷顫。

  看著陳列在眼前的大小機具,楊玄不禁認為自己已經瘋的徹底。

  以他這種向來不在乎他人怎麼看待的獨行俠,竟然會在某個人威逼之下遵守完全沒印象的承諾,為的就是怕被當成毫無信用可言的人。

  雖是不願承認他會為蘇少清那無憑無據的話所影響,可現在正在乖乖遵守諾言,還特地為不久後將要修習建築系的課程而前來工廠實習的,也是他自己。

  楊玄穿著和蘇少清同一款的深藍色工作服,戴上活性炭的灰色口罩,一身全副武裝的樣子再度出現在工廠。

  上一次是旁觀者的身份,這次竟然是以主角之姿來親自操作機器,為的就是他那莫名其妙自找麻煩的雙主修。

  明知在強制畢業的年限間,他不可能修完建築系的五年課程,到頭來只會白忙一場又拿不到學位,但要他放任課程不上實在有失他優等生的顏面。

  據那小子的說法,他這個有史以來第一個「勇氣」過人而成為選擇雙修建築系的學生,早已成為全系師生注目的焦點……總之他就是著了蘇少清的道,非得成為建築系的一分子不可了。

  這種體認浮出腦海,讓楊玄幾乎要垮下雙肩,投降了,不禁怨起自己不知是招誰惹誰了。

  「哇,社長好帥。」在工廠門邊的蘇少清對楊玄的「新造型」拍了拍手。夾起發,穿起工作服的社長,還頗具專業架式。「我們這樣很像穿情侶裝呢。」

  「你少胡言亂語!」楊玄不耐地別過臉,對於所謂的情侶裝這詞不以為然。

  當初不知是誰聽說自己要來實習,就興沖沖地拿出了他那件工作服來強迫自己套上的?就沒聽他說和同組的其他同學穿一樣的工作服叫作穿情侶裝!

  總之一句話,著這一身不是他所自願的,來工廠實習更非出自個人意願!

  「別這麼生氣嘛。」

  蘇少清搖搖手,走至楊玄身後時,發覺楊玄的工作服束帶沒拉好,想也不想地就去幫忙打個結,指尖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和楊玄的腰身做了最直接的碰觸。

  「……走開!不用你雞婆!」

  楊玄陡然跳開的行徑讓蘇少清登時一嚇。

  待他以一臉無辜莫名的眸光投射過來時,楊玄這才發現自己的反應過大到讓人起疑的地步,「我自己有手,你離我遠一點!」

  楊玄會如此避之唯恐不及,實在是因為自覺打從那一天在大台階的事情過後,這小子就越來越會吃他豆腐,刻意地靠過來摸幾把,然後再眨著一雙無辜的眼當做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其實這種人骨子裡才邪惡到家,不防著點的話,誰知道何時會被放暗箭?

  「我只是想說……」

  「到底可不可以開始了?」楊玄一記狠視一掃,讓蘇少清的話頓時僵在嘴邊。

  他一大早到這裡來,不是要專門給蘇少清若有似無地吃豆腐,而是要來做正事,特別來學習熟悉工廠機器用法的。

  心中不禁恨恨地想,要是敢提議要晚上來的話,他再不開拳頭伺候,他就不叫楊玄!這個本系生分明是比這個外系的還搞不清狀況,明知實習對於修習建築系主科的人而言非常必要,還這麼不正經!

  偏偏前來實習的人正需要一位熟稔機器操作的本系生帶領,再向助教證明核可,如此才可以拿到許可使用工廠的手冊。而所謂熟稔機器操作的本系生,自然就是蘇少清這個自願者了。若不是因為這樣,他是打死不會讓蘇少清這麼跟著來的。

  「呃,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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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若不論他們兩人間的「舊恨」,蘇少清其實是個不錯的指導老師。

  不管是哪一台機器,使用前都會先詳加說明作用與注意事項,甚至是使用心得與小秘訣,在開啟開關實地示範操作時,更會隨之放大聲量好讓他聽的明白,使他很快便進入狀況。

  但如果又加了「新仇」,就又另當別論了。

  在使用圓盤鋸時,不知蘇少清是否看穿了他的緊張而未能馬上行動,竟突地從身後推著他的手慢慢向前,兩人的身子呈現前後緊貼的狀態,讓楊玄控制不住狂亂的心跳,幾度分心失手。

  在到了二樓使用小型機具時更是猖狂,雖看來是扶著自己的手背引導著,其實卻是一再攪亂自己設法安定下來的心緒。

  蘇少清看來專業的講解,雖然因著口罩而未能見所有的臉部表情變化,但從他晶亮的雙眼看來,在其上只寫滿對眼前一切的專注。

  越是如此,就越讓楊玄面窘。

  他不習於和他人有肢體上的接觸,但不管是和誰、在什麼情況無意間的幾次碰觸下來,卻獨獨對蘇少清的碰觸起了胡思亂想的念頭。可攪亂他思緒後,始作俑者卻又一臉沒事人的樣子,楊玄怎麼想都不自覺地氣惱起來。

  明知蘇少清不會將這當成一回事,或許還不只一個人給他這麼帶著學過,自己卻在那沒用地想東想西,甚至是發起愣來了。

  以這種狀態勉強撐著使用過所有機具後,楊玄終於忍不住將所有的情緒引爆。說他使性子也好,幼稚也罷,接過工廠助教給他的使用許可手冊後,一把就將工作服扯下往蘇少清的身上扔,不發一語地走出工廠。

  「社長!」蘇少清不知所以然地看著丟在自己身上的工作服,一面又望著楊玄離開的背影,卻什麼也沒說出口。

  楊玄知道這樣的自己無理取鬧極了,但他就是無法對蘇少清的種種舉動不多做聯想。

  反身將自己關在社辦之中,只有這裡能讓他平靜下來,只有和往常一般與靈為伍,才會回復原來的自己。

  楊玄坐於椅上,身後那有一聲沒一聲的細小雜音正若有似無地入耳,擾了他想要的清淨。他知道那些聲音從何而來,正是他那些不安分的實驗靈。

  關在瓶子裡閒著發慌,這些日子又無暇去多加「關照」,無聊到嚼舌根了吧。

  只是楊玄一個欺近,實驗靈們所言,著實令他的眼中出現了久久未見的興味。

  那是對於一件倍感興趣的事將要發生的興味表情。

  「奇怪……我怎麼坐在這裡?」

  這句話已變成蘇少清白天清醒時的口頭禪,只因每日清醒的地點都讓他倍感疑惑。

  左右張望著,這回是靈研社的社辦外。原來他會夢遊?

  蘇少清抓了抓頭,對晚上發生的一切依然沒半點記憶。他先在工作室,然後……不行,頭疼的毛病又犯了,讓他不敢再想下去。

  眼看快上課了,蘇少清趕緊出了理科館,抄近路穿越新大樓,行經夾道兩側的教室時,卻驀地發現了什麼而緩緩停下了腳步,沒什麼精神的眸子此時更染上了點暗灰色般朦朧,心,還有這麼一點痛楚。

  「社長?」蘇少清只是喃喃念在口中,聲音細如蚊蚋。眼中映著楊玄與小紀過於貼近的身影。

  沒錯,蘇少清眼中的楊玄是和小紀在一起的楊玄;興味的眼直勾勾地盯著小紀的楊玄;雙眼只看著小紀……只看著小紀……那抹自己都覺得意外得以見到的純淨靈體。

  絲毫沒有被人注視的自覺,此時楊玄的眼裡只有他一心追求的澄淨靈魂。單獨出現而沒有礙眼的護草使者,實在是天助他也。哦,也對,現在可是考期呢。

  「又見面了,小紀。」楊玄刻意以極近的距離欺了上,眼神中毫不保留地顯露出對小紀的不軌意圖。

  果然只有純淨的靈體才能使他熱血沸騰啊。

  楊玄不禁扯了抹陰寒笑意,迫不及待地伸手感受撫觸特質靈體所帶來的快感;更忍不住地湊上前去嗅了口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香氣。

  小紀睜著雙戒備的眼,飄在半空的身子是不停後退著,手還使勁地擦著被觸碰到的臉頰。

  「你又想做什麼?」小紀不停地退後,雙眼儘是警戒,面色更是掩飾不了懼意而刷白。

  「你還是很怕我啊。」小紀的恐懼令楊玄無比興奮,更是刻意在小紀的身子上摸上幾把,「都已經做過實驗了,再來個幾回也無妨吧?」

  「我不要!」自願當實驗品的事已讓小善非常自責,所以他更不能答應。

  一如預料般,楊玄挑了挑眉,邪氣眼所直射出來的目光則更靠上前行凌虐之實,「早知道你會這麼說,不過由得了你嗎?你,遲早都是我的。」

  「什麼意思……?」小紀又退了退身子,楊玄的話讓他敏感的直覺登時大響警報。

  「想知道?」楊玄說得慢條斯理,存心吊人胃口。還是這種勝算在握的感覺最使他上癮,「除非你答應當我的實驗靈。」

  「不可能——」

  還不等小紀再次出口反對,楊玄便直接一道,以那種自信滿滿而且十足把握的口吻與眼神,「關於徐於善的事,只有我才知道的事。你想知道,對吧?」

  「這……」小紀隨著楊玄的一字一句而緊張萬分。

  「不想嗎?」楊玄持續近距離地望著小紀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小紀就是這麼不擅掩飾,心思也全給他算的准了,也由不得小紀不乖乖就範。

  「不想也無所謂,反正你遲早也會知道。不過到了那時,就是你——屬於我的時候……」

  「社長!」

  背後傳來那熟悉的聲音,楊玄神色一變。竟半途殺出程咬金。

  「該死的……」楊玄低聲一咒,百般不願地移開了身,放下撐在牆上的手,惡狠狠地握著拳,咬牙切齒地聽著那逐漸靠近的腳步聲。

  「你在這做什麼?」

  楊玄雙臂交抱於胸口,蹙眉的樣子像是對眼前的人多說一句話都嫌不屑的樣子,讓蘇少清心頭又隱隱作痛。

  「不是說過要一起去買材料嗎?」蘇少清強撐著笑容,這是他第一次覺得,原來維持一個笑臉是那麼地難。

  原本呆立在一旁看著楊玄對小紀的親密舉止,他還以為他會因此而無力走上一步。但幾天的避而不見面,竟讓他此時無法滿足於單單就此在遠方望著,只想更近一點,但每走上一步,心頭就痛上一點。

  「你說什麼鬼話!」自從實習過後,他就沒出現在這傢伙面前,他還有重要的事要做,還有更令他感到興奮的事將要發生,不可能繼續和這小子鬼混。

  「社長你忘了。」蘇少清待方纔的話說出口後,才發現那竟是自己胡亂找的謊言,只為了讓楊玄離開小紀,此種私心是一次比一次強烈,最後是什麼也不顧,拉著楊玄就跑,「快來不及了,等一下還要趕回來上課呢。」

  「放手!該死的給我放手聽到沒!」突如其來的力道就這麼強行帶著自己跑向前,楊玄不甘,但只能眼睜睜地望著與那純淨靈體越發遙遠。

  「我不放!我才不要放手讓你去找小紀!」一向溫和的蘇少清難得地放聲大吼。

  跑出了新大樓,兩人雙雙到了向來少人的學校偏僻處停下,只是蘇少清的手絲毫沒有鬆開的跡象,反而還更加重了力道。

  楊玄喘著氣,狠瞪著蘇少清。

  這小子何時變得和晚上一個樣子?他要去找小紀關這小子什麼事?什麼都不知道的他,憑什麼限制自己的行動?在工廠說抱就抱、愛摸就摸,完全不管他的感受。他可不是能讓這傢伙耍的人!

  楊玄一個使勁,甩開了蘇少清的鉗制。

  揉著被緊抓而泛紅的手腕,楊玄仍不減眼中的不滿與戾色,「你以為你是誰!我要找小紀關你什麼事?你又想怎樣?」

  「我……」幾句話,頓時點醒了他什麼。

  社長說的沒錯,他什麼都不是,只是學弟、設計課的同學和社團的成員罷了。

  兩人間的關係,竟薄弱到一扯就斷。

  「哼,徐於善就快死了,一旦到了下頭報到,小紀就是我的,你也管不著!」

  楊玄盛怒離開的身影在蘇少清眼中已漸趨模糊,但他卻堅持不願移開目光,直到那人消失在遠方的彼端。心中的痛並不是因為方才得知了不可思議的消息,而是楊玄的一字一句。

  蹲下身來,將頭埋在曲起的雙膝間,話語滿是鼻音與顫抖,「還以為……你有那麼一點喜歡我了……」

  考完試過後的三月,明明應該是大吹涼風的春天,卻反常地進入了悶熱不已的夏天氣候。

  隨著假期將至,人人無不滿懷愉悅地計畫著如何度過漫漫長假,天氣所帶來的悶窒感也不甚在乎。整個校園雖因住校生的陸續遷出而顯得無往常般的人氣,但卻多了種輕鬆愉快之感。

  時值天黑之際,仍有少數車輛開過學校通往宿舍的林蔭道路,載出住宿生的大小家當準備返鄉,雖亦有些申請留宿的學生在校園中走動。不論是何者,他們的共通點不外乎是期待將到來的長假會帶來的閒適之感。

  相對於這樣的眾人,那自人群身邊迅速擦身而過,略帶不安並伴隨著急速起伏的氣喘吁吁的人,總覺得有些突兀。

  那人正是蘇少清。

  總評結束後的他並非如其他人一般的悠閒,但不是因為得知就算總評有個不錯的成績仍難逃被擋修的事實,心中還有更重要的事在等著他。

  經過狂奔,蘇少清出現在靈研社的社辦外。

  楊玄說到做到,對啊,他向來就是這種人,為了親身實踐了那天所說的話——去找小紀,就真的沒在自己面前出現過了。

  但為什麼對自己的承諾,就無法做到?楊玄的同學們說他的課少,考科也不過兩、三科,不必一星期就能考完,所以在提早考完時就去找小紀是一點也不意外!

  望著社辦那半掩的門,其中傳出的細微聲音正表明了並非無人在此的事實。這就是蘇少清到此的原因。

  他相信楊玄還在這裡。如果真是如此,那他這一次絕對不會親手放他走,像那時白天的那個笨蛋,只會呆望著對方背影的懦弱小子。

  只是一開啟未上鎖的社辦大門,在裡面的人卻不是他要找的,而是葉慈,身旁還有幾袋的行李。

  一大早的陽光露臉,對多數人來說都令人心情愉悅,在生活步調緩慢的鄉下更是如此。若非徐於善車禍身亡而移靈南部老家,他也沒空追到鄉下來。

  清醒便聽著蟲鳴鳥叫,享受著沒有都市那般污染充斥的新鮮空氣,放了假就是該要到這種地方接受大自然的洗禮,重新體驗何謂神清氣爽。

  但若是眼前出現個足以讓人心火開的人就另當別論。

  那個人是誰根本不需要明講,只是他會想知道,這個小子是怎麼找到他這個位於偏僻鄉下的房子。不僅一大早前來直接傻笑,還拎了包無法忽視的行李。

  好,他可以先不必知道是誰讓這小子找來此地的,現在的他只想將眼前的人逐出視線範圍。楊玄使勁地關上門,眼不見為淨。

  「社長,先開門好不好?」

  果不期然,身後傳來大力拍擊鐵門的聲音,讓楊玄想當個沒事人的意圖面臨阻礙。

  鄉下地方不比都市人情味淡薄,他能想像若是這小子繼續亂下去會有多少人出面關切一番,到時肯定是沒完沒了。

  楊玄頗為不耐地開了木門,身子半倚著身旁的鞋櫃,「你想怎樣?」

  「呵呵呵……」蘇少清笑著抓了抓頭,竟沒想到要如何回答楊玄如此生疏的話。

  或許心裡還存著尷尬吧。畢竟他那時對社長做過非常無禮的事,不僅扯謊又緊抓著社長跑,吼叫似的出口活像打翻醋罈子。

  沒有錯,那時的感覺他記得清楚,就像是打翻了大缸的醋,一發不可收拾。社長對小紀的親密,蘇少清看在眼裡,心頭就像在針扎。

  楊玄鏡片下的眸光透過半瞇的眼卻無損森冷威力,一再顯示著耐心已到極限,「我很忙,快滾!」

  「社長!」蘇少清心急,「可不可以先開個門?一直隔著門說話很累人的……」

  「那就滾遠點。」楊玄冷笑。誰會開鐵門讓個扮豬吃老虎的人進來?

  「我是特地來找社長的……」蘇少清雙手抓著鐵門,手臂努力地穿過門間的空隙,欲阻止楊玄的作勢關門。

  楊玄本是鐵了心,可在反手重力關上門的同時,門外一聲慘叫傳來,讓沉著臉又瞇著雙厲眸的楊玄有如冰山稍融,就連眼中的精明摻入了些不一樣的元素。

  蘇少清撫著被夾至紅腫的手指邊呵著氣,但比起手傷,他顯然更在意楊玄。

  「咦?社長開門了,太好了!」

  蘇少清滿心的歡喜,看在楊玄眼中實在是不悅極了。

  這小子難道是瞎了?手給夾腫了,要是骨頭裂了還是有個什麼萬一,連機器也拿不穩就別想再念建築系,這傢伙到底懂不懂?笑個什麼勁!

  「閉嘴!」楊玄雖不滿地一吼,但可沒有伴隨著足以秒殺人的目光,更有著一臉早已掩不注的關切之情,「笑什麼?笨蛋!」

  看見楊玄又恢復了以往他所認識的社長,聽到那些只對自己特別的惡言惡語,反倒是讓蘇少清自虐似地窩心了起來。

  「呵呵,我本來就不聰明啦。」習慣性地伸了受傷的右手去抓頭,卻也在下一秒記起了痛的感覺,「呃……」

  見狀,楊玄再也忍不住伸手大力地往蘇少清的額邊一戳,還看似順理成章地拉過那受傷的右手看著,口邊自然還是少不了抱怨似的關心,「傷了右手,看你還要不要在建築系混下去!」

  「我當然要念,我還想社長一起學習啊。」蘇少清率真地道著。

  感受到手邊雖是有著散不去的痛,但亦多了指腹來回撫觸的溫暖與熱度。他心裡儘是想著,若是手指被壓個幾回就能讓社長主動接近,別說是被木門壓,是銅牆鐵壁他也願意。

  楊玄瞪上一眼,心裡頭不由地怨著那話的直接,直接到總令他難以招架,只能面紅以對,但這回臉上的紅潮全是怒氣造成的。

  拉過蘇少清的手腕,乍看之下粗魯卻帶著小心的輕柔,一把將他拉進了家裡。

  「你最好現在快點求神讓你的手在開學時能完好如初!」

  拿出了藥箱,與蘇少清一同坐在沙發上,接著熟練地開了瓶消腫的藥水,以棉花小心翼翼地擦著手指的紅腫處。

  這是楊玄第一次對非實驗的事如此聚精會神,就算他顯然沒意識到,但卻清楚地傳達給了蘇少清。

  人受了傷或是生了病,其實或多或少都會有些不安與敏感,雖然就某種意義上來說,心跳已經停止跳動一年多的他似乎不能完全算是個人。

  斂著眸,將略為放低的眼投向楊玄的專注神情,此時楊玄眼瞳所映照出的只有自己,竟讓平時就只為楊玄而觸動的心弦更是散發出曖昧的餘音。

  再將頭往下探些,刻意不想驚動楊玄,還先屏住了呼吸,不著痕跡地欺了過去,沉浸於此種情不自禁的他,完全沒料想到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事。

  「哼,自找的。」傷口處理好後又細細念了幾句,沒料到一個抬頭時才發現,兩人之間竟毫無空隙。

  楊玄愣了,唇不自主地呈現半開,連心也跟著慌。過近的距離讓他將蘇少清的雙瞳望進極深之處,整個人就像是被那雙黑色的漩渦給吸了進去,就連心神都要四處飛散。

  只是在蘇少清那更加欺身而來,四片唇幾近貼合之際,楊玄渾身一顫,心神在剎那間全回到定位。推開蘇少清靠過來的身子,一心想掩蓋那被攪得有如起了風浪的心湖而起了身,選擇刻意無視。

  撫著不停起伏的胸口,腦中還留有方才一切的完整畫面。就在那一瞬間,蘇少清直勾勾地望進自己眼中的視線,就像是晚上的他那般……令人倍感危險與壓迫。

  「你、你最好給我記得擦藥!不然、不然要是出了什麼毛病,全是你自找的!」楊玄此時的話會有多少說服力,想來都心虛。

  「社長……」蘇少清自沙發中起身,顯然知道方才在楊玄眼中只有失禮兩個字。

  可蘇少清不後悔,只因那內心的觸動告訴他,這是一種真真切切的情感,並不是因為興致一來,玩過就算了的。他當然明白那叫什麼,只是……想想如果方才真的接了吻……他們兩人的相處會不會有些什麼不一樣的?

  自覺身後的人欺了過來,楊玄更是不假思索地閃了開。

  他不想承認,蘇少清總能攪亂他平靜的心。不僅愛吃豆腐,愛摸就摸,心血來潮時再摟個滿懷,而這次難道是靈光一閃而想要玩個大的了?楊玄惱了。

  或許蘇少清壓根不覺得一個吻算的上什麼,又代表著什麼含意,所以才會如此隨便!唇是自己最喜歡的人所專屬的領域,不是每個人都能如此在其上佔上一塊、染上一角的,他這麼做,是覺得自己也是那種隨便的人嗎?

  「吻」在楊玄的心中有著如此重要的意義,他更是無法容忍抱著玩樂心態的人。雖然在那時,實驗顯然已壓過這種對吻的堅持,這讓他更氣自己。

  「休息夠了就滾,不准打擾我!」楊玄跨開步伐,決定進實驗室裡安定激烈跳動的心。

  「我有話想——」見楊玄就要離開視線,心中的決心不停催促他挽留。

  「警告你別煩我!」楊玄一吼,剝奪蘇少清講話說完的機會。像是就快承受不住接二連三地直搗自己內心的事,他只有將一切拒於心門外。

  蘇少清難掩失落的目光,只能定在當場,望著隔離兩人的門板。

  千里迢迢至此,終究只能看著背影嗎?

  小慈學姐說是帶他來參加徐學長的告別式,但事實上卻是來阻止社長抓走小紀學長變成實驗靈,雖然對於昨晚的事還是不甚清楚,他只明白自己依舊被拒於千里之外,方纔的溫柔是曇花一現。

  社長關在實驗室中,沒一時半刻絕不可能踏出半步,更讓他不自覺低落起來。

  一切果然都是為了小紀學長罷了。

  這讓為了楊玄而從台灣北端追到台灣南端的他,就像是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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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坐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地,有如仿真人雕像般,幾個小時未曾見他動過一隻指頭,或許可能是因為右手上那包裹紗布下的傷口使然,但單從蘇少清眼神下的轉變——

  從失落轉為略帶怨怒、從清澄變為深沉就可知,手上傷口所引發的痛楚已然在這幾個小時的漫長消磨中漸趨無形,而為不安、酸楚等許多的情緒所取代,因而變得更加複雜難解。

  這就是現下楊玄眼中的蘇少清。

  見此,楊玄更明白了一件事,現在已經天黑了。抬頭看了下時間,晚上十點。自己連中、晚餐也都沒半口地在實驗室中度過有如閉關的時刻。

  算了算時間,也快差不多了。

  楊玄的眉峰微微聚攏,選擇刻意忽略那個有如一粒沙攪在眼中而使他感到萬分不適的人,無聲地回頭又進了實驗室中準備收拾些東西。

  他還有更重要的正事等著自己。收拾的當下楊玄便一直如是想著,除了這個,什麼都能擺到一邊去,一點也不重要。

  只要過了十二點,就是徐於善過了頭七的時候,也正是他採取行動的最佳時機。

  他會執著於時間而耐著性子等待這一天,不將小紀直接抓來而後快,實在是因為他們兩「靈」防著自己緊,無時無刻不在一起。若是硬要收靈,將還未到頭七的徐於善順道給收了來是非常有可能的事。

  當然,收到這種靈,這種沒能在頭七那天回家去看看家人、了卻最後心願的靈,成了個怨靈的機率幾乎是百分之百,到時連他這種向來對靈很有一套的人都會難以應付。所以最佳的時候,當然是過了頭七的明天,也就是兩小時過後的凌晨十二點。

  到時就算是一起抓了來,雙雙成了自己的實驗品也無所謂。

  不過這種讓他們雙雙在死後還能有個大團圓的結局也未免太好了點,很可惜地,就他所知,冥府必定會派鬼差來接方死不久的徐於善。

  而對於已經死去許久的小紀,那種冥府多年的「幽靈人口」,若要抓也是不可能同徐於善一起被帶回冥府,到時要讓他們死後繼續共結夫妻姻緣也不再可能。

  想著想著,彷彿一掃不久前如眼中一粒沙所帶來的不適感,將所有收靈工具拿在手上時,那種踏實感與將要勝利的預知,讓楊玄整個竟變得如往昔般,目光銳利有神且充滿自信,並將渾然天成的森冷氣息發揮到了頂點。

  看看鏡中的自己,對,這才是他,那種冷靜自持、八風吹不動的楊玄。

  以此種姿態走出了實驗室,腳步毫無任何停留與猶豫,對於蘇少清可謂忽略的徹底。現在的他不需要去在意周圍的一切,只要向前。

  但事總與願違,當下便有個不甘被如此忽視的人。

  「你要上哪去?」蘇少清聲音竟帶了種可怕的低沉。

  楊玄只是停了下腳步半晌,於心中正逐漸擴張的決心使他對此是不置一辭,又再度跨出了腳步,伸手就要轉開眼前的門把。只是門把雖是近在咫尺,但眼前閃過了個身影卻將之全然阻隔,讓楊玄的手頓時停於半空中。

  「閃開。」楊玄簡潔有力的一句,是不願多說,也是種命令。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蘇少清絲毫不受威脅,持續以更加沉且深的口氣道。

  兩人所處的空間中籠罩著強大的低氣壓,氣氛僵凝的可怕。

  在數公里的奔波與數小時的枯等,換來的卻是如此的冷然與忽視,蘇少清低沉的口氣與森冷的面孔無一不說明著耐心顯然已達臨界點。

  他是可以等,只要楊玄對他還有一丁點的感覺,他多久都願意等,等待楊玄回頭看他一眼!但楊玄的眼中此時全然容不下自己,瞳中滿是小紀的影子,這一點讓他無法再度隱忍,一秒也沒辦法。

  「這是我的事,和你無關,閃開。」

  楊玄的言下之意再清楚也不過:不需要外人來插手。

  雖未明白地將「外人」二字道出口,但言語中那極盡所能撇清兩人關係的含意,已然在無形之中成為了蘇少清怒火的導火線。

  他刻意湊近楊玄那冷然的臉,試圖激發楊玄臉上一絲情緒的變化,就像平常一樣。

  可卻沒有如預期般出現。

  不安、忿怒等種種情緒當下交織錯亂,在覺察到眼前那雙眸子上竟只有暗沉的一片而沒有自己的存在時,此種情緒是更加緊繃起來。

  蘇少清握緊雙拳,亦顧不得此時的右手不得使力,現在他只對楊玄視自己如陌生人般感到惱火。

  強壓下心中那懇求楊玄給他任何一點表情都好的細微聲音,而以如火山岩漿般難以扼止的怒氣噴發出來,「你再說一次!你敢說這只是你的事而已嗎!」

  楊玄彷彿對蘇少清的追問感到不耐,越過蘇少清而開門的手更點了明白,「我不想跟你耗。」

  蘇少清一把鉗制住那細腕,不讓那指尖有碰觸門把的機會。他不明白自己加重了多少力道,只因他沒覺察到楊玄一丁點的表情,當他是全然透明的存在。

  蘇少清憤而抬起手下緊緊掌控的手腕,「你這是什麼意思?不想跟我耗,難道就只想和小紀耗下去嗎!」

  楊玄只是冷哼了聲,唇角嘲諷似地勾了上來:「沒錯,閃開!」

  這表情,完全不是蘇少清所想要見到的,那是個因著小紀而牽動的神情。

  他明白,他完全明白小紀在楊玄心中有著什麼樣的地位,是一種對純淨的追求,一種對靈體的興趣,更是個不可從楊玄心中剝奪的存在。這一點他能忍受,他也正在學會如何忍受,忍受要與小紀共同分享楊玄的目光與注意力。

  但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不是視他於無物的樣子!

  蘇少清盛怒的臉上有著不易察覺到的悲哀,雖然眼眶乾澀異常,但心中卻盈滿了悲傷的淚水。他向來是有自信的,亦被總是自信的楊玄所吸引,甚至為了靠近楊玄而不顧一切。

  不論是以那平庸的資質加倍努力考上與楊玄一樣的國立大學,不停地在楊玄的面前出現,只為了讓他在意,甚至是習慣自己的存在,覺察到自己的情感都一樣……

  一切彷彿是自己欲牽動楊玄的種種,直到越發靠近時才驚覺,自己早已不自覺地深受楊玄的束縛,一個情感上的束縛,永遠掙脫不開。

  全然出於自願,也一直甘於如此,真的是一點也無所謂、也不後悔。

  失了平日所應有的信心,不求感情真的能得到回應,只想著能待在他的身邊就好,但是沒想到就算自己已然退到如此地步,他卻連半點機會也不給,就像是自己不曾存在過一樣……

  蘇少清咬著牙低吼,「我不可能讓你去找小紀!」

  楊玄抬眼,這才終於正視起蘇少清,唇邊的笑意在蘇少清的眼中加深,也刺目了許多。

  「你憑什麼?」

  在實驗室閉關許久的期間,楊玄不願承認,在面對所有實驗工具時,自己費了很多心力才將注意力全然投注在眼前的一切。其間不停飄遠的心思無一不在某處打轉,甚至忘卻他下南部來的目的。

  這不是自己,他也厭惡面對有著自己劇變的自己。

  一心一意注視著他所追求的純淨靈體,進而露出發自內心的自信,那才是自己!不是個容易被外界的一切影響、臉部愚蠢地因著擁抱而羞紅、內心因著戲謔的吻而起了燥熱的人。

  眼中只有小紀、只看著小紀的自己,才是真的自己,誰都不能改變。

  受刺激起伏的情緒所左右的蘇少清,理智於此時此刻已然被滅了頂,齒間的摩擦聲使著吐出的話語更加凶狠起來,「你忘了答應過我什麼?」

  有段時間總掛在口邊的「承諾」,讓楊玄不若昔日般地呆愣,甚至無可反駁地到了唯命是從的地步。現下的冷靜反而令他奪回了所有思考的空間,楊玄對此顯然是非常得意且自滿。他果然不會是那種會被騙到團團轉的人了。

  「我的確是忘了。」楊玄毫無懼意地直視著,連眼都沾上了點嘴角的陰冷笑意而嚴厲地瞇起,「或許該說——我根本就沒答應過你什麼吧?算我蠢,相信你的一面之辭。」

  頓時,腦中彈了聲拔高的尖音,那是理智之弦斷裂的聲音,被這言語的利刃給一劃而崩裂。蘇少清不敢相信,他欣喜且引以為兩人間重要牽繫的諾言,竟然被楊玄視如蔽履般地糟蹋。

  楊玄不會明白自己有多在意當時的承諾;當然,楊玄也不會知道因為他從陽間打至冥府的一通電話,給過自己多少喜悅;更不會瞭解在冥府的那短短七天間,他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最後他甚至不顧一切代價,就只是為了回到楊玄的身邊。

  蘇少清自覺全身上下因著這劈進心裡的話而全身發顫。緊咬狂顫的牙關,道出最後通牒般的吼聲,「你敢說這都只是我的一面之辭?你再敢說一次!」

  「要說幾次都無所謂,我不會再笨到去相信你胡謅的承諾,那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辭!」楊玄刻意挑釁般地在語末加重了語氣。

  先前那些因著這傢伙而起伏不定的情緒,果然只是一時間的迷亂,現在,他早已拋開那一切過往,回復為原來人人懼怕的自己。

  只是還在為尋回冷靜自持的自己而高興的楊玄,那喜悅卻在下一秒便消失無蹤。自己的身子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向旁使勁帶開原地,最後重重地摔入沙發,本是拿於手中的東西散落一地,發出陣陣的碎裂聲響——就如同蘇少清此時的心一般。

  蘇少清森冷鐵青的面孔隨之壓迫十足地欺近楊玄,「你要為你的背信付出代價!」

  楊玄不停放大的眼中,映入了蘇少清那手上纏著的白色繃帶,竟讓他此時的心好酸、好酸。

  靠著沙發,蘇少清呆坐在鋪著地毯的溫暖地面,木然地看著視野所及的凌亂,渾身上下卻感受不到地毯所傳達出來的熱度,反而冒著冷汗與冷顫。

  那雙看似無法接收所有外在訊息的無神雙眸中,卻是不停地閃過方才記憶所及的種種畫面。

  最後甚至已然不堪承受,蘇少清索性緊緊地閉起雙眼,但那又顫又跳的眼皮卻強迫似地抖動不已而無法完全閉上,無法全然隔絕不停浮現在眼前的一幕幕影像。

  那個人是他嗎……?

  打從止住了內心狂湧出來的瘋狂後,楊玄傷痕纍纍地倒在沙發一動也不動,只是微弱喘息的樣子,倏地震懾住蘇少清所有的感官,那從嘴角邊滑過直至胸口的血絲更是令他感到觸目驚心。血已失了其鮮艷之色而乾涸,黯然地淌在它所劃過的每一處。

  兩人在施暴與抵抗中,打破了周圍的東西,那是掙扎中被劃傷所留下的罪證……

  他竟然不知道那是何時就已存在著的……

  竟然不知道……

  蘇少清痛苦地緊抱住身子,將臉深深地埋在雙臂間。他不敢相信,那個如發了瘋似的人會是自己!

  嘴邊嘲諷似地上揚,憶起了某天在學校時,靜靜地望著楊玄背影離開的自己。早在那天過後,他就已經預感到心中這把越燃越旺的妒火不知何時會燒盡他所有理智,但沒想到這種事情真的發生了,而且還如此快速。

  明知道楊玄對小紀的感情不是愛,為什麼就是無法克制自己不去在意?楊玄那幾句踐踏自己真心的話雖然成了自己妒火的引爆點,但已從瘋狂轉而為平心靜氣的現下,卻對當時的行為感到懊悔萬分。

  會如此不願以弱勢的一面示人,就算只是為了達到觸怒對方的目的的人,會這麼倔強地做出種種反抗以保護自己的人……才是楊玄啊!

  這不是他所熟知、所瞭解的嗎?為什麼在那時會沒有想到,放任自己讓這種事情發生?

  蘇少清苦苦地笑著,如果那時面對楊玄的不是現在這個人格的話,至少就不會做出這種只能後悔又無法挽回的事,就像那時的自己,雖然悲傷,但也只是選擇目送楊玄的背影離開,然後一個人蹲在一邊當個又像在哭又帶著傻笑的呆子。

  不停地在心中對楊玄道盡喜歡的自己,此時卻只行傷害之實,這樣他有什麼資格再說自己比任何人都還在意、還喜歡楊玄?

  「該死!我真該死……!」蘇少清發出懊悔的悲鳴,只可惜為時已晚。

  蘇少清默然地偏頭,望著靠在身後的那張凌亂沙發。

  原本該躺在上頭吐著微弱氣息的人早已不在,沙發上沒留下任何溫度,只留下不久前自己粗暴過後的證據。

  地上拖著長長的血跡,歪歪曲曲地延伸到了不遠的門口,被自己打散了一地的東西也被零零落落地帶走,可以想像當時楊玄是如何硬拖著被施暴過後的身子痛苦離開。

  沙發到門邊也只有幾步的距離,但單從地上時而向前、時而倒退的曲折血痕就能知道這麼幾步的距離,楊玄是走的多麼辛苦。

  只是都已然滿佈傷痕的楊玄,還是一心只想要抓到小紀,就算自己以暴行強留,卻也只是留的住一時,最後終究是無法阻止楊玄繼續往小紀靠近。

  一股濕鹹的味道在口腔中擴散了開來,但在心中卻是好苦好苦。

  現在楊玄何時要去找小紀都無所謂,只要他還能如往常一樣出現在自己面前就好!蘇少清在心中苦苦哀求,態度卑微地像是早不顧自尊、拋棄一切的人。

  但他還有要求此種選擇的機會嗎?親手斬斷了兩人間那微弱牽繫的自己,還有那個資格束縛楊玄嗎?或許楊玄跨出這個家門,離開了這個家,就再也不會回來,甚至會在自己面前永遠消失了吧?

  現在的他突然好想念當初一個勁地想要朝楊玄靠近的情景。

  不管是白天的人格還是黑夜的自己,每天總會以自己硬想出來的理由出現在楊玄面前,就算是看一眼、輕輕的觸碰、出其不意的擁抱都好。

  不管是哪一種,楊玄總會表現出直接又單純的反應,刻意佯裝無事人般地做著他的事;迅速背對自己以掩飾發紅到了耳根子的事實;或是用惡言惡語來隱藏狂跳內心下的不知所措。

  每一種都好單純、好可愛,都是以楊玄自己的方式展現出來的溫柔啊。

  而自己卻又用什麼來回應?

  伸出拳頭只想重擊地面以表達心中有多麼地後悔,但在那纏繞著紗布的右手閃入眼中時,卻也著實地靜止在半空中。手中的紗布沒有因為經過那狂亂的行為而鬆脫半分,只是實實地包覆著自己的傷口。

  「傷了右手!看你還要不要在建築系混下去!」

  腦中映入了楊玄戳著他的額頭,拉過他的手審視著傷口的畫面;還有仔細地為他上藥、包紮的一幕……那時的楊玄,眼中流露出顯而易見的關懷之情。

  蘇少清緊抿著唇,以左手牢牢地抱著纏繞紗布的右手擱置在心口上,像是想感受著楊玄那時的溫柔,滿溢在心頭的淚水已然如漲潮般盈滿眼眶,甚至張狂地潰堤而下,聲淚俱下有如無助的孩子。

  「……對不起……對不起……玄……對不起……」

  早告訴自己要慢慢等待,直到楊玄回過頭來發現他的心意;說過不管怎麼樣都得對未經人事的他溫柔,為什麼自己的誓言就是這麼禁不起考驗?

  因著蘇少清的悲傷而充斥在客廳中那化不開的深沉氣息,倏地被一道響聲劃破,於寂靜的夜中,本是悠然的和弦聲響此刻聽在耳中卻是倍覺震耳欲聾。

  蘇少清緩緩抬起過於紅腫的雙眼,眼在一片模糊間找到了個聚焦點而漸漸清晰起來。是不知何時掉落地上的手機。

  彷彿發了狂似的哭泣抽乾了他所有的體力,折蓋手機打開後,一字一句都道得艱難。

  「對不起……安琪拉……」蘇少清機械般地道,神色木然且絕望,「……但請你一定要遵守承諾。」

  話至此,嘴角浮上了抹悲苦的笑,像是回想到了當初楊玄一通電話打至冥府的時候,那時的他是怎麼開口讓自己回陽間去。

  那種有些彆扭、又有些不服輸的嘴硬,雖然只是透過電話,但他卻能想像電話另一頭的陽間,有著一個正漲紅著臉,還帶了點慌張的人正緊握著話筒,心急地在等著他回去。

  若是楊玄要如上回將他打回冥府,甚至是魂飛魄散他都無所謂,雖然他已經是永遠不可能再進得了冥府,死後也只會是個無主孤魂在人間飄散,直到成為空氣的一部分而永遠消失。

  但現在的他什麼也不想,只求楊玄回來就好,何時會成為連靈體都無法維持的孤魂,那也是再死一次後的事了,一點也不重要。

  拖著疲憊的身子開車果然是件危險的事。

  一下子閃了神,車就差點開進田中央;再因著體力流失殆盡,稍稍瞇了下眼,車下一秒就將成為水溝中的泡水車……鄉下有時就是這麼危機四伏。

  總之,以楊玄目前此種情況,蛇形於田間與魚塭間的鄉下小道中,若還能安然無事地開車回到家中已經是太過奇跡的事。

  熄了火,先是在駕駛座上喘口氣,整個人幾乎癱在位上。

  為了從鬼差手中奪下小紀,他法術盡使,至今是體力耗盡,但額際間微露的青筋似乎顯示著尚保存一些體力生氣。

  楊玄拳頭一揮,重重地擊在儀表板上,看不出下手如此重的人會是個因為體力盡失,連開車都開不穩而幾度連人帶車滑入水田中的人。

  想想以前多少還有機會三不五時地拿「實體化」的誘餌來引小紀這個純淨靈上勾,現在呢?和小善「兩鬼」到冥府幸福地入籍去了,往後想以純淨靈體來提升實驗成果就只能是白日夢。

  但一思及那在家門另一邊的人,火氣本是該更加上升但卻只達到反效果,還被酸楚給侵蝕了整個心。

  就在想到蘇少清時,那股怒氣竟然倏地便冷卻了下來。

  錯失了小紀,他是很氣;那傢伙不明就理地就施以粗暴對待,他竟只有滿腔悲哀與心酸,甚至是想哭的衝動。

  若不是那傢伙,也不會在重要時刻誤了時辰,讓小紀輕輕鬆鬆前往冥府入籍;不會在最後一關被那種不入流的鬼差打敗又失了大半體力;要不是因為他,更不會在開車的路上因著體力盡失而幾次險些遭遇不測。

  可為什麼對害自己落到如此下場的蘇少清,竟然只有心頭酸楚而無往常該會被激起的怒氣?

  楊玄將額頭抵在方向盤上,閉上眼靜靜地想著。

  要是以前的自己面對這種事,定會心生怨恨,更發誓非得以十倍奉還。

  後悔於當初做出打電話上冥府要人那種有違自尊的事,全得怪他讓自己著了魔;今天所發生的種種,更讓自己覺得當初這一留就有如養虎為患,從此有走不完的霉運,該留他在冥府大肆作亂,讓那死女人有收拾不完的殘局。

  但他已不再是長久以來習於維持冷然的他了。

  方向盤觸及了胸口的傷處,讓楊玄咬著牙忍了好久。伸手靠了上去,乾涸的血跡在皮膚上橫陳,觸目驚心。

  這種遍佈在全身上下的傷痕與痛楚,現在是遠比當時的感受更加深刻。

  或許他該對於做出此種惡行的人投以無限的恨意,但現在卻連點火氣也升不上來。就算方才失去了向來百追不著的小紀的氣惱,但這種惱火卻無法在蘇少清身上產生作用。

  很可笑吧?被人用那種方式對待竟然不恨,還在心酸什麼?

  開了車門下車,似乎是累到連腰都直不起來,連走路都只靠著一隻腳拖行著另一條腿的方式緩慢移動。

  只是在還沒有心理準備時,此時本該入睡的蘇少清就在自己開啟門的一剎那出現在眼前,讓楊玄下意識地退開兩步,踉踉蹌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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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你……你還沒走?」

  楊玄扶著牆以支撐自己的身體,體力雖是所剩無多,身體輕飄飄的像是隨時都可能進入昏睡狀態一般,但是雙眼卻永是那樣有力地抬起。

  而這麼一抬眼,蘇少清那不同以往的神色,就這麼毫無保留地出現在自己的眼前。眼白佈滿血絲,紅腫到像是患了結膜炎,彷彿其中若隱若現的液體都染上了鮮紅而幻化為鮮血。

  「你希望我走?」蘇少清深沉的眸光只是半抬,傷痕纍纍的楊玄讓他害怕直視,只會徒增罪惡感。

  楊玄的雙眼因疲憊而半掩,當下嘲笑自己的蠢。

  是啊,自己就是這麼隨便的人,被人侵犯了還像現在一般若無其事,甚至還會希望他看自己一眼。現在呢?他的樣子,卻像是退了方纔的一時興趣,後悔抱了自己這種毫無魅力又僵硬的男性軀體一樣。

  楊玄在這一瞬之間,便被無盡的悲哀給盈滿了胸臆。

  咬著唇,像是欲激起內心中那對蘇少清種種憤恨的感覺,更是對只能用這種方法的自己感到萬分氣惱。

  曾幾何時,他已經擠不出對蘇少清的半點恨意,就算經歷那般對待亦然,那是因為什麼,他不想知道,更不願去想。

  「你不走,我走!」楊玄那帶傷而顯疲累不堪的語調,竟多了自己所未覺察的淒涼笑意。

  蘇少清毫不遲疑地伸手抓住了楊玄的手臂。那在衣料包覆下的手,有著傷痕的微微隆起遍佈,讓原是頗重的力道登時鬆開了些,卻又不願意完全放手。

  「你放手!」楊玄自覺胸口已然從蘇少清的體溫襲上之時而開始不自然起伏,是因為被觸及手臂上傷痕的痛,更是因為心頭的痛。

  急欲擺脫此種難堪,那種又因蘇少清而起伏、那誠實莫名的心跳,楊玄是使勁掙扎。

  「我不准你走!」

  「我要不要走是你說的算嗎!」楊玄不甘示弱地放聲大吼,有種一轉身就離開的態勢。

  蘇少清自覺口拙,說不出半句早已放在心中的那些句句情意,欲將楊玄留下的心是那麼急切,竟一把將楊玄往懷裡帶,緊緊擁著,似乎忘了環抱的人帶著一身的傷。

  「沒錯,你要不要走只能由我決定!」說不出此時內心滿滿的情意,道出口的話果真霸道。

  難道要自己哭著求他不要走才肯留下嗎?明知道自己根本……根本不是會做那蠢事的人!

  這樣的蘇少清連出口都帶著十足的命令,卻也無料此言讓懷中的人愣了一下。

  先是因著襲上身的體溫而詫愣,但卻又被蘇少清的話打散了本該有臉紅心跳與莫名所以的反應。楊玄氣喘吁吁地出手使勁往蘇少清身上一推,「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放開我……!」

  楊玄字字句句道得急促,身子的虛弱讓他說得上氣不接下氣,像是方跑完百里馬拉松。話終究沒說完,身子便受不住地向後退了又退,直到被蘇少清上前一攬。

  「除非你答應我不准離開!」

  腦中許多的疑問全在同時間攪亂著自己,雖是體力耗盡,但好強與不服輸的性子讓楊玄就算只能靠上牆尋求支撐身體的力量,也不甘就這麼讓蘇少清攬著。

  事實上,不只是多說個幾句話,似乎連想都是個費心神的事,眼皮抗議般硬要違反自己的意志合上,但不知從而何來的意念,讓楊玄選擇繼續虐待著沉重的眼皮,一面喘著氣。

  「……神經病……我……不想和你說……那麼多!我……」

  內心充斥著過剩的自尊心,讓楊玄就算現在已呈現體力不堪負荷的情況,也不願讓人發現,甚至是寧願當場倒下。想走上一步,但身子離開牆面後,卻因失了支撐而幾乎無法向前,腳失了骨頭似的就要全然癱軟了。

  楊玄整個人差一點就這麼往前一倒,卻又被蘇少清那雙有力的雙臂再度環住,身子便被這麼一擁,又落入那懷抱之中。

  只是這次,是以方纔所沒有的力道緊緊擁著,壓低的聲音有著極度的壓抑與無措。

  「你要對我如何都可以,就是不准離開!」

  蘇少清積貯在眼眶中的淚水差點順勢滑落,但終究為他的倔強緊緊吸附在眼眶中。

  只要能留住楊玄就好了,只要這樣就好了……只要能在一起就好了。

  就這麼擁著,像是某一天在午夜的校園中那樣;像是身處在吵雜的工廠之時……

  雖然那時的擁抱都沒今天的來的深刻,也沒有只稍碰觸便足以讓他痛到難以言喻的傷口,但一次一次的擁抱下來,包圍住自己的體溫就越發使他留戀,就快讓他當成了真的……

  保留著一絲的體力,楊玄被環住自己的雙臂給深深鎖牢在那溫暖的熱源之中,像是要被全然地溶入其中似的。

  閉上眼,已無力氣與眼皮的沉重進行拉鋸戰,僅靠著意識支撐著自己。只是彷彿連意識中的自己都帶著嘲諷的笑,笑著自己竟在享受那侵犯自己的雙手所帶來的擁抱與溫度。

  莫非他就是這麼一個作踐自己的人?僅只因為被人告白就欣喜到可以讓人對自己的身子為所欲為?

  自嘲似的一笑,間間斷斷地喘著氣,楊玄此時說話雖都已氣若游絲,卻也好強地想以推開蘇少清的手來否認那嘲諷自己的心音。

  「你……給我……放手……告訴你……如果你想玩……就不要……玩得像……真的一樣……聽到沒?那種伎倆……裝再像……也沒用……我才不會……被你騙了……你就別……白費……力氣了……」

  這話讓同樣沉浸在此靜默時刻的蘇少清一怔,就連擁著的雙臂都震了一下。

  這就是楊玄眼中的他?那種對感情看似什麼也無所謂,就只會以玩樂心態來欺騙別人感情的惡棍?

  為了楊玄,他認真唸書只為考上一樣的國立大學;為了楊玄,他努力計畫著每一次出其不意的相遇,更珍惜兩人相處的時刻。

  不管是白天嘻嘻哈哈看來又呆又傻的他、還是晚上那楊玄眼中惡質又不正經的傢伙都一樣,但不論是哪個人格,無一不是認真面對這段感情。

  但這般的深情卻也從來就沒有當面說出口,一直擱在心裡,希望總有一天能夠被瞭解,但現在看來,面對如此單純、非得點名不可的楊玄,似乎要等到頭髮斑白也無法等到他覺察自己心意的一天也說不定。

  蘇少清內心表白與否的掙扎,楊玄因著身心的傷與疲憊侵襲非但沒感受到一分一毫,甚至更加認定蘇少清是死後都還要遊戲人間、玩弄感情於股掌之間的惡劣之人,特別是蘇少清在他腰際上那一抖,似乎都直指著自己猜測絕非虛假。

  喉頭湧上一陣陣酸楚,那已然從心中滿溢而出的心酸又一波波地無情襲擊。他所做過種種使人面紅耳赤、心臟那般狂亂跳動的柔情果然只是謊言。

  那時的他在看自己因著如此小的擁抱舉動而慌亂到不知所措的神色,想必感到好玩又興奮吧?說不定方才被強了去時,自己那種表情更能達到娛樂效果,只是沒想到感覺會比抱女人還要差,怎麼說還是沒有女人的身體柔軟,讓他倒盡胃口吧?

  楊玄艱難地伸手探向口袋,一波波襲來的羞恥讓他用著僅存的體力拿出了瓶東西與咒縛。

  若一切都是假象,倒不如斷的乾乾淨淨,不必沉浸在看似快樂的假象反而能夠快活點。一段時間的不適應只是個過度期會有的反應,不會是常態的……

  「我不會再給你機會……玩弄我!你……該走了……」

  不管體力是否允許,楊玄拿出咒縛朝著蘇少清靠近。

  他沒力氣如往常般甩出,在如此近的距離下,竟連靠近都十分費力,到最後終於念出了咒語,「十……十字咒……」

  「……我不走!因為我喜歡你!想待在你身邊!我說的都是……」蘇少清覺察到了楊玄拿出咒縛的動作,甚至是咒語出口時,卻只是將楊玄擁得更緊,絲毫沒有因為害怕而退開的打算,眼一閉,最後豁出去似的開口告白。

  只是沒有任何回應,如當時失去實體而被迫轉化為靈體時該會有的痛楚也渾然未覺,反而覺察到擁著的人雙手低垂至兩側,手上的東西脫離了掌握而落地,腳更早已癱軟地曲起,整個人已然昏睡在懷中。

  自己那番豁出去而出口的情話,顯然是說的太晚了些。

  「玄……?」蘇少清輕聲喚出口,得到的卻是楊玄已然輕閉雙眸,未給自己任何回應的答案。

  將呈現昏睡狀態的楊玄打橫抱了起來,輕輕地放在床上,還連自己都覺得可笑似的出手細探他的意識,彷彿下意識地希望楊玄聽到自己那掙扎許久的告白。

  看來是今天的一切讓楊玄體力耗費殆盡了吧,昏睡的那般熟,連睡顏都透著他所未曾見過的虛弱感。

  透過窗子,蘇少清抬眼看了看東方的天空,已正在漸漸升起的太陽正要放出光亮,取代不甚寧靜的夜晚。

  真希望這個樣子能夠維持到白天,就這麼以現在的樣子陪伴著楊玄,靜靜地守在一旁也好。

  這麼說或許可笑,但他是一秒也不想把身子讓給白天的那個呆傻人格,一點也不想讓他看到這樣的楊玄。

  可惜,不可能了。黑夜白晝交替的規律,豈是會因他一人而改變的?現在的自己,好妒忌白天的他,好妒忌……

  欺下身去,蘇少清緊緊擁著楊玄的身子,將臉埋在他的頸窩間,露出於外的雙眼有著滿滿無助感。他不知道該怎麼幫助現在這樣的楊玄,想想,除了癡癡地守在一邊等待外,什麼也不能做。

  等著他清醒吧。蘇少清這麼想著,心頭竟也興起了不安感。

  這難道就是安琪拉說的,那些招式過度使用而體力耗盡的結果?

  不知是為平撫誰的心,蘇少清伸手撫了撫楊玄的面頰,那是張熟睡時才顯露出無防備的面容。一面輕撫一面望著這張已然毫無陰氣的臉孔,心底亦下了個決心,不管如何,他非得等到楊玄張開眼看自己的一天不可。

  但他所不知道的是,這般等待竟是如此漫長。

  看著已然昏睡大半時日的楊玄,蘇少清總是能因此呆愣好久,甚至就是看著數小時,什麼事也不做,彷彿整個人就像被無形的絲線給綁在床邊。有時就是連吃飯那段得偶爾離開的時間,從半攏的眉峰看來就知道,這都足以使他感到不情願。

  指間柔柔地輕滑過楊玄的發,刻意讓向來被遮掩住一半的臉見了光,完完整整地映在自己眼瞳中。過近的距離使他忍不住欺下身去親吻那有彈性的面頰,讓柔軟的發撫過自己的臉,做最親近的接觸。

  從那天楊玄在他眼前昏睡直到現在,楊玄已然沉沉睡過了兩個多月。雖然他是愛上了這種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楊玄的感覺,可離開學日越來越近的現下,楊玄毫無清醒跡象的樣子也不禁令他擔心起來。

  蘇少清眉頭一個緊皺,伸手拿了手機就要急躁地撥號,但卻又像是想到了什麼而雙肩一低,放棄,放回了口袋裡。

  楊玄昏睡的兩個多月以來,他幾乎天天去電冥府,被安琪拉直指是以詢問之名行騷擾之實,差點拒接他電話,可日復一日,見到的總是毫無清醒跡象的楊玄,又怎麼不令人擔心?

  電話仍是一通一通地撥,就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得到的只是句「狀況因人而異」的不負責任回應。

  雖說至今亦已明白楊玄的情況似乎就是進入安琪拉所說的昏睡期,但對於何時清醒這個未知數,卻又是顆懸在心頭的石頭不停擺擺盪蕩。

  若真是因為喪失過多體力與精神力而進入昏睡狀態,他倒是還覺得心安;可若是因為想逃避自己而下意識地不願清醒,那麼他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

  蘇少清伸手撫了撫楊玄襯衫下那自己方才纏繞一圈圈繃帶的身子,眼一低,又沉出了片陰影在眼的周圍縈繞著。

  雖然那天的事離現在已經兩個多月,傷口有的結了痂,有的已開始淡去,但他卻不知道楊玄心中的傷口是否會因著昏睡而漸漸消散。

  這時,門經輕輕敲了聲,而後細聲地被開啟,知道其中有個熟睡的人也刻意放輕了腳步。來人將手中的東西擱置在床邊的小桌上,而後放低了聲一道,「小清,該吃晚餐囉。」

  蘇少清只是點點頭,視線絲毫未從楊玄的身上離開,對於葉慈的輕喚所做出的回應似乎只是個不經大腦而下意識的直覺反應。

  沒錯,他們現下正住在葉慈的家。打從那一天起,楊玄便進入了昏睡期直到現在,白天的傢伙對於楊玄已然無任何反應的沉睡感到莫名驚恐,一時間手忙腳亂地打電話找來葉慈幫忙,因此他也得以在葉慈的家就近照顧楊玄。

  但一天天過去,眼見就快到了開學上課的時候,楊玄依舊睡得深沉,讓葉慈只好當下決定,開車送他們兩人離開南部,北上到她位在台北的家裡,好讓楊玄不管在何時醒來,都能夠有隨時到學校上課的準備。

  只是真的來的及嗎?

  「社長怎麼還沒醒啊。」葉慈有些擔心地看了看月曆,而後歎了口氣走出房間。

  明天就要開學了,而今天是否能清醒還是個大問題。對如此重視成績的社長來說,一定無法容忍這種因為昏睡而導致所有的課程缺課半學期以致重修的事。

  她知道社長為了除靈、抓靈,總是學會很多她所不會的厲害招式,但就算她這種連靈都沒見過的門外漢也知道,不管是什麼招式都不能無限制地使用,不然不僅會體力透支,嚴重的話還會有危險。

  而社長似乎是幸運的那一個,只是昏睡而已,可也沒料到會睡上近乎整個暑假。

  「你要睡到什麼時候……?」蘇少清喃喃自語著。

  這幾天來,顧著楊玄就成了他一整天的工作,為此還刻意騙了在家中等他回家的爸媽說自己在忙暑期打工,更找來葉慈幫忙圓謊,只是總無法和白天的人格套好招,發生了幾次說法前後不一而自打嘴巴的驚險事,差點惹來爸媽要登門查勤了。

  那些都只是小事,只要楊玄能醒來,要他面對何種情況都無所謂。然在楊玄昏睡的期間,他便是照料所有一切的人,這當然也包括了洗澡和為傷口上藥的工作。

  他還會因為不想讓白天的自己看到楊玄的身體這種事而吃醋,所以他總是刻意挑晚上來為楊玄沐浴更衣,和以前那種七早八早便洗澡的習慣完全不同。

  雖然知道對一個昏睡的人做出什麼不軌的行為很不道德,但他不諱言,每每到了為楊玄洗澡上藥的時刻,都是一次意志力的考驗與掙扎,不時以楊玄身上的傷口來提醒自己,不要再做出令人悔恨的事。

  其實這種感覺奇妙的很,就算得和自己的理智拔河,可他卻很享受這種為喜歡的人服務的時光,就連他人看來再平常也不過的洗髮舉動,都能享受在其中,有幾次還差點忘了時間。

  他想,若是楊玄哪一天清醒了過來,肯定沒法繼續吧?畢竟這種把身體給人看得一覽無遺的事,還是沒幾個人敢做的,除非是非常喜歡又信任的人。

  他……什麼時候也能在楊玄的心中有著如此的地位?

  突地,口袋中手機的震動讓蘇少清停止爬梳柔順髮絲的舉動,刻意地移身到了門邊,一看來電顯示:地獄通訊。

  「安琪拉,玄為什麼還沒醒?玄真的只是睡著了嗎?」壓低的聲量全然無法遮掩內心的急切,「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說我怎麼可能不擔心?楊玄他不是別人,是我喜歡好久的人!」

  蘇少清奮力地喘著氣,彷彿花了畢生的心力道出了埋藏在心中的一切,可是卻也沒有因此而感到舒坦,反而緊窒莫名。只因再怎麼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能改變他曾對楊玄所做的一切。

  緊閉雙眸,承受不住似的以額頭抵在門邊喘息,但身後那漸漸往自己靠近的影子令他陡然睜開眼,遲疑地回過頭去時,卻見楊玄已然立在自己的身後,握著手機的手陡地一鬆落了地。

  對此,蘇少清竟毫無心理準備,持續呆愣著,「……你……全聽見了……?」

  楊玄長期躺在床上而未動的肢體,就連以雙腳立於地面的感覺都稍嫌陌生,整條腿難以全然直立地半曲著,只能以手攙著牆勉強站立。但方醒的同時,門邊那突如其來、似乎是個告白的話就這麼筆直地往耳裡灌,讓他更是難以站穩,差點跌了跤。

  耳邊若有似無、細細的人聲有一句沒一句地在四周圍飄散著,如蚊子嗡嗡地揮之不去的細碎聲響,就是那般的惹人不耐,讓楊玄從沉睡中不悅地睜開了眼。

  睜開眼的那一瞬間,先是對於眼中那毫不熟悉的景物升起幾分疑問,正待欲摸清身處何處而下床,在沒了眼鏡的模糊不清的世界中行走至一半,不遠處的人聲又突地如雷聲般大作,且劈頭就是幾句令他震驚不已的話,就連聲音也是那麼熟悉。

  是蘇少清。那幾句發了瘋似的大聲叫出告白話語的人,真的是他。

  楊玄用空出來的一隻手抓著胸前的衣襟,看似比蘇少清還受不住幾句話所帶來的震驚。

  眼前的蘇少清,正是他所熟稔的那個總是令自己氣的牙癢癢的惡人格。那總是吊高著嘴角,瞇著雙興味的眼,像是在拿著逗貓棒耍弄寵物貓的表情,接著等待自己一步步上勾的樣子。

  而現在呢?

  沒察覺手機從手中脫落,肩頭抖了一下,還半張著唇,雙眼發直地望著自己的模樣,竟然也是蘇少清那夜晚才出現的惡人格。

  怎麼可能?那個只會耍著自己玩的人,竟然突然開口告白?是聽錯了還是蘇少清突然吃錯藥了?

  楊玄的腦中不停地反覆播放著蘇少清方纔的一字一句,也從一開始的震驚,到現在的燥熱爬滿臉。心臟怦怦地跳,一聲聲似在訴說著對於那些話所感受到不自主的興奮與喜悅。

  沒想到在這個世界上,還真的有人……喜歡這樣的他?

  「我——」久久未開口說過一字半句,喉嚨乾澀到只發得出一字與單音,腳更是不受控制地一曲,差點很沒用地摔個正著。

  「小心點!」

  蘇少清收起自己也覺得丟人的呆滯神情,趕緊上前攙著楊玄。

  看著楊玄因著自己的靠近,臉更是登時呈現充血貌,讓自己知道了一個事實,楊玄他所有該聽到的,全一字不漏地聽進耳了。

  「……你放手!」

  楊玄心頭因著蘇少清而猛地一震,下意識地掙扎卻宣告無效,殊不知方纔的那些舉動在力道上早大不如前,更起不了任何作用,讓他只能繼續在蘇少清的雙臂所環著的小小空間中撇過頭去,以掩飾自己臉上丟面的羞赧證據。

  楊玄那蓋過一半面孔的發也掩不了佈滿全面上的潮紅,沒有戴眼鏡的雙眼,少了往日的戒備與銳利。

  讓楊玄以舒服的姿勢靠著床邊坐於地上,蘇少清那環抱著的雙手仍是不肯放鬆。若是自己還有心跳的話,天知道會不會在此時因過度激烈跳動而衝出了這肉身?

  他總拉不下臉來對楊玄表露內心情感,幾度豁出去似的告白卻次次沒能傳進楊玄的耳裡,讓他一次次地錯失;而現在,竟也是個意外讓他得以表露心跡,若是再拘泥些什麼而不好好把握這次的機會,他何時才能得到楊玄的心?

  「你都聽到了……對吧?」蘇少清將楊玄的臉扳了過來,再次出聲問道,雖是正經異常,但臉上卻滿是不下於楊玄的紅暈。

  蘇少清明白自己向來就不會是個說好聽話的人,而這次的告白更是個沒料想到的意外,讓他全然沒有心理準備。

  「……那又怎麼樣!這不是你最會的伎倆嗎?不要以為我和以前一樣蠢!」楊玄推開蘇少清,將臉一撇,心中還不由地怨著蘇少清方才過於靠近的距離,幾乎直對著自己的臉呵氣。

  楊玄一次又一次地在心中說服自己,絕對不要再因為那一句句騷動到心坎裡的話,就泛起欣喜,那只會讓他沉浸在這種假象之中。

  「你不相信?我說的都是……」這話在蘇少清耳中不啻為一記劈開腦門的閃雷,又狠又猛,讓他面部的泛紅登時褪去而慘白。

  他還以為他們兩人間,只差一個表白,他總天真地自認為只要表露心意就還有機會,哪怕只是等待也沒關係,沒想到他發自內心的真誠之語卻仍被拒絕在楊玄的心門之外。

  看來他們的距離,不只差短短一句話,而是隔了數萬光年。

  「都是實話是嗎?呵……」楊玄截斷了蘇少清的未盡之音,酸紅的雙眼漸漸泛了痛苦的痕跡,雙手自虐般地將拳頭掐得死緊,費了極大的勇氣面對將要道出口的話,「若是真的,你就不會對我做出這種事!」

  「我……」

  蘇少清愕然,久久不發一語,只因此時此刻他是最沒資格以愛之名將此種事合理化的人,就算僅是醋意發酵而失控,但傷害了楊玄卻是不爭的事實。

  兩人間有著幾秒的靜默,待楊玄吊高嘴角苦笑,正想怒斥蘇少清的過於天真,就在抬眼的那一瞬,到口的話卻這麼哽著,吐不出半個字。

  他第一次看到男人在他面前掉淚。

  就算當年母親過世時,父親都沒流過一滴眼淚,而現在,總是笑得輕浮奸邪的蘇少清,竟然在他眼前不停落下斗大淚水。亦正因他面對的,是蘇少清夜晚顯露出的惡人格,讓他的心全慌了、亂了。

  「你……你哭什麼?憑什麼擺出一臉受害者的樣子!」受害者是自己,他才是該哭的那一個!

  蘇少清捂著嘴,想奮力搖頭否認都使不出力,溢出口的嗚咽聲越發壓抑,眼淚早已無法制止。

  他明白,犯下的過錯,哪怕是一般人也不可能就此船過水無痕,更別說對感情如此單純的楊玄。雖早有心理準備去面對楊玄一切指責,但真正面對的現下才體認到,原來是如此痛苦。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哭是什麼意思你說啊!」楊玄操著乾啞的聲音吼著,推開蘇少清起身,雖依舊不甚穩健,但以俯視的目光直往蘇少清向後跌去而倒臥在地的身子時,有種威嚴,卻又帶著無措的心慌。

  對蘇少清但哭卻無語的樣子心慌。

  楊玄喘著氣,方纔的話像是耗費了一生的力氣,怎料得到的卻仍是如此的無言窘況。

  該哭的是自己,面對那種稱為一生中夢魘的也是自己!為什麼……

  「該死……!」楊玄雙手一個緊握,咬著牙忿然道了句後,拖著仍舊不平穩的步伐便離開了房間。

  就算他不知道所處何方,但至少會比和這樣的蘇少清共處一室要來的好。

  使勁關上門板的聲音在蘇少清耳中轟轟作響,那麼一震像是震到心坎裡,餘音不斷,讓縮著身子的蘇少清是猛然抓著胸口,像是想減輕承受的陣陣攻擊。

  蘇少清痛苦難當地喘著氣,頭疼的舊疾卻又於此時雪上加霜般無情襲來,像是體內的另一個人格同時對他發出抗議之鳴,讓他只能努力試圖放鬆僵直顫抖的身子,毫無從地面起身的力氣。

  鬆開那緊捂著口的右手,那被淚水浸濕的臉上竟有著不協調的笑,只是卻摻雜著濃濃的悲苦。

  至少,楊玄清醒了,對他說話了,而不是視之於無物,這樣就夠了,不是嗎?

  那為什麼胸口還是隱隱泛疼……是在懲罰自己太過貪心嗎?

  貪心於用那麼一丁點的代價,就想留在楊玄身邊。

  不過就是再死一回便無法進入冥府,而在陽世當孤魂直到魂飛魄散,消失在空氣之中為止的代價罷了。

  似乎太輕了點。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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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刺耳的機械和各種材料的摩擦噪音,是近來楊玄耳中唯一聽到的聲音。

  這裡是建築系的實習工廠,和楊玄這個化學系學生構不著邊的地方,打從給某人陷害雙修建築系後,這一切就和他大大有關。修了建築系的課已然幾個月,想要不承認這一層關係的話,他大可不在這裡出現。

  還沒來得及抱怨心中浮現出的那個「某人」,不過只是一個閃神,撲鼻而來的輕微燒焦味當下提醒自己不得不將注意力轉移到手中的木板上來。

  嘖,還真焦了。

  楊玄倍覺自己雙修後就已然被同化了,不僅為了作業搞的身子儘是木屑,現在竟然自然而然地坐在工廠外磨木板。

  先是閉目養神幾秒,楊玄口罩下的嘴是不顧形象地大大咧開,仗著沒人看見打了個大哈欠;鏡片下的眸光有些失焦,發雖然夾起但仍略微散亂,這是目前整整兩天沒睡的他表露於外的倦容。

  什麼跟什麼,明明就快畢業了,還在這裡活受罪?他是著了什麼道了,一心想脫離這種環境,卻還是一天天地待下來。

  虧那傢伙待的住,成天笑咪咪的。當然是在白天的時候。

  一思及此,楊玄略顯昏沉的神態微微一變。

  楊玄自覺自己的心還真是容易起伏,說來還都得歸功於蘇少清,從那天起的不歡而散開始至今,他的心思只要一觸及蘇少清總難平復。

  不僅只是因為那件事,更是對蘇少清那突如其來的眼淚莫名在意,只因他並非像是會用眼淚表達情緒的人。

  不過這些全是那夜晚出現的人格才知道的事,白天的他,對這麼一段壓根沒印象,還若無其事地同他嘻嘻哈哈。

  一個人在白天與夜晚的人格是如此兩極,已讓楊玄產生了不習慣感。那天哭的如此令人心慌又無預警告白的人,白天就只單單視自己如學長,或是共修同一門課的同學,對自己、對大家笑臉如昔。

  他非得習慣不可,至少在這種時候別把心思放在與總評無關的事情上。

  說到總評,怎麼一轉眼就沒見著那傢伙?以抽籤順序算來也該輪到了。楊玄在工廠內晃了一圈,沒見著人,倒是看到車床區沒帶走的東西。

  真不守工廠規矩,楊玄心想。正想動手清理時,材料堆裡傳出了手機聲響,螢幕正顯示著:地獄通訊。

  楊玄瞇起眸子。這個死女人找蘇少清做什麼?

  走出吵雜的工廠,楊玄按下通話鍵,刻意不發一語以探虛實,全然不知電話那一頭渾然不覺的女聲道出的一字一句,竟帶給他多大震撼。

  「你再給我說一次,死女人……」

  握著已然切斷通訊的手機,楊玄的腦子也被投入了顆核子彈,轟的一聲炸開了。

  蘇少清一個字也沒提過,打從再次回到陽間後就沒提過,沒告訴他以那進過冥府一回的實體化靈體,早已沒有死亡的資格。

  肉身壞死後的唯一一條路,是化為無法入籍冥府的遊魂,鎮日於人間徘徊,受烈日的蒸融,直到完全消散。

  楊玄單手環著自己的身子,緊咬著下唇的牙不僅是顫著,酸楚還從牙縫間滿溢了開,只因現在他還能感受到那時被緊緊擁抱的觸感。

  為什麼要做這種愚蠢的事?要眼睜睜看那傢伙成了野鬼孤魂,最後連靈體也無法維持地消失在世上,他情願那小子不要回來。

  為什麼還回來……為什麼!

  楊玄緊閉著眼,阻止在其中奔流的液體奪眶而出。想到當時竟想對蘇少清使咒縛攻擊,他無法想像若是那時還有餘力使出會是何種後果。

  人都無法避免一死,更別說蘇少清這個死過一次,卻又陰錯陽差以實體化的方式重新活在這世上的「靈」,總有一天也有走到盡頭,就和一般人類一樣。等到實體化的肉身走向死亡,或是遭逢變故——就像徐於善一樣毫無預警地出了車禍便就此撒手人寰……

  朦朧一片的眼前,蘇少清和同學們正好迎面而來的畫面閃了進來,討論著評圖的他毫不見倦意,還精神奕奕地朝自己揮手。

  蘇少清與平時無異的陽光笑容,讓明白一切的楊玄竟不知該如何面對。

  拿起置於地上的所有材料,楊玄頭也不回地就往反方向快步走去。

  他竟只能逃避。

  「社長?」蘇少清喃喃道著,目光緊追著楊玄的背影。

  那彷彿背負著重傷卻故作堅強的背影。

  曾經,蘇少清認為學業是他眼中最重要的,但現在的他竟明白了什麼是連學業都比不上的。

  評圖他可以不管,要重修他也不在意,但楊玄,他絕對不會放棄。

  握緊的拳頭,在那雙眸子尚未露出夜晚的邪魅之色前,就已展現出不容忽視的決心。

  他知道楊玄在哪裡,就是知道。

  在奔跑間,腦中縈繞的不是不久後的評圖,也不是自己還沒完成的模型,反而是方才僅僅匆匆一瞥的身影。那眼中盈滿的情緒,都成為他不顧一切向前跑的理由。

  穿過校園中林蔭大道後,不需頂上的樹影掩蓋,便已感受不到照耀大地的陽光,天空已被緩緩降下來的黑幕包圍,可腦中那不容忽視的意念卻越發澄明。

  只要楊玄露出無助、慌亂的神色,就會選擇回到他自己所熟悉的地方,那就是靈研社社辦。蘇少清幾乎是完全有著莫名的篤定,使勁撞開上鎖的社辦木門。

  蘇少清打開門時,順勢為靈研社社辦帶來一絲光亮,而這道光亮,正斜斜地落在楊玄環抱雙膝席地而坐的身子上。

  本是不需閉眼就感受不到身旁所有一切的黑暗空間,隨著門的開啟,帶給室內些許微光時,那種存在於眼中的刺痛彷彿被微弱光線刺激到了般,感受的更加深刻,讓楊玄禁不住地閉起雙眼。

  「……滾出去!」楊玄低啞的嗓音傳了出,不可思議的低沉。

  他想一個人靜一靜,沉澱所有思緒,回到以往的平靜無波,卻不料腦中卻不停盤旋著驅趕不開的身影,楊玄懊惱地只能死咬著唇。

  蘇少清無語。不知又為了什麼事,讓楊玄又開始選擇躲在自己的世界中,這讓他更不願意在此時放任楊玄一人孤獨,那種脆弱只會讓他想一步步地靠近。

  「社長?」蘇少清蹲下身,以手輕搭上楊玄防備似地弓起的背。

  楊玄壓低的視線,沒能將蘇少清的表情納入眼中,更不可能知道蘇少清雙瞳所盛滿的,是誰也無法忽視且已然滿溢的濃濃情感。

  聞聲,楊玄全身是陡然一震,那置於背上的手,那過於細語的聲音,令自己倍覺是深受同情。羞憤至極,許許多多的不甘心漲滿了腦,讓楊玄使勁地將那給予如憐憫般的人推開。

  「給我滾……!」鬆開緊咬的唇,在吐出激烈的話語間,被迫硬吞進了那從眼眶中滑落的濕鹹。

  楊玄知道這麼做實在違心,可那強烈的自尊心卻只允許自己做出此種違心之舉。

  他很清楚,再明白也不過,當有人說喜歡自己時,那時的心是多麼地高興,只因那人是他活著至今第一個走進心裡的人。

  他不願從這美夢中清醒,直到那通電話將所有美夢幻滅。原來那些美夢,全是用自己所不知的犧牲換來的。

  方從沉睡中清醒時,蘇少清那低聲嗚咽至無法吐出一字半句的痛苦,更讓楊玄一瞬之間仿如萬針扎心。那時不明白,狠狠地將他拋下離去;現在雖已然明白,但卻無法用這雙顫到不能自已的手給予半點回應。

  那是個心酸、悲苦到無法遏止的悲鳴。不惜以如此代價換來繼續在陽世活著,得到的卻是惡狠狠的拒絕與冷眼,誰能忍受?

  對蘇少清,楊玄不知如何是好,不知如何看待這個做出如此蠢事的人。若是他明白一切,再如何違心也非要讓那死女人顧好蘇少清不可。

  他對靈再怎麼有辦法,卻獨獨對二次死亡的靈體束手無策。經歷兩次死亡後的靈體之脆弱,只要輕輕一個外力就足以消散於無形,更遑論實驗這種刺激。除了冥府,沒有其他地方可以維持基本形體,只能漸漸消失在空氣之中,就像不曾存在過。

  那個對自己說喜歡的人,總有一天會走到那一步。

  這時,一個撞擊的聲音將楊玄從自己的世界中拉離,蘇少清悶哼的一聲登時使楊玄心頭一個揪緊,顧不得一切地欺近。

  「你——」望著被推向桌角的蘇少清,楊玄半抬在空中的手僵直顫抖著,伸上前也不是,卻又不願就此縮回的同時,手也被牢牢擄獲。

  蘇少清忍著以肉身抵擋木桌的痛和暈眩,硬是在楊玄因著關心而靠近的身子前高高地吊起嘴角,笑的自信,「你擔心我。」

  「我——」那帶有邪氣的笑簡直說明了自己方纔的愚蠢,使勁想掙脫被緊抓的手腕卻只是白費工夫,「撞到桌角痛死、回不去冥府都是自找的!」

  聞言,蘇少清的笑臉一僵,訝異於這件該對楊玄保密的事竟會從他口中道出。蘇少清斂起笑,一反夜人格的輕浮而端起臉孔。

  「你知道了?」過於正色的面孔竟有著幾分不屬於這般年紀該有的正經嚴肅。

  「我……」楊玄雖是驚慌,心裡卻也泛疼,「……笨蛋!你為什麼還回來!」

  楊玄一面說著,唇亦如打哆嗦般地顫個不停。嘴下罵人的勁道變得不痛不癢,說服力頓失,視線更是飄移。

  蘇少清本是正經的神情隨楊玄而軟化無形。單手捧起那死命逞強的臉,一手將楊玄往自己的懷中帶,最後以雙手實實地擁著,「因為值得。」

  這是蘇少清真正的內心話。可以的話,他有千萬個理由不讓楊玄傷心難過。

  曾因妒忌作祟而傷了楊玄的心,現在,只要楊玄肯如往常般看他一眼便已知足。

  何況現在楊玄的心竟因他而起伏!如此單純又毫不矯飾,萬分的雀躍都還無法形容現在的心情。

  楊玄瞪大雙眼,下巴抵著蘇少清的肩頭,跳得劇烈的心貼近那沒有心跳卻有呼吸起伏的身子,更因這個體溫而發傻。

  現在的他真實地感受著這以雙手擁抱自己的人,幾度推開又曾近乎失去。

  曾經感受到一雙手加諸在身上的殘酷,現在竟覺釋然。

  或許他不曾在意過,但他明白,如此的溫暖,不該再推開了。

  楊玄輕閉起雙眸,抬起那不曾擁抱過人的雙臂,先是略為遲疑地懸在一旁,但在輕觸到那散發溫熱的背脊時,卻又是堅定地攀附。沒有多加使力的擁抱,但有著不輕易鬆手的堅決。

  帶著怯意卻出乎意料堅定地攀上背脊的那雙手臂,令蘇少清感到又驚又喜,那是一種得到了認可的證明。不由地將自己的臉往楊玄的頸窩間埋的更深,隱忍著喜悅的淚光,就連突如其來的暈眩侵襲也無損這般感動。

  「怎麼了?」沒有讓楊玄沉浸幸福過久,蘇少清的失常早將他從中搖醒。

  略為艱難地眨眼,眉頭因而一攏。感受到依然沒離開的臂膀,蘇少清私心地只想放空全身的重量,感受著期盼許久的依靠,對衝上腦門的痛覺顯然不同意。

  「……沒什麼。」佯裝輕鬆模樣早在冷汗滑落時而出現破綻。

  楊玄雙手將靠在身上的人拉了開,鏡片下的雙眼雖是紅腫,卻也有著足以透視一切的銳利,「你還想騙我?」

  兩個人格排斥的現象越發頻繁了。

  蘇少清只是低了低眼,不作聲正是默認;楊玄緊蹙著眉峰不發一語,像是怪罪於他的隱瞞,又有更多怪罪於自身所做一切的悔恨。

  這樣一心一意在意著他的楊玄,讓蘇少清只想不顧一切緊緊擁入懷裡。

  「你這樣讓我很想吻你。」

  「什……」

  楊玄不過只是因著頸邊的氣息而偏了過頭,但卻在這麼一偏時,唇就這麼刷過那片溫熱,最後被一點一點地包覆了住。

  楊玄的雙眸放大,又漸漸被睫陰微遮著迷濛了起來,沒有掙扎,只是感受著唇畔上那不失溫柔的啃咬,舌尖若有似無的觸碰雖讓他不時心慌意亂,但卻無法因此而忘卻曾對蘇少清做過所令人後悔萬分的種種。

  再次以雙臂貼上他漸漸心生留戀的背脊時,那油然而生的堅決意念亦成形。

  雙修以來,工作室已是楊玄上學第一個報到的地方,但放眼望去的雜亂是怎麼也不習慣的。一面整理著桌面,一面在心中抱怨成了例行公事,但抱怨歸抱怨,想要退雙修的事卻又一次次地任其閃過腦海。

  他知道那是為什麼,不然也不會熬夜趕作業之餘還忙著單一人格的實驗通宵了數日,實驗至今尚無眉目,黑眼圈倒是加深了不少。

  甩甩頭,想甩出襲上身的疲憊,只是無意間閃進眼的紅竟瞬間成了醒腦藥。

  楊玄心頭猛然一震,是血跡。

  他知道工作桌總是被他人隨意使用,今早看到的殘局便是最直接的證據,但整顆心還是不上不下的。

  繫上得使用機器做作業是見怪不怪的事,稍不注意而掛綵的情況是屢見不鮮,更別說有過「前科」的蘇少清。

  思及此,楊玄開始如無頭蒼蠅似地將整理好的工作桌又重新翻找。

  以蘇少清那種性子,就算受了傷也不吭一聲,特別是大而化之的日人格,肯定會置之不理。

  像是焦慮症上了身,腦中有限的容量壓根無法裝滿無限的不安,讓平時穩若泰山的楊玄一轉身就要衝出工作室找人。

  「社長早!噯?」蘇少清如往常般元氣地道了聲早,楊玄那慌張的模樣便映入眼。

  楊玄拉了他的手臂又轉了圈,視線從頭到腳都來回掃了又掃。

  「社長?」

  「又受傷了?不會小心點嗎!」楊玄說話的是又快又急,當然還少不了那人人視之為凶神惡煞的表情。

  「我?」蘇少清被搞糊塗了,「我沒受傷啊。」

  「啊?」楊玄忙碌審視的目光終於停了下來。

  「呵,社長怎麼這麼問啊?」蘇少清下意識地抬起手抓抓頭,突然發現手已被模型佔滿了空位,才又作罷,一臉傻笑以對。

  「沒有?」眉頭幾近打結般緊纏著顯示著懷疑,伸手朝工作桌上一指,「那是什麼?別用顏料來誆我!」

  「哦。」蘇少清低眼一看,沒想到楊玄會注意到邊角處細微的痕跡,「是陳組的啦,他們——」

  蘇少清的一派輕鬆,對照自己這副慌張樣真是只有蠢字可形容,羞憤地用惡言惡語掩飾,「陳組的就叫他們滾回自己的位子!」

  一大早的現下,只有兩人的工作室顯得空曠,就連一句話就能造成回音。這讓蘇少清禁不住地笑出聲。

  「有什麼好笑的!」撲鼻的刺激性臭味當下成了楊玄第二個開罵目標,「灌poly就出去灌,誰准你拿進來!」

  剛才是怎麼了,這麼近的距離,竟然沒發現蘇少清打從一出現就捧著那對刺鼻模型,一定是剛才的事給壞了腦子。

  空氣不流通的室內用此種化學用品非常容易中毒,他充分懷疑蘇少清毫無這一層認知,非得要他瞎操心才甘願?白天的他還真的是一臉的無害,像是對任何危險都毫無知覺與反應能力,怎麼就是無法對他放心,深怕一個不注意就……

  蘇少清只是一個勁地賠笑,還面露心虛地開口:「那個……我想借一下……」

  楊玄十分想甩開那種不吉利的想法,但偏偏蘇少清那話語未盡便虛軟昏倒的身子卻印證了內心的不安。

  「喂!醒醒!」楊玄眼明手快地接過那昏厥的身子,蒼白無血色的面容讓楊玄心頭一緊,「可惡!」

  伸手將蘇少清攔腰抱起,楊玄飛也似的直奔保健室。

  又嚴重了,日夜兩個人格的排斥現象,他卻只能沒用地坐視一切發生!

  回想著蘇少清強撐笑意的面孔,彷彿是向自己伸出求救的手,可他居然沒有辦法給予一丁點的回應。

  楊玄弓起身子,十指交握地抵在額間,無法撫平的眉下,是雙摻著心憂與自責的眸子,就這麼注視著躺在床上的人。

  這一波排斥現象平息後,下一波衝擊又會何時襲來?他完全無法預知。

  驀地,眉間襲上一片冰涼的觸感,楊玄視野下的模糊景象裡,映著蘇少清無法掩蓋痛苦的笑。

  蘇少清伸手撫上他眉間的聚攏。

  「……不要生氣,這樣……對身體不好呢。」向來一貫的元氣笑臉,至今卻已是病容,「……我一定做了很多讓社長生氣的事吧?我好笨,竟然連做了什麼都忘了呢……」

  「你不要再說了!」楊玄抓住遊走在眉頭間的手,進而以雙手包覆住,保證似的道,「給我好好睡,其餘我會想辦法!」

  不顧現下的蘇少清是否明白自己的意思,楊玄只知道,造成蘇少清雙重人格的自己,絕對要讓他恢復單一人格,就算最後留下來的,不是口口聲聲對他說喜歡的那一個,也無所謂。

  蘇少清用著酸澀的眼,莫名地打量周圍的環境許久。

  這裡是哪裡他並不陌生,正是楊玄的家。

  躺的床是自家的三倍大,房間比他老家的客廳還寬敞,地面與家俱可謂一塵不染,就連床棉被都新到不可思議。使人感到平靜的素色擺設和粉刷加上適溫的空調,無一不誘惑著他倒回床睡上一天。

  不行不行……蘇少清抓抓頭,趕緊坐起身,阻止睡意再度蔓延,未全然清醒但腦袋仍努力回想著。

  他怎麼又在社長家?就算不在工作室,也該在宿舍才對,怎麼每次都是在社長家清醒?他不可能有鑰匙自己進來……所以,就是社長帶他來的?

  心頭只是如是想著,就不禁浮出許許多多莫名的情緒。

  以前他總是忙於設計課的作業,社團活動根壓沒上過幾次,但對於人人都怕的社長倒沒有一絲恐懼,反而常常不自主地在他身邊打轉;社長嘴下常不饒人,可卻都能讓他感受到關心而欣喜,就像那天在保健室的一切。

  沒變過的命令句,一字一句總是聽不明白,但心口卻滿溢著溫暖。將雙掌在眼前攤開,那雙不知為何而總維持冰涼的雙手,在包覆自己掌心的瞬間,變得好暖和。

  等一下,現在不是感動的時候吧?他還有課要上!

  蘇少清快手快腳地掀了棉被下床,卻被出現在門口的楊玄給喝止,「坐下。」

  「……社長早啊。」蘇少清不著痕跡地退了幾步,聽話的坐回柔軟的大床上,面對楊玄的陰沉,竟能不假思索地笑出來已不是什麼怪事。

  「早?哼。」楊玄拿著筆記與精裝書瞪視著眼前的笑臉,對一臉要趕回學校上課的蘇少清,早將不悅寫在臉上。

  每天不要命的熬夜,還害自己得每天趁他小寐時強行帶回家去強迫入眠,替他收拾東西外連床位都給讓了;在那之後,除了應付其他科作業外,更還得為單一人格實驗的事操心,簡直破了某藝人一天只睡一小時的記錄。

  諸如此種想盡辦法顧好他身子的事不知做了多少回,像個老媽子般做東做西,全是因為那個當事人不將自身體健康當一回事。

  以為不會有事比這些更惹得他火,沒想到在得知這小子不自量力地答應借同學材構的筆記後,更加光火。早上一、二節的課,明明就起不來還當什麼爛好人?搞到現在覺也沒睡好,課也沒去上,身體熬夜熬到壞,存心氣死他!

  「……答應同學要抄筆記,還睡過頭……」

  蘇少清一臉為沒實現承諾而煩惱的樣子,讓楊玄怒火中燒。

  從入學到現在,他哪樣東西沒借過人?哪樣東西要回來過?又有哪次不是笑笑就算了?這已經不叫爛好人,該叫笨蛋!

  「抄什麼!你給人占的便宜不夠多嗎?」楊玄伸手,想敲醒他這個笨腦袋,但卻在半空中停了住,最後硬生生地收了回去,氣惱地將頭撇向一邊。

  早知自己根本打不下手,連蘇少清受個傷都會擔心到像要了他的命,卻在發現這個事實時,還是會不由自主地生悶氣。

  蘇少清早已習慣楊玄的刀子口,「那考試……」

  楊玄眉頭一個絞緊,氣自己的堅持竟不超過一秒,兩本筆記本就這麼亮了出來。

  「拿去!要是給我發現被全班流傳就走著瞧!」

  他可不是爛好人,喜歡無時不刻來個大方送,讓全班毫不費勁地印下他兩節課強撐眼皮的成果,光想就抓狂。以蘇少清的個性,做這種事的機率簡直百分百,可不必到那時,他就連打耳刮子都使不了狠勁。真沒用。

  兩本筆記,一本整理的井井有條,行雲流水般的優美行書,怎麼看都賞心悅目;反觀另一本的鬼畫符,何止難以入目啊。蘇少清苦笑。

  「社長對我真好。」蘇少清心頭甜滋滋的,坐在床上墊著楊玄的精裝書抄筆記,怎麼想都覺得貼心。

  「少廢話!」楊玄很不想承認,他因為那小子的話紅了臉。

  「我只是想問是從哪開始上……」

  「剪力牆和樓板打洞的收邊和續接!」

  楊玄這回得到的只有一雙寫滿疑惑的眼當答案,這雙眼控制了他的腳走向蘇少清,控制了他的嘴解說筆記重點。

  「這個,腰筋,梁的深度深的話就要加;鋼板要上化學螺栓;和H型鋼的接觸面用焊接固定,不用的話就植筋加填化學藥劑;剪力牆,十二層樓大概要三十五公分厚來抵抗水平力……」

  本是解釋的美意,鐵青面色卻在視線對上蘇少清的目光時,悄悄地染上了紅暈,最後漸漸擴散開來的紅取代了青紫,這才發現他們兩人的距離未免也太近。

  「……看什麼看?快抄!」

  本想拉開過近的距離,卻被蘇少清雙手緊扣,神色隨距離的越發靠近而更加正經。

  「社長,」因距離而挑起的曖昧氣氛,讓蘇少清早已掩不住內心的感覺,當時被打斷的告白放在心中沒有淡忘,更加發酵的情感透過與楊玄對視的眸子訴說著,「我對你一直都是認真的!」

  明白感受到對楊玄日漸增長的情感已不知是何時,雖然只被當成一個學弟、一個社團的成員及常惹人生氣的同學,可他更清楚,他不甘僅止於這麼一層關係。

  「你……」突如其來的告白讓楊玄下意識地退了退身子,直到抵住了牆沒能遁逃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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