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轉眼一周，小錦果然再也沒來。603又恢復了往日的熱鬧和無厘頭。
何連峰的心裏卻有點空落落的。
這天中午，輔導員臨時有事，例行班會在班長小紀的一聲“有事上奏，無事退朝”中結束，為時僅2秒鐘。
“小紀，你終於成為能夠獨檔一面，為老師排憂解難的人了！老師、老師我好高興……”胡叔因為趕上了籃球比賽的最後一節而激動萬分，以至於語無倫次。
“恭喜你終於人格分裂。”小紀吹著口哨，懶得理他，只問阿東，“阿東啊，你下午團委有沒有事？”
阿東搖頭說沒有。
“那陪我去網吧玩兒會吧？”小紀邀請道。
“可是我想睡午覺……”阿東搖頭，“昨天我在團委打了將近六小時的字，全是人名和數位，現在見到電腦只想吐。”
小紀“嘖”了一聲，轉頭問何連峰。
“你去不去？”
何連峰本來在發呆，被小紀一問，猛地轉過頭來。
“啊？你說什麼？”
“……算了，那我也回去睡午覺。最近真累啊，幹啥都沒精神。”
何連峰的頭又低了下去，他沒有注意到小紀和阿東偷偷交換了一下神色，又朝胡叔點了點頭。
何連峰最近很不對勁，只要是人都看得出這一點。
四人一起回到寢室，除了胡叔去隔壁看球，小紀和阿東倒在床上就睡。何連峰則是一個人坐在桌子前，奇假無比地拿出《管理學》的鳥語課本，趴在桌子上看書。
看著看著，小紀的均勻的呼吸聲漸漸傳來，阿東也翻了個身。何連峰看了看他們二人，小聲地打開了抽屜，拿出了那張碳一樣黑的紙。
小錦……
“哦——終於被追到現行了——！”小紀忽然跳了起來，大聲說道，“他果然在想那個什麼小錦。”
何連峰被小紀這麼一嚇，跳得比小紀還要高。
“嘿嘿，我知道了，你是想和小錦說話，但小錦最近不來找你了，所以你寂寞難耐，就天天把這張紙拿出來當意淫聖品，對不對？怪不得白天那麼沒精神……”
“那張紙上一定充滿了萬惡的資本主義的腥臭味。”小紀斷言道。
喂喂喂……你們在說什麼啊……你們有沒有腦子啊？
何連峰剛剛回過神，聽到小紀的話後實在是無言了。
“何連峰，我問你，那傢伙，你幫他了麼？他到底往生了沒有？”阿東問何連峰道。
何連峰看看他，又看看小紀，乾笑著搖頭。
“那你最近沒有見過他麼？他最近也沒有用托夢啊什麼的招數來找你？”
小紀問。
何連峰不假思索的點了點頭。這其實是實話，一周內他的確沒有見過小錦。
但還是嚇得一身冷汗。
……他怎麼會知道的？
“……托夢？”何連峰嘗試著重複了一下句子，試探小紀。
“難道不是嗎？”小紀仰起頭，“哎”了一聲，“書裏不都那麼寫的麼？”
何連峰默默地找紙巾擦掉剛才冒出的汗。
“他沒有來找你，所以你很想他吧？”阿東奸笑。
“呸……”
“死鴨子嘴硬吧，”小紀也是個得理不饒人的主，“晚上不知道誰天天‘小錦’、‘小錦’的叫，我們聽得牙都酸掉了……”
何連峰一驚，隨即道：“你騙人。”
“我們手裏當然有證據。”阿東繼續奸笑，“沒有證據當然沒有真相。”
有了證據也未必有真相吧……何連峰心裏道。
“不過，何連峰，你真的要聽你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話麼？”
阿東陽光的笑臉已經燦爛到了猙獰的程度，陽光中的紫外線幾乎把何連峰曬傷。
“……你、你說什麼？”
“那我先回避一下。”小紀穿了鞋往隔壁走，何連峰隱約聽到他和胡叔的對話。
“小紀，你怎麼過來了？”
“隔壁正在從事不和諧的活動。”
“他們在幹啥？”
“放高H的drama。”
沉默了幾秒後，胡叔飛快地問出：“誰和誰的？”
“何連峰自攻自受。”
“……”
以上省略號來自何連峰和胡叔兩人。
傳說中的九分鐘其實算不得什麼，何連峰有傳說中的一小時。
雖然由於是夢話，所以斷斷續續，但至少那個喘息，那個呼喚名字的語氣，那種笑。
只聽了五分鐘，何連峰求饒。
“你真的想幫他就直說嘛，我們集體投票頭通過了的，有啥不好意思的？”
“但我現在找不到他……”何連峰自言自語。
叫他什麼撕一張紙，自己在厚臉皮地過去找小錦，這種事他絕對是做不出來的。
先前的自己，話已經說得這麼絕，又怎能回頭？
“那就再請一次筆仙不就得了。”阿東笑著拉過他的手，道，“怎樣？把那個小錦叫回來啊！”
何連峰一驚。
沒等他完全反應過來，他和阿東的手已經扣在了一起，當中架著一支筆。下麵則是譜著一張早就寫過字的紙。這次紙上的內容更全，從東西南北到春夏秋冬甚至二十六個英文字母都有了。
原來阿東是早有準備。何連峰歎了一口氣。
“快點說快點說，我還想去找那個傳說中的財寶呢。”
“說什麼？”何連峰問。
“前世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聽到我的名字請在紙上畫個圈……這個啊！”
“哦……”
何連峰剛剛開始考慮要不要說，筆卻已經動了，慢慢地在紙上不停地打著圈。
阿東傻了。
……難道請錯了？
看著那支歡快畫圈的筆，阿東有些疑惑。然後又看看何連峰，說：“這真的是小錦嗎？”
筆仙直接在“否”上畫了圈。
“那你是誰的筆仙？”
筆仙離開了“否”字，開始漫無目的地畫圈。
考慮著是不是這個筆仙工夫不夠高， 不能寫字或者畫箭頭什麼的，阿東又補問了一句：“你是何連峰的筆仙嗎？”
筆仙又移回“否”字上。
阿東這回頭大了，道：“難不成是我的？”
“是”。
“你姓什麼？”
筆仙先四處轉了轉，仿佛在找字一般。然後先移到“其他”的“他”字上，把單人旁圈了一下，又走到“冬”字上，畫了一個圈。
“你姓佟？”阿東問。
“是”。
佟虛懷？！
何連峰在心裏默默地問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仿佛在自己問了這個問題後，筆仙畫圈的速度竟然變快了一些，落筆也較先前更重。
“呃，我說佟先生啊，是這樣的……”阿東見是自己的筆仙，便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們在找一個叫陳耀錦的人……哦不，是筆仙，不是人。你認識他嗎？”
“是”。
“那他現在怎樣？”
筆仙卻又開始胡亂地走動。
先落到“否”上，又落到“死”上。然後開始打著“8”字，把“否”和“死”一遍遍地圈起來。
“如果我去救他呢？”何連峰此時終於發話。
筆仙頓了頓。
然後開始在“生”和“其他”上打圈。
“其他”……代表的是什麼？何連峰眯起眼睛，又不說話。
阿東又再問：“你可以把小錦叫來嗎？”
“否”。
“這樣啊……好吧，那謝謝你，現在可以送走你嗎？”
“是”。
“這張紙是燒掉還是扔掉呢？”
“扔掉”。
“那你走到‘其他’上畫個圈就走吧。”
筆仙走到那個地方，照做，然後筆不再動彈。
“完全沒有收穫啊……”阿東歎氣道，把紙扔進了垃圾筒。
還是得去見小錦……還有那個佟虛懷，也肯定知道什麼。
事情越來越複雜了，何連峰也跟著歎氣。
終於，何連峰還是幹了。
淩晨三點，他撕了大約十分之一的紙，藏在枕頭底下，何連峰又一次沒有懸念地睡著了。
醒來的地方還是床，但一定不是原先小錦房間裏那張。這張床比先前的那張硬多了，何連峰被硌得背疼痛。
“喲，這麼快就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朝他笑道，“何公子可真是思人心切啊。”
佟虛懷一身素色長衫，坐在床邊，冷冷地看著他。
“這裏是哪里？”何連峰問。
“念波堂。別人一般都叫這裏‘念德書院’。”的聲音亦是冷冷的，“我與念德先生、還有那紀清言一直都在這裏。這間房子，是分給我住的。”
何連峰看看四周。白牆上，一幅丹青八駿成了唯一的裝飾；桌上散落著幾卷線裝書，看上去被一直被翻閱，所以書顯得很舊；從窗牗到香爐，皆是平凡不過的無間，無甚希奇。
何連峰就這麼打量著，目光觸到佟虛懷之時，竟發覺他也正在打量著自己。
“哼，”他搖頭，卻帶著自嘲的笑，道，“我是想不通，六世前的大將軍，現在便是這種窩囊樣子……有什麼值得他喜歡的？”
何連峰氣不過，正想反駁，佟虛懷卻又發話了。
“你知道清言和念德去哪里了嗎？”
何連峰當然不知道，所以搖頭。
“他們去找耀錦了。”佟虛懷定定地看著何連峰，“自從你和小錦講了那番話以後，小錦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何連峰不敢看佟虛懷的眼睛。他覺得那樣的目光，能夠讓他遍體生寒。
講到這裏，佟虛懷的語氣緩了下來。
“我們都虧欠小錦太多。”佟虛懷本來已是激動站了起來，現在又坐了回去，對著何連峰道：“不論怎麼樣，小錦都是我們最重要的人。”
依照常例，這樣煽情的話，被阿東[或者說，和他一模一樣的人]講出來，何連峰一定會笑到噴飯，但是這回卻例外了。
他見到佟虛懷眼中的悔恨和不甘。
……還有渴望。
“這麼和你說吧，小錦他不打算一個人走。”佟虛懷道，“這個計畫從最早誕生的時候開始，就是我們四個人的計畫。”
何連峰想了半天沒想明白，終於吐出一個字：
“哈？”
事情終於在一步一步接近真相。
佟虛懷輕輕咳了一聲音，開始講。
“小錦剛到這裏來的時候，沒有任何朋友。這裏的筆仙，很少有從凡間過來的，見到了小錦這樣的人，自然第一反應便是排斥。那天，我和念德先生以及紀清言一起上街，第一次見到小錦。那時候的小錦縮在角落裏，簌簌發抖，臉上，腳上都被別人用墨水塗了字。什麼‘妖怪’、‘異類’、‘孽障’……
“然後我們把小錦接回念波堂，問小錦的來歷。小錦一開始不肯說，怕我們象其他人一樣討厭他，後來百般勸導之後，他才講了。小錦講著自己在凡間的經歷，也講著你們兩個在一起的事情。我們原來只知道在凡間的人壽命短，並且一輩子都要為生活勞碌。遇見小錦之後，我們才曉得那樣的世界竟然是這麼五彩繽紛。
我們也看得出來，小錦對於你的那種感情，是我們從未體驗過的。和凡間相比，我們這裏的生活不過是拌家家酒，生命雖長，但毫無意義。這樣一想，就更加讓我們想去一次凡間……”
“你們瘋了！現在過得這麼安逸的日子，為什麼都要一個個往火坑裏跳？凡間有哪里好？要不停地念書、工作、賺錢……”何連峰完全不能理解佟虛懷的想法。
佟虛懷只是笑，道：“這一世裏，你可曾嘗過情愛的滋味？”
何連峰愣了愣，然後搖頭。
“筆仙界什麼都不缺，獨獨缺情愛。”佟虛懷道，“你是凡人，所以你不曉得，筆仙是不能愛的。若是愛上了誰，不論是凡人或另一個筆仙，動情之後七刻，形神全滅。那樣的死，才是真正的‘死’。”
“為什麼？”何連峰問。
這規定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而且，為什麼這個規定聽起來這麼耳熟？
“不知道，反正便是這麼規定的。”佟虛懷說，“如果你想殺死一個筆仙，就要讓他愛上你。”
何連峰終於想起來某部已經被和諧掉的動畫裏，竟有著異常相似的設定，不過那是死神，這是筆仙。
荒謬的東西來到了自己的身邊，這種事情實在是哭笑不得的。
“那麼，刻又是什麼？”何連峰又問
“算是個這裏的時間單位。一刻為四十年。人的一生一般是兩刻時間。”
七刻的時間大約是280年。
陳耀錦跟了他五世……古代的醫療條件不好，算自己前四世平均65歲死的，那麼是260年，現在自己20多歲，加起來正好280年……
何連峰大驚。
“如果小錦今年不走，那麼他就是死。”佟虛懷代替何連峰說出了答案，“這件事情他並沒有告訴過你，也並沒有因此而逼你帶他走。他只是和你說了一些事情，而那些事情，再不說，可能就永遠來不及了。因為當他被帶來筆仙界的時候，就一直喜歡著你。”
何連峰此時隱隱覺得有些不對。木木地轉頭，問佟虛懷：“你有沒有愛過誰？”
佟虛懷笑笑，只是道：“若是不愛，我又為何要和小錦一起離開這裏？”
“那麼紀清言和胡念德……”
佟虛懷只是反問他：“你說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