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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夏目)一葉知秋》 作者:紫菜罐頭【完結】

《(夏目)一葉知秋》 作者:紫菜罐頭【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27187個瀏覽者
文案

寄一首風物詩給樹下等待的少年。

在夏秋交集,四季流轉前,

那少女裹挾著離開樹冠的葉子和傍晚的霞輝,落到了他的身邊。

記得嗎,真正相識,正是這樣步入暖色的秋日。

與你約定了啊,在這裡等待你。

星星的旅程到達盡頭,許願的燈盞失去光火,暮色籠罩山坡的時候。

一直等你,直到時間也老去,也會遵守約定。

內容標籤:少女漫 靈異神怪 花季雨季 悵然若失
搜索關鍵字:主角:夏目貴志,東一藤葉 ┃ 配角:貓咪老師,田沼要,多軌透 ┃ 其它:夏目友人帳,妖怪,靈異,戀愛,日常,BG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一話 緋色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大部分是夏目視角,所以女主什麼的路人化比較嚴重。
初衷也是以夏目為主角,其他都是次要角色(毆),主要是對夏目的內心比較感興趣……
感情戲無能,流水帳模式,無聊時可以看看(絕對會更無聊的)
以上
                        
  
  夏目只是帶著家裡那只快肥到抱不動的貓咪去山坡上散步,順便采些八朔橘回去,可到了山坡上,貓咪不見了,八朔橘更沒看到,連受打擊的少年無比鬱悶地坐到樹下,望著天邊的晚霞出神。
  這時將近傍晚,天還沒黑,夕陽的光輝疊壓著遠方的山巒邊角,正是夏秋交集的時節,連天色都那麼繾綣曖昧。
  夏目百無聊賴地打了哈欠。
  “嘩啦——”
  頭頂的樹幹間發出一陣令人心驚的響動,夏目急忙從草地上起身,動作進行到一半,就被迫又跌倒在了地上。
  “痛……”
  摔倒的時候撞到了肩膀,一陣陣鈍痛刺激著神經。夏目半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茂密的樹冠,滲著夕陽的輝光,刺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片刻後他才反應過來身上有多餘的重量。
  有個人趴在他身上,下巴半磕在他的胸膛上,沒有紮起的長髮蓋住了面孔。
  “妖、妖……”
  夏目條件反射地覺得又是妖怪來找他要友人帳了,推搡的動作也粗魯起來,直到對方發出吃痛的聲音,他才停下了推搡的動作,謹慎地看向對方。
  是個學生打扮的少女,此時跪坐在草地上,雙手捂著臉頰,□在外的手臂上還有不少樹枝的擦痕。
  “喂……你沒事吧?”
  夏目試探地問道,他還不能確定對方是妖怪還是人類。總之,妖怪很善於偽裝,自己之前吃過很多類似的苦頭了,而且總是被那只肥肥的中年貓咪取笑。
  可惡啊。
  女生捂著臉的手放了下來,夏目總算看清了她的臉。
  一陣風吹來,山坡上的樹木發出“沙沙”的聲響,仿佛在提醒樹下的兩人。
  夏目貴志漲紅了臉:
  “對不起對不起——東一君你沒事吧?”
  
  ……
  
  “采八朔橘嗎,女孩子爬樹很危險啊。”瞭解到事情前後的夏目摸著下巴說,“更何況好像都沒有果實了……”
  旁邊的女生低垂著腦袋,長髮遮住了臉頰。她的聲音很低,大概是覺得不好意思吧。
  “我小時候有爬過樹,不過現在看來好像都忘記了……剛才要是沒有夏目君,我一定摔得很慘。真的非常感謝你!”
  夏目摸下巴的手頓住了,他的視線落到女生的膝蓋上,那裡有一塊傷口。
  “沒事,道謝就不必了,我們還是先把傷口處理下吧。”
  “那個……不用麻煩了,我回家——疼疼疼……”
  女生逞強地站起身,話還沒說完,她就搖搖晃晃地又要摔倒了。
  夏目眼明手快地接住了她,不過自己也沒有穩住,於是四目相對近得可以感覺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夏目傻愣愣地看著對方的眼睛。
  “啊對不起對不起!”
  兩人反應過來,同時說道,緊接著又一愣,看著對方哈哈大笑起來。
  “唔……總之先處理傷口。要不然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夏目捂著嘴巴道。
  
  兩人所在的山坡離村子比較遠,以東一的情況,完全是不可能堅持走那麼長的路的。夏目就半攙著她,磕磕絆絆地走到了附近的一條小溪邊。
  溪水清澈乾淨,夏目有條不紊地從口袋裡掏出條雪白的手帕來。
  “很少見男生隨身帶手帕呢。”東一對正在用溪水浸濕手帕的夏目說,“夏目君好細心啊。”
  “啊,沒什麼,習慣而已。”
  夏目隨口回答。
  弄好了手帕,他轉身來到東一面前,半跪著扶住她的小腿,認真又小心地用手帕擦拭著傷口。東一無事可做,又不能亂動,只好看著夏目的發頂發呆。
  說起來,似乎很少看見他和誰出去玩呢。每次經過二組的教室,總是看見他坐在位置上看書。
  是很安靜,又好像很不好接近的男孩子。
  東一轉了下僵直的脖子,她的頭髮有些長,因為她的動作而垂到胸口。風吹過,有幾縷發拂過了少年柔和的側臉。他清洗傷口的動作一頓,耳根處蔓延出一點淺淺的紅色。
  東一並沒有注意到。她只是拼命地抓住自己不規矩的頭髮,免得幹擾了夏目好心的清理工作。她仍是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而夏目心裡想的卻是女孩子的頭髮好長,而且很軟,和男孩子紮紮的短髮完全不一樣。就連臉頰上殘留的觸感,都是柔柔的,很舒服。
  呃……等等!夏目貴志,你是在清理傷口,集中集中!
  夏目甩了甩頭,試圖把剛才的胡思亂想甩出大腦。
  東一奇怪地看著他的動作,覺得這個平時很少接觸的男孩其實很有人情味,而且意外地有些可愛。
  多做些接觸,一定會發現他其實是個非常好的人的。
  
  “好,差不多了。記得回去要塗紅藥水,傷口不要再碰水了。”
  夏目起身對東一叮囑道。
  太陽下山了,最後一縷光輝落在他的肩頭,給這個少年增添了一分溫暖的顏色。
  “謝謝你,夏目君。”東一理著頭髮,目光掠過他的肩膀:“你的肩膀還好嗎?”
  “哦,沒事啊。”夏目聞言動了動肩膀,笑著回答:“快回去吧,天黑了就看不清楚路了。”
  ——至於那只玩消失的大肥貓,就讓他在野外露宿一晚作為懲罰吧。
  夏目咬著牙想,看到女生又一個趔趄,不忍心地走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
  “實在不行,我我背你好了。”
  “沒關係,我可以的。”
  “那慢慢走好了。”
  
  ……
  
  先送了東一回家,再回到藤原家時,月亮已經掛在天空,夜晚真正來臨了。
  “我回來了——”
  夏目扶著門框換上室內拖鞋,聽到他聲音出現在走廊裡的塔子有些擔心地問:“今天回來好晚呢。啊,貴志你身上怎麼……”
  夏目拍拍外套,表示無礙。
  “找貓咪老師的時候摔倒了,不用擔心。”
  塔子不放心地看著他,可看他很堅持的樣子,只好妥協道:“那快去洗澡吧,一定累了吧。早點睡哦。”
  “嗯,好的。”
  
  回到房間,榻榻米上躺著一團白色,貓咪老師舒舒服服、四仰八叉地打著飽嗝,還沒有走近,夏目就聞到了一股酒精的味道。
  “又去喝酒了,再這樣下去我都抱不動你了。”
  “喵∼”
  平常應該跳起來反駁自己的貓咪老師竟然沒有反應,夏目歎了口氣,吃力地把它抱進浴室。
  ——看來真的喝多了啊。
  這樣想著,心裡就又冒出另一個想法。
  身為女孩子的東一果然輕很多啊……
  想到剛才在樹下被東一壓倒的情景,夏目覺得臉上有些熱,趕忙打開了浴室的通氣窗。



☆、第二話 初秋
  
  和大多數中學生一樣,十五歲的夏目貴志過著普通的少年生活。
  學校,家,親友,似乎構成了他全部的世界。
  
  “笨蛋你又在發什麼呆啊……喵,煎餅真好吃。”
  躺在榻榻米上的少年一骨碌爬起來,稍長的發被折成一個上翹的角度,配上他迷迷糊糊剛睡醒似的臉,正在吃煎餅的貓咪一不小心就噎住了。
  “咳咳咳……”
  “真是的,吃個煎餅都不讓人省心。”
  “什麼?高貴的我……喵!”
  夏目掩著嘴努力使自己的笑聲不那麼明顯,無奈貓咪的耳朵是很靈的。
  
  ——啊,忘了還有一隻會說人話的貓咪。
  貓咪為什麼會說人話?不,那不是外星生物,絕對不是。
  夏目貴志有個非常秘密的秘密,那就是他能看見一般人看不見的東西。
  比如妖怪。
  好吧目前為止似乎也只看見過妖怪。
  這只大臉貓就是一隻妖怪。
  說到這個特別的能力,是源自夏目已逝的祖母玲子。據說玲子是個擁有強大妖力的人,性格孤僻,與人交往不順。而妖怪們也大多不喜歡她。因為她太強了。
  弱者總是畏懼著強者的麼。
  總之因為種種原因,祖母玲子到處與妖怪交手,並且奪取戰敗妖怪的名字,久而久之,出現了一本名為夏目友人帳的冊子。
  這是妖怪們都想得到的東西。
  而在玲子去世後,友人帳漸漸失去了蹤跡。
  
  “夏目大人,請把名字還給我。”
  面對突然出現的女性妖怪,夏目在片刻的驚詫後,從容地翻出一本深青色的冊子,一旁的貓咪挪動著它的小短腿,哼哼兩聲以表不屑。
  “你的名字,請收下。”
  歸還名字的方法是貓咪老師教導的。
  它說,要撕下寫著妖怪名字的紙,用嘴咬住,用力合掌,集中精神,用力吐氣。
  似乎很簡單,不過歸還名字是很費精神力的事情。夏目往後攤到在榻榻米上,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
  “切,果然是小鬼。”
  團坐在軟墊上的貓咪不屑地打了個哈欠。
  
  ——這樣看夏目貴志與貓咪老師似乎是友好的關係。
  不過事實是,夏目與貓咪老師約定,在夏目死後,友人帳就歸貓咪老師所有。在這之前,貓咪老師要作為保鏢保護夏目的安全。
  照目前看來,除了關鍵時刻起到保鏢的作用外,貓咪外形的妖怪似乎完全是作為一隻家養貓咪而存在的。
  
  “老師……塔子阿姨剛才說冰箱裡的蝦不見了,是不是你偷吃的?”
  “喵!高貴的我怎麼會去做‘偷’這種低級的事情呢!”
  “這麼說真的是你吃的咯?”
  “才怪!本大爺才不吃蝦……唔唔。”
  嘴角的蝦須不小心暴露了貓咪老師偷吃的事實,在試圖掩蓋真相的時候,夏目已經露出生氣的表情了。
  “給我站住!偷吃完蝦還想逃跑嗎?”
  “喵喵∼”
  
  嘛,這樣看一人一妖處得還是挺歡樂和諧的不是。
  
  *
  
  還年幼的時候,因為看得見妖怪,而不被周圍的人所理解。
  某一天遇到的一位姐姐,卻在無形中給了少年曙光。而到頭來,卻只是個空想。
  在別人眼中,夏目貴志是個喜歡無中生有,喜歡撒謊騙人的孩子。
  因為他們根本看不見,也無法理解。
  
  “你一個人,寂寞嗎?”
  “貴志,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啊?”
  
  ——我只是,不想一個人,承擔著這一切。
  我只是想找到一個同伴而已。
  
  夏目貴志轉展於各家親戚間,度過一年又一年。年輕的男孩逐漸對某種事情產生了厭惡感,開始不自覺地封閉起自己的世界。
  沒有一個同伴的世界。
  然而在十五歲的時候,被已經過世多年的父親的遠親,藤原夫婦收養,進入了八原的一所中學。那日子在指尖流逝,迎來了難得的平靜。
  除了在看到妖怪的時候,被同班的西村戲謔“臉色鐵青地猛然低下頭”之類的。最後他提到了一個同年級生。
  田沼要。
  說到與田沼的相識,其實起因大概是八原裡那兩隻不太安分的中級妖怪。
  一目和牛顏。由於被他們誤導而結實了田沼的父親,之後在學校裡與田沼相遇。
  
  “我可以看到奇怪的東西。”
  “……不過,要替我保密哦。”
  
  *
  
  與同路的少年告別後,夏目獨自走在田間的小道上。
  今天因為社團活動的緣故,下課比平時要早半個小時。無事可做的少年漫無目的地行走在初秋的田間,微風吹拂著他潔白的衣領,讓人心情愉悅。
  片刻,他似乎看到了什麼,突然奔跑起來。
  一直跑到種滿果樹的山坡上,還沒來得及停下腳步,身體就往前一傾,狼狽地摔在了草地上。
  “……夏目君?”
  略帶疑惑的嗓音來自長頭髮的女生。
  “你還好吧?”
  在對方伸過手即將觸碰到肩膀的時候,少年下意識地一縮。
  “我沒事。……謝謝。”
  大概是小時候摔習慣了,都有經驗了。倒下的瞬間採取了受傷面最小的姿勢,結果表明只是弄髒了膝蓋部分的褲子。
  夏目貴志懊惱地拍著草屑,女生抱著膝蓋坐在他旁邊。
  “夏目君也沒有參加社團活動嗎?”
  “啊……嗯。因為我什麼都不太擅長。也……不大感興趣。”
  “是嗎。”女生微笑著,語氣裡帶著淡淡的羡慕。夏目有些疑惑地望著她。
  “因為身體的緣故,都不能運動。所以很羡慕大家呢。”
  “抱歉。”夏目抓了抓後腦勺的頭髮,“東一君怎麼會在這裡?采橘子嗎?”
  “怎麼會,不是都沒有了嘛。而且我也不會去爬樹喲。”東一從身後拿出一本本子,晃了晃說,“我來畫畫啊。”
  “啊,這樣麼。”
  
  似乎沒有什麼話要說了,兩人坐在山坡上,遙望著遠方的山脈和雲朵。
  秋季啊,很快就會有一望無際的金色麥田了吧。還有各種各樣新鮮的水果。
  是個幸福的季節。
  夏目微微垂下眼睫,細密的睫毛覆蓋著薄綠色的眸子,襯得少年的神情格外柔和。
  在八原,能夠感受到久違的平和感,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這章中對於玲子的描述,我還是保持己見。雖然說喜歡玲子的妖怪也有,比如丙。但是同時因畏懼而生出的厭惡的妖怪也肯定有,就像諸多妖怪第一次見到夏目把他誤以為是玲子時的尖叫之類……
因為遵照原漫畫,夏目的發色和瞳色和動畫版是不一樣的。



☆、第三話 沉日
  
  “夏目……夏目?”
  恍若在一片柔軟的雲朵裡,徜徉著無拘無束。溫暖又和煦,乾淨而明媚。純粹得讓人不得不沉迷。
  夏目貴志在呼喚和適時的推搡下睜開了眼睛。
  薄綠色的瞳孔有片刻沒有焦距。他迷茫地看著瓦藍的天空,視線右上角有一片陰影。
  “啊——對不起!”少年慌張地坐起身,“我睡著了!”
  遠方的天際已經滲透了夕陽的金色,揉碎了落日的光芒,在虹膜上留下一方耀金。
  真是美麗的落日。在這個城鎮,流轉著的春夏秋冬。
  紙頁翻動的聲音,風佛開了被隨手攤放在草地上的畫冊。
  夏目好奇地看過去。
  那上面用深深淺淺的鉛筆痕跡描繪著村子的景象,看角度,大都是從這個山坡作為視點的。到空白的前一頁,是用淺色鉛筆勾勒出的一個輪廓。
  起初並不是太看得清畫的是什麼。
  “夏目睡著的時候很安靜喲。”
  一直默不作聲的女生突然開口說,眼中並沒有什麼揶揄的神色,而夏目則有些無措地咳嗽了一聲。
  再仔細看那副未完成的畫,顯然是一個少年的面部輪廓。
  額前的劉海,合攏的雙眼,微微抿起的唇角。
  多安靜啊。
  沒有人知道夏目貴志經常做噩夢。那些年幼時候的事情,在他沉眠的時候,一遍一遍地重播。
  被放大,被排斥,仿佛無形的打擊。
  夏目低下了頭。
  
  “你不開心嗎?”
  “……並沒有。”
  “那為什麼一臉想哭的表情?”
  
  被過於直白的話語刺激,反射性地看向女生。
  純淨的眼瞳,帶著淺淺的石青色,平靜無波。
  夏目怔忪片刻,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激了。
  
  “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呢,夏目君沒有做錯什麼啊。”
  
  ……我只是習慣了道歉。習慣了隱藏。
  
  山坡上的兩個少年人在落日時分,說著在旁人聽來摸不著頭腦的話語。
  最後的談話不了了之,時至傍晚,夏目堅持要送女生的東一回家。路上並沒有多餘的話,夏目似乎總是很擅長陷入沉思。
  “到了。”
  東一的聲音提醒了發呆的夏目。
  “啊,嗯!”
  秋季,天色暗得快,附近的人家已經點亮了燈火。夏目貴志望著仍然一片漆黑的室內,問:“家裡人還沒有回來嗎?”
  東一搖了搖頭:“我一個人住,爸爸媽媽因為工作的緣故,在外地。”
  “……抱歉。”
  “並沒有什麼值得道歉的啊。”女生推開院落的門扉,吱嘎一聲,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歡迎。她在晚風中露出笑容,石青色的眼睛裡並沒有落寂。
  “我習慣了。”
  
  *
  
  “青少年都喜歡發呆嗎?”
  怪裡怪氣的腔調來自從窗口躍進室內的大臉貓,它挪動著小短腿在乾淨的榻榻米上留下一串泥巴腳印,仰躺著的少年卻依然沒有絲毫反應。
  “……傻了。無趣。”
  見自己的惡作劇沒有引起對方絲毫的注意,貓咪蜷縮起身體,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自己最近似乎越來越喜歡對著天花板發呆了。
  是愛上藤原家的吊頂了嗎。
  夏目貴志自嘲地想。一陣倦意襲來,他抵擋不住困倦,閉上眼睛睡著了。
  
  依然是夢。關於小時候的事情。
  就沒有什麼美好的記憶嗎。
  這麼想著,似乎有股清新的風吹拂而來,連撩動髮絲的感覺都那麼真實。
  黃昏。
  視野漸漸清晰起來。
  遠方綿延的山脈,山腳下的房屋,田埂和麥田,穿過山間的列車和河流,隨風飄零的葉子。
  秋天來了。是收穫的季節。
  在被親戚們放棄後,住在這裡的好心的夫婦收留了夏目。依然記得剛剛來到這裡的季節,溫度,腳下的石子路和電線杆上的麻雀。
  藤原夫婦對他微笑。
  (歡迎回來,貴志。)
  遠方落日的光芒耀眼了許多,以至於刺痛了眼角。但是它依然那麼美麗,在可望不可即的角度,透過指縫間,綻放光華。
  ……喜歡這裡。想要留在這裡。
  那個願望在少年的心底,掩蓋了十五年間的孤寂。
  夢中的他彎起嘴角,手掌間感受到草屑的細碎質感——他正坐在山坡上。
  
  (為什麼一臉想哭的表情?)
  
  清雅的嗓音擦過心間,揉碎在落日的光芒下。
  風從山林間而來,席捲了草屑和樹葉,經過山坡上對望的兩人的肩頭,飄向遠方。
  好像很久沒有與人安靜地相處了。
  什麼都不用說,什麼都不用做。只要一起,眺望著遠方,呼吸著同樣的空氣,就已經很滿足了。
  有種微妙的滿足感溢滿心間。
  
  *
  
  “發燒了……這孩子,怎麼就在地上睡著了。”
  附近人家帶了些水果回來,塔子興沖沖地想讓夏目嘗一嘗。在樓下喊了幾聲沒有人回應後,十分擔憂的塔子來到了夏目的房間。
  “我去拿藥箱。”
  滋先生把沉沉睡著的少年抱到鋪好的床鋪上,對妻子說。
  “還有冰袋。”塔子提醒。
  “知道了。”滋先生拉開移門,感覺一陣風掠過耳際,“是哪扇窗戶沒有關好吧。”
                          
作者有話要說:親情最美 >///<



☆、第四話 風向
  
  耳邊是不甚熟悉的怪聲怪調,夏目貴志抬了抬酸澀的眼皮,看見一絲月光透過房間窗戶,在榻榻米上組成了格子狀的月影。
  緊接著是一張女人的臉湊了上來。
  “啊啦,夏目醒了。”
  夏目呆愣著,也許是腦袋發熱的緣故,他呆呆地看著房間裡的女人,幾秒鐘後才想起來。
  “……丙?你怎麼會在我房間裡?”
  妖怪丙是夏目貴志祖母的好友,說話有些毒舌,與貓咪老師關係很不好,不過對夏目很上心。
  “嘛,聽說你病了,過來看看。”丙攏了攏耳際鬆散的髮絲,“那個圓不隆冬的保鏢有什麼用啊。”
  貓咪老師跳腳了,大聲嚷嚷著:“那小鬼生病我管不著吧!又不是妖怪做的!”
  夏目從被子裡坐起身,無奈地看著上躥下跳的貓咪老師:“老師你安靜點,別吵到了塔子阿姨他們——呃!?”
  少年目瞪口呆地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房門口的藤原塔子。
  “剛才在廚房就聽到聲音,果然醒了啊。”塔子笑著走進房間。她自然是看不見丙的,不過夏目還是覺得冷汗津津,連背脊都不自覺地挺直了。
  “燒好像退了。不過出了一身汗,過一會兒去洗澡吧。”藤原塔子摸了摸夏目的額頭,“我在廚房煮了粥,現在要吃嗎?啊,對了,還有附近人家送來的水果……怎麼了貴志,還是不舒服嗎?”
  夏目微低著頭,下頜與鎖骨上蒙著層汗水,在微弱的月光下卻格外好看。他似乎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肩膀微微顫動。
  他的聲音微不可聞:“沒有……只是肚子餓了。麻煩您了。”
  “說什麼呢,我們是一家人啊。”塔子幫夏目掖好被角,站起身出去了,“我去端粥上來。”
  
  塔子出去後,房間又安靜下來。角落裡貓咪老師和丙對視了一眼,誰也沒有說話。
  夏目坐著,背脊彎成一道弧度。許久,在聽到腳步聲時,他匆忙抬起手背擦了擦臉。
  
  “笨蛋啊,為了這點小事流眼淚。”
  貓咪老師打了個哈欠,聲音輕得幾乎連丙也沒有聽清楚。
  
  藤原夫婦在晚上接近十二點時,才在夏目的勸說下回了房間休息。第二天滋先生本來要替夏目請假的,不過他堅持說自己身體已經好了,不能缺席重要的班級會議云云。終於在塔子憂心忡忡的注視下穿好鞋子出門了。
  “便當要全部吃掉哦。”
  “注意安全。”
  “好,我出門了。”
  
  ……
  
  其實完全沒有關係的。
  夏目貴志在還沒有被藤原夫婦收養前,在各家親戚間,就是個沉默的孩子。
  即使生病了,發燒了,也只有忍耐。把臉埋進被子裡,出一身汗,第二天就照常去上課了。
  反正……反正也沒有人會在意他。
  但是藤原夫婦,他們不一樣。
  
  初秋的田野還沒有氾濫出豐收的顏色,其間夾雜著蒼青色的草葉香氣,隨著微風飄向另一邊。
  臉色有些蒼白的少年急匆匆地走在路上,水色的頭髮被風吹得淩亂。
  清晨的道路上還沒有什麼車輛,在從田野間穿越到馬路上時,正巧遇到了另一位校友。
  東一藤葉的長頭髮被她梳起來,用一根和眼眸顏色相近的發帶綁著,垂在肩膀上,樣子鬆鬆垮垮的。
  “早上好,夏目君。”女生撥開被風吹亂的劉海,向夏目打招呼,“真巧啊。”
  “啊,東一君,早上好。”
  夏目顯得有些意外,他沒想到對方也會走這一條路。因為據他所知,還有另一條路從東一家出發,到學校更快些。
  兩人自然走到一起,夏目的腳步也隨著對方的頻率慢下來。
  倒不像是去學校,而是在清晨散步了。
  
  “清晨的空氣很好,醫生建議我要多出來走走。”先開口的是東一,她微笑著解答了夏目心中的疑惑。“我喜歡走路的感覺,而且醒得很早,所以就走這條路了。”
  夏目點點頭:“天氣有些涼了,東一要多注意身體才是。”
  “我沒那麼脆弱啦。而且,”東一輕笑了一聲,“夏目的口氣好像今井醫生啊。”
  夏目貴志不太習慣與人交往,而且對方還是沒有說過幾次話的同校生。於是他輕咳了一聲,不知道該如何把話題繼續下去。
  東一藤葉顯然誤解了夏目的意思。她眨了眨眼睛,下一刻便伸出手搭在了少年的額頭。
  沒想到會有接觸的意外情緒和來自額頭微涼的觸感讓少年停下了腳步。
  又起風了。
  “抱歉,因為夏目你看上去沒什麼精神,而且臉色有些差。”
  東一收回手,夏目注意到她的手側上一道平滑的疤痕。
  顏色很淺,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注意到了。
  “夏目君?”東一見他沒有回答,小心翼翼地問,“你生氣了嗎?”
  “啊沒有沒有!”夏目急忙擺手表示否定,“只是……謝謝你的關心。”
  女生石青色的眼眸盛著溫柔的神色,仿佛一汪清澈的溪水。眉睫乾淨而溫和,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
  真漂亮的眼睛。
  夏目想,又搖了搖頭。
  自己在想什麼呀。
  
  “呵呵。”東一掩住嘴角,“夏目的反應真有趣。”
  “我……”
  夏目徹底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他又摸了摸頭髮,決定放棄爭論自己的反應是否有趣這項話題。
  
  這條道路有一段被茂密的樹影所覆蓋。清晨的時候,麻雀和其他不知名的鳥都在樹幹上,翅膀撲騰的聲音驚落了樹葉,偶爾有葉片會落在行人的身上。
  在石灰色的道路上是淺薄的樹影,安靜地隨著太陽的角度改變著形狀。
  夏目喜歡這樣的感覺。每一天都走在熟悉的道路上。學校裡有熟識的朋友,家裡,有人在等待他回去。
  可是這樣的感覺還能持續多久?
  因為他和普通人不一樣,所以在普通人眼裡,夏目貴志是古怪的。
  正如田沼要所說,夏目所結實的妖怪朋友在增多,而人類這邊,卻沒什麼起色。
  
  果然還是……不擅長與人交往嗎。
  
  *
  
  “那,再見了喲。”
  “嗯,再見。”
  在教室外的走廊裡告別,夏目貴志走進了教室。
  西村悟向他招手:“喲夏目,我們家的水果收到了沒有啊?”
  “誒,水果?”
  夏目一愣,沒想起來什麼時候西村給他送過水果。西村悟的表情從興奮變成了失望:“什麼啊,我以為你吃了呢。塔子阿姨沒給你嗎?”
  “哦,我想起來了!”
  琢磨著西村家水果的夏目驀地想起昨晚上塔子說過的話。
  “抱歉啊,昨晚有點事情,很早就睡了。”
  西村悟隨意地揮揮手:“不打緊,你作業做了沒,趕緊借我抄抄。”
  “……這才是你的重點吧。”
  夏目歎了口氣,從書包裡拿出作業本。
  “好兄弟,別這麼小氣!”西村悟一把搶過夏目的作業本,開始奮筆疾書,同時又不忘絮絮叨叨自家水果的好處,“哎夏目我告訴你啊那些水果可是最新鮮的啊,還有最近八原的水果都沒長好,我們家可是送了一堆的八朔橘呢……”
  本來在打哈欠的夏目貴志一把抓住西村悟的手臂,有些激動地重複:“八朔橘!?”
  “呃,是啊。……夏目你不會對八朔橘有什麼特殊執念或者癖好吧?如果你要傷害我家橘子我絕對會阻止你的……喂!”



☆、第五話 暮雲

  夏目貴志一整天都顯得有些坐立不安,同班的西村悟一邊開著小差,一邊猜測夏目這一反應的原因。
  ——莫非是自家的水果誘惑太大了?
  想著就咧開嘴笑起來,下課鈴聲也沒有注意。等到他反應過來,夏目貴志的座位早就空了。
  “果然是迫不及待回家品嘗水果去了,哎呀突然好有成就感。”
  
  另一方夏目貴志確實有些迫不及待,他跑出教室,沖到了同年級的另一個班級門口,然後猛然刹住匆忙的腳步,儘量不引人注意地往裡面張望。
  “……夏目君?”
  疑惑的聲音,來自披著及肩長髮的美麗少女。
  夏目眨了眨眼睛,不自然地打招呼:“啊,多軌。”
  多軌透是知道夏目貴志能夠看見妖怪的同學之一,當然另外一個就是一班的田沼要了。兩人是能夠共用夏目煩惱的人,不過這裡面不包括夏目少年的青春煩惱。
  “你在我們班級門口……”多軌透抬頭看了看班級牌子,上面確實寫著“五班”,自己並沒有出現幻覺。於是有點艱難地開口,“真難得啊。你是來找人的?”
  “呃,不是!”夏目貴志好像掩飾著什麼似的低下了頭,匆忙地說,“只是路過,路過而已!那我先走了,明天見多軌!”
  “喂夏目……明天見。”
  多軌透來不及喊住他,無奈地望著兀自跑開的身影,在原地揮了揮手。
  半晌她又覺得不對勁。
  平素因為班級之類的緣故與夏目談話的機會不多,但他是個安靜而平和的男孩,真的很少見他這麼火急火燎的,莫非……
  有個不好的猜想慢慢從多軌的腦海中浮現,少女的臉色一變,下一刻,她急匆匆地跑向一班的方向。
  
  正在不緊不慢地收拾書包的田沼要聽到一絲急切的女聲,他抬頭看向班級門口,發現多軌透正趴在門框上朝他使眼色。
  “多軌?”他背上書包走出教室,多軌的臉色不太好,“怎麼了?”
  “田沼君,今天夏目有來找過你嗎?”
  多軌焦急地問。
  “唔,沒有啊。”田沼要注意到走廊上的同學曖昧的眼神,輕咳了一聲說,“我們邊走邊說吧。”
  
  “我覺得夏目遇到了什麼麻煩,他慌忙的樣子……就像以前遇到那些妖怪一樣。”多軌透用一種肯定的語氣說,滿滿的擔憂:“剛才他欲言又止,還不停往我們班級裡張望,臉色有點蒼白。說不定我們班級裡有妖怪或者那個妖怪要威脅夏目!”
  “嘛,別著急。我們先去夏目家看看吧。”
  田沼要還算冷靜,他一邊聽著多軌透的猜測,一邊在心裡盤算。
  希望不要是什麼麻煩的事情,而且一般來說,夏目肯定會打算自己偷偷解決的。他們雖然是知根知底的朋友,但是夏目內心不願意給人添麻煩的性格,還真是讓人頭疼啊。
  
  *
  
  穿著白襯衫的少年奔跑在田埂上,他的臉色顯得比正常人要蒼白些,大約是疲勞所致。
  初秋的時候,晚霞在群山之上,夕陽還沒有沉入雲間,給八原的田野間灑下一片絢爛的金紅。
  美麗的景色不能使少年駐足。
  他被田間的石塊絆了一下,身體前傾,勉強維持住身形,又繼續奔跑。
  他急匆匆地要去做去某一件事。
  
  “塔子阿姨——”
  嘩啦一聲比平時粗魯地拉開藤原家的大門,剛買完菜的藤原塔子驚奇地看著夏目。
  “啊啦,歡迎回家貴志~咦,怎麼了喘得這麼厲害,身體還不舒服嗎?來我看看。”
  夏目貴志站在玄關處扶著膝蓋喘著粗氣,汗水順著臉頰滑進衣領裡。
  “我……呼,我沒事。那個,昨天西村家是不是有送來水果?”
  塔子去探測夏目額頭溫度的手臂一頓,有些莫名地回答,“是啊。貴志跑著回來,不會是急著去吃水果吧?”
  “那個——有八朔橘吧?有的吧?”
  夏目連著問,心情很迫切。塔子確定他沒有再發燒後,就近從廚房裡端出了水果盤子。
  “有啊,我們這裡今年的長勢不好,都是西村家從外地帶回來的。貴志很饞嗎?”
  少年的臉頰紅了,不知道是因為奔跑還是其他什麼緣故。他有些彆扭地咳嗽了一聲,“我想拿一些給同學嘗嘗,所以……”
  塔子了然地眨眨眼,樂呵呵地說:“知道啦知道啦,貴志交到很要好的朋友了。喏,拿去吧。”最後又叮囑道,“別再跑了,晚飯前要回家哦。”
  “謝謝塔子阿姨!”
  夏目囫圇地裝了幾個八朔橘在書包裡,順了口氣後拉開門出去了。
  “那我走了!”
  “把朋友帶回來吃晚飯也可以的哦。”
  塔子笑意盈盈地補充著,夏目的身影踉蹌了一下。
  
  田沼要和多軌透來到藤原家時,藤原塔子正在廚房裡洗水果,旁邊桌角下蹲著的貓咪老師抱著一個去掉皮的橘子吃得正歡。
  “貴志嗎?他急匆匆地拿了些橘子就走了,是去見朋友的。”塔子掩了掩嘴角,輕笑著,“剛走。不過我囑咐他在晚飯前回來,你們要留下來吃晚飯嗎?”
  “不了,打擾您了塔子阿姨!”
  田沼要和多軌透對望一眼,婉拒了塔子熱情的邀請,便離開了藤原家。
  
  “難道那個妖怪威脅夏目讓他帶多多的八朔橘給他吃?”
  “唔,有可能。今年八原的八朔橘長勢不好,說不定是那個可惡的妖怪搗的鬼!”
  “啊……真是貪吃的妖怪啊。”
  
  *
  
  秋天的風總是帶著微涼,穿過樹葉和草叢,承載著收穫的希望,吹拂過八原的田野和山坡。
  夏目貴志站在一戶人家的院門前,躊躇了片刻,抬起手腕開始敲門。
  許久沒有人應門,少年懊喪地垂下腦袋,思考著主人的去向。
  “會去哪裡呢……”他喃喃自語,突然腦海中靈光一閃,“對了!說不定在那裡!”
  
  山坡。
  那個在他入睡之時,在幼年記憶的噩夢出現時會帶著一種,溫柔的能夠撫平一切的平和感出現的,不可思議的地方。
  應該……會在那裡的吧。
  夏目的手放在鼓鼓囊囊的挎包上,堅定地朝山坡的方向跑去。
  也許他沒有發現,現在的自己,根本不像平時的夏目貴志。
  好像除了妖怪和家人的事情,他從來沒有這麼急切地,努力地去做一件事情。
  即使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有些犯傻,但是心底那份無法忽視的希冀……使他一定要去做。
  尋找著,在秋日薄涼的空氣裡輕輕走過的身影。
  
  近了。近在眼前了。
  種滿果樹的山坡漸漸露出一大片仍然蔥鬱的樹冠,夏目貴志薄綠色的眼中閃過欣喜的光。
  他在山坡下停下來腳步,彎下腰喘著氣。
  真的有點……奇怪啊自己。
  他看著腳尖,汗水從額頭受著引力的召喚,滲入土壤裡。
  不就是因為對方隨意的一句話麼。
  他有些自嘲地想著,直起身時感覺肩膀酸痛。
  書包裡的橘子好重啊……
  夏目把書包肩帶換了個肩膀,緩緩往山坡上走去。
  漸漸的心情變得複雜起來。
  在看著漸漸清晰的山坡時。
  快到了,快到了……
  風又吹來了,撩起了山坡上女生長長的頭髮,離開樹冠的樹葉糾纏其中,又很快被細瘦的手指拂去了。
  就在那裡。
  心底有個聲音說。
  夏目停駐在原地,不遠不近的距離,正好可以看見女生的側臉。
  她正坐在山坡上,雙腿彎曲,膝蓋上放著一本繪畫本,認真地執筆在畫著什麼。夕陽的光籠罩在身側,溫暖美好地幾乎融進了周圍的景色裡。
  世界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
  只有風聲,和淺淺的呼吸。
  遠方山脈的輪廓漸漸被夕陽模糊了界限,與晚霞融為一體,溫暖而美麗。
  
  如果時間靜止就好了。
  在這個安靜的時刻,永遠停駐在這裡。
  
  夏目貴志的心底突然冒出這樣的想法。
  坐著畫畫的女生發現了他的存在,片刻的驚訝後微笑著朝他招招手。
  “真巧啊,夏目君。過來坐麼?”
  “啊,恩!”
  夏目怔忪著,抬起酸脹的腿走了過去。疲勞所致,加上山坡上到處都是隱藏在草地下的石塊,他一個不穩,身形晃動。女生趕忙站起來試圖扶住他,結果被石塊絆倒,兩人一前一後倒在了山坡上。
  夏目的挎包掉在草地上,從裡面滾出幾個色澤鮮豔的水果來。
  “……十分抱歉。”東一反應過來,跪坐著拉起夏目,“本來想扶住你的。真是對不起。”
  “沒關係,是我太莽撞了。”夏目揉了揉肩膀,草地很柔軟,沒什麼痛感。不過這感覺還真是似曾相識啊。
  “這是?”
  東一的視線落到從書包裡掉出來的八朔橘上。夏目窘迫地移開視線,說話也變得斷斷續續:
  “那個,同班的西村家正好送了些橘子來,我記得你之前想要,所以就……”
  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變成了細弱蚊蠅的喃喃自語。
  “所以特地來找我嗎?”
  東一的聲音帶著不可置信,當然有一大半是喜悅的。
  “太感謝你了!”
  說著就去撿滿地的八朔橘,夏目一怔,也伸手去撿。
  指尖觸碰到一絲溫暖。
  “呃。”兩人一愣,同時低下頭道歉,“啊啊抱歉!”
  末了對視片刻,乾脆地坐在山坡上哈哈大笑起來。
  
  *
  
  “因為下午的時候感覺不太舒服,就早退了。大概是缺乏鍛煉吧。唔,橘子好甜。”
  兩人坐在山坡上剝著橘子,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
  “那還是在家休息的好,畢竟一個人生活……”夏目咽下一瓣橘子,甜絲絲的味覺在口腔裡蔓延開來。“真的好甜。”
  “一個人在家很無聊啊,我還是喜歡學校。”東一回答說。“大家都在那裡,很熱鬧,感覺很安全。”
  “……誒?”夏目有些不理解地側目,後又想到也許是女孩子獨自在家,沒有安全感吧。
  
  “夏目——夏目——”
  不遠處傳來呼喚聲,交替著男女聲。
  “呼呼……你在這裡啊。”
  不久兩個人上到山坡上,是田沼要和多軌透。他們扶著膝蓋喘氣,如釋重負。
  “我們還以為你遇到了……誒,這位是?”
  兩人的視線落在夏目旁邊的東一身上,多軌透有些詫異地問:“東一?你不是身體不舒服嗎,沒有去看醫生?”
  “只是有些悶而已,所以來這裡吹吹風。謝謝你的關心。”東一站起身,朝田沼要點點頭,“你好,我是和多軌同班的東一藤葉。”
  “啊,你好。”田沼要看了兩眼夏目,微笑著回答,“我是一班的田沼要,請多指教。”
  夏目揉了揉鼻子想說什麼,聽覺卻敏感地捕捉到什麼,下一刻他已經脫口而出:
  “危險——快趴下!”
  一陣狂風從樹林後方襲來,強烈的氣流幾乎要割破皮膚。山坡上的四人都抬起胳膊護住眼睛。只有夏目看得見,那個龐然大物……
  東一隻覺得有股來自上方的壓力,使得她不得不把臉埋進胳膊肘裡。然而溫暖的觸覺告訴她,壓制住她的是個人。
  
  “橘子……橘子……”
  她又聽到一個聲音。含糊著聲線,不像是人類發出的。
  “妖怪嗎……”
  熟悉的男聲,來自頭頂上方。女生微微一愣。      
                  
作者有話要說:
在我想像裡,在微風吹拂的山坡上相互注視著,是件很美妙的事情啊【捂臉
而且我比較喜歡日常向的東西,貼近生活,在平淡中感受溫情
因為是遵照漫畫寫的,而且我不太想走劇情,可能有筒子看著會覺得無味,請原諒【T T
另外不知道有多少看文的筒子們看漫畫的,我最喜歡夏目回父母以前的家的那一段,特別地溫情和感動
希望夏目能夠堅強快樂地走下去【握拳
另外我覺得我沒救了,夏目少年和東一少女之間似乎只存在壓與被壓的關係了【默
最後,筒子們冒泡收藏咱吧~【滾地
改。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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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話 視妖
  
  “大家都沒事吧!?”
  作為男生的田沼要最先反應過來,急忙問到。
  兩個女生還沒有從草地上爬起來,衣服袖子上滿是草屑,露在外面的皮膚帶著微微的刺癢感,讓她們看上去像在草地裡打了許久的滾,樣子有些狼狽。
  不過沒什麼大問題。
  “唔,沒事。”
  多軌透拍了拍衣袖,想起同班的東一藤葉身體不好,連忙看向她。女生正捂著嘴唇輕咳著,臉色不太好。
  “東一你還好嗎?”
  多軌透擔憂地問道,手掌在東一的背部輕撫著,幫她順氣。田沼要本想去詢問在場的另一個男生,卻沒有發現對方的身影。
  “……夏目呢?”
  風掠過山坡,帶著夕陽的沉眠感和橘子色溫暖的光,三人面面相覷。
  “橘子也不見了。”
  在多軌透和田沼要心中升騰起不詳的預感時,似乎毫不知情的東一突然說了句不太相關的話。
  “也許是被剛才的風吹跑了吧。”多軌透乾笑著,無助地看向田沼要,隱忍著心中的不安,勉強道,“好大的風啊。”
  東一的手攥成拳放在鼻翼下,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也許夏目君也是被風吹跑的。”
  田沼要有些生氣了,重要的朋友失蹤了,卻被別人拿來開玩笑。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能容忍的排斥感:
  “東一同學身體不好,還是先讓多軌送你回去吧。我去找夏目。”
  多軌扶著東一站起來,她猶豫地用眼角瞥著同班的女生。
  兩人雖然是同班,卻沒有交談過幾次。多軌透性格開朗,有很長一段時間卻因為妖怪的緣故而不能與人交談。而東一則因為身體的緣故,極少來學校,與同學交流少,而且性格很孤僻,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
  從某點上來講,她們算是一類人。
  
  “那……東一我們走吧?”
  多軌試探地問道。
  被詢問的女生沒有移動腳步的跡象,她直視著田沼要,石青色的眸子倒映著夕陽的色澤,臉龐也柔和起來。
  她一字一頓地說:
  “往南面的果林去了。”
  “……誒?”
  多軌透和田沼要都不解地看著她。
  “大概是妖怪之類的吧。”
  東一低下頭扣上領子扣,兀自往山坡下走去。直到她的身形消失在山坡盡頭,多軌和田沼才從女生的話所帶來的驚訝中反應過來。
  “她……能看見?”田沼皺著眉頭詢問多軌。
  “也、也許吧。”多軌抓了抓被風吹亂的頭髮,“不過我們還是趕快跟上去吧,不能把東一也弄丟了。”
  
  *
  
  滴答。滴答。
  清晰的水滴濺落的回音,周圍的環境應該是個洞穴之類的,感覺很涼爽。
  水色頭髮的少年仰躺在地上,他眼皮底下的眼珠動了動,而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深沉的色澤,隱約能分辨出蒼青色或者石灰色的岩石。
  “這裡是……哪裡。”
  夏目慢吞吞地起身,手掌下的觸感很柔軟,不像是容易劃破皮膚的岩石。他怔愣片刻後又俯□,臉頰幾乎貼上了地面,才勉強看清自己正躺在一片草地上。
  ……洞穴裡長草?
  好奇怪的現象。
  夏目揉著手腕站起來,身體除了有些酸痛外,沒有外傷。他四下打量著,沒有看到同伴。
  應該是妖怪吧……以這樣的現象來看。
  他有些沮喪:本來還答應塔子阿姨晚飯前回去的,這次不知道是什麼妖怪,希望不要太麻煩才好。
  而且這裡看上去,好像找不到出口,唯一的光源是從頭頂上方至少五十米的距離,裂開的一個小口,從外面直射進的一束光線。
  夏目走到那束光線下,抬頭看了看光源處。半晌他頹喪地耷拉下了肩膀。
  “好小。”
  即使自己能勉強爬上去,也不可能出的去。那個進光口估計只有拳頭大小。
  現在要怎麼辦呢。
  夏目覺得有點口渴,便下意識地往水滴聲密集的地方走去。腳下的草坪很柔軟,比八原山坡上的感覺要好得多。有點像很小的時候,在城裡的人工草坪上打滾的感覺。
  妖怪也這麼細心啊。
  靜謐的空間沒有讓他產生恐懼,內心深處竟然有一種閒適的輕鬆感。在勉強看清眼前的東西時,少年薄綠色的眼中露出了驚愕的神色。
  “……這是?”
  
  ——交錯縱橫的樹木根部,泛著幾近於黑色的蒼青。從其中還有上面流出滴落的清澈液體,圍繞著整株巨大的植物,在它根基底部形成一個巨大的水潭。
  這也許是棵不知道多少年歲的古木,依靠著地下水的滋潤,殘存至今。
  夏目迷茫了。
  妖怪掠劫他到這裡,究竟想做什麼?
  
  沉思的少年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龐大的黑影。
  
  *
  
  “東一……東一,我們究竟要去哪裡?”
  多軌透憂心忡忡地看著周圍的環境。她和田沼要跟著東一藤葉來到所謂“南面的果園”。這裡已經荒廢了,聽說是因為上一代的果園主人經營失敗,果樹都枯萎而死,所以幾乎都沒有人來到這裡。
  現下四周的環境越來越陰森,那些沒有折斷的樹丫參差著遮蔽了視線,仿佛一隻只詭異的手臂,要在進入這裡的人不經意間把他們抓走。
  整個果園裡除了他們三人的腳步聲,就沒有其他聲音了。
  多軌透不小心踩上了一截枯木,吱嘎斷裂的聲音讓她不受控制地叫了一聲。
  “對、對不起。”她連忙道歉,東一朝她笑了笑,稍稍緩解了她緊張的情緒,“別害怕,這裡沒什麼的。”
  在多軌透放鬆下來後,女生石青色的眸子一轉,用一種輕微的,幾乎無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至少在地上沒有……”
  可惜田沼要聽到了。男生面色複雜地看著她,斟酌著問道:“東一你……看清楚那個了嗎?”
  “也許是我的錯。”
  東一藤葉回答地莫名其妙。她沒有理會多軌和田沼不解的眼神,自顧自地往前走去。
  
  隨著三人的逐漸深入,加上天色晦暗,出現在眼前的洞口顯得那麼隱蔽。
  多軌目瞪口呆地看著,半晌才回過神來:“好大的樹。為什麼以前沒有注意到?”
  田沼思索著接話:“以這種高度來說,不可能不被人看到的。”
  “我也不太清楚。”東一彎腰撥開盤根錯節的藤條,“偶然才發現的。”
  田沼要和多軌透也幫忙清理,很快完整的洞口就出現了。
  
  “夏目應該在裡面吧。”東一正要爬進去,手臂被人輕輕拉住了。田沼要鬆開手,輕咳了一聲說,“作為男生,還是我先進去吧。”
  “請小心岩壁。”
  東一點點頭,告誡作為男生的優勢,現在也是劣勢。
  “最初的甬道有點窄。”
  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咚”的一聲。東一無奈地掩住嘴角,“我就說嘛……”
  
  三人依次爬進去後,靜謐的空間只剩下了衣服的摩擦聲和微弱的喘息。在這樣一個狹小的空間裡行進,是非常耗力氣和耐心的事情。
  多軌透按耐不住好奇,輕聲問:“東一也可以看到妖怪嗎?”
  “算是吧。”東一藤葉的聲音從多軌身後傳來,在窄小的甬道裡回蕩,“小時候生過一次病後就可以看見了。起初還以為是腦子燒壞掉了出現的幻覺呢。”
  “很辛苦吧。”田沼要加入了兩個女生的談話,“夏目也是。”
  “……大概。”
  之後就陷入了沉默,沒有人再說話。
  最前面的田沼開始感覺到手掌下的觸感開始改變。好像變成了……草地?而且還隱約聽到水滴聲。
  “快到了。”東一提醒道,“田沼君如果感覺到水汽的話,就停下來。”
  “好的。”田沼沉聲應道。
  
  不過田沼要忽略了東一所說的“水汽”。
  
  “噗……咳咳咳。”
  迎面而來的冰涼感覺,夾雜著飛濺的水珠,那感覺像是站在瀑布後面的洞穴裡。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起胳膊護住面部,水珠很快打濕了袖管。
  “我們到樹根處了。”
  東一好像很熟悉這裡,拍了拍另外兩人的肩膀,示意他們跟著她走。
  “居然沒有人發現果園下麵的洞穴……”多軌透看著隱約露出真面目的龐大洞穴,感歎道,“太不可思議了。”
  而田沼要雖然驚歎於這個隱秘的洞穴,卻更加擔心好友的情況。他的臉色又開始焦急起來,目光注視著走在前方的女生。
  夏目應該不會有事的吧,從東一的語氣和動作看來。而且如果可能的話,也許夏目的人類交友圈子裡,會多一位瞭解他不能言說的秘密的人。
  田沼要想。
  
  另一邊,光顧著驚訝於這樣參天巨木的少年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動靜,等到一團黑影籠罩了他渺小的身形,他才反應過來,試圖逃離。
  ——無濟於事。
  很輕鬆地就被對方拎住了衣領,掙紮著被迫離開地面。
  “放開……放開我!”
  一股帶著水汽冰涼的氣息噴灑到他的面頰上,夏目睜開眼睛,發現抓住自己的是個面色晦暗的人形妖怪,不過身形最起碼是常人的五倍,比普通果樹還要高。
  “你能幫助我們嗎……人類的孩子。”
  那個妖怪開口,嗓音模糊,好像喉嚨裡堵了一團棉花。
  “幫助什麼?”
  夏目冷靜下來,看著妖怪灰暗的瞳孔問道。
  “我們的收穫……”
  妖怪再次開口,卻被另一個焦急的,帶著回音的聲音打斷了。
  “夏目——!”
  少年艱難地轉過臉,看到被枝幹撐滿的岩壁上,三個不起眼的身影。


☆、第七話 根生

作者有話要說:
仍然要嘮叨很動情的四十四話,果然無法抵禦溫情攻勢,無奈文筆拙劣,寫不出夏目的心情。
(發現一個我經常性犯的錯字……結果定制的文本裡沒改回來TAT)
                        
  
  “原來如此……這片果園是東一家的啊。”
  四個人類孩子和一個身形巨大的人形妖怪坐在長著柔軟草皮的洞穴裡,水滴聲連綿不絕,卻更顯得洞穴裡靜謐非常,連說話都要壓低音量。
  “上國小的時候,我發了好幾天的高燒,等到好了,”東一藤葉頓了下,看向散發著水汽的妖怪,繼續說,“果園裡的植株全部枯死了,爸爸他們就決定到三隅山那邊去,我因為身體的緣故,就留在了八原。”
  多軌透按耐不住好奇,小聲問道:“那植株枯死的原因找到了嗎?”
  旁邊的妖怪喪氣地垂著腦袋,東一無奈地搖了搖頭:“大概有一些推測罷了。”說著她轉向一直沒有說話的兩個男生,面帶愧疚地說,“抱歉啊夏目君,如果不是我說想吃八朔橘,也不會讓你有所困擾了。”
  
  一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夏目貴志的臉上。
  少年臉頰一紅,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頭髮。
  東一的話講得有些含糊不清,再者不論是人類或者妖怪,都是有好奇心或者說是八卦之心的,也難怪包括連人形妖怪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咳,這個……不是重點。”夏目窘迫地試圖轉移話題,薄綠色的眼睛四處亂瞥,“為什麼這位元……”他的視線看向人形妖怪,還不知道這個妖怪的名字。“會抓走我,還說要我幫忙?”
  “確實。”田沼要疑惑地問,“東一和這位元認識?還有為什麼我和多軌可以看見他呢?”
  東一皺了下眉頭,顯然也不太清楚原因,推測著回答:
  “我第一次見到他,和夏目君的情形差不多吧,他也請求我幫忙。但是我不知道要怎麼做。另外想吃八朔橘的不是我,而是他。至於為什麼能夠看到他,大概是在這個洞穴裡的緣故吧。”
  人形妖怪的喉嚨裡發出模糊的聲音,仔細辨析,才發現他是在做自我介紹。
  
  “原來也叫‘八朔’啊……”
  夏目貴志看著妖怪,全然不覺得他是植株的化身。相反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水汽和涼意,更接近不遠處那棵古木下的水潭的氣息。
  “八朔是淨潭的守護靈。”
  “淨潭?”多軌透小小驚呼了一聲,幾人的視線集中到她身上,女生壓抑著略微激動的情緒,語速飛快地說,“我聽爺爺說過——很小的時候,他說好像是八原所有植物的源頭之類的。”
  “大概就是這樣的。”東一點點頭,肯定了多軌透的說法,“八原的老一輩都知道的傳說。不過時代變遷,水質、空氣之類的污染嚴重,淨潭已經無力守護八原,而這片果園恰恰建在淨潭的本體之上,大概是因為這樣,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八朔發出了一聲模糊的嗚咽。聽著洞穴裡的水滴聲,幾人的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和悲涼。
  “如果人類沒有那麼迅速發展工業,也許這裡會和原先一樣美麗和平呢。”
  不知道誰感歎了一聲,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最後的事情無疾而終,大家都不知道要怎麼做。夏目決定回去詢問貓咪老師,如果那只大肥貓也不知道,那就去問問八原其他的妖怪,總有知道的吧?
  在路口與其他三人告別時,夏目望著東一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走向藤原家的房子。
  藤原塔子正站在門口。
  
  “貴志!”挽著蓬鬆髮髻的婦人看到夏目的身影,焦急地呼喊了一聲,“不是說晚飯前回來的嗎?”
  看塔子的臉色,似乎有些生氣的跡象。困擾於淨潭和八朔的事情,夏目在塔子既擔憂又夾雜著責備的詢問下才恍過神來,歉意地低下了頭。
  “對不起塔子阿姨,因為遇到了一些突發狀況,所以……”
  “算了,我又不是真的生氣。”塔子理了理夏目的領口,“快進來,飯熱著呢。今天滋叔叔要加班。”
  “嗯!”
  
  吃完飯,夏目迫不及待地回到房間,向貓咪老師詢問八原守護靈的事情。大肥貓在榻榻米上打著滾,嘴角還有橘子汁水的痕跡。夏目忍不住催促它。
  
  “嗝!”貓咪老師打了個飽嗝,才慢吞吞地說:“沒用啦,老槐樹苟延殘喘著,都是人類的錯!”
  遭到訓斥的是人類啊,罪魁禍首。
  夏目沉默了片刻。
  “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嗎?再這樣下去,說不定八原的植株都會枯萎的!”
  “哎呀這個就用不到你操心了。”貓咪老師滿不在乎地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妖怪也沒你想的那麼脆弱啊。更何況是那種級別的。”
  “……什麼意思?”夏目壓下了眉毛。
  “勉強撐了這麼多年,老槐樹的壽命也該到頭了。到時候會有新的守護靈誕生的,放心啦。”
  “可是——”夏目還想說什麼,貓咪老師已經拉開窗戶,跳出去了。
  夏目無力地靠著牆壁,旁邊還放著一盤八朔橘,色澤鮮豔,很好吃的樣子。
  那股甜絲絲的味道在口腔裡蔓延的感覺……
  “早晚有一天會消失麼。”
  他垂下眼睫,回想起那棵巨大而蒼老的槐樹。
  即使遭受到了威脅,也努力地生存著,把自己的養分輸送給八原的每一株植物,而自己,卻慢慢的,無可奈何地枯萎下去。
  到最後變成一具枯木,消失,被代替,被遺忘。
  八原的老人們也會一個個離開,淨潭的傳說再不會流傳下去,所有的東西都將被遺忘。
  就像那片枯萎的,沉寂了許久的果園。
  沒有人會記得逝去的東西。
  也沒人會呼喚無法回應自己的東西。
  少年抬起手腕蓋住眼睛,燈光透過指縫變成一束渺小的塵埃,散落在鞏膜周圍。
  也沒有人會記得爸爸媽媽了。
  對於生下自己就過世的母親沒有記憶。而父親……在非常遙遠的記憶裡,是個溫和而充滿耐心的人。
  會輕撫著自己幼小的孩子,一起坐在走廊裡曬太陽,小聲地跟他說話。微笑起來的時候會把還是嬰孩的兒子舉過頭頂,看著他慌張或驚喜的樣子。
  自從父親去世後……每次想起這樣的事情,心裡就像被堵住了一樣難受。把臉埋在陌生的被子裡,眼淚濡濕了棉絮,再怎麼哭泣也回不到從前的日子裡了。
  所以幼小的夏目要保護自己,努力忘記那些曾經很美好的過往。
  結果真的有好多事情,漸漸的,無知無覺地從腦海中隱匿了痕跡。
  父親的樣子,父親微笑的樣子,父親抱著自己微笑的樣子……全部都忘記了。
  在尚未建築起安全的圍牆時,至親的人就全部離自己遠去了。
  他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身邊的人形形□,卻沒有能真正接納他的。
  因為他的特殊,因為他所謂的謊言和怪異。
  明明沒有撒謊,明明就在那裡。別人卻視而不見,卻對說出真相的自己,面帶嘲諷和輕蔑。
  被排擠,被孤立,直到少年習慣了一個人。
  那道無形的牆封閉了他的世界。
  到如今能夠緬懷自己父母的,只有那張照片了吧。
  
  翻出被自己夾在書裡的照片,上面的兩人依舊年輕,面對鏡頭微笑著,隔著微妙的距離。
  據說是在夏目出生前不久拍的。那個時候的母親……溫柔地微笑著。
  隔著十五年光陰的距離,觸摸到自己還未出生時的父母。
  少年咬緊嘴唇,捏著照片的手指關節泛白,他壓低了嗚咽聲,埋首在自己的懷抱裡。
  
  窗外一隻圓滾滾的球形發出輕嗤聲:
  “切,人類果然喜歡偽裝堅強。”


☆、第八話 人面
  
  有關淨潭和八朔的事情,在最終無可奈何的沉寂下,算是過去了。
  夏目貴志的生活依然在貓咪老師的吵鬧和打嗝聲中繼續,偶爾有妖怪推開他二樓的房間窗戶索要名字,也都是些祖母時代不經意的小小邂逅。
  嘛,姑且稱之為邂逅吧。依照祖母的性格,既強勢又自大,妖怪們現在看到作為孫子的臉,都會嚇得驚慌失措呢。
  夏目拎起書包,同塔子告別:
  “那我出門咯。”
  “路上小心,便當裡不許剩下喲。”
  從廚房傳來的溫柔的女聲,夏目“嗯”了一聲,拉上門走了出去。
  一瞬間寒冷的空氣讓少年小小地哆嗦了下。
  “沒想到會這麼冷呢。”
  他搖了搖頭,扣上了領口的口子。
  
  入秋的八原,稻田裡一片金黃,遠方的山脈也覆上了一層迷離的霧氣,預示著下半年的豐收和上半年的完結。
  從寒冷的冬天來到這裡,裹挾著雪花和還未癒合的傷口,住進了銘牌為“藤原”的家裡。真的是……很開心的事情。
  第一次遇到藤原塔子,是在冰寒的空氣裡,負氣的少年從暫住的家中狂奔而出,凜冽的氣流幾乎劃破肌膚般的疼痛。
  挽著髮髻的婦人帶著小心翼翼的笑容,唇邊呵出的白色霧氣濡濕了睫毛。
  
  (雖然很冒失,但是如果可以的話,貴志君……願意來我們家嗎?)
  
  仔細于腳下道路的少年抬起手腕,恍惚中仿佛瞥見了一處細微的傷疤。
  大概有一個星期沒有在這裡遇到東一了吧。他想。
  一大片樹蔭延伸到腳下,隨著清晨的氣流微弱地擺動著。耳朵捕捉到身後某處的腳步聲,少年的嘴角抿起一道淺淡的弧度。
  
  “早上好啊夏目君。”
  挽著鬆鬆垮垮的頭髮的少女揚了揚手說道。晨曦拂過纖細的眉側,落進清澈無波,帶著淺淺笑意的眼睛裡。
  夏目貴志等在原地,不緊不慢地揚著嘴角:“早上好,東一君。”
  
  ……
  
  夏目貴志整個早晨心情都很愉悅,直到現在。
  
  二組的教室裡正在進行激烈的討論,有關義賣會班級組織活動的提議。自從上一任班長笹田純轉學後,新選出來的班長竟然也是個戴眼鏡的傢夥。除了性別為男,兩人的做事風格相似度非常之高。這也讓夏目總有看見笹田純的錯覺。
  這時候性別為男的眼鏡班長正手持粉筆維持著紀律,黑板上只寫了三個字——文化祭。
  
  “女裝咖啡店!!”
  “那種對男生一點好處也沒有的企劃駁回!”
  然後又有人嚷嚷著:
  “兔女郎!換兔女郎!”
  最終班長無法忍受班級裡的喧鬧,扯著嗓門大聲喊道:
  “啊啊都給我安靜!不是說了是義賣會麼!辦個小店鋪,把自己家用不上又賣不了的東西拿來,做個二手貨市場!”
  教室裡響起了一片唏噓之聲。夏目貴志撐著下頜,事不關己地望著窗外。依照他以前的性格,是不大可能適應這樣吵鬧的氛圍的。不過最近……似乎有些改觀了呢。
  “喂夏目,不要東張西望的!”班長頗有架勢地朝夏目的方向一指,全班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身上。“順便告訴你,賣東西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夏目被嚇了一跳,急忙試圖擺脫這個任務:“接待客人的事情我做不來的……”
  班長毫不留情地駁回了他的請求:“至少要找個漂亮的門面啊,你懂的。”
  夏目貴志在全班森森的注視下弱弱地閉上嘴,宣告完敗。
  
  “噗,原來如此。到時候我們一定來捧場。”
  女生帶著戲謔的笑聲讓少年更加無地自容,沮喪地垂著腦袋。
  “不過義賣本小利大,你們班長還是很有眼光的。”
  另一個女生安慰道。
  “我們班是男女反串的咖啡店!”
  “誒?”夏目的視線下意識地看向東一藤葉的方向,對方了然地笑著,“不用想像了夏目君,我是負責後勤工作的。多軌才是主力喲。”
  “哼,到時候就請看我的颯爽英姿吧!”多軌透絲毫不受打擊地握拳信心十足。
  “喲,你們在說什麼呢?”
  多軌話音未落,田沼要的身影就出現在三人面前。自從淨潭事件後,東一藤葉的出現也不再顯得突兀。有時候田沼也會感慨地想著,像夏目、東一這樣的人的辛苦。現下他熟稔地打著招呼。
  “我們在討論文化祭的事情啊,我們班是男女反串的咖啡店,夏目班是義賣會,而且夏目是門面喲!噗哈哈……對了田沼你們班要做什麼?”
  有些驚訝地看了眼扭過頭的好友,田沼要回答道:“我們班啊,演戲劇啊,莎士比亞來著。”
  
  ……
  
  下午大掃除的時候遇到了一班的北本篤史,夏目從他那裡驗證了田沼答案的準確性。
  “沒想到是真的啊……噗。”
  “哎呀還要穿白色的緊身褲,我受不了了!”
  “忍忍吧,到時候我一定去捧場啊。哦,我到了,一會兒見啊。”
  “嗯!”
  
  與要去參加班級會議的北本和被老師叫去訓話的西村分別後,夏目獨自一人走在空寂的學校走廊上。空寂的原因是有個負責話劇社道具的女生不小心打翻了整桶的紅色油漆,導致負責大掃除的學生都被叫去參與抹去油漆這項艱巨的任務了。當時夏目也在場,還驚駭地以為看到了血,幸好是虛驚一場。
  
  “夏目君。”
  輕飄飄的女生從一側的教室裡傳出,夏目警惕地回轉身去,女生來到他面前,把一塊東西塞進了夏目的手裡。
  “你掉了這塊石頭哦……誒?”
  石頭在落進夏目手掌時,說話的女生一驚,眼睛恢復清明,緊接著臉上一紅,羞澀地跑開了。
  夏目疑惑地看著手上的石頭。
  人臉形狀的……不久前有見過被丙踢掉的石頭。
  他朝四下看了看,然後走進了附近的庫房裡。
  
  是這塊石頭操縱了剛才的女生嗎……應該是力量強大的妖怪吧。
  想到這裡,蹲在書架下的夏目想扔掉這塊石頭,手臂伸出去又收了回來。
  如果扔掉的話,萬一危害到周圍的人……果然應該砸碎或者煮了它?
  他蹙著眉頭,心跳得厲害。
  人面的石塊突然張開了“嘴巴”,從裡面騰出一股黑色的氣體來。仿佛具有實體似的,凝聚成頭和雙手的形狀,並且成功按住了反應不及的少年。
  身體碰撞地板的巨大響聲驚動了路過庫房的人,田沼要和多軌透拉開門,果然看見夏目貴志倒在地板上,眼睛朦朧中捕捉到一縷黑影。
  也許是因為有外來者,黑影放棄了攻擊,一下子竄上了天花板,消失了蹤跡。
  “夏目同學!!”
  “夏目,你沒事吧!?”
  焦急的兩人沖上去詢問,站在門口的東一拉上庫房的門,免得又有路過的學生看見裡面的景象。那樣就說不清了。
  她歎了口氣,抬眼看著天花板。
  沒看清剛才那個妖怪呢。
  那邊在田沼和多軌關切詢問下的少年正凝神看著手中的石塊。
  
  ……
  
  心神不寧地回到家,夏目貴志與丙談過之後,不放心地睡下了。
  如果因為他而給學校帶來災禍……絕對不可以。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原漫畫的時間軸不是按照季節順序來敘述的,所以我也沒有從一開始的故事寫,這節故事是漫畫第二十七話開始,時間大約在秋冬季節。一些細節有所改動。
看漫畫其中夏目與的場的對話,玲子應該是貴志的外婆。不過祖母寫慣了,就祖母吧。


☆、第九話 獨行
  
  一個人的話,我……什麼也做不了。
  可是現在的我,不再是一個人了。
  
  *
  
  夢裡有青草和溪流的氣息,很溫和的風吹拂過發間,隱約有男孩子嬉笑的聲音。
  啊,對了。是與北本、西村一起學騎自行車時的記憶。
  遠處的道路上有三個身影,一前一後扶持著自行車上的自己,在灰白色的道路上留下一條粗糙的痕跡。
  不久之前約定學會了騎自行車就一起去釣魚的。
  睡夢中的少年舒展了眉眼,任由自己停駐在夢境的邊緣,注視著過往。
  然而帶著溫和氣息的夢境被一陣粗魯的咀嚼聲打破了,夏目貴志睜開惺忪的雙眼,適應了黑暗後,借著月光看清了蹲在床鋪旁的貓咪。
  正在吃魷魚燒,榻榻米上還歪歪斜斜地倒著好幾個酒瓶子。
  “老師……大晚上的吃東西,你又胖了。”
  夏目坐起身,無奈地看著一臉享受的貓咪。
  “還有一直喝酒對身體不好的。”
  “囉嗦!不要把高貴的我和你們這些弱小的人類同日而語!”
  貓咪老師當然不會接受夏目的勸誡,它把最後的魷魚燒吞進肚子裡,打了個飽嗝,又抓起一瓶酒灌了兩口。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看得夏目一愣一愣的。
  “……暴飲暴食。”少年最後喃喃著,“非常糟糕的習慣。”
  “要不要來一口?”
  一隻青綠色的酒瓶子被遞到眼前,月色朦朧的光落到瓶頸上,玻璃流轉著剔透的顏色,似曾相識。
  好像某人的眸色啊……
  “發什麼愣呢?還沒清醒?”
  貓咪老師自說自話地往夏目嘴裡灌了一口。
  喉嚨間有一股嗆辣的味道灼燒著食道,少年捂著胸口咳嗽著,面頰通紅。
  “老師!我還未成年!”
  他揉去眼角嗆出的眼淚,惱火地朝貓咪老師喊道。
  “嘁,早晚有一天要長成男子漢的,喝酒是必定要掌握的技能之一啊!我這是在培養你啊不知感恩的傢夥!”
  借著酒勁的貓咪老師也吼道,細而尖銳的聲線被拖曳成一串綿長的打嗝聲。
  “早說了不要暴飲暴食麼。”夏目貴志捂住嘴,勉強控制住笑聲。
  “胡說!嗝!……這只是,嗝!只是意外!”
  無奈地看著打嗝頻繁的貓咪試圖自圓其說,夏目貴志爬出被窩,去倒了杯水回來。
  “喏,喝些水會好一點。”
  不耐煩地看了眼少年,貓咪伸出小小的舌頭舔了兩口。看著它這樣滑稽的樣子,夏目忍不住伸手去撫摸著它的腦袋。
  “這次學校要開文化祭,我會做義賣會的店員,有很多的節目和店鋪,一定會很有意思的。還有很多好吃的東西。如果……”
  想到此處,少年垂下眼睫,掩去憂心忡忡的神色。
  如果能順利度過就好了。那個妖怪……一定要想辦法徹底擺脫掉。
  “喵喵喵!!”
  手掌下突然騷動起來的貓咪打斷了夏目的沉思,原來是他在不知不覺中把貓咪標誌性的大臉試圖按進窄小的杯口裡,導致它臉上出現了一圈杯印,皮毛濕了一片。
  ……非常地滑稽。
  夏目貴志終於按耐不住,捂著肚子倒在榻榻米上大笑起來。
  
  翌日。
  義賣會的緣故,到校時間往後推遲了半個小時。不過昨晚上忙於幫助貓咪老師治療打嗝,後半夜才睡下。沒過多久天就亮了。
  秋日的天空仿佛水彩筆劃過的一片淡彩,暈染開滲透進了棉白的雲朵。偶爾有三五隻的飛鳥路過,在清寒的空氣裡留下一片脆生生的鳥鳴。八原的早晨露出一小片晨曦,田埂中就已經有忙碌的身影了。
  在門口遇到了北本篤史和西村悟,在交換了資訊後,三人步行走向教學樓。
  途中又遇到了走遠路的東一藤葉。夏目免不了又要做一次介紹,導致北本和西村看他的眼神都不太一樣了。至於具體是什麼樣的眼神,看夏目渾身不自在的樣子就可知一二了。
  少年無奈地拉緊了書包肩帶,踩著自己的影子跟上同伴的腳步。
  不小心踢到了一塊石頭。
  東一回過頭,落後幾步遠的少年站在原地兀自出神,他的眼神跟隨著在路上滾動的石塊。
  在想昨天那個石頭妖怪的事情吧?
  東一想了想,在西村和北本發現詢問之前,走過去小聲提醒出神的少年。
  “船到橋頭自然直,別想那麼多了,今天你可是有任務的喲。”少女拍了拍挎在腰間書包,彎著眉眼說道,“我有準備相機記錄下這值得紀念的一天哦。”
  不出意外夏目的注意力被扯到“作為二組義賣會門面”這件事情上來。看著他露出微微苦惱的眼神,東一放心地往前走去。
  “快點跟上,不要迷路啦。”
  “才不會迷路!”
  
  ……
  
  夏目貴志一到自己的班級,就被幾位負責後勤的同學拉去換衣服。
  “夏目同學,尺寸幫你改好了,不許再說不合身而不穿了啊!”
  看著被拉上的換衣間的門,少年捧著一堆衣服苦笑著。
  大家的興致……好高啊。
  抖開衣料,放在肩膀處比劃著,鏡子裡的少年白皙的臉頰上滿是無可奈何的意思。
  一套西式招待裝,除了肩膀處仍有些寬外,腰線妥帖地好像是專門的店鋪做出來的。
  少年仔細地扣著上面的銅扣子,到鎖骨處的時候,猶豫了幾秒鐘,終於沒有全部扣上。再穿上馬甲,系上領帶,打理了頭髮,夏目貴志已經從學生演變成西餐廳的高級招待了。
  拉開換衣室的門,門口等待著的同學齊齊發出一聲驚呼,接踵而來的是源源不斷的讚美和羡慕。其中還有佩服現任班長英明之舉的狂熱崇拜者一二。
  總之在做好一切準備後,文化祭就正式開始了。
  
  夏目所在的二組的義賣會出乎意料地受歡迎,攤位前滿滿當當的都是學生制服的同校生。當然一大部分女客人是沖著“與夏目同學合影”來的。
  班長樂呵呵地在後麵點錢,嘴角都快咧到耳根處了。
  身材纖細的少年穿一身西式服飾,剪裁得體的衣服勾勒出他柔韌的腰線,讓許多因為身材而煩惱的女生既羡慕又嫉妒。再加上他風清明月般的笑容,足以讓少女們荷爾蒙激增,不能自已。
  
  “相當受歡迎嘛。”
  義賣會的攤位不遠處,少女調整著鏡頭的焦距,發出讚歎。
  被女生們包圍的少年顯得有些不知所措,而他不知道這樣的表情更讓少女們心跳加速。
  舉起相機,被鏡頭鎖定的少年正抬起雙手放在身前,以防止激動的少女們突破防線。那樣子既可愛又相當有趣,值得被記錄下來當做以後調侃的談資。
  少女按下快門鍵。
  夏目貴志第一次參加文化祭的影像被以照片的形式記錄下來。
  “啊對了,忘記去看看多軌她們那邊了!糟糕糟糕……”
  少女一拍額頭,才想起自己所屬的五組有男女反串的有趣活動,急忙收好相機,離開了義賣會現場。
  只是在她剛剛離去,鋪滿沙粒的地面就刮起一道不合時宜的風,直襲向義賣會的店鋪口,又頃刻間消散在秋日的空氣裡。
  
  “辛苦了,夏目——趕快去休息下吧!”
  班長的聲音恍如天籟,解救了焦頭爛額的夏目。
  
  ……
  
  “喲,東一!這邊這邊!”
  清脆的女聲從一側傳來,東一望著短髮男裝的多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沒想到多軌男裝還有模有樣的嘛。”
  “如果這是稱讚的話,你笑得未免也太不厚道了。”
  多軌透扯了扯及耳的短髮,信心滿格的狀態微微弱了一點。
  “滿滿的都是稱讚喲多軌君∼”
  東一輕笑著舉起相機給多軌透的男裝版拍了好幾張照片。
  “給我看看你拍得怎麼樣?”
  多軌迫不及待地開始翻閱東一相機裡的照片,五組的咖啡店生意不錯,多軌忙裡偷閒,東一替她打掩護,竟然沒有被負責人發現。
  “呀!”多軌驚訝地叫了一聲,相機螢幕上顯示的是夏目貴志的照片,少年窘迫的樣子引得兩個女孩頻頻發笑。“太好玩了夏目君。平時看他雲淡風輕的樣子,沒想到還有這麼一面呢。東一你抓拍地太到位了!洗出來後照片要給我一份哦。”
  “當然,肯定少不了你的。”東一點點頭,眼角瞥到一團圓不隆冬的影子,便下意識地說出來,“多軌你……剛才有沒有看到一團影子?”
  “誒?”多軌一愣,以為東一又看到妖怪了,心中警鈴大作,“是妖怪嗎?什麼樣的?我們要不要去找找夏目?”
  看著女孩焦急的臉色,心中尚未肯定那是什麼的東一也不由點了點頭,兩人便躡手躡腳地溜出咖啡店,朝二組義賣會的攤位跑去。
  
  “夏目?啊,我叫他回教室休息了。”戴眼鏡的男生舉起一串風鈴,用推銷似的口吻說道,“兩位漂亮的小姐,你們確定不買點什麼嗎?”
  “呃……晚些再來看看吧,再見!”
  多軌透看著那雙鏡片後冒著精光的眼睛,渾身打冷顫,拉著東一迅速跑開了。
  在教學樓的走廊裡遇到了一直與夏目一起上下學的西村悟和北本篤史。
  “誒,你們也找夏目嗎?他剛剛急匆匆地跑過去了,不知道是什麼事情,我們正要去看看呢!”
  北本篤史面露憂色,指了指左側走廊的方向。
  “我們快去看看吧!”多軌透說著已經往前跑去了。東一望著她的背影呆了幾秒鐘才跟上去。
  
  走廊盡頭倒了一地的紙箱,隱約看見白色的衣衫和蜷縮起的腿腳。作為男生的北本和西村已經開始麻利地翻開紙箱子,果不其然,在眾多雜物的掩藏下,夏目貴志和另一個不認識的少女正躺倒在走廊地面上。
  而旁邊窗臺上蹲著的一隻大肥貓吸引了東一的注意力。
  “這個是……”
  “這不是夏目家的大醜貓嘛。”
  “哎哎呀好軟好想捏∼”
  幾人的反應各不相同,最後那只不知道名字的大肥貓被多軌透少女心氾濫地抱在了懷裡蹭來蹭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東一好像聽見那只貓難受的哼哼聲。
  
  “脈搏平穩,沒有骨折也沒有瘀傷,只是關節處有擦傷。大概是摔倒或者被箱子砸到了頭部,導致了暫時性的暈厥。”
  因為身體不好經常跑醫院見醫生的緣故,東一藤葉對醫療也比普通學生瞭解更深刻些,此時匆忙檢查完了昏迷的兩人的傷勢,眾人都松了口氣。
  “大家幫忙把他們送到醫務室吧。”
  於是北本和西村一人一條胳膊架起夏目,而多軌和東一則勉強扶起另外一個昏迷的女生。
  總算逃離了多軌透懷抱的大肥貓似乎松了口氣,扭著短小的四肢跟在幾人身後,兜兜轉轉,來到了學校的醫務室。
  保健老師在檢查兩人的傷勢中,女生最先清醒過來。她竟然記不得自己昏迷的原因,並且表示自己的身體非常健康,不需要做進一步的檢查,在留下了個人資訊以作備案後,就離開了醫務室。
  
  “話說真的沒事嗎,那女孩的臉色很蒼白啊。”
  多軌不放心地看著女生遠去的背影,憂心忡忡地說。
  “安心啦,只不過是被附身而已,時間又不長,完全沒有問題。喵喵∼”
  怪異腔調的聲音來自膝蓋以下,東一略微吃驚地低下頭去,夏目家那只大醜貓正滿臉幸福地嚼著魷魚燒。
  “……原來夏目家的大……咳,小貓也是妖怪嗎。”
  “恩,就是這樣哦。”多軌透小聲地告訴東一藤葉,以防止在場的兩外兩個男生聽見,“小貓很厲害的喲,是夏目同學的保鏢呢!”
  “原來如此。”
  東一作勢用一種佩服的語氣回應,眼光又不可避免地低下去。
  看它這個樣子,還是有些懷疑啊……
  
  *
  
  壓迫夢境的力量來自腰腹之上。
  夏目貴志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隻正在咀嚼魷魚燒的大臉貓。
  “唔啊啊——老師?對了還有那個妖怪!”
  吞下最後的幾條魷魚絲,貓咪打了個飽嗝,才慢條斯理地從少年身上下來。
  “被我趕跑了。那種妖怪不需要封印,驅逐就可以了。”
  “謝謝老師了……大家,都沒事吧?還有那個女生?”
  夏目貴志四下瞅了瞅安靜的醫務室,除了他和貓咪老師,沒有其他人在。
  “放心放心,有本大爺在萬事都順利!”
  夏目松了口氣,抬手摸了摸
  貓咪毛茸茸的腦袋:“那真是太好了。如果因為我而……”
  醫務室的門被“嘩啦”一聲拉開了,北本篤史和西村悟沖進來,兩個男生臉上都帶著焦急和慍怒,口氣直衝衝的,卻是屬於少年人彆扭的關心表現。
  “你到底在搞什麼啊!總是在做危險的事情!——老是這樣!老是這樣!”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笨蛋!就不能和我們說嗎!?”
  “你這笨蛋啊啊!!”
  
  面對好友的多番指責和其中透出的關心,少年只能苦著一張臉想笑又不敢笑。
  倚在門口的東一舉起相機記錄下了這一刻,多軌透也興致衝衝地加上“這一份照片我也要”的請求。
  “聽說夏目受傷了,現在怎麼樣了?”
  田沼要不知何時來到了醫務室門口,以為不方便進去,便問面前的兩個女生。
  “啊啊、放心,夏目同學健康著呢。”多軌透忍笑指了指裡面被醫務室老師訓斥的男生,“正在接受愛的教育∼”
                          
作者有話要說:
夏目少年義賣會著裝 好萌~


☆、第十話 夕照
  
  “早上好,田沼,夏目。”
  女生打招呼的動作停頓了片刻,湊近了兩個面色疲憊的男生,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們兩個沒事吧?”
  “雖然記不太清了……不過自己好像說了很多了不得的話。”
  田沼要揉著頭髮,望了眼身旁的少年,估摸著回答。
  “啊嘞,你吃了什麼不好的東西了嗎?”多軌透把手伸進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個掛墜似的布藝玩偶,遞給打哈欠的夏目:“這個是我參照家裡的資料做的護符……雖然談不上多大的用處,不過如果什麼都不能做,我會非常不安的。”
  “啊……謝謝你,”夏目貴志接過護符,下意識地瞥了眼旁邊沒什麼表示的少女。“多軌。”
  多軌透草草地點點頭表示接收到了夏目的謝意,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外形陰森的護符,三個黑洞表示口目,光看著就覺得滲人。
  東一藤葉抱著胳膊站到太陽底下去了。
  “田沼的是這個,據說是用於被附身的人的。”
  “看樣子感覺好可怕……”
  田沼要兢兢戰戰地接過,生怕那個人面的護符像上次糾纏著夏目的石頭一樣活過來,趕忙塞進書包裡去了。
  “幸好有東一在旁邊協助,要不然我肯定會半途而廢的。”
  多軌透搖了搖手,對於田沼要匆忙的舉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以為意地說。
  “——咦?”
  兩個男生的視線集中到站在陽光底下的東一藤葉身上。她好像懼寒似的抱緊了胳膊,眼神張望著窗外,正興致勃勃地盯著花壇裡在抓蝴蝶的大肥貓。
  “唔,怎麼了?”
  發現其他人的視線落到自己身上,女生後知後覺地問。
  “呃,沒事沒事!”夏目擺擺手,“也謝謝東一了。”
  “對啊,辛苦了。”田沼要微眯著眼睛,黑色的眼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和平時的他不太一樣。“人類的孩子。”
  “……不客氣。”
  東一縮了縮脖子,終於忍受不了這詭異的氣氛和早晨清寒的空氣,拉著多軌回班級了。剩下兩個男生在走廊裡對視一眼,也各自回班了。
  
  接下來的事情……慢慢來吧。
  
  *
  
  時間回到五天前。
  傍晚時分,落霞滿天,八原的秋天已經悄悄降臨。
  由於貓咪老師的身高和體重已經逐漸超出“閃躲球的兩倍”這個衡量標準,作為臨時的飼養主人,夏目貴志不得不在每天晚飯後抽出時間,帶著這只與眾不同的貓咪出來散步。
  一人一貓的話題從附近新開的洋果子店到最近幾天的天氣,無一不是被肥胖的貓咪用一種鄙視的語氣說教。
  
  “你這小子真無知——在被雷打中了的古樹處經常會湧出不屬於人世間的美酒,”貓咪舔了舔爪子,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是喝免費酒的好機會!”
  夏目貴志一個趔趄,對這只貓咪外形的妖怪無可奈何。
  身後響起一片樹葉摩擦的聲音,走在前面的貓咪抬起碩大的貓臉嗅了嗅,突然沖進了樹林裡。
  “等一下老師——”
  夏目措手不及,只能任由貓咪老師扯掉頸繩。他緊跟著跑進了樹林裡,完全沒有想到裡面正好有人經過,和來人撞了個滿懷。
  由於衝力摔到草地上,手掌心一片刺痛。
  貓咪老師已經不知蹤影了,他揉搓著手掌看向與自己相撞的人,薄綠色的眼眸中流瀉出一絲驚訝:
  “東一?”
  聲音裡帶著本人沒有察覺到的意外的欣喜。
  穿著駝色外套的女生揉著額頭抬起臉,原本冷淡的臉上此時正帶著微微的不滿,眼神還有些迷茫,像近視患者一樣盯著夏目有幾秒鐘,才慢吞吞地反應過來:
  “哦……夏目君。”
  語氣裡似乎比平時冷漠了許多。
  好好少年夏目貴志以為自己的冒失舉動衝撞到了對方,不悅也是難免的。想著便急忙道歉,也沒有心思去尋找那只莫名其妙玩失蹤的大肥貓了。
  “對不起!撞到腦袋了嗎?不要緊吧?”
  “啊,沒事的。”東一握住少年向她伸出的手,順勢從草地上站起身,“只是有些頭暈而已。我太冒失了。”
  
  在為道歉而爭論了一番後,兩個人終於意識到目前的行徑無論是人類還是妖怪看來,都是無法理解得怪異。
  “嘛……果然認真就輸了。”女生喃喃道。
  “唔,什麼?”夏目不解地問。
  “沒什麼,”東一拉了拉領口,儘量遮掩住脖子。“我感覺好多了。夏目君是出來散步的?”
  “誒?”夏目四下看了看,沒有發現貓咪老師的身影,才點點頭回答道,“是啊,因為家裡的那只貓……恩,現在天氣冷了,即使是鍛煉,也要多穿點哦。”
  “謝謝關心。”東一藤葉點點頭,抬起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叢比其他樹木都要粗壯的古樹,“我比較喜歡去山坡坐坐。今天是受八朔之托,來收集淨潭的靈液的。”
  
  八朔是淨潭的守護靈,而淨潭,原型是一株不知道多少年歲的老槐樹,多年來獨自滋養著八原的植物。自從半個月前在山洞裡見過一次後,被肯定不久就要消失,夏目就迫使自己不要去想太多。
  “難道說——”少年露出欣喜的表情,期待地看著東一,“有辦法幫助淨潭了?”
  東一看著夏目發自內心的喜悅,最終無奈地否定了他的希望。
  “淨潭……昨天晚上已經徹底消失了。八朔說因為打雷的緣故,淨潭的一部分靈液會化成美酒從八原的其他古木中流出,所以我來搜集一些帶給它。”
  “……這樣麼。”失落的心情佔據了內心,夏目努力展開笑容,“那我也來幫忙吧!”
  ——說不定還能在某棵樹下找到喝醉了的貓咪老師呢。
  “啊,不耽擱你時間的話,就麻煩了。”
  少女微微一愣,便從容地掏出一個小小的玻璃瓶遞給夏目。
  
  “誒,那是什麼?”
  原本以為是夕陽的光,導致了玻璃瓶的反射。仔細去看,完全是來自不同的角度。
  一閃一閃的,似乎是結晶體的東西。
  夏目和東一仰起臉,那東西在樹丫上,距離大概有成年人的高度。
  “東一你……有沒有聽到其他的聲音?”
  透過晚風辨析出不屬於人類的語調,夏目瞥了眼身旁的女生,她正認真地注視著樹丫上的物體,眉頭微蹙。
  “好像是‘發光’之類的吧。”
  東一不確定地回答,她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樹前,雙手放在樹木粗糙的表皮上,抬起腳踢了踢樹根。
  夏目心驚膽戰地看著她的動作,慌亂地上前,雙手伸出去又尷尬地收回來,只能慌張地問:“東一你要幹嘛?說不定是很危險的東西,還是不要……”
  “爬樹啊。”
  女生頭也不回,理所當然地回答。身後的夏目驚出了一身冷汗,腦海中自動出現第一次正式見面時的情景。
  他在樹下休息,突然從天而降一個少女。
  ……好吧那次見面也不算太正式。
  總、總之千萬不可以再讓她爬樹了!
  少年下定決心似地走上前,手指還未觸及到對方的肩線,吸引少女爬樹的閃光物已經從樹丫上徑直落下,準確無誤地掉進了少年薄綠色的眼睛裡。
  好痛……
  他捂住右眼,一瞬間襲來的刺痛讓他蹲下了身體。
  
  *
  
  “掉進眼睛裡去了?!”東一轉身湊近夏目,小心翼翼地移開他捂住眼睛的手掌。
  少年的眼型很好看,因為疼痛而滲出的眼淚濡濕了睫毛,更加顯得纖長。東一下意識地想要緩和他的疼痛,想起小時候大人常做的事情,便輕呵出一口氣。
  帶著微妙熱度的氣息拂過少年緊閉的右眼,一瞬間仿佛連疼痛也微不足道了。
  夏目貴志呆愣地看著近在眼前的少女。
  
  傍晚的天氣,夕陽斜照,氣息溫和,整片樹林都被覆蓋上夕陽的暖色,柔和地像是上一代人記憶中的情景。
  少年坐在地上,面對著朝他半俯著身體的少女,眼角滲出的淚在夕陽中閃著微光。
  他的表情既驚訝又慌亂,如果不是有夕陽金紅色的光輝遮掩,他微微泛紅的臉頰一定是來人所見的重點。
  
  田沼要是從夏目貴志身後的灌木叢走出來的。
  起先他是在樹林裡聽到了疑似夏目的聲音,便循著蹤跡找到了這裡。不過他在看到了預期中的少年時,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
  以他的角度來看,兩人之間極近的距離,以及夕陽光輝曖昧的顏色,都給此情此景籠罩了一層緋色的紗霧。
  ——嘛,都是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可以理解的。
  
  終於站不住腳的田沼要秉持著這樣的想法,左手攥拳放在嘴邊輕咳著,穿過只及腳踝的灌木叢,走向草地上保持著曖昧姿勢一直沒有動過的兩人。
  “你們……做什麼?”
  兩人赫然一抖。
  
  *
  
  “……原來是有東西掉進眼睛裡了。”
  黑頭發的男生上前查看了友人的傷勢,無奈地歎了口氣。
  “已經看不到了,現在還痛嗎?”
  夏目貴志搖了搖頭,眼眶周圍有些泛紅,但已經沒有當初的刺痛感了。
  “說起來,田沼也是來散步的嗎?”
  聽夏目這麼問,東一顫動了下肩膀:這個理由可真是普遍啊……
  田沼要微笑著否定了夏目的猜想:“從這個樹林走過去的話是捷徑,而且……從昨天開始就在這附近聽到什麼聲音似的,有些在意。”
  “聲音?”東一藤葉回頭望了眼發出悉悉索索雜音的灌木叢。
  “大概是我們剛才聽到的小妖怪的聲音吧。”夏目推斷。
  “那裡……”東一指了指灌木叢,兩個男生的視線集中到不斷有葉片掉落的地方,“好像有什麼東西要過來。”
  “誒?——是貓咪老師嗎?”
  夏目試探性地問道。
  沒有得到回答,一股淩厲的風裹挾著掉落的葉片襲向三人。
  “當心!”
  驚叫淹沒在呼嘯的風聲裡,模糊的視線裡已經有個身影擋在前面,遮擋住了一部分的氣流。夏目貴志放下擋在眼前的手臂,幾秒鐘前妖風四起的樹林恢復了平靜。
  “好奇怪的風。”田沼要轉過身,拿掉了發間的樹葉,眼神遲疑著,“你們……你們沒事吧?”
  注意到田沼眼神的異樣,夏目怔忪著,感到手掌中有什麼動了動。少年逆著夕陽的光望過去,旁邊默不作聲地少女抽回了自己的手臂。
  右手掌五指往掌心彎著,形成一片圓形的空間,那樣子是……抓著什麼人的手。
  剛才下意識地就去拉住了東一。
  這樣想著,夏目有些不自在地別開了視線。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直到灌木叢裡再次發出了一聲響動。
  這次是夏目家的大肥貓沒錯了。還是說著人話滿臉通紅的大肥貓。
  “喝醉了啊……”
  夏目眨了眨眼,費力地抱起貓咪老師。
  
  之後是簡單地談論了幾句,三人就因為目的不同而告別了。
  夏目貴志吃力地抱著貓咪老師回到家裡,應付了晚飯上樓去洗澡的時候,換下外套時手臂觸及到了一絲冰冷的物體。
  掏出一看,原來是在林子裡時東一給的收集淨潭靈液的玻璃瓶。
  “糟糕……沒有幫到忙還忘記還給她了。”
  夏目貴志瞅著剔透色澤的玻璃瓶,介於房間裡還有只發酒瘋的大肥貓,於是鄭重地把易碎品擺在了衣櫥裡。
  “明天再還給她吧。”
  拉上櫥門,少年又不放心地回頭看了一眼。
  
  翌日清晨在學校的走廊,碰到了多軌透。對方給他分享了不久前文化祭時東一拍的照片。其中有一張夏目本人十分窘迫地應付前來購買物品的女生的照片,少年看得心驚膽戰眉毛直抽,覺得十分沒有面子。另外又佩服起東一抓拍的功力。
  “對了,東一來學校了嗎?我有東西要還給她。”
  “我昨天和她一起走的,她說今天要去醫院,請假了。”
  多軌透摸了摸下巴回答,注意力仍舊在夏目的照片上。
  “這樣啊……”略微失落地垂下眼睫,右手探進身側的口袋,觸摸到那個小小的玻璃瓶,夏目貴志索然無味地瞥著那些照片。
  其中有一張是田沼要的,在後臺睡著的時候被拍下來的。
  夏目自告奮勇地說:“田沼的照片交給我吧,我去拿給他!”
  “可以嗎?”多軌透分出田沼和夏目自己的照片遞給他,“麻煩了啊。”
  “放心好啦。”
  >  
  揮揮手告別了熱情洋溢的少女,夏目貴志來到一組。北本篤史正在黑板前寫值日生的名字,夏目便順口問道:“北本,田沼在嗎?”
  “那個傢夥啊,”北本摸了摸鼻翼上的粉筆灰,“今天請了假。說是因為感冒而引發了高燒。”
  兩個朋友今天都沒有來學校讓夏目一整天都心神不寧。好不容易熬到放學鈴響,夏目告別了原本一起走的西村和北本,獨自去田沼家探望了。結果並沒有見到本人,據說是不想把感冒傳染給他。
  但是總覺得有些怪異。
  夏目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不在焉地猜測著。
  會不會是因為昨天與妖怪接觸的原因呢……
  
  這樣的擔憂在次日見到健康的田沼時煙消雲散了。
  好像沒什麼奇怪的地方。和平時一樣嘛。
  夏目松了口氣,安心聽著國文老師的講解。
  下午的時候發生了件奇怪的事情,學校裡的一面鏡子突然無緣無故碎掉了。
  ——也不是無緣無故。
  正好路過的東一藤葉肯定了夏目剛才出現的不是錯覺。
  有一瞬間,看到了一片黑影閃進了角落裡。
  究竟是什麼東西呢。
  少年按住眼角,好像有微弱的刺痛。
  但是接下來的幾天,好像沒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雖然仍有一絲擔憂執著駐紮在心底。
  ——直到那一日。
  
  *
  
  “抱歉,那天走得急,忘記還給你了。”
  “沒事的,反正我也沒有找到。”
  夏目撇開臉,不好意思告訴東一她沒有找到靈液大約是因為全部被貓咪老師吃掉了。然而視線透過窗戶玻璃,卻看到樓下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田沼……他在做什麼?”
  “好像在挖什麼東西。”
  兩人湊近了玻璃,確定那是田沼要,便急忙跑下樓去了。
  原來田沼要在的地方只有一個淺顯的泥坑,本人已經不知去向了。
  “唔……好痛……”夏目突然捂住了右眼眶,突然襲來的劇烈疼痛讓他無法站立,跌倒在了草地上。
  “夏目!”
  東一急忙拉住夏目的胳膊,躲開了不知何時出現的妖怪的一擊。緊接著田沼要出現了,發動攻擊的妖怪又莫名消失了。
  整個過程不超過一分鐘,卻實在有些驚心動魄。
  
  “發什麼事了?夏目?”
  被揪住袖子的田沼驚訝地看著夏目,本來扶著夏目的東一藤葉若有所思地把視線轉向那個泥坑。
  “比起這個——田沼你到底在隱瞞著什麼?覺得困擾的話就說出來啊!”
  田沼的表情變得讓人捉摸不透。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要字數有字數(5K!),要曖昧有曖昧(田沼&夏目),要JQ有JQ(夏目&東一),要劇情有劇情(原漫畫第二十八話銅鏡之章故事),真是要什麼有什麼,文下那一百來個嗷嗷待哺的娃乃們滿足了麼有?滿足了麼有?滿不滿足都給勞資出來冒個泡換口氣,再繼續潛水!=皿=
←夏目的護符和田沼的護符→
讓東一少女打擾了你們倆地JQ時刻真是對不起T T
勞資好想把夏目和田沼寫一對把多軌和東一寫一對來報復社會啊啊啊啊
  
貌似有肩周炎的徵兆了,打字力不從心……淚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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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話 邀約
  
  說起來,忍受著眼眶時不時的刺痛,和同伴滿校園的找微小的,早已滲入泥土的銅鏡碎片,在旁人眼中,實在是有些瘋狂而無聊的事情。
  不過即使再怎麼樣瘋狂無聊,夏目貴志還是堅持去做了。並且在貓咪老師的幫助下,尋回了全部的銅鏡碎片。
  那面鏡子據說是能夠治療頑疾的神奇之物——附身在田沼身上的妖怪是那樣說的。
  也許……也許那個妖怪要尋找的重要的友人,已經因為疾病發作而……但是那又如何呢。不論是妖怪還是人類,認定了某樣東西,都是固執而聽不見勸誡,頑固地要去完成。
  但是有這麼一份彌留在心底的執著,整個人也會充實起來吧?
  少年抬起手臂,微涼的手掌貼上右眼。
  那裡已經不再痛了,之前讓他無法忍受的痛楚已經隨著妖怪的離去而消失在記憶深處了。
  最終……什麼都沒有留下。
  
  (也許有交心的機會的話,不要畏縮。或許會失敗,也或許會得到來之不易的東西。)
  
  那是妖怪消失前留給他最後的話。
  把心交出去……在以前的夏目貴志看來,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情。
  因為別人完全不能理解他。
  他眼中的世界……不單單只有人類那麼簡單。但是即使只有人類,奸詐狡猾也讓他應付不來。
  也許妖怪們說對了一部分,人類確實是自私健忘的。
  但是還有一部分人……他們不一樣。
  就像藤原夫婦,他們和善、親切,熱愛生活。或者是學校裡的同學,西村、北本,或者再知心一點的田沼和多軌。在不完全明白事實的情況下,給予他多方面的幫助。
  這也是……人類溫情的一面吧。
  妖怪們,也是不懂的。
  夏目抱緊了懷裡的貓咪老師。晚風掠過他的發間,浮動的水色頭髮下,薄綠色的眼睛流露出一點笑意。
  
  秋日的傍晚來得比平常要早,無只無覺間夕霞便漫上了半個山頭。道路旁的林子裡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仔細辨析的話,大概是衣料和樹葉摩擦產生的。
  夏目以及懷裡舒服地直咂嘴的貓咪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從其中就躍出一條纖細的身影,帶著抖落的樹葉站到了路中間。
  “……東、東一?”
  夏目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完全無法想像平時文靜柔弱的少女居然會做出這麼利索的跳躍動作。那瞬間他差點以為看到了自己的祖母——至少在妖怪們的回憶中,祖母是個性格直率動作俐落的人。
  “啊,是夏目君。”注意力集中在拍去身上樹葉的女生抬起臉來,比常人要淺一些的臉色加上額角的汗水,在夏目看來是非常怪異的組合。
  像東一這樣因為身體的緣故,不喜歡到處走動甚至連散步都不太願意的女生,滿頭大汗急急忙忙的樣子,難道是——
  想到這裡,只覺得心中一冷,少年已經將想法脫口而出:
  “你遇到不好的妖怪了嗎!?”
  “……誒?”
  少女拂去肩線處葉片的動作停頓了片刻,轉過身認真注視著夏目貴志緊張的臉。
  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時候難免有些緊張,夏目在東一認真的視線下吞了吞口水。
  “沒有哦。”下一刻少女露出溫和而略帶戲謔的笑容,夏目懷裡的貓咪老師打了個哈欠,一人一貓同時說道:
  “夏目真是可愛啊∼”
  “夏目你這個笨蛋!”
  注意力主要集中在東一身上的夏目貴志忽略了貓咪老師的嘮叨,在從少女口中聽到用“可愛”來形容自己時,從耳根處蔓延而上的緋色讓他低下了頭,默默抱緊了自己懷中的物體——被突如其來的壓力勒住身體的貓咪臉色泛青,短小的四肢在夏目懷裡拼命掙紮,已經有翻白眼的趨勢。
  “喂喂夏目!太緊了太緊了!”
  “唔啊啊抱歉!”
  “噗……”
  女生不客氣地捂住嘴笑了起來。一人一貓的互動還真是好玩啊。
  
  ……
  
  “原來靈液是這個樣子的啊?我還以為……”
  以為被貓咪老師當成美酒全部吃掉了呢。
  手掌大小的玻璃瓶子裡盛滿了無雜質的乾淨液體,不仔細觀察的話,幾乎會以為那瓶子本身就是空的。
  “感覺好舒服啊。”
  湊近了,就會感受到來自瓶內的那股氣息。就像那日在終年不見陽光的洞穴裡,彙集在樹根下的水潭裡,撲面而來的清新涼意。
  讓人莫名心情舒暢的感覺。
  夏目闔上眼瞼,好似真的有帶著涼意的水滴散落在臉頰周圍。
  “誒啊抱歉!”
  片刻後意識到自己神遊的行為實在有些無禮,少年睜開眼睛想要道歉,眼神在接觸對方的一刹那,又恍惚起來。
  少女的眼眸是淺淺的石青色,夾雜著春日的蔥鬱和夏日的溪流般的,乾淨純粹的色澤。透過玻璃瓶壁的修飾,那一片青色仿佛融進了純淨的水澤中,帶著無限的溫柔和若有似無的笑意。
  夏目貴志看得有些呆了。
  腳邊的貓咪微不可聞地輕哼了一聲:“笨蛋。”
  
  之後,與東一一起去了淨潭所在的洞穴。穿過那片枯萎的果林,進入地下,當初記憶裡清寒的水汽和參天的巨木已經不見了蹤影。而腳底下踩著的,也只是冰冷的岩石了。
  “八朔,我和夏目給你帶重要的東西來咯。”
  東一朝洞穴深處揚起了手上那瓶靈液,一旁的夏目聽得有些心虛——其實他什麼忙也沒幫上。
  “嗚嗚……”
  從洞穴深處傳來呼嘯的風聲,東一隻覺得手上一空,盛著靈液的瓶子已經不見了。
  “看來他還在傷心啊。”
  東一歎了口氣,把手放進身側的口袋裡。
  “真是單純的傢夥。”
  貓咪老師哼哼了一聲,便扭動著身子往出口爬去了。
  東一藤葉收回目光,也轉過身邁開了步子:“走吧夏目君。”
  “誒?這樣好嗎……”
  夏目仍有些擔憂地停留在原地,總覺得不做點什麼心裡不踏實。他的目光無法穿透洞穴裡的黑暗,內心卻能夠感受到妖怪的孤寂。
  又被留下獨自一人了。在拼命守護之後……最終還是什麼都挽留不住。
  “妖怪可沒有你想的那麼脆弱哦。”貓咪老師叼著不知道哪裡找的藤蔓,身子像球一樣蕩向出口,“要不然怎麼獨自度過漫長的歲月呢。”
  “再發呆就要錯過晚飯咯。”
  少女微笑著向他攤開手掌,夏目微微一怔,只覺得手臂有些沉重。指尖觸及微涼的肌膚時,他才緩過神,對方已經借力把他拉進了出口的甬道裡。
  光線一下子暗淡下來,那一線夕陽的光消失在瞳眸中。
  女生的臉頰映照著微弱的光,在甬道中向他側過臉。
  “夏目君?”
  ——最近好像越來越喜歡發呆了。隨時隨地的。
  夏目尷尬地抬起手撓了撓後腦勺,下一刻失去平衡腳下一絆,身體前傾,在他以為即將很丟臉地摔倒時,對方眼明手快地扶住了他的肩膀。因為不能完全抵消衝力,女生的膝蓋半彎著,兩人便半蹲在了甬道裡。
  四目相對。
  雖然看不分明,但隱約的光線流連在鞏膜周圍,比完全的清晰視線更曖昧些。
  “我……”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因為同調的聲音而停頓了話語。
  “再不走就錯過塔子的火鍋了夏目。”
  貓咪老師打破沉默,順帶著舔了舔爪子。
  “知、知道啦!”
  
  晚飯是塔子阿姨精心準備的乳酪火鍋,別開生面的歐式料理贏得了全家上下的熱烈讚賞,最後連鍋底都被吃得乾乾淨淨。
  夏目和貓咪老師鼓著肚子回到樓上的房間,躺在榻榻米上不想動了。
  “真好吃啊……好想再吃一遍,喵∼”
  貓咪老師飽嗝連連,口水卻沒有停過。夏目開始懷疑它的胃袋到底有多大。
  “吃太多會生病的哦老師。”
  雖然知道這樣的告誡沒用,但還是忍不住出聲提醒。萬一貓咪老師病了,自己總不能抱著它去看獸醫吧?到時候萬一把醫師嚇到了,可就不好解釋了。
  ——會喊疼會罵人的貓咪?高級品種還是先進文明?亦或者地外生命?
  天……說不定那時候貓咪老師會被抓去做科學實驗……
  少年掩面,貓咪一爪子拍上了他的腦門。
  “小子,又再胡思亂想什麼?”
  “唔……沒有啊。”
  為避免一場人貓大戰,少年一骨碌從榻榻米上爬起來,拿了衣服跑進浴室去了。
  
  打開浴室裡的通風窗,少年趴在浴缸邊緣等著裡面的水放滿。霧氣慢慢從液體表面蒸發,不知不覺間充滿了整個空間。
  他抬手擦了擦睫毛上的水珠,又對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發起呆來。
  水色頭髮,薄綠色的眼睛,據說和祖母極為相似的外貌。
  意氣風發,獨來獨往的祖母啊,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恍惚間又想起了另一雙眼睛。
  沒有漣漪的石青色,薄涼而寂寥。
  總覺得是個很孤獨的人,性格卻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生僻。
  手指觸及到眼眸處的水面,一圈漣漪往外擴散開去。
  冬天來到這裡,現在已經秋天了。不知不覺已經快滿一年了。而剛才飯桌上的話題,已經開始圍繞著為了迎接秋天的到來而開展的祭典。塔子興致勃勃地要為夏目挑選參加祭典的吳服,而滋則建議夏目邀請幾個朋友一起參加。
  朋友啊……
  到時候去問問田沼他們吧。
  在水蔓延出浴缸前,少年關掉水龍頭,抬腳踏進了溫暖的浴缸裡。
  
  *
  
  “祭典啊,大家都很喜歡嘛。”課間時候,夏目和田沼在教室外的走廊裡閒聊。當夏目提到秋祭時,田沼要微笑著回答,“因為那天學校放假嘛。”
  “……這樣啊。”夏目應著,注意到走廊另一頭的兩個女生。
  “喲,夏目,田沼。”
  多軌透和東一藤葉來到兩個男生面前,田沼一眼就看清了多軌手中宣傳單的字樣。
  “你們準備去定制秋祭的吳服?”
  東一輕笑著擺了擺手:“是多軌想去看看,她已經拿著宣傳單在我眼前晃了一上午了。”
  “討厭啊東一!”多軌的臉有些紅,輕推了一下東一的肩膀,“多好看啊這樣式,而且新開張還有折扣呢!”說著把希望的目光轉向兩個男生,“那裡也有男子的款式哦,很不錯的。呐呐,放學我們一起去吧!”
  “嗯這個……”
  夏目遲疑的話被上課鈴打斷了,多軌透權當作他們答應了。
  “說好咯,放學一起走不許溜走啊!”
  
  ……
  
  也許是秋祭的來臨,就連教師的注意力都不怎麼集中了。下午的課程在一片放空的眼神中度過。
  “果然大家都很期待啊。”
  夏目收拾著書包,告訴了同班的西村自己臨時有事,就被滿臉興奮的多軌透拉著出了教室,既無奈又好笑。
  
  “那家吳服店啊……就在狩山山路旁。”
  多軌透和田沼查看著宣傳單上的地址,不太感興趣的夏目和東一對望一眼,權當是出來散心了。
  “那個東一……”夏目看前面兩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宣傳單所描繪的地圖上,便靠近了心不在焉的女生,輕聲問,“秋祭那天會出來嗎?”
  “會啊。”東一肯定地點點頭,撩起額前的一縷發,“和多軌約好了。”
  “這樣麼。”夏目的眼光有些黯淡,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談話。
  “不過兩個人有點無聊,夏目君和田沼君也會參加吧?”東一的目光轉向走在前面的兩人,邀請的話語伴隨著晚風飄過少年的耳際,“不如一起吧。”
  心臟倏地顫動著,意外地激動和喜悅。
  少年攥緊了手掌,壓下眼底的那份笑意點了點頭。
  “好啊!”
  
  ……
  
  花了將近二十分鐘的時間在尋找吳服店的路上,終於找到吳服店招牌時,才發現之前兜了一大圈,真實的時間只需要一半不到。
  田沼要和多軌透的表情很狼狽。
  
  “洋子吳服店?”
  夏目注意到店鋪的名稱,用藤蔓勾勒出來的字體,有種親切感。
  “應該是用重要的人的名字吧。”
  東一藤葉猜測著說。現在“洋子”這個名字已經很少見了,大約是店主人的親人吧。
  “啊啦,年輕的客人們快請進。”
  四個少年男女站在門口不得不說是非常醒目
  的,店主人拉開門,露出一張帶著溫柔笑意的臉。
  “打擾了!”
  四人說著,走進了店裡。
  “歡迎歡迎,要喝茶嗎?”
  也許是新開店的緣故,店主人非常地熱情。她自我介紹道:“我叫今井明日香,新開的店鋪不足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哪裡,您客氣了。”多軌透接過茶杯,涵養極佳地回答,“衣料圖案都非常美麗。”
  “不甚榮幸,幾位是來挑選參加秋日祭的服飾的吧?”
  今井小姐掩住嘴角笑著,秀麗的容貌在華美吳服的襯托下更加靚麗動人。兩個男生面色一紅,別開視線假裝去挑選衣料了。
  “是啊,因為看到了您的宣傳單,被美麗的服飾吸引了。”
  東一看著多軌透與今井小姐對視的眼神,突然感覺與她們的距離好遠。
  ——這兩個人,真是趣味相投啊。
  
  在一番相互讚美後,作為店主人的今井小姐為幾人挑選了合適的衣料。多軌透自然是喜歡地不得了的,即使是夏目,也不得不承認今井小姐的眼光確實好。不過其中也只有多軌透當即下了訂單,兩個男生還是要回家好好商量的。
  而東一藤葉則表示對店名很有興趣。
  “那個啊……”今井小姐端起茶杯,臉上的表情與剛才商業化的微笑有些出入,“那個是我祖母的名字。已經去世好多年了,不過在我記憶裡,是個溫柔堅強的人呢。”
  “十分抱歉。”東一淺鞠一躬,慎重地說,“冒犯了已逝的長者。”
  “沒事的東一小姐。”今井小姐從櫃檯後拿出一個相框,放到四人面前,“我很高興和別人說祖母的故事呢。”
  照片上寺廟的背景,穿著美麗吳服的老婦人和紮著小辮子的女孩對著鏡頭微笑著,那一刻定格了許多年的記憶。
  “確實是很溫柔的人。”
  透過玻璃和紙張,都能從那一刻的笑容中感受到脈脈的溫情。年代久遠的記憶並不會消失,親人的記憶永遠鐫刻在心底。那是血脈相連的親情。
  
  “三天左右,一定會為多軌小姐做出一套漂亮的吳服的。”
  告別了今井小姐,四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走出店門的那一刻,夏目回過頭再看了眼寫著親人名字的店鋪招牌。
  自己也……惦記著祖母和爸爸媽媽吧。
  兀自出神的少年並沒有注意路旁樹叢裡一閃而過的黑影。
                          
作者有話要說:
吾輩已經盡力製造JQ了……夏目少年和東一少女的眼神戲和某某某某的交流其實很多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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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不到一個禮拜要開學了,又要起早貪黑擠公車了,這幾天暫停更新存稿(雖然我是存不住稿的人)。
再說明一下,因為原基礎是漫畫,時間軸是打亂的,所以我也按照本文秋季設定來,中間穿插原創劇情。
本章作為銅鏡之章的收尾,中間添加原創劇情,引出末尾的洋子吳服店。這段屬於原創。接下來的故事是漫畫四十七話,代答之章。其中在妖怪口中的女子名叫“洋子”。原漫畫中並沒有提到太多洋子的背景身份,所以今井明日香小姐是我杜撰出來的人物。
另有關日本服飾的資料,由於我十分不擅長服飾描寫,所以也只是大致瞭解了下,據說“和服”在日本,是被稱為“吳服”的。在三國時期從江南地區傳入日本。而且吳服也順手一點,就寫吳服了。平時偶爾也會寫單衣。(考據黨放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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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輩真的好想讓名取週一和的場靜司出場啊啊啊最近看漫畫萌到打滾
名取你深棗色的眼眸和的場……算了,的場眼睛啥顏色到現在還沒弄清楚。
JIA,小的們上茶端點心犒勞犒勞紫菜啊。QAQ


☆、第十二話 忘言

  夜色已然覆上了八原的上空,濃稠的色調宛如被打翻的墨汁,肆意潑灑著,連月光都不曾穿透雲層,滲落分毫。
  秋日的夜晚比以往的印象中,要深沉一些。
  
  少女抬眸半晌,小心地關上了天窗。儘管動作很仔細,老舊的窗框還是在落鎖的時候發出一聲非常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震得耳膜生疼。
  “在哪裡呢……”
  她捂著嘴唇輕咳著。常年無人打掃的閣樓裡積滿了灰塵和雜物,空間寬狹而高度只勉強讓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人半彎著腰,可以想像在這種地方尋找某樣物什,用大海撈針形容也不為過。
  東一藤葉在自家的閣樓上翻找著不知多久以前的一樣物件,在她記憶裡似乎只透過昏暗的窗軒看到過。
  滿目密密麻麻的寫滿文字的信紙,落滿了屋子。
  以至於記憶深刻到現在還不能忘懷。
  閣樓最裡處有一口櫃子,經年累月下來的時光在它上面只留下了表面的灰塵。拂去那一層遮掩,緊隨著剝落的紅漆碎片,指尖觸及到打磨光滑的杉木材料。
  打開櫃門,隨著“吱嘎”一聲,撲面而來的是更多的灰塵。
  “咳咳……”
  東一蹲□用手掌扇開那些縈繞在鼻翼間的細小顆粒,等櫃子裡的灰塵飄散得差不多了,才又支起身,動作緩慢眼神急切地從裡面翻出一個小盒子。
  被發黃的油紙包裹著的扁長盒子,上面用已經淡去了的墨蹟寫著“東一隆彥”四個字。
  少女對著盒子低了低頭表示敬重,才小心翼翼地摸索著離開了閣樓。
  常年無人的閣樓又恢復了寂靜,唯有一絲柔白的月光透過窗櫺落進室內,給這空間增添了一分生的氣息。
  
  *
  
  今夜註定是睡不安穩了。
  夏目貴志翻了個身,腰腹處的重量讓他呲牙咧嘴又不好發作。
  還有什麼比家裡養了一隻喜歡喝酒又喜歡發酒瘋的妖怪貓咪要來得要倒楣?
  更何況這只貓咪還喜歡拉著其他妖怪一起喝酒一起發酒瘋——在他的房間裡。
  在多次抗議無效並且差點被灌酒後,少年放棄反抗,獨自縮進被子裡迫使自己進入沉眠。
  片刻之後房間裡總算安靜了些,只剩下此起彼伏的酒嗝聲和徘徊不去的酒香味。
  
  突然闖入家中的男性外表的妖怪,帶著所謂的“賄賂”先兵後禮地來求助於他,是要借助他從祖母玲子那裡繼承來的友人帳,來召喚一隻名為“借紙”的妖怪。而那只妖怪如它的名字一樣,擁有修復古舊紙張的能力。
  ——需要借紙來修復一封破損嚴重的信件。
  那封求助者不願意多加透露的信,看上去一碰就會碎掉的樣子。
  男性妖怪從前是住在狩山山路旁古樹上的妖怪,很巧的是今天去的洋子吳服店也開在那裡。夏目旁敲側擊,得知那妖怪正是在店門口看到了他,才一路尾隨到了藤原家。
  
  “雖然對人類沒什麼興趣,但是森林深處對於人類來說還是有些危險的,但是那個女子每天如期而至。雖然有些心血來潮,我還是有些擔心,就尾隨著那女子去看看她到底在做什麼。結果發現那裡有一座古廟,緊隨著一個眼神溫柔的男子出現了。”
  說到這裡的時候,持著酒盞的妖怪靜默了一會兒。夏目摸了摸貓咪老師的腦袋,安靜地等著他繼續。
  “他們一臉幸福地聊天,看起來多半是來古廟秘密約會的。怎麼看兩人都是一對戀人……可是那個男子看起來很忙的樣子,來了說一會兒話就離開了。女子就一直站在那看著男子回去的方向……”
  傾聽的夏目露出溫和的笑意。
  ——也許妖怪對於人類的心情瞭解頗少,不能真切地感受和明白那種幸福的感覺和執著的意念。就像現在,妖怪敘述的時候,儘管面孔上有著凶獸外表的面具,卻也掩藏不住從嘴角流露出的溫柔笑意。
  人類和妖怪……其實都是很純粹的吧。
  只是人類不能像妖怪那樣無憂無慮地生活,他們短暫而忙碌的一生中,恐怕沒有多少年是為了自己而活著。
  那麼人類死去後……會變成什麼呢。
  還是僅僅作為一個個體的消亡,徹底泯滅了在這世上的痕跡?
  
  少年只覺得眼眶酸澀,睡意襲來,他緩緩合上了眼睛。
  
  夢。
  特殊的體質總有一些特殊的能力。
  夏目貴志對於這種進入他人夢境的狀況已經見怪不怪了。他平靜地放緩了呼吸,等待著逐漸清晰的夢境展現在他面前。
  視角大約是在草叢或是大樹背後,透過搖曳的樹影和暖金的陽光,古舊的廟宇階梯前坐著一個長髮女子。
  看到的是她的側臉,頰側落著幾縷飄蕩的髮絲,神情溫和。單手支著下頜,微偏著腦袋,似乎是在等待著什麼。
  遠遠凝視著她的夏目突然覺得胸臆中湧起一絲若有似無的,類似於落寂的感覺。
  那位……大概就是寫下那封信的女子吧。
  果然是非常溫柔的人。
  視線中的女子漸漸遠去,草葉花木被一片枯黃遮蓋,最後夢境化作一縷輕煙,消散在少年的視野中。在夢境徹底消失前,他似乎聽到耳邊有誰在喃喃細語,只化作簡單的兩個字。
  “——洋子。”
  
  作為創造夢境關鍵的鑰匙。
  是那個溫柔笑意的女子。
  
  *
  
  “今井……洋子。”
  少女淺淺歎息一聲,把攤撒在桌面上的紙頁收好重新歸於木盒中。清淡的香氣纏繞於指尖,許久都沒有散去。
  這世界上真是有這麼巧的事情麼。
  翻過一頁相冊,黑白噪點密集,勾勒出幾個年輕男子的身影。少女瘦長的手指緩緩劃過幾人的面孔,落在一個最旁側的身影上。
  下麵寫著“東一隆彥”,是祖父的兄長。如果現在還在世,東一還要喚他一聲“伯祖”。
  祖父一共有兄弟四人,隆彥排行老大,在東一七歲的時候因病去世。至今對這位伯祖的印象,仍然停留在他滿屋散落的信紙上。
  那時候年幼的自己還不曾明白,究竟是怎樣的感情和執念,可以維持那麼久。
  以前無意間聽到老一輩的閒談,說是在祖父還十分年輕的時候,東一家是日漸沒落的名門世家,為了維繫昔日的名望,作為長子的隆彥取了一位非常富有的千金小姐,勉強穩定了人數眾多的家族。而他們對於這位長子的評價,卻僅僅停留在娶妻這件事上。
  祖父和隆彥的關係極好。在隆彥的妻子過世後,就把兄長從深山的祖宅裡接到了現下這棟房子裡。
  東一小時候也曾與這位伯祖說過話,印象裡是個文弱清臒的老者,話沒有幾句就接連著咳嗽和急促的喘息。因此家裡人都不太讓小孩子接近他。
  那時候還是孩子的東一藤葉對這位伯祖十分好奇,有次便偷偷瞞過大人,跑到了伯祖的房間外。隔著窗軒往裡偷偷張望,看到清瘦的老人跪坐在地板上,周身散落著寫著密集字跡的信紙。
  很多很多,新新舊舊,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記錄的。
  有一張離得窗軒很近,孩子的東一就踮起腳努力朝紙上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只不斷重複著四個字。
  之後不久伯祖就去世了。他生前所居住的房間落了鎖,他的東西被收進了閣樓櫃子裡。
  然後東一隆彥漸漸淡出了人們談論的話題。
  就像日常規律一樣,被有意無意地遺忘了。
  
  東一藤葉不是個太過於喜愛家庭親情的人。
  也許是從國小後與家人長期分隔兩地,身體孱弱又不喜與人交往養成的性格。在她十五年來的記憶裡,家人,也許只是從出生起就註定要在一起的人而已。
  這樣的性格如果被別人知曉……比如說那個薄綠色眼睛的少年,大概會是又氣惱又惋惜,說不定還帶有一絲責怪的反應吧。
  明明親人就在身邊,卻沒有去伸手抓牢。而有人拼命伸出雙手,卻什麼也抓不到。
  少女苦笑著撐著額頭,反復看著伯祖和祖父的合照。
  隆彥犧牲自己幸福所為親人帶來的,早在數年間煙消雲散了。
  各家親戚早已不再來往,沒有人會記得那個在自己結婚當日臉上沒有一絲笑意的長子。而那位始終被隆彥惦記的洋子小姐,對於這段無疾而終的感情,究竟是如何看待的呢。
  
  喀拉。
  小木盒上的鎖環相扣,重新封存了逝去之人的執念。
  
  *
  
  “早上好夏目!”同班的西村悟大大咧咧地拍上少年瘦弱的肩膀,對方的反應與以往不同,慢悠悠底氣不足地應了聲,就趴在桌子上沒了動靜。
  “昨晚沒睡好嗎?精神好差的樣子。”
  西村悟看著夏目精神不振的樣子,不好意思打擾他的補眠,便自顧自地從他書包裡拿出了國文課本,抄起筆記來。
  ——由於昨晚上的夢,後半夜都沒怎麼睡著。
  夏目翻來覆去,還是決定放學後去八原的森林裡試著找找借紙。
  反正都是要歸還名字的嘛。
  
  一天的課程負擔並不是很重,而且由於秋祭的臨近,大家的心思早就不在課堂上了。
  下課鈴打響時,同班的西村悟本想約夏目和北本一起去嘗嘗章魚丸子,夏目吞吞吐吐地拒絕了,說是另外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西村悟聽了一臉神秘兮兮:“你小子不會是要去約會吧?”
  “才、不、是!”把最後一本書塞進書包,夏目漲紅了臉反駁,“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很重要的!”
  ——呐,什麼時候才可以不要漲紅了臉說話啊夏目。你看班裡有好多人都在看你。不明白的人,還以為我在調戲你呢。
  西村悟別開臉,背對著夏目揮了揮手。在夏目跑出教室後,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惹得剛到二組教室門口的北本篤史一臉莫名其妙。
  ——這傢夥吃錯藥了?
  二組的學生們心裡大都是這樣的想法。
  
  一口氣沖到了校門口,貓咪老師從草叢裡跳到少年的肩上,身邊不知何時出現了另一個高大的身影。
  狩山山路旁古樹上的妖怪。成年男性模樣,素色吳服,凶獸面具。行事卻帶著點這個外表的男子絕不會有的豪爽和溫和。
  果然妖怪們……和人類還是不太一樣的吧。
  薄綠色眼珠的少年不堪重負地拉下肩膀上的貓咪抱在懷裡,對身旁的妖怪說:“我們走吧,去找借紙。”
  “是的夏目大人!”
  
  單薄身形的少年抱著貓咪,水色的髮絲被夕陽挑染成耀金色。他時不時側過頭去,張合著形狀優美的嘴唇,似乎在與誰交談。
  而在外人眼中,他是獨自一人。
  身旁,並沒有其他同伴存在。
  被拉長的影子拖曳著,終於消失在了拐彎處。
  東一望著夏目消失的方向,躊躇了片刻,往反方向走去。
  
  *
  
  “打擾了,今井小姐。”
  踏進洋子吳服店,東一藤葉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身後夕陽的光輝被她收攏在袖中,被紙移門阻擋著,無法更進一步。
  身著藍底筒袖吳服的美麗女人從一側的小門中走出。她挽著髮髻,斜插一根素簪,清淡地彷如竹林中走出的輝月姬。
  “下午好東一小姐。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嗎?”
  “我想拜託您幫我做一套吳服。”
  東一從書包裡抽出一本繪本,翻開到其中一頁遞到今井明日香面前。
  “啊啦,原來是自己設計的啊。”
  “……並不是。”少女微垂著頭顱,露出纖白的脖頸:“這是家中一位長輩設計的。”
  “哦?”今井小姐露出感興趣的神情,“可以與我仔細講講嗎?”
  “——好啊。”
  少女眼睫下沉澱著深青色的眼眸流轉過某種情緒,掀起唇角呷了口茶,才緩緩說道:
  “這是我昨日收拾伯祖遺物找到的東西。因為覺得分外好看,就自己描摹了一份,拿來拜託給今井小姐。”
  “……伯祖?”
  今井小姐的表情有些意外,倒茶的動作一頓。僅一瞬又流暢地收起了茶壺,清茗幽雅的香氣徘徊在鼻翼間。
  “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所以沒什麼記憶。”
  “哦……是麼。”
  “他的名字是‘隆彥’。”
  
  嘩啦。
  今井小姐手臂一抖,杯中的茶水濺出少許,濡濕了藍底的美麗吳服。
  “您應該聽說過這個名字吧。”
  少女的視線移到櫃檯上擺著的相框上,夕陽的光線被玻璃折射,籠罩在一片橘色的溫暖顏色中,看不清照片上的人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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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紫菜我今天去報導——然後倒了一天的黴。具體我已經不想去回憶了……腳踝處的傷口還血淋淋的TAT
這章憋了很久,本來昨天想放上來的,想想還是修改了一些。
文中東一藤葉與隆彥的關係是我杜撰出來的。看其中兩段,會不會有筒子覺得藤葉少女有點冷情和咄咄逼人啊?
夏目少年穿雞心領很是性感啊花癡……
  
水底下的筒子們 不定期冒個泡來撫慰紫菜碎了一地的心靈喲


☆、第十三話 暝籠
  
  和煦的風拂過發間,少年深吸了口氣。
  偌大的森林在夕陽的照耀下顯得越發靜謐,往日此時必定有大大小小的妖怪出沒,現在卻沒有感受到一絲氣息。
  想找它們的時候卻不見了嗎。
  少年苦笑著,側頭看著身旁高大的男性妖怪。
  面具遮掩下的面容不甚清晰,只能從唇角的弧度來判斷他的心情。
  
  “——長相什麼的也不知道嗎?”
  “我並沒有見過它。”
  
  借紙究竟是什麼樣的妖怪,目前還不得而知。
  夏目貴志抱緊了懷裡的貓咪,憂心忡忡地望著茂盛的灌木叢。從葉尖泛出一點點的枯黃,沿著葉脈蔓延至整片樹葉,秋是真的到來了。
  落日埋在雲頭,遠方山脈混合著模糊的橘色光線,在視線中隱隱綽綽,恍如夢境中的景象。
  
  “只好慢慢找了……”
  少年略帶頹喪的話語驀然停在舌尖,他身後的灌木叢一陣騷動,從裡面鑽出一個手持鐮刀的妖怪,銳利的刀尖裹挾著殺意襲向少年纖細的脖頸。
  
  “友人帳的夏目,很好吃的樣子……”
  
  速度太快,作為人類的少年即使察覺到了殺意,也沒有把握逃脫利器的傷害。然而下一刻雙腳脫離地面,柔和的風拖曳成淩厲的無形之刃,腰腹間多出的一隻帶著素色衣角的手臂告訴他,自己被救了。
  從地面掠到樹幹上,男性妖怪微弱的喘息聲一晃而逝,重又恢復了平靜。樹下手持鐮刀的妖怪被貓咪老師惡作劇地咬住了腦袋:“明明是個低等妖怪,膽子倒是不小!”
  接二連三的用貓爪拍打面部,那突如其來的妖怪化作一縷煙霧倉惶逃離了。
  夏目松了口氣,向同伴道謝:“謝謝你,得救了。”
  素色的吳服衣袖在風中飛揚,回答夏目的是妖怪的喃喃自語:“原來是這樣,原來……”
  “怎麼了?”夏目疑惑地問,妖怪並沒有看向他,而是用力一提少年的身體,兩人又離開了暫時棲身的樹幹,飛速掠向樹林的深處。
  “喂放開我……你要帶我去哪裡?”
  腳尖不斷擦碰著樹葉,夏目心驚膽戰地看著,心中百轉千回,得不出個所以然來。
  “雖然不知道長相,但它住的地方和主要的活動場所,我還是知道的。”
  男性妖怪沉吟著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灼。
  “如果聽說擁有友人帳的夏目來了,說不定會為了讓你返還名字而現身。”
  
  這樣的回答讓夏目感覺到一種被利用的憤然和羞辱。他沉下臉色,惱怒地仰頭望著男性妖怪緊緊抿著的唇角。
  “——你是想拿我做誘餌嗎?”
  真心想幫助對方,沒想到卻反而被利用了?
  即使夏目貴志氣性溫和,不會輕易生氣,也不代表他沒有權利表達自己的惱意。
  胸臆間複雜的心情讓他呼吸紊亂,連續在空中折騰了十幾分鐘,少年的臉色早就蒼白如紙。
  
  “聽說借紙是很溫和的妖怪。”
  男性妖怪躍上一棵粗壯的樹木,把軟弱無力的少年放到樹幹上,保證似地說:“我保證會保護你直到你回家為止,所以請暫時忍耐一下。”
  末了妖怪嚅動嘴唇加了一句:“請助我一臂之力,夏目大人。”
  
  夏目是很容易心軟的少年。
  他揉著眼角慢吞吞地說:“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就完整地把整件事情告訴我吧。”
  
  ……
  
  “果然是這樣……也應該是這樣。”
  女子輕輕歎息著,手指描摹著杯盞的外壁。
  日落西沉,吳服店裡還沒有打開照明的燈盞,橘色的暖光透過格子門湧進室內,給華美的衣料披上一層斑駁迷離的色彩。
  跪坐在奉茶盤一側的東一藤葉輕垂著眼睫,十指收攏在袖內,纖長的眼睫阻隔著橘色光芒,沉青色的眼眸侵染著莫名的情緒。
  也許少女本人不甚明瞭自己內心的想法。畢竟是隔著一代人,是已逝長輩的事情,她又有什麼權利多加干涉呢。
  但是想著又克制不住反復在腦海中勾勒年輕的伯祖和未知的洋子小姐,兩人在一起究竟是怎樣的愜意和愉快呢。
  這段感情,兩人之間是否是心知肚明沒有結果?或者僅僅是年輕時的一時衝動,最終不得不妥協於各方面的壓力,而從此分道揚鑣。
  
  東一不喜歡對感情三心二意的人。
  伯祖娶了妻子,卻對之前的戀人念念不忘。雖然他的感情真摯令人感動,東一卻對伯祖的妻子十分同情。
  不知道早逝的夫人對於自己的丈夫,是否真正瞭解過。日夜在身邊的人,溫言笑語,細心呵護,心裡卻裝著另外一個女子,至死也不曾忘懷。
  
  “那時候我和東一小姐一樣,不能夠理解祖輩的想法。”今井明日香溫婉地笑著,給坐在對面沉思的少女續上一杯,“後來我聽說了一句話。”
  “是?”東一抬起眼睫,等待著今井小姐接下去的話。
  今井小姐轉頭望向滲透著暖橘色夕光的木門,輕輕地說:“情若是能自控,便不能謂之為情。”
  少女瘦弱的肩膀不易察覺地顫動了下,柔軟的嘴唇扯出一絲若有似無的弧度。
  
  “洋子小姐的故事,可以告訴我嗎?”
  
  *
  
  “……洋子祖母是在春天走的,那時候祖父已經去世很多年了。我的父母為了扶持起這個家,經常沒日沒夜地工作。照顧和陪伴祖母的工作,自然就落到了作為孫女的我的頭上。祖母精神好的時候,會跟我講一些她年輕時的事情。製作吳服的興趣也是受到了祖母的影響。”
  今井明日香低低笑著,充滿懷念和憧憬地說道:
  “那年初春,家中依然只有祖母和我。祖母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我興高采烈地牽著她的手,走進茂密的森林裡。爬山很累,我好幾次想要放棄,但是年邁的祖母卻說什麼也不肯停下來。那時候的我並不懂得祖母的心情,任性地連我自己也討厭。”
  
  東一藤葉專注地凝視著今井小姐秀美的臉龐。她柔和的面部輪廓應該與年輕時的洋子小姐有些相似。
  
  “將近中午,我們才到達那裡。我本以為是什麼神秘好玩的地方,沒想到只是一座破敗的廟宇。祖母放開我的手,獨自往前走去。儘管喘息得厲害,卻不曾放慢腳步。她口中還喃喃著,‘不在了……那個人收到了嗎……’之類的話。中午的陽光被遮天蔽日的樹枝遮擋在了外面,我和祖母坐在石階上,靜靜地坐著。半晌祖母才開口,說這裡曾經是她和重要的人見面的地方。”
  東一想那“重要的人”應該就是伯祖隆彥了。
  “她告訴我她曾經有個深愛的戀人——祖父是知道的。但是祖父依然包容了她。為此從祖父去世,她就一直很慚愧。那個曾經的戀人,就是你的伯祖,隆彥。說實話,我那時候的想法大約與東一小姐也非常一致。祖母絮絮叨叨說了些從前與隆彥在一起的事情,之後又提到了另一個,她非常感激卻一直不知道姓名的人。”
  
  “……嗯?”
  少女的虹膜上傾注了夕陽的暖金,揉碎在石青色的色澤中,仿佛山林溪澗中淌過的清澈流水。她微側著腦袋,表示疑惑。
  “祖母說那個人偷偷陪伴了她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留下姓名,不斷喊著‘對不起’就跑掉了。之後一直沒有再見到他。是個非常溫和善良的人呢。”
  
  ……
  
  夏目貴志和男性妖怪肩並肩坐在樹幹上。視線一下子高起來,能夠看到遠方的雲層和山脈。溫和的秋風拂過脖頸,帶著些許輕癢,讓人忍不住揚起嘴角。
  “……我很好奇,便到他家裡去查探了。因為男子是當地名門世家的長子,所以必須……承擔所謂的責任。”
  說到此處,夏目注意到妖怪攏在衣袖裡的手指捏緊了,聲音壓抑著難以辨析的疼痛。
  “人與妖怪是無法在一起的,這我很清楚。卻沒想到人與人之間,哪怕是兩情相悅,也還是無法在一起……但是那女子對此一無所知,還是日復一日地等待著。她的聲音那麼悲傷……我很擅長模仿別人的聲音,而且有能夠讓人類聽到的能力。所以……”
  說到此處,夏目就大致明白了。
  那大概又是一個善良的妖怪幫助失意人類的故事吧。柔和著春日的暖光和草木的芳香,沉浸在記憶的最深處,泛著最最溫柔的光澤。只是想想,也能夠忍不住微笑起來吧。
  人與妖怪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人與人也不一定能夠在一起。
  那樣的距離僅僅是隔閡著一層門板。善意的謊言和卑微的感情在其中阻擋著,劃下無法逾越的鴻溝。
  這世上總有那麼多的無奈,人類不想去面對,妖怪無法理解。
  可是兩者卻又同樣執著。
  大家……都是固執的笨蛋呢。
  
  少年輕笑著,俊秀的臉龐上柔和著無奈和悵然。
  明知道沒有結果啊。明知道沒有永遠。明知道謊言總有被戳穿的那一天。
  只有不斷重複著“對不起”,倉惶地離開那個眼神純淨的女子,帶著他小心翼翼的情緒,席捲了春日裡最後一籠的陽光。
  “——無論如何,我確定自己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情。我沒有勇氣去看她那受傷的表情。自那以後,由於自己的罪過,並且害怕著再次遇到她,我就再也不敢回去古廟和古樹那裡了。於是就開始了旅行。”
  妖怪們……總是很喜歡旅行的。
  “經過了對於人類來說很長的一段時間,我……想要再一次回到那間古廟裡看看。”
  然而旅行並不能夠淡化妖怪們內心的執念。
  
  “在那裡,我發現了似乎是為了防止被風吹走而用石頭壓住的,類似於信的紙張。……也許是完全無關的東西,但是我……我想說不定是洋子小姐留下來的東西,那樣的話,就有可能是寫給隆彥的。”
  妖怪的聲音輕下去,最後仿佛鼓起了勇氣,才接著說:
  “也有可能是給我的。無論是憤怒還是憎恨的語言,我都必須去接受。我一直都在逃避。——果然無論如何,我都無法忘記。如果可能的話,我想要讀一下這封信。”
  
  今井小姐打開了門側的兩盞小燈,在朦朧的光裡翻出一本相冊,指給東一藤葉看。
  “那之後樣子祖母沉默了好一陣子,直到遇到祖父才算恢復。之後她又去了一次古廟——她知道不可能再見到隆彥。她想見見那個不斷道歉的人,想要告訴他自己並沒有怨恨他,一點都沒有。可是那個人沒有出現。祖母就寫了信放在那裡。之後就再也沒有去過那裡。”
  
  依舊是黑白的照片,站在古樹下的女子淺淺微笑著,即使是老舊得幾乎辨不清容顏,卻依舊能感受到彷如春日的氣息。
  那麼溫和,仿佛能包容一切。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
  
  獨自走在山間小路上的少女兀自出神,連跟前一塊明顯的石塊也不曾注意。眼看著就要被絆倒,從橫側突然傳出一聲焦急的喊聲,胳膊肘被突然拉住了。
  怔怔地轉過臉去,少年飽含著關心的急切眼眸突兀地闖入視線。東一藤葉動了動嘴唇,道謝的聲音幾不可聞。
  
  “……你還好吧?”
  “嗯。”
  “發生什麼事了嗎?”
  
  少女搖了搖頭,仿佛怕對方不相信似的,又大幅度地搖了搖頭。垂在臉側柔軟的髮絲拂過臉頰,少年愣怔著看著從眼角流出眼淚來的東一,霎時間手足無措。
  少女捂著臉頰無聲地哭泣著,那樣子是夏目從未見過的。
  在夏目的印象中,東一應該是對一切都很淡漠的樣子,偶爾會在言語上戲弄一下他,帶著淺淺的笑意。
  但是……現在這個樣子,真的是從未見過,也無從知曉原因。
  
  夕陽的光線頃刻間耀眼起來,燦金和緋紅的色澤拂過八原的原野和森林。渺小的站立于石灰色道路上的兩個小小的影子,被包圍起來,迷離了光線和視線。
  那瞬間世界僅僅剩下呼嘯的風聲和若有似無的抽噎聲。
  
  夏目貴志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把女生圈在懷裡,雙手擱在對方的肩膀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而女生並沒有表現出反感的情緒,只是把臉埋在他的頸窩裡,手指緊緊抓著他背部的襯衫。
  
  “沒事的……一切都會好的。”
  “謝謝你……夏目君。”
  


☆、第十四話 秋祭
  
  時至秋日,山路兩旁的山毛櫸和楓葉氾濫出深緋的美麗色澤,夾雜著入秋變幻顏色的植株,湖水倒映著山林景色,美不勝收。天氣轉涼,八原的學生們紛紛換上長袖的秋季制服,遠遠望去,一個個深色的背影綿延不斷地沿著山路行進,交織著金紅嫩黃的樹葉,彷如故事書中的彩插。
  
  “聽說是在學校後山的某處,供奉著名字叫三柱神大人的妖怪的祠堂喲……”
  相貌秀氣的少年停下腳步,抬起手腕蓋住左眼,眉頭微微蹙起來。身旁的同伴略微疑惑地望著他,不明所以地問:“怎麼了夏目?眼睛不舒服嗎?”
  被詢問的少年把注意力集中到同伴身上,輕輕地搖了搖頭:“沒有,剛剛章魚燒的煙飄進眼睛裡了。我們走吧。”
  少年們嬉鬧著跑開了。
  “不過最近後山施工啊那個——”
  “你就不能說點別的嘛,女孩子才喜歡鬼啊神的,是不是夏目!”
  “呃、啊啊……”
  
  *
  
  八原的秋日祭典沒有大城市的隆重,卻比大城市更加熱鬧和溫馨。
  暖紅色一排排的燈籠,沿著道路兩側依次擺開的攤位,穿著吳服、常服或者是西裝的與會者,山腳下熱鬧非凡。
  剛踏進會場的少年以為自己去到了妖怪的集會。
  “好熱鬧……”
  
  西村和北本回家換衣服還沒到,夏目貴志被藤原塔子催促著換上吳服就出門了。木屐踩在鋪滿碎石子的路上,發出“咯吱咯吱”的細碎響聲。
  有些不習慣,好幾次都停下來揉捏著腳踝。
  他是第一次參加這麼熱鬧的慶典呢。
  帶著食物燒烤香味的風熏熏然地飄來,少年側過身避開兩個嬉鬧的幼童,正好望見了不遠處山毛櫸下站著的少女。
  已經被秋意染成鵝黃色的巨大樹冠籠罩著燈盞迷離的光線,落在少女白淨的臉頰上。她穿著墨藍底藤花圖案的留袖吳服,平時垂在肩頭的長髮綰成蓬鬆的髮髻,依然用青色的發帶束著,露出小巧的耳垂和脖頸。此時此刻在暖紅色的光線下,顯得格外靜謐。
  像妖怪一樣。
  
  夏目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不過之後很快就反應過來了。畢竟他最近對東一有很多令自己驚奇的想法。
  正在少年胡思亂想的時候,東一藤葉已經來到了他面前。
  
  “夏目君?晚上好。”
  女生綿軟的嗓音透過層層疊疊的夜色和燈光劃過少年的耳畔,夏目貴志如夢初醒般地抬起頭,看了眼近在眼前的女生,眼神又匆匆忙忙地瞥向別處,好似在躲避著什麼,嚅動著嘴唇回答:“晚、晚上好,東一。”
  說完又儘量不轉動腦袋地用眼角瞥著女生,對方的眸子浸染著燈光的顏色,比平時要溫暖許多。
  而那雙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夏目。
  前幾日發生的事情竄進腦海。
  夏目貴志耳根後泛起一點緋色,在燈光的掩照下,不易察覺地慢慢攀附上臉頰。
  
  “我說那個……啊,田沼和多軌怎麼還沒有來啊!”
  “他們在你身後,夏目。”
  “唔啊啊!別嚇人啊你們兩個!”
  “拜託我們在這裡很久了是你沒注意到好吧!”
  “就是嘛夏目你小子在看哪裡啊!”
  
  ……
  
  四人沿街逛了一圈小吃的攤位,終於見到了姍姍來遲的西村悟和北本篤史。西村在看到夏目和田沼身旁的兩個女生時,眼睛瞪得老大,一把拽住夏目就開始八卦。田沼和同班的北本無奈地對望一眼,加入到兩個女生捉金魚的隊伍裡去了。
  
  “東一你這件吳服花樣好好看呐,聽今井小姐說是你自己提供的樣式?”
  再第五次讓金魚逃脫後,多軌透放棄似的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同為女生的東一藤葉身上。入夜後兩側的燈光不甚明瞭,也只能隱約看到細緻的藤花圖案盤旋在袖口,多軌透頗為好奇地問:“你畫畫那麼好,是自己設計的嗎?”
  “不是啊。”東一藤葉望著清澈水流下小巧的金魚,放低了聲音回答,“這個啊,是家裡的一位長輩為他的愛人設計的。之前被我翻到了樣稿,所以就拜託今井小姐了。”說完又側過臉對著多軌柔柔一笑:“多軌的也非常漂亮哦。”
  “唔……謝謝。”
  被誇獎了的女生有些臉紅地捏住了袖擺。
  
  “還沒捉到嗎?”
  好不容易擺脫了西村悟喋喋不休的詢問的夏目貴志站在幾人身後,好奇地問道。
  “嗯……算了,我放棄。”
  東一藤葉在手中最後一個紙撈網破碎後,無可奈何地望著那條在水中暢遊的小金魚,放棄了繼續捕捉的想法。
  “我剛才看到那邊有好吃的東西,我們一起去吧。”
  夏目貴志輕笑著望著兩個女生失望的臉色,趕忙轉移話題。
  “好吃的?”多軌透一聽立刻來了精神,期待地握緊雙手,“那我們趕快過去吧,夏目快帶路!”
  “知道啦。”
  夏目無奈地用餘光瞥了眼另一個女生,對方並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他才抬起腳往前走去。
  
  穿過熱鬧的太鼓表演地,接近山腳樹林的那一塊,有一個比較大的攤位。此時人還不是很多,只有三三兩兩圍坐在一起的幼童,嘻嘻哈哈地在一起搶著章魚燒。
  “好吃的東西我在行!”西村悟舉手表示自己是個行家,其實他是想表現給在場的兩個女生看,因為他的視線頻頻掃向多軌透和東一藤葉的方向。“我和北本去點單,夏目和田沼找座位哦!女生們,就等著我們的服務吧!”
  說著便拉著北本篤史跑開了。
  “那……我們先去挑個六人的座位吧。”
  田沼要摸了摸頭髮,對夏目說。
  “好的。”
  夏目貴志點點頭,他剛準備跟上田沼要,胳膊肘就被拉住了。
  
  “……咦?”多軌透疑惑地望著夏目,他的姿勢有些奇怪,像是被什麼東西扯住了。“怎麼了夏目?”
  在場的人中只有夏目和東一看到,一個帶著面具的人形妖怪從灌木叢中探出半個身子,一隻手拉住了夏目的胳膊,一隻手上還拿著用妖怪文字書寫的……宣傳單?
  田沼要轉過身,只隱約看到一團霧氣集中在夏目的手肘處,心下一慌,便快步走回去,用力拉住夏目的另一條胳膊。
  兩人踉蹌了一下,東一隻聽到一聲遺憾的嘟囔聲,再看向灌木叢時,哪裡還有妖怪的身影。
  “沒事吧?剛才的……是妖怪嗎?
  “大概是被人類慶典吸引了,把我誤以為是妖怪了吧。”
  夏目揉著胳膊,那裡有股寒意。
  因為自己身上遺傳著祖母強大的妖力,所以常常被妖怪們誤以為是同類。
  “沒有惡意就好。”多軌透松了口氣,“北本和西村在叫我們了。”
  “趕快過去吧。”
  東一藤葉介面,安慰似地拍了拍夏目的肩頭:“好像是誤會了。”她悄聲說,“田沼拉你的時候,我有看到另外兩個妖怪把那個妖怪帶走了。”
  “嗯。謝謝。”
  夏目貴志輕咳一聲,心跳平緩了許多。
  女生細長冰涼的手指不經意地劃過他的手腕,她兀自往前走去了。暖紅色的燈光落在少年身上,他的眼神怔怔地望著自己的手腕。
  
  “喂夏目,發什麼呆呢?就差你啦!”
  “就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幕就是夏目變成袖珍瓶中少年啦滅哈哈哈哈哈哈終於可以寫名取週一啦~
本章寫得有些潦草,原諒我真的好忙……TAT
吾輩已經盡力了……東一你速速從了夏目吧!


☆、第十五話 袖珍
  
  八原的秋天,天氣越來越涼了。
  
  “好,那我出門啦。”
  拉上身後的大門,少年把領口往裡攏了攏,結果還是讓一道秋風趁虛而入,於是全身打了個哆嗦,抱著胳膊顫顫巍巍。
  “好冷……討厭的天氣。”
  少年嘟囔著,扯著書包肩帶不耐煩地四下瞥著。他的動作有些粗魯,加上不耐煩的表情,白白糟蹋了一張秀氣溫和的臉。
  “人類真麻煩,還要上學。嘖。”
  雖然這麼說,他最終還是抬起腳走上了那條往常通往學校的道路。
  道路兩旁的稻田染上了一層金黃的顏色,在清晨的薄霧中若隱若現。走至樹影掩映的路段,身後一道清淺的女聲叫住了他。
  
  “夏目……是夏目君嗎?”
  
  少女也正好出現在另一側的路口。她綁著鬆鬆垮垮的頭髮,上面似乎還染著晨霧,眼睫處有細小的晶瑩,大概剛從什麼有大霧的地方走過來。
  停在原地的少年挑起一根眉,下頜輕揚,眉宇間有些高傲。他並未開口回答,只是一隻手按在腰側的挎包上,好像隨時準備拿出什麼東西似的。
  東一藤葉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慮,不過腳步沒有停頓地來到友人面前。
  
  ——還是那張臉。秀氣乾淨的眉眼,微微抿起的薄削嘴唇。只是……
  少女蹙起眉頭。
  不一樣的感覺。和平時很不一樣。
  夏目貴志……絕不會有這樣的眼神,這樣的神態。
  那種蔑視傲然的感覺,從那雙薄綠色的眼中毫無保留地傳遞給東一。仿佛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清,又好像不屑於表達什麼。
  東一望著立瞳少年,躊躇著開口:
  “你,是誰?”
  
  ……
  
  “……事情就是這樣。我們正準備去找西村詢問有關‘三柱神大人’的事情。”
  少年清洌的聲音中帶著濃濃的無奈和隔著一層阻隔的鈍感,東一藤葉微微睜大了眼睛注視著手中的瓶子——外表只是非常普通的玻璃瓶子,有一個寬而大的瓶口,塞著一個木塞子。在常人看來,裡面空無一物。
  聲音正是從裡面傳出來的。
  東一藤葉所見到的,是瓶中那個小小的身影。袖珍版的夏目貴志還穿著黑色的制服,發梢微翹,盤腿坐在瓶中,透過玻璃瓶壁與東一藤葉說話。
  這樣的感覺很奇妙。就像……東一眨了眨眼睛,嘴角抿起一道弧度。
  就像古老傳說中的付喪神一樣。
  夏目透過玻璃瓶壁看到少女眼中明顯的揶揄之色,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自己這個樣子被她看到了,還真是丟臉啊。
  發現瓶中的袖珍夏目低垂著頭顱默不作聲的樣子,東一以為他是喪氣了,於是安慰道:“有關三柱神的傳聞,我有聽班裡的女生說過。”
  “嗯?”
  瓶中的袖珍夏目和正常版夏目外形的貓咪老師同時發出一聲相同的,疑惑而感興趣的鼻音。
  
  “說是在很久以前,”少女聳了聳肩膀,覺得似乎每個傳聞都是以這樣的開頭有些缺乏新意。她繼續說,“就在學校後山的某處,有供奉著名叫‘三柱神大人’的妖怪的祠堂。不過呢,據說最近在後山施工的時候,曾割碎了一塊非常巨大的,類似於石頭的東西。大家都傳言說那其實是三柱神大人的祠堂。”
  貓咪老師撐著下巴思索著:“被破壞了祠堂所以傾巢而出麼……”
  “也許我們可以去後山一趟,說不定能碰上那群鬼猿面具的妖怪呢。”
  瓶子裡的夏目提議。
  “不。”貓咪老師馬上否定了夏目的建議,“這種感覺,還是不要靠近的好。”
  “是啊夏目。”東一表示同意貓咪老師的說法,“沒有必要前往那些妖怪的巢穴,那樣太危險了。”
  “可是……”
  夏目還在猶豫。其實也對,身處這樣的境地,總不可能事不關己地冷靜思考。
  “既然捉到了你,那他們肯定會來收回這個瓶子的。”貓咪老師推測著,用夏目的聲線說,“昨晚上不是一次失敗的捕獵行動麼。”
  “昨晚?”
  東一藤葉下意識地去看手中的瓶子,目光中隱隱露出憂色。她還沒有開口詢問具體情況,三人所在隱蔽之處的樹叢就被另一隻手給撥開了。
  一縷清晨的陽光滲進濃蔭的空地裡,讓少年的立瞳映出淡金色的光。
  “——夏目?”
  聲線平緩的男聲從週邊傳來。
  
  ——是同年級一組的田沼要。
  
  黑色頭髮的少年身材欣長,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他一手拂開樹枝,一面對夏目貴志笑著說道:“聽說你的象棋終於贏過北本了?唔,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種地方?身體不舒服——咦,東一你也在?”
  東一藤葉坐的地方是田沼要視覺的死角,要不是他說話的時候往裡面走了點,是絕對不會看到東一的。
  此時田沼要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當他想到一種可能時,白淨的臉頰上浮現出一點緋色,一邊往後退,一邊吞吞吐吐地道歉:“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我不是有意的啊……”
  少女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怎麼解釋。她手裡瓶子中的夏目貴志同樣非常無奈。
  “你誤會了——”
  東一看到對方的臉越來越紅,心中也難得有些著急,連忙朝他走去,想解釋清楚。她完全沒有留意到腳下,只輕輕一絆,衝力使得手上一松,瓶子就飛了出去。
  “夏——”
  另一條身影在眼前一晃,黑色制服的少年已經穩妥地接住了玻璃瓶子。東一連忙向扶了她一把的田沼要道謝,一邊眼神急切地望著那個瓶子。
  田沼要覺得有些奇怪,視線也掃向少年手中的玻璃瓶。
  
  ……有一團奇怪的霧氣環繞在裡面。
  田沼要蹙起了眉心。
  一般看到這種情況,是有關妖怪之類的……難道夏目手中的那個瓶子是妖怪的東西?!
  “瓶子裡面……究竟是什麼?”
  田沼要表情嚴肅,目光緊緊盯著少年手中的瓶子。
  沒有看錯,裡面……確實有什麼東西存在。
  然而還來不及有所行動,田沼只聽到一聲短促的驚叫,身邊一空,東一藤葉突然不見了。
  
  ……
  
  如果說之前還覺得袖珍版的夏目貴志是類似于付喪神的狀態的話,那麼現在東一藤葉很想把“付喪神”這三個字從腦海中抹去。
  畢竟……圍觀和被圍觀是兩碼事。
  
  少女垂頭喪氣的動作和之前的少年如出一轍。旁邊的溫和少年臉上勉強掛著笑容,思考著該如何出言安慰。
  ——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東一藤葉竟然也掉進了這個妖怪瓶裡,周身比例完全符合“袖珍”這個詞。
  
  “真是對不起……”耳邊響起少年如清泉般動人的聲線,扭頭便望見一片新綠色的溫柔色澤,東一也不由得舒展了眉頭。
  夏目低下頭:“把原本想幫忙的你牽扯進來了。真對不起。”
  “……沒關係的。”面對這樣的人真的是沒辦法生氣,更何況東一原本就沒有在生氣。她隨意地擺了擺手,背脊貼著瓶壁回答,“這樣說話還方便點。”
  只是現在成了瓶中第二袖珍物有些哭笑不得。
  “唔?”
  肩頭一暖,毫無塵梓的石青色眼眸因為意外而睜大了,那片透明的虹膜上倒映著少年瘦削的肩膀和胸膛,鼻翼間嗅到一股類似於晚風的氣息,東一藤葉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嘴唇嚅喏,也沒有說出半個字來,只怔怔地望著,直到面前的少年別過了臉。
  “東一身體不好,不能著涼。”
  說到最後,連尾音都幾乎消失了。夏目貴志眼神望著瓶外飛速掠過的景物,不自在地握緊了雙手。
  “謝謝。”
  不可抑制地彎起唇角,少女拽住還帶著餘溫的制服領口,放鬆地閉上了眼睛。
  夏目的氣息……給人很安心的感覺。
  
  對面的少年偷偷回過頭來,發現同半闔著雙眼,睫毛細密修長,幾根細白的手指拽著黑色的衣料,似乎是睡著了。
  沉靜得仿佛回到了那日在山坡上,並肩看夕陽的時候。
  心間有一點溫暖的情緒冒出來。
  夏目貴志注視著少女溫和的睡顏,心想,那日……她是否也是這樣看著睡著的自己呢?
  只有兩個人的世界,安靜地仿佛時間都停滯了。
  少年埋首于膝間,靜靜地望著合著雙眼的女生,嘴角噙著一絲連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溫暖的笑意。
  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安靜得……沒有人打擾。只有兩個人而已。
  
  東一藤葉並沒有睡著。
  多數時候,她都是一個人,無知無覺地發呆。之後就乾脆閉著眼睛,任由耳際捕捉身邊的動靜。
  這也許是一個不太好的習慣。
  但既然是習慣了,那就很難改掉了。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與妖怪有那麼多的交集。
  和夏目貴志不同,東一對妖怪的態度,常常是視而不見。日子久了,她就養成了漠視的性格。
  刻意劃出的界限,誰也不能越軌。
  然而這樣的日子,似乎一直到與那個少年有所交集,慢慢開始發生了變化。
  隔絕著妖怪與人類的那條界限,似乎越來越模糊不清了。
  對此東一也有點無可奈何。
  好像不受自己的控制呢。對於那個少年的事情,會忍不住開口詢問,會忍不住提出幫忙。這也許……就是接受一個人的表現吧。
  
  即使拒絕陽光的滲入,即使伸出手去阻擋,那一縷暖金,還是會透過指縫落進眼中。
  溫暖地讓人貪戀。
  
  ……
  
  被一陣顛簸和叫喊聲吵醒。
  瓶壁外田沼正喃喃自語,夏目和東一對望一眼,突然發現周圍不見貓咪老師的身影。
  “……糟了。”
  夏目暗叫一聲不好。他們一群中,只有貓咪老師有真正對抗鬼猿面的能力,而現在這個唯一的庇護不知去向,那麼……恐怕他們三個現在都很危險!
  夏目緊張地拍打著瓶壁,試圖傳話給田沼讓他離開這裡,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突然冒出來的鬼猿面妖怪從後面一掌擊倒了身為人類的田沼,然後拾起落在草地上的瓶子放進衣袖裡,匆匆離開了。
  周圍一片黑暗,只能通過瓶身的顛簸來判斷行進的路程。黑暗中看不到對方的臉,夏目抬起手掌小心地呼喊著同伴的名字,許久後才得到一聲輕弱的回應,夾雜著有些急促的喘息聲。
  夏目一下子緊張起來。
  
  “東一……東一你在……啊對不起!”
  心中焦灼的少年往聲源處摸索著前進,不巧指間觸碰到一片冰涼的柔軟,手背上還有細弱的綢緞一樣的觸感。
  ……好像摸到了東一的臉。
  夏目貴志在黑暗中紅了臉。
  “你還好吧?”
  他試探著開口。
  “嗯……只是有些悶。”
  少女的聲音比平時還要弱一些,好像在極力平緩著氣息。夏目貴志輕聲說了句“抱歉”,就伸手扶住對方的肩膀,指骨觸碰到冰涼的瓶壁,希望以此來穩住兩人的身形。
  女生微弱的喘息聲和散亂的髮絲落在夏目頰邊,他胸腔裡的心臟急促地跳動著,心情無比緊張。是自小不願與人過於接近的性格使然。
  
  不知過了多久,帶著瓶子的妖怪似乎走進了一個聚會場所,一瞬間人聲譁然。
  
  “請進請進,東西都放好了。”
  “在主人出現之前,祭品就先暫且放到這個祭壇上來好了。”
  “好啦好啦,別擠啦。”
  “我帶來了冬西瓜啊!”
  “我的是風原的地藏首級!”
  “喂,我的才是——”
  
  果然是妖怪們的聚會。為了等待三柱神出現而聚集在一起,供奉自己搜集的禮物而尋求庇佑的集會。
  妖怪把瓶子從袖子中取出,刹那間周圍一片光亮,少年下意識地抬手遮住眼睛,扶住女生肩膀的力量一松,對方的身體一歪,腦袋撞到了他的肩膀上。
  鬼猿面把瓶子放到祭臺上,動作粗魯,瓶子裡的兩人東搖西晃,剛穩住身形,就有數個妖怪湊到瓶子前,好奇地盯著他們。
  
  “喔,這個瓶子裡是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在裡面喲?”
  “哼哼,是撿到的好東西喲。很美味的。”
  “嗯?這裡面短頭髮的那個好像很眼熟啊……哦,想起來了。是叫‘夏目’的傢夥。”
  
  當某個妖怪說出“夏目”時,其他的妖怪都紛紛議論起來。夏目苦惱地皺起了眉頭。
  “你的祖母很有名啊。”東一沒有受到那些議論的幹擾,雖然臉色有些蒼白,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眼中卻沒什麼懼意。一如往常,清清淡淡。
  夏目無奈地抱緊了膝蓋,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東一的話。
  旁側有兩個妖怪突然湊上來,隔著瓶壁大聲說:“抬起臉來,讓我們看清楚些!喂,小鬼聽到了沒有?”
  夏目的眉頭皺地更厲害了。
  東一咬了咬嘴唇,掃了眼周圍長相稀奇古怪的妖怪,眼中劃過一絲狡黠。
  
  “……噯?”
  被妖怪們圍著議論使得心亂如麻的少年驚愕地抬起臉,腦袋上落下一件黑色外套,蓋住了他的臉孔。而他的視野範圍,只有隱隱綽綽的一條縫隙。
  那大概是……他的制服外套。
  東一藤葉跪坐在他身邊,雙手牢牢按著外套領口。衣服蓋住了夏目的臉,周圍的妖怪不滿的聲音高漲起來。
  “沒事的。”
  少女低下頭,眼神柔和,她輕聲說:
  “不要去在意就好了。”
  她抬起手環住少年單薄的肩膀,讓他的腦袋擱在自己的肩膀上。
  “這次,換我來保護你了喲。”
  
  那一句笑嗔,仿佛黑暗中的一束微光。
  少年的睫毛微顫,有一些東西幾乎要衝破界限,緩緩溢出。
  
  並不是太勇敢,並不是太熱心,並不是太在意,只是……心中為何有一種想要保護的衝動呢。
  明明自己也很討厭這樣的事情。明明自己也不願意與人有過多的接觸。可是……心中那一縷情緒,淩亂而急切地,想要去表達什麼。
  周圍的喧囂和光線已經化作了盲點以外的東西了。意識到的,只有
  內心深處呼之欲出的奇妙情緒。
  
  “謝謝……”
  “真的謝謝。”
  “……與你相遇。”
  
  雙手抱緊了少年的肩膀,隔著一層衣料貼著對方的臉頰,少女閉緊了眼睛。
  
  好安靜。
  安靜地只有彼此的世界。
                          
作者有話要說:
此乃漫畫第四十九話,瓶子的彼端之章
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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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累……吐氣。寫這話,好累……娘的。真的好累。
筒子們,到目前為止乃們不要期望兩個人有誰開竅。他們只是以為這是惺惺相惜的友誼而已!摔
另外再次感謝下藥君的長評,以及其他諸位定期冒泡的朋友們。——潛水的筒子們,這是乃們的楷模啊!!趕快出來每人寫個評論不然勞資就寫BE!=皿=
貓咪老師變作的夏目少年灰常符合紫菜的心意,故此貼出來給筒子們欣賞欣賞。
現實版貓咪牌夏目少年.偽↓
←夏目少年對於冒泡和霸王的筒子的態度→
可憐的瓶中袖珍版夏目少年.真↓
↑不霸王的同學今夜入夢和夏目少年在瓶子裡談天一宿!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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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話 對峙
  
  “快把衣服拿掉啊小鬼!”
  “讓我們看看你長什麼樣子嘛。”
  “喂,小鬼,看這邊啊!”
  
  周圍妖怪的喧鬧聲被瓶子和衣料阻隔著,夏目依稀能辨別出那些妖怪的口氣。片刻後,他掀動眼瞼,一縷刺目的光從長而直的發中落進他的眼裡。
  ……那是東一藤葉的頭髮。
  意識到自己和東一正保持著一個過於親密的姿勢,夏目不由動了動肩膀,蓋在頭上的制服外套也順著發梢往下劃落了少許。
  外面妖怪吵鬧的聲音肆無忌憚地湧進耳膜。
  
  “唔……”
  有一些不太好的記憶在這樣的喧囂中從腦海中浮現。
  少年的嘴唇漸漸褪去顏色。
  那些時常在夜晚睡夢中出現的幼年時的記憶,伴隨著不斷的爭執和毫不在意的漠然感,在少年孤獨的褪色世界之外,和現在周圍的妖怪一樣,試圖拋卻,試圖遠離。
  想要獨自一人。
  仿佛……絕境。
  無助而絕望的心情紛湧而來。
  
  “沒事的。會沒事的。”
  薄涼的手指劃過少年的手腕,繼而輕輕掰開他緊緊收攏的十指。一根根,帶著不容置疑的溫柔和緩,通過指尖流進血管,到底心底的暖流。
  少女的神情認真而專注,沉青色的眼眸中流轉著室內燈光的熾白,波瀾不驚地恍若秋日下的湖泊。她的長髮隨著動作劃到脖頸的一側,些許柔軟地拂過少年的臉頰。
  心跳驀然漏了一拍。
  記憶中,好像在最初的相遇之時,在溪流邊,他半跪著扶住她的小腿為她清理傷口,頭頂上方也飄蕩著柔軟的髮絲,癢癢地拂過臉頰。
  心中某個地方無可抑制地融化了一片。溫柔的,和煦的,流轉過四季,剝離了內心中的陰影,只餘下夕陽下並肩而坐共賞夕日的記憶。
  
  “夏目,什麼都不要去聽,什麼都不要去看。”
  少女的聲線歎息般劃過耳側,她的手指輕扣住夏目的手指,若即若離的距離,伸手就能緊緊抓住,可是又怕抓得太緊,會失去。
  “我們一定會離開這裡的。”
  
  “……我相信你。”
  少年收攏十指,目光溫柔而堅定地回答。
  
  ……
  
  如果說瓶內一片安和,那麼瓶外,圍繞著祭台的妖怪們,則顯得毛躁和急切了許多。
  它們圍著祭台,都想看看傳說中的夏目具體長得什麼樣子。它們互不相讓,一時間場面十分混亂。
  
  “你們妨礙到別人放置祭品啦!”
  “沒關係嘛,我們只是想看看傳說中的夏目而已。”
  
  諸如此類的對話不斷重複,終於在一個披著花色長袍的少年出現時,情況發生了變化。
  他有著完全的人類外形,瘦高的個子裹在寬大的袍子裡,說話清明而帶著略微的戲謔之意。
  他高聲說道:
  “喂,大家都被騙了。那個瓶子裡的夏目——是假的!”
  妖怪們譁然,大都轉過身注視著他拿出的一個圓形酒壺發起愣來。
  少年的嘴角彎起自信的笑容:“我這瓶子裡裝的才是真正的夏目。”
  一時間妖怪們疑惑的視線在捧著玻璃瓶的鬼猿面和拿著酒瓶的少年之間徘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把臉隱藏起來不過是怕被仔細看的話,就會被發現是假的吧。”
  “為了引人注目而吹噓著撒謊,那可不好哦。”
  “那傢夥只不過是去夏目家的小鬼而已。”
  
  這樣接連不斷帶著勝利者姿態的話語不僅贏得了眾多妖怪的信任,而且持有“夏目”本人的鬼猿面也開始有所懷疑起來。
  他動作粗魯而急躁地拍打著瓶壁,大聲嚷嚷:“喂,小鬼!快看過來!……把身上的衣服拿開!聽到沒有!?”
  無論鬼猿面怎麼拍打瓶身,裡面的兩個人類就是沒有任何動作。看熱鬧的一干妖怪發出噓聲,這可急壞了本就處在不利位置的鬼猿面。
  他一著急,就動手拔出了木塞,打算自己親自驗證。
  一眾妖怪注意力都集中在鬼猿面那一邊,誰也沒有注意到寬袍少年嘴邊彎起的一道漁獲的喜悅弧度。
  ——呐,中計了啊。
  
  擁擠的隊伍一陣騷動,有個獸面的妖怪撞上少年的背脊,鼻子動了動,疑惑地脫口而出:
  “這傢夥……身上怎麼有人類的味道?”
  隱藏在目字紙面下的少年眉頭一跳。
  隨著獸面妖怪疑惑的一句話,其他妖怪的注意力從鬼猿面手上的瓶子轉移到少年的臉上。一下子隊伍又往前挪動了許多。
  少年心中暗叫不好,在其他妖怪的騷動下,接近鬼猿面的刹那,輕輕一躍,動作迅速地奪走了玻璃瓶子。他身上的寬袍被扯掉了,露出一身黑色的學生制服。
  
  “是人類!有人類混進來了!”
  
  在妖怪們嘈雜的叫喊聲中,少年手中奪來的瓶子裡冒出一陣青煙,煙霧迅速凝結出手腳,兩個人類摔倒在了地板上。
  事情發生得太快,惱羞成怒的鬼猿面抬起手掌,便想以一掌宣洩自己的怒氣,可惜行至半途就被另一隻手截住了。那只手白淨修長,五指有力,關節微微泛白。因為動作衣袖往下滑落一截,露出古瓷般美麗的肌膚。
  
  “淨是給人添麻煩呢。”
  男子的聲音從突然闖進對峙的妖怪口中傳出。他隨手一甩,鬼猿面就往後跌出好幾米,壓倒了一片妖怪。
  動作乾淨俐落,毫不拖泥帶水。
  然後他轉過臉,對還有些呆滯的夏目等三人說:
  “快跑。”
  那只美麗的手隨手一劃,從指尖散落出一些細碎的粉末,在觸到空氣的刹那,變成了一片濃霧。妖怪們在那片濃霧中辨不清身形,接連著一片的咳嗽。等到濃霧散去,原地早就沒有了那幾個人類的身影。
  
  “咳咳……逃得真快。”
  “是啊。”
  “算了。反正他們也出不了這座府邸。”
  
  ……
  
  慌亂中跟隨著那只美麗手臂的主人來到一間無人的房間,夏目、田沼和東一雙手撐地,急促地喘息著。而那個帶著紙盒面具的妖怪則姿態悠閒,不慌不亂十分鎮定。
  三人中東一喘得最厲害。她的臉色蒼白得可怕,眼底帶著微弱的淚光,像是隨時會暈倒似的。
  
  “暫時就躲在這裡等它們走吧。”
  那妖怪頗為鎮定地對坐在地板上的三人說,聲線是平緩好聽的男音。夏目突然覺得這聲音似曾相識。
  ……是那個人?
  想起那個淺淺笑著的男人,夏目貴志的神情有些不自在起來。
  
  “這是不行的啊。”那妖怪緩緩俯□,望著輕撫著少女背部的夏目說,“把普通的人類孩子帶到這種地方來。”
  說完似乎瞥了眼田沼要,意有所指地非常明顯了。
  “……我知道。”
  夏目心中既氣惱又十分慚愧。東一的臉色非常蒼白,她捂著嘴唇咳嗽著,看得出來她是在極力壓制著,不讓自己顯得太過於虛弱。而身旁的田沼要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手腕上還有擦傷和淤痕。
  薄綠的眼眸中滿是愧疚情緒,少年低垂著頸骨,仿佛懺悔一般。
  他抱歉的話語還沒有說出口,身旁黑髮的田沼堅定的聲音便讓他僵直了背脊。
  
  “——不是夏目帶我進來的,是我自己硬要跟來而已。”
  末了又加了一句疑問:
  “你認識夏目?你是誰?”
  
  一聲男人輕微的嗤笑,悄悄地劃入空氣。
  那只美麗的手扯下頭顱上的紙盒面具,有一雙深棗色眼睛的,人類外表的男性微笑著自我介紹:
  “我的名字是名取週一。我潛藏的職業就是所謂的……”
  說著故意放慢語速,彎起了眉眼,眉宇間仿佛有淡淡的光華,名為“名取週一”的男人有一張非常英俊的面孔。
  他輕輕吐字:
  “除妖師哦。”
  
  田沼明顯呆住了。
  “除……除妖師?”
  語畢他上下打量著名取週一,這人的形象與印象中的人重合了。
  “這張臉……”少年喃喃,“不就是那個演員名取週一嘛。”
  接話的聲音充滿自信,毫不介意地回答:“那只是表像而已。”
  男人似乎進入了某種自我陶醉的境界——夏目對此是十分熟悉的。身為知名演員的名取先生是個只要提起他在人前的職業,就會胡亂散發光芒和荷爾蒙的不正經男人。
  眼下,這位先生正喋喋不休地說著他的演員職業的相關話題,完全忽略了幾人目前的處境。
  “啊對了,最近的電影要上映了,既然是夏目的朋友,就送你些免費的電影票吧……我一般都會隨身帶著的。”
  說著抬手作勢要去翻口袋。
  夏目貴志有些無力地想——隨身攜帶電影票,萬一在危急關頭和咒符搞混了,那會是怎麼樣的情況呢?
  女生的輕咳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他低聲詢問了幾句,便阻止了名取週一接下去要發放門票的動作:
  “先別說那個了……你應該有帶備用的面具吧?要逃跑的話就這樣子是不行的……”
  名取週一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唔,有帶啊。”他的視線帶著些許戲謔,掃視著夏目秀氣的面孔,“一旦被妖怪記住了臉,不管怎樣都會被麻煩纏上吧。”
  夏目緊閉嘴唇,不再言語。
  名取週一似乎覺得沉默起來的夏目毫無樂趣可言,便勾了勾手指,空氣中迸裂出一股氣流,兩個黑袍的女性妖怪憑空出現在房間裡。
  毫無準備的田沼被嚇了一跳。
  “給他們戴上面具。”名取週一熟練地吩咐道,“還有要連衣服也準備上哦。”
  兩個女性妖怪畢恭畢敬地應聲道:“是的。”
  “還好嗎?”夏目望著臉色仍然蒼白的東一,攥緊了手指,寬慰似地說,“我們很快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嗯。”東一應了聲,沒有再多說。幸好她已經不再咳嗽,氣息也平緩了許多。
  “你也到了這個年紀嗎,夏目。”
  其中一名女性妖怪來到夏目面前,話語間似乎和少年相熟的樣子,東一迷迷糊糊地看了她一眼。
  “……你在說什麼啊柊。”
  夏目無奈地接過面具,此時的處境如此危急,面對的幾人卻還有心思開玩笑,真是不知道要怎樣接話……
  柊似乎輕輕笑了,幫三人中唯一的女生系上面具繩。剛換裝完畢,房門外就傳來一陣騷動,有腳步聲逐漸接近門口。
  夏目的心臟又免不了開始狂跳起來,他歉意地偷偷望了兩眼同伴,面具遮掩下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女生的唇瓣毫無血色,樣子脆弱得像個沒有上色的偶人。
  少年心中一緊,更覺抱歉。
  “我一定……一定會讓大家安全離開這裡的。”
  他保證似地對東一和田沼說。
  
  然而話音未落,房間門就被大力推開了,幾人呼吸一緊。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好累好累好無力啊勞資討厭找錯字啊啊啊掀桌!
名取名取你終於出場了TAT
修改
因為乃們潛水人員諸多夏目少年表示十分憂鬱 =皿=↑
我竟然聽著蟲兒飛寫出這一話……瘋了


☆、第十七話 刀俎
  
  ——這樣一驚一乍的日子,是否會一直持續下去?
  十五歲的夏目貴志常常思索這樣的問題,尤其是當身邊多了很多相熟的妖怪後。
  
  “老師……”少年咬著嘴唇不知該作何表情,“你怎麼……”
  兩分鐘前這間暫時的藏身地的大門被推開,夏目心驚膽戰地以為他們被發現了,沒想到出現在門口的是一身學生裝的人類外形的女孩。
  那張臉,分明是早已去世的祖母玲子。
  詫異片刻後很快反應過來,那是化作祖母模樣的貓咪老師。
  喏,她手上還捏著一串咬了一半的丸子呢。
  
  “好了,既然已經找到夏目了,留在這種地方也沒有用。還是找機會趕快溜吧。”
  玲子外形的貓咪老師一舉手,信心十足地說出“溜”這個字。
  房間裡的幾個人無奈地看著貓咪老師,恐怕只有這傢夥才覺得目前的處境能夠做出這種事情吧。
  還真是相當的樂天啊。
  
  “可是為什麼要化作這個樣子……玲子是?”
  田沼不無疑惑地小聲問道,而回答他的則是貓咪老師和夏目貴志突然變幻的臉色。
  似乎有什麼不能言說的東西,連表情也變得有些怔忪和寡淡,很微妙地結合在一起,讓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東一藤葉心中同田沼有一樣的疑惑,只是她沒有問出口而已。
  從剛才和夏目被困瓶中,從那些妖怪口中得知夏目的祖母名叫玲子,似乎是個非常厲害的人類,因此妖怪們對“夏目”這個姓氏十分忌憚和好奇。
  只是……似乎從未聽夏目本人提起過呢。
  家人什麼的。
  記憶裡對於夏目貴志的印象,從最近開始起了很大的變化。究竟是從哪裡,什麼時候,悄悄轉變的呢……
  
  鈍器擊打的聲響把陷入沉思的少女拉回現實,少女外形的妖怪貓咪正舉起一把椅子,扔向房間的窗戶,椅子在撞擊後反彈回來,窗戶玻璃完好無損。
  
  “——可惡!這裡所有的玻璃都打不碎。”
  “這裡也是。”
  
  貓咪老師和田沼要氣喘吁吁,懊惱又失望地鬆開握著椅背的手。
  東一好奇地看了眼那一排的窗戶——剛進入這個房間的時候,因為長時間呆在瓶內和突然的奔跑,身體很不給面子地出了問題,等到她緩過來,貓咪老師就破門而入,根本沒有時間也不會想到去注意房間的陳設和構造。
  好奇怪……明明是一片薄薄的玻璃,怎麼會打不碎呢?
  東一看向一旁的夏目貴志,少年緊緊擰著眉心,眼中憂色沉重。
  “是結界吧?”夏目猜測,他看向房間門口,“難道要回到宅子的入口才出得去……”
  
  回到出口這樣的想法,完全是不行的吧。外面的妖怪蠢蠢欲動,正在四下搜尋他們的蹤跡。從這裡尋找出口,千難萬險,萬一半中途出了差池,恐怕事態就更無法控制了。
  第一次真正面對這樣的處境,東一心中也不免憂慮起來。
  但是……
  她望著身旁少年,比一般男生秀氣的五官,說話時不太習慣與人對視,偶爾會有捏緊十指的小動作,還有……在瓶中時,那孤獨又脆弱的表情。……從小到大,一定經歷過很多事情吧。
  不知為何想到這些就會引起共鳴,東一在被她注視的少年察覺前移開了視線。
  腳下突然一震。
  很輕微的,幾乎能夠被忽略的感覺。
  
  “似乎是房子的佈局稍微發生了改變呢。”
  重新套上紙盒子的名取週一推測著說道,他獨特的聲線從紙盒中傳出,帶著一層朦朧的鈍感。如果現下不是如此危急的情況,恐怕大家都會十分欣賞他這樣的聲線的。
  “多半是這個宅邸的主人不想讓任何人從這裡出去吧。”
  也就是說……這個宅邸的主人,傳說中的三柱神,是個非常危險的妖怪吧。
  心中升騰起的危機感讓在場的幾個人類孩子面露憂色,交換了眼神後,他們一致把目光投向名取週一和貓咪老師。
  此時作為名取式神的柊說了一句讓三人汗毛直立的話:
  “可怕的氣息越來越強烈了。”
  她轉身望著名取週一,對方贊同地點了點頭。
  “我到上面查看一下。”
  說完房間裡便沒了她的身影。
  
  ……現在該怎麼辦?危險的妖怪正躲在暗處,說不定隨時會發動攻擊,他們幾個還被困在這座宅邸裡,簡直是案上魚肉,任其宰割麼。
  
  “如果找到三柱神的話,也許就可以知道離開的方法了吧。”思索半晌,作為除妖師的名取週一說:“不如我們兵分兩路尋找出口和三柱神。”
  “也只有這樣了。”夏目在名取堅定的目光下點頭同意,“我和名取先生一組去找三柱神,田沼和老師一組去找出口。”說著少年看向沒有被提到名字的東一藤葉,眼中閃動著什麼,繼而扭頭鄭重地看著貓咪老師和田沼,“老師,田沼,東一她身體不好,一會就拜託給你們了。”
  東一驀地睜大了眼睛。
  夏目他……
  “放心吧,有我在你還不放心嘛。”
  貓咪老師以女性的聲線笑了兩聲,順勢拍了拍田沼的肩膀。
  “嗯,我們會照顧東一的。”
  名取週一發出一聲感興趣的鼻音,旁側少年低垂著頸骨,髮絲遮掩著臉頰,看不清他的表情。
  房間裡一時間陷入了某種不言而喻的氣氛中。
  “那我們……行動吧?”
  打破沉默的是夏目口中身體不好的東一藤葉。少女用她清明的雙目望著一干人等,似乎沒有因為剛才夏目的話語而產生任何不適應感。
  “好!”
  第一個回應的是貓咪老師。夏目緊張地望了一眼東一的方向,又迅速地轉過臉去。名取週一從口袋裡掏出兩塊石子模樣的東西,遞給田沼和東一說,“對了對了,這個給你們,是守護石喲。”
  “誒?”田沼打量著掌心中不起眼的石頭,“謝謝。”
  “不客氣。”名取週一抬起手腕,上面是一隻漂亮的手錶,“那麼一小時後見。”
  
  *
  
  一條安靜的走廊,飄滿酒香。
  少年扶著膝蓋大口地喘氣,旁邊高個子的青年輕笑道:
  “真是胡來的孩子就會交到胡來的朋友呢。”
  “一點也不好笑哦,名取先生。”
  少年反駁道,抬起手腕擦了擦頰側的汗水。
  “當然也有不胡來的。”名取週一不以為意地笑著,神態輕鬆,“比如說那個女孩子。”說著話鋒一轉,湊近了夏目,戲謔地問,“是喜歡的人?”
  “——名取先生!請不要開這種玩笑!”
  突然激烈起來的語調,少年漲紅了臉頰瞬間跳離名取的身邊。
  “哪裡有開玩笑啊。”名取週一頗為委屈地攤開手掌,“剛才分別的時候,是誰頻頻回頭一臉擔心地恨不得跟上去的模樣啊。”
  “我……”夏目想要辯駁,卻有些無力。反正說什麼,名取先生都會一笑置之。現在重要的還是尋找三柱神吧。
  想著他斂起神色,不再與名取繼續對話。
  
  “生氣了?”
  名取似乎很喜歡逗弄夏目,見他不說話,又自顧自地開口:
  “也是呢,這個年紀,被戳穿了心事的少年……”
  名取閉上嘴巴,迎面而來一個獸面妖怪,它滿口都是濃鬱的酒氣:
  “你們兩個,剛才有看到我的同伴經過這裡嗎?”
  “沒有啊。”名取週一鎮定地回答,“剛才沒有誰經過這裡哦。”
  “切,先一步回去了嗎。怎麼辦好呢,去喝酒吧……”
  獸面妖怪不爽地咬了咬牙,往前走去了。夏目剛松了口氣,那妖怪又轉過身來,詢問道:“你們有見過三柱神大人嗎?它應該在這座宅邸裡面的……”
  “啊,不知道啊。話說回來那個獸面一夥也不知到哪裡去了?”
  走廊旁經過的兩個妖怪接話,手裡拎著酒壺,醉醺醺地東搖西晃。獸面妖怪抱怨的話語還沒說完,走廊另一側就傳來巨大的轟鳴聲,似乎是撞倒了什麼東西。緊接著是一聲淒厲的悲鳴,慘厲地劃過酒氣熏然的走廊。
  
  “……是妖怪的悲鳴。”
  名取和夏目立時跑向聲源處,走廊裡又恢復了安靜,只有一灘暗紅色的血跡靜靜地躺在那裡,看得人觸目驚心。
  有種不好的預感。
  走不出的宅邸,不見了的妖怪,淒慘的叫聲,走廊上的血跡……
  一個念頭在腦海中形成。
  刀俎魚肉,果然……這個巨大的宅邸,就是三柱神進食的餐盒。而這些聚集在一起的妖怪,就是那未露面的三柱神的食物!
  
  “真是……糟糕了。”
  原本一臉鎮定的名取週一也蹙起了眉頭。
  
  *
  
  宅邸門口。
  “大門也打不開麼……可惡。討厭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
  貓咪老師懊惱地鬆開門把手。一旁的田沼撫住額頭,面色有些蒼白。
  討厭的感覺……是的。
  東一按住心口,左胸腔裡那顆心臟跳動的頻率越來越快了。有什麼東西壓抑著,在黑暗中的某一處……
  
  “——危險!!”
  
  焦急的呼喊聲來自面色蒼白的少年。東一隻來得及看清眼前一閃而過的人影,視線一暗,就摔倒在了地上。
  喀拉。
  好像有什麼東西碎掉了。
  碎成幾片的守護石從懷中掉出,散落在地板上。
  朦朧的視線裡,是高遠的房梁。耳畔似乎還有腳步聲,由遠及近。
  眼皮好重……感覺好累……
  
  “東一?東一你怎麼樣?”
  “如果不是我……”
  “雖然被襲擊了,但幸好有守護石的力量,沒什麼大礙啦。只不過因為受到惡意的攻擊,到了極限暈倒而已。”
  
  混雜的人聲漸漸消失了。
  依靠著的懷抱似乎在顫抖,模糊的視線裡只剩下一抹新綠的光。
  她抬起手腕,指尖觸及對方冰涼的皮膚。
  “喂,你……”
  
  (夏目……夏目?)
  (啊——對不起!我睡著了!)
  (夏目睡著的時候很安靜喲。)
  (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呢,夏目君沒有做錯什麼啊。)
  
  “我只是有些困而已。”
  指尖劃過少年的眼角,女生扯出一絲笑容。
  恍若在一片柔軟的雲朵裡,徜徉著無拘無束。溫暖又和煦,乾淨而明媚。純粹得讓人不得不沉迷。
  “呐,我先睡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中秋節快樂各位!紫菜這邊好多人家放煙火和孔明燈撒,嘿嘿。
每次碼字都覺得好急,修改都要之後做。另外我這邊回復功能一直有問題,望請見諒。
感謝各位的支持。今天很高興,有幾位新朋友看文留言。-W-
有關結局的問題,我是準備寫滿春夏秋冬四季(也許),曾經想過寫悲喜雙結局來著。心中還有一個悲劇式的結局。(表打我)
嘛,反正故事才剛剛開始,看文的各位記得冒泡給予動力喲。


☆、第十八話 夢囈

  為什麼要衝上去呢。為什麼不躲開呢。
  明明攻擊的目標是另外一個少年,與自己無關。作為同伴,已經出聲提醒了,明知道有守護石護身,可是為什麼……
  要多此一舉呢。
  和其他人其實也不算是熟悉吧,僅僅只是……比普通的同學關係多一個彼此熟悉的秘密而已。
  僅此而已。
  
  我說……東一藤葉,你幹嘛要多管閒事地替人家擋那一下呢。
  
  “你醒了。”
  淡漠的女聲來自頭頂上方。
  睜開眼睛,鏡花水月般模糊的世界逐漸清晰起來。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眼角,卻望見手側上那道平滑的疤痕。
  “你……”
  獨眼雙角的面具,只到脖頸的頭髮,一身暗色吳服,氣息神秘。那個是被稱作“柊”的式神吧。
  “主人把你拜託給我,夏目他們一起去封印三柱神了。”
  女性式神的性格如同她的聲音一樣寡淡冷漠,說話言簡意賅。
  兀自揉著額角的動作一頓,繼而流暢地繼續下去,似乎並沒有受到剛才話語的影響。少女的雙眼如同平靜的湖面,只籠罩著淡淡的一層疲憊,像是被秋雨淋濕的梔子花般。
  “名取先生……是個很厲害的人物吧。”
  半晌後,僅有兩人的空間裡響起少女的聲音。
  “自然。”
  柊回答道,眼角瞥向少女平靜的眼眸。
  這個孩子……
  柊隱藏在面具後的眉頭輕輕蹙了起來。
  
  “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女性式神主動開口,身上的鈴鐺輕響。
  “什麼?”
  對面的少女抱著膝蓋,腦袋歪向一側,視線越過柊的肩膀,不知道在看什麼地方。
  “你剛才,是故意沖上去的吧?”
  “……”
  蒼白如紙的面色發生了細微的變化,那雙不含沉梓的眼眸被長而密的眼睫覆蓋了,看不清其中的情緒波動。
  “你想尋死?”
  作為妖怪的柊與許多同類一樣,其實並不瞭解人類的心思。她跟在名取身邊的時間沒有瓜姬和笹長,加上她生來冷淡的性格,真正接觸的人類,也只有名取和夏目了。而作為主人的名取和意外相識的少年,于她來說,都像是蒙著一層紗霧,看不清他們內心深處的東西。
  人類啊……果然是複雜難懂的生物。
  一聲輕笑,對面的少女嘴角輕揚,眼眸中卻沒有絲毫笑意。
  名為東一藤葉的少女有著孱弱的身體——從接觸到她身體的時候,作為妖怪的柊就敏銳地察覺到,這個孩子身上缺乏生氣。
  妖怪能辨析人類的氣息,卻無法看透他們的內心。
  柊不解于少女的想法,直言不諱地提出自己的疑惑,而對方則只給了她一個朦朧的笑意。
  究竟是什麼啊,掩藏在笑意之後的真相。
  
  東一的視線一直不在柊身上。或者說她根本不在看什麼。
  從睜開眼睛前的自我反問,到被柊直白地詢問,東一藤葉陷入了某種令她心緒混亂的狀態。
  其實她也在心裡一遍遍地詢問著自己,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可是直到最後……好像還是沒有得出任何結果。
  只是沒有時間思考,身體就先一步行動了。
  不明白……那樣做的原因呢。
  唇邊的笑帶著略微苦澀的意思,蔓延到眼底的心緒被遮掩在睫毛和長髮之下,誰都發現不了。
  柊和東一之間再次陷入了沉默。
  
  如柊所言,她的主人是個非常厲害的除妖師。當走不出的宅邸裡發出“轟隆隆”的響動時,所有窗戶玻璃都迸裂出了長長的裂痕。夏目和田沼兩個少年人的身影出現在走廊的盡頭,一點點地接近,最終清晰到能夠看清楚額角上的汗珠和眼中的憂色。
  
  “你醒了真是太好了,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謝謝你剛才幫了我……作為男生,實在是太慚愧了。”
  
  兩個少年的關憂之意真摯而坦白,少女微笑著點頭回應,等到宅邸恢復了安靜之後,三人便與柊和在門口的名取、貓咪老師一起離開了。
  幾人來到穿過森林來到八原的小路上,那條道路正好靠著山坡。時間接近傍晚,秋天的夕日同不久前相比,增添了一份絢麗的顏色,落在身上,美麗又溫暖。
  
  “那我們就在這裡告別吧。”
  “再見了,名取先生,柊。”
  “路上小心喲。”
  “知道啦。”
  
  簡短的告別後,與名取先生和柊分別,三人走在通向家的道路上。
  一切和往常一樣。沒有什麼多餘的話,卻十分默契地並肩而行。
  但是今天……
  田沼側過臉,身旁的夏目和東一都垂著眼睫,注意力集中在腳下的道路上。
  但是那神情,好像又與往常不同。
  好像多了點……靜謐。
  田沼張口想說什麼,卻發覺自己無力去打破這樣的沉默。直到他在岔路口與夏目和東一告別,少年仍有些擔憂地回頭看了兩眼。
  
  只剩下兩人了。
  夏目貴志和東一藤葉並肩走在那條有一大片樹蔭的石灰色小路上。
  夕陽的光芒下,染著橘紅溫暖顏色的樹影落在肩膀和腳背上,一路走馬觀燈似的變幻著形狀,像是頑皮的妖怪。
  夏目貴志嚅喏著嘴唇,最終只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息。
  氣氛又一度詭異起來。
  努力想開口說些什麼,在道路的盡頭,分別之前。
  可是又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少年心中既無措又緊張,頻頻用眼角餘光偷偷觀察著身側的同伴,使得眼角泛出一點點的緋色,像是夏日裡湖面上盛開的紅蓮花,清澈又帶一點惑人的意思。
  是本人並未察覺的秀麗之姿。
  
  路口越來越近了。
  刻意放緩的腳步也阻止不了。
  終於在對方告別的話語說出口前,少年轉過身去,認真地看著女生石青色的眼睛說道:
  “我——我想說那個……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請你去我家吃晚飯嗎?”
  怕對方有所誤會,少年連忙解釋:“因為東一你之前暈倒了,如果回家還要做飯的話,肯定很辛苦,所以我想……”
  說著聲音越來越小,少年頸骨低垂,不敢再去看對方的表情。
  似乎是很唐突的邀請。
  滋叔叔和塔子阿姨因為一位重要的朋友去世而離開家參加葬禮,塔子細心地準備了晚飯。今晚藤原家中,就只留下夏目一人看家了。
  所以這樣大概……真的是有些失禮吧。
  一點懊惱自己冒失的情緒從心尖冒出來。
  肯定不會答應的吧。肯定會用奇怪的眼神看自己吧。
  自己實在是太冒失了……
  
  “不打擾的話,我很願意。”
  隔了一片落葉的時間才得到的回答。
  少年抬起頭,眼眸中溢出連本人都未曾察覺的興喜,融化在夕日的金色中。
  
  “我們走吧?”
  東一抬起手指了指前面的路,夏目回過神來,眼神左右亂飄,試圖掩飾剛才刹那的恍神。
  “嗯!塔子阿姨準備了火鍋和奶汁烤菜……”
  
  腳下鋪滿落葉和夕陽金色的道路變得遙遠起來,好像一直也走不完似的。
  每走一步,就像在心中落下一個腳印。平時走了不知道多少遍,熟悉萬分的道路,慢慢的,在夕陽的掩映下化作另一番景色。
  道路兩邊伸展開的嫩黃樹葉,樹叢掩映間的秘密小徑,偶爾停留在枝頭的小鳥,遠方山頭的雲彩和穿過山間的鐵道,甚至還有潺潺流水的清澈之意。
  夕輝下的一切都那麼靜謐而安詳,像是走進了繪本中的世界。
  可以一直走下去吧。如果可以的話,想要……一直一直地走下去。
  
  兩人之間的距離比剛才三人時更近了些。
  少年攏在衣袖下的的手指微微彎曲著,只要再近一點,就可以觸碰到身旁之人的指尖。
  那感覺大概是微涼,像山間融化了的澈雪,流淌的溪水一樣吧。
  腦海中記憶起了眼角下某一處肌膚的觸感。依靠在懷中的少女,幾乎要消失掉的樣子。抬起手觸碰到眼角時的感覺。
  她……那時要說什麼呢。
  少年彎起唇角,眉眼纖細,眼瞳中蒙著層霧氣。
  好像已經不重要了。
  
  *
  
  小道上的兩個人影在山坡上的人看來,微小到幾乎可以忽略。
  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的寬袍袖子,一前一後立著的男女,還有腳邊一隻圓球般的貓咪。
  “我說……那孩子有點奇怪是不?柊也察覺到了吧。”
  “是的,主人。”
  “切,你管那麼多做什麼。”
  “啊啦,畢竟夏目還只是個青澀的少年啊∼”
  “你個不正經的三流術士!”
  
  總之,似乎是個有驚無險的日子。
                         
作者有話要說:
漫畫49~51 瓶子的彼端之章 完



☆、第十九話 一葉
  
  深秋傍晚的八原,日落西山,暮色四合,遠方連綿的山脈和繚繞的雲霧相映成趣,偶有飛鳥路過,給似乎靜止的畫面增添了一份生動。遠遠望著,讓人流連,不知歸路。
  而清晨裡,漸冷的溫度,空氣凝結了寒霧,白霜依附在道路兩旁的草葉表面,早晨出門時,有錯覺以為是冬日提前到了,滿目霜白,恰似下了一場小小的雪。
  
  夏目貴志輕輕呵出一口氣,一團白霧帶著溫熱的氣息消散在清晨冷寒的空氣裡,只在掌心留下短暫的濕熱感覺。
  來到八原的日子,不知不覺,也快過去大半年了。
  習慣性地回頭望了眼身後那棟房子,銘牌上“藤原”的字樣似乎會給予他勇氣。
  “我去上學咯。”
  少年輕聲說道,聲音輕飄飄地伴隨著晨曦的光,輕轉著飄散了。
  
  夏目貴志還未到八原的藤原夫婦家時,住在城市裡。而少年第一次意識到兩地有著如此巨大的差別,是因為那讓人流連的美麗景色和無拘無束的自由感覺。
  八原就像是遺落在繁華城市中的一小片寶石碎片,靜謐安詳。
  初來時,冬日已近,白雪未落,少年站在石灰色的小道上,道路兩旁的樹木落盡了葉片,鋪滿了小道,隨和又愜意。
  這種景象是在城市裡見不到的。
  城市的街道總是被打掃得一塵不染,中規中矩,就像那些刻板的眼光,讓夏目一度失去了對這個世界和生活的熱愛。
  ——不過幸而遇到了藤原夫婦。
  那麼溫和又善良的人。
  
  落葉在腳下發出脆薄的聲響,夏目從回憶中恍過神來,他已經走到了熟悉的岔路口邊。
  今天出門好像有些晚,大概……
  他的視線落在前面不遠處的路口上,通常他走到這裡的時候,那邊也正好出現一個身影吧。
  都是昨晚上貓咪老師喝多了還撒酒瘋,害得自己幾乎一夜沒睡,早上出門太匆忙。大約,那個人已經先一步走了吧?
  少年在原地兀自垂頭歎了口氣。
  
  好像已經成為習慣了。不再是一個人。
  但那終歸是……自己一個人的想法吧?
  
  頭頂的枝椏間發出輕微的枯葉摩擦聲,夏目貴志並沒有注意。對面的岔路口依舊沒又出現期盼中的身影,少年放棄似地加快腳步穿過樹影斑駁的道路,往學校的方向走去。
  他身後,數片枯黃的葉片自高處落下,在風中打了個旋,脆生生地沿著脈絡碎成了粉粒。
  
  ……
  
  喀啦。
  又是落葉被碾碎的聲響,有些沉悶。在秋天的道路上經常會聽到的,絲毫不奇怪的動靜。
  就在夏目原本站著的地方,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位身姿秀挺的年輕人。他穿著身在秋風中飄飄蕩蕩的寬袍吳服,一隻手托著臉頰上的面具,白瓷般美麗的手腕處系著串鈴鐺,輕輕晃動,卻未發出任何聲響。
  感覺就像是一道空氣,安靜得讓人無法察覺,但是察覺後又無法忽視。
  
  少女同往常一樣拐過路口,想著同路的少年必然因為她的遲到而先走一步,心中也沒什麼期盼,面色如常地踏上石灰色小徑。
  然而腳步一頓。
  道路中央立著一道身影,背對著她,就那麼站著。一把綿軟的栗金色長髮散落在層層疊疊的吳服中,只隱約瞥見對方初雪般白皙的鼻尖和一點潤色的唇角,辨不出男女。
  ……大概不是人類吧。對於妖怪,憑身高完全不能判斷啊。
  
  東一藤葉對非人的東西,向來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因此居住在八原的妖怪們並不知道還有一位可以看見它們的人類,它們所知道的,就只有“持有友人帳的夏目”了。
  ——因此少年麻煩不斷。
  
  東一的視線往下偏了一個角度,腳步比剛才更輕,卻有些急。
  不知為何,面對那道身影的時候,心中卻是沒由來的緊張。
  大約是很厲害的角色吧。所以千萬不能招惹。
  秉持著這樣想法的少女平靜地往前走去。當她與那道身影越來越接近,即將與之擦肩而過時,一道清泠泠的聲音伴隨著悸動人心的鈴音響起了。
  那矗立在路中央的身影絲毫未動,一隻手依舊托著他臉頰上的面具,只手腕上剛才還未有動靜的鈴鐺發出了聲響。
  
  “你,看見得我吧。”
  
  是個男子。聲音清淺如山間流水,似是介於男子與少年的嗓音,帶一絲讓人心癢的暗啞。
  東一藤葉的腳步只停頓了一秒,既沒有回頭,也沒有回話,又繼續往前走去了。那男子也沒有叫住她,只是緩緩放下了托著面具的手臂。
  手腕精巧如偶人匠師製造的上等品,只是剛才還系著的鈴鐺不見了。
  
  *
  
  “早安,東一。”
  “……早,多軌。”
  
  五組的教室裡,多軌透與剛到的東一藤葉道早安。對方似乎有些心神不安,面色比往常蒼白些,腳步都有些虛浮。
  
  “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先去醫務室看看?”
  因為一些與常人不能言說的秘密而迅速密切起來的兩人,同二組的夏目貴志和一組的田沼要四人算是整個學校最牢不可破的同伴關係了。
  此時多軌透關心地問道。
  東一搖了搖頭,拉開椅子放下書包剛要答話,一串東西從她的包裡掉出來,兩人的注意力都換了個方向。
  
  “這個是……?”
  多軌透彎腰撿起從同伴包裡掉出的東西,疑惑地端詳著。
  旁邊的東一藤葉臉色未有變化,只是石青色的眼中閃過些什麼,她鎮定自若地回答:“別人的東西,一會兒要還回去。”
  她心中已在暗暗思索:是那個在路上遇到的人的吧?雖然沒有看清楚,不過他手腕上好像確實有系著什麼東西,而且剛才也真真切切地聽到了鈴鐺的聲音。
  多軌透倒是沒有多想,十五六歲的女孩子總是容易被精緻的小物件吸引。她愛憐地托著那串鈴鐺,看了又看,喜歡得不得了。
  東一不想自惹麻煩,原先也沒有多加注意。現在看多軌喜愛的樣子,也就多看了兩眼她愛不釋手的鈴鐺。
  確實是非常漂亮精緻的東西:編織紅繩串起,一共四個銀質鈴鐺,頂端都有一顆似紅非紅,似黃非黃的潤色玉珠。可惜無論怎麼搖動,就是沒有聲響。
  多軌難免有些遺憾,心想如此漂亮的鈴鐺,聲音一定也是非常動聽的吧。也不知道是哪家店鋪出產的,做得這麼討人喜歡。
  
  “真是越看越喜歡啊……”
  在班長喊著“早自習開始各回各位”時,多軌頗為不舍地把鈴鐺還給東一。
  東一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
  如果它真是個普通的小物件,她自然會不做猶豫地轉贈給算得上是好友的多軌。可惜現在這東西來路不明,未免事情擴大化,還是自己悄悄解決算了。
  剛才的那個男人……應該也不是什麼惡類吧。
  少女思忖著,接過多軌遞還過來的鈴鐺串。
  
  “叮——”
  那聲音突兀地響起,清脆地不雜一點塵梓,讓人聯想起山間潺潺的流水和寂寞峰頂上的終年積雪。
  嘈雜的教室突然安靜下來。
  東一迅速收起了那串鈴鐺,在多軌詫異的視線下。
  她的眉頭蹙了起來,這件事情似乎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簡單。
  清晨道路上的孤獨旅人,栗金色長髮,面具覆面,繁複吳服,以及神秘出現在她包裡的鈴鐺。從他唯一一次的開口中得知他確實不是人類。但是從氣息上來分析,即使是妖怪,也是屬於比較厲害的那一類吧……
  少女的眉心越皺越緊,在班導進教室前,又拉出那根鈴鐺繩子琢磨了半晌。
  那個人究竟有什麼用意?
  平時鮮少思考這類事情的東一半天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偷偷看了眼講臺上的老師,這時上的正是無關緊要的副課,她索性從包裡抽出繪本,拿了支筆在上面塗塗畫畫起來。
  要思考的話,還是邊畫邊想好一點啊。
  
  課間出於剛才鈴聲的緣故,多軌透來了好幾次,詢問關於那串鈴鐺的情況。東一想了想,便把早晨的事情告訴了她。沒想到多軌透臉色一變,急匆匆地出了教室,大約是去找田沼和夏目商量對策去了。
  東一藤葉依然坐在位置上,用深色的鉛筆處理了細節,描摹鈴鐺的畫就基本完成了。
  ——現在好像無事可做了。
  原本就沒什麼愛好的女生靠在椅背上發起呆來,她兩根手指夾著比一般書頁要來得厚實的畫紙,來回翻動,查看著近期的畫作。都是些速寫之類的景物,在她閑得發慌的時候用來打發時間。
  目光有些無聊得渙散的女生把本子從課桌裡拖出來,放到腿上,往回翻了一頁。那一頁比之前的筆觸,要輕要淡許多,只有簡單的線條,草草勾勒出了一個輪廓。
  是張剛剛起稿,還沒有完成的人物畫。
  
  東一轉過頭看向窗外,時間接近中午,外面的世界日光和煦,遠遠能望見漫山紅了的楓葉和濃稠色調的山毛櫸。深秋的八原,真是濃墨重彩的一筆劃作,張揚肆意地讓人心情愉悅。
  少女輕揚唇角,手中的鉛筆轉了一圈,似是回憶起了什麼,鉛色筆尖落在畫紙上,用深色的線條流暢地勾勒出四肢的線條。
  要是當時自己不多此一舉,恐怕這幅畫早就完成了吧。
  腦海中浮現出日暮下的山坡,柔軟草地上的少年闔著眼簾,唇角微微抿起,手枕著胳膊雙腿又悄悄蜷起。
  那睡姿聽說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現呢。
  少年安睡的樣子,稍後卻發生了一些變化。
  即使緊閉著雙眼,即使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卻依然能從面部微妙的變化上察覺,他似是在夢中遇到,或是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
  因此眉宇間才有一絲平日裡不得見的脆弱吧。
  畫下最後一筆,上課鈴聲正好打響,多軌透才急匆匆地跑進教室,氣喘吁吁。
  
  “怎麼這麼急?”
  東一隔著幾個座位,扔紙條給多軌。
  “啊啊,剛才田沼和夏目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我就和他們理論上了。呼……反正一會兒約好了在樓下見面的,把你那串鈴鐺帶去啊。”
  多軌原本的字跡是秀氣漂亮的,可是現在卻有些潦草,大概是跑急了,還沒緩過來吧。
  東一收起字條,回過頭朝多軌透的方向彎了彎唇角表示感謝。
  
  ……
  
  “感覺很舒服,很清澈,不像是妖邪的東西。而且……”
  “而且什麼?”
  “剛接觸的時候,好像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似曾相識?”
  
  午休時間,分別在一組、二組和五組的四個少年人聚在學校庭院的一棵樹下,對於今早莫名出現在東一藤葉書包裡的鈴鐺展開了討論。
  作為能夠看見妖怪並與之交流的夏目貴志首先提出要接觸下鈴鐺。東一拿出來給他,在兩人交接的時間裡,鈴鐺一直有發出聲音。
  而換做多軌透或是田沼要,卻是沒有任何動靜。因此田沼推測,約是能夠與妖怪接觸的夏目和東一,才會使這串不屬於人類的鈴鐺發出響聲。至於它的意義,目前還不得而知。
  
  “東一你難道沒有感覺到嗎?就是那種一閃而過的……”
  “嗯……之前因為不願多作接觸,所以夏目這麼一說才仔細感受,確實有一瞬間是有這種感覺的。”
  東一沉吟著回答。
  “那你們仔細想想,是在哪裡感受過?”
  多軌透握緊雙手,緊張兮兮地望著兩人。
  “大概是……”
  東一和夏目對望一眼,有個念頭躍上心頭。
  “——是淨潭!”
  
  作為八原所有植物的守護靈,生存在地底下的巨大槐樹,在秋天到來之際,已經消散了。而據貓咪老師所說,舊的守護靈死去後,就會有新的守護靈出現。那麼今早出現的那個……難道是新的守護靈?——作為人類的形態?
  一想到老槐樹和人形的對比,在場的幾人都抱著胳膊抖了抖。
  
  “那放學後,我們一起去找八朔吧!”
  眼看午休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多軌透提出行動方案來。田沼要表示同意。他一直是非常能夠理解夏目這類人的同伴,心思縝密,勇敢果決,在朋友遇到危險時,也一直挺身而出。就連與之接觸不多的東一,對田沼也是非常欣賞的。
  “就這麼決定了。我們在校門口見,一起行動。”
  “嗯,好的。”
  
  
  雖然對於這位身份定位於“新任八原守護靈”的大人仍然存在一些疑惑——比如為什麼會跟東一說話,為什麼他的鈴鐺會出現在東一的包裡,這麼做有什麼用意等等,但暫時確定對方沒有惡意,讓幾人心中的大石都落了下來。
  
  多軌和東一下午是體育課,午休結束後,兩人就直接去了活動室。
  原本通往活動室的大路在翻修,現在走的是條有些狹窄的偏僻巷子,抬頭僅能看到一線天空。
  跟在多軌透身後的東一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呐,東一,你是不是在不高興?”
  “唔?”
  “因為你平時,都是很怕麻煩的樣子啊。”
  “也許吧。”
  “不過你放心,有我們呢,打架什麼的,我也是可以上的喲。”
  “真要是打起來的話,我還是拉著你先跑吧。”
  “喂,難道我就那麼不可靠?”
  “我想大約女生不能用‘可靠’來形容吧。”
  “那就用‘靠得住’來形容!”
  “……不是一個意思嗎。”
  “啊啊啊,不要再跟我討論麻煩的用法了!”
  “明明是你先起得頭。”
  “……東一,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能說話啊。”
  “那不是因為——”
  
  女生的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她停下腳步,怔怔出神。
  ……最近說的話,好像越來越多了。
  比起以前,要多得多呢。
  
  走在前面的多軌透轉過身,她抬起手,掌心向上,指尖的方向對著落後的少女,故意用輕鬆的語氣說:
  “走啦,不然就遲到咯。”
  等同於在鼓勵她要打起精神來,東一點點頭,應著:“嗯!”
  伸手握住對方的手掌,細膩溫和。比自己的體溫要暖一些,暖意滲進指尖,輾轉著到達心底。
  狹窄的小巷子,不能並肩而行,於是一前一後地牽著手。
  心中溢滿了奇妙的滿足和喜悅。
  這大概就是……朋友吧。
  知心的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此乃原創故事,秋季卷倒數第二章。
要是四個季節四卷,每卷八萬字左右,四卷二十幾萬,加上番外後續等等等……不不不,勞資不要寫這麼多字!!OTZ
可不可以申請到了冬天再寫冬季卷,到了春天再寫春季卷,到了夏天再寫夏季卷??0 0
這樣大家可以一邊享受等文的微妙心情,一邊感受四季流轉的風情,感受和貼近大自然,呼籲保護環境,以免再釀成淨潭的悲劇……很不錯吧
嘛,算了,反正文下一堆有高級潛水夫證的傢夥,既不冒泡也不扔霸王(=皿=),那就這麼定了。
最後,紫菜要高呼,友誼萬歲!友誼萬歲!滅哈哈哈哈哈哈~
   
多謝川流醬的抓蟲



☆、第二十話 知秋
  
  (聽說了嗎——新來的那位大人。)
  (好像非常厲害非常高貴的樣子。)
  (那之前那位呢?)
  (笨蛋,當然是消失啦!)
  噓,這是只屬於山間精怪的秘密對話。
  
  秋意正濃的八原,時至傍晚,被稱為“逢魔之時”的時刻,燦金色的暖光灑滿了田野和山間。遠方山脈之上飄蕩的雲層形成了一隻半夢半醒的獸,發出間歇的鼾聲。飄滿落葉的石徑小道上,黑髮的少年停住腳步,抬起著黑色衣料的手腕,輕輕揉著一側太陽穴的位置。
  似乎是有些煩惱的樣子。
  前方的同伴察覺到他的異樣,關心地詢問道:“田沼,不舒服嗎?”
  黑髮名為田沼要的少年抿起嘴角,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沒事……只是突然間聽到了好多聲音,有些不習慣。”
  前方水色頭髮的少年眼中的憂色逝去一點,似是松了口氣般,四下望瞭望說:“不要勉強自己,雖然只是尋找,但也要適度才可以。”
  “嘛,夏目你擔心過頭了哦。”田沼要逆著夕陽橘色的光線露出一個笑容,暖暖的讓人安心,“我沒事的啊。繼續走吧。”
  “……好吧。”見田沼如此堅持,夏目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在接下來的路程裡頻頻回頭張望落在身後的田沼,幸好有細心的多軌透照應,田沼的臉色好了很多。
  
  “田沼是夏目重要的朋友吧。”
  穿過灌木叢的時候,風正好拂過幾人身邊。少女清透的聲音由秋風帶至耳側,語氣裡有些夏目本人沒有察覺到的羡慕成分。
  “當然。”
  被詢問的夏目不假思索地點頭回應,白襯衫的衣角被風吹起,暖色的光透過衣料,像一折柔軟綿長的水袖。
  並肩而行的少女睫毛顫了顫,淺色的唇角和柔軟的側臉都在夕陽中染上了溫暖的顏色,那身姿像是夕霞下隨著秋風翩躚的白色鳶鳥。
  少年淡薄剔透的瞳仁裡映出如此景象,他微微一愣,又補充道:“東一和多軌也是我重要的朋友。”
  身旁的少女似乎在風的末梢動了動嘴角,那些細微的話語飄遠消散了,少年沒能夠捕捉到它們,只掀動了唇角,卻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他的表情略微有些無措和黯淡,卻使得秀氣青澀的臉龐越發有種易碎的美感。
  於是有個控制不住自己行為的紫衣女性就這樣帶著誇張的呼喊聲,攜程著最後一縷秋風撲向走在森林小道中的少年。
  
  “啊啊——夏目——”
  被攬住雙肩的少年踉蹌著,勉強穩住身形,對著來者美麗的面容有些尷尬。
  “呃,丙……”
  “啊啦,實在是失禮了。剛剛那個角度看起來很像玲子,所以沒控制住啊哈哈。”
  外表為女性的妖怪丙,常穿著明紫繁錦花繡的吳服,精通於詛咒術之類的妖術,是個性格爽直值得深交的妖怪。她和夏目貴志的祖母玲子交情頗深,因為初遇時的種種而非常地喜愛和憐惜玲子。身為玲子孫子的夏目貴志,因此也受到了丙的諸多照顧。
  夏目十分地敬重丙,雖然這位女性有時候不是那麼地正經嚴肅。
  眼下少年臉頰微紅,在同伴幾道目光的注視下尷尬地咳嗽了兩聲。
  
  “好久沒見,朋友多起來了嘛。”
  丙執著做工精細的煙杆,妖怪特有的立瞳掃過在場的幾個人類孩子,輕佻的笑聲又飄出了口中。
  “那個……丙,我們是來找這個的主人的。”
  夏目覺得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與丙扯些有的沒的,便朝東一的方向看了看。少女心領神會地從口袋裡拿出了那串鈴鐺。銀質的鈴鐺和頂端四顆似紅非紅,似黃非黃的珠子折射出豔麗的色澤,投射到妖怪丙的紫衣上。
  她驚叫著一聲跳開了。
  在場四個人類孩子中,兩個不能夠視妖的田沼要和多軌透只能站在原地,通過夏目和東一所注視的方向乾巴巴地看著,眼中滿是急切和憂慮。
  
  “這個——這個東西……”丙拍拍著心口,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她的聲音尖利起來,像是被什麼不吉利的東西觸碰了。她不知道這裡還有另一個人能夠看到自己,便對著夏目眼神淩厲地大聲說道:
  “那小鬼怎麼會有這種東西的!?如果是撿到之類的,就趕快還回去!要不然察覺到心愛之物丟失的山神大人,可是會大發雷霆的!”
  
  “……誒?”
  山頭的沉日往下落了一點,森林裡光線的角度也偏了些。空地上的光源逐漸褪去了耀目的燦金,秋暝之意裹著緋色的外衣落下,給幾人的肩頭灑了些水紋涼寒的色澤。
  東一藤葉從善如流地把鈴鐺放回口袋裡,清幽的鈴聲在森林空地裡回蕩著,寂寞深遠。她的視線停留在丙焦急又震驚的臉上,眼睫垂下一些,掩住瞳眸中某些臆測。
  “說起來我也是準備禮節性地去拜會下……”丙咬了咬梅子色亮麗的嘴唇,面容有些糾結。夏目明白丙本是個性格灑脫崇尚自由的妖怪,但是為了生存的這片土地,必須要做出一些必要的屈服。
  ……而偏偏丙又是這樣的性格,實在是有些為難她了。
  想到這層,少年淡薄的眸光也柔和了些,淬著日暮深秋時灑落的緋色,覆在薄綠的瞳仁上,剔透地像是山林間流淌的溪澗。
  “事實上這串鈴鐺是無意間出現在東一身上的,並不是有意取走的。而且我們正在尋找主人,既然丙知道的話,能帶我們去見那位山神大人嗎?”
  夏目的視線從丙的臉上移向另一邊,立于兩位同伴身側的少女輕垂著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她站著的地方正好是光線最暗的一塊,因此從夏目的角度看去,她的半身都隱沒在暗色的森林中,仿佛眨眼的片刻,她就會完全消失掉一樣。
  “拜託您了。”
  立於半明半暗之地的少女彎了背脊,原本垂在肩頭的長髮順著動作滑落,輕飄飄地垂在半空中,髮絲輕晃。
  
  丙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地發出長長的單音節:
  “咦——夏目你怎麼沒告訴我這孩子也能——對的吧?她是在對我鞠躬吧?!”
  
  *
  
  “沒想到八原居然還有除了夏目以外的孩子能看到妖怪啊。”
  丙漫不經心地吐出一口煙霧,腳下踩著的枯葉發出類似於薄餅裂開的聲響。四人跟在丙的身後,穿過森林裡人類通常無法到達的小徑,進入山神所在的住地。
  “與夏目君有些不同,大概再過不久就看不見了吧。”
  東一的聲音既冷靜又自持,與丙的談話倒像是那日在洋子吳服店裡,多軌透與今井明日香小姐互相客套的景象。
  冒出這樣想法的田沼瞥了眼身旁的多軌,女生眼神專注地盯著前方,似是努力想要透過那層薄霧冥冥的空氣,看到潛藏在其中的錦繡紫衣的妖怪。
  哎。
  田沼移開視線,他確實是看到了片人形狀的霧氣。
  只是也僅此而已了。——不同於走在前面的那兩個人。
  田沼的瞳仁微縮,夕陽的光在森林的深處像是被擴大了數倍,耀眼地讓人不得不恭順地垂著頸骨前進。
  那兩個人啊……明明並肩而行,與身後的自己和多軌,卻像是隔了一層層無法穿透的迷霧,只隱約能瞥見他們的發梢衣角,卻感覺像是無法企及般地遙遠。
  在他們四人中間。
  或是……在他們兩人中間。
  蜘蛛絲般細密柔韌的線纏繞著,束縛著,無知無覺間,從兩個人,三個人,到現在的四個人,被那條與妖怪相連接的蛛線纏繞在一起,不得不並肩而行。
  
  突然間氣溫下降地厲害,耳邊潺潺流水和山林鳥鳴的聲音相互交織,形成一片與外面世界不同的景象。
  “這裡是……好漂亮……”
  幾人心中第一個冒出的想法大概都是稱讚這片世外之境的美麗。然而掩藏在美麗之下的幽寂氣息,又在不知不覺間攀附上心間。
  “但是感覺好寂寞。”
  多軌輕聲嘟囔著,拉住了身旁東一的手,少女側過臉對同伴安慰性地笑了笑。
  “大概它們……都是如此的吧。”
  
  一只有著嫩黃色羽毛的紅喙小鳥撲騰著翅膀落到丙攤開的手掌上。
  “……是,丙前來拜謁。另外有關幾位人類孩子……”
  丙的嘴唇一張一合,有一些漾著水紋的奇異文字飄蕩著流轉在小鳥的身側。當她說出最後一個字時,那些水一樣的文字“啪”的消失在空氣裡。
  紅喙小鳥不見了。
  
  “這是山神大人的侍者,我拜託它去通報了。”
  丙收起了煙杆,與平時隨意的樣子不太相符,此刻的她看起來既嚴肅又莊重,像是去參加什麼重大儀式似的。
  夏目留意到東一一只手握著多軌,另一隻手放在口袋裡——大概正在摸索著那串鈴鐺。
  說實話,夏目到現在還沒有明白山神把鈴鐺放進東一口袋的用意。
  或者是一時興起?看看人類到底有沒有貪欲之念?
  那鈴鐺上與淨潭相似的氣息又是怎麼回事呢?難道八原作為守護職責的妖怪,氣息都很相近?
  
  “好了,我們進去吧。”
  夏目恍神的片刻,那只小鳥又出現了。丙朝身後的幾人招了招手,帶頭往前走去。
  “噢,對了。”走了幾步丙突然回過頭,目光在四人身上掃了一圈,才繼續道,“因為這裡是山神的住地,妖力比其他地方都強一些,你們還是相互扶持一下,免得氣息紊亂。”
  “扶持?”
  夏目不解地問道。
  “哦,握住對方的手就可以了。”丙輕鬆地回答,“要緊緊地握住,在我說鬆開之前,千萬不能害羞哦。”
  “……”夏目貴志默默地扭過了腦袋。
  
  那麼眼下——多軌和東一正相互牽著手,東一正在給多軌和田沼轉達丙的話,兩人點點頭,像個乖寶寶一樣。
  夏目和田沼握住了手,然後空在身側的另一隻抬起了又放下,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說“請讓我牽你的手吧”這樣在平時來說唐突的話語。
  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莫名的,夏目總覺得自己能夠理解東一。
  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因為吵鬧,因為有太過肢體接觸。
  所以……
  少年垂下視線,手指收攏了又鬆開,心中躊躇不知所措。
  要怎麼說呢?
  
  “是要我們都牽著手嗎?”
  這是多軌透清明的聲音打斷了夏目的糾結,少女直爽地握住了田沼的手,揚起下頜說:“可以了吧?那我們走吧!”
  ……咦。
  夏目眨了眨眼睛。
  現在的情況是——他,田沼,多軌,東一。
  啊,手都牽好了。他和東一分別在兩側,中間隔了田沼和多軌。
  ……這樣啊。
  心中有些沮喪,想到自己似乎太縱容自己的面部表情了,又急忙收斂起臉色,換上平時的樣子,視線卻又不受控制地偷偷移向隔著兩個人的女生。
  巧而不巧的是,對方正好也轉過臉來,朦朧的光籠在柔和的面部,化去了平時些微的清冷。
  毫無預兆地望進了一片石青色不雜塵梓的眸光中。
  夏目又急促地移開了視線。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剛才好像看到……那雙眼睛裡劃過的一抹明亮的影子?
  是在笑嗎?
  
  心中冒出這樣的疑惑,然而少年再也不敢去注視另一側的同伴了。
  他的心突突地跳著,使得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控制心跳上了。
  
  與先前八原植物守護靈淨潭所在的地下洞穴不同,山神大人的住地,是在一片開闊的山林間。一條石子鋪就的小路,蜿蜒著通往一處大概是廟宇的建築。
  四下安靜地只有流水聲,讓人下意識地放緩了呼吸,虔誠地注意著腳下的每一步路。
  在進入這片地段後,丙才慢吞吞地說“你們可以放手了”。夏目只覺得自己松了一口氣。
  但是……等等。自己為什麼要覺得松了一口氣?
  少年瞬間又陷入了自我糾結的狀態中。
  
  走近了廟宇大門時,丙停下了腳步。她肩膀上的那只小黃鳥撲棱棱地穿過朱紅色大門進入了內裡,幾秒鐘後大門就自動敞開了。
  廟宇內幽深地辨不出任何物體。
  而等到進入了才發現,裡面其實也是一片開闊的山林,只是及閘外之間有一層水面鋪就的隔閡,幻化出的幽暗假像罷了。
  而進入內裡後,連多軌和田沼也可以看清楚丙的形態了。這就像之前在淨潭的洞穴裡一樣。
  果然是妖力非常強大的妖怪才能做到的……
  
  夏目思忖著。
  “山神大人,在下是丙,承蒙您的庇佑,八原的妖怪們感激不盡。”
  丙先是公式化地代表了八原的妖怪說了一通,最後話鋒一轉,說到了她身後的夏目等人。
  “這孩子手中的物品……可是您隨身的四辰鈴?”
  隱在垂紗後的山神終於發出一聲回應,聲音清澈帶一絲暗啞,格外地好聽。
  “是。”
  
  沒想到這位山神這麼爽快地就承認了,這讓夏目幾人更加困惑於他的行為。
  他……究竟想做什麼呢?
  
  沙——
  一陣布料摩擦的聲音,夏目抬起頭看到簾子裡伸出一隻手,掀開了垂紗,露出一襲素雅的吳服。衣袖抖動間似有模糊的花朵和飛鳥的影子,奇異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從紗簾後露出一張戴著面具的臉。尖削的下頜輕揚,幾人又立即低下了腦袋。
  總感覺……有種讓人不得不低頭的力量。
  
  夏目的心臟跳得飛快,在那片素白來到他面前時。
  “我記得……你和那個叫玲子的人類有血緣關係吧?”
  戴著面具的山神伸出一根手指挑起了夏目的下頜,一片栗金落入少年的瞳眸中,是不屬於人類的美麗。
  好像每個妖怪……都知道祖母呢。
  夏目頓了幾秒才回答:“玲子是我的祖母。”
  “哦。”
  山神收回了手指,攏在層層疊疊的袖中,沒有再去看夏目。
  他似乎並不急著去收回自己的所有物,而是簡單地與四個少年人說了幾句話。
  比如詢問田沼要的父親和他父親所在的寺廟,多軌透的祖
  父和她家裡的情況。
  丙只簡單地向夏目搖了搖頭,表示不要擔心。大概是山神在山中太寂寞了,偶爾去人間才相識的吧。
  
  山神與多軌透說完話,就走到了東一藤葉面前。
  他並沒有立刻開口詢問,或者要少女交出他的所有物,而是伸手托了托臉頰上的面具,嘴角抿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紋。
  夏目緊張地看著,手腳卻不能動彈。
  他突然覺得自己和東一之間的距離似乎不止隔著田沼和多軌那麼簡單。
  有種讓他不舒服的感覺。
  像是被籠罩在迷霧中,明明看見了,近在眼前,伸手卻無法抓住的徒勞和無力感。
  
  “見過面的。”
  山神說道,清幽的聲音在山林間回蕩。
  “是。早上的時候。”
  東一藤葉沒有抬頭,也沒有拿出鈴鐺。她只是站在那裡,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甚至連一絲緊張的表現都沒有。
  淡漠地又仿佛回到了從前。
  “不。”山神似是微笑著否定了,他抬起手腕擦過女生的肩頭,再收回手時,那串鈴鐺系在了上面。“是更早之前。”
  東一微垂下眼睫,似乎是在回憶,又像是什麼都沒想。
  “你欠著的東西。”山神的笑意更明顯了。明顯到夏目有種不好的感覺。
  “——你欠著我的命呢,東一藤葉。想起來了麼。”
  少女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地響起,仿佛砸在夏目的心頭。
  “是的,濯兮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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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話 霜華

  稻穀飄香的秋季來得突然,去得也匆匆。
  半夜裡被凍醒,才發現身上的被子已被圓不隆冬的貓咪卷去了大半,單薄睡衣下的四肢被寒意包圍著,侵入骨髓般的寒。
  離開比嘉崎來到八原後,就意外迅速地適應了這裡的生活。無論是溫度和時間,似乎骨子裡從祖母那邊得到了除了妖力以外的遺傳。
  
  咳嗒。咳嗒嗒。
  一聲在寂靜夜晚時候格外突兀的響動驚擾了與貓咪爭奪著被子的少年。他轉過臉去,看向窗戶的方向。
  半掩的窗簾和窗軒之間構成的奇異空間,月光凝結成薄冰,其中浮動著類似於花朵的模糊影像。
  夏目半眯起眼睛,才發現那月光般清冷的薄冰是一片衣袂,其中模糊的花朵影子正隨著主人的動作而快速地消散,一顆通透的珠子落進了安靜的室內。
  
  咳嗒。咳嗒嗒。
  珠子一路滾到夏目的枕邊,窗外的月亮移了位置,光線正好透過窗軒,在室內落下一個影子。
  那是顆小巧的,大概只有小指指甲蓋那樣大小的圓珠,顏色辨不清是黃是紅,觸摸時一股寒意竄進皮膚,霎時間讓少年徹底清醒了。
  “——你——”
  
  清脆的鈴音伴隨著進入室內的影子響起,夏目驚愕的話語停在嘴邊,便再也說不出口。
  那人踩著月光而來,輕鬆地透過緊閉的窗戶進入室內,沉長衣袂下的腳尖輕點,清脆的鈴音便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響著。
  假若不是長髮面具遮蓋著的臉,夏目也會以為那只是夜間貪玩進入人居的妖怪少年罷了。
  眼下夏目內心有些複雜起來,蒙著層霧氣的眼眸也露出一絲迷茫。
  
  “……濯兮大人麼。”
  夏目的聲音有那麼些無力。他拾起枕邊的珠子,遞還給深夜而來的山神。
  “您的東西。”
  重重交領下的白皙頸項似是帶動著尖削的下頜揚了揚,略有點孤傲不屑的樣子。名為濯兮的山神是位性格怪異的新任者,從前不久歸還鈴鐺的那次後,就再也沒有見過。而夏目也一直在困惑著濯兮和東一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讓東一最近的狀態看起來比以往更糟糕了。
  
  “哦。”
  單字音節,不鹹不淡,夏目在心中無奈地笑了聲。
  濯兮垂在層層衣袖下的手指勾了勾,夏目手中的珠子就像一團水般散開,緊接著便從他的掌中消失了,連帶著房間裡徹骨的寒意。
  “這是……”
  夏目望著覆了層霜華的掌心,眼眸中滿是不解。
  “阿嚏——!”
  一聲誇張的噴嚏聲在身旁炸響,貓咪外形的妖怪揉了揉臉,半月形的眼睛迷糊地睜著,逆著月光望向立于房內的人影。
  “喲,這不是掌管四季的濯兮麼。”
  貓咪的聲音拖得長長的,讓旁邊聽著的夏目起了層雞皮疙瘩。
  “冬天來了呀,難怪那麼冷。”
  說著又往夏目的被窩鑽了鑽,再沒有什麼動靜了。
  
  一片衣料摩擦的聲響讓夏目從剛才貓咪老師的話中反應過來,少年急忙喊住正要離開的山神,言辭急切地喊道:
  “請等一下!我有一些事情想問您!”
  對方的腳步頓了一下,側過臉頰,似是在等少年的疑問。
  “我想知道……”夏目深吸了口氣,繼續道,“上次您提到的,關於東一的事情。”
  濯兮抬起手腕托了托臉上的面具,雖然它根本沒有要掉下來的跡象。衣袖往下滑了一截,露出手腕上系著的四辰鈴。
  四個鈴鐺,三顆珠子。
  留意到這一細節的少年腦海中閃過第一次見到四辰鈴的景象。
  “你自己去問她,不是更好。”
  濯兮顯然不打算向夏目透露任何有關東一的事情。在他說完這句話後,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房間裡。
  
  夏目呆呆地立在房間裡。一片薄涼如水的月光落到腳背上,像是落了層霜。
  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無意識地攥成了拳,少年的眉心蹙著。
  ——不是沒有試圖詢問過。只是每次小心翼翼地提起,對方都會避而不答。而且最近上學都遇不到東一,就連課間,有時候也會被多軌透告知東一身體不舒服,早退了。
  這讓夏目有種深深的挫敗感。
  原本以為是……至少可以是敞開心扉的呢。
  略微有些譏諷的感覺。
  自以為是,結果到頭來什麼也不是。
  
  “扮鬼呢你……不像哦。”
  貓咪老師含糊的聲音來自被窩裡,被子又被它弄得亂糟糟的。
  “趕緊睡了。”
  
  *
  
  清晨時分,走出房間後迎面而來的冷寒空氣讓少年迅速跑回房間找了條圍巾,順便無奈地再次收拾好被頑皮貓咪弄亂的衣櫥。
  塔子已經在擺桌了,看到夏目下樓,便微笑著讓他來用餐。正在看報紙的滋叮囑夏目要注意保暖,並給他整理了衣領。
  “那我出門啦。”
  “哎呀,慢點走,便當要全部吃完喲。”
  “是——”
  
  拉上藤原家的大門,夏目拉攏了脖頸間的圍巾,緩緩歎了口氣。
  昨夜後半夜根本沒有心思睡,也不知自己在糾結著什麼,總之非常地煩悶。
  路邊兩旁的植物表面都覆了層霜,葉片沉重地往下垂著,像是隨時會斷掉的樣子。
  夏目揉了揉太陽穴,讓自己清醒些,別被冷空氣給影響了。
  不過說起來……這是第幾天獨自上學了?
  少年在大片樹影前停下腳步,轉身注視著來時的道路。
  八原的早晨彌漫著霧氣,鏡花水月般不真切地籠罩著一切。少年就這樣站著,薄綠色的眼眸也沾染了一點霧氣。他直直地盯著道路的某一側,似乎是在期待著,從那層霧裡能走出個什麼人來。
  可惜沒有。
  整條小道上安靜地只有他的呼吸聲和樹枝間的鳥鳴。
  霧氣染濕了髮絲和睫毛,又透過衣料滲進了皮膚。
  好冷。
  少年抱緊了胳膊,卻依然固執地站在原地。
  此時太陽還沒有升起,霧卻更大了些。而小道的岔路口越發飄渺起來,像是那日去拜謁山神濯兮,所進入的鳥鳴山幽的世界。
  夏目就那麼站在道路中央,髮絲睫毛都濕潤了。他雙手抱著胳膊,小幅度地發著抖。
  樣子有點像山間受傷的小獸。
  
  “這麼冷的天,你站在那裡做什麼?”
  終於在霧氣完全覆蓋薄綠之前,少女清淺的嗓音恍若晨曦,驅散了寒冷的迷霧。
  一條纖細的身影慢慢從霧氣中走出,少女的發梢潤濕了,劃過冷寒的空氣,留下一道無形的弧線。長髮下一雙潤色水澤的眼眸,浸透著清晰的石青色,看不出喜悅憂思的樣子。
  只是臉色更差了些,連唇色也帶著不健康的白。
  東一藤葉踩過滿地的落葉和霜華,直面於幾日避而不見的少年,輕而熟稔地點了點頭。垂在頰側的發晃了晃,透析出晨曦的暖光,整張臉也生動起來。
  
  “再不走就要遲到了,夏目君。”
  “……啊。”
  女生的視線只在夏目身上停留了不到幾秒鐘,就又重新垂下眼睫,似是專注著腳下的道路,一步一步緩慢地走著。
  在她即將與夏目擦肩而過時,她垂在身側的手腕被驀地抓住了。
  動作有些突兀,力道沒有把握好,感覺有些疼。
  ……而且很冷。
  東一輕蹙起了眉心,她如夏目所願的停下腳步,卻沒有轉過身去。
  兩人僵持在晨霧彌漫的道路上,四周寂靜得只剩下落葉的聲音。
  
  “……我說過,東一是我重要的朋友。”
  半晌,夏目沉悶的聲音劃過東一的耳側,被握住手腕的女生五指收攏,關節泛白,攥成了拳。
  她的嘴唇動了動,末了又抿緊了,沒有出聲。
  “所以——”
  少年的音調高了一個度,右手用力一拽,背對著他的女生就被迫轉了個身,目光無處可躲。
  夏目按住東一的肩膀,對方身體單薄地幾乎能隔著幾層衣料感受到肩骨的形狀。
  夏目眼中閃過些什麼,又立刻堅定了眼神,認真地凝視著東一的眼眸。
  “所以……請不要對我有所隱瞞。”
  女生怔怔地看了他半晌,眼中神色複雜,終是垂下頭,輕輕歎息一聲。
  
  “放學後可以麼。”
  “……噯?”
  “如果再不走,就真的要遲到了。”
  “啊、嗯!”
  
  連日來的沉重心情終於稍稍放鬆,夏目腳步輕快地跟了上去。
  其實並沒有想到今天固執地等待會真的迎來那個少女。在晨霧中停下腳步只是因為那心血來潮的心思吧?
  有時候夏目貴志的性格是有那麼點偏執的。
  即使見到了她,也不知道要說什麼。突兀地伸出手去,是因為清晨的迷霧太重了吧。像那日在山神的住所,隔著人形和光影,似是橫亙了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即使雙手再用力,心思再急切,一切也變得徒勞,而遙不可及了。
  無法理解心中湧起的,仿佛氾濫了的酸澀。連眼眶也無法阻止溢出的薄光,模糊了視線所及之處。
  因為是重要的朋友,所以想要瞭解,想要坦誠,想要不被有所隱瞞吧?
  
  夏目貴志垂著頸骨,視線從桌面上攤開的數學課本移到窗外的世界。
  最初相遇的時候,是在夏季的末梢,秋日將近的時候。滿山的紅楓和山毛櫸還沒有呈現出那麼濃烈的色澤。連草葉香氣也是那麼淺淡,像是夢裡的味道。
  偶然的一次散步,偶然的一次歇息,偶然的在那棵樹下。
  然後就是那麼偶然地從枝椏間落下一個少女。
  表情安靜,髮絲柔軟。笑起來眼眸像是破冰的湖面,美麗純淨的色澤。而哭起來……又是普通女孩子的脆弱。
  
  “呵。”
  無意識地笑出了聲,引來周圍同學的側目,夏目貴志趕緊恍過神來,在數學老師注意到他這邊前,在課本上劃了幾條重點線。
  
  一天的課程結束後,藉口有事而獨自離開的夏目徑直穿過八原的田野,往山林的方向而去。最終他在一片山坡前停下腳步。
  記得上一次帶著如此忐忑的心情,是因為得知家中有八朔橘,心情一下子急切起來,迫不及待地想要帶給那個人吧。
  那麼現在……
  夏目仰起臉,只隱約望見山坡上凋零的果樹。
  冬日的傍晚,時間短暫,夕日已經散滿了八原的田野,溢滿燦爛的金紅之色。
  色彩繽紛的暖色調世界裡,一線白色自上而下,隨著晚風飛下山坡。
  少年抬起手捉住了它,是一架紙飛機。上面有鉛筆的痕跡,夏目把它拆開,一張小小的,男孩子的笑臉在褶皺的紙頁間模糊不清。
                          
作者有話要說:
紫菜最近心力交瘁疲憊不堪日子過得苦不堪言各種苦逼各種錯字T T
唯有苦中作樂期待十一了 筒子們留言收藏給力啊否則對夏目少年的愛也要流逝了T T
有關東一與濯兮的往事,下一章會說明。
好吧又要講倫理惡俗故事了表示很憂鬱……大家應該能猜得出大概吧原諒我實在沒新意了……
什麼時候單章留言可以突破十一個呢……【憂鬱望
筒子們留言即是動力啊……某些萬年潛水黨偶爾也要換個氣的喲



☆、第二十二話 幻視
  
  山林間的風伴隨著季節的變幻而降了下了溫度,遠方天空上蜷縮著的雲獸凝聚了身形。夏目踩著滿地的落葉,望見少女坐在山坡上,身旁攤著一本畫冊,紙頁被風吹得“嘩啦啦”的響。
  他捏緊了手中攥著的紙飛機。
  少女轉頭望見了他,只輕輕地點了點頭,便又把視線投向遠方。
  夏目在原地躊躇了幾秒,便走過去,如往常一般坐到了她身旁。
  兩人許久都沒有說話。
  山坡開闊,能夠望見遠方山間的鐵軌和疾馳而去的列車,呼嘯著帶走八原的落葉和晚霞。
  在這裡總有種一覽眾山小的感覺。
  這樣的情景,在最近見得越來越多了。
  城市的喧囂和浮華,在這裡見不到。有的,只是讓人心神安寧的草葉香氣。
  想到此處,少年側目,看向身旁之人,她正抬手把落在頰邊的長髮撩到耳後,手背上有道小小的疤痕。
  
  “夏目……是獨生子吧?”
  “是的。父母很早就過世了,現在寄住在父親的遠親藤原家。”
  
  東一的嘴角似是抿起了一道弧度,她抱緊了膝蓋,把下巴擱在上面,凝視著遠方,許久才緩緩說道:
  “其實……我有過一個哥哥。”
  
  夏目恍惚瞥見她眼眸中閃爍著平日裡從未見過的光芒。平和的,溫柔的,緬懷的,又是悲傷的。
  ——她用了一個過去語式。
  “記得我跟你說過有關視妖的來歷麼,那時候發高燒的原因。”
  東一的聲音低沉,仿佛如那一日,下半句被風帶走了一樣。
  夏目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女生的側臉上,看著在髮絲掩蓋下她的嘴唇張合。
  “哥哥是家裡最受喜愛的孩子,我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因此從記事起,我就表現得非常孤僻。”
  說到這裡,東一發出一聲輕微的嗤笑。
  “這樣的性格到現在都沒能改變,所以我想……如果不是因為能夠看到那些東西,我與夏目君也不太可能會有所交集的吧。……多軌也是,田沼也是。”
  這樣的話語如哽在喉間的魚刺,明明那麼微小,卻又無可奈何地讓人鬱卒。
  夏目貴志握緊了雙手,卻又不知該如何反駁。
  “別在意——”
  這次東一轉過臉來,確確實實地對夏目笑了,石青色眼眸中盡是溫和又無奈的神色。
  “那時候我對哥哥的感情很複雜。既驕傲有這樣一個優秀的兄長,又嫉妒他能夠得到所有人的喜愛。所以有一次當他再次得到長輩的誇獎時,我想,如果他消失掉就好了。
  “……真是卑劣的想法。哥哥明明對我很好,非常照顧我。可我卻那麼想。
  “那次我很難受,躲在房間裡沒有去吃晚飯。後來是哥哥來找我,給我送晚飯。我說不想吃,還叫他出去。可是哥哥都沒有生氣。”
  東一的眼神有些迷茫,沉澱著懷念的神色,臉上掛著少見的溫和笑意。
  驀地,夏目心中冒出“要是她能這樣一直笑著就好了”的想法。甚至隱隱期待著,有哪一天,她能對著自己這樣笑著。
  “那天哥哥帶我去了一處湖泊。那時候正是夏季,湖泊附近的樹林裡有很多螢火蟲,我一下子就把不愉快忘記了,叫哥哥去抓那些螢火蟲給我玩。
  “如果……如果那時候我不那麼任性就好了。哥哥讓我呆在原地等他,可是我等不及,就自己去抓。那時候光線很暗,我只顧著那些會發光的小東西,忘記前面就是湖泊。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腳已經陷在沙泥裡動彈不得了。我嚇得直哭,哥哥就沖過來……”
  東一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有什麼從眼角落下,滲進了衣服裡。
  夏目一直安靜地聽著,他能夠感受到身旁之人語氣中的懊悔與哀憫,卻又不知如何去安慰。
  他失去父母的時候,年紀尚小,還不懂悲傷。如今只能通過父母的合照來懷念父親和母親,距離遙遠的年月。
  因為尚未懂事就失去了親人,自己……恐怕還不能完全體會東一內心的痛楚吧。
  
  “後來的事情,我已經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了。”
  少女的聲音帶著鼻音,她的眼角紅紅的,樣子格外讓人心疼。只是她一直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和表情,不讓自己看起來那麼脆弱。
  她仰了仰頭,繼續說:
  “鋪天蓋地的水,無法呼吸,視線模糊不清……哥哥一直努力抓著我,有一段時間我的胳膊都沒有感覺。他叫著我的名字,還說了些話,可是我都聽不清,也不記得了。後來我好像聽到他用盡力氣叫喊著什麼,那些嗆入口鼻的流水突然凝固了。我看到一張臉,戴著面具的臉,他的身影和哥哥重疊了,我分不清他們。我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他是不是我溺水的幻覺。我在水裡太久了,最終失去了知覺。
  “我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裡。有好長一段時間反應不過來。我那時想,我不是和哥哥在湖邊麼。然後母親撲過來抱住我。我問她哥哥呢,她……哭著說他不在了。然後就一直哭一直哭。我看見父親背過身去,好像也在哭。
  “所有人都很傷心,所有人都在哭。哭得我頭疼……之後我發高燒,昏睡了好幾天。再次醒過來時,所有事情都不一樣了。父親說家裡的果園出了問題,要跟叔叔伯伯們去另外一個地方重新做起。母親說不願意留在這裡,因為這裡總是讓她想起她的兒子。所以他們一起搬走了。
  “只有我……我不敢跟他們走。我知道父親和母親他們一定希望如果那時候死掉的是我就好了。因為我一直沒什麼用。而哥哥不同。哥哥他……他那麼優秀,那麼溫柔,就像太陽一樣那麼重要。如果不是我,他根本不會有事。所以我要留在這裡,我要等他。
  “……等他帶我一起走……”
  
  東一最後的話語像是夢囈般,呢喃不清。
  夏目以為自己聽錯了。
  
  *
  
  回到家時,天色已經全黑了。
  夏目的臉色有些差,隨意吃了些飯菜,就在藤原夫婦擔憂的注視下回了房間。
  圓不隆冬的貓咪正在把他的床鋪弄亂,要是往日,他定會毫不猶豫地上去給貓咪一記教育之拳。只可惜今日心情不佳,也懶得搭理那只不知道多少年紀還如此幼稚的老妖怪。
  夏目自顧自地攤到在榻榻米上,閉上了眼睛。
  
  ……
  
  黑暗的世界裡,左胸腔裡那顆心臟激烈地跳動著。一下一下,心跳聲抨擊著耳膜,幾乎能感受到純淨的血液不停地流向全身時的那種,迅速和孤單。
  孤獨的旅途,孤獨的旅人。
  一直都是一個人,做著一個可能的夢。
  山崖上的愚者總是穿著他小丑的簡陋衣衫,走在狹長的道路上。
  那道光隔閡在他的世界之外,卻又無限吸引著他。
  所有人都是這樣。
  所有人都……
  
  黑暗的世界裡泛起了水色的光澤,是月光,還是波光?
  夏目看不清,也無力看清。
  他攤開的四肢冰冷而潮濕,漸漸被一片冰涼的湖水包圍,身體緩緩沉了下去。
  像是在湖底,眼角上方波光粼粼,揉碎了的月色浸染在湖水中,隨著水流消散了又出現,經此以往,樂此不疲。
  眼皮很重,連呼吸都乏力。
  眼角上方原本平靜的湖面泛起一陣白色的泡沫,有個小小的人影打破了這裡的平靜。那個掉入湖中的孩子掙紮著,帶出更多的白色泡沫,包裹住了她的身體。
  一片螢綠的光散去,又有一個人影掉了進來。
  在湖底的夏目睜大了眼睛,他看見那張在泡沫中意外清晰的臉。
  秀氣的,勇敢的,努力的,帶著他十五年來從未出現在他眼中的情緒,伸手抓住那個小小的即將墜落的人影。
  少年的臉色在碧色的湖水中,像塊白玉,白得不正常。
  他有一雙形狀優美,瞳眸清澈的眼睛,眼下正氾濫出絕望的灰色。
  
  ——他要死了。
  夏目心中冒出這樣的想法。
  因為那是死人的眼神。
  晦暗的,不帶生氣的顏色。
  
  水中掙紮著的少年努力伸出手,緊緊抱住那個人影。他的嘴唇張合,好像在說著什麼。
  他在水中打著旋,像片紙,即將被湖水覆滅。
  當他的背脊對著夏目的時候,碧色的湖下突然泛出數點螢綠色的光,像夏夜中草叢裡的螢火蟲。
  那些光點合成一個人影,衣袂翻飛,在水中靜立著,默默地看著水中掙紮的絕望者。
  夏目想要往上一點,想要看得更清楚,可是四肢被什麼束縛住了,他無能為力。
  上方的少年用最後的神智說出請求,眼神無奈中帶一絲溫柔。
  他說:
  (我的藤葉,就拜託你了。)
  
  對面的人影變得透明,與鬆開手的少年逐漸融為一體。
  在碧色湖水中都那麼清晰的栗金色長髮,他攬著昏迷的女孩,臉頰上的面具掉了下來。
  清逸秀氣的長相,比白玉還要清透的面頰上嵌著一雙寶石般的眼睛,沉澱著經年累月的寂寞歲月般,幽深冷寂。
  那張臉,分明是剛剛那個少年的。
  
  夏目貴志詫異地睜大了眼睛,視線上方是一隻巨大的貓臉。
  “你被夢魘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東一的往事揭露一半。剩下一半我琢磨著在冬季卷能夠寫完。
這裡留個小懸念供大家去猜想吧。
原本的設定是東一的弟弟,後來想想還是哥哥更加可靠一些,也以此來解釋下東一的性格原因。
其實夏目和東一有一些相似的小習慣,比如都喜歡看窗外啊,發呆啊之類的,寫描寫的時候很high,讓我看的時候就想SHI啊……
下一章進入故事話,露神。
話說咱就喜歡袖珍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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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惦記著某些冒了一兩次泡的傢夥,有自覺的自己出來啊,要不然畫個圈圈詛咒你們=皿=
啊有種冬季卷完成了就完結了吧坑好多好多啊最近想把年初寫的古文設定拿出來在國慶的時候再開一坑啊各種扭曲……||||
另外究竟是JJ抽了還是我的文嚇走了很多人為毛收藏一直上上下下的看得我肝碎啊
筒子們沒事下載下來看看也行→想看收藏數滿二十



☆、第二十三話 心緒
 
  一直覺得,冬日來臨後,天氣漸寒,八原的妖怪們活動也少了。
  至少現在在回家路上不會看到因為離開池塘而攤到的河童,也沒有被一目和牛顏打擾。
  也許……並不是因為冬日。而是那位戴著面具的山神。
  
  夏目貴志扭頭把視線從窗外移回室內,乾燥的空氣裡飄著淡淡的梅子香。昨晚上貓咪老師和它的老朋友露神喝了一晚上的酒,讓他再次不得安寧,以至於白天上課都沒什麼精神。
  不過話說回來……
  少年蹙起眉頭,眼眸中閃過一絲疑慮。
  昨晚上的那個夢。
  夢裡東一的兄長和那位山神的臉……
  是他產生的幻覺嗎?為什麼夢中名為濯兮的山神,他的面容與東一的兄長那麼相似?或者說除了發色和瞳色,幾乎是一模一樣?
  夏目苦惱地抓著頭髮,把桌面上攤著的課本弄得一團糟。
  
  貓咪老師說人類某些極端的情緒能夠影響周圍的環境。也許東一的兄長為了解救自己的妹妹,願意捨棄自身的性命,所以他引來了山神濯兮。
  那麼這樣也可以解釋東一兄長最後的話。可是……
  為什麼人類少年的臉和濯兮面具下的臉是一樣的?
  夏目不解地問貓咪老師。
  貓咪老師只是舔了舔爪子,問,那小子的臉好看嗎?
  夏目點點頭,好看。
  貓咪老師又問,那小子的臉帥嗎?
  夏目再點點頭,帥。
  貓咪老師接著問,那小子的臉是不是讓你印象深刻?
  夏目毫不猶豫地點頭,是。
  貓咪老師團成一團,眯著眼睛總結:
  因為妖怪總是喜歡美麗的東西,所以說不定就奪取了那人類少年的軀體作為宿主。
  夏目很疑惑如果身體被妖怪剝奪了,那東一家人尋到的……又是什麼?
  貓咪老師不屑地打了哈欠,因為人類世界與妖怪的世界原本是不相通的,所以所講的物質也是不一樣的。被奪取的所謂的身體,只是另一層面的說法。
  夏目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於是一直發呆到第二天的下午。
  
  “喲,夏目。”
  出神的片刻,桌子前已經站了兩個人。
  “下課鈴響很久了,你想留下來做義務勞動麼,哈哈。”
  西村悟和北本篤史開玩笑地說道。
  “啊、我知道了。”
  夏目急忙收拾起課本,和他們一起離開教室。
  
  *
  
  今天一整天都沒有見到東一,心裡總有些在意。向多軌打聽了才知道,她是去醫院做檢查了,請了兩天的假。
  昨日傍晚,從東一本人口中得知過往那段灰色的過往,讓夏目心中難免有些沉重。加上晚上沒有睡好覺,第二天早起經過那段山路時,也有些躊躇,不知該如何面對那個少女。
  所以有時候人類總是有過多的好奇心……不知道的時候想知道,知道後又後悔不應該知道。
  從某些方面來想,夏目總有一種愧疚的罪惡感。
  明明是對方不願提及的事情,自己卻以關心的名義逼迫對方說出來。
  自己明明也是有秘密,沒有向朋友講述的吧。
  這樣的自己……是不是很讓人討厭呢?
  
  ……
  
  冬日的傍晚,天色暗得很快。相比秋日綿長絢麗的黃昏,此時天色半暗的景色實在不能讓人提起駐足觀賞的心情。
  夏目注意到天色的變化,便加快了腳步。
  一條陡峭的,往上延伸的狹窄山路正在視野中漸漸清晰起來。
  沒記錯的話,那條路通往七森。
  
  “慢死了慢死了!”
  拖著怪異腔調聲音的貓咪從山路旁的灌木叢中躥出,夾雜著枯黃的樹葉落到少年的肩頭。它睜著一雙半月形的眼睛,在冬日冷寒的薄霧映襯下,有著普通寵物不應有的銳利光芒。
  夏目無奈地歪了歪肩膀,肥胖的貓咪就從他的肩頭落進雙臂裡。
  它舒服地咂了咂嘴。
  “老師——”
  夏目故作生氣地加重了語氣,他的話說到一半,就閉上了嘴。
  前方陡峭的山路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腳步蹣跚的身影,視力良好的少年立即看清了那是位花白頭髮的老婆婆。她腳步緩慢,一隻手拄著拐杖,一隻手拎著袋子。
  快要到夏目面前時,她的身子突然一歪,袋子就脫手而出,從裡面滾出一些橙色的水果來。
  夏目急忙蹲□去撿那些橘子。
  
  “婆婆,您的橘子。”
  “啊啊,謝謝你的幫忙。如果沒有損傷的話,你就拿去吧,反正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謝、謝您,那我收下了……”
  
  是位慈祥的老婆婆。她笑著感謝夏目的幫忙,並贈送了橘子給他。夏目有些受寵若驚,便欣喜地收下了。
  這個時候十五歲的少年,總是帶一點不善與人相處的青澀,動作生澀又真摯地可愛。也許夏目本人也沒有意識到。因為他總是想著,別人對他好,他便要對那人更加的好。
  貓咪斜眸,幽深的立瞳中交織著人類無法讀懂的情緒。
  “那個老婆婆啊……恐怕是活不長了。”
  夏目一怔,注視著遠去的老人的背影。
  “快走吧!”貓咪老師催促。
  “嗯。”
  
  通過茂密荒無人煙的樹林,終於在一棵大樹下找到了露神的祠堂。
  總之有些意外。因為並不曾想到對方居然還有祠堂——雖然很微小而且有些年頭了。
  夏目的臉色泛出一些靦腆的懊惱。昨晚上露神和貓咪老師喝了一晚上的酒還撒酒瘋,地點是在他的床鋪上,吵得他不得安寧,便大聲趕他們出去了。
  不過……對方居然是位擁有祠堂的神明,自己這麼做,實在是非常無禮的事情。
  
  “啊啦,不要在意這種事情啊小子。”
  “可是總感覺……”
  
  夏目少年陷入了自責的深淵中。
  結果放學與晚餐之間擠出來的時間裡,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只能明天再看看了……”
  “睡吧睡吧。我和露神先喝會兒小酒。”
  “夠了你們兩個!……唔,抱歉。”
  “我就說這小鬼不會在意的。”
  “不是這樣的——!”
  
  於是……今晚上夏目少年睡得也不是很安穩。
  
  *
  
  翌日清晨,依然沒有遇到同路人。去除了社團活動的時間,夏目收拾書包,準備先解決露神的事情。
  此時天色還沒有全暗,天際籠著條暝藍的光邊,明明暗暗的光線顯得特別詭異。
  夏目抱緊了胳膊,走上田埂間的小道。
  ——前方有個模糊的人影。
  
  “您是……昨天那位老婆婆吧?”
  “唔?啊,是那位好心的孩子啊。”
  在田埂間相遇的,正是那位腳步蹣跚的老婆婆。對方的腳步比昨日更慢了些,仔細一看,才發現對方膝蓋處有些淤泥。
  “您摔跤了嗎?請讓我送您回家吧!”
  “啊,麻煩你了好孩子。”
  老婆婆自作介紹,名為花子——其實夏目昨日就已經從露神那裡知曉。
  花子婆婆,大概是目前唯一還信仰並供奉著露神的人類了吧。
  昨日她給露神小小的祠堂擺上了鮮花和橘子。
  只是這樣想著,夏目又不得不想起貓咪老師昨日說的話來。
  ……花子婆婆,將不久于人世了。
  少年黯然地垂下了眼睫,夕陽的光在他的瞳孔周圍散去。
  半攙著花子婆婆,腳下的路卻越發熟悉起來。當看到那處房屋時,夏目終於恍然:
  這裡是東一藤葉所住的地方。
  
  “啊,我家在那邊。”
  花子婆婆指向一側有個葡萄架的老房子,就在銘牌為“東一”的旁邊。
  說完她又輕歎了一聲:“藤葉還沒有回來麼。”
  聽聞對方提起自己所在意的人,夏目不由自主地問:
  “藤葉是……東一藤葉嗎?”
  花子婆婆點了點頭:“是啊,那孩子一個人住。你們是同學吧?”
  “唔,同年級,不同班。”夏目扶著花子婆婆走進她家的小院子,又下意識地扭頭看了眼旁邊的人家。
  “那孩子啊……自從真秀走後就一直孤孤單單的,當初也不願意跟著她父母去三隅,就一個人住著,身體也不好。”
  大約上了年紀的老人,都喜歡替小一輩操心。花子婆婆似乎也沒有深究夏目與東一的關係是否友好,便接連歎了幾口氣,向夏目訴說起東一的事情來。
  
  “真秀是……”
  “是藤葉的哥哥。去世好幾年了。”
  “抱歉。”
  少年低了低頭,眼眸中清淺的薄綠色漾著輝光。
  雖然已經猜到,卻仍然不敢過於直白地詢問。那大約是……不確定自己是否有這個資格吧。
  曾經有想過,也許自己已經不再像在比嘉崎時那樣,是孤獨一人了。
  在八原有,有藤原夫婦,有西村,有北本。還有更貼己一點的田沼,多軌。
  還有與自己在某種程度上極為相似的東一。
  可是到現在……卻有一種無措的惶然感。
  感覺與東一之間,隔了層什麼。雖然有些經歷和想法頗為相似,卻最終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也許在對方眼中,只是可有可無的困擾而已。
  有時夏目覺得自己不夠堅強,不夠勇敢,不敢輕易接受他人對他付出的情感。
  從很小的時候失去雙親,寄人籬下,被能夠視妖的能力所困擾,不斷被人排擠、嘲笑、孤立,到最後自己隔開了與身邊世界的交流,夏目貴志就認為自己註定了是孤獨一人。
  他並不認為繼承了祖母不同于常人的能力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甚至有段時間非常憎惡那讓自己“與眾不同”的能力,那樣的自己在常人眼中,是個不能接近的異類。
  常人眼中的異類。
  真可怕。
  世界上……有那麼多的“常人”。
  自己是個異類。
  而夏目偏偏又是個內心敏感的少年,他察覺到別人的不滿和敵視,卻又對此無可奈何。
  他不知該如何改變自己的處境。
  在不斷地逃跑和掙紮中,已經失去了改變的能力。
  有時他會羡慕西村和北本,因為他們看不見;有時候他會羡慕田沼,因為他僅僅是“察覺”;
  而更多時候,他羡慕的是東一藤葉。
  那少女冷靜而自持,行為處事都那麼從容淡定,似乎從未見過她狼狽或是情緒失控的模樣。從側面來看,就像是類似於除妖師名取週一那樣的心性。
  但是自從前幾日得知她的那段過去後,夏目又開始反復思考自己的這種羡慕究竟是否正確。
  誠然,東一有著他不曾有的冷靜漠然,但她所有的冷靜背後,卻是一個讓她失去原本該有的活潑情緒的痛苦傷痕。
  無論如何,兄長的溺亡,與她是有關的。
  那麼之後紛湧而來的負面情緒,就像是那日的湖水糾纏著四肢,淹沒了鼻息,在世界的另一層面上,慢慢扼殺了她某些方面原本該有的情緒。
  
  暗暝攀上了眼角,逆著光的視野裡,籠著層暖光的人影與臆想中的重疊了。
  東一藤葉推開院子門走了進來。
  她同以前一樣,綁著鬆鬆垮垮的長髮,有幾縷垂在臉頰邊上,被晚風吹向一側。
  夏目想起那柔軟髮絲掃過臉頰時候的感覺。連心尖也癢癢的,讓人心跳加速的悸動感。
  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捏緊手指。目光緊隨著對方的腳步。
  有些情緒在胸臆中呼之欲出——
  
  我……我一直……
  
  “我回來了。”
  少女彎了唇形美好的嘴唇,臉上掛著淺淡自然的笑容。她那雙石青色的眼眸中毫無塵梓,純粹得只承載著冬日傍晚的微涼和暮光。
  “花子婆婆……還有夏目君。”
  
  那最後一聲仿佛是幕簾落下的劇終聲,沉湎了內心深處的惶然。
  原來我一直……在等你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日忙裡偷閒重溫了《戀戀筆記本》和《怦然心動》,於是我小純情也蠢蠢欲動了……
露神篇情節有所改動。
修。



☆、第二十四話 知否
  
  “露神?”
  那雙沉青色的眼眸眨了眨,東一藤葉移開視線,點著額間思考了會兒:
  “確實有聽花子婆婆提到過……不過因為我個人的原因,只在國小的時候去過一次。”
  
  個人的原因,約莫是指病弱不宜多行的身體。而國小的時候,大約是在東一的兄長真秀還沒有去世的那段時間,兄妹倆陪同鄰居奶奶去拜祭她口中的神明。
  夏目如此猜測。
  
  “露神畫了一張那個Q太……呃,妖怪的畫像。據說住在三塚山上。”
  少年從書包裡翻出那張畫紙遞給同伴,動作有些艱難。
  “……這個東西……”
  東一原本淺淡的表情變得微妙起來。她的嘴角動了動,似乎是想笑,又按耐下去了。她一本正經地說:“是叫Q太郎吧。”
  夏目貴志終於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啊、抱歉抱歉。因為我之前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
  少女也無奈地彎了眉眼。
  “那麼要幫助露神,就要先找到這個……咳,妖怪了吧。”
  
  之後的幾天裡,夏目和東一穿行在八原的森林中,試圖尋找到那位Q太郎的蹤跡。可是每每都是落得一場空。
  加上東一的身體不適合多走動,更多的探尋便由夏目一個人承擔。
  可是最終仍然沒有任何有用的消息。
  
  天氣愈加寒冷了。
  藤原夫婦對於夏目總是往外跑感到疑惑,夏目也只好支吾著有重要的事情而敷衍過去。
  但是……
  這樣的謊言,即使是為了對方安心,夏目仍舊無法抹去心中的愧疚感。
  
  週末的時候,冷風呼嘯,天色陰暗,沉甸的厚實雲朵積壓在八原上空,看樣子大概是要下雪了。夏目寫完作業,突發奇想,便套上了外套,帶著貓咪老師一起往七森而去。
  心中不知為何有種想要再去一次的急切心情。
  就好像……去的晚了,就見不到了。
  他壓下眉頭,踏上被凍裂的山路。
  
  林子深處的樹葉還沒有落下,露神小小的祠堂前,正跪著兩個人影。
  此刻明明是中午才過去一些的時間,天色卻格外晦暗。暗暝之色透過層層樹葉落到肩頭,像只破碎了翅膀的蝴蝶。
  腳下踩碎枯葉發出的聲響驚動了正在參拜的人。其中一個身形纖瘦的回過頭來,髮絲掩蓋下格外清瘦的臉部輪廓顯示著主人身體的不良狀態,然而那雙眼睛又是那麼的清澈明亮,以至於讓夏目一愣。
  “……東一君?”
  “午安啊,夏目君。”
  
  東一藤葉扶著身旁之人起身,正是住在東一家隔壁的花子婆婆。
  透過兩人胳膊之間的空隙,夏目看到小小的露神正坐在祭台前,一隻手輕撫著□花瓶裡的花朵,想必那面具之後,定是洋溢了明朗的笑容。
  
  “啊啊,年輕人,你也來參拜嗎?”
  花子婆婆的年紀大了,行動有些遲緩。她眯著眼睛看著距離五步遠的夏目貴志,臉上掛著淺淡的笑容。
  溫暖和煦,仿佛拂去了樹影的暗色陰霾。
  夏目忙不迭地答應:“嗯嗯……是啊。”
  在旁人眼中,也許少年的回答是敷衍的。而年邁的花子則明顯更高興了,眼睛裡也散發出一些明亮的光彩來。
  這讓夏目有些慚愧。
  她高興地說:“太好了,最近似乎只有我會來,我還在想,露神大人會不會很寂寞呢。”
  半攙著老人的東一微微垂著臉龐,長髮留下一方陰影,她的表情不甚清晰。
  
  ……寂寞麼。
  夏目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向兩人身後的祠堂。
  露神依然坐在那裡。
  小小的身影,帶著笑意的面具。
  一些細碎的日光篩過枝葉的陰影,落到祠堂附近,神奇地像是老電影裡的情節。
  花子婆婆大約是因為今天有除她以外的人來拜祭露神而心情很好,話也多了起來。眼下她正說著她少年時候的軼事,話語間夾雜著一絲只有年少時候才有的靦腆和感懷。
  “你們不要笑啊,曾經有一次,我覺得……我好像看見露神大人了。”
  東一扶著花子在一旁坐下,老人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夏目便走過去,坐到花子身邊。
  “是在從女校回家的路上,那時候天氣非常得好。我像平常一樣,拜祭完睜開眼睛,結果看到祠堂後面有雙腳。
  “我嚇了一跳,所以裝作沒看見。那個戴著老翁面具的人好像很舒服的樣子,低聲說著‘今天天氣好暖和啊。我不由得想回答他‘是啊’,可是又覺得如果知道自己被人類看到的話,露神說不定會消失……”
  說著,花子婆婆掩住嘴角輕輕咳嗽幾聲,東一輕撫著她的背,動作不急不緩。
  從始至終她都沒說什麼話,也沒有往那個祠堂看一眼。
  她明明是可以看見露神的。
  夏目心中有一絲疑惑。
  她為什麼不替露神傳話呢?即使編造謊言也好。因為……大約花子婆婆非常想同露神說話。
  ——她虔誠地信仰了幾十年的露神。
  夏目又想起那日第一次遇到花子婆婆的時候,她在最後告別之時說道:天氣很好吧。
  那時的自己莫名其妙又理所當然地回答:當然。
  但是現在想想……也許那也是花子婆婆的遺憾吧。
  因為害怕對方消失,所以沒有敢承認自己看得見對方。直到很久以後再也看不見了,卻依然執著地信仰著。
  
  人類……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執著呢。
  
  *
  
  夜晚,雪終於落下了。四周安靜地能聽到落雪的聲音。
  細微的,緩慢的。慢慢覆蓋這片土地。
  
  夏目在他的夢境中。
  年幼時候,他孤獨一人,獨自抱著雙臂在陰暗的房間裡。四面牆壁,一扇窗戶,裡面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一道隔閡。
  他隔絕了自己與世界的交流。
  每每夢到起幼年時的遭遇,仿佛連鎖反應似的,那個帶著秋日夕陽和草葉香氣的山坡就會隨之出現,驅走了一切的不安與孤獨。
  落日那麼溫暖,雲層那麼溫暖,光線那麼溫暖……就連身旁之人,也帶著淺淡的笑意,溫暖地融解了他的心。
  
  (我回來了……夏目君。)
  
  少女柔軟的嗓音癢癢地擦過心尖,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要微笑。
  原來我真的……不是孤獨一人。
  沉眠的夏目勾起唇角,面容恬靜。
  
  清早露神敲著窗戶告訴夏目他找到Q太郎的蹤跡了,夏目便急忙穿好衣服跟著去了森林裡。據說那妖怪是居住在陰影裡的,所以一般在大樹下能尋覓到它的蹤跡。巧而不巧的是,那妖怪性質惡劣,想要吃掉擁有強大妖力的夏目。不過最終還是因為內心復蘇的記憶而順利歸還了名字。
  似乎……一切都順利。
  露神被解放了。
  
  隔日夏目帶著橘子去參拜露神,貓咪老師也跟著去了。
  露神的祠堂依然小小的,而露神似乎變得更小了。
  夏目彎下腰湊近了才能看清楚。
  露神依然戴著他的老翁面具,慈祥和藹的樣子。然而他全身驟然散發出的光芒,卻讓夏目心中湧起不安的悸動。
  他慌張地問:
  “——怎麼回事?為什麼會這樣?”
  露神卻回答地相當輕鬆而簡單。
  因為信仰著他的最後一人過世了,所以他也就沒有存在的理由了。
  “我……我來信仰你!”
  “我每天都會抽出時間來參拜你!”
  少年無措地喊道。
  急切地想要挽留住什麼,胸臆間酸澀的失落感湧上眼角,視線模糊了,辨不清樹影和世界。
  明明……明明那麼努力,明明成功了的。
  已經被釋放了啊。
  為什麼……為什麼還要消失啊。
  “夏目是我的朋友。”
  “這樣就好了,夏目。”
  “我啊……可以和花子一起走了。”
  
  小小的露神伸出手去,少年身後響起了腳步聲。
  森林裡遮天蔽日的枝葉間落下了暖金色的光,從遠處而來的人影有著翩躚的裙角,雙手背在身後,面容秀氣乾淨。
  她一笑就有兩個酒窩。
  
  “露神大人,今天的天氣很好哦。”
  “是啊,花子。”
  
  光芒散去,祠堂空空落落,那支花朵枯萎了。旁邊還放著新鮮的橘子。
  夏目緊緊攥著衣角,倔強地咬緊嘴角。
  人類……到底在執著什麼啊。
  肩膀上落下一層輕微的重量。
  “……東一。”
  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少女一隻手落在夏目肩上,她半蹲□來,對著祠堂拜了拜。
  她眉目清秀,神情安靜,一束日光落到她的長髮上,深色的髮絲微微有些透明。
  夏目側過臉,從他的角度看去,像很久前在山坡上側目見到的面容。
  原本慌亂的心莫名平和下來。
  面頰上掃過幾縷髮絲,軟軟的,癢癢的。
  東一把腦袋靠在夏目的肩上,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能感覺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靜謐得仿佛時間停止了。
  夏目略低下視線,望見少女柔和的眉心。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幾乎不受自己的控制。
  
  東一……東一……
  你可以等我嗎。
  
  他在心中期待地問。
                          
作者有話要說:
露神這一章,寫的有些感慨。
……其實紫菜最受不了溫情攻勢了啊完全淪陷……TAT
花子從小女孩,到少女,到成年,到老年,一直信仰著露神。而露神也一直注視著花子。可是他們互相都不知道對方都在看著自己。著實有些惋惜。
人類執著,大概妖怪也是執著的吧。
最後寫到夏目和東一的時候,還是有些糾結。不知道筒子們是否明白東一的那一靠和夏目內心的話。
少年,你怦然心動了。
露神和花子
修。



☆、第二十五話 音盡
  
  似乎,每個莫名出現的妖怪都不是那麼得友善。
  被按倒在地掐住脖子的少年在揮出拳頭的時候想。
  
  “哇啊——好疼……”
  大大咧咧地捂著腦袋喊疼的青年,是個常人看不到的妖怪。
  他套著一身黑色皺匹匹的吳服,腦袋上亂糟糟地包著繃帶,其中隱約透出些雜草般的短髮,是個給人第一印象“邋遢”的傢夥。
  “真不知道好好收拾自己。唔唔……”
  貓咪老師嚼著河裡新捕的魚,一步三晃地踩過那妖怪的小腿。
  於是那妖怪嚎得更厲害了。
  其實被貓咪踩一腳沒什麼,但是叫得如此淒慘也是情有可原。
  ——作為一隻身高體重都是閃躲球兩倍的妖怪貓咪來說。
  
  “我說,你究竟想做什麼啊……”
  少年看著坐在地上的妖怪青年,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可奈何。冬日的陽光透過雲層落到他身上,水色的短髮映射出一層月光般清澈的光暈來。
  他的長相清秀乾淨,身材又頗為纖細,若不是著了一身男裝,也恐怕會有人把他的背影看作女孩子吧。
  透過繃帶和短髮斜著眼睛的妖怪青年想。
  不過……他既然能看到自己,那麼作為暫時的容器,其實也是很合適的吧?
  這麼想著,妖怪青年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下一秒便又不知死活地撲向毫無防備的少年,頗有些無賴的樣子。
  
  “唔啊啊啊——”
  “好心的孩子身體就暫時借給我吧!!”
  “住手,這傢夥是我的!”
  
  場面暫時亂成一團。
  
  *
  
  “聽說以前是住在磯月之森的美麗琴者,但是因為患上古怪的病症,所以被迫離開了那裡……現在暫時棲身在葫蘆裡,由朋友銅帶著,尋找治療的辦法。”
  斑駁的日光透過枝葉的縫隙落到發頂和肩膀,夏目貴志與東一藤葉並排坐在學校中庭的長椅上,其中作為男生的夏目正在向東一敘述著昨天傍晚的經歷。
  他說著,眼眸中流瀉出一絲惋惜。然而再次看向同伴時,對方的眼中卻有一絲迷惑。
  “怎麼了東一?”有些奇怪對方的眼神,夏目問道。
  “沒事。”女生笑了笑,望向別處。“大概是陽光的緣故,產生的錯覺罷了。”
  “錯覺?”
  “剛才還以為夏目的頭髮變成藍色的了。”
  “……噯。”
  少年愣住了。
  
  今早起床的時候,一夜未歸的酒鬼貓咪告訴他,他的頭髮變成藍色的了。可僅僅幾秒鐘的時間,又恢復了正常。而早上北本、西村還有田沼都說過類似的話。到現在竟然連東一也……
  果然不是錯覺,是和那兩位有關麼。
  夏目輕蹙起眉心,覺得有必要留意下。
  
  “昨晚沒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嗎?”
  少女的聲音把夏目從沉思中拉了回來,他才發現對方正認真地注視著他,淺青色的眸子隱隱映出他的臉。
  “……沒有啊。”
  夏目不自然地搖了搖頭,正好看見不遠處的西村悟和北本篤史,連忙從長椅上起身,在前面兩個男生發現他之前,同東一告別了。
  “那麼……我有事先回教室了。”
  “好。”
  
  下午的課上夏目一直心不在焉的。數學課本上的公式變成了線條從紙頁上消失了,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
  一個人影籠罩著他的課桌,抬頭,那個名叫“銅”的妖怪青年正扛著他的雨傘,出現在夏目的教室裡。
  “你——做了什麼吧?”
  夏目伏在課桌上,用衣袖遮住嘴唇,發出幾不可聞的詢問。
  銅的大半張臉都被繃帶覆蓋了,因此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雖然覺得對不住你,但是我乘你睡覺的時候,把淺蔥放進你的身體裡去了。”
  淺蔥就是那位元能夠彈奏美妙音樂的琴者。
  今早的疑惑到現在有了解答。藍色的髮絲,那大概是淺蔥的形態吧。
  只是……被妖怪附身這種事情,無論是被迫還是自願,總感覺不舒服呢。
  這樣想著,腦海中便出現了一個帶著歉意的女聲。
  “對不起……對不起……那個人太亂來了,我有要他住手,可是沒辦法阻止他……對不起……”
  “其實你不用道歉啊……”
  “對不起……”
  在夏目身體裡的淺蔥依舊不停地道歉。
  
  *
  
  “彈琴?……為了淺蔥仰慕的大人?”
  原本準備放學後就和銅一起去找製作蒼琴的材料,卻不曾料到在教室門口被東一叫住。對方的臉色仍然有些蒼白,眼中卻多了些光彩。
  她似是有些緊張,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書脊。然而說出口的卻只是寥寥的幾句,旁人看似無關緊要又莫名其妙的話。
  “……那定然不是那位撐傘的銅了。”
  少女彎起唇角,看樣子不是在笑,而是有些惋惜的模樣。
  “為什麼這麼認為?”
  十分清楚淺蔥和銅情況的夏目自然沒有想到那一層面,他只是單純地好奇東一的想法。
  此時兩人正走在通往森林的路上。
  “只是感覺罷了。”
  東一小幅度地搖了搖頭,看樣子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而夏目則感到內心深處一閃而逝的異樣情緒。
  那大概是淺蔥的心緒吧。
  “製作蒼琴的材料收集地怎麼樣了?”
  東一換了個話題。因為身體的緣故,她幫不上什麼忙,所以也只能在空閒時候同夏目說說話。
  “正在尋找竹子的殘株,很快就可以製作出來了。”
  “那……要注意安全。”
  “嗯,會的。你也要注意身體啊,最近天氣冷了很多。”
  “謝謝。我到了,那明天見夏目君。”
  “明天見。”
  
  望著女生的背影,夏目突然感到眼角湧起的灼熱,心緒一下子繁雜起來。在最後他的視野裡,原本往前走著的女生回過頭,徑直向他走來。
  
  ……
  
  “銅帶著淺蔥離開了。聽說是回故鄉去了。”
  “我隱約記得那天,淺蔥通過我,為銅彈了琴。”
  
  冬日的午後,陽光正好,薄涼的空氣裡飄散著清冷的雪花氣息。夏目和東一並肩坐在長椅上,重重樹影覆住他們的影子,像一把巨大的傘。
  “……那天你回頭了嗎?是想說什麼嗎?”
  終於按耐不住內心的疑惑,夏目忍不住詢問道。
  那日她突然轉身,是想對自己說什麼嗎?可是那時候身體的控制權卻正好落到了淺蔥的身上,所以自己什麼也不知道。
  東一只是抿了抿唇角,眼眸中流瀉出一絲融化了雪水的清澈笑意來。
  她仰頭望向天空,仿佛看見了有趣的東西,一直一直望著。
  
  (一直默默守在你身邊的人,你可曾注意到?)
  (你用盡全力仰望的人,可曾回頭看過你一眼?)
  (心本無聲,音盡有。)
  
  這是……那日她對淺蔥說的話。
  明明自己清楚得很呢,而物件是自己的時候,卻比淺蔥還要猶豫不決,這大概是旁觀者和局內者的區別吧。
                          
作者有話要說:
淺蔥和銅的故事,從某些方面來說其實是有些像夏目和東一的
看完這個故事,大概就是有種“珍惜眼前人”的感覺吧
最近大概有筒子感覺到這故事可能悲劇,所以先說一下我的想法
很可能會在四季卷完成之後,寫悲喜雙結局吧(紫菜我對悲劇結局無法放棄並且已經在醞釀→ →)
加上若干番外後續等等等
其實看著太多的章節有點頭疼,所以有時候一章儘量多放些。
最近怎麼說呢,有點急,有點忙,而且有感冒的趨勢,所以碼字也有些力不從心。大概過兩天會改一些錯字。
PS下 動畫和百寇裡撐傘的妖怪名字是“銅”,而漫畫裡則是“鋼”(繁體字大概吧),我選擇了“銅”。
淺蔥和銅
修。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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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話 澀然
  
  連著幾天的大雪,八原全境進入了綿長而寒冷的深冬季節。山坡小道上的積雪無人清理,於是越積越多,終於沒有人再去走那些捷徑。為此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夏目貴志走的都是山腳下的公路,上下學比平常要多出十來分鐘的時間。
  與東一碰面的機會也少了很多。
  
  “這麼冷的天氣……怎麼寒假還不到。冷死了冷死了!”
  西村悟換好鞋子走進教室,抱著胳膊站在原地跺了跺腳抱怨著。經過的幾個男生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肩膀,閒聊了幾句。
  夏目貴志拉開教室門,發現幾個同學堵在門口,正在談論寒假放假的時間。
  “去年不是二十五號放的麼?所以啊今年……誒,夏目?”
  侃侃而談的西村悟得意地一轉身,發現好友站在他身後,不由嚇了一跳。
  “你無聲無息地站在我身後是想嚇我麼……”
  “……是你擋住門口了西村。”
  無奈地推開朋友湊近的神秘兮兮的臉,夏目抱著書包走進了教室。
  “我說這積雪真是太討厭了,換鞋子的時候發現褲腿濕掉了,現在貼著腳脖子凍死我了。”
  西村悟在後面喋喋不休地抱怨著他的褲腿和積雪的恩怨,而坐到位置上的夏目則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他同往常一樣整理好課桌課本,單手支著下頜轉頭望著窗外,等待上課。
  外面的世界一片雪白,有幾個小黑點在移動,留下一長串的腳印,仿佛是這冬日裡唯一深刻的顏色。
  冬天來了,好像自己也變得懶散了。
  “我說夏目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講啊……糟,老師來了!”
  教室裡終於安靜了下來,夏目無奈地歎了口氣:西村這傢夥,無論何時都那麼地有活力呢。
  
  ……
  
  午休時間,因為天氣寒冷所以午餐由學校提供,大家都重新擺好了桌子,準備吃飯。西村悟和串班的北本篤史與夏目坐在一起,話題自然就扯到了不著邊的地方。
  “沒想到元綠家的貓居然不會抓老鼠反而見到老鼠就嚇得直跑……哈哈……都沒有見過這樣奇特的貓!”
  談論著同學間軼聞的西村和北本哈哈大笑,夏目則掩面——自己家裡那只妖怪貓似乎也不會抓老鼠來著。
  
  “那明天見夏目!”
  “明天見。”
  
  放學與西村和北本分別後,獨自走在回家路上的夏目在某戶人家的圍牆上發現了自家那不會捉老鼠的貓咪。它正趴在院牆上逗弄著人家院子裡的狗,樂此不疲的樣子十分滑稽。
  “貓咪老師……”夏目摸了摸鼻子,儘管上面什麼髒東西也沒有。圍牆上的貓咪哼哼一聲,當做回應。於是夏目繼續說: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說說——哦嘞嘞,小狗這邊這邊∼”
  貓咪老師無暇顧及夏目,一門心思全在圍牆裡那只可憐的狗狗身上。
  “咳。”夏目攥拳放在唇邊輕咳了一聲,探究地問,“老師……老師會捉老鼠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圍牆上前一秒鐘還樂呵呵滾著圓鼓鼓的肚子甩爪子的大肥貓僵硬了。它得意的笑聲噎在喉嚨裡,甩了甩圓尾巴想說什麼,腳下沒留意,便咕嚕嚕地從圍牆上掉進了雪地裡。
  厚實的積雪被壓出一個深深的凹形,牆頭一堆雪好巧不巧地掉到了貓咪剛剛鑽出的腦袋上。
  “咳……老師,你沒事吧?”
  夏目貴志後退了一步,總覺得有股陰冷之氣從那堆雪裡散發出來,比寒風還要凜冽。
  
  傍晚時分,還沒有到晚餐的時間,空氣裡飄著一股雪花的味道,街道兩旁的積雪剛被清掃乾淨。穿淺色呢外套的女生攏了攏脖子上的圍巾,呵出一團白霧。她四下張望著,柔軟的烏黑長髮隨著動作滑到頸側,埋在圍巾的毛線團裡。
  踩進雪裡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就像家裡閣樓的地板一樣,只不過多了層麻煩的雪水。她歎了口氣,穿過街道,走進了森林裡。
  冬日的森林沒有秋天時候熱鬧。
  枯葉敗落,樹影淒淒,有些荒涼寂寞的意思。甚至沒有發現任何生物或是……
  女生抬起手撥開了擋在前面的枝葉,一團雪落到她沒有戴手套的手腕上,接觸人體溫度迅速融化了的雪化成了水,滑進了女生的袖口裡。
  那感覺像醫院裡冰冷的輸液管,帶著一根硬質的針紮進青色的血管裡,輸液袋裡的液體順著血管流遍全身,冷得像是全身都被凍結了。
  女生的指尖泛出一點青色,那道雪水滲進了皮膚,消失不見了。
  然而那種感覺還在。
  她抿了抿嘴角,眼神落在雪地上,不知道在出神地想些什麼。
  
  “——東一?”
  少年不確定的問候聲突兀地出現在空曠的雪地上。
  東一抬起眼簾,准好望進那雙漂亮的薄綠色眸子裡,她怔了怔,眼神瞥向別處,含含糊糊地答應著:“嗯,下午好……夏目君。”
  在陪摔到腰(夏目很懷疑大肥貓是否有腰的存在)要去尋找草藥治療的貓咪老師去往芝原野時,夏目一邊和貓咪老師說話,一邊張望周圍的環境。
  因為之前從未到過這裡,所以比較好奇。而巧的是,最近很少有接觸的東一被他一不小心給張望到了。
  當時正好有一大片樹葉被積雪壓下,動靜雖然不是很大但還是吸引了少年的注意。他回過頭去,卻看見重重樹影后站著個人影。綿軟的長髮,大半張臉都埋在圍巾裡,正望著自己手腕發呆的東一藤葉。
  一絲奇異的情緒從心底冒出,難以理解自己為何每次在學校之外遇到這個女生,心中總有一種不明所以的喜悅感。
  十五歲的少年在夜深人靜或是人聲喧鬧的時候,會兀自出神,琢磨琢磨他內心的這段情緒,不過秋天過去冬日來臨,他也沒有探究出個所以然來。
  如果把這樣的想法告知給學校裡的同學或者是貓咪老師,他們肯定會給出一個非常統一的答案——那是青春期的感情煩惱啊少年!
  順便八卦地問一句:你心動的女生是誰?
  
  當然夏目貴志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或者說他本就沒有往這一方面去想。
  彼時他還是個心思單純,有些小自閉小自卑,外加相貌同心思一樣,清澈柔軟的青澀少年。
  還記得義賣會那一次,穿著集全班女生的愛和智慧的手工制服的少年出現在班級攤位前,二組的生意從早火爆到晚,可憐的招牌少年不知道被多少人揩了油水,內心卻只覺得大家都很熱情很友好,面上依然是柔柔軟軟溫溫暖暖讓女生們愛心大爆棚的笑容。
  因此作為好友的北本和西村有時候在私底下會討論有關夏目什麼時候情竇初開的話題。當然兩個男生在一起討論另外一個男生的感情話題,實在是有些詭異,所以千萬不能讓當事人知道。
  噓,小聲小聲,這是秘密喲。
  
  眼下夏目貴志正帶著他那讓女生們怦然心動母性爆發的淡雅笑容,在傍晚時候靜謐的森林裡,對著偶遇的東一藤葉詢問她的近況。
  兩人最近不太常見面,對於這次偶遇的欣喜過後,夏目卻有些尷尬地意識到自己不曉得要說些什麼來活躍氣氛。
  於是他開始詢問東一的身體和學業情況,聊著聊著連那只摔到腰的大肥貓都忍受不了扭著屁股走遠了啃樹葉去了,夏目少年依然帶著他小羞澀的笑容仔仔細細小心翼翼地說著話。而被詢問的女生一臉好脾氣地一一回答,雖然她的每句話貌似都沒有超過十個字。
  這個情況實在是有些詭異。
  ——你丫大冷天的跑這裡來就是為了問這些無聊地讓吃葷的貓咪都改去吃素的問題?來道雷把你們倆劈成灰合一塊兒天長地久去吧,這樣少年你就可以隨心所欲地想聊啥就聊啥了。
  貓咪老師百無聊賴地一邊啃樹葉一邊想。
  於是這廂羞澀的少年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話題有些生澀無趣,略微難過地低了低頭,卻注意到了對方□著蒼白的雙手,在冬日的空氣裡,指尖已經泛出一點青色來。
  少年像玻璃一樣剔透無垢的眼瞳中劃過一抹心疼的神色,小幅度地抬起眼睫看了看面前少女的表情,便探出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對方的手指。
  “手指會凍傷的。”
  他輕聲說,同時脫下了自己的手套給對方戴上,並且放到嘴邊呵了呵。
  做完這一系列動作的夏目貴志才反應過來,手上一松,他慌亂地退後了兩步,只覺得層層衣衫下的那顆心臟跳動得比平時要快,胸臆間那股夾雜著悵然和酸澀的情緒卻像打翻了的水碗,在心中氾濫開來。
  他的面色微紅,一時間竟不知道要說什麼才能打破這靜默的氣氛。
  
  “謝謝。”
  女生的嗓音柔啞,夏目怔愣著抬起頭,看到東一正把雙手放到唇邊呵了口氣——戴著他的手套。
  “很溫暖,夏目的溫度。”
  東一彎了彎眉眼,夏目卻覺得有些和平時不太一樣,卻又想不明白哪裡不同。
  此時他的腦袋裡亂成一團,只有頰邊的熱意讓他在意。
  “是嗎。”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喉嚨裡發出,帶著無形的波紋向周圍擴散開去。
  “……太好了。”
  能夠為你做點什麼事,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更新的原因大概是學業和衝動開新坑的緣故……||||
這篇前後碼字時間跨度有點大,前面一本正經地敘事,後面有點抽風。
好吧我已經很久沒有抽風了所以今天忍不住就寫了於是很歡樂地就碼出來了,這樣就不會有筒子說有點“小憂傷”了吧……OTZ
其實故事的主角還木有登場啊就被我放上來了原諒我吧實在不忍心寫個半更啊……筒子們給力冒泡留言收藏啊啊啊啊
勞資要去跳海啊誰都不要攔我!



☆、第二十七話 厭惡
 
  與妖怪接觸多了,十五歲的少年時常會想——
  “妖怪……為什麼厭惡人類呢?”
  彼時沉醉於美酒中的不良妖怪就會哄小孩一樣打著酒嗝回答:
  “因為人類很討厭啊。”
  絲毫沒有意識到提出這個問題的就是一個人類。
  
  ……只是,“厭惡”和“討厭”的源頭來自哪裡呢。
  恐懼來源於未知,罪愆來源於苦難,信仰來源於絕望……
  那厭惡究竟來自於哪裡呢?
  
  *
  
  撥開承載著厚重積雪的樹枝,芝原野標誌性的森林守護神的石像就近在眼前了。
  耳邊還有簌簌的落雪聲音,夏目回過神來,貓咪老師已經不見蹤影了。
  
  “好像去找藥草了。”
  面對少年一刹那迷茫的眼神,同行的少女回答道。
  “唔……這樣麼。”
  有意無意地避開同伴的眼神,夏目四下張望著,周圍盡是白色和深色構成的簡單世界,甚至分不清來時的路。
  原來自己對八原這塊土地真的很不瞭解。
  
  下雪天,天地間總是非常安靜。仿佛沉眠了的雲中獸,連鼾聲也微不可聞。
  那感覺大概是能夠融化了心尖一點積雪的溫軟,少年便不自覺地彎起了唇角,一抹笑影劃過他的臉龐。
  “現在只剩下一座了啊。”
  “會很孤單吧。”
  “真安靜啊,一個腳印都沒有。”
  “也許這就是下雪天的好處呢。”
  
  在進行著這樣看似無聊對話的同時,兩人頗有默契地來到那座僅剩的石像前,靠著它坐到了雪地上。
  頭頂上的蒼穹呈現出一種藏藍與深灰交融的奇妙色澤,還有細小的雪粒從天而降,微涼而綿軟地落到發間,睫毛,和脖頸中,隨著體溫而迅速融化了。
  於是視線也變得模糊,那些沉緩的光影中有著飛鳥模糊的影子,慢慢變成一個小點,消失在落雪的天空中。
  
  ——如果時間靜止。
  也許時間不能靜止。但是……能夠牢牢記住這一刻,也是滿足的吧。
  在自己十五年來,少之又少的可以稱之為“美好”的記憶。
  
  夏目微微合攏了眼瞼,修長的眼睫上落了兩片雪花,閃爍著虛無的晶瑩之光。
  身旁的女生側過臉看著他,在他睜開眼睛前又轉過頭去,看似無意地呵著熱氣。那動作有些刻意而不太像平常的東一,帶一點小小的心虛,因此夏目也起了點玩心,就捧了些細膩晶瑩的雪□著,不消片刻一隻小小的雪兔就成形了。
  
  “給。”
  少年乾淨的指尖泛出了一點紅,他捧著雪兔微笑著,模樣安靜。
  東一望著他溢滿笑影的眼睛怔了怔,默默低垂了些脖頸,有些柔軟的發便合著雪花落進了頸子裡。她抬起手,套著手套的指尖觸碰到夏目□在外的手指,在少年鬆開前,一點點固執又用力地拽住了他的手指關節。
  一隻雪兔被兩雙手捧著。
  夏目清潤的眸子裡劃過一絲錯愕,心臟怦怦直跳。
  向來冷清的少女難得示好,不免有些驚訝和難以抑制的開心。
  
  “夏目把手套給我了,一定很冷吧。”
  東一的眼神落在兩人捧著的雪兔上,似是不經意地說道。
  “不……沒有。”夏目的聲音有些生澀,他的脖子往圍巾裡縮了縮,想遮住自己耳根處泛起的緋色,“不是很冷啊其實。”
  東一動了動嘴唇,她的話還沒有出口,就在少年一聲“危險”的急喝中被拽離了原地。
  剛還被握著手指的少年下一秒就迅速地反手拽住了她的手腕,用力往他的方向一拉,也許是腳下的雪太滑了,這一拽沒有控制好力度,兩人就一起摔倒在了地上。萬幸身下鋪著一層厚實的積雪,肩膀和背部並沒有太多的痛感,只是回過神來的時候,視線上方散落的長髮還是讓少年愣在了原地。
  
  ……
  
  妖怪為什麼要討厭人類呢。
  因為人類下意識地認為妖怪都是惡質的東西。
  
  ……
  
  少年的眼角瞥到一縷黑影,來自身後的石像。他心中一慌,身體已經下意識地做出了反應。
  背部一陣發麻,在反應過來想要查看同伴的情況時,卻不期然對上那一雙因為摔倒而略微迷茫的青色眼睛,那瞬間夏目突然憶起初次碰面時的情景。
  秋天的時候,天氣涼爽,他在樹下休息,卻意外被從樹上落下的東一砸個正著。
  女生有一頭綿軟沉長的發,捂著臉頰的手指纖細瘦長,眼睛十分美麗,只是很少有機會看到其中有快樂的情緒。
  少年的嘴唇動了動,只呵出一團熱氣。從他的位置來看,能夠清楚地看到女生修長眼睫下的眼眸,漾著一片漣漪,石青色純淨的顏色深深淺淺,讓人著迷。
  
  “喲,沒事吧?”
  這時候貓咪老師大大咧咧的聲音插了進來,東一連忙從夏目身上爬了下去。
  “沒事沒事。”夏目半撐起身體,想起剛才看到的便問,“剛剛明明有看到的黑影……咦?”
  滾落在一旁的雪兔突然動了起來,一邊動還一邊自言自語。
  “糟糕!進錯身體了……唔,算了。只要有了容器,實體化之後就可以隨意走動了。”
  夏目瞪大了眼睛,聽到雪兔的自言自語,又有些汗顏。
  原來是個冒失的妖怪啊。
  此時雪兔已經意識到了周圍的人類,它蹦著拳頭大的身體來到夏目面前,用一種贊許和高傲的聲音說道:
  “居然能用雪做出我能進入的容器,你很了不起喲,人類孩子。我是玄,存在於那尊石像裡頭的妖怪。”
  “玄麼……”夏目看向東一的方向,發現對方也正盯著雪兔,眸子亮亮的,似乎……有些高興?
  “是的。”名為“玄”的妖怪繼續說,“人類的孩子喲,在這個容器融化前,你願不願意助我一臂之力呢?”
  “什麼?”
  聽到玄的求助,夏目開始頭疼了。可能他的面部表情太過直接,因此玄的聲音變得陰測測起來:
  “如果你不答應的話……我就對你接下來的三代子孫作祟!”
  夏目欲哭無淚了——這傢夥好惡劣!
  
  接下來的事情就順理成章了。
  據玄說,他要找到從魔封木裡逃出的惡靈,親手封印。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有些怪怪的。可惜他現在寄宿在雪兔身體裡頭,看不到他真實的表情。
  
  “魔封木?”
  夏目和東一走在回村的路上,他正捧著玄,聽他說話。
  “在芝原野西邊的村子裡,有棵樹叫‘魔封木’。”
  回答夏目疑問的東一。女生指了指森林的西邊說:
  “可惜三天前那棵樹被砍掉了,所以被封印在裡面的惡靈逃出而四處作祟。”
  玄看了眼說話的東一,可能他也沒有想到這個人類孩子會知道這些東西吧。
  “那是會散發出黑氣,使草木枯萎迷惑野獸心智的壞東西。……不能放著不管。”
  東一若有所思地看著玄,心中微微一動。
  
  *
  
  又開始下雪了。
  東一抬起手放在嘴邊呵了呵,片刻的暖意迅速消失了。
  她穿過那片枯萎的果園,轉身進入了八原曾經的守護靈的所在地。
  失去了大槐樹的洞穴裡,靜悄悄地沒有任何響動。
  
  “八朔——八朔?”
  她呼喚著,許久都沒有回應。
  “在哪裡啊……”
  東一放棄了呼喚,踮著腳尖喃喃自語。
  一片衣袖落到她的肩膀上,緊接著是一隻漂亮的手,帶著一團溫暖的氣息出現在東一的頸窩邊。
  年輕男子外貌的山神不知何時出現在東一身後,他微微俯下臉龐,栗金色的長髮掃過女生的臉頰。
  “八朔已經不在了喲。”
  他輕輕地說。看不清他面具後的表情。
  而東一則感到憤怒。
  是的。她似乎很久沒有這麼大的情緒波動了,因此當她意識到自己內心紛湧而來的情緒是憤怒時,就想也沒想抬起手揚了過去。
  當然沒有打到。
  半途手腕就被輕鬆握住了,其間還帶著清脆的鈴音。
  濯兮握著東一的手,慢慢放到了自己的臉側,接近鬢角的位置。那裡有一根系面具的繩子。
  他笑起來,沒有聲音卻讓人惱火。
  東一感覺到接觸的皮膚有著人類的溫度,柔軟細膩。可是一想到是濯兮,臉色就十分得不好看。
  “這可是你兄長的身體啊……”濯兮慢慢地說著,朝東一靠近了幾分,面具後的那雙眼睛裡閃過惡質的笑,“你捨得打啊。”
  東一怔住了。
  濯兮帶著她的手指解開了面具的繩子。
  咳嗒。
  面具掉在地上,立刻變成水分消失了。
  那張臉還是記憶中的樣子,清逸秀氣,比白玉還要清透的面頰上嵌著一雙寶石般的眼睛。只是那雙眼睛裡再也沒有了往昔的溫和。
  東一轉過臉,不願意再看。
  濯兮鬆開了她的手腕。
  “想來你兄長為你犧牲,真是不值得。”
  濯兮輕哂,冷漠地看著東一:
  “一個毫無生氣的玩偶,還不如那時候就死去的好。”
  說著,他轉過身,荼白的衣袂漸漸消失。
  “我的藤葉,就交給你了——真是可笑。”
  話音未落,濯兮就消失了。洞穴裡和剛才一樣,安靜異常。唯一活著的人慢慢蹲了下去,雙手捂著臉頰,肩膀顫抖著似乎是在哭泣。
  可是又沒有任何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想要勤奮更新可是突然有些無力……又像開坑了哎呦真是作孽……
近幾日突發奇想 想把寫過的故事裡的人物集合起來寫個偽綜漫 OTZ
修。



☆、第二十八話 執念
  
  “東一……東一……”
  
  被呼喚數次的女生終於轉過臉來,表情迷茫。
  此時是下午一點剛過幾分鐘,天氣還算晴朗,校園裡的積雪被陽光一照,閃爍著細膩晶瑩的光。那些光帶著斑駁樹影投射進教室裡,正好有一片落在女生的發梢和衣角上,明明暗暗的光影勾勒出少女柔韌的頸部線條,像是美術教室裡那些石膏像一樣的優美。
  東一帶了點歉意地看向發愣的多軌透,青綠色的眸子裡承載著透明的水澤,包裹住瞳仁,像寶石一樣。
  “抱歉剛才走神了。”東一下意識地去揉額角,“怎麼了多軌?”
  多軌透維持著有些發忪的表情幾秒鐘,直到有幾個嘻嘻哈哈的男生進入教室,她才恍過神,呼出一口氣,隨手拉了把椅子在東一面前坐下。
  “我說東一……”多軌透目光灼灼地盯著東一,一字一頓地說,“你是不是遇到什麼讓你煩惱的事情了?”
  “誒?”
  東一停止了揉額角,顯然這個動作暴露了她內心的煩惱情緒。她扯著嘴角,露出一點笑來:“怎麼會……”
  剩下的話被多軌透迅速地打斷,她有些激動地湊近了東一,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認真地注視著東一的眼睛說:
  “不要用這種勉強的笑來告訴我沒有事情啊!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說著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多軌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受傷的陰影:
  “或者說——你根本沒有把我當朋友?”
  這話說得有些受傷,加上女生可憐兮兮的表情,著實讓東一有了種犯罪感。她張了張嘴,似乎像要說些什麼,可是一想到涉及的人和事,便閉口不言,轉過臉去了。
  而看著東一這一系列變化的多軌感到有些氣惱。她皺起了纖長的眉毛,自嘲般地鬆開了東一的手腕。
  “算了,就當是我同情心氾濫,多管閒事好了。”
  不等東一反應,多軌透就迅速地轉身離開,徑直走出了教室。
  察覺到對方離開的東一才慢慢轉過臉來,望著教室門又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其實這樣也好吧。原本就應該是這樣的。
  她垂下眼睫,望著自己的手腕。
  那片皮膚下的青色經脈中,以肉眼無法看見的形式流淌著血液,覆蓋於上的薄弱皮膚正慢慢消褪著來自外界壓力而形成的紅印。
  看來多軌是真的生氣了。
  頸骨低垂了幾度,綿軟的長髮便盡數落到胸前,露出白皙的後頸。那顏色有些刺眼,就像站在雪地裡,看到一片深色一樣。
  ——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她在心中這樣說道,卻無法阻止內心中流淌的酸澀,從被掀開的心臟一角,沿著經脈,肆無忌憚地湧上眼角。
  視野被模糊成一片深色,隱約晃動著午後的日光。教室裡那些說話聲像是隔了很遙遠的距離,帶著回音似的。
  東一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然而視野裡又出現了一雙腳,帶著淺淺的熟悉的味道。
  可是她沒有力氣抬起臉,就像被迫來到地面的魚,只能拼命呼吸。可是周圍的空氣好少啊,好像不夠用了。
  視線越來越模糊。
  耳邊那些聲音隨著“叮”的一聲消失了,東一隻來得及看清幾張驚慌失措的臉,帶著連本人也未曾察覺的慌亂。
  
  *
  
  “的確是有聽說過,很久以前,村人和法力高強的和尚,合力把突然來攻擊村子的惡靈封印在大樹裡。”
  “那裡最近好像是為了拓寬道路,所以把樹給砍掉了。大概從三天前開始,森林公園的植物就開始枯萎,會不會是從被砍掉的樹裡逃出來的惡靈搞的鬼呢?”
  “不要怪力亂神啊,那明明是酸雨吧……”
  “是你先起的頭好不好。嘁。”
  
  從西村、北本他們那裡瞭解到了一些有關魔封木的事情後,夏目就從二組的教室裡出來,避免自己的耳朵再次遭受到八卦輿論的幹擾。
  現在是午休時間,教室外的走廊裡學生不多,夏目懶散地靠在窗邊曬著難得的太陽,他眼睛一瞥,就看到從五組教室出來的女生。
  “多軌——”
  多軌透朝夏目望了一眼,夏目就怔住了。
  多軌平時都是一副開朗和煦的模樣,今天卻有些奇怪。……好像在生氣?
  生氣的人很可怕。
  平時好脾氣的人生氣起來更可怕。
  夏目秉持著這樣的理念,面上露出一點小心翼翼的笑來,思索著不知道是誰招惹了她。誰知道他什麼話也沒來得及開口說,多軌透就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突然嚷嚷起來:
  “不要露出這種笑!太討厭了!討厭死了!”
  “……咦耶?”
  夏目覺得自己特別無辜,糟了池魚之殃。於是他只好收斂起自己“討厭”的笑容,眼中飽含謹慎地看著多軌透問:“怎麼了?”
  “……”
  多軌鼓著臉看了他半晌,最終只重重地歎了口氣,靠著窗子,沉默起來。
  很少看到開朗的多軌這副樣子,夏目抑制不住內心的好奇和關切,又詢問了幾遍。
  最後多軌才咬了咬嘴唇回答:“也沒什麼。只是自尋煩惱而已。”
  “究竟怎麼了?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了?”
  “啊啊啊煩死了!”多軌透焦躁地抓著她那頭及肩發,幸好現在走廊裡只有他們兩人,要不然多軌的形象就成問題了。
  “為什麼明明是朋友啊可是東一卻什麼都肯跟我說呢!難道我就那麼不能讓人信任嗎!”
  原本還準備說些安慰話的夏目卻僵硬了背脊,像是被突然刺中了身體一樣,條件反射的閉緊了嘴唇。
  因為……多軌的話似曾相識。
  
  (你到底在搞什麼啊!總是在做危險的事情!——老是這樣!老是這樣!)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笨蛋!就不能和我們說嗎!?)
  (你這笨蛋啊啊!!)
  
  很多次,因為種種原因而無法開口向西村和北本他們訴說自己的秘密,所以總是在被妖怪纏上的時候偷偷地解決,可是自己能力有限,或多或少會讓那兩個少年察覺到什麼,但……回想起幼年那段時光,他就選擇了緘口不言。
  其實說到底,還是因為“不信任”和……“害怕受傷和失去”吧?
  更何況,即使知曉了對方異于常人的秘密,還是不能真正做到交心吧?
  像自己對待田沼要,東一對待多軌透那樣。
  要是其他人因為自己受到了傷害,那要怎麼辦?會失去這個朋友吧?會被大家排斥吧?會回到在比嘉崎那時候一樣的情況吧?
  ……會一直孤獨下去吧。
  因為無法坦然接受對方的關心,所以時刻表現地小心翼翼,多軟弱又可憐啊。
  那種惶然無措的感覺,像蜘蛛絲一樣纏繞上脆弱的心臟。
  夏目攥緊了垂在身側的手掌,午後的陽光散在身上,卻感受不到一絲暖意。
  
  ……
  
  醫務室裡很安靜。
  夏目對這裡熟悉無比,因為他隔三差五就會來到這裡。當然即使來得次數再多,他也無法對這間安靜的房間產生任何好感。
  因為健康的人是不會無端來到這裡的。
  
  他側過臉看向靠近內裡的那張單人床,多軌透正捂著臉頰坐在那裡,臉上還有水痕沒有幹。白色的床單上散落著細碎的長髮,被子遮蓋下,只看得到額頭的蒼白皮膚——因為側睡的緣故,劉海都撇向一側。
  不過……這樣的睡姿,聽說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現呢。
  後背有些發涼,他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幾分鐘前東一突然昏倒的樣子在眼前閃過,眼角有些微的刺痛。
  他垂下頭顱,額前的發有少許擋住了視線,手掌心還有幾道紅印沒有消失。
  雖然從一開始就知曉對方身體的狀況,也瞭解到其中的原因,可是從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親眼見到那樣的脆弱。
  前一刻那少女還安坐在窗邊,陽光和積雪的影子散落在她的周圍,寧靜地像副畫。可是下一刻那身影就不可抑制地往前倒去,連那頭漂亮的長髮也無力飄散,隨著重力落了下去。
  夏目抬起一隻手放在左胸口,心臟正怦怦激烈地跳動著,好像還沒有從緊張和惶然中緩和過來。
  他覺得這樣的感覺和以往是不一樣的。在遇見危險的妖怪時,他的心臟也會是這種反應。——可是他認為其中還是有細微的差別的。
  這兩種反應和感覺……明明完全是不一樣的啊。
  恐懼和害怕——恐懼危險的東西,害怕……害怕突然的消失。
  可是害怕到了極點,不就是恐懼嗎?
  那自己……在恐懼什麼?
  夏目出神地想著。
  手臂有些發酸。
  之前來到醫務室時,保健老師出去吃午飯了,他就這樣抱著東一在門口站了很久。
  那時候連他本人也沒有想到,原來自己還有那麼固執的一面啊。
  明明還有其他選擇的不是麼,可是自己卻選擇了最笨拙的做法。
  少年望著房間內裡的方向微笑起來,那張單人床上躺著側睡的少女,微微蜷縮起雙腿,神情安靜。
  就在自己之前躺過很多次的位置。
  那睡姿聽說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現呢。
  
  *
  
  有些事情,即便再不願意,如何挽留,也終將逝去。
  就像這個季節。
  就像那只雪兔。
  不過萬幸,在它融化前,附身在其中的宿主玄終於找回了他的翠。
  一起凝視雨水、雷電、月亮和花朵……一起期待三色虹的翠。
  夏目總覺得在那晚上差點失控的玄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或者是現在的自己。
  那天晚上當玄喊著“我受夠一個人了”的時候,夏目曾經有想過,其實自己並沒有足夠堅定的立場去勸慰玄。
  因為他自己,也是孤獨一人。
  可是他在半明半昧的燈光中看到了什麼,又讓他堅定了起來。
  即便是這樣,也不應該自憐自怨不是嗎?這樣只會讓自己變得更可憐而已,對現狀沒有任何改變。
  因為有許多關心自己的人,有願意接納自己的人,所以不應該再這樣下去。
  就像從未見過三色虹,卻依然堅定地相信它的存在的翠。
  就像妖力已經所剩無幾,卻依然決定脫離本體去努力尋找翠的玄。
  想要珍惜自己所重視的事物,想要守護自己所珍視的一切。
  
  ……
  
  夏目去探望東一。
  因為在學校意外昏倒,所以老師讓她在家休息幾天。
  夏目去的時候,雪剛下完,深色的天空露出一點縫隙,從中露出一線溫暖的金色。
  東一正站在院子裡,看樣子有客人剛離開。看到夏目的時候,她微微一怔,繼而彎起了唇角。
  好像有什麼不一樣了。那個笑。
  夏目想。
  “下午好,夏目君。”
  如往常一樣的招呼,自然而溫和。
  “下午好,東一。”
  夏目回應道。
                          
作者有話要說:
收藏你到底想腫麼樣啊……垂地
最近留言的筒子好少 紫菜好寂寞(流淚中
←玄:留言吧收藏吧~ 夏目:不留言不理你→



☆、第二十九話 落花
  
  “上次那位名取先生麼,應該是次愉快的溫泉旅行吧。”
  “大、大概吧。唔,東一也來買東西嗎?”
  “陪多軌來逛逛,可是一眨眼她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這樣啊……那一起看看吧,反正時間也不是太晚。”
  “好啊。”
  
  被塔子阿姨拜託到跳蚤市場挑選焗烤盤的夏目,因為沒有把貓咪老師的份也算進去而被大肥貓攻擊了,正當他狼狽地趴在地上時,有個人在他面前停下了腳步,關切地詢問他是否有事。夏目本來想遇到了好心人,結果抬頭一看正是笑得有點促狹的東一,頓時尷尬地紅了臉。
  前段時間同名取週一去了趟溫泉旅館,結果遇到了一個難纏的妖怪,雖然最後還是解決了——被另外一個受過夏目恩惠的妖怪,但是現在想想,仍是心有餘悸。
  果然自己還是缺乏歷練,相信大家都是“善”的麼。
  也難怪會被貓咪老師冷嘲熱諷外帶腦袋攻擊了。
  夏目痛定思痛,不過一回到八原,就把這事情忘到九霄雲外去了。直到今天遇到東一,才在不知道要聊些什麼的焦灼中,想到了這一段故事。
  東一認真地聽著,末了才問了些有關旅行的問題。至於妖怪襲擊之類的,恐怕是她不想讓夏目再去回憶那些事情,才隻字不提的吧。
  夏目也察覺到對方的意思,順著話題就聊到了假期的打算。
  這時候的跳蚤市場人還不是很多,只有一些附近人家的小孩在攤位間玩鬧,有個就不小心撞到了夏目的腿上。
  
  “沒事吧?”
  夏目連忙扶住那個孩子詢問道。
  “嗯……謝謝哥哥。”
  那孩子揉了揉眼睛,一張白白軟軟的包子臉上帶了點興奮,他拉住夏目的手指,眼睛卻看著東一的方向:
  “哥哥、哥哥,你和姐姐出來約會嗎?我媽媽在那邊有首飾攤子哦,要不要去看看?給姐姐買一個做禮物啊∼”
  旁邊的東一露出訝然的表情,原來現在的孩子都沒外表那麼純良麼,這一拉就擺明瞭不買東西不撒手啊。
  想著她看向夏目的眼光中就帶了那麼點同情的意思。
  注意到東一目光的夏目覺得特別窘迫,以至於他開始後悔一開始被貓咪老師攻擊後就應該躺在地上裝死,或者在被小孩撞到後就迅速逃離。
  現在他開始懷疑那包子臉的小孩是不是故意的了……
  可是看著那張純良無辜的包子臉,夏目也開始純良地想大概是自己多心了。
  ——這孩子只是不當心,更何況這時候都是大叔大媽的時段,他和東一走在一起確實有點扎眼,也容易讓人誤會。
  對對對,就是這樣。
  正當夏目少年自我催眠的時候,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被包子臉小孩拉到了他媽媽的攤位前。
  
  “媽媽、媽媽,我給你介紹客人來啦∼”
  敢情這孩子說話都是一疊聲加上翹的尾音的,也難怪長了一張軟綿綿的包子臉。
  東一倒是事不關己地在一旁捏著垂在肩上的一束頭髮,觀賞起這手工攤位上的賣品來。
  “又調皮,兩位有喜歡的嗎?慢慢看啊。”
  攤主是個燙著小卷髮的女人,笑起來有點像塔子阿姨,因此夏目的心情也沒有那麼糟糕了。既然都來了,也不好意思不買。於是他認真地開始挑選起商品來。
  都是些女孩子喜歡的手工小飾品,做得十分精巧,過了會兒作為男孩子的夏目自然是把目光轉向了東一,對方正好在看一個嵌了朵小花的髮夾。
  “很漂亮吧!”這時候攤主夫人掩著嘴角笑起來,視線在夏目和東一身上打轉,“買下來當做禮物怎麼樣?”
  “誒?”意識到對方目光中一些曖昧情緒的夏目急忙擺擺手解釋,“其實我們不是……”
  可是說到一半卻停了下來。
  ——這樣忙於解釋,無論是對攤主夫人還是東一,都會留下不好的印象吧。畢竟這麼急於撇清,感覺像是不屑于交友似的。
  想到這一點,夏目放下手輕咳了一聲:“那我就要這個,謝謝。”
  東一沒有說話,只是目光有些古怪地看了眼夏目。
  也許她也想到了某些因素。
  
  多軌透仍然沒有出現,夏目和東一坐在道旁的石凳上打發時間。
  “夏目君,問你個問題好嗎?”
  那個髮夾躺在東一的手心裡,上面一朵小小的五瓣花,淺緋的顏色襯著女生的皮膚格外白皙,有點像染井吉野的樣式。
  “是?”
  夏目有些不明所以。
  “剛剛你買下這個髮夾,是真心想買它,還是因為面子問題?”
  東一側過臉去,面頰上落了層冬日的清寒。
  夏目不知道她在看什麼。因為那個方向只有一個傢俱攤子,店主是個戴著墨鏡的奇怪男子。
  “我——”
  被提問的少年在發出一個單音節後,沒有了下文。
  那一刻他的心情複雜起來。
  確實,如果沒有那個孩子,他絕對不可能會去想要買樣東西送給東一。而去了那個攤子後,他有一段時間也沒有這種想法。只是他考慮買下這個髮夾的時候,他心中所想的大概是……
  突然有些愧疚起來。
  也許是他表現地太過明顯,東一沒有等到他回答,就輕輕地笑了笑:
  “只是隨口問問而已,千萬不要為此而困擾啊。”
  說著她低下頭把髮夾放進口袋裡,頓了下說:
  “因為似乎是第一次接受男孩子的禮物,所以有些好奇……”
  東一的聲音很輕,但是夏目聽到了。他有些著急地張開嘴想說點什麼,可最後卻感到無力。
  兩人之間突然沉默起來。
  
  “東一!”
  多軌透正捧著一堆東西朝他們打招呼:
  “啊,夏目君也在這裡啊。”
  東一起身,柔軟的長髮被風吹向夏目的面頰,她攬住頭髮對夏目歉意地笑了笑:
  “那麼我先告辭了。”
  
  ……
  
  “耶?我特地跑開給你創造時間空間,你居然就帶著一張鬱鬱寡歡的臉回來了?你年紀也不小了好不好?”
  藤原家二樓的房間裡,貓咪老師的怪腔調不滿地響起來:
  “還有這副愚蠢的畫是怎麼回事?你對樹枝有什麼特殊癖好嗎小鬼?你居然還掛起來!果然無趣!”
  得不到回應的大肥貓嘟囔著跳出窗子去了,從外面吹進來的冷風讓少年一陣哆嗦。他跑去關窗,又對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發起呆來。
  
  唔,好煩躁。總有種愧疚的情緒。
  東一說她是第一次收到男生的禮物,夏目自己也是第一次送女生禮物。本來挺好的一件事情,其中的動機和目的性卻因為一個問題而變得模糊不清。
  想得久了,連夏目自己也搞不清楚當初到底是怎麼想的了。
  “好煩……”
  他抓亂了後腦勺的頭髮,煩躁地跑到床鋪上睡覺去了。
  迷迷糊糊中還在想著髮夾的事情。
  髮夾……髮夾,記得髮夾上那朵花,淺緋色,五瓣……啊對了,要是這樣子的花開在那幅畫上就好了。
  一點細碎的聲響,有什麼柔軟輕薄的東西自空中落下,掉在發間,枕邊,合著清晰淺淡的香氣,進入少年的夢中。
  
  翌日清晨時候,夏目發現床被上都是小小的稚嫩花朵。
  然後隔日,再隔日,都是同樣的情況。
  在排除了惡作劇和貓咪老師醉酒事故的可能性後,夏目推斷出那些花瓣是掛上那副全是樹枝的畫的那一天出現的。
  那天告別東一後,夏目感覺到一種特別的氣息,轉眼間就注意到了在傢俱中的畫。賣舊傢俱的男人戴一副墨鏡,說話倒是爽快,把畫送給了夏目。
  那幅畫……那副全是枯燥樹枝的畫……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呢?
  夏目決定熬夜查探情況,結果到深夜的時候,那個“罪魁禍首”終於出現了——是個戴面具的女性妖怪。
  
  “……你是?為什麼要送花?”
  “和你沒關係,小偷!——花是要送給那個人的!”
  “好大的膽子,我要吃掉你!”
  “哇啊啊——”
  
  ……
  
  “喲,夏目。”
  課間與北本和田沼在學校庭院裡相遇。
  “你們後天的寫生課去哪裡呀?”
  “唔,這個嗎……好像是去有紫雲英花田的地方吧。”
  
  提前見到那片紫雲英花田,是因為帶著貓咪老師亂逛的緣故。
  一大片亮紫色漂亮的花朵,像是縮小版的蓮花。
  夏目摘了一朵仔細端詳著,明明和櫻花一點也不像,卻下意識地把它想成了染井吉野的樣子。
  那個髮夾……
  
  “好巧啊夏目!”
  因為意外遇見而十分歡喜的聲音來自多軌。
  “日安,夏目君。”
  還有東一。
  少年下意識地收起了手裡的小花:
  “多軌,東一。”
  多軌完全沒有在意夏目的招呼,而是從一開始就把目光集中在貓咪老師身上。即便是囂張的大妖怪,也不由在少女過於熱情的目光下有轉身開溜的想法。
  “唔啊啊好軟好可愛的小貓∼?”
  於是多軌帶著她的小貓甜蜜去了。
  
  心中那些莫名愧疚和窘迫的情緒還沒有消失,夏目不自覺地捏緊了手指,那朵小花就失去了原有的美麗姿態。
  純良的少年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蹂躪花朵的惡行。
  
  “聽田沼說你們後天的寫生課就在這裡?”
  倒是東一先開口了——好像每次都是她先開口,很自然的樣子。相反作為男孩子的夏目就有些過於靦腆了。
  “嗯,是的。”
  夏目局促地點點頭,他往後退了一小步,扭頭看向那片花田。
  當然現在他沒有心思去欣賞什麼花朵的藝術。
  他只是在努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而已。
  “真漂亮。”東一似乎是歎了口氣,用一種由衷的讚歎口氣說道,“在這個季節的花朵,真是美麗啊。”
  是啊,真漂亮。
  那片冬日午後的紫色花田,隨風搖擺的花朵。空氣裡還有淡淡的,絲絲縷縷的香氣。
  
  有片陰影覆蓋了腳下自己的影子,原本因為東一的讚美而沉浸在美麗花景中的夏目看到一個體型是自己兩倍的傢夥,一身和尚的打扮。它嚷嚷著“拜見,拜見”,朝自己走了過來。
  手腕上有股壓力,是東一抓住了他的手。
  “是春地藏。”
  她說。
  手抓得更緊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其實應該發生在早春的時候 不過被我搬到冬天來了
算啦 反正都是一樣的冷
這章發上來就滿十萬字啦 不知不覺啊 感慨



☆、第三十話 繪憶
  
  “你身上纏繞著不吉的影子。我可以看見從你的屍體當中,長出樹來。”
  “——走開。”
  
  夏目對貿然出現的春地藏沒有探究的心情——眼下他只有一種“被保護了”的感覺,連著隔著幾層衣料的手腕也幾乎能感受到來自身旁之人的溫度。
  說來,真的是很奇妙的感觸,對於旁人的觸碰都十分敏感的少年幾乎沒有厭惡這種感覺。
  即便只是被握住了手腕,那樣也覺得很滿足……很開心。
  
  “只是胡亂占卜而已,你不要在意……夏目?”
  發現對方完全不在狀態的東一重複了一遍少年的名字,對方才後知後覺地抬起了眼睛,覆了層霧氣的薄綠色瞳孔微微一縮。
  “……啊,謝謝。”
  東一露出一個無奈的淺淡笑容,伴隨著冬日冰雪融化的午後氣息:“你最近很容易走神呢。”
  “唔……”夏目怔了一下,視線偏向一旁在多軌懷裡似笑非笑的貓咪老師,隨之眼中閃過一些羞惱的情緒:“只是、只是在想這裡這麼漂亮,要是把它畫糟糕了,擅長繪畫的東一要難過的吧。”
  東一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過頭注視著腳邊的紫雲英花田,微微蹙起了眉心。
  夏目開始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唐突,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只好低頭研究起鞋尖來。
  旁邊和貓咪老師玩鬧的多軌卻是一臉好笑的樣子。
  
  “我想……其實只要心意到了就好。”
  半晌東一才開口,順手撩起了一縷垂在耳際的發。
  談及喜愛的繪畫,平日冷淡的少女也難得話多了起來:
  “很難講清楚,就像把小孩子的畫和專業畫師的作品放到一起,讓其他人說哪副畫好一樣……人各有愛吧,更何況‘好’的概念並不單單是指畫技。就譬如孩子那種直接單純的筆觸是專業的畫師所無法表現的,而畫師在磨練畫技的過程中,大都已經逐漸忘卻了原本繪畫的目的,而是不管拿到什麼,都努力表現出它們的形態,而往往忽略了真實的內在。”
  東一這樣說著,似乎想到了什麼,輕微地歎了口氣,對發呆的夏目淺淺笑著:“抱歉,說了一堆奇怪的話。”
  “其實——”夏目突然想到了家中的那幅畫,還有每天都來探望的巳彌,“我——我有點明白,東一的意思。”怕東一不相信,少年輕輕加了句,“真的。”
  是真的。
  那種最純粹的初衷,在成長的道路中,漸漸迷失了的……感覺。
  我明白的。
  
  “啊啦,貴志?”
  有個溫和的女聲打破了此時稍稍凝重的氣氛,藤原塔子出現在不遠處的小路上,朝夏目招手:
  “——是同學嗎?”
  多軌和東一連忙向塔子打招呼:
  “您好塔子阿姨!”
  終於得到解脫的貓咪老師一下子跳出老遠,一臉驚魂未定地縮到了塔子身後。因為很少看到自信自大以及自戀的大妖怪露出這樣的神情,夏目忍不住就笑出了聲。
  “咦,貴志,有什麼好笑的嗎?”
  “就是啊,夏目君你怎麼了?”
  “啊、不是……沒什麼,真的……噗。”
  “喵喵喵!”
  
  *
  
  那副無論如何也取不下來的畫,在夏目回去後,沿著牆壁長出了一些樹枝,像是人類的脈絡一樣,看著就覺得心驚膽顫。
  而同時,夏目的身體突然虛弱起來。
  他開始發燒昏睡,然後做了一個迷迷糊糊的夢。
  夢裡好像有聽見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溫柔和煦,像午後的日光,輕輕地拂過心尖,讓人不忍心開口打斷他。
  周圍都是暖洋洋的溫度和光芒,包圍起一片開得正盛的櫻花林。那些淺色的花瓣洋洋灑灑地從枝頭落下,連帶著一片素色的衣袂和一條柔嫩的胳膊。
  有女子的聲音加入了交談,天光雲影都漸漸淡去,逐漸被櫻花所覆蓋。
  漸漸的,人聲遠去,一些迷離的橘紅色光線透過紛亂的櫻花瓣,落到瞳孔裡。
  夏目下意識地閉了下眼睛,等到再睜開的時候,視線裡不見了櫻花林,只有一塊夕陽下的山坡。
  很熟悉的地方。
  有個人喜歡在傍晚的時候來這裡畫畫,天空山巒和風雨鳥鳴都被記錄在畫紙上,跟隨著季節的變化,一點一滴,連他自己也在上面有過痕跡。
  雖然從很久之前就已經知曉了彼此的名字,卻從來不曾交談過,所以算不上相識。
  真正開始對話的地方,應該是秋日傍晚的這片山坡吧。
  很多次夏目和東一只是安靜地坐著,偶爾有幾句交談,更多時候是安靜地感受著晚風和夕照,沉沉地想要睡去。
  少女清雅的嗓音擦過心間,揉碎在落日的光芒下。
  她的話語模糊不清:
  “問個問題……夏目……是真心……”
  夏目想要伸出手去抓住在橘紅色光線下漸漸消失的人影。
  也許那裡本來就沒有什麼人,但是就是覺得好不甘心。
  怎麼能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卻無能為力地呆在原地?
  怎麼能這樣?
  他努力地伸出手去,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到達不了那層溫暖的橘色光線之下。詢問的聲音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剛才那個溫柔的男聲:
  “感受不到……春天的氣息呢。”
  
  “等等——!”
  少年驀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黑暗的室內,只有素柔的月色和地面積雪反射的路燈橘色光線,像躺在幽深的海底,巨大的不安包裹了他的心臟。
  “那幅畫在吸收你的力量。長出樹枝來,以此來汲取你更多的力量。”
  貓咪老師的聲音在室內響起,意外地讓人安心。它的立瞳在黑暗中閃閃發亮,偶爾折射出一些栗金色的光,像只靜靜等待獵物的獸。
  夏目不由自主地往它身邊靠了靠。
  “春地藏說的不吉的影子……就是這幅畫吧。”
  
  牢牢固定在牆上的畫,滿目都是葉子凋零的萎縮枝幹。那個小小的影子就在某棵樹後,寂寞地說著“感受不到春天的氣息”這樣的話。
  孤獨的,寂寞的。
  一個人。
  
  *
  
  已經深冬了,天氣惡劣地讓人不願意出門。
  二組的寫生日很快到了,儘管怨聲載道,學生們還是準時出發。
  去紫雲英花田並沒有用掉多少時間,因為更多的時間,是用在裝滿洗畫筆的水桶上。
  
  “河裡都結冰了,哪裡來的什麼水啊。”
  西村悟嫌棄地拎著水桶,露出一點壞壞的笑來:
  “我說,咱們可不可以說找不到水,問問老師能不能不畫啊?”
  走在旁邊的夏目有些心不在焉,昨天晚上為了阻止貓咪老師毀壞八阪大人所在的畫的行為,下意識地擋了上去,結果被撞得不輕,胸口到現在還隱隱作痛。更何況據貓咪老師說,從畫中出現的樹枝,是為了吸取他力量而生的。現在頭疼胸口也疼,腳底下還軟軟的,大冬天跑出來寫生,夏目開始有點佩服自己的身體素質了。
  “我說夏目,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西村悟抱怨了半天,發現夏目同往常一樣在走神,只覺得自己做人很失敗:
  “再怎麼樣,也回應一兩句吧,否則我多沒面子啊,好像在自言自語一樣。”
  “唔,嗯嗯。”
  夏目揉了揉太陽穴,只覺得眼皮發酸站不穩腳跟。
  “你還真的就只是敷衍地說了三個鼻音——喂,你不舒服嗎?臉色很差啊,喂夏目!”
  西村悟的聲音消失了。
  身體的重心往一側偏去,面頰觸及到冬日冰冷的積雪,表面融化了一點,變成冰水滲進了皮膚裡。
  好冷。
  感受不到……春天的氣息。
  
  (巳彌,等到我有一天自由之後,我想自由地去旅行。)
  (可是一個人的話,一定沒意思。)
  (到時,你願意一起陪我去嗎?)
  
  周圍都是暖洋洋的溫度和光芒,包圍起一片開得正盛的櫻花林。粉白的櫻花飄飄蕩蕩,落到樹下坐著的年輕人身上,他轉過臉來,柔和的面部輪廓被微光照拂而過。
  
  (呀,巳彌,今年你又來看我啦。)
  (今天,要聊什麼呢?)
  
  八阪微笑著,清臒的臉上掛著淺淡的笑意。他連說話聲音都是那麼輕,那麼緩,帶著微微的低啞,讓人無法拒絕的脆弱。
  那張面孔漸漸又發生了變化。
  周圍沒有櫻花,沒有日光。
  綴滿星子的天空,微涼的溫度,遠處嘈雜的人聲和燈火通明的攤位,還有山毛櫸下站著的少女。
  已經被秋意染成鵝黃色的巨大樹冠籠罩著燈盞迷離的光線,落在少女白淨的臉頰上。她穿著墨藍底藤花圖案的留袖吳服,平時垂在肩頭的長髮綰成蓬鬆的髮髻,依然用青色的發帶束著,露出耳垂和脖頸。
  此時此刻在暖紅色的光線下,顯得格外靜謐。
  像妖怪一樣。
  少女察覺到了夏目的視線,便朝著他的方向側過臉,彎了彎嘴角。
  “夏目——夏目君。”
  夏目抬起手腕,一截吳服衣袖往下滑去,周身都隱入了夜色之中。
  “晚上好,東一。”
  東一站在山毛櫸下沒有動。
  “怎麼了?”
  夏目奇怪地問。
  “夏目……這是不對的吧。”
  “誒?”
  “流連在夢境和回憶中,是不對的吧。”
  山毛櫸的吳服少女往後退了一步,夏目急切地想伸手抓住她,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動不了。
  “等一等——等一等東一!等一下我!”
  可是他的挽留並沒有阻止少女離開的腳步,她很快就消失在了樹影的黑暗中。
  “不要丟下我——”
  夏目在原地掙紮著,惶惶不安:
  “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光線一下子明亮起來。
  視線裡是貓咪老師和巳彌的臉。
  
  *
  
  又是夢。
  交織著八阪和巳彌的回憶還有夏目自己和東一的過去。
  夏目因為身體虛弱而在外出寫生的時候暈倒,被老師送回了藤原家,塔子正在樓下忙碌。
  牆上那幅畫的樹枝又多了些。
  
  “再這樣下去,你會有生命危險的。我想……用妖力燒掉這幅畫。”
  巳彌背對著夏目,面具遮掩下看不到她的表情。
  剛才那種惶惶不安的恐懼感還沒有完全消失,在聽到巳彌要燒掉存在著八阪大人的畫時,夏目激動地反對:
  “不行,巳彌你很珍惜這幅畫吧?那是八阪大人的……”
  夏目的頭腦有些混亂,他只激動地抓著巳彌說了一些反對的話,腦海中浮現的卻是東一消失在黑暗中的樣子。
  好可怕。
  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人在自己面前消失了,卻無論如何也挽留不住。
  無能為力的感覺好可怕。
  
  巳彌最終在夏目的勸說下,暫時放棄了燒毀那幅畫的打算。只是在之後的幾天裡,夏目的身體越來越差,最後不得不請假在家。
  也許是因為這樣,而促使了巳彌下定決心要燒毀八阪大人所在的畫。
  那天陽光正好,積雪也在悄悄融化,甚至給人一種春天馬上要來的錯覺。
  夏目和巳彌用顏料調出櫻花瓣的顏色,用畫筆在攀附在牆上的樹枝上畫出一片片櫻花。
  貓咪老師叼著畫筆上躥下跳,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那時候樹枝已經爬滿了整面牆,畫完櫻花已經是晚上的事情了。
  不過,最終還是畫好了。
  整片牆都呈現出一種燦爛而溫暖的顏色,空氣裡夾雜著一些微甜的氣息。
  似乎感受到了……春天的氣息。
  
  ……
  
  東一家的門在清晨的時候被急切地敲響,站在門口的是一副剛剛跑完八百米模樣的夏目貴志。
  “夏目君?今天是週末吧,這麼早……”
  東一藤葉疑惑地望著夏目,對方連面頰都泛出一絲潮紅,看樣子是跑著來的。
  “這個——”夏目把一個方扁地盒子遞給東一,“這個請收下!”
  “咦?”
  東一接過盒子,拆開封口,發現是一幅仔細裝裱好的畫。
  “是夏目畫的嗎?”
  夏目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頭,輕聲解釋:“因為上次髮夾的事情,你問……嗯,總之這是我用心畫的,只為東一你畫的,是真心的!”
  東一抽出那幅畫,一片溫暖而絢麗的色彩映入眼簾。
  “真漂亮啊,溫暖的櫻花。感受到春天的氣息了呢。”
  少女溫柔笑著,給了夏目極大的滿足感。
                          
作者有話要說:
漫畫第十五話完
這一章算是夏目與東一的一點小小的轉折吧 望天
最近JJ抽得好厲害 登陸要驗證碼 留言要驗證碼 輸入了還不正確 去SHI去SHI!!=皿=
另外在追美劇《格林》和《美國恐怖故事》 果然重口味……噗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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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話 眠海
  
  冬天依然停留在這片土地上,只是很明顯地減少了降雪量。在白天的一大部分時間中,日光懶洋洋地從萬丈高空落下,積雪悄悄融化,溫度也有所回轉。
  總之,雖然依然是冬天,但因為天氣而影響出行的問題已經基本消失了。
  
  “喲夏目!”
  西村悟換好鞋子走進教室,就看見夏目貴志趴倒在桌子上,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走近了,還隱約聽到夏目嘴裡似乎在念叨著什麼。
  “你一大清早地不會是在說夢話吧?”
  西村悟覺得完全有這個可能。
  夏目貴志把臉從雙臂中抬起,西村悟嚇了一跳——這傢夥難道是幾夜沒睡,不吃不喝,才憔悴成這個樣子麼!?
  想著唏噓不已,目光中增添了一些同情的因素,連語調也放緩了:
  “你、你腎虛麼……”
  “……”
  夏目貴志張了張嘴,突然覺得喉嚨裡塞了團棉花,一臉的欲哭無淚。
  “其實……”
  
  三分鐘後,二組的教室爆發出一陣駭人的狂笑。
  
  “噗哈哈——原來是被小學生欺負啦。瞧你這小身板,上次義賣會就應該同意女生們的建議,讓你穿女僕裝的呀……哈哈……”
  “喂別笑了好嘛,你面部肌肉都快抽筋了。”
  夏目無奈地撐著下頜,用眼神示意西村悟把他放肆的笑收起來。現在雖然還沒有上早課,但是學生基本上都在教室,他這一笑,把其他人的注意力都給吸引了,甚至還有不明真相的路人在教室門口探頭探腦。
  “咳咳,抱歉抱歉。”西村悟揉了揉鼻子,忍笑忍得很辛苦,“一時忍不住嘛。說起來那群小學生的詞彙量好廣泛啊——‘豆芽菜、砧板、禿子、竹竿男、樸樹’……好傢夥,我還想不出來這麼多詞呢!夏目你真是三生有幸啦!”
  “……這個詞是用在這種地方的嗎。”夏目沉下臉,覺得自己向西村悟訴說之前的遭遇是個十分錯誤的決定。這傢夥明顯把重點給挑錯了。不過自己也真是的,幹嘛那麼詳細地敘述給他聽啊!
  “總之,就是因為被一群小學生給鄙視了所以十分苦惱是吧。”
  西村悟勉強止住了笑,又朝好奇向他們這邊觀望的男生們揮了揮手:
  “也別太在意啊,畢竟只是孩子嘛。睡一覺,不就什麼都忘記了。”
  “可是我已經睡了兩覺了!”夏目反駁說,“而且那孩子還有東西被我撿到了,本來想還給他來著,可是……”
  可是那群孩子太兇悍了。
  西村悟打了個哈欠,在班導進門前回到了座位。這個舉動讓夏目確定了西村悟這傢夥明顯是在敷衍他的想法。
  算了,一會兒還是讓貓咪老師送過去吧。說起來那傢夥還要兩百元的報酬呢,真傷腦筋……
  夏目摸了摸放在課桌裡的銘牌,上面寫著“東小學校/五年三組/石尾海”。
  
  ……
  
  東一藤葉從班導辦公室出來,在走廊裡遇到了一組的田沼要。
  當時田沼正和另外一個男生說話,東一原本想低低頭就走過去了,沒想到田沼卻發現了她,並熱情地打了招呼。
  “下午好,東一。”
  田沼要的父親是位僧人,可能是遺傳的緣故,總之田沼能夠感覺到妖怪的存在,有時候還能看到它們,因此與能夠視妖的夏目關係很密切。之後因為八朔的事情,田沼才和東一認識了。雖然是知道彼此的姓名,卻談不上是朋友。不過可能是因為某一次在誤入妖怪宅院中時,東一替田沼擋了下了妖怪的攻擊,田沼對東一的態度倒是熱情了許多。
  “午安,田沼君。”
  東一的視線從田沼的臉上轉向他身旁的另一個男生。
  剛開始並沒有要仔細去觀察的意思,東一也沒有這樣的習慣。只是現在大家都注意到對方了,那麼這位是……
  “啊,忘了介紹。”田沼拍了拍同伴的肩膀,對東一說,“這是和我一個班的元綠冉,元綠,這是五組的東一藤葉。”
  元綠冉這個名字東一倒是有點印象,而且還是從夏目那裡聽來的。因為據說元綠家的貓不會抓老鼠而且看見老鼠就嚇得直哆嗦。
  女生想到上次夏目和自己提到的這件事,眼中劃過一絲笑影。
  “噢,對了東一。”原本往班級走的田沼回過頭來問,“你有看到夏目嗎?”
  “沒……”東一皺了下眉頭。她奇怪地看了眼田沼,不明白為什麼要問她夏目的行蹤。不過顯然田沼要沒有多想,他笑了笑,就和元綠一起離開了。
  
  離開學校的時候,多軌透因為有事先走一步,東一就一個人慢吞吞地走在小道上。
  冬天的夕陽短暫而色彩淺淡,幾乎是一眨眼的事情,時間就從夕照變到了月輝滿地。
  也許是東一一直以來的習慣,在離家還有一段距離的小路上,天就已經黑了。那條小路上沒有街燈,她只能靠著月光勉強辨識路徑。只是在快要拐彎的時候,腳下一個不當心,就往前沖去。
  東一沒有夏目對於摔跤來得有經驗,因此她只是下意識地閉了閉眼睛,但是往前沖的身體在半途就被拉住了,還有一個松了口氣的聲音:
  “哎,現在的孩子真叛逆,天黑了還走這樣的小路,會遇到壞人的喲∼”
  
  *
  
  夏目一整天都在苦惱那個叫“海”的孩子的事情。
  他挫敗地發覺自己真的不太會和小孩子相處。雖然這樣的想法告知給貓咪老師後,被嘲諷“你自己不也是小孩子麼”之類的。但是……
  總覺得不安心啊!
  夏目抓了抓頭髮,月輝落到他的肩膀和手臂上,他才發現,自己在發呆的時候,竟然不知不覺走錯了路。
  這裡是……哪裡啊。
  一片胡亂生長的雜草,遠處還有一個紅漆剝落的破損鳥居,月色正好落到中央的那片空地上,照著那塊石頭白森森地發射出嚇人的光。背面貌似……貌似還有個人影?
  那個黑乎乎的是頭髮吧?
  夏目往前走了一步,想看清楚些。他聽到含糊的喃喃自語:
  “一定很美味……那個小鬼……”
  夏目一驚,明白自己遇到了妖怪,正準備離開,那個背靠著石塊的人影轉過頭來,借著明亮的月色,夏目看到一張碩大而畸形的臉孔,黑漆漆的眼眶仿佛還散發著陰森的鬼氣。
  果然不是人類。
  心臟突得一跳,夏目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腳下的枯萎枝幹發出清脆的聲響,那個喃喃自語的妖怪發現有人,立即逃走了。夏目被他離開而掀起的銳利的風劃到了手,還來不及查看傷勢,又有一個聲音在他背後響起,驚得差點讓他摔倒在地。
  
  “你在做什麼,夏目君?”
  “咳,是多軌啊。”
  
  *
  
  漆黑的樹影,斑駁的月光,靜謐的小路。
  這詭異的場景組合起來,讓人不由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當然習慣了這些的少女自然不會去聯想,她只是奇怪居然會在這種地方遇見只有一面之緣但印象深刻的男人。
  
  “謝謝您,名取先生。”
  拉住即將摔倒的東一藤葉的正是名演員名取週一。
  東一認識他並不是通過電視或雜誌,而是在一次與夏目有關的妖怪襲擊中相遇。
  名取是個非常厲害的除妖師。
  此時名演員兼除妖師的名取週一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一張臉都隱沒在帽檐的陰影下。只是他那雙漂亮的棗紅色眼睛依然閃閃發亮,仿佛連黑夜也無法遮蓋其中的光芒。
  東一雖然是第二次見名取先生,但對他的印象,卻是挺好的。因為總覺得他輕鬆隨意的姿態下,掩藏著某種可靠的性質……大概是從那雙眼睛裡透露出來的吧。
  東一收回目光,月亮往中天移了點,落在小道上的光亮頓時少了許多。黑暗又深了一層,因此自己皺眉的表情,她以為對方沒有察覺。
  從腳踝處傳來的酸痛感告訴東一,剛才被絆到的時候扭傷了腳。從痛感和時間判斷,應該是很輕的傷,估計回去處理一下,明天早上就不會有影響了。
  那麼……
  “名取先生,如果沒有什麼事情的話,我先回去了。”
  東一攥緊了手指,試著移動受傷的腳踝。
  “嘖。”
  名取先生伸出手按在東一的肩膀上,力道正正好好讓她動彈不得。十幾歲的少女還是低估了作為成年人而且是除妖師的觀察力。
  “傷到腳踝,就不要再讓它更嚴重了。”
  名取週一說著,身體伏低了點,東一正好可以與他平視。
  “我送你回去吧。”
  他如此說道。
  
  *
  
  “我在書上看到過,那塊地方特別容易吸引妖怪,像夏目君這樣的人,呆在那裡可是十分危險的。”女生的語氣有些焦急,她頗有些威嚇地說,“可能會被吃掉的啊。”
  跟在她身後的夏目自動無視了她告誡的內容:“謝謝你多軌。”
  “別客氣……哎呀,流血了!”
  被發了好人卡的多軌擺擺手,視線正好掃過夏目的手腕,她驚呼一聲,急忙掏出手絹幫夏目包紮,可是血還是沒有止住,她看著傷口皺起了眉頭:
  “這樣的傷口不處理的話會很麻煩啊……對了!這裡離東一家蠻近的,要不我們去打攪一下吧!”
  “咦?這個……這個不太好吧。沒事的,我回去自己處理就好。”
  提及東一,夏目心中驀地一跳,推辭的話已經說出了口。
  “不行不行,雖然夏目君是男孩子,但是留下傷疤什麼的,還是很讓人難過的呀。”多軌透固執地拉住了夏目往回縮的手,語氣堅決地說,“乘著現在時間還不是太晚,趕緊走!”
  
  被多軌透拽著,到東一家門口的時候,夏目覺得自己特別尷尬。如果說為了處理傷口什麼的就冒然來訪,感覺實在是失禮。
  就在夏目低頭苦惱的時候,東一的聲音意外地從他們背後傳來:
  “是多軌和……夏目嗎?”
  都以為女生在家的多軌和夏目被嚇了一跳,神經質地回轉身,就看到說話的女生正被一個戴帽子的男人抱著。
  那一瞬間夏目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總之……如果剛才傷口還是隱隱作痛的話,現在他的心臟也有些難受了。
  胸口好像憋了一口氣,有些讓他眩暈。
  “……你怎麼了,東一?”
  多軌透反應過來,疑惑地打量著抱著東一的男人。他戴著帽子和眼鏡,加上現在天黑了,完全看不清他的面容。
  “扭到腳了,幸好遇到名取先生,他好心送我回來。”
  東一簡單地作瞭解釋。當多軌透聽到“名取先生”的時候,眼中閃出一種光芒來:
  “是你們之前提到的那位厲害的除妖師,名演員名取週一先生嗎?”
  說完就用一種閃亮亮崇拜的眼神望著在帽子和眼鏡遮掩下的男人。
  “啊,正是在下。”名取週一從善如流地回答,順便在東一的示意下把她放到了一旁走廊的椅子上,“能讓這位小鳥一樣可愛的小姐記住我的名字,真是三生有幸。”
  多軌透不出意外地紅了臉。
  
  梆——
  夏目貴志腦子裡的某根弦斷了。
  三生有幸——三生有幸,今天第二次聽到這個詞了,結果一次都沒有使用正確過!這都是些什麼人啊!
  他咬了咬嘴唇,在注意到一旁女生揉腳踝的動作後才反應過來,急忙詢問她的傷勢。
  “沒什麼大問題啦,不用擔心。”東一笑了一下,“說起來夏目你的手……還沒有止住血嗎?我家裡有醫藥箱,請進去處理下吧。”
  女生從椅子上站起來時踉蹌了一下,夏目急忙去扶,卻忘記自己手上也有傷,這下可好,兩個人都碰到了傷口,齜牙咧嘴的表情可不好看。一旁名取週一和多軌透全都一副忍笑忍到內傷的表情。
  
  ……
  
  不是第一次來東一家了。
  夏目想著,因為手掌上的傷口傳來陣陣鈍痛感而回過神來。女生正低著頭仔細地處理著他的傷口,燈光在她的側臉上落了一層朦朧,連眼睫也變得虛無。
  “好了,記得不要碰水。”
  東一在包好紗布後囑咐道。
  不過這句話好像似曾相識——在山坡上碰面的時候,東一從樹上摔下來,膝蓋摔破了,夏目自己好像也說了類似的話。
  “你的腳還疼嗎?”
  少年無法忽視屋子裡另外兩個人的目光,渾身不自在地問。
  “嗯,熱敷一下睡一覺就沒事了。”
  東一點點頭,想來也不想多話。
  “那我們就不要打攪東一休息啦。”名取週一走過來,彎下腰對東一說,“我把你送回房間吧。”
  ——不可否認,名取先生確實是個很好的人。
  但是……
  但是總覺得不舒服。如果他這樣對東一說話的話。
  夏目按住胸口,那裡悶悶的很難受。
  他半垂著眼睫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卻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瞥著面前兩人的動作。
  東一並沒有拒絕,而是輕聲說了謝謝,很自然地雙手搭在了名取先生的肩膀上。名取先生也很輕鬆地抱起了東一,往樓上走去。
  “那麼晚安,多軌,夏目。”
  東一的聲音因為有名取先生的阻隔而顯得遙遠。
  “好好休息啊東一!”
  多軌歡快地回答。而夏目則只是動了動嘴唇,那聲“晚安”徘徊在嘴邊,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等到名取先生下樓,幫東一檢查了家裡的門窗,鎖好門之後,夏目和名取先生先送了身為女生的多軌回家。在門口分別時,名取先生還拿出了自己最新一期的電影票贈送給她,讓女孩子高興了半天。
  夏目很無奈名取先生這樣的行為。當然現在有很大一部分其他的因素夾雜在裡面。
  
  “那麼就由我來送你回家吧,夏目君。”
  名取先生顯然興致很高,對於照顧小輩似乎很熱情的樣子。
  “謝謝。”夏目手掌的傷口已經不疼了,現在卻有些頭疼,他終於忍不住問,“名取先生,您怎麼會出現在八原?”
  “這個啊……”名取先生笑了笑,棗紅色的眼睛燁燁生輝,“還用問嘛,當然是收到了委
  托,前來除妖的啦。”
                          
作者有話要說:
相信在下,名取先生絕對是個很紳士的男人,他不是情敵啊不是情敵……QAQ
對啦,推薦給大家一部同為治癒系的漫畫,叫《我的名字是山本善次郎》,可能翻譯名有些不同,不過一直很喜歡嗷,裡面的步達妹紙超萌~
修。



☆、第三十二話 喧囂
  
  夏目昨天晚上失眠了。
  原因有兩個。
  今天一整天都過得渾渾噩噩,連教導主任在課間巡邏時鐳射光一樣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不下三次,當事人也沒有注意到。只有正在上課的老師和聽課的學生被嚇得夠嗆。
  
  “呃,抱歉,今天要去把銘牌還給那孩子,先走一步啦。”
  放學鈴打響,夏目迅速地收拾了書包,對西村悟說。
  “行、別又被欺負啦。”
  西村悟甩甩手,笑嘻嘻地回答。
  “才不會。”
  夏目又想起來那天被那群孩子取笑的情景,面上一僵,拎著書包迅速出了教室。
  “喲,夏目。”
  在走廊裡遇到了田沼,黑頭發的男生一如既往地招了招手:
  “最近不怎麼見你,是有什麼事嗎?”
  “田沼啊,”夏目左右看了下,每次他做這個動作,總讓田沼有一種麻煩纏身的感覺。“上次撿到了一個小學生的東西,正準備去還給他呢。”
  “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嗎?”田沼順口問。
  夏目連忙擺擺手:“不用啦,也不是什麼危險的事情。”
  ——開什麼玩笑,上次自己被那群孩子罵了一堆很無語的詞彙,可不能讓田沼聽到。
  想想昨天西村悟的反應,夏目更加堅定了自己獨自去的決心。
  “那好吧……”田沼總覺得夏目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很多,他慢吞吞地說,“那明天見。”
  “嗯啊,明天見!”
  夏目抱著書包跑開了。
  
  “好像很著急的樣子……”
  看著夏目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田沼笑了笑。他雙手抄在兜裡,斜倚在窗戶邊享受起午後的日光來。
  “啊,是田沼!”
  有個女孩子輕快的聲音在一側響起,田沼半轉過臉去,看見多軌透和東一藤葉出現在他身側。兩人都拎著書包,顯然是準備翹掉社團活動直接回家去了。
  “這個時候應該是社團活動啊……”多軌透眨了眨眼,然後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指著田沼說:“我知道了,田沼君一定和我們一樣準備翹掉活動!”
  “咳咳!”
  田沼很無辜地踉蹌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要怎麼解釋,他本來就是那種話不多的類型啊。
  “田沼君所在的足球社最近因為場地的問題暫停了活動,不要冤枉無辜又上進的社員哦。”
  東一輕笑著拍了拍多軌的肩膀,替田沼解釋道。
  田沼一愣,倒是沒想到一向寡言的東一會開口替他解釋。
  而且她是怎麼知道足球社的事情的?
  “今天有遇到元綠君,”東一看出了田沼的疑問,她說道,“他有跟我抱怨來著。”
  “那小子啊。”田沼摸了摸後腦勺,總覺得社裡有個大嘴巴不是什麼幸運的事情。
  “對了田沼,你剛才說什麼很著急啊?”
  多軌倒是不關心足球社之類的問題,要知道她每天都在對東一抱怨社團活動佔據了她大量的課後時間,以至於她每次培養的植物總是不過半個月就與世長辭。其實東一很想告訴她,養花最好不要在冬季吧。而且最近怎麼很多人都喜歡跟她抱怨——難道她看上去很像垃圾桶回收站嗎?
  
  “唔,那個啊,是夏目。”
  田沼慢吞吞地回答。
  “……咦?出什麼事情了嗎?”
  “好像是說要給一個小學生還東西……之類的吧。”
  “小學生?”
  “是啊,好像是東小學校的。有什麼問題嗎東一?”
  “不、沒什麼。大概是我多慮了吧。”
  
  *
  
  今天一整天都很晴朗,陽光落在積雪上,反射出柔和的光,不知不覺心情也意外輕鬆起來。東一看了下時間,距離五點還有二十分鐘。
  她站在回家的小道上,卻沒有再往前走。那條狹窄的小路被深色陰影和橘色夕陽分割成紛雜的碎片,其中還隱隱浮動著模糊詭異的影子。
  “……斷層?”
  她往後退了一步,身後的小路也浮現出一層相似的影像。
  “糟糕。”
  ——好像闖入比斷層更麻煩的黃昏空間了。
  
  風颯颯地吹過,樹枝上的葉子卻不曾掉落。那些片刻前還像遊魚一般緩慢浮動的影子,在風吹起的刹那變成了密集的風刃,襲向這個空間裡唯一的活物。
  東一當然知道自己因為在逢魔時刻放鬆了警惕而誤入這層危險的空間,是十分愚蠢的事情。可是現在既然已經進來了,還被發現了,那就只有祈求那些東西不會想要殺死她吧。畢竟……自己只是一個比一般人類還要弱小的人。
  在那些風刃逆轉方向的時候,東一一度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然而在橘紅色光線被外力打碎,整條小徑都發出“吱嘎吱嘎”的搖搖欲墜的聲音時,她確定了自己沒有出現幻覺。
  那都是真的。
  有一些細碎的,散發著比日光還要耀目的光芒的東西劃過,緊隨著是一陣輕巧的鈴聲。穿著繁複吳服的青年從某處躍下,衣袂翩躚間,還隱約可見手腕處流轉的光。
  他轉過臉來,柔軟蜷曲的眼睫下一對青色的眼珠折射著夕陽的光,迷離了其中的情緒。只是淺色的嘴角微微上翹,帶著一絲嘲諷的意思。
  東一站在原地沒有動,只因為濯兮的出現而攥緊了手指。她盯著濯兮,那雙同色的眼睛裡有某種不可抑制的惱怒。
  濯兮自然是注意到了東一的情緒變化。事實上他根本不需要注意也很清楚,只要他用這張臉,這個小姑娘就不會給他好臉色看。
  即使他剛才幫了她一次。
  不止一次了。
  
  話到唇邊就化作了歎息。
  山神濯兮朝女生伸出手,袖子往下滑落,露出骨瓷一樣完美的肌膚。
  “想找死也要考慮清楚你這條命究竟是屬於誰的。”
  他惡意地說著,毫不意外地看到對方的眼中漾起了複雜情緒的漣漪。
  “另外好心告訴你一句,你那個愛多管閒事的同學,似乎被麻煩的妖怪纏上了呢。”
  話音未落,東一立即抓住了濯兮朝她攤開的手掌,在對方有些錯愕的眼神中用一種從未用過的焦急語氣催促著:
  “那麼——就請快點帶我到他那裡去。”
  濯兮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東一,他的嘴唇動了動,最終卻什麼也沒說。
  
  ……
  
  今天的天氣很好,八原上空的雲層堆積著,從其中露出一條細縫,淺色的光和遠處濃重的暮色混作一團,像幼童隨意塗鴉的可愛畫作。
  天有點黑了。接近五點二十分。
  東一停下腳步,扶著膝蓋喘息。
  
  “在前面那棟廢棄的屋子裡——你要找的人。”
  身後的青年揚了揚下頜,夕日的光輝太過耀眼,無法看清他的眼睛。
  剛才還氣息不穩的少女聞言毫不猶豫地朝那棟露出破舊頂棚的屋子跑去,只留下青年一人,夕陽籠罩了他的身體,絢爛地像要盛放出虛無的花朵。
  “你變了呢,藤葉。”
  他哂笑著,一點光從漂亮的瞳孔中消失。
  
  東一往前跑著,那種感覺讓她一瞬間想起了最初的某件事情。
  同樣是奔跑著,風和草葉掠過腳邊,連呼吸間都沾染了薄涼的寒霜味道。那次她沒有追上,但是這次……這次一定要趕上。
  夕陽的光那麼絢爛又熱烈,連冬日的寒意都被驅散,眼角灼熱地流出眼淚來。
  那些情緒堆積在心口,像棉絮一樣浸潤了液體而膨脹,佔據了心臟。
  有些話語湧上舌尖,傍晚的喧囂隨風掠過耳際,視線中夕陽折射著迷離的暖光,從破敗屋子裡奔出的少年一臉惶然,兩人撞個正著。
  “對不……東一?”
  夏目貴志意外地喊出來人的名字,那個女生如同初遇一樣,捂著臉頰,長髮垂在臉側,幾乎看不見她的臉龐。
  但是現在他認出來了,不用看臉也認得出來。
  他毫不猶豫地喊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太好了。”
  東一放下捂著臉頰的手,幾縷發黏在額頭,她的表情既慌張又無措,漂亮的瞳孔中卻閃爍著欣慰的光芒,眼角甚至滲出一點淚水來。
  夏目怔住了。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東一。
  “太好了……”東一抓著他的手指,努力露出一點笑容,眼中卻掉出眼淚來。
  她說:“我終於趕上了……”
  
  就像之前在小山坡上,在田埂間,在石像邊……很多次的記憶中,冒出那個“如果時間靜止”的想法來。
  原本怔愣的少年伸手攬住了女生的肩膀。
  “你不需要那麼著急啊。”
  “因為……”
  “因為我一直在等你。”
  喃喃的話語像是最溫柔的撫慰,在夕日下合著冬雪融化在心間。
  我一直在等你呀。
  你願意到我這裡來嗎。
                          
作者有話要說:
JJ抽了 亂碼了 囧
這章寫得比較急,最近新課作業變態地多,明天還有一更
最後 祝我生日快樂



☆、第三十三話 邊限
  
  夏目貴志曾經問貓咪老師:
  “妖怪為什麼厭惡人類呢?”
  “因為人類很虛偽啊。”
  “人類為什麼討厭妖怪呢?”
  “因為人類畏懼一切未知之物。”
  
  恐懼來源於未知,罪愆來源於苦難,信仰來源於絕望。
  持有信仰,就絕不可能經歷奇跡。
  而脆弱如人類,卻只能依靠著心中所希冀的信仰生活下去。
  所以他們沒有見證過奇跡,也無法見證。
  
  ……
  
  “那孩子早晚有一天要做出選擇。”
  金髮的山神斜倚在古藤下,上面零星綻放著幾朵小花,四瓣花瓣,呈現出一種淺淡的粉紅色。他旁邊蹲坐著一頭巨大的狼形生物,鼻息所經之處,散落的花瓣像被塗抹上了另一種顏色,漸漸消散在空氣裡。
  “作為能夠與妖怪接觸的人類,究竟是選擇人類,還是妖怪。”
  山神戴著他的面具,唇邊勾起一道弧度,似乎漫不經心地摘下一朵小花往前一扔,那小小的花朵便立刻被一片水光所淹沒。
  “瞧,以前這片土地是多麼美好啊,現在卻變成了這副模樣。”
  那片水光中隱隱閃現出一片生機勃勃的土地,有幾個孩子的身影從中經過,水面便泛出一圈漣漪。
  “現在和夏目玲子所在的時代是不同的。斑,你在執著什麼呢。”
  大妖怪斑不甚在意地轉開了巨大的腦袋,隨著它的動作,閃動景象的水面消失了,又變回了一片落花飄向地面。
  “我們終究是和人類不同的。”
  濯兮斂起笑容,手撫上了面具下露出的面頰,緩緩撫摸著。
  “雖然通過這具身體感受到了一些人類的情感,但畢竟我們有所不同,所以不可能與他們融合。春夏秋冬,在人類的世界裡過得那麼快,而於我們,只不過是一眨眼的瞬間而已。夏目玲子也好,她的孫子也好,即便擁有妖力,歸根到底也只是人類,他們在這個世界上所留下的痕跡早晚會消失,你也終究是要離開的。”
  “我只是厭倦了而已。”
  許久,斑才回答。它的聲音沉悶,好似非常地無聊。
  “人類也好,妖怪也好,我都無所謂。”
  濯兮探出手撫摸著斑的頭顱,細長的手指劃過它額頭紅色的妖印,絨毛在掌心留下細軟的觸感,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我知道你是寂寞的,大家都是一樣的。可是你也應該想想以後,那孩子不可能靠你一輩子,你也不可能護著他一輩子。”
  “你對我說這話的時候,可有考慮過你本身的處境——”斑也不去反駁他,或者是懶得反駁。因為濯兮說的是事實,是正確的可以預見的。於是斑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說,“你現在用的是人類的軀體,情緒受到宿主的影響,你來這裡究竟出於什麼目的,你自己清楚。”
  濯兮擱在斑腦袋上的手一頓,他輕輕一笑,食指捏起就敲了下去,在斑疼痛的嚎叫中仍舊眯著他的眼睛,其中露出一點耀眼的金色來:
  “你說話真是會挑重點啊,忘記自己人類形態的老狗。”
  斑兩隻爪子搭在腦袋上,悲憤地喊著:
  “誰老狗!誰是老狗!本大爺身強體壯風華正茂意氣風發——是高貴強大的妖,怎麼可以和人世間的土狗相提並論!”
  濯兮不置可否地彈下肩膀上的落花,沒有再去理會被踩中尾巴而跳腳的斑。
  ——天知道它到底是什麼品種。唔,估計和龍啊麒麟之類的一樣複雜吧。
  
  *
  
  “是偽裝成人類的妖怪麼……”
  東一和夏目在森林中前行,尋找那個叫做“海”的孩子。東一並沒有見過那個孩子,也沒有聽說過八原來了這樣的妖。只從夏目的描述中得知,那孩子大概是在山中太過寂寞,需要夥伴的陪伴吧。
  “他誤會你了麼?”
  東一想了想,這樣的孩子大約內心都很敏感,即便有一點點小小的跡象,也會被他的敏感無限放大,當做對方背叛自己的跡象。
  那大概……是另一種難過的表現吧。
  人類也好,妖怪也好,都是孤獨而需要同伴的生物。
  “我想是的。”夏目咬了咬嘴唇,跨過一叢低矮的灌木叢,“我必須要向他解釋清楚。”
  “我想那孩子也是希望知曉你的心意的。”
  東一點點頭,眼睛一瞥,就望見了不遠處樹影掩蓋間的青年。
  “看,名取先生在那裡。”
  兩人急忙奔過去,果然是名取週一。
  
  “名取先生你有看到海嗎?”
  夏目氣喘吁吁,剛才跑得有點急,差點被樹枝絆倒了。東一臉色更差,唇色都有些蒼白。只不過她努力收斂起自己的情緒,免得讓同伴有所顧忌。
  “沒——”
  名取先生依舊不緊不慢地微笑著,眼鏡片還反射著耀目的日光。他隨意地側過身,便瞬間止住了話語,鏡片後的眼睛凝聚出一點嚴肅的情緒來。
  東一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那裡正站著一個人類模樣的小男孩,只是他緊緊抿著嘴唇,眉頭緊皺,雙手攥拳,一臉憤怒的樣子。
  那就是夏目所提到的海了吧。
  “……為什麼和除妖師在一起?”
  海的頭髮比一般的男孩子長,有幾縷遮住了他的眼睛。只是不用看清他是什麼眼神,從他的口氣裡也能感覺到那種受到背叛和欺騙的憤怒。
  那孩子果然是誤會了夏目。
  “原來如此。夏目……”海露出一絲冷笑,顯然失望之極,他的聲音冰冷起來,“原來夏目也是這傢夥的同夥啊。”
  ——同夥。不是同伴。
  東一望著夏目,少年的表情既焦急又無措,同對面的海很相似。
  他急切地想要解釋,可是海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外表還是小學生模樣的妖憤怒而受傷地喊著:
  “你騙了我,夏目……你竟然用欺騙的手段接近我!!”
  那孩子的語氣是那麼絕望又悲憤,眼神像是受傷的小獸,只能在絕望中兀自傷痛。
  東一不自覺地撫上心口,胸腔裡的心臟激烈跳動著,仿佛感受到了對方激烈的情緒。
  “如果覺得我礙眼的話……直接叫我回山裡不就好了!”
  海激動地喊著,面頰上因為情緒波動而浮現出一片緋紅,他的眼角滲出一點淚水,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難過。總之看著十分可憐。
  “如果夏目這麼拜託我的話,我會回去的!”
  他重複地說著這幾句話,夏目怔怔地站在原地,嘴唇微張,卻什麼話也沒有說出來。剛才在奔跑過程中思考了許多遍的解釋在此刻,全都化作往日愉快記憶的粉末,無法訴說了。
  他心中慢慢溢出一種情緒,好似有可怕帶刺的植物纏繞上柔弱孤獨的心臟,慢慢將它勒緊,直至乾涸。
  那是絕望。
  悲傷到達極點的絕望。
  他以前,有幾次似乎也有過這種情緒,可是卻從未這麼清晰和強烈地感覺過。
  無論是被親戚們像貨物一樣推來推去,還是在學校裡孤獨一人被惡語中傷,或者是被妖怪糾纏而不能向其他人言明,他都曾未有過這麼難過至極的悲傷和絕望。
  海的情緒似乎帶動了他,一同沉入那片深沉寂寞的海底。
  他回憶起與海初次見面時的情景。
  被困在箱中的孩子,並不是因為被困其中感到害怕而哭泣……而是對自己被當成理所應當驅逐的東西,不能留在人類之中而悲傷地哭泣吧。
  他的外表還是那麼幼小的孩子,偶人一樣細瘦的四肢,似乎不怎麼打理而有點長的頭髮。背著書包,踢著足球,用稚嫩的聲音說話,幼小的臉龐露出喜悅的微笑。
  他是多麼努力地去融入人類的世界啊。
  只為尋找自己的容身之地,只為尋找能夠在一起分享歡樂和悲傷的夥伴。
  可是到頭來他卻發現自己受到了欺騙,受到了背叛。
  他在人類當中,依然是個異類,依然是要被驅逐的妖。
  
  (妖怪為什麼厭惡人類呢?)
  (因為人類很虛偽啊。)
  (人類為什麼討厭妖怪呢?)
  (因為人類畏懼一切未知之物。)
  
  夏目常常回想起那段與貓咪老師之間的對話。
  人類與妖怪,終究是不能……
  
  “……已經夠了……我已經受夠人類了——”
  幼小的男孩揚起臉龐,眼角分明還有未幹的水痕,眼瞳中卻透露出一股寒意來。
  他語氣尖銳地說:
  “我要找到那口井,讓惡鬼們成為我的夥伴!”
  夏目終於反應過來,急忙要去拉海的手,可是一股巨大的力量隨著海的離去而迸發,離得最近的夏目被撞出好遠,萬幸被及時趕來的斑所救。
  那是巨大的狼型妖怪,有一對狹長的金色眼瞳,噴出的鼻息驅走了周圍的寒冷。
  東一微微松了一口氣,剛才被那孩子的氣場影響到了,差點以為自己又要闖進另一層空間了。
  “夏目?”
  “……夏目?”
  斑和東一都叫著發忪的少年,他的眼瞳有些渙散,可能還沒有反應過來。東一走過去,握住了他的手掌。
  “夏目你快去追海。”她緊緊握著少年發冷的手掌,輕聲說,“把你的心意傳達給他。在他釋放出惡鬼之前。”
  少年的眼睫動了動,新綠色的眼瞳慢慢有了焦距。他用力回握了一下東一的手,面容堅定起來:
  “我……一定會的,一定會把我的心意,完整地傳達給海的。”
  東一只是鬆開夏目的手後退了幾步,靜靜地注視著他。
  “那麼東一就拜託名取先生暫時照顧了——”
  夏目俐落地爬上斑的背,瞬間被帶上了萬丈高空。
  “我一定會找到海的!”
  東一仰起臉望著天空之上那片雪白的身影,瘦弱的少年幾乎微不可辨,他那頭水色的頭髮也幾乎融進了日光中。可是她卻可以感受到那種堅定的心情,努力又執著地,讓人羡慕。
  原本面色平靜的少女突然按住心口,臉色刷的白了,幾乎是踉蹌著跪倒在地。
  好難受……好沒用的身體。
  自己什麼忙也幫不上啊。
  她無奈地想,視線裡是頃刻歪斜的世界。
  
  *
  
  “那麼,海是回山裡去了吧。那孩子一定明白夏目的心意的。”
  長髮的女生和另一個少年坐在窗臺邊,午後的日光溫暖地落進室內,留下一方淺色的陰影。
  “夏目的心意,海一定收到了。”
  東一彎了彎眉眼,石青色的眼瞳中漾起一片漣漪。她轉過臉看向房間的一面牆,那上面掛著一幅仔細裝裱的畫,深深淺淺的紫色在畫布上蔓延,隨意又美麗。
  “啊!”夏目這才注意到房間裡的那幅畫,他的表情變得有些不好意思,“這幅畫……”
  “因為是夏目畫的,是夏目送給我的,所以我要好好珍惜。”
  東一望著那幅畫露出柔軟的笑容,溫暖的陽光落在她的臉上,連黑色的頭髮也散發著光芒。
  “我會一直一直珍惜它,因為那是夏目最真摯的心意。”
  夏目有點臉紅,動作緊張地端起面前的茶杯。熱氣濡濕了睫毛,視線裡倒映著他的面容,眉眼間是無法掩飾的喜悅。
  “遇見你真好。”
  東一忽然說:
  “謝謝你夏目。”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前半段蠻趕的倒是到後面越寫越順手
這裡算是夏目與東一情感界限的一個小小轉折吧 兩人都有所察覺內心的情感
雖然發現留言少了收藏漲得也不快 但是寫這文真的很開心
冬季卷還有漫畫中的兩個故事以及卷末結尾 爭取儘快把冬季卷結束
啊啊啊啊我要完結我要完結我要開新坑!!!
修。



☆、第三十四話 芬芳
 
  八原終於不再下雪,天氣也逐漸晴朗起來。黃昏的時候,橘色溫暖的色澤拂過田野,仿佛下一秒就會長出金色的稻子來。
  彼時還是十五歲年紀的夏目貴志正站在路口發呆。他的脖子上纏繞著針織的手工圍巾,連帶著小半個下頜也被遮住了。男孩子靜默的側臉帶一點微妙的纖細弧度,如果不仔細看,會把他誤認為女孩子。
  天色漸漸暗下來。
  “星空果然還是夏季的時候最漂亮呢。”
  女孩子清淺的聲音劃過耳際,她套著一件剛到膝蓋的呢外套,頭髮散落在褶皺的帽檐和衣領裡,襯得膚色更加白皙——是那種不健康的白色。只是眼眸很亮,所以整個人雖然像是被玻璃紙包裹的糖果美人,卻充滿生氣。
  夏目轉過臉去看她,有著青色雙瞳的少女說:
  “元綠說知道附近有一家很不錯的蛋糕店,要去看看嗎?”
  ——元綠。
  “你怎麼認識……”
  夏目重複著東一口中的那個名字,記得之前北本他們開玩笑跟他提起過。東一說這個名字的時候,語氣有點熟稔。
  夏目心中徒然冒出一絲異樣的情緒。
  在他的印象裡,東一的朋友寥寥無幾,他、多軌還有田沼。
  因為最近的道路積雪還沒有被處理掉,早上上學也沒有走以前的那條小道,一天下來也說不上幾句話。可是現在東一卻用熟悉的口吻說著其他人的名字。
  夏目有些黯然,後半句就硬生生地夭折在了嘴邊。
  其實很想知道,很想問她,你是怎麼認識元綠的呢?在你身邊的人,不就只有我……只有我們幾個嗎。從什麼時候開始,你的身邊,你的生活裡,出現了其他人呢。
  
  “夏目?”
  東一輕聲叫著他的名字,一如以往,嘴唇開合念出那個清晰的音節。
  仿佛有花瓣擦過唇邊。
  夏目收斂起眼中的異樣情緒,對東一露出輕鬆的微笑:“抱歉剛才走神了。元綠……元綠說的蛋糕店在哪裡呢?”
  “那個啊……”
  “東一!東一這邊這邊!”
  有個充滿活力的男聲叫著東一,那語氣好像已經叫過無數遍女生的名字般的熟稔。夏目按住心口,低垂下臉頰的時候街燈的陰影擋住了他的眼睛,裡面湧起一片迷蒙的霧氣。
  “元綠君。”
  東一的聲音帶著淡淡的喜悅,平時細心的她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夏目的異樣。
  “是田沼的朋友夏目吧?”
  元綠給人的印象是特別活力充滿朝氣的男孩子,他朝夏目微笑,露出一顆小虎牙:
  “我是和田沼還有北本一個班的元綠冉,要去看蛋糕嗎?”
  
  *
  
  選好蛋糕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星子特別亮。如果現在不是冬季,夏目一定會停下腳步,看一會兒星星。
  可是現在太冷了。而且……心裡有些難受。
  人難過受傷的時候就會想去一個安全的地方,最先想到的通常是家。
  夏目攏起衣袖,一手拎著裝蛋糕的紙袋,裡面是四份鮮奶蛋糕。
  貓咪老師嚷嚷著也要蛋糕呢。
  他彎了彎嘴角,覺得有些乏力。
  
  “那我們就在這裡分別吧。”
  “路上小心啊!”
  “替我們祝滋叔叔生日快樂!”
  
  與西村、北本告別,站在原地的夏目看向東一。她正在整理脖子上的圍巾,細瘦的手指暴露在冷寒的夜風中——夏目想起了有次自己把手套給她的事情。
  “女孩子一個人回家不安全。”元綠冉呼出一團霧氣,很自然地說,“要不我送你吧?”
  夏目心中突地一跳,望著東一的眼神變得有些緊張。
  ——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之前有很多次,一起上學,一起回家,走過一段共同的道路,然後分別。可是冬季來了,出行變得有所阻礙。然後不能在早上遇到,回家的時間也交錯開來,很多時候一天也碰不到,更別提說話了。
  夏目怔怔地站在原地,腳下好像結了冰渣,與地面凝成一片。他的身邊有個男生正半側著身,街燈溫暖的光落在他身上,一種可靠的感覺油然而生。
  而那個可靠的男生正在詢問體質羸弱的少女,要不我送你吧?
  夏目沉默地捏緊了手中的紙袋,硬質的紙料被折成幾道,在他的手指和掌心中留下痕跡。
  他的眼神茫然無措,像個孩子一樣無助。
  
  “謝謝。”
  女生的嗓音挾帶著夜晚的冷風劃過夏目的心尖。那一刻他突然覺得有種暗質的東西慢慢覆蓋上了脆弱的心臟。
  “不過我和夏目順路。”
  東一往夏目身邊走了一步,與他並肩面對著元綠:
  “不麻煩你了。”
  “這樣啊。”元綠冉笑起來,絲毫沒有被拒絕的尷尬,“那麼明天學校見吧。再見,東一,夏目。”
  “再見,元綠君。”
  “……再見。”
  夏目後知後覺地回答。
  
  直到元綠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另一頭,溫度似乎又下降了幾度,夏目才冷得一個哆嗦,從發愣中回過神來。
  “再不走滋叔叔和塔子阿姨會擔心的吧。”東一看著他,突然從口袋裡伸出手——女孩子的手指那麼細,指甲修剪整齊,指腹柔軟地擦過他脖頸的某處,帶著一絲寒意,可是那感覺又讓他留戀,就像她握著他的手的時候。
  夏目又有發愣的趨勢了。
  他微垂著頸骨,呼吸間感覺到東一的氣息。他倆離得那麼近,髮絲眼睫都看得那麼清楚。東一正在幫他整理圍巾,嘴角似乎還噙著笑意。
  夏目不自覺地往前湊近了一點。
  唇邊感覺到一片柔軟的涼意,女孩子的皮膚帶著茉莉花的芬芳,又宛如冰雪般細膩。頸間指腹的觸感消失了,細瘦的手指緊緊扣著他的衣領,那動作似曾相識。
  這個夜晚沒有下雪。天色剛暗,星子已然滿天,街燈模糊的光亮落在兩人身上,發梢邊緣滲出一片暖色的光來。
  東一垂下眼睫。
  她的眼睫很長,以至於兩人雖然離得那麼近,夏目卻看不清她青色的眼瞳。
  左胸腔裡那顆心臟砰砰跳著,拉扯著連精神線也緊張起來。
  夏目覺得惶然,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許久東一鬆開了抓著他衣領的手指,往後退了一步。
  ——她是要說出拒絕的話了吧。
  夏目想。
  可是無論怎麼樣,都沒關係的。
  東一抬起眼瞼,她的瞳孔纖細柔韌,在街燈的光芒下被覆上一層溫暖之色。
  “我……”
  她深吸了一口氣,連手指也攥緊了。
  “我不知道要如何回應夏目……我害怕那樣。”
  ——她說了。她說害怕。
  身體徹底放鬆了下來。
  夏目沒有因為被拒絕而難過,這一點是他早就料到的。
  東一對感情的敏感度,源自於那個破碎的家庭吧。
  因為家族的繁榮而不得不與戀人分手轉而與其他女人結婚的伯祖,因為救她而溺亡的優秀兄長,因此而分隔兩地的家人……
  夏目回想起幾年前的自己。
  心中有什麼融化了,包裹住心臟,那些溫熱的液體隨著血管到達四肢百骸。
  “沒關係的。”
  他聽到自己說。用一種溫柔的,充滿耐心的聲音。在冬夜的時候,空曠的街道上,暖色的燈光下,面對那個有著純淨眸子的女孩子。
  “我會等你的。”
  夏目仿佛立下誓言般,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我會一直等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作業和老毛病的緣故一個多星期沒有更新……對不起各位!!(T口T)
冬季卷快結束了 本來說是打算在第三卷讓兩人的感情線明朗的 只是今天寫著寫著突然就那啥了
會不會有點突兀?請原諒小東一第一次拒絕了夏目少年啊……但是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在冬季卷結尾兩人就會在一塊兒啦
另外作者我是個十分含蓄純情羞射(毆)的孩紙 記得以前滑頭鬼的文裡寫個KISS都被讀者提問是不是KISS過了因此……各位可以猜猜這裡KISS的位置和是否是意外的概率(頂鍋蓋跑)



☆、第三十五話 與約
 
  (信上你說要去遠方,所以不能見面對吧?)
  (——但是,說好了的吧?我們走吧,帶我去……就像平常那樣。)
  
  想必這是夏目目前為止的十五年人生中的某一個小故事:
  化作人類女性模樣的妖怪意外與人類男孩相遇了,兩人相處地很愉快,並且互相有好感。可是妖畢竟是妖,與之前許多次的故事一樣,妖與人,終究沒有結果。
  男孩子帶著女孩走在冬日的湖畔邊,他緊緊攥著女孩子的手,不敢回頭,努力微笑。想必他心中也已經明瞭——那份悸動與心意,最終會像冬日的雪一樣,在春日來臨前消融。
  但是在此之前,能夠見面,能夠交談,能夠牽手……那樣已經是非常滿足了。
  對於人類和妖怪之間來說。
  
  (謝謝……謝謝你。)
  等不及春日到來的女孩子在消散前努力微笑著說。而男孩子手中已是空空,即便掌心還殘留著片刻之前的溫度。
  可是那人已經不見了。
  
  ……
  
  右手食指一直隱隱作痛,卻一直無法找到根源。直到晚飯後回到房間,借著燈盞白色的光才發現,指尖嵌著一根幾乎被忽視的長刺,只露出一點接近膚色的尾部在指紋之間。
  什麼時候嵌進去的呢?
  夏目找出針線包,摸著在燈光下微微透明的指尖想。
  ——這兩天都沒什麼精神呢,自從……
  眼前閃過一抹青綠色,指尖傳來突兀的刺痛。
  糟。
  本來準備用來挑刺的針一不小心刺進指尖了。
  好疼……
  夏目攥著指尖,秀氣的面孔露出一點疼痛的神色,讓跳窗進來的貓咪老師嚇了一跳。它打了個酒嗝,小短腿一軟就直接坐到了夏目的書包上。
  
  “……嚇。”大肥貓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汗顏地問燈下的少年:“你這是在練習默劇麼?臉色很到位啊。”
  “……”夏目默默轉身,繼續用針和指尖的刺做鬥爭。貓咪老師百無聊賴地打著哈欠,它的影子晃到了夏目的指尖上:
  “我說啊,你這兩天有點不對勁呢小子。”
  “請不要管我老師。”因為影子和分神等等原因,夏目手中的針屢次與指尖的刺錯過,導致他最後耐心耗盡,沒好氣地回答,“比起這個,老師還是少喝點酒比較好。”
  “唔。”貓咪老師眨了眨半月形的眼,“果然有事啊……”
  “貓、咪、老、師!”
  “嘛嘛,說來聽聽咯。”
  “我去洗澡了。”
  “哎呀少年何必害羞∼”
  
  把貓咪老師調侃的聲音關在浴室之外,夏目靠著門板坐了下去。
  即使是在室內,冬天的天氣依然透過瓷磚和衣料滲進皮膚,剛坐到地上他就抖了抖,卻依然固執地沒有起身。
  通氣窗開了一條縫,一縷冷風溜進來吹走了浴室裡少許的霧氣。眼睫有點濡濕了,夏目抬起手擦了擦。
  那些冰冷的液體混合著溫暖的觸感覆上指尖,纏繞著像是之前相遇的那個與妖相戀的男孩,從眼中流出的淚的溫度。
  化為人類的妖怪,與真實的人類不期然地相遇,至此再也無法回到作為妖怪時的那份平靜和淡漠。
  難怪妖怪要厭惡人類,人類要反感妖怪。
  村崎和柴田的故事,遠不止這一個吧。
  但那些故事……最終都是無疾而終的吧。
  妖與人……那是沒有可能的。
  
  揉著眼睛的手指移到心臟的位置,在滿是霧氣的浴室裡,夏目坐在冰冷的瓷磚地上,手指緊扣著心口,壓抑著艱難的呼吸。
  有些無法呼吸,以至於視線模糊不清。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一點溫熱已經滑進了脖頸。
  那時候柴田在草叢裡用手臂遮著眼睛,無聲地哭泣,夏目就想起來大約是秋天的時候,遇到過一個要求解讀信紙的妖怪。他曾經不解地說,人與妖怪是無法在一起的,這他很清楚。卻沒想到人與人之間,哪怕是兩情相悅,也還是無法在一起……
  夏目貴志十五年來,因為幼年的遭遇,一直活得很隱忍。到八原後,無論是生活還是與人相處上,都有了很大的改變。
  他認識了許多能夠一起開心地笑一起難過地哭的朋友,之後的秋天,他在日暮時分的山坡上,意外結實了同校的一個女生。
  彼此知曉姓名,在此之前卻從未說過話的校友。
  那個女生有一雙漂亮剔透的眼睛。幾天前的黃昏與夜晚交替之時,也許正是因為那雙掩在眼睫下的瞳眸,夏目才會第一次直視心中所想,並且直接地表達出來吧。
  於是接下來是意料之中的拒絕。
  然後……然後他做了承諾。
  那個人聽了,瞳眸閃爍,露出一點苦澀的笑意。她說,萬一你等不到我怎麼辦。
  等不到……萬一等不到呢。那要怎麼辦呢?
  恍然勒緊心臟的時候,少年已經下意識地作出了回答:
  除非你不願意來到我身邊。否則,我一定會等到你的。
  
  *
  
  冬季的天色暗得很快,走出校門的時候,夏目下意識地抬頭去看夜色濃稠的天。
  可能是天氣的緣故,星星沒有之前的多。
  身邊有細碎的腳步聲,今天東一沒有把長頭髮紮起來,只隨意地與圍巾纏在一起,卻意外地好看。
  她也同樣仰著脖子,青綠色的眸子流瀉出一絲明亮的光。
  
  “不是說夏季的星空最漂亮麼。”
  夏目移開視線,他眼神溫柔地看向東一。
  “那麼到了夏天一起看星星吧,夏目。”
  東一似乎是笑了笑,但是埋在髮絲和圍巾之間的臉頰使得夏目無法看清其中的變化,他微微睜大了薄綠色的眼睛,有些驚愕和恍惚的神色。
  “夏天的時候,我大約可以答覆你了吧。”
  街燈一盞接著一盞亮了,暖黃色的光投射在兩人身上,明亮又溫暖。
  夏目抄在口袋裡的手指攥緊了,用力地點了點頭:“嗯!”
                          
作者有話要說:
……JJ抽風很厲害、紫菜班上三分之一的同學感冒了 紫菜乃其中之一、破本子間接性抽風……
好吧斷更都是我的錯我的錯我的錯……滾地
發了好幾遍啊……囧囧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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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話 暖茶

  晴朗的天氣大概維持了一個星期,八原重又回到了下雪的深冬季節。在苦苦盼望著寒假的同時,作為學生的夏目貴志不得不每天繞遠路去學校,而塔子要他穿上的衣服則越來越多。班上的同學大都是這樣的情況,以至於每天早晨同大家打招呼的時候,連抬個胳膊都覺得艱難。
  呵出的白霧在眼前化作一團,慢慢消失,餘下一張男孩子年輕生動的面孔,夏目的眼角不易察覺地抽了抽。
  “……西村,怎麼了?”
  
  同班的西村悟是與夏目貴志走得比較近的同學,性格活潑,天性八卦,愛好大約是遊戲和零食?
  “呐呐夏目,我聽說了喲。”西村悟維持著興奮的面部表情,抬起包裹著幾層衣料的手臂搭在夏目的肩膀上,幾秒鐘後他意識到這個姿勢有點累人,於是連著小半截衣袖一起塞進大衣口袋裡,繼續剛才的話題,眼睛裡幾乎要發出光來:
  “寒假的事情呀!好像最多兩個禮拜,就要放寒假了呀!”
  “……哦。”
  面容秀氣的男生發出一個簡明扼要的語氣詞,又一團白色的霧氣消失在寒冷的空氣裡。
  他想了想,趕在同伴回話前又加了一句:
  “我也很期待假期啊,真是太好了。”
  西村悟的表情才有所緩和,不過下一秒他又變得一驚一乍:
  “快看夏目!那邊是……”
  夏目順著西村所指的方向望過去,紛落雪間的茶舍屋簷露出青灰的瓦片顏色,門口放置的大紅色油紙傘格外顯眼。 
  西村悟的聲音猶如被放慢了節拍,在冬日寒冷的空氣裡以一種格外緩慢的速度傳播著:
  “好像是五組的多軌和……哎呀,另一個女生貌似沒什麼印象啊,不過長得好可愛。”
  
  是五班的多軌透和東一藤葉。
  
  *
  
  下雪的天空呈現出一種冷漠的淺灰色,厚重的雲朵遮蓋了原本的瓦藍,這幾日八原的天氣讓人覺得心情抑鬱。
  出行不便,縮在家中瑟瑟發抖。打掃門前積雪,一不小心弄濕了褲腳。
  啊,怎麼看,都覺得冬天這個季節又麻煩又討厭。
  
  “沉浸在冬天裡,還沒感受到春天的氣息,就‘唰’的一下到了夏天。”
  “哪有這麼快,那夏天呢。”
  “夏天太熱了,不想出門。雖然有西瓜和冷飲可以吃。”
  “夏天還有萬燈會和花火大會啊,看星星的話也是這個季節最佳。”
  “萬燈會什麼的,人太多了,去年和家人走散了,一個人看燈的記憶實在太討厭了。至於星星嘛,仰著脖子好難受,況且我又不懂那些星座的。”
  “所以說多軌你最喜歡的季節是秋季麼?”
  “唔……其實也談不上喜歡吧。秋季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人變得忙碌,連食物和水果也是。總的來說,一年四季似乎沒有哪一個季節深得我心的。”
  “……哈。”
  “那東一你呢?是春天、夏天還是秋天?”
  “我啊……”
  
  用青色緞帶束髮的女生抬起一根瘦長的手指點了點下頜,她清潤的眸子透過茶碗中嫋嫋升起的霧氣望向對座的同伴。
  多軌透雙手抱著茶碗,一臉興致盎然地回望著她。
  東一微微皺了眉頭,認真思考起來。
  
  “要是多軌你這麼問的話,我和你差不多吧,並沒有太喜歡的季節。”
  最後得出這樣一個無趣的結論,在多軌繼續下一個話題前,茶社裡又進來了兩個客人。
  外面仍然在下雪,白色的結晶物堆積在紅色的紙傘上對比鮮明,此時裹挾著冬日雪花的兩個男生走進了茶舍,被駝色圍巾遮住一點下頜,因此整張臉的重點都集中在劉海陰影下的眼睛上。
  
  “哦,夏目——這位是?”
  多軌回頭,臉上漾起一個笑容。與夏目貴志一道的男生睜著圓潤乾淨的眸子,絲毫不陌生地向多軌打招呼:
  “我是和夏目同班的西村悟,之前我們有見過幾次來著,五組的多軌同學!”
  “你好啊西村君。”多軌眼睛一亮,估計是想起了這個一直和夏目在一塊兒的男生,便笑著回答,“要和我們同桌嗎,東一?”
  多軌徵詢似地看向了東一,坐在內裡有雙青色眼瞳的女生點了點頭,她在暖茶的霧氣之後,表情模糊。
  兩個男生把書包放在木質長凳上,摘下手套落座。
  “那麼一起喝杯熱茶吧!”
  這句話當然是西村悟說的。
  不知道是因為剛才呆在室外凍僵了手腳,還是裹了幾層衣料行動不便的緣故,總之夏目的動作顯得緩慢而躊躇。
  他穿著咖啡淺色的呢外套,長度到膝蓋之上,低頭看座位時,有些長的頭髮斜斜遮了右邊的眼睛,連帶著半張臉也隱在圍巾之中,只留下隱隱閃爍著眸光的左眼。
  他在西村悟嘻嘻哈哈熱情地同多軌透努力製造話題的時候,猶豫了幾秒鐘,選擇了靠近東一的位置。
  捧著茶杯的女生透過升騰的霧氣朝他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耳邊的一縷發順勢落到了頰邊。
  
  *
  
  “下午好啊年輕人。”
  茶屋的婆婆端著盤子精神磊碩地來到他們的桌邊。這個位置因為靠近門口和窗戶而沒什麼人選擇,因而周圍倒是很清靜,只有西村悟熱烈的聲音和多軌透時不時附和的笑聲,而夏目和東一則小聲交談著,十分奇怪又和諧的一桌。
  “你好川道婆婆,麻煩了。”
  多軌暫停下與西村的話題,側過身接過老人家手中的茶盤。
  “啊啊,年輕人就是有活力啊,外面很冷吧,快快,喝了茶就不冷了。”
  川道婆婆已經是七十多歲的模樣了,雖然她行動起來的樣子一點也不像。
  “嗯,謝謝您。”
  夏目接過多軌推過來的茶碗,放在唇邊輕輕呵了一口氣。一旁的川道婆婆並沒有離開,而是攏了攏深色吳服的袖子,等待客人點評的樣子。
  “很好喝,整個身體都暖和起來了。”
  西村悟做出感激的樣子,川道婆婆樂呵呵地笑開了。
  “是呢,而且味道很清新。”
  夏目放下茶碗,原本蒼白的臉色也逐漸泛出一些緋色。
  “雖然不怎麼來這一帶,不過……”西村悟摸了摸額頭,有些不好意思,“似乎並沒有發現川道婆婆的茶屋呢。”
  “這個啊,因為之前川道婆婆並不在八原的關係。”
  回答西村悟問題的是東一。她坐在最裡面,與川道婆婆距離最遠,卻見她隔著一個桌子的距離對老婦人微笑,似乎很熟悉的樣子。
  “是啊是啊。”川道婆婆樂呵呵地說,“因為姐妹去世的緣故,才回到了八原。無事可做就開了這家茶屋,沒想到生意還不錯啊。”
  “誒……十分抱歉。”
  提到已故親人的話題,幾個少年人都很有默契地把頭低了下去,小聲地道歉。
  川道婆婆倒是不怎麼介意的樣子,攏在袖子裡的手擺了擺:“不必在意這個,花子過得可幸福呢。”此時又有客人進來,川道婆婆連忙離開招呼去了,“你們慢慢坐啊。不急的。”
  “是的,謝謝您。”
  四人齊聲回答。
  
  “‘花子’是與露神爺爺的那位……?”
  夏目小聲地問東一,得到對方肯定的點頭。
  “果然在冬天喝茶很棒,又有親切和藹的老婆婆,是不是夏目!”
  西村悟沒有注意到夏目與東一的交談,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樂呵呵地說。
  “咳咳……是、是啊。”
  夏目一下子趴倒在桌面上,有氣無力地回答。東一好像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等到他回望過去時,女生卻正面不改色地喝著手中的茶。
  “以後放學要是不急的話,都可以來這裡喝茶,順便做作業。對啦,明天把北本他們叫來吧,他們今天要臨時加課,好可憐。”
  西村悟雖然這樣說著,卻沒有一點同情的意思。多軌聽了便想,大概是幸災樂禍的情緒多一點。
  “好啊……”夏目拉扯著圍巾,下意識地回答。之後隔了幾秒鐘,又看向一旁的東一,小聲問,“可以的吧?”
  一起來喝茶,討論功課,聊天,可以的吧?
  “可以啊。”
  東一放下茶杯,從果盤裡拿了一顆金平糖,放進口中前看著夏目薄綠色的眼睛,又重複了一遍:
  “當然可以的。”
  “那就這麼說定啦。”
  顯然最開心的是西村悟。
  “喝茶什麼的,實在是太幸福了!”
  一邊作勢感動地要流淚,夏目嗔笑著捶了他兩下,西村悟不服氣想要反擊,兩個男生在狹小的座位空隙裡打鬧起來。旁邊的兩個女生無奈地對視一眼,都默契地沒有出聲,只動手把桌面上的茶碗果盤之類的往裡邊拉了拉,以免受到他們的波及。
  
  “夏目你這傢夥——不許撓我癢!”
  “哈哈西村你的弱點已經眾所周知了……”
  “唔啊啊啊——住手!快住手!”
  “何必叫得這麼淒慘,別躲!”
  
  ……
  
  外面依然在飄雪,八原的冬天沒有結束,茶屋裡卻是十分地熱鬧。
  這是夏目貴志離開比嘉崎來到八原的第二個冬天。
  與那個青色眼眸的女生產生正式交集的冬天。
  秋天在山坡看夕陽,采八朔橘。
  冬天在空地看落雪,在茶屋喝茶。
  春天應該會去賞櫻,然後采風畫畫吧。
  夏天——夏天約定看星星,然後……
  然後等待那個答覆。
  
  夏目貴志笑著躲過同伴的襲擊,笑聲在茶屋中繚繞的霧氣裡化成一片。
                          
作者有話要說:
JJ一天不抽一天不安生啊 更了兩天居然都沒更上 TAT
最近好冷 打字手指都僵硬掉了
回復系統一直抽 明明顯示回復了一會兒又不見了真悲劇
還差一個圓滿啦→
為毛顯示不出來……QAQ



☆、第三十七話 無聲
  
  一起到川道婆婆茶屋喝茶的約定在第二天並沒有得到實現——因為寒假臨近,各個班級都要準備整理教室以及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簡單點來說,就是要為“接下來一個月裡無人的學校也要保持生機勃勃的樣子”做準備。
  “——無聊。”
  “冠冕堂皇壓榨童工的理由。”
  “……”
  
  躲開忙碌的班級和教室走廊,三個男孩子窩在溫暖又隔音效果好的圖書館裡,坐在靠近圖書倉庫的位置,望著外面忙碌的學生人群,做出極度無聊的結論。
  “說起來夏目你的感冒還沒好呢?”北本篤史望著戴口罩的夏目說,“連聲音也是。”
  “果然夏目是十分柔弱的啊,哈。”西村悟笑嘻嘻地加了一句,暫時無法說話的夏目貴志無力辯駁,乾脆把視線投注到窗外。
  “如果不是因為大掃除,我也可以和五組那兩位美少女一起喝茶啊∼”北本篤史頗為遺憾地把目光投向注視著窗外的夏目,“說吧夏目,什麼時候再約一次啊?”
  一同注視著夏目的還有西村悟期待又調侃的眼神。
  “……”
  夏目貴志突然覺得自己現在不能說話實在是太好了。
  
  “你們幾個!”
  突然在寂靜室內響起的嚴厲女聲讓角落裡三個男生嚇得一陣哆嗦,來人是圖書管理室的負責老師,出了名的大嗓門加粗神經,她叉著腰,朝夏目他們嚷嚷:
  “不許偷懶,快點把工作完成!”
  “……哈?”
  
  結果原本躲在圖書館偷懶的三人被粗神經的負責老師當成了負責整理圖書的免費勞工,被迫從圖書倉庫搬運了滿是灰塵的圖書數本,期間還有老師破壞性極強的穿透性嗓音。
  
  二十分鐘後,校門口。
  
  “……夏目?”
  女生清透的嗓音裡帶著一點不可置信,緊接著是難以掩飾的揶揄之意。
  “你是被安排去整理倉庫了嗎?”
  
  終於在圖書室老師挑剔的目光下勉強完成任務的夏目變成了滿身灰塵的搬運工人,制服外套上全是灰濛濛的塵埃,可惡的是怎麼拍也拍不掉。不過萬幸他戴了口罩,比起西村和北本兩個不斷咳嗽的倒楣鬼還勉強算是幸運。
  夏目擺了擺手,從口袋裡掏出一本小冊子,迅速寫了幾個字給東一看。
  
  “原來是遇到圖書室的老師了啊。”
  女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
  “你的聲音怎麼了?”
  這是最近幾天夏目貴志被詢問的最多的問題。而通常他的回答是“感冒了”。
  不過這並不是真正不能開口說話的原因。
  
  “妖怪襲擊?”
  在川道婆婆的茶屋裡,東一依舊選擇了比較靠裡的位置。
  “如果是這樣的話……也許和之前的瓶子之類的一樣,那些奪走你聲音的妖怪一定會再次來到你面前的。”
  東一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握著茶杯,升騰而起的霧氣浮在她和夏目之間,像一層溫暖的紗霧。
  夏目摘下口罩,抿了口茶,溫熱的液體滑進胃部,身體立馬暖和起來。
  “貓咪老師呢?”
  東一並沒有喝茶,握著茶碗的手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白色。夏目收回眼神,在本子上寫“在家裡”,筆尖頓了頓,又在上面寫“最近你的身體怎麼樣”。
  “哦……這樣啊。”東一看過本子上夏目寫下的話,眼神在後半句頓了下,“有定期去醫院檢查哦。”
  她終於捧起茶碗湊到嘴邊,還沒有喝下一口,就被門口傳來的活力四射的男聲給打斷了。
  幸好東一的性格十分沉靜,即使是突如其來的聲音也沒有嚇到她。相反旁邊正注視著她的夏目驚得往後一個趔趄,險些從椅子上摔下去。
  
  聲音是同淪落為圖書整理人員的西村悟,他身後還跟著北本篤史。
  ——“嗷嗷夏目太狡猾了!因為你純良柔弱的外表贏取了圖書室老師的同情自己先溜走了,留下我和北本苦命地繼續工作,沒想到你居然在這裡單獨和五組的美少女約會!實在是狡猾了可惡!”
  語氣頗為痛心疾首。
  暫時無法出聲的夏目貴志無力辯駁,他的目光在西村和東一之間徘徊,內心無比糾結。
  不能說話果然十分痛苦……
  
  由於西村這小子無故出現的攪局行為,原本很嚴肅地討論妖怪的對話不得不終止,作為證據之一的夏目代言本被他匆忙收起的時候,眼尖的西村甚至扯著北本叫喊著“情書快看夏目這小子在消滅證據”之類的……
  倒是當事人之一,“五組的美少女”東一藤葉從始至終都十分地鎮定,或者說是根本沒有在意。
  從西村的突然出現到所謂的情書證據,她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慢條斯理地喝完了茶碗裡的暖茶,然後理了理圍巾,禮貌地同夏目等人告別。
  
  “那麼我先告辭了,假期愉快。”
  當事人之一從容地離開了茶屋,剩下西村悟和北本篤史一臉八卦地看著當事人之二。
  無法說話的當事人之二十分艱難,涉及到妖怪話題的代言本是絕對不能讓這兩人看的,自己現在又不能說話,那到底要怎麼說才能讓他們打消“夏目給東一遞情書還是厚厚一疊”這樣歪曲事實的八卦想法呢?
  
  唉,果然不能說話很痛苦。
  夏目少年再次垂淚。
  
  *
  
  回到家,勉強應付了塔子和滋的詢問,夏目在房間裡看到了把金平糖紙扔得滿地都是的貓咪老師。
  “喲夏目,回來啦!”
  由於最近攝入高熱量食品而體重一路飆升的貓咪四肢攤開仰躺在榻榻米上,看到房間主人推門進來只懶洋洋地舉起一隻爪子晃晃算是打了招呼。
  不能說話有時候也是好事。
  比如說在應付這只大肥貓的時候。
  夏目貴志默默在書桌前盤腿坐下,從書包裡翻出作業本,開始琢磨假期作業。
  身後被他無視的貓咪坐不住了,幾下躍到夏目的書桌上,睜著一對半月形的眼睛往夏目身上嗅了嗅:
  “話說——”在夏目往後縮的時候,貓咪老師神秘兮兮地開口,“剛才有見到東一呀。”
  
  ……誒?
  
  夏目停止了躲避貓咪老師的動作,疑惑又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貓咪老師不是一直在家裡嗎?怎麼會看見東一?
  “剛才東一來找我了呀。”
  貓咪老師舔了舔爪子,上面疑似有殘餘的糖漬。
  “拜託我寸步不離地跟著你之類的……”
  
  ——噯?
  夏目怔住了。
  確實,先前在茶屋裡因為突然出現的西村和北本,東一是先走一步的,夏目只以為她不習慣這麼多人而提前離開,原來她是……特意來找貓咪老師的嗎?
  先前瓶子事件中就是因為與貓咪老師分開了才讓那些妖怪有機可乘的呢。
  貓咪老師終於舔完了它的爪子,看著眼前笑得一臉傻瓜相的少年無奈地搖了搖腦袋。
  
  *
  
  寒假總是各種美好。
  雖然夏目貴志不是喜歡賴床的人,但是任誰家裡有只時刻不消停的貓咪也會精疲力竭想要呼呼大睡的。
  在這樣時刻不安寧的假期中,夏目終於決定出門散散心。
  地點是去過一次的跳蚤市場。
  再次見到東一就是在那。
  
  “啊,東一,午安。”
  
  女生正專注地挑選著木質畫框,顯然沒有料到會在這裡遇到熟人。在看清來者是夏目後,她收斂起眼中些微驚訝的神情,很快地打了招呼:
  “下午好……你的聲音恢復了啊。”
  “是啊,有驚無險呢。”
  夏目揉了揉鼻子,原本一起出門的貓咪老師又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兩人面對面站著,一時間竟無話可說,氣氛十分詭異。
  “那個……”夏目打破了沉默,“去喝茶嗎?”
  “好啊。”東一欣然同意,“川道婆婆那?”
  “嗯嗯。”夏目點點頭,突然又想起來什麼,頓了幾秒後不確定地問,“貓咪老師……”
  “什麼?”
  “謝謝你……那個,你給貓咪老師的金平糖……”
  東一看著紅了耳朵的夏目,挑了挑眉。
  “那個啊,完全不必道謝,說起來我可能還要向你道歉呢夏目。”
  “誒?”
  “如果貓咪老師吃多了體重增加影響健康的話……”
  女生低下頭去,一副慚愧的樣子。
  “真的是非常地抱歉。”
  夏目愣在了原地,耳朵也不紅了。
  “噗。”
  東一掩住嘴角,眼中滿是揶揄的笑意,夏目終於意識到對方是在和他開玩笑。
  “啊啊太狡猾了東一!”
  “抱歉啊夏目,可是真的……你的樣子……”
  “真是……啊啊我都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最終少年的聲音低下去,變成了微不可聞的喃喃自語,不止耳朵,連面頰都紅了起來。
  為什麼現在能說話了也那麼痛苦啊啊!!
  他痛苦地在心中泣淚。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考完了放假了哦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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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話 暖陽

  山都第二醫院。
  
  在這樣深冬季節來醫院的人通常分為兩類:病菌攜帶體,以及傷口感染者。
  當然來複查的病人是例外。
  
  “東一,再等一會兒就好了喲。”
  “是的,麻煩您了。”
  寒假開始的第三天,東一定期到醫院做檢查。因為有一場道路濕滑而引起的事故導致醫務人員忙碌,平時給她做檢查的今井醫生也臨時被叫去幫忙,在護士小姐的安排下,她正在休息區等待。
  說起來今年的寒假姍姍來遲,上次遇到夏目他們的時候,還聽到他的朋友在抱怨放假的日期來著。
  等待過程中百無聊賴的女生望著自己的手指發起呆來。
  女孩子說話的聲音打擾了發呆的東一,她下意識地朝聲源處看了一眼,對方正好也看到她:
  “啊,東一?是東一吧!”
  長頭髮的女孩子與同伴揮手告別,朝東一小跑過來。她還穿著制服帶著書包,充滿了活力。東一站起身,朝她笑了笑:
  “還在補習班嗎?奈奈子。”
  奈奈子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說起與奈奈子的相識,其實是因為奈奈子的祖父,黑崎宗吾先生。
  半個月前東一來醫院複查,同樣是在休息室等待,當時休息室裡只有她一個人,後來黑崎先生來了,老人家就與東一說起話來。雖然依照以往東一的性格,必然是不太會理會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近期她也願意與人有所交流。
  那大概是因為……夏目的緣故吧。
  東一想,眼中流瀉出一絲笑意。
  
  “可是你為什麼會在醫院?”東一朝休息室門口看了看,那裡沒有等待奈奈子的人。“你生病了?”
  “不是啦。”奈奈子搖搖頭,拉起東一的手往外面走,“是爺爺。”
  “誒?”
  “一把年紀了都不知道要保重身體,”奈奈子無奈地說,“下雨天還在院子裡,結果就感冒住院了。”
  出了休息室正好遇到剛才的護士小姐,在解釋了前往黑崎先生的病房後,東一松了口氣。
  看來這次事故受傷的人很多啊,今井醫生被抓去打下手真是太可憐了。
  
  *
  
  黑崎宗吾先生是位學識淵博的人,在退休之前他一直在大學裡做老師,因此他的孫女奈奈子由於成績不理想而一直在補習班補習,即便現在臨近新年,也沒有改變。
  “說起來,剛去補習班的路上遇到了一個奇怪的男孩子呢。”
  奈奈子拉著東一坐到黑崎先生的床邊說道。
  “奇怪的男孩子?”
  黑崎先生和東一望向奈奈子,等待著下文。
  “嗯啊。”奈奈子點點頭,詢問道,“爺爺你以前在車站等車的時候,有遇到過一個男孩子嗎?大概十四五歲,瘦瘦的,長得蠻秀氣的樣子。”
  “這個……”黑崎先生想了想,搖頭否定了,“最近都是一個人坐車的,要說之前的話,也想不太起來了。”
  東一眨了眨眼,張嘴想說什麼,門口護士小姐來了。
  “東一,今井先生等你了喲。”
  “好的。”東一起身同奈奈子和黑崎先生告別,“那麼下次再見。”
  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被黑崎先生叫住,東一疑惑地轉過身。
  “下次見面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黑崎先生笑著說,“那麼在這裡提前祝小東一新年快樂啦。”
  “啊好狡猾啊爺爺!”奈奈子跳起來,從書包裡翻出記事本和原子筆,“東一快把家裡的位址寫下來,過年我寫年賀狀給你!”
  東一愣了一下,奈奈子還自顧自地說著“我要成為今年第一個寄年賀狀給東一的人”。
  
  真是……好奇怪的感覺。
  自從兄長去世,同父母分住兩地以來,似乎從來沒有去注意過那個熱鬧的節日呢。
  像個木偶一樣活著,時間的流逝已經無所謂了。
  與我無關。
  東一曾經那麼想。
  無論是多麼熱鬧,多麼快樂,都與我無關。
  就像那個人所說,一個毫無生氣的玩偶,還不如那時候就死去的好。
  但是現在……
  東一的視線掃過奈奈子和病床上的黑崎先生。
  我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已經不是孤單的一個人了。
  
  在奈奈子的記事本上寫下住址,順便在旁邊寫下祝福的話,東一同護士小姐離開了黑崎先生的病房。在她們還沒有走遠的時候,從病房裡傳出了奈奈子嗔怒的聲音:
  “可惡啊東一!什麼‘祝福早日脫離補習班’!那是我勤奮啊節假日無休的好不好!哼!”
  聽到奈奈子抱怨的護士小姐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以前還不知道,原來小東一也有這麼可愛的一面的啊。”
  東一抿了抿嘴唇,沒有回話,只是微眯起眼睛,似乎預示著她此刻的心情。
  
  還有三天。
  距離新年,新的一年,還有三天。
  
  *
  
  從醫院回家的途中,猶豫了一下,還是提前一站下車,去了附近的禮品店。出來的時候手中拎了一個小袋子,裡面裝了幾張嶄新的年賀狀。
  這樣其實也不錯。
  這樣的生活。
  東一撐著傘慢慢走著,去往車站的道路被雪和雨水覆蓋,因此行路速度被迫放慢。
  真冷。
  冬季的低溫和惡劣天氣成了人們不願出門的最主要原因,而現在道路上空蕩蕩的,就像剛才在醫院的休息室裡一樣,似乎只有一個人的世界,孤獨而安靜。
  不遠處傳來雨水飛濺和積雪鬆動的微弱響動,傘面微微上揚,東一眯了眯眼睛,道路盡頭有個淺色的人影往她的方向跑了過來。
  漸漸的人影放大,逐漸清晰了。
  一隻胳膊橫在額前,擋住了面孔,只是那人似乎還在說著什麼話,聲音合著踩水聲,十分嘈雜。
  
  “……夏目?”
  終於看清楚了,在雨夾雪的惡劣天氣中奔跑著的少年,分明是同校的夏目貴志。
  東一的聲音讓奔跑的少年停下了腳步,他扶著膝蓋在原地喘了兩口氣,才不好意思地對把傘給他撐了一半的東一道謝。
  “不客氣。”東一上下打量著他,眉頭微微蹙起:看上去不像是被妖怪纏上了啊,這樣的天氣出門也不可能不帶傘啊,那麼究竟是……
  “發生什麼事情了?”
  她詢問道。
  “遇到了一些小問題。”
  夏目拍落肩膀上的雪水,臉色有些蒼白。顯然選擇在這樣的天氣出行是不明智的,只是東一清楚,大約是因為那些必定要完成的約定吧。
  因為夏目是個溫柔而執著的人呐。
  “啊,謝謝。”
  夏目面上一紅,接過東一遞過來的手巾又是一愣。
  “怎麼了?”
  東一奇怪地問。
  “因為……”夏目吸了吸鼻子,捧著東一的手巾說道,“前兩天撿到了一條手巾,結果是一個孩子的,她……一直在尋找手巾的主人,想要還給對方。”
  “這樣啊。”東一若有所思,雨傘下的兩人似乎各有所想。
  她又問道:“那麼現在如何了?”
  “找到了一些線索,我想明天再去試試,應該可以詢問到具體的位址。”
  夏目隨意地擦拭著肩膀上的雪水,他似乎有些不自在,很快就把手巾遞還給了東一,而東一並沒有接回去,而是示意夏目接過傘柄和袋子。
  “……誒。”
  東一歎了口氣:“不擦頭髮的話,會感冒頭疼的啊。”
  說著已經抬起手腕,把手巾放到夏目的腦袋上,輕輕擦拭著他被雪水潤濕的頭髮。
  因為這樣的動作兩人的距離很近。
  近到讓人回憶起之前的某段記憶。
  
  她的眼睫很長,以至於兩人雖然離得那麼近,夏目卻看不清她青色的眼瞳。
  左胸腔裡那顆心臟砰砰跳著,拉扯著連精神線也緊張起來。
  
  而這次,比自己矮半個頭的東一,仰起脖頸,她的面孔在周遭雪色的事物中凸顯,清晰地映在夏目的瞳孔中。
  輕柔的髮絲觸感,若有似無的茉莉花芬芳的氣息,包裹著冬日雪花,纏繞在少年的周圍。
  東一只是專注於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去注意夏目。然而正是因為這樣,從夏目的角度去看,她青色的眼瞳中折射出的光,純淨地仿佛從空中落下的雪。
  
  空蕩蕩的街道,寂靜的世界,落滿雪花和雨水。
  傘下似乎類似依偎的兩人,汲取著彼此的溫暖。
  冬日的暖陽又是那麼遙遠虛無,一如指尖融化的雪花,滲透進皮膚時的薄涼。
  可是並不覺得冷。
  比起身體所感受到的,心底那份呼之欲出的溫暖,才是真正的暖陽。
  
  “好了。”
  耳際拂過的柔軟讓夏目回過神來。
  似乎最近一直會走神呢。
  他尷尬地笑了笑,問:“回家嗎?”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他又說,“那麼我送你吧,順路。”
  之前接過的雨傘和袋子並沒有返回,少年側過身,雨傘往旁邊斜了斜:
  “走吧。”
  “嗯。”
  
  *
  
  夜色降臨,雨和雪依然沒有停止。八原的冬日似乎還很漫長,不知何時才能見到那縷溫暖的光。
  東一洗完澡,往窗外看了看,拉上了窗簾。
  矮幾上放著一隻紙袋,邊角有些軟化了,大概是剛才回來的時候淋到了雨。
  她咬著嘴角,從袋子裡抽出幾張卡片。
  “要寫什麼呢,年賀狀……”
  她支著下頜開始思考上面應該寫些什麼。
  窗外仍舊是冬日惡劣的天氣,夜色彌漫,萬物沉眠,沒有生命體活動的跡象。
  “哢噠。”
  聽到樓下響動的女生警惕地跑到門邊,客廳的燈驀地亮了。
  “……”
  那一抹亮光刺痛了眼睛,她闔上眼瞼,片刻後再睜開,往樓下走去。
  
  *
  
  人,這一生會遇見很多人。與只相遇一次就銘記於心的妖怪不同,不管是相遇還是離別都來去匆匆。
  這就是人。
  相對於妖怪來說,人的生命短暫,於是人總是忙碌而健忘。
  他們要記住的太多了,因此就要拋棄一些瑣碎的、他們認為無關緊要的記憶。
  
  夏目從浴室裡出來,看到了一整天都不見蹤影的貓咪老師。
  大肥貓正爛醉如泥地倒在榻榻米上,嘴裡還哼著奇怪的曲子。
  “老師,你這個不懂節制的大酒鬼。”
  夏目俯□去推了推貓咪老師,只得到兩個十分霸氣的酒嗝。
  “唔……混蛋貓咪快去給我洗澡!”
  喜愛乾淨的少年拎了貓咪的一條腿扔進了浴室,無奈他忘記了貓咪的體積和重量,於是被濺了一頭一臉的水花。
  “可惡。”
  夏目在原地憤憤不平了許久,才跑去拿乾淨的毛巾。躺在浴缸裡的貓咪發出“咕嚕嚕”的水泡聲,估計一時半會兒還淹不死。
  對著鏡子擦頭髮的少年突然愣住了,繼而面上浮現出一絲可疑的紅。
  一隻短小的爪子碰了碰少年的肩膀,轉身便對上一張恐怖放大的貓臉。
  
  “唔啊啊老師你嚇人啊!!”
  “白癡,對著自己的鏡像都能臉紅,你到底有多自戀啊夏目。”
  “胡說!我才沒有對自己臉紅!”
  “少年,你這張臉十分沒有說服力啊,嗝。”
  “你這酒鬼出現幻覺了吧快給我去洗澡!!”
  “喵嗷嗷嗷——”
  
  *
  
  一隻嫩黃色羽毛的紅喙小鳥離開窗沿,穿過人類夜晚的世界,飛進幽寂的森林裡。
  霎時間光線亮了起來,潺潺流水和山林鳥鳴的聲音相互交織,形成一片與外面世界截然不同的幽寂景象。
  紅喙小鳥依舊往前飛著,飛過青鬱的植株和嬌嫩的花朵,飛過純淨的露珠和清澈的流水,飛過朱紅色神秘的廟宇門扉,最終停在一片隱隱綽綽的垂紗面前。
  “大人。”
  它低了低腦袋,垂紗後有個倦怠的聲音回應它。
  “如何?”
  那聲音清淺如山間流水,似是介於男子與少年間的嗓音,帶一絲讓人心癢的暗啞。
  紅喙小鳥的腦袋更低了:
  “似乎是有所改觀了。”
  “知道了。”
  垂紗後的人影似是揮了揮手,有鈴音響起。紅喙小鳥恭敬地退出了廟宇。
  又安靜下來了。
  透過門扉之外的鳥鳴和流水聲,在這片與人世所隔絕的廟宇裡孤獨地回蕩。
  “冬天快過去了……”
  垂紗後的年輕男子一手支著下頜,手腕上系著的鈴鐺發出一陣清越的響聲。他舉起那張面具,輕笑出聲:
  “真秀、真秀……可憐的被你獨自留下的妹妹,在四季流轉之後……”
  
  叮——
  清越的鈴音漸遠,消失在垂紗之後。
  同那片身影一樣,寂寞的,孤獨的。在這片與世隔絕的世界裡,無人知曉。
  
  *
  
  在此之前,距離新年還有三天。
                          
作者有話要說:
啊哈哈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 勞資上活力了 接下來一周你們都可以看見傳說中的日更了=皿=
開心吧開心吧(垂地) 都給勞資SHI出來留言啊喂!一點動力都木有啊混蛋……
昨天晚上做夢夢到有讀者留言說通篇別字沒有感情戲於是刪收藏最後一個都不剩
臥槽真是噩夢啊噩夢TAT
有見過我這麼盡職做夢都夢到碼字的作者麼!
趕緊出來撫慰我受傷的心靈
話說終於等到第五十八話出來趕巧把冬一卷的故事部分完結了真是太爽了
於是這一卷還有兩章完結然後我們就可以進入溫暖明媚的春季了 哦也
還有為毛會河蟹夜色|降臨啊
話說妖怪的圖畫果然都不是十分高明的 囧TZ↓



☆、第三十九話 一日
  
  “麻煩你了,貴志君。”
  “唔,不會,塔子阿姨。”
  
  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新年,八原的住民們都出門採購物品和食材去了,藤原家則出動了塔子和夏目。
  此時兩人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夏目抱了滿滿一懷的物品,幾乎要看不清腳下的路了。
  
  “說起來,貴志君到我們家的時候,是新年剛過去那段時間呢。”
  “……誒?”
  “不知不覺就滿一年了,貴志君也長高了,呵呵。”
  “啊,是呢。”
  這麼回答的少年垂下了眼睫,似乎專注於腳下鋪滿了積雪的道路。塔子在一旁用懷念的語氣說著之前的事情,似乎一些生活中的小事都能把她逗樂。
  
  “啊對了,貴志君。”塔子眨了眨眼睛,對夏目說道,“其實有件事情……一直想問你呢。”
  望著塔子故作神秘的面孔,夏目困惑地接過話頭:“您說。”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呢,還是秋天時候的事情了吧。”塔子頓了一下,回憶似地說道,“那次我和你滋叔叔去參加朋友的葬禮,留你一個人在家……”
  夏目記得。
  在客廳整理茶具的夏目聽到門口的動靜嚇了一跳,一看原來是本應該是第二天才回來的藤原夫婦。當時塔子還松了口氣說著“太好了”之類的,想必是擔心獨自一人在家的夏目吧。
  “那時候我注意到桌子上有兩個茶杯,當時只想到大概是你同學之類的……不過後來我注意到一些事情……”
  塔子“呵呵”笑了兩聲,面上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那是個女孩子吧,呐,貴志君?”
  沒想到塔子阿姨會問這樣的問題,夏目的動作僵了一下,他不自然地垂下了臉,聲音斷斷續續:“怎、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
  “啊啦,因為貴志君的女性朋友很少嘛,再說你也到了那個年紀了。”塔子掩住嘴輕輕笑著,“是之前來我們家找過你的那位多軌小姐嗎?”
  “不是啦……”夏目松了口氣,緊接著心裡又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我幹嘛要鬆口氣啊?太奇怪了。
  塔子並沒有再詢問下去,只是感歎似地望著冬日純淨的天空說:“真是太好了。貴志交到了許多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塔子阿姨……”
  聽到塔子這樣的感歎,夏目心中一陣悸動。有溫熱柔軟的感覺,包裹住心臟,沉澱著所有的溫暖和美好。
  
  “哦,你們回來啦,辛苦了。”
  “啊啦,門松已經擺好啦。”
  
  塔子和滋的對話讓夏目回過神來,他已經站在藤原家的門口了。手臂一陣輕鬆,滋已經拿走了他手中抱著的東西。
  “辛苦你了貴志,”滋抱著東西往裡屋走,“快進去喝杯熱茶吧,別凍壞了。”
  “嗯啊!”
  夏目緊跟著塔子和滋的腳步走進了溫暖的室內。
  
  真好,感覺好幸福。
  有塔子和滋這兩個家人。
  
  腳邊一陣聳動,夏目低頭望見一隻胖胖的大肥貓。
  ——啊對了,家人的話,還有老師呢。
  
  *
  
  東一從樓上下來,喊住正在廚房忙碌的母親。
  “媽媽。”
  “怎麼了藤葉?”
  “我想,去祭拜爺爺哥哥他們的時候,順便去看一看花子婆婆。”
  “好啊,聽說是在秋天過世的吧,花子婆婆一定也非常想見你呢。”
  “……嗯。”
  
  東一點了點頭,想不出要同母親再說些什麼——那天晚上他們回來的時候,東一還以為家裡進了小偷。
  長久的獨自生活讓她幾乎忘記了即將到來的新年,是個闔家團圓的日子了。
  房間裡那些年賀狀都寫得差不多了,乘一會兒出門時候寄出去吧。
  她轉出廚房時想。
  
  “愛知,門松已經擺好了。”
  東一父親從外面進來,拍了拍袖子上的雪花,廚房裡忙碌的母親應了一聲。
  東一朝他點了點頭,準備回樓上去。
  “等一下藤葉。”
  出乎意料的父親叫住了她。
  “怎麼了爸爸?”
  “這個。”東一道弘遞給女兒幾張卡片,“剛在信箱裡看到的,是寄給你的年賀狀。”
  “……誒?”
  東一有些詫異地接過,最上面一封是黑崎奈奈子寄來的,數了數,竟然有七封之多。
  “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啊。”
  頭頂響起父親的聲音,東一愣愣地抬起臉,道弘揉了揉她的發頂:
  “爸爸媽媽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交到了很多朋友啊。”
  “爸爸……”
  東一喃喃叫著這個稱呼,心中彌漫著一絲夾雜著酸甜的澀意。曾經她說過,不在意親情這種感情,不在意家人這樣的存在,但是……果然不是嘴上說說那麼簡單。在血脈相連的親人面前,真的是不能完全做到……不在乎呢。
  “不要光顧著和藤葉交流感情嘛,”母親愛知的聲音打斷了東一複雜的心緒,挽著髮髻的婦人嗔怒地說道,“快點過來幫忙,我快忙死了。”
  “知道了知道了。”道弘擺擺手,對藤葉說,“先去樓上休息吧,好了叫你。”
  “……嗯。”
  
  寄年賀狀的除奈奈子外,還有夏目貴志、多軌透、田沼要,以及少有接觸的西村悟、北本篤史和只見過幾次面的元綠冉。
  東一查看了內容後仔細疊好放進了抽屜裡那個扁長的老舊木盒裡。
  那曾經是伯祖東一隆彥的東西,承載著他對愛人的思念。現在它屬於東一,寄存對她來說珍貴的東西。
  
  “那麼我也要儘快寫好年賀狀,寄給他們吧。”
  扣上鎖,東一望著窗外滿是白雪的世界,輕輕笑了。
  一點突兀的嫩黃劃過。
  “……鳥麼。”
  
  這個季節還有鳥嗎?
  
  *
  
  新年的前夜,八原上空綻放著絢爛的煙花,一年即將終結,在幾個小時之後。
  吃完蕎麥麵條,東一同父母在客廳裡看電視,母親在打毛衣,父親詢問起這一年來的情況。
  “是的,今井醫生說情況很穩定,最近也沒有復發。”
  “藤葉,好好珍惜自己。”東一道弘握著茶杯,他的聲音被掩蓋在電視機裡主持人的聲音之下,“爸爸媽媽雖然不在你身邊,但是卻一直關注著你。”
  “……是的,爸爸。”
  “有暈倒過吧,而且不止一次。”
  “……十分抱歉,對您說謊了。”
  “總之,請務必照顧好自己。”
  “是。我一定會……努力生活的。”
  此時母親愛知打斷了父女間過於嚴肅的談話:“你們兩個說話搞得像審問一樣,真是的。”
  “啊抱歉。”父親道弘點了點額頭,“不知不覺就……誰在敲門?”
  這個時候誰會來登門拜訪?
  東一也疑惑地看向門廳的方向,父親起身去開門,有冰涼的空氣和煙花的氣息。
  “——藤葉,藤葉快過來。”
  出乎意料的父親竟然在喊自己。
  “……你們?”
  門口站著的,正是寄年賀狀給自己的六個人。
  外面仍然有嘈雜的煙火綻放的聲音,夜色彌漫,濃稠又純淨的顏色。同校的校友手裡拎著好幾個紙袋向她打招呼:
  “晚上好東一!突然來訪不要驚訝啊——是這樣的,我們準備去山坡上放孔、孔什麼來著田沼?”
  熱情的西村悟提起手裡的東西,一片白色看不清是什麼,東一疑惑地看向田沼。
  “是孔明燈。”田沼要輕咳一聲,“要一起去嗎?”
  “一起去吧東一!”多軌透的面孔被室內的燈火照亮一片,她的眼瞳也閃爍著明亮的光,“飛起來的時候可漂亮啦!”
  “你們……”
  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怎麼辦啊……大家突然……
  “去吧。”父親像之前一樣摸了摸她的發頂,“和朋友們出去玩吧。”
  肩膀上一暖,母親正給她套上外套系好圍巾:“只是不要玩得太晚哦,注意身體。”
  門內父親和母親溫暖的笑意,門外朋友們明亮希冀的眼神,遠處天空上綻放的煙火,在耳邊彙聚成一片喧囂,沖散了那片莫須有的酸楚和寂寞。
  “不是一個人哦。”
  有人輕輕地說,仿佛溫柔的風。她怔怔地望去,那少年有一雙明亮的新綠色眸子,半透明的瞳仁倒映著室內溫暖的光,眸光閃動。
  “我們大家一起,去那個山坡。”
  
  ——那個山坡。
  真正相遇相識的地方,浸染著黃昏朦朧的暖色和光線迷離的金紅,仿佛玻璃糖紙那樣的溫暖顏色。
  純淨安靜的世界。
  連時間也似乎靜止了的世界。
  
  ……“好啊。”
  在一簇煙火升上天空綻放出絢爛花朵的時候,東一從家中出來,步入新年前夜的夜色中,和同伴們踏上去往那片山坡的道路。
  
  ……
  
  那片種滿果樹的山坡上果然沒有其他人,西村、北本他們歡呼著開始拆開紙袋,吵鬧著要第一個放孔明燈。
  
  “這個給你。”
  身旁的少年從紙袋裡拿出一個未打開的紙燈,遞給她:“那個……把願望寫在上面,等到星星讀到它,就可以實現了。”
  在聽到少年話語的時候她的動作一滯。
  似曾相識的話語,就在那張年賀狀上。
  
  ——“和你放孔明燈,比不上星光明亮。我把願望寫在上面,等著星星讀到它。”
  
  “夏目的願望是什麼?”
  青色眼瞳的女生壓下心中突如其來的悸動,問道。
  “我啊,很簡單。”夏目勾起唇角,眼帶笑意地回答,“大家……幸福就好了。”
  東一出神地望著他,少年的眼眸是那麼明亮,那麼乾淨。
  “東一也要幸福。”
  夏目回望著東一,一字一句鄭重地說:
  “要很幸福很幸福。”
  被這樣的鄭重語氣怔住了,末了勾起一抹無奈的笑:
  “傻瓜。那你自己呢。”
  “我……”
  “那,我的願望就是夏目貴志幸福就好了。”
  “噯?”
  “你不是說,並不是一個人麼。”
  東一在燈籠上鄭重地寫下“夏目貴志一定要幸福”這幾個字,在多軌、西村他們吵鬧著要看願望前放飛了燈籠。
  幾人望著越飛越高的燈籠,夜色深沉,天空中一點暖黃,承載著美好的祈願,飄向星河燦爛的世界。
  “我們所有人,都要幸福啊。”
  
  不知道寫著“夏目貴志一定要幸福”的燈籠,會被哪顆星星讀到呢?
  在地面上仰著臉的少女溫柔地想。
                          
作者有話要說:
苦逼的作者紫菜君到現在才完全正常登陸後臺 太不容易了(瀑布淚)
最近搜狗和酷狗又傲嬌了 老是給我出狀況 紫菜好苦逼TAT
話說之前有看過一個視頻 集體放孔明燈真的超級壯觀漂亮的撒
以前住宿的時候有室友放過 結果差點被人當成了UFO -口-|||
冬季卷結尾 用標籤的名字(我已經懶得想標題了原諒我)
腦海中有很多情節 但是特麼的文筆實在太挫描寫不出來乾脆自己想像成動畫形式各位自己腦補去吧
最後看在日更的份上筒子們可憐可憐我 記得留個言啊……這收藏實在不給力 更新了居然還掉收啊啊啊
PS 小七和小螢考試加油!
最後——夏目貴志你給勞資要幸福啊混淡!!無論是斑夏還是名夏還是的夏(這是我最近中意的CP)都給我幸福嗷嗷嗷 你個受能推倒的也只有我家東一妹紙了啊(摔



☆、第四十話 冬盡
  
  很開心,這個有煙花和孔明燈的晚上。
  我,不再是一個人了。
  
  *
  
  今晚上八原上空的煙花似乎一直不停地綻放著,絢爛的光火在黑夜的幕布上散發光芒,發出的轟鳴聲帶著回音從耳邊劃過,像從遙遠過去而來的招呼。
  種滿果樹的山坡上升起一個又一個橙黃色的燈盞,承載著新一年美好的祝願飛向夜空——
  
  “爸爸的身體要快點好起來,下學期的志願通過順利,我一定要去往更大的城市!”
  “老哥快點考完試啦!我要新的單車嗷!”
  “我家的貓一定要學會抓老鼠!”
  “認識了知心的朋友,祝願大家都平安順利。”
  “給在天上的爺爺,祝大家新的一年好運連連。”
  
  “大家要幸福。我很高興來到了這裡,遇見了你們。”
  “夏目貴志一定要幸福。”
  
  ……
  
  雖然說冬夜十分地寒冷,但是大家似乎是被某種氣氛感染了,興致高昂,在山坡這種光線並不是十分清晰的地方玩起了小時候的遊戲,最後考慮到東一這位病弱少女的身體狀況,提議由“抓鬼”“跳房子”“玻璃球遊戲”變成了“捉迷藏”。
  多、多麼富有童趣的安全系遊戲啊。
  夏目貴志這樣想著,那邊作為“瞎子”的西村悟已經大吼一聲“一百下數好了”,夏目才往之前早就看好的果樹旁的小樹叢跑去。
  說起來這山坡也不是很大,大家都藏到哪裡去了呢……
  躲在樹叢後的夏目想,一陣冷風吹進他的衣領,他連忙把圍巾又繞了脖子一圈。
  透過樹葉縫隙隱約看到西村悟的身影,他朝左側對著樹枝的地方去了,很快就響起了多軌透喪氣的聲音。
  
  “被抓到了呢……”
  夏目歎了口氣,身子又低了低。
  “幸好沒有帶貓咪老師出來,否則肯定容易暴露。”
  ——躲避球兩倍的大小。
  “再過一會兒西村就會發現你了喲,夏、目、君。”
  低啞的聲音來自頭頂上方,喃喃自語的少年沒想到自己藏身的地方還有其他人,他詫異地睜大了眼睛抬頭一看,近旁果樹的枝椏間有一片衣角在夜色中飄過。
  “難道是妖——”
  看不清對方的臉,夏目下意識地想到了普通人所看不見的妖怪,可是當他的驚訝還沒有說出口,對方卻撲哧一笑,聲音變了。
  “兩次反應都差不多呢,夏目。”
  從暗色的枝椏間露出一張面孔,有柔軟深色的發落下,那人的眼瞳映照著煙花的火光,其中流轉過戲謔的笑意。
  夏目松了口氣,繼而又緊張起來:
  “原來是東一啊……等等——你怎麼能爬到樹上去呢?很危險的!快下來!”
  不知何時“病弱少女”東一藤葉手腳靈活地爬上了附近的一棵果樹,並且以一種悠然的姿態坐在上面,讓樹下的少年看得心驚膽戰。
  想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了,想要采八朔橘結果從樹上摔下來砸中了坐在樹下休息的自己,結果兩人真正相識的事情。
  “快點——”
  夏目有些緊張地朝坐在樹上的少女伸出手去,語氣放軟了:
  “我在下麵接應你,慢慢下來。”
  坐在樹上的東一原本是不打算輕易妥協的,難得自己這麼順利上了樹,還沒呆上幾分鐘呢。
  可是望著樹下少年緊張的表情,她心中一軟,改了口:“好吧。”
  可是……
  上樹容易下樹難。
  距離上一次爬樹已經過去了一個季節,那次下來,還是摔下來的。那麼這次……
  東一扶著樹幹慢慢往下,無奈腳下一劃,身體一沖,讓樹下接應的少年捏了一把冷汗。
  “小心點,別急。”
  夏目叮囑道,東一點了點頭,繼續艱難地下樹。
  兩人似乎都太專注於眼前的事情——東一要小心地下樹,夏目要心驚膽戰地隨時接應。然後他們……
  目標太明顯了。
  
  “哈哈——被我找到了!夏目還有東一∼”
  西村悟的聲音突兀地出現在兩人有點緊張的氣氛中,肇事者顯然沒有注意到被他找到的兩人已經忘記了他們在玩捉迷藏這種很有樂趣的童年遊戲了。
  於是樹上的女生腳下再次一滑,這次沒來得及抓住樹幹,身體就往下摔去。
  沉浸在“所有人都被我抓住了”的洋洋得意的心情中的西村悟沒來得及反應,眼前似乎有個黑影劃過,就只聽到身體碰撞的悶響,夏目已經抱著東一躺倒在了草地上。
  其他人聽到動靜都跑了過來。
  
  “夏目、東一,你們沒事吧?!”
  “有沒有受傷?”
  “快點扶他們起來……”
  
  夏目仰躺在草地上,耳邊還迴響著煙火綻放的聲音。
  他覺得自己的心臟也像煙火一樣爆炸了,暈地他有些反應不過來。
  東一從樹上掉下來的時候,他本能地沖過去伸手去接。摔在地上的時候肩胛骨和胸口都很疼,之後是一陣發麻,雙臂只是緊緊抱著,連著少女淩亂的髮絲和圍巾纏繞在一起,心中卻一陣安心。
  終於接住了……沒有受傷啊。
  真是太好了。
  莫名地冒出這樣松了一口氣的想法。
  他怔怔地望著漆黑的夜空,上面有數點璀璨的星光。
  星空浩瀚,第一次真正意識到,銀河是無邊無垠的。
  那些星光,閃爍著億萬年前的痕跡。星星獨自穿越了遼闊的宇宙,無法回頭的旅程,在中途消亡只留下一點光明的背影。
  它們的旅程沒有盡頭,也無法回頭,更無法停留。它們在旅行中成長、告別、消亡。它們孤獨地誕生,孤獨地死去。
  來自億萬年前的星光,如今才落進他的眼中。
  那麼……那盞燈,是被哪顆孤獨的星星讀到了上面的願望呢?
  寫著“夏目貴志一定要幸福”的燈盞。
  
  周圍的人聲回蕩著,漸漸消散在夜風裡。
  夏目依舊抱著東一仰躺在草地上,肩胛骨的酸痛讓他不想有任何動作。
  這樣躺著就好了。
  她沒事就好。
  
  “夏目……”
  東一從他懷裡抬起頭,髮絲淩亂,呼吸微微急促。
  “沒事吧?”
  夏目坐起身,肩膀那邊不怎麼疼了。
  “嗯,沒事。”
  東一隔了會兒才回答,呼吸已經回復了正常頻率。她朝四周望瞭望,說:“奇怪。”
  夏目不解:“怎麼了?哪裡奇怪?”
  東一微眯起眼睛,青綠色的眼瞳閃爍著月色的光輝:
  “大家都不見了。”
  夏目這才反應過來,大家的聲音消失了,山坡上只有他和東一兩個人。
  
  “怎麼回事,是妖怪幹的麼?”
  “不太像……不是黃昏空間。”
  兩人呼喚著其餘同伴的名字,得不到半點回應。他們試圖往山坡下走,卻無法走出山坡的範圍。
  “我們被什麼困在這裡了。”東一望著那棵果樹若有所思,“夏目,剛才你接住我的時候,有沒有發現奇怪的事情?”
  “唔?這個……”
  速度太快,他只記得摔倒在草地上後望著夜空發呆,然後……
  對了。
  “剛才倒在地上的時候,發現天上的星星很多很亮,然後大家的聲音才漸漸消失的。”
  夏目的話音剛落,東一所注視著的果樹發生了變化。
  “這是……櫻花?”
  原本不起眼的果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變化,枝椏間綻放出月色的花朵,與夜風纏綿著落下,此消彼長。
  “這究竟是……”
  兩人都看得十分驚訝,心中疑惑更是深了一層。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有個清泠泠的聲音打破了兩人間的寂靜,那棵由果樹變化的櫻花木上不知何時伏了個孩子,錦繡衣衫,青色雙瞳,層層交領下的肌膚透明白皙。
  不像個人類小孩。
  
  “那個……”
  東一抬頭看著那個小孩沒有反應,夏目上前一步試圖交涉:
  “我們似乎迷路了,你知道怎麼走出這裡嗎?”
  夏目有張溫和秀氣的面孔,似乎小孩子對這類人沒有抵抗力,他很容易就贏得了樹上那個孩子的信任。
  “迷路?你們怎麼過來的?”
  那孩子從樹上跳下來,只輕輕一躍便穩穩落地,有清脆的鈴音劃入夜色,十分動聽。
  夏目垂下眼睫回憶著:“啊,似乎是摔倒了,星光特別燦爛,回過神就到這裡了。”
  東一仍舊沒有說話。
  從那個孩子出現她就表現地有些奇怪。
  夏目不由擔心地多看了她兩眼。
  “原來是星星帶你們過來的。”
  那孩子揚起一張小臉,對夏目眨了眨青色的瞳眸:
  “我送你們回去好了……”
  那孩子朝夏目的方向走了過來,卻突然攔腰抱住了沉默不語的東一。
  “你也清楚的吧,”包裹在錦繡衣衫中的孩子抬起小小的手,手指纏繞起東一垂在胸前的一束髮,仿佛哼著歌謠一般說道,“既然見到了我……那麼他……”
  夏目愕然地望著那孩子對著東一輕聲言語,他潛意識裡總覺得那張臉似曾相識。
  還有依稀在夜風中響起的鈴音……
  在哪裡遇見過?
  
  山坡上起了風,仿佛要席捲這天地間一切的肆意。
  夏目幾乎站不穩腳跟,踉蹌間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東一。
  之前抱著她的孩子在她身後用手輕輕一推,東一的身體就輕飄飄地撞進了夏目的懷裡。
  然後……
  肩胛骨和胸膛都很痛。
  緊接著是發麻。
  再然後……
  
  “夏目、東一,你們沒事吧?!”
  “有沒有受傷?”
  “快點扶他們起來……”
  
  回到了摔下樹的那一刻。
  
  *
  
  “新年快樂!今晚做個好夢啊!”
  “知道啦!路上小心——”
  “夏目君,下次出來記得把小貓咪帶出來喲∼”
  “啊、嗯嗯。”
  
  “那麼再見咯。”
  “再見,路上小心。”
  “東一。”
  “嗯?”
  “不……沒什麼。”
  
  在岔路口與同伴們分別,少年回頭注視著獨自往家走去的女生。
  剛才摔下樹,遇到的那個孩子和那孩子所說的話,究竟代表了什麼?
  他攥緊了垂在身側的手,在同伴的催促下往前走去。
  
  ……
  
  告別了同伴,東一獨自一人走在安靜的小路上。樹影和月光落在她的肩膀上,朦朧地像一層紗。
  她突然停下了腳步。
  
  “是你麼?”
  她說,聲音淩冽:
  “是你做的麼。”
  
  有人影從月光和樹影間浮現,層層衣衫間似有落花飛鳥的影子,帶著清脆的鈴音走向東一。
  山神栗金色的長發落在少女的肩膀上,氣息薄涼。
  濯兮站在東一身後,抬起了那只系著四辰鈴的手伸到東一面前。
  “看見了麼。”
  那一截手腕精巧細緻,宛如工匠制出的最上等品。上面系著一串鈴鐺,紅繩,銀鈴,還有……原本應該和四個鈴鐺相對應的珠子,現在只剩三顆了。
  東一的眸光一閃,表情依然是波瀾不驚。她撥開了濯兮的手,沒有轉過身,語氣淡漠:
  “你不是我的哥哥。”
  然後毫不猶豫地走開了。
  濯兮立在原地,身影被重重樹影覆蓋。他抬起手腕蓋住面孔,有笑聲溢出:
  “是啊,你重要的為之付出生命的兄長,早就已經不在了。”
  前方離開的身影一僵。
  “請住嘴。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
  這樣說著,少女仿佛下定了決心一樣繼續往前走,腳步堅定。
  濯兮輕笑,他抬頭望著夜空,有一個小小的橘色亮點在夜幕中拂過。
  最後的一天即將過去,星星的旅程到達了盡頭。
  祝你有個食夢貘所守護的好夢。
  
  “呐,真秀。可憐的妹妹她……似乎真的遇見了重要的人呢。那麼……時間已經不多了。還剩下春天和夏天。——旅程就要結束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此章作為冬季卷的最後一章 讓濯兮大人最後出來露個小臉串個場
提示:本章節隱藏有關結局の伏筆若干 僅供筒子們YY猜測
線索:櫻花木上的小孩&濯兮大人
其實濯兮大人說的“還剩下春和夏”有一種意思是紫菜我借山神大人的口發出的血淚喘息……娘的終於搞定冬季卷了我勒個去實在太特麼不容易了!!
看原文案看得快吐了 果斷換一個
我果然是文案無能星人 TAT
筒子們是日更哦日更 =3=      
快點給我SHI出來留言=皿=
日更要了我的老命啊……果斷去看災難片治癒
想起來以前有看到過波蘭的孔明燈視頻 很壯觀撒 貼出來大家分享一下(就是有點吵)↓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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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話 友人

  寒假的日期是十二月二十五日到一月十日,東一夫婦因為工作提前離開八原是在一月五日,離返校還有五天。
  
  “真是有些意外呢……”母親愛知整理著女兒的圍巾,非常高興的樣子,“你這孩子,終於不鬧彆扭了。”
  一旁的父親輕咳了一聲:“愛知,說什麼呢。”
  “啊啊,瞧我。”母親似乎反應過來,整理圍巾的動作一頓,立馬說起了其他的話題。
  與父母在一起的東一如往常一樣沉默著,她憶起父母在兄長過世後離開八原的那天,自己躲在房間裡,無論父母怎麼勸說都不願意出去,卻在之後跑出去追逐他們離開的背影,為此爬上了山坡上的一棵果樹,卻意外地劃傷了手背,到現在那還有道淺淺的疤痕。
  自己果然十分地不擅長爬樹呢。
  上次和上上次都連累了夏目。
  
  “藤葉,開學就是高二了吧。”父親從包裡翻出一樣東西遞給她,“雖然你的答案我也能猜到,不過……還是考慮一下吧。”
  那是一份學院簡章,位置在三隅,東一夫婦現在所居住的地方。
  東一垂下眼睫,在母親期待的目光下接過了那份簡章。
  “我和你媽媽十分擔心你的身體,畢竟真秀離開我們也快四年了……我不希望再失去自己的女兒,你明白嗎藤葉。”
  父親斟酌著開口,在提到真秀的時候聲音微微顫抖,母親也轉過臉去捂住了嘴。
  東一攥緊了手指,努力壓下心底的情緒回答:“我會認真考慮的,爸爸。”
  “其實等到高中畢業再說也沒關係的。”母親握住她泛白的手,安慰地說道,“高二的話,就要填寫志願了吧?到時候再和爸爸媽媽商量也不急的。只要我的藤葉快樂,怎麼樣都可以。”
  只要……快樂就可以了嗎。
  爸爸媽媽,還有哥哥,我現在,有些迷茫。
  東一沒有把心中的迷惑向父母傾訴。
  這些不屬於正面的情緒,還是掩藏在自己心底,不要再讓父母擔憂了。
  “……謝謝你,媽媽。”
  她輕聲道。
  “那天晚上來的孩子裡,有個叫多軌透的女孩子還有夏目……夏目貴志的,應該是比較要好的朋友吧?”
  臨上車前,母親突然轉過頭來問,東一愣了一下,後知後覺地點點頭。
  確實是……要好的朋友。
  是朋友。
  “看得出來哦。”母親笑得很開心,突然伸手抱了東一,在她耳邊輕聲說,“我的藤葉,遇到了重要的友人,希望能因此而幸福。”
  “媽媽……”
  不自覺地聲線有些發顫,母親的懷抱那麼溫暖,讓她眷戀。
  “那麼,再見,記得來電話。”
  “是的,爸爸媽媽。”
  
  回到月臺,東一坐回了原來等車的位置,仿佛父母還沒有離開。
  看著那兩個空位,心中突然充滿了勇氣。
  生活下去的勇氣。
  她閉上眼睛微微地笑了,如頭頂上那片天空一樣明朗。
  
  “請問……”
  清脆的女孩聲線在身旁響起,東一睜開眼睛,才發現身邊站了個年輕的女孩子。她背著挎包,手上拿了張旅遊簡章,應該是位旅行到八原的遊客。
  “是的。”東一起身,問,“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啊,那個……”女孩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摸了摸鼻子說,“我好像坐錯了車,所以想找當地人問一下。”
  “如果幫得到的話。”
  東一簡短地回答,認真研究起了對方手中簡章上的路線表。
  
  那女孩子名叫緒方由裡子,來自比嘉崎,很巧的是和東一同年級。她是來八原旅行的,不過顯然經驗不足,因而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而東一不常出門,對八原的交通路線也不是很瞭解,兩個女孩子最後還是找了這裡的管理員,才瞭解到了詳細的路線。
  
  “真是抱歉,沒有幫到你什麼忙。謝謝你的紅茶。”
  確定了下一班車要在二十分鐘後發車,緒方便熱情地拉著東一去車站附近的茶店休息。對於這樣的邀請,從前的東一應該是會立刻拒絕的,但是現在,明顯有所改變了呢。
  試著與更多的人有所交流,並不是什麼壞事。
  慢慢改變,融入生活。
  出行,購物,聚會……才是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應該做的事情吧。
  
  “啊不會不會,多虧了東一小姐,接下來的二十分鐘才不會無聊啊。”
  緒方又摸了摸鼻子,這個動作似乎是已經養成了習慣。她笑著,表情自然,是個自來熟的女孩子。
  東一在心中下了這樣的結論,一邊晃著手中的茶罐。
  “其實……我有件事情想問一下東一小姐。”
  緒方有些不好意思,耳尖泛紅,音量也低了些。
  “剛才聽到您母親的話——那個我不是有意聽到的!因為……我聽到了認識人的名字,所以有些在意。”
  “認識的人?”東一挑了挑眉,紅茶的香氣在兩人間彌漫。
  “那個……您母親有提到‘夏目貴志’這個名字沒錯吧?”
  東一手上的動作停住了。
  櫥窗外冬日的陽光映照在白雪上,有些刺目。
  
  *
  
  “原來他從前的生活……是這樣麼。”
  
  東一走在回家的路上,冬日已經不像之前那麼寒冷了,日光很溫暖,積雪也在融化。
  春天……很快就要來了吧。
  她摸了摸垂在胸前的長髮,突然又想起來緒方在奶茶店時所說的話。
  緒方是夏目以前的同學,因為夏目的轉學而斷了聯繫——雖然說之前兩人也沒什麼交流,因為那時候大家對於夏目總是避之而唯恐不及的。
  ——因為在他身邊總是發生奇怪的事情,他本人也經常有一些讓人難以理解的奇怪行為。為了這些事情,他的監護人已經不止一次地被叫到學校來了,而他也整日避開人群,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
  在外人眼裡,他是個失去雙親的奇怪少年。
  緒方說到這裡的時候,微微笑了起來,有些靦腆。
  她說,其實夏目君是個很溫柔的人,有一次下雨天我沒有帶傘,還是和他合撐一把傘的呢。而且收養夏目的人對他也不是很好,因為沒有零用錢,甚至連頭髮都是自己修剪的。
  但是雖然生活是這樣,夏目的性格依然那麼溫柔,似乎從來沒有怨恨。
  
  ——雖然之前也有猜測過,不過從來沒有想過那個人在來到八原前,生活是那麼艱難。
  失去親人,在親戚間輾轉,還有那視妖的能力,因此而被周圍的人排斥被當成騙子,以及集成了妖名的友人帳,隨時有被妖怪襲擊的危險。
  胸臆間有股諷刺的情緒在躁動。
  之前的自己……在對夏目講述自己過去的時候,似乎從來沒有意識到,坐在身旁這個微笑著的少年,也有痛苦的過往。
  是因為他總是那麼溫柔笑著的緣故麼?
  
  我真是個自私又愚蠢的人。
  她望著手掌上的疤痕,自嘲地想。
  明明想要表現出自己的不在意,但其實卻是個自艾自憐的可憐蟲。想要漠視身邊的事物,卻又不甘被排斥在外。
  真是矛盾的想法,矛盾的個體。
  
  “你一個人對著自己的手指發什麼呆呢?喵。”
  突然出現的聲音有著奇怪的腔調,東一低頭往腳邊看去,果然是夏目家的大肥貓。
  “……貓咪老師?你怎麼在這裡?”
  ——不是應該跟在夏目身邊嗎?
  她收斂起糟糕的心緒,蹲□問。
  “當然是去接夏目那小子了,淨招惹麻煩。”貓咪老師舔著自己的爪子,半月形的眼睛期待地望著東一,“喵喵,有沒有帶金平糖?”
  ……被束縛在貓咪身體裡所以也沾染上了貪吃的習慣了?啊不對,貓咪好像不喜歡吃糖也沒有貪吃的習慣吧?
  東一有些無語,隔了一會兒才回答:“金平糖是茶屋的川道婆婆給的,現在沒帶。不過剛才有人給了我一些花林糖老師,你……”
  下一秒饞嘴的貓咪已經打斷了東一慢吞吞的話語,乾脆地伸出一隻爪子:“別客氣都給我吧!”
  東一藤葉默默從口袋裡掏出一包花林糖,一眨眼已經被貓咪老師拆開包裝吃了一半。
  
  “請慢一點吃,攝入過多的高熱量食品對腎臟不好。”
  東一的話再次被貓咪老師打斷,它含糊不清地嚷嚷著:“囉嗦!我可是高貴無比的大妖怪!和你們這些弱小的人類不一樣!真是,怎麼和夏目一個樣!”
  “夏目他……”
  沉浸在糖果滋味裡的貓咪斜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少女,從鼻腔裡發出一聲不耐煩的聲音:“嗯啊?”
  “貓咪老師在遇到夏目的時候,他是什麼樣的?”
  東一別開臉,抱著膝蓋聲音悶沉沉地問。
  “以前沒發現你是那種好奇心重的人類啊,真是。”貓咪老師舔著黏在爪子上的糖漬,咂了咂嘴,用一種輕蔑的語氣說道。
  “因為最近瞭解到了一些夏目過去的事情,所以有些在意。”
  “這樣啊,那傢夥可是脆弱地總是被噩夢驚醒呢,每次都害得我都睡不好覺。”
  “……是麼。”
  
  身側的女生沒有發出其他的聲音,沉浸於糖果美味中的貓咪懶洋洋地朝她望去,發現她正出神地望著不遠處的小道。
  咦?
  那裡一前一後走來兩個人影,後面的人停下了腳步,對前面的人說了些什麼,那人就伸出手去,拉住了後面的人。
  牽手……噯啊?
  
  *
  
  貓咪老師三兩下朝吞掉甜膩的糖果,空出嗓子朝來人喊:
  “夏目——!”
  來人正是夏目貴志和一個女性妖怪。
  東一默默攥緊了手指,往後退了一步。兩邊的樹影落在她身上,顯得格外孤寂。
  聽到貓咪老師的喊聲才發現前方還有人,夏目眯了眯眼睛,看清楚貓咪老師身旁之人的臉後,下意識地鬆開了手。
  跟在他身後的燕疑惑地望著他的背影。
  “怎麼了夏目大人?”
  少年應聲回過頭,表情有些奇怪:“抱歉啊燕,那位是我的朋友,我去打個招呼。”
  說著就跑了過去。
  
  東一望著越來越近的少年突然產生了一種不想看見他的奇怪衝動。
  不過她究竟是怎麼了?
  為什麼心中有些奇怪的想法,而且那感覺究竟是……
  胡思亂想的時候夏目已經來到了眼前,少年有著月光色的短髮和薄綠色的眼眸,溫柔清淺的聲響仿佛微風,拂過心間般讓人心安。
  “東一,那個、剛才是……那位是燕,我正在幫助她尋找她想要見的人,所以剛才……”
  夏目說得有些語無倫次,白皙的面頰上急得染上一片緋紅。
  緒方說夏目是個溫柔的人。
  所以東一明白。
  一直都明白。
  夏目他……是那樣溫柔善良的人。
  
  “沒關係的。”
  “……噯?”
  東一突然伸出手去,微涼的手指落在夏目的面頰上,感受到微熱的溫度。
  “我明白的。夏目君的話,無論什麼時候,只要相信夏目君就好了。”
  她柔聲說著,用從未有過的溫柔語氣和眼神。
  手指被握住了,夏目低下頭,肩膀微微顫抖。
  “傻瓜。”
  “謝謝你……謝謝你東一。”
  “所以我許的願望,一定要實現啊。”
  “我的願望……也一定會實現的。”
  
  有風拂過,帶著白雪清晰的味道。
  東一的手指從夏目的臉頰上劃落。
  “夏目,開學就高二了。”
  “……嗯。”
  “我可能……會去三隅。”
  “……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寫到了這裡 終於可以寫我黑暗的計畫了
東一君 對不起 我要再讓你悲劇一次
此章為東一意識到自己內心的想法和對待夏目態度的轉變過渡章
一姐我又讓你摸了夏目的小臉喲快謝謝我~
其實我本意是想讓東一君吃個小醋神馬的結果發現她的性格還算了……
--
果然我很悲劇……日更收藏掉了連留言都少得不能再少了……往往醬感謝你的支持TAT
我果然我是日更悲劇黨啊哭
這作者有話說都快成了我的哭訴板塊了……糟糕




☆、第四十二話 水墨

  
  空氣裡有冰雪融化的味道。
  夏目愣在原地,喉嚨裡被什麼堵住了,因此而憋紅了眼角。
  眼前的女生是真實的,掌心的溫度也是真實的。可是剛才那短短的話語,卻像虛無縹緲的,無法抓牢的光。
  過往的記憶片段在眼前閃過,他抓緊了掌心微涼的手指,下定決心般說道:
  “我——不希望你離開。對我而言,遇到東一,與東一在一起的經歷,都是我重要的記憶。我總覺得和東一有相似之處……因為害怕傷害和失去,所以拒絕別人——這樣的心情,我理解的。可是我總覺得,東一是個溫柔的人呢。”
  感受到對方的顫抖,夏目抬起眼眸,更加堅定了語氣:
  “可以請你,不要離開嗎?”
  被握住手指的女生驀然睜大了眼睛,鞏膜上傾注了午後暖陽的金,刺目地讓人想要流淚。
  ——可以請你,不要離開嗎?
  
  這樣的請求,唯有這個人會對自己說。
  這是夏目貴志第三次看見東一藤葉哭。
  從眼眶中落下,水痕劃過臉頰,落在柔軟的布料上,頃刻不見了蹤影,臉頰和手指上的濕潤觸感卻是真實的。
  微熱柔軟地一如心中執著的情感。
  
  我遇見了重要的人。
  我們遇見了彼此。對彼此來說都是重要的人。
  夏目貴志和東一藤葉。
  那感覺是……是愛吧。
  
  “溫柔的人是你才對,夏目。”
  女生垂眸注視著緊握的兩隻手,眸光溫柔。
  “與你相比,我是懦弱又自私的。”
  “不是這樣的——”夏目急急地想要反駁,東一隻握緊了對方,輕聲說,“但是與你相遇之後,有些東西改變了。我想我不能再沉浸於過去了,所以試著改變,多虧了夏目呢。我的身邊……有越來越多願意記住我的存在的朋友了。”
  聽著東一既惆悵又欣慰的話語,夏目怔怔地想,存在啊……在來到八原之前,沒有多少人會記得他吧。長相,聲音,出生……這一切。他們記得的,恐怕只是那個無父無母還愛撒謊的討厭的孩子吧。
  “今天送爸爸媽媽離開的時候,遇到了夏目你以前學校的同學呢。是個可愛的女孩子,還向我打聽你呢。”
  “噯?”
  有人?以前的同學,有人記得他?
  “問你現在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按時理髮啊。”
  東一輕輕笑了起身,抬起空閒的左手擦了擦臉上的淚痕。
  “那個女孩子叫緒方由裡子,跟我講了夏目以前的過往。所以剛才回來的路上我在想,即便有那些不那麼愉快的經歷,出現在我面前的夏目君,卻依然那麼溫柔善良,像是陽光一樣的存在呢。那麼因此,我也應該試著去改變,努力成為像夏目君這樣的人。哥哥……一定也會為我高興的。”
  
  空氣裡有冰雪融化的味道。日光下金色的塵埃和枝頭冒芽的新綠相映,為道路上立著的兩條人影落下一層寂靜的紗霧。
  八原的某條小道上沉入了時光凝固的世界。
  
  “我憧憬著夏目,這是我無法回避的事實。”
  少年因為意外而微微睜大了新綠色的眸,鼻翼間有冰雪和茉莉花的芬芳。手臂上某一小塊皮膚傳來乾澀的觸感,因為那片淚水消失了的緣故。
  “但是那個回復……我有些事情需要花點時間確認,所以請務必等到夏天。”
  東一的手指微微用力,夏目鬆開了手。
  “現在去做夏目君需要完成的事情吧。”
  東一的視線掠過不遠處樹下的燕和貓咪老師。
  “就像夏目君說會等我一樣,我同樣會等夏目君的。”
  
  *
  
  天氣已經沒有記憶中那麼冷了。
  離開學還有三天的時間,夏目貴志正在房間裡做寒假作業,家養寵物一直在旁邊不停搗亂。塔子的聲音從樓下傳來的時候,夏目正一拳打中某貓咪的頭部成功使它閉嘴。
  “呃——是,我馬上下來!”
  夏目迅速起身跑下樓去了,躺在榻榻米上頭頂一個大包的貓咪忿忿不平。
  
  夏目心中很緊張,很忐忑,尤其是看見門口站著的女生時,心跳驀地加快。
  “啊啦,瞧你急的,臉都紅了。”塔子阿姨嗔笑著理了理他的頭髮,在他耳邊悄聲問,“喜歡的女生?”
  “塔子阿姨!”
  被塔子突如其來的詢問驚到的夏目不由加大了音量,幾秒鐘後反應過來當事人正站在面前,他有些尷尬地垂下了腦袋。
  “十分抱歉……找我有什麼事嗎,東一?”
  
  十五分鐘後,電車上。
  “上次去探望隆島老師的時候,有注意到附近有個徘徊的孩子,看起不來不是人類……因為我還不是很擅長與它們交流,所以就來拜託夏目君你了。”
  說明來意後,東一與夏目就坐上了去往山都第二醫院的電車。一路上都沒什麼乘客,整條車廂空空蕩蕩的。
  東一略微疑惑地問:“夏目君你……看上去很開心的樣子?”
  “啊嗯、不是,我的意思是東一能想到我,所以很開心……”
  解釋地有些語無倫次的少年只好摸了摸腦袋,傻笑了兩聲。
  聽到這樣直白的回答,東一眨了下眼睛,繼而露出一個高興的表情來。
  “我也很開心,和夏目君在一起的話。”
  “呃誒……你這麼說……”
  “夏目你臉紅了。車廂溫度太高嗎?”
  “是的。溫度太高了,有些熱。”
  夏目貴志一本正經地回答,下一秒急忙把視線移到車窗外,因此他沒有注意到東一眼中狡黠的笑意。
  ——這可是真話啊。
  和夏目君在一起,很開心。
  
  *
  
  東一藤葉對於山都第二醫院非常地熟悉。因為身體的緣故,她需要定期來這裡找她的主治醫生做複檢,因此而認識了不少這裡的醫務人員和常住病人。夏目走在她旁邊,有些感歎於從住院部開始隔三差五就遇到一個向東一打招呼的人這樣的奇妙景象。
  “其實東一的人緣很好啊。”事後他對東一說,“認識那麼多人,大家都很友好。”
  “唔?是麼。”東一輕笑著低下頭。
  
  住院部越往裡走越安靜,走廊上的人也越來越少。夏目一度很疑惑這位教授東一繪畫的老先生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因為恐怕沒有多少人能夠忍受這樣的僻靜吧。
  在離走廊盡頭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帶路的東一停下了腳步。
  “……看,在那裡。”
  女生示意夏目靠近病房門,透過那片透明玻璃朝裡望去,彎著腰的夏目看見一片墨色的衣角。
  在白色為主的醫院裡格外地顯眼,而且不祥。
  “就是那個孩子,一身黑色。”東一壓低了音量,在夏目耳邊悄聲說道,“雖然隆島老師的情況很穩定,我卻總有點不好的感覺呢。”
  因為無意識湊得太近而感受到對方的鼻息,夏目儘量不動聲色地別過臉,病房裡已經沒有那個黑色的影子了。
  “離開了麼。”
  東一直起身,屈起食指往門板上敲了敲:“老師,我是藤葉。”
  病房裡傳來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快進來吧。”
  東一對夏目點了點頭,兩人一前一後進入了病房。
  刹那間夏目以為自己闖進了畫室。
  這裡想必是非常高級的病房,空間寬敞、光線明亮,雪白牆壁上掛滿了畫框,清一色的水墨畫。
  夏目不太懂這些,卻也看得出那都是十分出色的作品。只是當他的目光掃過其中一幅時,略微頓了頓。
  有些奇怪呢……那幅畫。
  
  “老師,這是我的朋友夏目貴志。”東一向病床上的老者介紹夏目,“因為您老是嫌我無趣,所以帶來了溫柔的朋友來陪您聊天哦。”
  被點到名的少年連忙向老者鞠躬:“您好,我是夏目貴志。”
  “哦呀哦呀,我可愛的孫女也有要好的男孩子了麼。”
  隆島笑了起來,看起來精神不錯:
  “還有我可沒有嫌棄過小藤葉無趣啊。”
  “其實您的種種行為已經表明了對我的嫌棄了吧。”
  東一輕巧地接過隆島的話頭,走到一旁的窗戶邊往外看了看。
  夏目乘機打量起隆島,沒想到對方正朝他招手。
  “請靠近一些,不必太生疏。”隆島是個面容清臒的老者,微笑的樣子十分和藹,“我可是個好客的老頭子啊。”
  夏目依言坐了過去,顯得有些拘謹。東一從窗前轉過臉,望著兩人相處的樣子輕輕笑了起來。
  “很奇怪吧,夏目君。”隆島有一雙明亮的青綠色眼睛,和東一的很像。此時那雙眼睛正注視著夏目,“為什麼我說小藤葉是孫女之類的。”
  “誒?”被說中心中疑惑的少年有些驚愕,他不好意思地承認,“是這樣沒錯……”
  “其實啊,我是小藤葉的叔祖。”
  “叔祖?”
  “嘛嘛,具體的小藤葉會八卦給你的。”
  隆島朝呆愣的夏目狡黠地眨了眨眼眼睛,那樣子和東一如出一轍。
  “我剛才發現你看我其中的一幅畫時,好像有些奇怪的樣子,能給我說說嗎?”
  被對方轉換話題的速度給驚到了,作為年輕人的夏目貴志花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是的……因為感覺好像缺了一塊的樣子。”
  作為東一的老師,再看病房裡那些畫作的樣子,這位老者決計是位很厲害的畫家吧。不過對於對他引以為傲的畫作提出質疑的這類事情……不知道會不會被視作是無禮的行為呢。
  夏目不無擔憂地想著,沒想到隆島只是爽朗地笑著,順帶拍了拍夏目的肩膀:“不愧是小藤葉帶來的孩子,果然有眼光。”
  夏目被眼前的情況搞得十分疑惑,他求助性地望向正在倒茶的東一,注意到他目光的女生走過來,把茶杯往發笑的老者手中一塞:“年紀大了就不要笑那麼大聲,萬一堵了氣管就不好了。”
  說完又把另一隻茶杯遞給夏目,在他旁邊坐下。
  ……前後行為反差好大。
  “哦呀哦呀,我可愛的孫女對待老年人和年輕人的態度真是天壤之別啊。”隆島也不生氣,愜意地呷了口茶眯起了眼睛,露出一點頑童般的神態,“年輕有什麼了不起,你老過麼!哼。”
  
  “……”
  夏目不得不承認他被驚呆了。
  這個老頑童一樣的畫師究竟是怎麼教出東一這樣性格沉靜的徒弟的……啊不對,從進入病房起,東一的某些行為和話語同她的老師不得不說十分地合拍。
  果然……果然是有血緣關係的麼。
  夏目挫敗地想。
  
  *
  
  與隆島先生相處地十分愉快,因此在被提醒時間不早時,窗外已是落霞滿天了。
  “那麼下次再見,請保重身體。”
  “據我所知離開學還有兩天吧,不要落下寒假作業啊年輕人。”
  “……是的,多謝您的教誨。”
  
  關上病房門,東一難得歎了口氣。
  夏目有些疑惑:“怎麼了?好像很累的樣子?”
  收到的是東一頗為敬佩的眼神:“果然帶你來見老師是正確的,你們倆果真十分地合拍啊。我就不行了……”
  女生又大大歎了口氣:“我和夏目君的距離還有一大段啊,要努力了!”
  “不……其實這完全沒什麼好羡慕的……”
  舉起雙手放在身前,夏目貴志真心覺得東一那動力來源十分地詭異。
  “誒?這是什麼。”
  東一湊近夏目,抓住了他其中一隻手問。
  “墨水?”
  夏目的右手掌心上有一片黑色的墨水似的痕跡。
  “不……不是。”東一皺起了眉頭,“你看,這塊東西在皮膚下麵。”
  舉起手湊到眼前,夏目驚訝地發現真如東一所說。
  “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是那個孩子做的?”
  東一的假設立刻得到了證實,那個起初在病房外只窺探到一片衣角的孩子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黑髮黑眸黑衣。
  不祥的感覺。
  
  “莫非……”
  夏目望著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突然想到了某種可能,他伸手想要抓住那個孩子的肩膀,無奈卻只觸及到一片黑色的煙霧。
  “那個孩子……莫非是隆島先生……”
  “老師創造出來的麼?”
  夏目和東一同時說道。
  
  周圍雪白的牆壁和沾染落霞的窗戶不見了,世界快速地旋轉起來,兩人不得不相互拉住對方,並且閉緊了雙眼。
  等到頭暈目眩的症狀過去再睜開的時候,他們發現自己所在的位置變成了一片草地。
  “這裡是……?”
  東一仿佛察覺到了什麼,拉著夏目往前走去。不消片刻,視線裡就出現了一處老舊的宅邸。夏目良好的視力捕捉到了大門邊上掛著的門牌。
  “……‘東一’?!”
  
  *
  
  “記得之前老師說過是我爺爺的事情吧。”
  意識到這裡已經不是原本的世界,而是曾經的過去後,東一帶著夏目來到了老宅子前一處隱蔽的樹林裡。
  “事實上,隆島老師原本的名字是‘東一隆島’。”
  “……誒?”
  聽到東一這麼說,夏目想起病房的門牌和畫作上的簽名,都是用的“八神隆島”。
  “怎麼說呢,其實很難開口啊。”東一摘下一片樹葉,轉動著葉柄,“伯祖的事情也是,東一一門在過去,算是名門吧。到了爺爺他們這一代,家道中落,所以伯祖隆彥才不得已放棄了原本的戀人,取了富豪家的女兒。而作為爺爺他們四兄弟中最小的隆島,他被過繼給世交八神家,因此而姓了‘八神’。……就是這麼回事。”
  聽到東一講述的家族秘辛,夏目沉默了片刻。
  “原來如此。”半晌他喃喃,“但是這塊東西,還有這個世界,那個孩子究竟想做什麼呢。”
  他望著手掌心裡那塊黑色的墨蹟,滲入皮膚的奇怪痕跡。
  “也許是媒介吧。”東一試著解釋,“進入到過去的世界裡,也就是脫離原本的世界來到其他的空間,需要有連接兩個世界的媒介。”說完她又咬緊了嘴唇,面色有些擔憂,“但是奇怪,為什麼要在你身上呢……其實和夏目君沒有關係的吧。”
  察覺到女生話語間有自
  責的成分,夏目笑著擺了擺手:
  “沒關係的,對我沒有造成傷害啊。說不定是和……對了!說不定是和隆島先生的那幅畫有關的!”
  “唔?你這麼一說……”
  “那幅感覺缺了一塊的畫!”夏目憶起隆島先生對他說的話,有些興奮地說道,“因為小時候曾經畫過一幅同樣的畫,後來再次提筆,卻無論如何也畫不出當初的感覺,所以有一片沒有完成——”
  “噓。”
  東一捂住夏目的嘴,兩人伏低了身體。
  樹林前的東一老宅前出現了幾個人。
  “那是……”
  門口站了好幾個上了年紀的老者,還有三個年輕人和一個小孩。
  “是爺爺他們……”東一鬆開手,推測道,“這個,莫非是把隆島送走時候的記憶?”
  “看。”夏目顧不上面頰上的微熱溫度,伸出一根手指指著人群中那個小孩子說道,“隆島先生手裡的畫……”
  年紀尚幼的隆島在離開東一家時,懷中緊緊抱著一個圓形的畫筒。
  “東一,你在這裡等著,我去跟著他們!”
  夏目按住東一的肩頭,穿過樹林朝隆島離開的方向跑去。
  “等等夏目——”
  東一起身也想追,眼前卻突然有一片黑色的煙霧出現,籠成了黑色的衣衫,那個全身黑色的孩子抬起臉,那分明是……剛才離開的,年幼的隆島的臉。
  
  夏目已經習慣奔跑了。
  被妖怪追逐的時候,他拼命想要逃離的心情。
  但是現在不同。
  他是在追逐。
  那輛車子逐漸駛遠,就在夏目快筋疲力盡的時候,有個東西從車窗裡被扔了出來,滾到了夏目的腳邊。
  少年喘著氣,臉色蒼白。
  “太好了……”
  他拾起那個畫筒,打開來,從裡面滑出來一張畫,果然是先前在隆島先生病房裡看到過的那幅。
  不對。應該說是原作。
  上面有四個墨色衣衫的孩子笑著,其中一張臉分外熟悉。
  
  *
  
  再次敲響病房門,面對隆島先生驚訝的表情,東一和夏目只能無奈地笑笑。
  去而複返這種事情……解釋起來很麻煩啊。
  東一把畫筒遞給隆島。
  “這個是之前有人拜託我們轉交給您的。”
  病床上的隆島先生露出疑惑的表情。他打開蓋子,在看到裡面的東西後,表情發生了些微的變化。
  “這個是……是誰讓你們給我的?”
  老人家的語氣很急切,東一卻只是搖了搖頭:“是個小孩子,估計也是別人讓他轉交的吧。”
  隆島有些失望地鬆開了手,那幅畫攤了開來。
  發黃破損的紙張,和牆上那幅被裝裱起來的保護完好的完全不同。可是上面四個歡笑的孩子,卻是那幅嶄新的畫作不能相比的。
  “是我重要的,被迫丟棄的過去啊。”
  隆島先生撫著畫面上那幾個孩子的面孔,眼中有什麼在閃爍。
  “作為‘東一’的時候,我們兄弟四人在一起時快樂的過去。”
  
  ……
  
  “那麼我們先告辭了。”
  東一拉著夏目離開了病房。
  “為什麼……不留下來呢?”
  夏目有些困惑。
  “這時候,爺爺恐怕需要的是一個人好好地回憶吧。”東一翻過夏目的手掌,上面果然沒有了之前的黑色墨蹟。
  “沒有了呢。”
  夏目收攏了五指,把東一的手指握在其中。
  “走吧。”
  “……嗯。”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筒子們的留言爆字數了有木有啊!!
看到乃們的留言好感動啊混淡!平時都不冒泡啊混淡!都是被日更勾引出來的啊混淡!終於完成任務了好激動啊混淡!!=皿=
可能之前有筒子誤會了,東一所說的離開是指高二之後。(因為日本是春季招生的)也就是說在夏天,暑假的時候東一回復夏目,之後還有半個學期。到寒假再決定要不要離開八原。
紫菜好喜歡幽默類的老爺爺啊所以寫隆島先生寫得好開心~=V=
手指僵掉了打字錯字連篇離譜非常……我又是個十分懶惰的人寫好了基本直接貼上來懶得去找錯字……
其實寫這章的時候感覺可以完結了有木有啊混淡!但是之前說好要寫滿四季而且我還有重要的黑暗的邪惡的計畫沒有寫到……可惡
請讓我帶著東一妹紙去跳海!!
PS 筒子們快來冒泡差幾個留言就滿三百了
PPS 這文是不是有很多養肥黨點擊好慘澹啊哭
PPPS 為毛每次更新都顯示不出來啊JJ你個魂淡受啊咬SHI你!!




☆、第四十三話 禮物

  
  “一眨眼短暫的寒假過去了;再一眨眼,冬天也快到頭了;再再一眨眼我竟然高二了。啊,時間過得真快∼嗷嗚。”
  西村悟喊著“混蛋你以後不要再眨眼了”作勢要揮拳頭,幸好被北本篤史攔住,那廂足球部的熱血少年元綠冉訕笑著準備逃離是非之地,無奈一個寒假下來宅死家中手腳遲鈍,翻窗戶的時候帶倒了二組的寶貝花盆,瞬間被班長和副班長追殺,亡命天涯去了。
  目睹這一遭鬧劇發生的秀氣少年夏目貴志同學無奈地耷拉了肩膀,沒想到他這一聲歎息威力太大,桌面上放著的剪紙晃晃悠悠地就飄離了革命根據地,追隨著元綠冉逃跑的路線落到了窗外。
  喊著“糟糕了”連忙趴到窗臺上的少年欲哭無淚。一會兒班長和副班長回來,發現班級宣傳海報的一部分不見了,下一個追殺的就是他吧?
  “誒?那是……小孩子?”
  原以為剪紙失去下落的夏目意外地瞪大了眼睛,教學樓下有個年紀小小的孩子朝他揮著手,她手裡拿著的是……
  “太好了!”夏目朝那個孩子大聲喊道,“謝謝你了!請等我下來!”
  說完便動作迅速地跑出了教室。
  “喂夏目!你去哪裡啊?”
  西村悟和北本篤史疑惑的聲音被他拋在了身後。
  以往被妖怪們追逐而練出了好速度的少年跑下二樓,沖出教學樓的刹那被燦爛的日光晃了眼。等他放下遮著眼睛的胳膊時,四周只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哪裡還有剛才的那個小孩子?
  難道是妖怪嗎?
  夏目自言自語地走了過去,他遺失的剪紙正靜悄悄地躺在地上。
  “奇怪了……”
  拾起失而復得的剪紙,被修剪成花朵形狀的紙片背面似乎有什麼東西,夏目翻過來一看,上面用黑色的墨蹟寫著幾個字,那是……妖怪的文字。
  繼承祖母天賦的少年同樣擁有能夠看懂妖怪文字的能力。
  他很容易就看懂了上面的內容,卻有些意外地張了張嘴唇。
  “這個是……不會吧……”
  夏目覺得自己好像被什麼擊中了,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胸膛裡亂撞。
  他揉了揉眼睛,剪紙上的文字沒有消失。
  
  學校為了迎接春天和新學期的到來決定舉辦春日祭,通俗地來講和文化祭很相似。不過文化祭是對外開放的,而春日祭只限定學校人員。活動也相對枯燥些,主要有美化教室評比和各班級的節目匯演。
  夏目被班長和副班長教訓了一頓,因為他弄丟了重要的剪紙材料。但事實上少年並沒有弄丟,而是不想交還給班級。
  因為上面寫著常人無法理解的妖怪的文字。
  
  “喂夏目!”
  肩膀被大大咧咧地拍了一下,西村悟明朗的聲音打斷了少年的沉思:
  “你今天怎麼老是發呆啊?不會是因為春天到了吧嘿嘿。”
  跟在後面的北本篤史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夏目心想糟糕,他們一定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了,連忙手忙腳亂地收拾好書包推著兩人往教室外面走。
  “只是在思考今天塔子阿姨會做什麼菜而已!快走啦。”
  他敷衍地解釋。
  教室外的走廊裡人來人往,打打鬧鬧的三人一不小心就撞上了捧著大紙盒的學生,裡面的小掛件撒了一地。
  “啊抱歉抱歉。”
  三人急忙俯身去撿,等到他們忙完這額外的工作,外面天已經快黑了。
  “肚子好餓,快點回家啦。”
  “還不都是你毛毛躁躁的,搞得那麼麻煩。”
  “喂喂你不也有份嘛……”
  
  在路口與仍然吵著嘴的西村和北本道別,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夏目低呼一聲,心想塔子阿姨和滋叔叔又要為他的晚歸而擔心了,便加快了腳步。
  通往藤原宅的道上的路燈正在維修,周圍黑漆漆的,夏目走得有些坎坷。而且一條路上似乎只有他一個人,難免讓少年有些不自在。
  在踉蹌了第三下的時候,夏目懊惱的聲音還沒來得及出口,道路兩旁突然亮起的燈火讓他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這個是……”
  不是普通的光源,好像是……
  “螢火蟲?”
  這個季節有螢火蟲嗎?
  夏目疑惑地仰頭望著盤踞在燈盞下的螢火蟲,它們數量龐大,形成了可觀的光源。
  “是——是你嗎?”
  他在空蕩的小道上呼喊著,回應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回聲。
  螢火蟲的光靜悄悄的,有小片的陰影落在夏目的臉頰上,而扭頭望去,身邊卻什麼都沒有。
  “無論如何,謝謝你。”
  夏目輕聲道謝,那些聚集在一起的螢火蟲好像聽懂了他的話,輕輕搖擺著,鋪設出一條隱隱發光的道路來。
  
  有螢火蟲的照亮,夏目再也沒有被絆倒。順利回到藤原宅時,那些螢火蟲就靜悄悄地散去了,仿佛從沒有出現過一樣。
  滋叔叔正在門口,看到夏目回來便朝他招了招手:
  “二年級一開學課業就很重嗎?快進來,塔子正在煮魚湯呢。”
  “是的。因為有些事情要做……”
  夏目摸了摸後腦勺,跟著進了門。
  
  飯桌上塔子心情很好,連連讓夏目多嘗嘗魚湯。
  “是很珍貴的魚類呢,對身體很好喲。貴志君在長身體,多吃些。”
  “唔,謝謝您特意去買……”
  “啊啦,其實不是我買的,是有人放在門口的。”
  “噯?”
  “用荷葉包裹著,放了張紙條,說是給夏目君的呢。”
  “……那張紙條,可以給我看看嗎?”
  夏目突然有些坐不住了。
  
  回到房間裡,貓咪老師正窩在墊子上吃布丁。夏目拿字條和剪紙背面的字跡做著比較,一個是用人類的文字,一個是妖怪的文字,可是夏目總有一種感覺,那就是這兩張字條都是同一個人寫的。
  寫得歪歪扭扭,像小孩子的筆跡。
  那會是在學校裡看見的那個孩子嗎?
  說起來剪紙背面的妖怪文字,不符合時節的螢火蟲和荷葉,還有珍貴的魚類……這些都不是普通人可以辦到的吧?
  果然是妖怪吧。
  
  夏目盤腿坐下,拍了拍貓咪老師的腦袋:“老師,關於今天門口的魚,你有看到是什麼人送來的嗎?”
  “這個啊,你自己不是已經猜到了嘛。”貓咪老師不耐煩地甩了甩腦袋,啊嗚一聲吃下最後一口布丁。
  “但是……”夏目支著下巴,目光在兩張字體間徘徊,十分困惑,“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是有需要我幫忙的事情嗎?”
  貓咪老師摸著圓鼓鼓的肚皮打了個飽嗝:“哼,妖怪可和人類不一樣,別以為人家送禮就是求你辦事噢。”
  “但是……”夏目的眉頭又蹙了起來,“即便是這樣,還是讓我有些過意不去呢,也許……”
  “混蛋別突然站起來嚇人啊喵!!”
  “對了老師!”夏目完全忽視了貓咪老師憤怒的尖叫,突然興奮地抓住它的小短腿亂晃:“我可以去問問東一!說不定她也收到了呢!”
  “呃啊?”
  頭暈目眩的貓咪發出一個迷茫的音節。
  “因為那個剪紙背後的句子,是東一曾經寫在孔明燈上的呀!”
  
  心中有些小小的激動,導致整晚睡眠品質不佳,夏目貴志頂著一雙熊貓眼出現在客廳時,塔子正在擺筷子。
  “貴志……怎麼沒有睡好嗎?”
  她擔憂地摸了摸夏目的臉頰。
  “沒、沒有啦塔子阿姨……”少年找著拙劣的藉口,“因為昨天貓咪太鬧了所以……”
  被扯出來當擋箭牌的貓咪憤怒了,它亮起小短爪對夏目做撲騰狀。
  “那可千萬不要影響到休息啊。”塔子仍有些不放心,轉身對正在看報紙的丈夫說,“滋先生下班後去一趟市場,買些紅棗回來吧。紅棗對睡眠有好處呢。”
  “不用了!”夏目連忙說,“那個,真的沒什麼,不用麻煩塔子阿姨和滋叔叔了……”
  說著聲音輕了下去,少年低垂著眼睫,看不清他的眼瞳。
  “怎麼會麻煩呢。”塔子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推到餐桌前,“我們是一家人啊。”
  “貴志正在長身體,需要補充營養。”滋叔叔放下報紙,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好久沒有吃紅棗了,就當給叔叔解解饞吧。”
  夏目的頭更低了,眼圈有些泛紅:“謝謝你們……”
  
  早春的時節,平常的早晨,有家人的關懷和愛護,這是夏目從前完全不敢想的。
  失去父母,在親戚間輾轉,因為有視妖的能力而不被人理解,因此封閉了自己的世界的少年,終於在某一日遇到了重要的家人。
  是可以……依靠的存在。
  
  夏目接過塔子遞過來的牛奶,眼角瞥過客廳的一扇窗戶。早晨的霧氣附著在玻璃上,其後隱約有一個矮小的影子。
  那是……
  夏目三兩下喝掉牛奶,抓起書包倉促地喊著“我出門了”就動作迅速地跑了出去。
  屋外空無一人。
  他來到剛才的那扇窗戶邊,窗臺上散落著幾枚新鮮的棗子。
  “這究竟是……”
  他拾起一顆紅棗,喃喃自語。
  
                          
作者有話要說:我果然討厭走劇情……捂臉。請原諒我寫一些雜七雜八流水帳似的小故事吧,最近一直被人叫出去吃飯……吃飯看孩子啊啊啊離開學沒幾天了啊啊混淡!我居然是倆小孩的阿姨了啊混淡!
話說最近天氣轉冷,搜狗一直抽風,害得我錯別字滿屏,一天更新修改N篇(是真的真的)不亦樂乎欲哭無淚啊混淡!
感謝筒子們的祝福,新的一年吃好喝好身體健康學業順利JJ不抽天下大同呀吼~
話說沒幾人注意我換馬甲麼我還擔心換了馬甲大家不認得結果居然木有幾個人注意嘛混淡(QAQ)




☆、第四十四話 聽願

  
  早春時節的風從山林間而來,夾帶著青草的氣息拂過八原的田野。
  越過田間小徑的東一抬起手,腕上有幾滴冰涼的露水。
  即便已經是春天,早晨還是很冷呢。
  她搖了搖頭,準備把手放進口袋裡,不料指尖卻意外觸及了冰涼的堅硬物質。
  “什麼……”
  她疑惑地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物件,在清晨的日光下微微閃著光。
  手掌大小的玻璃瓶子裡盛滿了無雜質的乾淨液體,不仔細觀察的話,幾乎會以為那瓶子本身就是空的。
  這個是……
  “靈液?”
  在被雷電擊中了的古樹處經常會湧出不屬於人世間的美酒,曾經秋天的時候,為了使八朔恢復精神,自己還特地去收集過,結果遇到了夏目呢。
  可是這東西為什麼出現在她的口袋裡?或者說是誰做的?
  她掃視四周,通向遠方的道路上彌漫著霧氣,連鳥鳴都寥寥無幾。
  這時候會是誰呢?
  但是無論如何……
  女生垂下眼睫,手指輕撫瓶身。
  她的聲音清冽而溫柔,像像山林間的落花:
  “無論如何,謝謝你。”
  過了幾秒鐘,三四步遠外的枝椏間有小小的響動,似乎是在回應著東一。她站在原地,並沒有上前去查看,發梢間染上了晨霧,沁濕了深色柔軟的發。
  
  “東一?”熟悉的男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原本靜謐的氣氛被打破,他的聲音朝氣十足,“早上好!”
  東一微側過身,夏目貴志正向她跑來。
  “早上好夏目君。”她彎了彎嘴唇,神色安靜溫柔,“今天天氣有點冷呢。”
  “啊?”夏目在她身邊停下腳步,因為她的話而有些困惑。脖頸間一陣微涼,原來出門太急沒有扣領口的扣子,眼下東一正幫他仔細扣好。
  熟悉的姿態,熟悉的氣息。
  芬芳了的茉莉香氣,揉碎在發梢和清晨的微光間。
  夏目的樣子有些局促,背脊僵直,看上去像個不知所措的小孩子。
  “這種天氣要是著涼的話,會很麻煩的啊。”東一順勢拍了拍他的肩,語氣熟稔,“知道嗎夏目?”
  “啊……是。”
  “走吧。”
  “嗯啊……對了東一!”
  
  從剛才的發怔中回過神,夏目貴志才想起今天要做的事情。他連忙喊住東一,見對方有些困惑的轉過臉,他有些尷尬地捏緊了手指,聲音緊張:
  “那個……你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麼奇怪的事情?啊當然不是壞事情!就是那種……好像說出來什麼願望都會實現,有困難馬上會順利解決的樣子。”
  “你這麼一說,”東一從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在清晨的微光下閃爍著明亮的光,襯得女生的手指更加纖細白晰,“它剛才突然出現在我口袋裡了。”
  夏目靠近了些,看清了東一捏著的是個玻璃瓶子,而且分外眼熟。
  “這是……靈液?”
  記得貓咪老師說過要拿來當酒喝的靈液,夏目本人還幫東一採集過,結果遇到了妖怪,之後就不了了之了。
  “從昨天開始,我的事就好像順利起來。”
  夏目拿出那兩張紙片,遞給東一:
  “這是那個人的留言,一張是妖怪的文字,一張是人類的文字。”
  夏目不確定東一能不能看懂妖怪的文字,不過在發現她有些驚疑地微微睜大了眼睛後,他覺得自己多慮了。
  顯然東一和他一樣,是能夠讀懂妖怪的文字的。
  “這上面的句子,不就是……”
  一陣微風吹過,頭頂上的枝葉間落下數片嫩葉,其中一片稍大的落在了夏目的掌心。
  “東一你看!”他輕呼出聲,“這上面也有!”
  剪紙和葉子上由妖怪文字組成的句子,正是兩人熟悉無比的——
  
  “夏目貴志一定要幸福。”
  “大家要幸福。東一也是。要很幸福很幸福。”
  
  原來……星星真的讀到了孔明燈上的願望嗎?
  
  *
  
  幸福的定義是什麼呢。
  也許單純的妖怪所理解的,是和人類不一樣的。
  只要笑著就可以了。
  
  夏目支著下頜在發呆,數學老師的聲音遙遠地像是從遙遠的過去傳來的。
  窗外的天色帶著一絲清明的薄綠,透徹地像是被籠了層泉水織就的紗幔。
  咦……紗幔?
  少年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還是在秋天的時節,跟隨著紫衣的妖走進那片與世隔絕的幽靜山林。
  藤蔓纏繞的廟宇,萬丈垂紗之後的山神,以及那時候東一所說的話。
  東一究竟要確定什麼事情?
  思緒又飄向了那個放孔明燈的夜晚,他接住從樹上跌落的少女,卻意外進入了另一個空間。
  那個伏在櫻花木上的小孩,錦繡衣衫,青色雙瞳,她對東一說的話又是什麼意思?
  夏目覺得東一身上有很多謎團,其中他知曉的,也就只有一個。
  那位和東一血脈相連的親人,在溺亡前所呼喚而來的,請求繼續守護自己重要妹妹的真秀。
  東一真秀。
  東一藤葉。
  從幾年前開始錯開了軌跡。
  夏目沒有兄弟姐妹,過早地失去了親人所以也不是很清楚父母的記憶。但是那種感覺……是有的。在藤原夫婦身上所尋找到的,幸福的感覺。
  從前說著不在乎親人的東一,夏目也從她的言語中讀出了微弱的失落。以及在那日前去邀請她放孔明燈的時候,同父母站在一起時,眼眸中閃爍的笑意。
  很幸福吧。同家人在一起。
  
  夏目望著窗外那顆冒芽的櫻花木發呆,時間久了便有綠色和粉色的重影。
  樹下好像站了個孩子。
  錦繡衣衫,青色雙瞳,層層交領下的肌膚透明白皙。
  不像個人類小孩。
  她仰起臉望著夏目,那面容讓他感到熟悉。
  在哪裡見過呢?究竟是在哪裡……有這樣莫名的熟悉感?
  夏目揉了揉眼睛,樹下的孩子仍在。
  不是之前那個,而是昨天幫他撿東西的那個……
  就是她吧?
  螢火蟲,魚,紅棗,還有靈液……
  正好下課鈴響,夏目往教室外跑去。
  ——怎麼樣都好,請等一等!
  
  ……
  
  與此同時的五組。
  
  多軌正在和東一討論一道數學題,心思不太集中的女生扭頭看向窗外,忽然驚呼出聲:
  “那不是夏目嗎?他……他在和妖怪說話嗎?東一你看一下啊!”
  多軌透不能夠看見妖怪,卻有畫陣顯妖的能力。
  她是知曉夏目和東一能夠視妖的少數人之一,因此對兩人格外上心,生怕他們一不小心就被妖怪纏上而有危險。
  眼下東一正在寫證明過程,被多軌的聲音一驚,筆芯折斷了。
  “那個是……”她走到窗邊,樹下哪有夏目的身影。
  “他剛才朝後花園跑去了!”多軌抓住東一的手臂往教室外走,“我們快去看看吧!”
  
  午休時間,因為天氣仍舊寒冷的緣故,室外幾乎沒有多少人。多軌和東一來到後花園的時候,只有夏目坐在花壇邊上,身體微側,似乎在與誰交談著,甚至沒有察覺到她們的到來。
  多軌疑惑地望著突然停下腳步的東一。
  “有看到什麼嗎東一?”她問。
  “等一下。”
  東一靜靜地說,目光卻越過夏目落在遠處的一棵樹下。
  在多軌的眼中,那裡只有一棵樹。而東一看到的,是著錦繡衣衫的年輕男子。
  他有一頭沉長的栗金色發,在日光下流轉著微光。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帶著面具,細緻的眉眼暴露在日光下,手肘輕抬,露出系在腕上的四辰鈴。
  四個鈴鐺,兩顆珠子。
  東一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下意識地攥緊了手指。
  
  “啊,你們在這裡啊。”
  回過神的時候夏目似乎已經交談完畢。
  “還以為夏目你遇到了危險的妖怪,所以來看看哈……”
  多軌推了推東一的肩膀訕笑著說道,她發覺兩人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尤其是夏目在看向東一的時候,眼神很奇怪。
  “……是嗎,已經沒事了喲。”
  夏目並沒有注視著兩人,而是微垂著眼睫,似乎在掩飾著什麼地說:
  “那是名叫‘聽願’的妖怪,因為發現了我們的孔明燈上寫著的願望,才會出現在這裡的。好好交談後已經回去了……好像快上課了,我先走了。”
  在多軌還沒來得及喊住他的時候,夏目已經迅速跑開了。
  “怎麼了夏目君……”多軌擔憂地望著他離開的方向,“總感覺在掩飾著什麼呢。真的沒問題嗎東一?”
  “啊,沒問題的。”東一輕聲回答,“多軌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些事情要做。”
  “……噯?那好吧,一會兒見。”
  多軌透雖然不解,但依然善解人意地離開了。
  
  後花園裡只剩下東一一個人。
  樹下仍舊立著山神濯兮。
  兩人對視了許久,東一終於朝他走去,周圍的世界慢慢化作了幽寂的山林,而濯兮身旁,不知何時又立了一個孩子。
  錦繡衣衫,青色雙瞳,層層交領下的肌膚透明白皙。
  那孩子朝東一緩緩開口,聲音清淺:
  “你知道的吧,已經沒辦法再逃避了。剛才……夏目好像已經有所察覺了喲。”
  話音未落,那孩子便像落花一樣消失了。而沒有戴面具的山神濯兮,那張臉和記憶中的一樣,與兄長真秀的面孔重疊了。
  他朝東一攤開手掌,悲憫的眼神:
  “我的藤葉,堅強地活到了現在呢。”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啊啊啊我要完結我要完結讓我之前的承諾和大綱見鬼去吧勞資編不下去了變化趕不上計畫啊混淡!!!
寫得真是太窩心了,還有多少字啊哭
乃們之前冒泡的都到哪裡去了喲……沒動力沒動力沒動力……
話說看了漫畫最新一話,原來玲子是未婚先孕丈夫不知道誰啊……果斷是妖怪麼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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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話 畫往

  
  散步途中遇到了春地藏,它說:有落花的氣息,在暴風雨的夜晚。
  夏目不懂他的意思,就像當初同東一和多軌在一起時,與春地藏的相遇一樣。這個僧人打扮的妖怪總是說一些人類聽不懂的話。
  但是如今聽來,卻隱約有層不詳的意思。
  尤其是在夏目心情鬱卒的時候。
  究竟是……什麼意思?
  
  耳邊有細微的響動,在早春季節裡兀自走著的少年回過神,發現自己所在的小道上,落了一地緋紅的椿花。
  不知何時這裡種植了椿這種植物,現下正稀稀落落地從枝頭落下整朵花來。
  這景象在春日清寒的空氣裡形成一片豔色的風景,仿佛水墨畫裡濃墨重彩的一筆。
  ……等等。
  椿不是要五六月份才開花嗎?還是自己記錯了?
  夏目四下張望著,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往常熟悉的環境裡了。
  他試著呼喚同行的貓咪老師,許久也沒有得到它的回應。
  這裡是哪裡?雖然陌生,但好像沒有危險的氣息。相反自己竟然還覺得寧靜溫柔,就好像……好像東一的氣息。
  是東一所說的黃昏空間嗎?
  周圍的世界是清淡幽靜的水彩,唯有腳邊的落花是濃重的色彩,不斷掉落下仿佛模糊了影像的花朵,甚至有一縷芬芳。
  熟悉的氣息。
  
  從前想起東一這個名字的時候,夏目心中難免夾雜著一絲酸澀,卻又充滿了希望。但是那日名為聽願的孩子對自己所說的話,卻硬生生地將這份的感覺添了一層看不見的隔閡。
  她說東一的未來被迷霧所籠罩,就連她這樣接近於山神能力的妖也無法看透。而且從她的身上感覺到的,卻是兩種極端矛盾的氣息。
  生與死,存在與消失。
  相對而言太過絕對的極端。
  聽願說以前的東一不是這樣的,夏目隱約猜到東一的變化是從何時開始的。
  從兄長去世的那一刻起,東一對自己的生就充滿了迷茫。夏目可以感受到,就像之前貓咪老師說的那孩子身上毫無生氣一樣。
  東一迷惑於自己的感情和想法,就同遇到藤原夫婦之前的夏目一樣。
  因為害怕傷害和失去,所以拒絕別人。
  但是現在有所不同了啊,可是為什麼還是會……會有那樣的迷霧籠罩在她的未來之途呢?
  夏目無法明白,也不敢直視自己心底所潛藏的悸動。
  因為害怕失去……害怕被揭穿,所以沒有勇氣,像很久以前在清晨的小道上拉住東一,直視她的眼睛,詢問她的想法。
  因為有另一層顧慮和情感,所以做不到以前純粹的自己。
  結果到頭來自己也是那樣。
  因為害怕傷害和失去,所以拒絕別人。
  因為害怕面對自己所不想要的真實,而試圖逃避。
  這樣一葉障目的自己,渺小地可笑。
  
  *
  
  出行途中遇到了春地藏,它說:有落花的氣息,在暴風雨的夜晚。
  東一面上沒什麼表情,只抱緊了手中仔細包裹的畫。
  一直是落花。
  落敗。
  這個季節,這個時刻,或者說自己的內心所體現出的那幅畫。
  遍地緋紅而充滿生機的椿,一眨眼便從枝頭落下,鵝黃色的蕊柔軟地擦過地面,立時成了任人踩踏的殘株。
  昨日與濯兮的相遇,還有那個孩子所說的話,東一明白。
  從一開始相遇,就已經猜到了那樣的結局。
  可是心底卻有一絲執念。對這裡……對這裡的某個人。
  東一覺得自己的思緒又開始混亂了,就像回到了兄長剛去世的那段時間。懷疑自己的存在,懷疑周圍的世界,懷疑一切。
  她執起畫筆,卻不知道要畫些什麼。家中牆壁上還掛著某個少年的畫作,一大片紫雲英花田,純粹地讓人舒心。
  明明是那樣真摯的感情,為什麼到頭來……有這樣那樣的隔閡,在兩者之間。
  也許是我太過懦弱了吧。
  她想,筆尖無意識地在畫板上塗抹。等到回過神時,那一大片色澤豔麗的花朵已經在荼白的畫紙上舒展著,恍若她心中紛雜的情緒。
  要像椿一樣綻放,又立時要死去。卻仍有大片的人喜愛著它敗落的姿態,欣賞這種實則頹唐的美。
  究竟是哪裡吸引人了呢,這樣的花?
  究竟是哪裡吸引他了呢,這樣的她?
  
  ……
  
  叔祖隆島在八原有個畫展。
  自從那日同夏目去探望後,他的身體就大有好轉,不幾日就出了院,完成了剩餘的作品。在此之前他還提議讓弟子們拿出一些得意的畫作,一同展出。作為年紀最小的弟子,東一猶豫了半天,才把以前畫的一幅和今天完成的落椿帶去。
  隆島正在休息室裡,對東一說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還以為那小子會陪你一起呢”。
  “那小子”指的是誰,東一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她現在沒有開玩笑的心情,便沒回應隆島的調侃,徑直把畫給了他。
  “哦?只有兩幅麼?”隆島拆開包裹,也不多說,細細打量起那兩幅畫來。東一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捧著茶杯,兀自出神。
  “明顯的心境不一樣啊藤葉。”隆島擱下畫框,對發呆的東一說,“這幅‘影法師’的畫面效果非常溫暖,而‘椿之風物詩’卻有種迷茫的感覺呢。怎麼了,最近有什麼事情使你的心迷茫了嗎?”
  東一無意識地握緊茶杯,片刻後搖了搖頭。隆島先生也沒有深究,他從沙發上起身,對東一說,“去把它們掛起來吧,和我的一幅畫一起,湊成一天。”
  “……噯?”
  女生露出迷茫的表情。
  什麼“湊成一天”?
  
  *
  
  四周淡彩的天色沉了下來,有橘紅色的光線從遠方的山脈間而來,霎時間鋪滿了整個空間。原本身邊的椿花不見了,夏目發現自己的所在變成了一片夕陽籠罩的山坡。
  這又是……怎麼回事?
  果然是到了奇怪的世界嗎。
  他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周圍的光線又增添了一份深沉。
  草葉清香和落花氣息伴隨著山林間的風拂過他的發間,這片山坡便在他的視線中逐漸清晰起來。
  原來是這裡嗎?
  夏目走到熟悉的位置,能夠遠眺遠方的山脈,俯視豐收的田野,還有萬家燈火的位置。
  是秋天。
  這個山坡仍然在秋的季節,連光線和溫度都那麼熟悉。
  在這裡正式遇見了東一;在這裡意外地睡去,被東一畫下了未完成的睡顏;在這裡敞開心扉,談及了過往;在這裡放飛了承載著彼此美好願望的孔明燈……
  有很多很多關於這裡的記憶,從夏目心中湧現。
  那些溫暖美好的,裹挾著夕陽柔暖光線的記憶,像是加了糖的水,在心間流淌,流向四肢百骸,被這樣的平靜所吸引,希望時間就此停止的記憶。
  如果時間能停止在此刻該多好。
  時間停止吧。這樣就很好了。
  能夠在一起的話。
  我想與你在一起……直到時間也老去。
  
  夕日籠罩的山坡上,少年溫柔地閉上了眼睛。
  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
  這樣就很好了。
  我已經非常滿足……
  
  *
  
  “這是……”
  隆島在一面只掛了一幅畫的牆壁前停下,跟在他身後的東一因為注意到了畫面的內容而微微睜大了眼睛,表情有些驚訝。
  “這個啊,”隆島先生清臒的面孔泛起一個笑容,“是你寫信跟我講的和大家放孔明燈的事情,描繪地還算形象吧?”
  那幅畫所描繪著的,夜色中的山坡,模糊的人影,漆黑的夜空和其中明黃色的燈盞,正是那日東一被大家邀請出門放孔明燈的情景。
  “沒想到您會把它畫下來。”
  東一低喃,看著隆島指揮工作人員把她的兩幅畫放到旁邊。這樣一來,按照時間,從白天到黃昏,再到夜晚,真的是一天呢。
  “因為當時從小藤葉的來信中,感受到了幸福的氣息,所以就忍不住拿了畫筆記錄下來了。”
  隆島先生仰頭望著並列的三幅畫,面上笑意更深:
  “你的心中明明已經有了重要的人,為什麼卻要強迫自己把他放置在與常人同樣的位置呢。”
  在第一幅《椿之風物詩》中,綻放的椿花旁有一個模糊的人影,如果不是仔細看的話,幾乎會把他和背景融為一體。
  而第二幅《影法師》中,夕陽籠罩的山坡上卻有好幾個人,而其中一個與其他稍遠距離的人影,卻畫得格外用心。
  這是一般人所察覺不到的。可是作為東一老師的隆島先生,怎麼可能不會注意到呢。
  東一保持著沉默。
  她的內心正如隆島先生所說的十分迷茫,已經對自己的情感和想法不知所措了。
  這樣的情緒影響到了她的畫作,卻仍然無法真正說服自己,對那個人,做到與對待其他人一樣。
  自欺欺人。
  明知道是這樣還是那麼做了。
  像個一葉障目的傻瓜。
  “我不希望你像我或者兄長他們那樣,為了其他我所不能知曉的原因而放棄自己所重視的東西。感情也好,物質也好,我只希望我的藤葉能夠幸福。”
  隆島先生摸了摸東一的臉頰,輕聲說:
  “白日到了盡頭是黑夜,而黑夜的存在便是為了凸顯出白日的重要。無論何時我們都渴望著光明與溫暖,所以我給這幅畫起名叫‘黎明前’。”
  
  在落花滿地的白日盡頭,充滿明亮燈盞的黑夜前,那個交錯著兩者的黃昏,恍若時間靜止的世界。
  東一獨自一人站在那三幅畫前,神色幽遠。
  她想起那個人的面容,在夕陽光線下迷離了的清淺笑意。
  若是時間能靜止就好了。
  不要……再往前了。
  
  *
  
  夏目在山坡上坐了會兒,暖色的光線漸漸黯淡了,氣溫也連帶著低了下去。他連忙扣上衣領,卻想起了之前東一幫自己扣扣子的情景,動作微微一滯,刹那間周圍的世界沉入了深邃的夜晚。
  寒風凜冽,季節發生變化了。
  從秋至冬,周圍的樹木也呈現出敗落之態。
  孤獨的少年在寂靜的山坡上,尋不到回家的路途。
  好寂寞,一個人……
  那麼在此之前,有多少次東一是這樣,一個人在這片山坡上,望著山下燈火通明的人家呢。
  夏目不無落寂地想,周圍空氣裡屬於東一的氣息逐漸消散了。
  漆黑的夜空中有什麼在閃爍。
  他抬起頭,望見幾個渺小的光點,搖搖晃晃地往中天的月亮升去。
  那是……
  耳邊似乎有少年少女們的笑鬧聲。
  原來是這樣麼。
  是那一天啊。
  寫著“夏目貴志一定要幸福。”和“大家要幸福。東一也是。要很幸福很幸福。”的燈盞,被放飛的時候。
  被讀到了呢,上面的願望。甚至還實現了一小部分……幸福的願望。
  感到幸福的話,微笑就好了。
  
  這個世界裡孤獨的少年面對著滿天的燈盞,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我很幸福喲。
  所以你也一定要幸福啊,不要再孤單了。
  
  *
  
  夜色正濃,處理完老師畫展的事情後,東一回到了無人的家中。
  她從畫室出來,樓下正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這時候,會是什麼人呢?
  她疑惑地望了眼時鐘,晚上七點十分。
  這時候大家應該是和家人在一起吧?
  
  她披上外套走去開門。
  早春時節的溫度,尤其是在清晨和夜晚,遠沒有春光那麼溫暖。門外站著的少年半張臉埋在圍巾裡,白皙的面孔上隱約有焦急趕路留下的紅暈。
  為什麼來這裡?在這個時候……好像很著急的樣子。
  東一稍微有些發愣。
  “這個時候來打攪真的非常抱歉,但是——”
  夏目突然上前一步拉住了東一的胳膊,好似鼓了很大的勇氣說道:
  “請和我再去放一次孔明燈吧!”
  
  迷茫於情感和執念,懼怕未知之途,所以停滯不前的狀態,去打破吧。
  我在你身邊,給予你勇氣。
  因為你的存在,就是我的所有勇氣的來源。
  
  ……
  
  東一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同意這樣的請求。
  在早春寒冷的夜裡,和一個男孩子跑到僻靜的山坡上,去點燃那一盞許願的燈盞。
  明明是很幼稚的行為,可是為什麼自己就同意了,為什麼鬼使神差地就點頭了呢。
  果然……果然是這樣嗎。
  是因為身旁的這個少年,已經能夠完全影響自己了麼。
  那樣明亮而溫暖的氣息,像這其中的燈火,照亮天空的法術。
  少年的側顏那麼地溫柔。
  
  “這上面的願望,”夏目把筆遞給東一,“寫下吧,東一真正的願望。”
  “那麼你的呢。”東一接過,卻沒有馬上下筆,反倒重複起之前的對話來,“夏目真正的願望是什麼?”
  “我的願望……”夏目輕輕一笑,“已經傳遞給東一了。”
  
  燃燒的明亮火光染上衣角,仿佛觸及了心底般地溫暖。
  東一輕笑著垂了眼眸,彎□在燈籠上寫:直到時間也老去。
  
  如果與你的相遇是我的幸福之一,那麼請讓我保留這份幸福的感覺。
  我知道時間不曾為誰停下腳步,但是在我的世界裡,會一直存在著這一刻幸福的記憶。
  我記得與你的相遇,記得你所帶來的溫暖,以及我心底那份潛藏的悸動。
  原來我喜歡喜歡你這麼久了。
  久到我習以為常,不曾察覺。
  
                          
作者有話要說:原本叫囂著要完結要爛尾的我真的以為寫不下去了,結果突然瞄到過場角色隆島先生(我一直把這個名字打錯),於是驀地靈光一閃,又一篇流水帳混亂流出現了。最後的自白理解為夏目和東一的都可以。
春地藏的話隱含結局。關於上一章濯兮的情節,同有關結局。模糊處理。
啊混淡,想想不久就要開學了,這篇文章是暑假開的吧?剛開始巨慢無比啊。現在寒假都要過去了。希望在下一個暑假來臨前我可以打上完結然後繼續幹無人品無坑品的事情。
明天還有一更。不來賽了。先撤退了。讓錯字去SHI。
最後球球球留言啊治癒一下紫菜吧……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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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紫惜月同學的抓蟲……話說果然是太依賴搜狗了TAT
評論又抽風了 回復都不見了淚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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