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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龍王--上卷

龍王--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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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傳說,龍王是個禍害。

    他的美,沒有言語可以形容,足以魅惑神魔;他的惡,沒有文字可以描述,不論天上、人間,以及無底的煉獄,經過之處,都化為一片焦土。

    因為貪戀黃金、白銀與珍寶,他擁兵自重,集結萬千魔物,四處征戰屠殺,攻打一座又一座的城池,一個又一個的國家,攫取無數的珍寶。

    戰事蔓延,烽火連天,人間生靈涂炭,天界終于插手,發動眾多神兵,血戰了九百九十九個晝夜,直到碧海沸騰、巨山融化、千川都被血色染紅,才降服這為非作歹的龍王。

    神族們商議,該要殺了這駭人的魔物,一勞永逸,從此免除后患。但是,那絕世的美貌,蠱惑了神族放下刀劍,只設下四方結界,將他封印在囚龍山的一塊巨石下。

    從此,天、地,平安、無事。

    春天過去了、夏天過去了,秋天過去了、冬天過去了。然后,又一個春天、又一個夏天、又一個秋天、又一個冬天……

    無數個春夏秋冬,在龍王眼前過去了。

    五百年后,直到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就在他即將睡去時,有個人類女子闖進結界,出現在他眼前……

第1章
     正午的日光,照拂著大地與汪洋。

    海水湛藍,白波點點,在大海與大川的匯流處,有巨石堆壘的大城,城內民居無數,炊煙裊裊,人們務農漁獵與經商,衣食無虞。

    城外,是一望無際的良田,阡陌縱橫,翠苗茵綠。

    而往遠處望去,在天際的盡頭,是一脈綿延無盡的高山峻嶺,黑色的山頭,怪石嶙峋,山勢陰驚,映照著日光,更顯奇詭難測。

    山間覆蓋著古老的巨木,異獸盤桓在其中,濃濃的樹蔭,連正午的日光也照不進,林間深處,一如千年前般幽暗。

    深山大澤,多是魑魅魍魎叢生之處,人們口耳相傳,山林幽谷之中,其實有妖魔棲身,涉足蔽日深林的人,往往一去不回,多是讓妖魔活生生撕裂成數塊,被血淋淋的分食。

    這類傳說,有人深信不疑,卻也有人嗤之以鼻。

    例如,荳蔻。

    在三個時辰之前,她以為那些傳說,不過是老獵人們,為了嚇唬晚輩,刻意編造的故事。

    況且她身負重任,受了云大夫的請托,四處尋找絳珠草。這絳珠草可是難得的藥材,只生長在杳無人跡的深山,尋常山林根本瞧不見,她花了好一番功夫,才終于打聽到,在囚龍山的深處,曾有過絳珠草的蹤跡。

    身穿紅襖的荳蔻,背著藥簍與小藥鋤,不顧老獵人們的勸阻,獨自走進濃密的山林,認真的四處搜尋,一心只想取得絳珠草。

    然而,三個時辰后的現在——

    「救、命、啊!」尖叫聲響遍山林。

    休憩的鳥兒受到驚嚇,啾嘎之聲不絕于耳,它們鼓動翅膀飛起,盤旋在樹梢之上,飛騰鼓動的羽翼,遮蔽了大半個天空。

    從高空俯視而下,只見密林之中,臉色慘白的荳蔻,正死命的往前奔逃,手里還握著一株須根黏著土的絳珠草,那根須上還濕潤潤的,顯然是剛被挖出來的。

    在她身后,聚集了一大群妖魔鬼怪,個個青面獠牙、各形各狀,有的還半腐半枯、陽肚黏呼呼,忘了塞回肚子里。

    更可怕的是,它們全都在追她!

    淒厲的鬼嘯聲響起,聲音尖利得讓人雙腿發軟。荳蔻咬緊牙關,撐著顫抖的雙腿,不斷往前奔跑,在心里不斷囑咐自己:不要回頭!不要回頭!千萬千萬不要回頭!

    驀地,腳踝上一涼。

    有濕潤的東西,拂過她的腳踝。

    荳蔻本能的低頭,卻看見一條腥紅軟黏的肉塊,追纏著她的腳踝,紅肉的最前端,還滴懸著腥黏的液體,一蠕一蠕的抖動著……

    那是什么?

    難道是……難道是……是……是……舌頭嗎?!

    她驚喘一聲,全身竄過顫抖,因為這可怕又惡心的驚嚇,雙腿用盡全力,奔跑得更快了。

    頸后不遠的地方,傳來嘎嘎嘎的刺耳笑聲,一股惡氣扑頸而來。

    「這娃兒的味道,嘗起來好得很呢!」腥黏的舌,又朝她的腳踝濕黏黏的舔了一口。

    妖魔們霎時騷動起來,爭先恐后的朝奔逃的荳蔻扑抓,尖笑聲,叫嚷聲,奔跑跳躍,還有吞咽口水,以及肚子餓時咕嚕嚕的聲音。

    荳蔻冷汗直流,奔跑得心兒怦跳,要不是她膽子比常人大了些,外加求生意志堅強,肯定早就已經嚇昏,被這些妖魔一口一口的嚼了。

    嗚嗚嗚,討厭啦,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

    她只記得,自個兒在山林里搜尋,不斷找了又找,好不容易在巨岩旁,看到一株小小的、珠紅色的絳珠草。她用小藥鋤小心翼翼的撥開上,仔細的挖出絳珠草。

    荳蔻太專心了。

    她專心到沒有察覺,打從找到絳珠草,開始挖掘后,那些像是被召喚而來,一個又一個,靜悄悄的從樹縫中、從泥土里、從水窪里冒出來的妖魔,就群聚在她背后。

    等到她挖出絳珠草,氣喘吁吁的站起身來,預備再進深山,找尋更多絳珠草時,才一個轉身,她的笑容就𨯿然凍結了。

    妖怪!

    天啊,好多好多的妖怪!

    更可怕的是,它們全對著她猛流口水!

    荳蔻嚇得尖叫出聲,顧不得藥簍與藥鋤,立刻拔腿狂奔,在森林里又跑又跌。而那些妖魔鬼怪,竟也如影隨形,像是瞧見獵物的獵犬,紛紛歡騰跳躍的追了過來。

    森林幽暗,不見日光,她摸不清方向,心里愈來愈慌,卻無意間奔進更深的森林之中。日光消逝,林中幽暗得如同夜晚,別說是看不見路了,根本就是無路可走,她一跌再跌,不斷被樹根絆倒。

    因為速度慢了下來,后方的妖魔,愈來愈靠近了!

    終于,在荳蔻不知第几次摔倒,試圖重新站起來時,那紅腥的舌頭,颼的一聲卷來,纏住她的腳踝,猛力的一扯——

    糟了糟了!

    「啊!」她驚叫一聲,被那強大的力量,硬生生的拉倒,扑跌在不知積累了几千年落葉的地上。

    那些妖魔鬼怪,全都圍了上來。

    「捉到了!」它們歡呼著,圍在她的四周,快樂的扭動身子。「捉到了!捉到了!終于捉到了!」太過快樂了,有個妖怪的眼珠子,還因為劇烈的扭動而滾落到地上。

    吐著長長紅舌,人面虎紋的妖怪,低下頭來審視她,然后說道:「是人類!」它嘎嘎嘎嘎的直笑。

    長得像羊,卻有九條尾巴、四只耳朵,眼睛還長在背后的妖怪,轉過頭來看著她。「是一個女人。」

    有著牛尾的老虎,瞇起了眼睛。「她挖走了絳珠草。」

    頸間有著一圈火般紅毛的羊,把頭湊了過來。「絳珠草是我們的,不能被她帶走。」

    「那怎么辦?」滿身是刺的牛問。

    「那怎么辦?」用雙腳站立的馬問。

    「那怎么辦?」長著老鼠的頭、背上有翅膀的羊問。

    所有的妖魔齊聲問:「那怎么辦?」

    人面虎紋的妖怪,再度發出刺耳的笑聲,提出一個可怕的建議。

    「我們吃了她!」

    妖魔們歡聲雷動。

    「我要吃她的手!」

    「我要吃她的腳!」

    「她那熱騰騰、軟嫩嫩的肝是我的!」

    掉了眼珠子的那個妖怪,湊到荳蔻的面前來,用僅剩的眼睛,打量著青春美貌的她。「那么,我要她的眼珠子!」

    「不行!」長著女人面貌的蛇,騰身而起,威脅的探吐舌尖。「她的臉都是我的!」

    「我只要一顆眼珠子。」

    「不行!」

    怒吼聲響起,掉了眼珠子的妖怪,朝女面蛇扑過去。腐葉飛起,兩個妖怪相互扑打啃咬,女面蛇發出女人似的尖叫,用蛇身絞住對方,單眼妖卻張大嘴,咬掉女面蛇的鼻子,直接吞下肚去。

    「啊,我的鼻子!我的鼻子。」女面蛇尖叫著,被咬破的鼻子,流出冷涼的血。「我受傷了,所以我有資格可以獨吞那個女孩!」

    妖魔們哪肯同意?一時間騷動起來,紛紛鼓噪著。

    「憑什么?」

    「是啊!」

    「分著吃、分著吃!」

    爭吵的聲音,在森林里響起,有的妖怪怒吼,有的妖怪咆哮,有的妖怪發起火來,用頭上角去頂撞意見不合的妖怪。它們爭吵得太厲害,地面上的落葉,都像是沸騰般,翻滾震動,沙沙沙的作響。

    被妖魔們包圍著,即將被分食的荳蔻,在這危急時刻,倒是慢慢冷靜下來,聰明的小腦子,為了保住性命,迅速的想了想。

    「各位,請住手!住手!」她突然站起身來,在眾多「食客」之間,勉強擠出友善的笑容。「請各位妖怪大爺、大姊們,別再吵了。」

    那清脆的聲音,吸引了妖魔,紛紛停下爭斗。

    荳蔻眨了眨眼睛,鼓足勇氣,裝出最乖巧可愛的表情。「偷拔絳珠草是我的錯,要是因為我,害得各位妖怪大爺、大姊們再傷了和氣,那我的過錯就更大了。」

    「你倒是很懂事。」人面虎紋的妖怪,露出訝異的表情。

    她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認真的說道:「我反省過了。這是我的錯,該由我來負最大的責任。」

    「那就乖乖讓我們吃了!」腥紅色的舌頭,伸到她眼前蠕動著。

    克制住恐懼,荳蔻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她露出惋惜的表情,雙手一攤。「我很愿意被各位吃掉。但是,我個子太小,又沒什么肉,實在不夠大家一起吃。」她還嘆了一口氣,仿佛不能被妖魔們分食,是她今生最大的遺憾。

    妖怪們聽著聽著,又在她身邊繞繞聞聞,東瞧瞧、西看看,也覺得她說的話的確有几分道理。

    「她的手太細了。」

    「她的腳也太瘦了。」

    「這樣一來,我們根本分不到什么肉。」青羽赤喙的鳥群,開始嘰嘰喳喳的抱怨起來。「每次每次,我們都只能啃骨頭,我們偶爾也想吃肉啊!」

    「你們只配啃骨頭!」牛尾虎不以為然的吼了一聲。

    鳥群憤怒的拍動翅膀,扑向牛尾虎,用尖銳的喙攻擊,有的拉扯它的毛發,有的咬住硬硬的肉。

    「你說什么?!」

    「不公平!」

    「吃肉吃肉吃肉,我們吃肉,你吃骨頭!」鳥群嘎叫著,喋喋不休。

    牛尾虎痛得發出吼叫,閉著眼胡亂揮舞,厚掌利爪,扑下几只飛旋的飛鳥,卻引起更激烈的攻擊。

    突然,有個清脆的聲音響起。

    「各位各位,請聽我說。」荳蔻說道,阻止了一場混戰。「我有個好辦法。」她宣布。

    「什么辦法?」

    她笑咪咪的回答:「為了公平起見,不如各位來場比賽,贏的那個,就有權利獨吞,這么一來,各位妖怪大爺、大姊們,就能不傷和氣。」

    獨吞的誘惑,讓妖魔們難以拒絕。它們全都豎起耳朵,聽著這人類女子所說的話,深怕漏聽了什么,會失去吞食她的機會。

    「什么樣的比賽?」有妖怪問。

    荳蔻笑得甜蜜蜜的,顯得更加美味可口,害得妖魔們全都饞得猛吞口水。

    「賽跑啊!」她理所當然的說道,纖嫩的雪白小手,指著幽暗森林的一個方向。「各位可以比賽,誰先從這里到達森林的邊緣,第一個返回的人,就可以獨吞我。」

    妖魔們全歪著頭,慎重考慮這個提議。最先贊同的,是青羽赤喙的鳥兒,它們有翅膀,比其他妖魔有更多勝算。

    「太好了,就這么辦!」

    「是啊是啊!」

    「這是我聽過最公平的比賽。」鳥兒聒噪著。

    飛鳥為數眾多,在每個妖魔的肩頭跳躍,在每只耳朵旁嘎叫,鼓動那些能力較弱的妖魔,取得了意見上的多數,一面倒的贊同聲浪,逼得能力較強的妖魔,只能被迫同意。

    人面虎紋的妖怪,卻還有疑慮。「要是你逃了怎么辦?」

    荳蔻眨著眼睛。

    「我不會逃走的。」她甜笑著保証,看來格外溫馴無害,為了加強保証的效力,還從地上摸出一條堅韌的樹藤,在腳踝上東纏纏、西綁綁,打了個非常復雜的繩結。「我把自己綁住了,逃不掉的。」她展示著腳上的結。

    所有妖魔都靠上前來,仔細瞧著那個繩結,這才放心的同意。

    「你乖乖待在這里。」

    「好。」

    「等我回來吃你。」

    「好。」

    「不對不對,該是由我來吃才對。」

    「誰先回來,誰就可以先吃我。」她好意的提醒。

    「我們要吃、我們要吃!吃她的皮、吃她的肉、吃她的眼、吃她的心。」飛鳥鼓噪著,迫不及待的展翅,啪啦啪啦的率先往森林邊緣飛去。

    為了獨吞美食,妖魔們個個奮勇爭先,呼吼聲震動整座森林,落葉之海被划分出一條道路,妖魔們挾帶著狂風,沖往森林盡頭。不過眨眼之間的功夫,觸目可及的地方,已經看不見半個妖魔。

    就連咆哮呼吼聲也遠去,荳蔻才松了一口氣。

    「呼,好險好險!」她拍拍胸口,低嚷了几句,然后迅速的站了起來。柔軟的腳踝輕易的抽離繩結,轉眼間就重獲自由。

    好在這些妖魔們,沒有人類那么狡猾多疑,全被她哄騙了過去,她綁在腳踝上的繩結,雖然看似復雜難解,其實只要抽了腿,輕易就能離身。

    當然,荳蔻沒有笨到繼續逗留在原處。

    她轉身拔腿就跑。

    雖然說謊不是件好事,但是為了保住小命,她臉不紅、氣不喘的欺騙那群妖魔,才覷得逃走的機會。

    想起它們的尖牙與利爪,荳蔻更是跑得飛快,深怕腳步慢了些,就要被哪只妖魔抓去,從她的小腦袋開始,喀嚓喀嚓的咬到腳趾頭,把她吃個精光,再拿她的一根肋骨來剔牙。

    荳蔻死命的跑著,跑得氣喘吁吁,卻還是找不到能離開森林的道路。好不容易,她瞧見前方不遠處,濃濃的樹蔭裂了個大洞,泄漏出暖暖的日光。她本能的,朝著那處奔了過去。

    只是,才剛跑了几步,一聲駭人的咆哮,就陡然從后方傳來。

    「她騙了我們!」咆哮聲里充滿了憤怒。

    「她跑哪里去?」

    「把她找回來!」

    「吃了她!吃了她!」

    糟糕!

    那些妖魔的速度,比她想象中來得快多了。才一會兒的時間,妖魔已經奔回原處,發覺了她的詭計,憤怒得亂吼亂跳。

    「她朝那里去了!」看得遠的妖怪嚷著。「我看見她了!」

    「我聞見她了!」

    「我聽見她了!」

    哇,不好了,那些妖魔發現她了!

    荳蔻壓抑著恐懼,奔逃得更快更快,但妖魔們的速度,遠遠在人類之上,轉眼之間,她就能清楚聽見,從背后傳來奔胞竄跳的聲音,還有妖魔們憤怒的怒吼,以及咒罵。

    「她騙了我們!」

    「吃掉她!」

    「不要放過她!」

    她不敢回頭,但不論跑得再快,噴灑在背后的腐臭鼻息,還是愈來愈靠近,她几乎能感覺到,那鋒利的尖牙,喀喀喀的咬合著,只差一點點,就要咬碎她的肩膀。

    「站住!」

    「停下來!」

    「抓住她!」

    妖魔們呼吼著,揮舞著利爪,朝她抓去。銳利的爪子,划破空氣,發出尖銳的聲音。

    「啊——」荳蔻應聲發出尖叫。

    嗚啊,她的衣服被划破了!

    利爪沒能傷了荳蔻,卻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往前推去,嬌小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沖,撞著一座淹沒在森林之中,不知存在了多久、樣貌早已風化模糊的石像上。

    石像的頭部,應聲而斷。

    而她則是腳步不穩,整個人不受控制,猛地往前扑跌,闖進陽光灑落的地方——

    那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洞穴!

    「哇啊!」

    她驚叫著,根本收不住勁勢,只能緊閉著雙眼,跟著那座石像的頭部,像顆不受控制的球兒,咚咚咚的往洞穴里滾去。

    風聲在耳邊呼嘯,夾雜著妖魔的怒吼聲。她緊閉的眼睛,仿佛仍看得見無數的光影閃耀,巨大的崩裂聲在耳畔響起,像是有什么封閉許久的東西,被驟然打碎。

    最后,當她停止滾動,重重摔落在地上時,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四周靜悄悄的。

    荳蔻忍住疼,雙手抱住腦袋,先睜開左眼,確定沒有危險后,才慢慢的睜開右眼。洞穴的最底部,平坦而寬闊,最讓人訝異的,是陽光還能照進這里。

    那顆面貌模糊的石像腦袋,恰好就落在她面前,上頭爬滿了藤蔓跟青苔,枯殘的葉子填滿了青苔的雙眼,看來格外詭異。

    她轉開視線,不安的往上看去,擔心著那些妖魔會不會追來時,一個低沈的聲音響起。

    「喂,女人!」

    荳蔻嚇了一跳。

    哪來的聲音?

    她驚疑不定,急忙左看右看。

    「喂!」這次,聲音里多了濃濃的不耐。

    驚恐的視線,落在石頭腦袋上。

    「是、是你在說話?」她小心翼翼的問,還好奇的探手,用嫩嫩的指尖,戳了戳那硬邦邦的石頭。

    怪了,她是不是聽見憤怒的抽息?

    那聲音再度響起。

    「女人,轉過頭來!」

    難道,說話的不是眼前的石頭腦袋,而是另有其人?好奇心壓抑了恐懼,荳蔻毫不猶豫的轉身。

    然后,她看見了他。

   那是荳蔻有生以來,所見過最美的人。

    他的眉剃銳飛揚,黑如墨染,那雙眼睛像是午夜的星星,直挺的鼻,形狀優美,薄而紅潤的唇,如水般潤澤。這男人有著難言的魔力,美麗得難以形容,只要望上他一眼,就會被蠱惑,輕易被奪走心神。

    他太美太美,美得讓她只能看著他,一時之間失了神。

    那薄唇在她的注視下,吐出一個句子。

    「喂,女人!」他不耐煩的喊道。

    荳蔻猛然直起身子,眨了眨眼睛,秀麗的小臉上,有几分的茫然,像是突然被人從夢里粗魯的搖醒。

    「嗯?」她左看右看,才又回過頭來,狐疑的發問。「你在叫我嗎?」

    「這里除了你,還有別人嗎?」他瞪著她,一副對她開口就已是紆尊降貴,有損他高貴身分的事情。

    「也是啦!」她難以抵抗誘惑,不由自主的又靠近一些。

    他眼里有著濃濃的嫌惡。

    「是誰派你來的?你又是怎么闖進來的?」換作是以往,他根本不屑跟人類對話。但是,他已經被困在這里太久,久到他開始覺得厭煩,就在這個時候,這個人類女子竟闖了進來。

    神族留下的四方結界,以及巨石上的符咒,讓他五百年來動彈不得。封印的力量極強,這五百年來,別說是有神魔人獸涉足了,就連片落葉都飄不進來。

    哪里想得到,竟有一天、會有個女人,哇啦哇啦大叫著滾下來。

    「沒有人派我來啊!」荳蔻連忙搖頭。「我是被一群妖魔追著,才會不小心掉進來的。」

    濃眉緊擰著,從她那張無辜的小臉,看到她身后那顆布滿青苔的石頭腦袋。他這才恍然大悟。

    「你破壞了結界。」囚禁他多年的結界,終于被毀了!

    「啊,對不起對不起。」荳蔻急忙道歉,捧起石頭腦袋。「我立刻去把它修好。」

    「不用了。」

    「你不用客氣了,既然是我弄壞的,就該由我來修。」她捧著石頭腦袋,認真的對他說道。

    啊,又來了!

    她又聽見,那聲憤怒的抽息。

    荳蔻直盯著那男人,在心里贊嘆著,他竟連咬牙切齒的表情,也是那么的美麗,害她的心兒,因為不明原因而怦怦亂跳。

    當那美貌的魔力,對她的影響稍稍降低了些許,她才有心神,去注意其他的細節。

    這個美若天仙的男人,竟是被困在一塊巨石下頭,石上還貼著一張寫著不明文字的白絹。龐大的石頭壓住他的身軀,他只能露出那張絕世美貌。丰厚的黑發,披散在他額前、眼前,模樣雖然狼狽,卻有一股難言的驍狠狂霸。

    而且,最讓她訝異的,是他的頭上有一對,色如玄鐵,厚實沉重,根粗尾細,先后彎而凌起,刻痕櫛比的角。

    「你是妖怪?」荳蔻脫口而出。

    驀地,一道閃電落下。

    只聽見轟然一聲,不遠處的一棵千年老松,被這道焦雷劈中,瞬間燃起熊熊烈火。

    扭曲的火影,映照著那張惱怒的俊顏。

    「我是龍王。」他冷睨著她,一字一字的宣布,等著她顫抖的下跪,誠惶誠恐的求饒,并宣誓對他永遠忠誠,連靈魂都愿意成為他的奴隸。

    荳蔻的反應,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她沒有下跪,也沒有求饒,反倒是伸出手來,用力的扳著那對漂亮的角。

    「你是羊吧?」她認真的問,質疑他說的話。

    唔,這明明是羊角嘛!

    他難以置信,重重倒抽一口氣。

    自從盤古劈開天地,女媧補全青天,精衛沈溺東海,夸父追逐旭日,神農嚼嘗百草,燧人引燃火苗,這么長久的歲月以來,從來沒有任何神魔,膽敢觸摸他的雙角。

    而這個女人,居然還扳著他的雙角,質疑他其實是一只羊!

    這是最大的羞辱,要不是貼在石上的符咒,壓制了他的能力,而她又還有些利用價值,她這個大大不敬的動作,就足夠讓她慘死一萬遍,連魂魄也不剩!

    「放開。」

    「嗯?什么?」她還在確認。

    「我說,放、開!」

    察覺到他的怒氣,荳蔻這才松手,舉著小手閃到旁邊去。「噢,抱歉,我只是要確認一下。」她還循循善誘,對他強調。「是羊就承認是羊,不要謊報身分,更不要騙人說你是什么龍王,別人不會相信的。」

    他用掉一千年份的忍耐,才沒有當場咬死她。他閉起眼睛,深吸几口氣后,才按壓下怒火。

    「喂!」

    「我的名字叫荳蔻。」她好心的告訴他。

    他卻當作沒聽見。

    「女人,把石頭上的那張符咒撕掉。」那是囚困他的最后一道封印,一旦撕下那張符咒,他就能重獲自由。

    啊,自由!

    睽違了五百年,這兩個字是那么甜美,他早已迫不及待。

    但,就像是刻意要折磨他似的,這有眼無珠的年輕女人,卻遲遲不肯動手,反倒湊近符咒,仔細看了半晌,還有閑情逸致發問。

    「這上頭寫著什么?」

    夠了!

    反正結界已經解開,就在他開始考慮,是不是先殺了她,再等待下一個可能比較聰明點的闖入者時,在洞穴的上方,突然傳來騷動。

    「她在這里!」

    「吃了她!」

    「不能放過她!」

    「她騙了我們、騙了我們!」

    無數的妖魔,又竄又跳,躍下了巨大的洞穴,來到底部,執意要把她生吞活剝。它們張大嘴,露出尖牙,朝著她齜牙咧嘴,個個憤怒且飢餓。

    「糟糕!」荳蔻低嚷著,眼睜睜看著那些妖魔,圍成緊密的半圈,還一步一步的,漸漸縮小半圈的范圍,朝她走了過來。「呃,各位,請冷靜點,有話好說啊!」

    飛鳥忙著叫囂,鼓動著翅膀。

    「她的話不能聽、不能聽!她欺騙了我們!」

    荳蔻緊貼著巨石,冷汗直流,恐懼的發現自己再也沒有退路了。

    嗚嗚,天啊,難道她注定要被這群妖魔吃掉嗎?

    「撕下那張符咒,我可以救你一命。」低沈的聲音,在一片恐嚇的呼吼中響起,那冷靜平淡的語氣,顯得格外突兀。

    她低下頭來,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貼靠到了他的身邊。雖然說,他指引了一條生路,但她心里還是有些懷疑。

    「你能夠救我?」她問。

    他的臉色一變,像是受到莫大的侮辱。

    「女人,你懷疑我?」

    荳蔻用力點頭,還回答得理所當然。「當然懷疑啊!你要是很厲害,怎么會被困在這里?」她頓了一下,再度開口確認。「你其實是羊吧?」

    怒氣陡然爆發,他再也無法忍受這個女人的愚蠢。

    「你到底撕不撕?」

    怒極的吼叫,化做一道耀眼金光,人面虎紋的妖怪,原本還在張嘴叫囂,卻在金光之中粉碎,當場灰飛煙滅,消失不見。

    瞬間,不論是那群妖魔,還是荳蔻,一時之間都愣住了。

    半晌之后,飛鳥最先回過神來,嘎嘎叫著繞圈子。「這女人找到幫手了!」

    「連他一起殺掉!」

    「咬死他們!」

    眼看同伴被殺,妖魔們更加憤怒,一時之間,尖銳的牙齒、鋒利的爪子、啄人的鳥喙,伴隨著嘶聲咆哮,以及陣陣狂風,朝著巨石蜂擁而來,急著要把他們大卸八塊。

    荳蔻嚇得臉都綠了。

    「哇,救命啊!」情急之下,她伸手亂抓,抱住他的腦袋,害怕的把臉埋進流泉般的黑發里,還不斷顫抖著。

    「撕掉符咒!」他厲聲說道。

    啊?啊?對了,符咒!

    說不定,這只羊真的很厲害,真能救她一命——

    妖魔的咆哮,在荳蔻耳邊回蕩,濕黏的舌掃過她的耳,讓她几乎因為恐懼而嘔吐。

    唉啊,她沒有選擇的余地了!

    古老的符咒,在狂風中啪啦啪啦作響,不斷拍打著巨石,符咒上紅色的字跡,在陽光之下,流動著詭異的光芒。

    為求保命,荳蔻無法多想,她伸出手來,猛地撕下符咒。

    就在符咒離開巨石的瞬間,古老的白絹化為粉末,紅色的咒語卻懸浮在空中,而后陡然竄進她的手心,一股熱流竄過她全身。

    荳蔻還來不及反應,就聽見狂笑聲響起,巨石震動著,無數的裂痕從底部竄開,迅速變深變大,堅硬的巨石,被更強大的力量撕扯成無數塊。

    天際烏云滾滾翻騰,日光頓時失去蹤影,天地一片昏暗,只剩狂風怒舞呼號,四處飛沙走石,只剩一片灰蒙蒙。

    呼嘯的狂風里,隱隱傳來妖魔的驚懼慘叫,以及陣陣狂笑。

    空中銀蛇亂舞,雷電匯集,在云里隆隆作響,聲聲震耳欲聾。她被狂風吹得匍匐趴倒,像顆果子一樣滾啊滾。

    不祥的預感閃過心中,她在狂風中忐忑著,擔心自己是不是在無意中,犯下了天大的錯誤?

    當妖魔的慘叫止息,狂風與雷電都消失,日光再度露出云端時,四周只剩一片寂靜,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荳蔻埋頭等了一會兒,半晌之后才有勇氣抬頭。她慢吞吞的睜開眼,因為那生死瞬間的恐懼,以及耀眼的陽光而有些頭暈目眩。

    妖魔全都消失不見,在她眼前,只剩下那個沐浴在日光下,結實黝黑,高大完美的赤裸身軀。

    她的救命恩人,已經掙脫巨石的囚困,正一絲不挂的站在那里。

    像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緩緩轉過頭來,用那雙晶亮的黑眸注視著她,目光里的深意,比最難的謎題更難猜。

    她只能屏氣凝神,在他的注視之下,像被困住的小動物,一動也不能動。

    半晌之后,他才勾起嘴角,對她露出了一抹笑。

第2章
    濃厚的烏云,就像是噩夢一般,在陽光乍現后,就消失無蹤。

    沐浴在陽光中,那身軀完美如雕像的男人,雙眼精光灼亮,直勾勾的注視著荳蔻。

    「我自由了!」他的宣言,近似咆哮。那張絕美的容顏,仰望著天際,露出狂傲的笑容,有如挑釁。

    雖然不明白他為什么要仰著頭,笑得那么猖狂,但是看見救命恩人心情愉快,她也不忘從善如流,禮貌的道賀。

    「恭喜你——呃——那個——」黑白分明的眼兒,掃見他的赤裸,很快就轉開視線。「呃,謝謝你救了我。」

    除了道謝之外,她其實好想好想提醒他,既然重獲自由,就該快快找件衣裳蔽體。雖然,他的體態容貌,都完美得沒有一絲瑕疵,但是這么光溜溜的站著,不但容易染上風寒,也會害得她不知該往哪里瞧。

    換作是一般的姑娘,肯定早就羞死了。但是,荳蔻可不是一般姑娘。

    她從小到大,在各城各鎮間四處闖蕩,搜集與販售各類珍貴藥草,她見過許多好的人類、壞的人類,更遇過許多好的妖魔、壞的妖魔。

    好的人類,往往成為她的客戶或是朋友。壞的人類,雖然妄想欺騙她,卻又總是被她騙得團團轉。好的妖魔和善親切,壞的妖魔總是想吃她。

    然而,不論是人類、妖魔,抑或是她深入山林、尋訪草藥時,偶爾幸運覷見乘云而來的仙人,搜盡她的記憶中,也沒有任何一張容顏,能與眼前的他媲美。

    他的美麗,不僅限于面容。

    那高大健壯的身軀,無一不美,那強壯的頸項、寬闊的雙肩、結實的胸膛、有力的臂膀、雄健的腰、挺翹的窄臀,還有……還有……

    白嫩的小臉,驀地一紅。

    唉啊啊,不行下行,雖然那處「禁區」是那么誘人,但是她實在不該再繼續看下去了!

    「女人,過來。」

    他陡然喚道,還朝她伸出手來,薄唇上噙著笑。

    那笑容美得傾國傾城,美得讓四周的景物全都失了顏色,她仿佛被籠罩在光芒之中,甜醉得無法自拔,不由自主的朝他走去。

    他嘴角笑意更深,連聲音里都有著無窮魔力。

    「你替我解開封印,所以,我要報答你。」那雙黑眸注視著她,有著毫不掩飾的飢渴。他伸出手,撩起她一繒散落的發,將她緩緩的、緩緩的拉近。

    那無窮的魅力,教荳蔻口干舌燥。

    「報、報答?」她傻傻的重復,痴迷的注視著他,因為太過靠近,她覺得整個人,都像是沐浴在幸福的光芒中。

    慵懶的嗓音,回蕩在她耳畔,暖燙的鼻息,熏燙著她紅潤潤的粉頰。

    「對,」他靠得更近,聲調近乎寵溺,靠在她耳邊,輕聲宣布道:「為了報答你,我決定吃了你。」

    那親昵的言語,讓她手腳發軟,几乎就要融化。

    喔,好幸福,他要吃了她呢!

    她陶醉不已,暈陶陶的看著他。

    噢,天啊,他要、他要吃了她呢,吃了她呢吃了她呢吃了她呢吃了她呢吃了她呢……

    咦?

    等等。

    荳蔻眨了眨眼睛,從陶醉的迷霧中,陡然清醒了過來。

    吃了她?!

    他說的報答,竟然是吃了她?

    幸福的表情,立刻轉為錯愕。

    「呃,吃了我?這算是報答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還不著痕跡的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傲倨的睨著她,理所當然的回答:「能成為我的食物,是你的榮幸。」

    「我可以拒絕嗎?」這種榮幸,她寧可不要。

    他瞪著她。「當然不行!」

    「呃,那,請你另外想個方式報答我。」

    「女人,別跟我討價還價!」他擰著濃眉,滿臉不悅。

    為了保住小命,荳蔻擠出最和善的微笑,以及最誠懇的表情,努力要說服對方。

    「不不不,請別誤會,這不是討價還價,只是這樣的報答,我實在承受不起。不如請你再考慮考慮,換個方式報答我?」什么都好,拜托拜托,就是不要吃她啊!

    美麗的黑眸里,迸出蒸騰的怒火。溫暖的日光,瞬間化為陰影,在他的面容上形成詭異的暗影。

    黑暗吞噬了光明,日光被逼退到遠方,四周變得又暗又冷。

    這是怎么回事?!

    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因為重重暗影,增添了駭人的霸氣,仿佛天地的一切,都掌握在他手中,只要輕輕一捏,就會徹底毀滅。

    「我已經決定了!」低沈的嗓音,回蕩有如雷鳴。

    大手探了過來,輕易的拎起嬌小的她,湊到了嘴邊。

    從口里呼出的溫熱氣息,吹拂在她頸間白皙得近似透明的肌膚,他的舌尖舔過最軟嫩的那處,試探甜美鮮血的熱度。

    荳蔻瞪大眼睛,嚇得心跳都要停了。她才剛從妖魔的嘴里撿回一條小命,沒想到她的救命恩人,為了報答她撕去符咒的方式,竟然是要把她吃了。

    完了完了,她真的要被吃掉了!

    早知道,就不該聽他的話,乖乖撕下那道符咒——嗯,符咒?

    像是在回應她一閃而逝的心思,撕去符咒的右手心,竄過一陣淺淺熱痛。她本能的低頭,卻赫然發現,手心里竟透出紅色的微光。

    荳蔻張開掌心,這才發覺到,那張寫著符咒的白絹,雖然已經碎散,但那些紅印符字卻沒有消失,反倒深深烙進了她的掌心。

    她揉擦著那些紅印,紅印非但沒有被抹去,反倒緩緩的變淡,像是融進她的手心里。而且那些書寫在符咒上的不知名文字,烙進手心里時,她竟然識得了,還流暢的脫口而出。

    「焰魔羅阿古夏雷騰!」

    洶涌蔓延的烏云,像是遇見最冷的冰雪,在她念出那句話時,驀地僵凍停止,就連抓住她的身子,抵靠在她頸間,預備咬下第一口的男人,巨大的身軀也同時僵硬。

    大手將她拉開了一些,幽暗的黑眸里,充滿不可置信。

    「你說了什么?」疼痛像是利刃,隨著那些字句戳入他的額上。那張俊美的臉龐,有些扭曲了。

    某種莫名的力量驅使著荳蔻,那些字句從胸口涌現到口中,她毫不遲疑的再度重復。

    「焰魔羅阿古夏雷騰!」

    同樣的微亮紅光,隨著她吐出的字句,在他的額間亮起。

    劇烈的頭痛,如無孔不入的虫蟻,從他的額間,嚙咬進他的腦中,那陣尖銳的疼痛,讓他只能咆哮松手,丟下到嘴的「美食」。

    雙腳落地的荳蔻,因為這突然的變故,而有些不知所措。

    陰影褪去,原本有吞天之勢的男人,竟然緊閉雙眼,用雙手抱住腦袋,口里不斷發出厲聲痛嚎。

    「你做了什么?」他嘶吼著,俊臉慘白。

    「我?我什么都沒做啊!」荳蔻連連搖頭,拒絕承認跟他正在承受的痛苦,有任何的關系。

    「該死!」

    憤怒的咆哮,震得森林都在顫抖。

    他額間的紅光,吸引了她的注意,仔細一看,那詭異的紅印,居然跟她掌心里的文字一模一樣。

    「焰魔羅阿古夏雷騰。」她又念道。

    可怕的咆哮變得更駭人,天地都在震動。他仰起頭來,大口喘息,那些音節有如釘子,一下又一下,重擊著他的腦子,几乎要擊碎他的神魂。

    「住口!」他嘶吼著。

    「你額上的字,跟我手里的一樣。」她訝異的察覺,兩者的差別只在于,她手心里的紅印如今已毫無痛感,而他額上的文字,卻正在狠狠的折磨著他。「焰魔羅阿古夏雷騰?這是什么?」

    巨大的身軀,因為錐心刺骨的劇痛,頻頻顫抖著。

    「別念了!」他大吼。

    焰魔羅阿古夏雷騰。那是千古以來,始終被嚴密緊守,天地間最禁忌的名,只要得知了這個名,便能操控最難測的力量。

    焰魔羅阿古夏雷騰。也是神族們,用來制伏他、囚困他,甚至書寫在絹上,封印了他五百年的咒語。

    焰魔羅阿古夏雷騰。是他的名。

    雖然毀去了符咒,但是咒力卻還留在他身上,當這個人類小女人,念出他的全名,咒里的另一種力量,就使他陷入劇痛。那種撕裂般的疼痛,逼得他几乎想用雙手,直接挖出自己的腦子。

    眼看這驍勇的男人,突然間痛吼狂咆,荳蔻直忙閃到一旁去,就怕會被波及。那些巨大的岩石,在他的強大力量下,都輕易碎裂了,換作是她,被那寬厚的大手一揮,只怕連一點點灰都不剩。

    手心里的紅光,愈來愈微弱了,她攤開細看,只見到那些文字終于完全淡去,消失在她的血肉之中。

    「啊,字不見了。」她低聲嚷嚷,抬頭看去,卻瞧見形容狼狽的男人,慢慢的抬起頭來。

    冷汗浸濕他的黑發,垂落在那雙銳利的黑眸前,他斷續喘息著,撐著痛得像是被扭擰萬次的身軀,艱難的站了起來。

    黑眸里,閃現出凶光。

    自古以來,名字就有其咒力,而神族的咒朮,讓他的名字成為最強力的咒文,一旦被旁人知悉,就等于讓那個人有了控制他的力量。

    他是堂堂的龍王,不論萬魔萬妖萬獸,在他面前只能顫抖臣服。被神族封印了五百年,對他來說,已經是奇恥大辱了,現在,又被一個人類的小女人,得到控制他的能力,他當然不甘心!

    他的名字,不能被泄漏。

    他的尊嚴,不能被褻瀆。

    他的力量,更不能被一個人類女子驅使。

    黑眸緩緩瞇起。

    眼前這個小女人,非死不可!

    毫無預警的,他縱身而起,勢如蒼鷹,猛地扑向角落的荳蔻。

    既然符字消失,化入她的身子里,那么他只要搶在她開口之前,把她的血肉吞進腹中,這個祕密就沒有再泄漏的危險,他更不用受制于一個人類。

    荳蔻只覺得眼前一花,接著溫熱的氣息,再度扑襲頸問。她來不及說話,就驚覺到,頸間遭到一咬。

    她還沒開口尖叫,就聽見,耳邊傳來慘叫聲。

    「啊!」

    他陡然軟倒,強壯的頸間,竟出現了嚴重的咬痕,在他黝黑的頸項上看來格外醒目。

    「怎么回事?」荳蔻茫然的問道。

    她摸了摸頸子,發現他先前輕咬的地方,也有著淺淺的疼痛。那痛覺很淡,淡得几乎察覺不到,跟他痛不欲生的反應,簡直有著天壤之別。

    半晌之后,直到那陣撕裂身體的痛楚終于淡去之后,他咬牙切齒的抬起頭來,凶狠的瞪著荳蔻。

    「該死,你擁有咒力了!」他雙眼進著精光,恨恨的看著她。

    荳蔻眨了眨眼睛,為了滿足旺盛的求知欲,好奇的發問:「什么咒力?」

    他瞪著她,沒有說話。

    她只好自己猜測。

    「你是說,我因為那張符咒而得到力量?」她看了看手掌心,雖然已經看不見文字,但卻已牢牢記住。「是不是說,我只要念焰魔羅阿古——」

    「閉嘴!」他皆目欲裂,厲聲怒吼。

    喔喔,看來,他很介意那串文字呢!回想起剛剛的情形,要不是她在緊要關頭,念出那串文字,這會兒他肯定老早把她吞下肚了。

    想清楚來龍去脈,知道自己有了這項優勢,荳蔻總算松了一口氣,最起碼她暫時不需要擔心小命難保了。

    「所以說,我說什么,你就必須乖乖做什么?」有了籌碼后,她的膽子也大了,還笑咪咪的蹲在他身邊,一臉和善友好的模樣。

    「不要得寸進尺!」

    「哪有?」她抗議著,還歪著頭,不懷好意的笑了笑。「喂,你剛剛不是還想吃我嗎?為什么只是輕咬一口,我沒喊痛,倒是你痛得哭爹叫娘的?」她對每件事情都很好奇。

    他臉色一沈。

    「我不會哭爹叫娘。」

    「那只是比喻嘛!」她不當一回事,繼續追問。「說嘛,為什么?」

    他沉默著。

    那也是咒文的力量,神族在他的身上,設下一層又一層的禁制。甚至提防到他會殺了撕去符咒的人,于是賦予了那個人控制他的力量,只要那人感受到疼痛,痛楚就會增強千倍萬倍,回報在他身上。

    該死的,現在那些神族們,肯定都在天上,笑得樂不可支!

    「喂,你再不說話,天色都要黑了。」荳蔻站起身來,望著天際的黃昏云彩。「我出來太久了,得快點回去才行。」再不回去,云大夫肯定要擔心了。

    那雙黑眸,瞪了她許久。半晌之后,他終于開口,用最咬牙切齒的口氣,說了一句話。

    「我跟你回去。」

    這是他作夢都想不到的一件事。他吃不了她、傷不了她,還必須好好看住她,免得她受到傷害,牽連他也一塊兒倒霉。這個笨女人,要是哪天被刀子剌傷,或是被妖怪咬傷,他只怕會活活痛死。

    瞧他臉色發黑,明顯是心情欠佳。

    不過,話說回來,這么美麗的人,就算是生氣,也是好看極了。

    「你為什么要跟著我?」她又丟出一個問題。

    他的反應,是冷淡的睨了她一眼,顯然是不愿意回答。

    荳蔻聳了聳肩。

    「不說也沒關系啦!但是,你要跟我回去,就得先遵守約定。」

    這女人怎么這么煩?!

    「什么約定?」他惡聲惡氣的問。

    她沒有被嚇退,還露出甜甜的笑。

    「首先,你不許吃人。」

    她慎重的補充,伸出食指,指著自個兒的鼻尖,無比認真的告訴他。「尤其是吃我。」

    他瞪著她,過了一會兒,才慢條斯理的點頭,勉強同意她的要求。

    「還有,以后我說的話,你都要乖乖聽從。」她打蛇隨棍上,把條件訂得更嚴格。她可是親眼見識過,他那嚇人的壞脾氣,要是放任他亂來,只怕會天下大亂,所以呢,最好的方法,就是由她來控管這個危險人物。

    「女人,你不要得寸進尺!」

    「我的名字叫荳蔻。」她大方的告訴他。「另外,還有——」

    咆哮的聲音,再度炸開。

    「還有?」他簡直不敢相信。

    「嗯,這件事情最重要!」她強調,語氣跟表情都變得嚴肅了。

    天啊,這么麻煩?!

    有那么一瞬間,他突然懷念起被封印時的清靜日子。

    「到底是什么?」他吼著問。

    荳蔻看著他,粉臉微微燙紅,卻還是認真的說道:「你得先找件衣服穿上,不能再光著身子了。」

    夜色漸濃,東隅城里的燈火,一盞又一盞的熄滅,人們大多陷入夢鄉之中。

    荳蔻特地等到月偏西山時,才躡手躡腳的,帶著不小心「撿」來的男人,趁夜色回到城里。

    雖然說,他不知從哪里變出一件質地輕軟、玄黑色的衣裳穿上,遮蔽了那太過誘人的男性身軀。但是,礙于他頭上的那對角,極有可能嚇壞旁人,她還是選擇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人城。

    所幸,她從小在東隅城長大,早摸熟了城里的路徑,就算是夜色深濃,她也能用最短的時間,順利的把他帶回云家坊。

    云家坊是城里最富盛名的藥坊。

    坊里占地廣闊,廳堂屋舍全以巨木雕琢,即使在入夜之后,仍顯得沈穩恢弘。藥房前堂,是云大夫看診的地方,堂后則收藏無數藥材,鄰近几城的人們,若是缺了任何珍貴的藥物,只要來到云家坊,就一定找得到。

    云大夫醫朮如神,兼而藥理通達,不論任何珍稀難得的藥物,他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說出名稱與用處。十几年來云大夫救人無數,不論富人或窮人,他都一視同仁,人們對他敬愛有加,莫不交相証譽。

    其實,云大夫的善良,荳蔻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五歲那年,水患成災,爹娘全都被大水沖走,要不是云大夫好心收留她,她大概早就餓死在路邊,被野獸吃得精光了。

    這十五年來,云大夫對她視如己出,教她辨認搜尋藥材。對荳蔻來說,云大夫就等于足她的父親。

    深夜歸來,荳蔻加快腳步,一心想著要去向云大夫報聲平安。隔著遠遠的,她就瞧見,竹軒里透出燈光,照得門廊半亮。

    還沒走到竹軒前頭,竹門就已經打開了。

    「荳蔻,是你嗎?」輕柔的聲音傳來。

    「嗯,我回來了!」荳蔻急忙走上前,才剛踏進竹軒里頭,她就從衣袋里小心翼翼的捧出一株植物,高興的直嚷著。「云大夫,你看,我真的挖到絳珠草了!」

    身穿白衣,發鬢有些灰白的男人,露出淡淡的微笑,神情和煦,望著荳蔻的眼神,像是看著寵愛的女兒。

    「看你這么狼狽,是不是在山里頭遇見了什么危險?」他擔憂的問道,審視著有些狼狽的荳蔻,甚至不去看那株珍奇難得的絳珠草。

    「沒事啦,你瞧,我這不是好端端的嗎?」她眨著眼睛,故意略過那些驚險萬狀的過程不提。「我的手好好的,腳好好的,腦袋也好好的,都沒有被吃掉呢!」

    云大夫的眉頭,不由自主的皺了起來。

    「有人想吃你的手、你的腳跟你的腦袋?」

    「呃……」啊,糟糕,失言了!荳蔻急忙吐了吐舌頭。「沒有啦,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沒事的沒事的。」她迭聲保証著。

    眼看問不出內情,荳蔻的身上也的確沒有什么傷痕,云大夫這才作罷,換了個話題問道。

    「怎么拖得這么晚才回來?都錯過你喝藥的時辰了。」他問。

    烏溜的大眼,骨碌碌的轉了几圈。

    「因為我在半途撿了這個家伙,他非要跟著我,我只好帶他回來,才會耽擱了些時間。」她轉過頭去,對著「那個家伙」喊道:「喂,快過來啊,別愣在那里不動。」

    銳利的黑眸里,閃過怒火的痕跡。

    從來沒有人,膽敢用「喂」這個字,來叫喚他!

    他是血染人間的龍王,他是搗毀天界的龍王,他是將煉獄燒盡,讓神魔都膽怯不已的龍王。他擁有的力量,足以毀滅日月星辰,他生來就被萬物崇拜,他是——

    「喂!」

    那個該死的女人,居然又喊了第二次!

    他深吸了一口氣。

    額角的青筋鼓動,怒火在他胸口跳燃著,然而,他卻無可奈何。

    他站在門前一動也不動,臉色愈來愈是難看,窗外濃暗的夜色,隨著他的情緒變得愈來愈陰暗,整座竹軒仿佛被一張看不見邊際的濃重黑網包攏,就連燈光也透不出去。

    還好,是云大夫打破了僵局。

    他露出禮貌的微笑,詢問著荳蔻。「這位是?」

    「喔,他是我撿來的!」她決定只挑重點說,把危險的部分全部剔除。「他好可憐喔,大概是做了什么壞事,所以被人處罰,壓在大石頭下,只露出一顆頭來。要不是被我發現,他還不知道要在那里被困多久。」

    云大夫點了點頭,望著門前那個態度倨傲的黑衣男人,和善的詢問著:「請問,該怎么稱呼您?」

    荳蔻卻搶著回答。

    「阿羊。」

    黑眸驀地掃來,看著她的視線,比刀子還鋒利。

    滿臉無辜的荳蔻,無奈的攤開雙手。

    「不然,你自己說,你叫什么名字。」這一路上,她已經問過他好几次了,是他自己不肯回答的啊!

    「我的名字,不是人類能夠呼喚的。」他的口氣,比冬天的雪更冰冷。

    她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那,就叫你阿羊嘍?」

    他緊閉上眼睛,在心里詛咒完所有的神人后,才咬牙開口,不情愿的說出名字。

    「雷騰。」

    她恍然大悟。

    「啊,原來,那就是你的名字?」她的手指,輕點在唇邊。「我記得你的全名是——」

    「閉嘴!」

    哇,他的口氣跟臉色都好凶啊!

    荳蔻縮了縮脖子,把溜到嘴邊的字符串,全都吞了回去。瞧雷騰的表情,像是她要是膽敢說出來,他就要當場伸手,把她的嘴給撕了。

    「不說就不說嘛,這么凶做什么?」她嘟囔著,抱怨他的心眼狹小。「哼,要是不想透露名字,就干脆叫阿羊嘛,反正你頭上的角,根本就是羊角——」

    看不下去的云大夫,溫聲叫喚道。

    「荳蔻。」

    「嗯?怎么了?」她抬起頭來。

    「那不是羊角。」

    「啊?」

    「那是龍角。」云大夫輕聲說道。龍角雖然少見,但他仍能一眼認出。

    「所以說,他真的是龍?」她滿臉詫異。

    云大夫點了點頭。

    哇,龍耶!龍耶!這家伙沒有說謊,他真的是龍!這是荳蔻有生以來,第一次遇見真正的龍。

    「對不起,我第一次遇見龍。」她嘴里在道歉,眼睛卻還盯著雷騰的角。「而且,你頭上的角,真的很像是羊啊!」

    傳說數百年前,不論天上人間,都能見到飛龍四處翱翔。但是,一場戰役之后,大部分的龍都消失了,只剩下極少數的龍,偶爾還悠游于天際。

    既然是數百年前的事情,那么,就連云大夫也沒見過真的龍吧?

    荳蔻轉過頭,湊到云大夫身邊,小聲的再度確認。「大夫,你真的確定他是龍?不是品種罕見的丰?」

    雖然她說得很小聲,但雷騰還是聽到了。

    沒等到云大夫回答,荳蔻就感覺到,那銳利的視線,像是一支支冷箭,朝她的后腦射來。

    她嘆了一口氣。

    「他在瞪我,對不對?」她甚至還不用回頭,就能察覺到他蒸騰而出的怒氣。

    「沒錯。」

    唉,很顯然的,她是撿到了一只脾氣非常不好的龍!還是說,所有的龍脾氣都不好?

    「請原諒她,」云大夫的口吻,溫和而有禮。「她跟城內所有的人一樣,都未曾見過尊貴的龍。」

    回應他的,是一聲冷淡的輕哼。

    云大夫淺淺一笑。

    「能見到您,雖然是無上的光榮,但人們無知,只怕會驚慌失措,引來不必要的禍事。」他若有所指的,望著那雙美麗的龍角。

    雷騰面無表情,伸手一揮,隱去了龍角。如今,除了那異常的美麗,他的外觀已與人類無異。

    在一旁的荳蔻,明確的知道了一件事。

    這家伙愛聽好話!

    嘿嘿,太好了,她記住了!除了咒文之外,她又偷偷學會一個能使喚他的方法。

    荳蔻一邊想著,一邊打了個小小的呵欠。

    這一整日的經歷,已經讓她累壞了,尤其是滿山遍野的逃命,更是耗去她太多體力。倦意漸漸襲來,她揉了揉眼睛,很快的切入重點。

    「云大夫,可以讓他留下來嗎?」她親眼看見,他在瞬間就消滅了那群妖魔。她在心里盤算著,既然他有這么強大的力量,那么,留下他應該是挺有用處的。

    「你希望怎么做,就去做吧!」

    取得同意后,荳蔻轉過身來,露出愉快的微笑。

    「阿羊,呃,不對,雷騰,大夫說你可以留下來了。」她走到他面前,也不管他同不同意,逕自伸出白嫩小手,握住他的厚實大手。「走吧,夜深了,我帶你去找個地方休息。」說完,她就牽著他,往竹軒外頭走去。

    柔軟的小手,握起來小小的,有著暖暖的溫度。

    即使搜盡所有的記憶,雷騰也想不起,萬妖萬魔萬神萬獸中,有誰曾經對他做過同樣的事。

    第一個握住他手心的,竟是這個人類女子。

    才剛走出竹軒,后頭就傳來叫喚。

    「荳蔻!」

    「嗯?」

    「記得喝藥。」云大夫提醒。

    「知道了。」她揚聲回答,腳步卻沒有停下來,一邊打著呵欠,一邊領著雷騰繼續往前走。

    兩人的身影,很快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3章
    天際才剛亮,云家坊里已經開始有人走動。

    千百種的藥材,就有千百種的處理方式。生姜、知母得用切;樓仁得用搗;杏仁與巴豆就要去其皮尖;漆要去腥、藻要去咸;附子與天雄、烏頭,皆用炮制,云母、礬石還有枳實則用燒制,另外還有煉、熬、蒸、煮,酒制、姜制與蜜制等等不同方法。

    各種藥材的煉制方式,云大夫只是偶爾指點,真正的負責人,則是荳蔻。

    她從小就天資聰穎,不論哪種藥材、哪種方式,都能過目不忘,加上日日上門向云大夫求診的人,從不曾斷絕過,煉制藥物的重責大任,理所當然就落到她的頭上。

    這几年下來,在她的督促下,云家坊里頭,已經有了一批熟練的藥工,煉出的藥物品質絕佳,不但救人無數,還可以賣得好價錢。只要是挂了云家坊的名,藥物的價格就會攀升數倍。

    雖然前晚,忙到深夜才入睡,但荳蔻照樣起了個大早。

    簡單梳洗之后,她踏出房門,一反常態的,沒先去檢視日曝及露制的藥材,反而先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院落里人來人往,分工合作,各司其職,只要是瞧見荳蔻的,都會滿面笑容的打招呼,和煦的氣氛比日光更溫暖。

    「荳蔻姑娘,早啊!」

    「早,」她點頭微笑。「陳叔,用過早膳了嗎?」

    「還沒,」中年男人搖頭,把廣場上一籮籮的桑根皮,仔細抖落干淨,再利落的翻面曝晒。「等晒完這批藥再吃。」

    「陳叔辛苦了。」

    「不會不會。」說話的時候,他又翻妥了几籮的藥材。

    原本忙于工作的人們,逐漸靠攏過來。

    「荳蔻姑娘,您昨日入山去了?」有人好奇的問。

    「是啊!」

    何止入山,她還差點被妖怪吞了呢!

    「太危險了,一個姑娘家,怎么能自個兒入山?」王嬤嬤皺著眉頭,不贊同的直搖頭。

    「自個兒一個人,才逃得比較快啊!」荳蔻笑咪咪的說,摟著臉色發白的老婦人撒嬌。「王嬤嬤,您別擔心,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荳蔻姑娘是吉人天相。」

    「她昨日還采了絳珠草回來呢!」有人嚷嚷著,語氣里充滿敬佩。

    老婦人還是滿臉擔憂。「絳珠草雖然難得,但是,不論是什么珍奇藥物,可都比不上你的小命重要。」

    「是是是,王嬤嬤說的話,我一定記在心里。」秀麗的小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往后,不論上山下海,遇著任何危險,都會有人替我擋著,您就不需要再擔心了。」

    眾人露出好奇的表情。

    「是誰?」

    「是咱們屋里的人嗎?」

    「屋里的人,各有各的事要做,誰能陪荳蔻姑娘出門?」

    「是啊,再說,誰有這么大本事,能確保荳蔻姑娘安全無虞?」

    「難道,是花錢請來的獵戶?」

    荳蔻年輕貌美,一直是鄰近几城的男人們心儀仰慕的對象,她的秀麗慧黠,更是遠近馳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是,她跟尋常姑娘不同,時常在外奔波,云家坊的人們,心里敬佩她,卻也擔心她的安危。

    對年輕姑娘來說,心懷不軌的男人,比飢餓的妖怪還要危險!

    之前,就有人提議要雇用身手矯健的獵戶,保護荳蔻的安全,但她為了維持云家坊的生計,老早養成錙銖必較的性格,不論是誰提起要雇用獵戶的事,她一律搖頭說不,誰也勸不動她。

    這件事情,大伙兒都擱在心頭,默默擔憂著。誰知道,今日荳蔻卻主動提起了。

    「嘿嘿,我找到了一個適當人選,不用花錢,卻比那些獵戶不知厲害多少倍呢!」她笑咪咪的說。

    「那人是從哪里找來的?」

    「撿的。」她神祕的一笑,紅唇潤軟,清澈的雙眸,在陽光下閃亮如寶石。「在山里頭撿來的。」

    王嬤嬤重重嘆了一口氣。

    「又是撿來的?」

    几乎每一趟出門,荳蔻都能撿著「東西」回來,而且數量之多、品項之繁雜,更是讓人咋舌。

    她節儉成性,出門在外時,要是見到有便宜可占,當然立刻出手。但是,她的心腸也軟,瞧見孤苦無依的老人或是孩子,也都一并帶回云家坊。

    「這個不一樣,我會撿他回來,是因為他很有用!」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根本拒絕不了他。「你們先去忙吧,等會兒我就帶著他,介紹給大伙兒認識。」她信心滿滿的說道,穿過人群,繼續往客房走去。

    昨晚,她就是把雷騰安置在客房里。

    客房整潔而舒適,但是,從雷騰陰沈不屑的臉色,輕易就可以看出,他對「居住品質」有多么的不滿。當她宣布,他可以睡在客房里時,他露出的表情,像是她剛把一只滑溜溜的活蛙硬塞進他的嘴里。

    「睡這里,可比睡石頭好!」她還認真的問。「你想再回去睡石頭嗎?」如果想睡石頭,她也是可以安排的啦!

    雷騰沒有回答。

    他一直瞪著她。

    等不到回答,荳蔻自動解讀,他對客房沒有別的意見——畢竟,他沒有開口抱怨任何事啊——疲倦的她,把「貴客」留在客房里,就逕自回屋歇息了。

    飽飽的睡了一覺,她今早重回客房前,卻沒去敲門,反而先在客房外頭几尺遠的地方,就先停下腳步。

    唔,不知道,他昨晚睡得如何?

    不論睡不睡得好,她可以肯定,他那惡劣的脾氣,肯定不會改變多少。

    擔憂自個兒隨便靠近,會被剛睡醒的他順手一揮,就當場慘死,荳蔻聰明的先揚聲喊道。

    「喂,是我啊!荳蔻啊!」她在窗外喊著。「你醒了沒有?」

    沒反應。

    「你還在睡啊?」

    沒反應。

    「該醒嘍!」

    還是沒反應。

    「龍都像你這么貪睡嗎?」

    客房里還是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響。

    疑惑讓荳蔻變得大膽,她故意踩出腳步聲,一邊靠近窗前,還不忘出聲警告。「我過來嘍!」

    客房里,空無一人。

    水汪汪的眸子里,浮現濃濃困惑。

    從窗櫺往屋里望去,屋里不但沒有人,就連被褥也整整齊齊,根本不像是有人曾在上頭睡過一宿。

    怪了,人——呃,不,龍呢?他跑哪里去了?

    荳蔻抓住窗櫺,瞪大了眼睛,烏溜溜的眸子轉了轉,仔仔細細的瞧了一遍,卻還是沒瞧見雷騰的身影。

    一個念頭閃過她腦中。

    難道,他走了?!

    她很快的否定這個可能。

    昨日在山里,可是這位「貴客」繃著一張臭臉,對她主動提起,要跟她回來的。因為那些咒符,他不得不留在她身邊——

    啊,咒符!

    荳蔻低下頭來,攤開柔軟的掌心。

    那些流動著詭異紅光的文字,早已看不見了,只有她溫潤白皙的肌膚,在陽光下近乎透明。但她仍清楚的記得,那些咒文并不是消失,而是融進了她的血肉之中。

    她看了看掌心,又抬頭看了看空蕩蕩的客房。聰明的小腦袋,歪頭想了一會兒,終于下了決定,不浪費任何時間,嘗試用最快也是最直接的方法,尋找雷騰的下落。

    紅嫩的唇,湊近掌心。

    她用最低最低的聲音,像是在訴說一個祕密般,輕輕說出了那個名字。

    「焰魔羅阿古夏雷騰。」

    轟!

    痛極的咆哮,以及木石坍倒的隆隆巨響,從不遠處傳來,伴隨著人們驚慌失措的叫聲。

    廚房的牆面,破了一個大洞,破碎的磚石,還在不斷的滾落,陣陣的黑煙飄出,還伴隨著焦味。

    黑煙彌漫中,傳來讓人心驚膽戰的怒吼。

    一瞧見黑煙到處亂竄,男人們手腳利落,個個訓練有素,迅速從井里打了几桶水,紛紛往廚房沖去。

    只是,還沒跑到坍倒的牆邊,荳蔻已經抓著裙邊,飛快的跑了過來。她一面跑著,發絲隨風飄蕩,余下淡淡清香,發間的金絲鈴鐺,也跟著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危險!危險!」她邊跑邊嚷著,揮手阻止眾人上前。「停住,千萬別靠過去!」她不想任何人接近盛怒中的雷騰。

    男人們聞言,全都停下腳步,但眼看著黑煙亂竄,他們心里也焦急得很。離廚房最近的男人,提著滿桶水,望著迅速跑近的荳蔻,心急如焚的說道:「但是,荳蔻姑娘,里頭正在冒煙,說不定是失火——」話還沒說完,他手中驀地一空。

    「你們后退,交給我就行了!」荳蔻提著搶來的水桶,匆匆吩咐了一句,接著就在眾人驚呼聲中,往黑煙濃密處奔去。

    濃濃的黑煙,嗆得她猛咳,雙眼被熏得淚水直流。

    「雷騰,是我!」她一邊咳著,還不忘自報身分,摸索著往廚房里走。黑煙愈冒愈多,她睜著淚汪汪的眼,在煙霧中瞇眼,憑著長年的記憶,找尋到鍋爐的位置。

    果然,濃黑的煙霧就是從那里竄出的!

    荳蔻當機立斷,提起水桶,用力朝鍋爐潑去。

    嘩啦!

    黑煙先是濃密,而后漸漸散開。荳蔻仔細一看,發現只是柴木坍倒,壓住了火苗,才會竄出黑煙,所幸這桶水也潑得及時,要是再多拖延一些時間,讓柴木都染上火,鍋爐里竄出的,就不再是黑煙,而是熊熊大火了。

    確定火苗滅了,荳蔻松了一口氣。她轉過身去,卻赫然瞧見,一身濕淋淋的雷騰,就站在眼前的鍋爐后。

    「哇!」她驚叫一聲,連忙跳開。

    他在廚房里頭,是她預料中的事情。只是,她沒有料到,他竟會渾身濕答答,活像是剛從水里被撈起來的。昨夜隱去的雙角,今日也不見蹤影,任何人見著他,只會被他魔魅的俊美吸引。

    不過,就算是再俊美的人,被潑得渾身濕透,看起來仍舊狼狽不已。

    「你怎么一身濕啊?」她脫口問道。

    怒氣蒸騰的眼,赤紅如血,進射出駭人的目光。雷騰對她的問題,完全置若罔聞,他瞪著那張無辜的秀麗小臉,重重踏近几步,俊臉扭曲,咬牙切齒的,一字一字質問:「為什么要念咒?」

    她居然還一臉茫然!

    「什么?」

    「咒文!我問你,為什么要念咒?」他悶聲低吼,額間還殘留著咒文發作的時候,那深如蝕腦的痛。

    荳蔻這才回過神來。

    「喔!」她的笑容甜美無比。「因為,我找不到你啊!」

    惱怒的抽息,回蕩在紊亂殘破的廚房中。

    雷騰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那道強力的咒文,足以封印他五百年,就連神族在使用時,也是小心翼翼、謹慎萬分,無數的大妖巨魔,更是對此咒垂涎不已,因為得知這咒文,就能掌控無敵的龍王。

    而她,竟然是用來找人。

    就為了找他,這個小女人輕易動用咒文,讓他一大早就頭痛欲裂。強烈的憤怒,讓他的骨節喀啦作響,掌心更是刺癢著,渴望的想捏斷她那白嫩纖細的頸項再把她大卸八塊。

    「我要撕了你!」雷騰咆哮怒叫著,結實有力的雙手,落到那瘦小單薄的肩上,當場就要把她——

    「等等!」

    荳蔻嚷著,小手往前平伸。

    俊美無儔的臉上,露出猙獰的笑。「等什么?你想求饒嗎?」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聲。」她仰起頭來,注視著那張俊臉。「你忘了嗎?弄痛我,等于是弄痛你自己,你會比我痛得更厲害喔!」

    他的雙手,在她的肩上僵住了。

    該死,他的確是忘了!

    瞧見他那懊惱不已的表情,荳蔻雖然同情,卻還是忍不住問:「龍都像你這么健忘嗎?」

    上一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當面詢問雷騰這類問題的家伙,早就被他一掌打死,連骨頭都化成灰,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他作夢都想不到,居然還有人膽敢對他如此無禮。

    要是可以,雷騰也渴望當場把這個小女人給殺了。但是,偏偏礙于咒文,他對她根本無可奈何。

    「喂,你還好吧?」嬌脆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身為罪魁禍首的她,仍是滿臉無辜。

    「就算找不到我,也不許再用咒文喚我。」他瞪著那張小臉,慎重警告。

    「為什么?」她不解。

    「因為我說不許!」

    她考慮了一下,很是為難。「但是,這很方便耶!」

    「不許!」

    看著雷騰陰沈的臉色,荳蔻只得小小退讓一步。「好嘛,你別凶,這次算我不對,可以了嗎?」

    「本來就是你的錯!」

    她嘆氣。「龍都像你這么小心眼嗎?」

    這次,雷騰要用盡全力,才能夠阻止自己下把這個女人當場抓起來,直接往破牆外丟出去。他深吸一口氣,用最尊貴嚴肅的口吻,慎重的告訴這個因為無知而太過大膽的女人

    「我不是普通的龍。」

    「喔?」

    「我是龍王。」

    她用很小的聲音問:「所以特別小心眼?」

    咆哮聲再度響徹云霄。

    「啊,別吼別吼,算我沒問啦!」荳蔻搗住耳朵,張著小嘴哇啦哇啦的大喊,消極的想抵銷一些音量。「對不起啦,你不要再吼了!廚房都快被震垮了,要是我受傷了,你也會很麻煩啊!」

    聲音雖然微弱,但是她所言不假,滿腔怒火的雷騰,只得停下咆哮,瞇著一雙怒意燎燃的眸子,瞪著縮在牆角的小女人。

    確定聲音止息,廚房也不再劇烈搖動后,荳蔻慢慢抬起頭來。瞧見雷騰的臉色,她露出最友善的微笑,急忙站起身來。

    「你一定是肚子餓了,所以脾氣才會這樣壞。」她下了結論,打算用食物來彌補兩人間的「小誤會」。「來,你等等,我現在立刻就找些食物給你——給你——」掀開鍋子的她,驀地一呆。

    算算時間,大伙兒都還沒吃早膳,就算廚房里頭被雷騰弄得亂七八糟,但是几十人份的食物,那些晶瑩得像玉的米飯、香噴噴的烤雞、軟嫩嫩的豬肉,跟小山似的蔬菜與水果,都跑到哪里去了?

    荳蔻錯愕的翻來找去,卻發現所有的鍋盤全都一干二淨,瞧不見食物的蹤跡。找了半天,她只在廚房的角落,看見吃剩的骨頭與果皮。

    震驚不已的她,緩慢的回頭,看著表情傲慢的雷騰。

    她的心里,浮現不祥的預感。

    「食物呢?」她問。

    「被我吃了。」比起五百年前,人間的食物倒是進步了不少,丰盛的一頓早膳,吃得他心滿意足,龍心大悅。

    「全部?」

    「對。」

    荳蔻只覺得一陣暈眩。

    他俊美的容顏上,看不見半點愧疚。她懷疑,龍是不是生來就不知道愧疚是什么東西!

    「那是五十几個人的早膳耶!」

    「是又怎么樣?」

    「你就不怕撐死嗎你?」

    她不敢置信,還在鍋碗里翻找,卻仍找不到食物蹤跡。「你是多久沒吃東西了?」

    「五百年。」

    荳蔻轉頭,眼兒圓圓直盯著他。

    哇,五百年?!那可是好長好長的一段時間呢!

    如果這家伙沒說謊,那么,五十几人份的食物,會轉眼間消失不見,也算是情有可原。只是,他這么會吃,實在超過她的預期太多太多,她在心里盤算著,是不是等不到她好好利用雷騰,云家坊就先被他吃垮了。

    廚房外頭,傳來人們的叫喚。

    「荳蔻姑娘!」

    「您還好吧?」

    「我們這就進去了。」

    荳蔻連忙揚聲。

    「等等,還不要進來。」她深吸一口氣,平撫震驚的情緒,朝外喚道:「陳姨與唐家大姊在嗎?」這兩位在云家坊里,負責的就是眾人們的膳食。

    清脆的女聲響起。「姑娘,我們都在。」

    「廚房里冒煙又冒火的,我莽撞的提了水進來,不小心毀了大伙兒的早膳,請你們盡快另外准備一份。」

    「知道了。」

    「啊,別忘了云大夫那份。」

    「是的。」清脆的女聲回答。「云大夫那份,我們會盡快送去的。」

    「多謝了。」

    荳蔻忙著跟外頭的人對話,雷騰卻逕自往外走去。她心里一急,想也不想的伸手,扯住他那身不知道是什么材質的黑色衣裳。

    「等等,你要去哪里?」她壓低了聲音。

    他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出去。」

    「我才剛說了謊,騙大伙兒說廚房里沒事的!」

    「那是你的事。」他冷淡的回答。

    可惡的家伙!

    「好吧,這是你逼我的。」她退開一步,小手也縮了回來。「等會兒頭又痛了,可不要怪我!」

    高大的背影,驀地一僵。雷騰背脊竄過一陣陣的寒意,敏銳的本能正在警告他,絕對不可以放任這個女人,否則他將付出極大的代價。

    他緩慢的回過頭來,瞇眼瞪著她。

    「你想要做什么?」

    「你說呢?」她故意不看他,

    雷騰不擅長猜謎。但是,瞧見那雙晶瑩水眸里透露出的狡猞光芒,他立刻知道,這個小女人在動什么腦筋。

    只見她抬起頭來,故意笑得好溫柔,還舉起小手,攤開白嫩的掌心,像是掌中寫了什么祕密似的,用另一手的食指,在掌間慵懶的畫著小圈子。

    他的眼睛都快噴出火來了。

    「住口!」雷騰吼道。

    「我什么都還沒說啊!」她無辜的眨了眨長長的眼睫。

    他的臉色鐵青,沈聲警告。

    「不許念咒!」

    她考慮了一會兒,才慢條斯理的說道。

    「其實,我也不希望一大早就鬧得你頭疼。只是,你留下這個爛攤子,我好心好意來幫忙,你卻想掉頭走人。嘖嘖嘖,你說,我該怎么辦才好?」她抿著嘴邊笑,邊眨了眨無辜的大眼。

    雷騰的雙手,緊握成拳頭。有生以來,不知歷經多少歲月,他首度品嘗到,受制于人的痛苦滋味。

    該死的咒文!

    該死的女人!

    「你該死的想要我怎么做?」他不甘愿的問,口吻火爆。

    「首先,你的禮貌需要改進。」她不厭其煩,對著他諄諄教誨,如夫子在教導學生。「還有,既然你待在云家坊,那就要遵守這里的規炬,廚房這兒既然是你弄亂的,就該由你收拾。」

    雷騰深吸一口氣,緊閉起雙眼。他捏緊拳頭,高大結實的身軀,因為極度的忍耐而輕輕顫抖著。

    荳蔻卻還有話說。

    「云家坊里的規炬,是不許有人吃白食,你要留下,就得跟其他人一樣,用工作換取食物。」

    他驀地睜開眼。

    「我是龍王!」

    「所以呢?」

    「我不需要工作。」他說得理直氣壯。

    荳蔻翻了翻白眼,耐著性子問道:「那你都在做什么?」

    他露出野蠻的笑意。

    「打仗。」火熱的光芒,從他眼里輻射而出,他仿佛又看見往日那烈焰沖天、鎧甲連天的景況。「我領著妖魔去打仗,打贏了每一場戰爭,只要是由我指揮,不論對方是——」

    荳蔻卻是毫不留情,對著因昔日的回憶而熱血奔騰、雙眼閃亮的雷騰,潑了一大桶的冷水。

    「這里不需要打仗,你的專長一點用也沒有。」她下了結論。「所以,你必須工作。你吃了多少人份的食物,就得做多少人份的工作。」這是重點。

    美好的回憶中斷,眼前只剩殘酷的現實。

    雷騰咬緊牙關,知道自己只剩下兩個選擇。第一個,就是殺了這個女人,跟她同歸于盡;第二個,就是他暫時收斂,忍辱負重,聽從這個女人的指揮,找尋掙脫咒文束縛的機會。

    燃燒的怒火,好不容易,被他硬生生壓下。

    他雖然沖動,但是絕對不愚蠢。

    「你要我做什么?」他沈聲問。

    太好了!

    爭取到指揮權的荳蔻,努力克制著,不要露出笑容,免得太過刺激雷騰。

    「首先,你得先把廚房恢復原狀,然后我再陪著你,去跟大伙兒打招呼。」見他難得讓步,她也把握機會,毫不客氣的一股腦兒的把話都說明了。「既然你要跟著我,那就要負責保護我,還有出貨前的藥材,要是有人要求你也得幫忙搬。」簡單來說,就是不論什么雜事,他都得出力就是了。

    「只有這樣嗎?」雷騰諷刺的問道,額角的青筋,正隱隱抽動著。

    荳蔻甜蜜的一笑。

    「放心,想要追加的時候,我一定會告訴你。」

    他看著她,几乎要把牙都咬碎了。

    瞧那張俊美的臉龐,滿是不情愿,她決定好心一點,也釋出善意,換取雙方的和平。

    「別擔心啦,我也不會虧待你的。」她走上前來,像只靈巧的小動物,輕巧的靠近一只猛獸。「你要是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告訴我,我一定會盡全力去幫你設法的。」

    「是嗎?」他睨著她。

    懷疑的語氣,激起了她的斗智。

    「怎么,你不相信啊?」

    他只是看著她,沒有回答。

    沉默,是最大的挑釁。

    荳蔻可咽不下這口氣,她翻好椅凳,撩裙往上頭一站,刻意與高大的他平視,小臉往前湊得更近。

    「你有什么要求,現在就說吧!」她豪氣的揮手。

    深沈的眼,緩慢的拾起,望進那雙清澈的眸子里。灼亮的視線,滑過她秀麗的五官、單薄的肩,以及衣衫下頭曼妙起伏的少女身軀。

    「我的確缺了一樣東西。」

    「什么東西?」她湊得更近更近,近到可以在他的眼瞳里看見自己、近到可以聞嗅到他深沈緩慢的呼吸……以及他乍然改變,如猛獸般的侵略眼神……

    女性的本能,讓她匆忙想退開。

    但是,雷騰的動作,遠比她迅速。當他出手的時候,所有的獵物就只能束手就擒。

    就在眨眼之間,荳蔻被抓住了。

    她來不及閃躲、來不及逃避,甚至還來不及念出咒文抵制他這太過接近的侵襲,只能被拉入他的懷中。

    男性的胸膛,熨燙著她的曲線,屬于他的溫度與氣息,就像是一個無形的牢籠,將她禁箍在他的胸前。

    男性的薄唇,靠到她耳邊,輕聲說道。

    「女人。」雷騰緩慢的告訴她。「我需要女人。」

    而后,熱燙的薄唇貼了上來,封緘了她的紅唇,把她的聲音與呼吸,一并悉數吞沒。

    他吻了她。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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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荳蔻瞪大了眼。

    她從來沒有被男人親吻過。

    當然,她也從來沒有被龍吻過——還是一只俊美無儔的龍!

    她無法喘息、無法動彈,迷蒙的雙眸,望進雷騰黑瞳深處,那簇熊熊燃燒的烈火,教她不自覺迷失在其中。

    他暖燙的氣息、他炙熱的體熱、他靈活的唇舌、他粗糙的大手,都讓她完全無法思考。今生今世,她還不曾跟誰這么親昵過。

    那熱烈的吻,有著讓人迷醉的氣息,讓她難以抵抗,几乎就要失去意識,任這男人對她為所欲為……

    砰!

    焦黑的木頭,像是挑好時間似的,就在這時坍倒,發出巨響。

    那聲巨響,倒是讓荳蔻驚醒過來了。

    她眨了眨雙眼,先是茫然的看看雷騰,然后再看看自己,那雙清澈的眸子,因為震驚而愈睜愈大。

    哇!她怎么……他怎么……他們怎么……

    她羞紅了臉,這會兒才明白了,自個兒的「處境」。

    他他他他他他他……他居然把她壓倒在桌上!

    「雷騰,快放開我!」她驚慌的猛推他。

    健壯的身軀不動如山,還是緊壓著身下柔軟的嬌軀。

    「為什么?」他啞聲回問,嗅聞著白嫩頸間,那少女的清香,還邪惡的舔吻著她的耳垂,低喃的誘哄著:「感覺很好,不是嗎?」

    溫熱的氣息,以及他的舌尖,帶來太過鮮明的感官刺激,讓青澀的荳蔻,不由自主的戰栗著。

    她小臉通紅,用力抵抗著,小手撐在他胸前。「才、才沒有……你、你快點放開我……」

    他瞇起了眼。

    「沒有?」

    這可是對他的男性魅力,最嚴重的污辱。

    為了拆穿這個小女人的謊言,他粗糙的大手,直接探入她的衣裙里,摸上她細致滑嫩的腿。

    荳蔻差點跳了起來。

    太過分,他怎么可以……啊啊啊啊,討厭,他想做什么?他的手在摸哪里?!

    驚慌與害羞,几乎要把她淹沒了。為了快快脫離「魔掌」,她深吸一口氣,張開小嘴,毫不猶豫的喊道:「焰魔羅阿古——」

    寬厚的巨掌,火速搗住她的小嘴。

    「唔,唔唔唔唔唔唔!」她有口難言,卻還在拚命掙扎,嘴里吐出模糊的抗議聲。

    臉色鐵青的俊顏,靠到她的眼前。

    「不要老是把咒文挂在嘴邊!」

    回答不出來,她只能瞪著他。「唔唔唔唔唔!唔晤唔晤唔!」可惡,快放開她啦!

    白嫩的小手,拉住行凶的大手,拚命想要掙脫。無奈她力氣微小,根本拉不開他的厚掌。她不肯死心,用力去扳著他的手指,卻還是徒勞無功。

    瞧著努力不懈、脫逃意圖十分明顯的荳蔻,雷騰的眼角抽搐,惱怒不已的瞪著她。

    他的男性魅力,在今日居然首嘗敗績!

    以往,從來沒有女人曾反抗他,只要他想要,就算是貞節烈女,都會跪在他腳下,殷切的渴望他的恩寵。

    偏偏,身下這個小女人,對他的青睞,非但半點也不覺得榮幸,還拚了命的反抗。

    當然,他可以罔顧她的意愿,強行得到她。但是,他可是堂堂的龍王,要是連個小小的女人都不能馴服,還需要用上暴力,他的尊嚴要往哪里擺?

    被悶得快窒息的荳蔻,擰眉瞪著雷騰,小手胡亂扑打著他強而有力的手臂,拚命示意他快點放手。

    像是過了一百年那么久,終于,雷騰松開了手,從她身上退開。

    呼!

    差點被悶死的荳蔻,大大的喘了兩口氣,緊接著迅速翻身,連跑帶跳的躲到角落,雙手還不忘揪緊胸前的衣襟。

    「你,你怎么可以做這種事?!」她指控著。

    「什么事?」

    惡劣,他還裝傻!

    荳蔻氣呼呼的猛跺腳。「對我亂來啊!」

    縱然她氣得臉兒紅紅,雷騰卻沒有半點悔意,甚至還雙手抱胸,居高臨下的俯視她。

    「是你自己問,我有什么要求,還說會全力為我設法的,不是嗎?」

    「呃,」她臉兒微紅,卻仍不肯退讓。「對,我是說過沒錯。但是,哪有人的要求會是要……要……」唉啊,她說不出口啦!

    他倒是替她接了話。

    「女人。」雷騰冷冷的說道:「我已經五百年沒有女人了,要是你不自愿,就得去替我找一個來。」

    「什、什么?!」她嚇得都結巴了,還用盡全力的搖頭。「不行!絕對不成!」

    雷騰冷笑著。

    人類,果然是最不守信用的種族!

    他輕蔑的哼了一聲,轉身就要走。

    「等等,你要去哪里?」見這「危險人物」,不知要去哪里為非作歹,荳蔻急忙扑上前,抓住他的手臂。

    「去找女人。」他斜睨著她,譏誚的一笑。「你不肯自愿,又不肯實踐諾言,那我自己去找,總成了吧?」

    「不可以,我不准!」荳蔻大叫。

    開什么玩笑,讓他出去找女人,肯定會鬧得滿城大亂的!要是一個不小心,讓他拐著個黃花大閨女,她都不知道該怎么善后才好。

    那斬釘截鐵、沒有任何通融的拒絕,讓雷騰瞇起了眼。

    「為什么不行?」

    「我不知道五百年前是怎么樣,但是,現在你要是想對女人——嗯……輕薄,除非你娶了對方。」

    「娶?!」

    「對。」

    雷騰冷嗤—聲。

    「尊貴的龍王,不可能娶弱小的人類為妻。」

    「那你就不能碰那些姑娘!一個都不成!」她雙手插腰,極力反對。

    他額角的青筋,開始抽動起來。

    有那么一瞬間,雷騰几乎要舉起手,箝住那纖細的頸項。但是,他不能傷她,她受到的皮肉痛,會百倍千倍的加諸在他身上。

    他半瞇著黑眸,打量著眼前的小女人,眸中閃過灼熱的火光。她身上的香氣,還縈繞在鼻端;她嘴里的甜蜜,猶在嘴里舌上,那滋味好得出奇。

    「要我不碰那些女人可以。」他突然說道,很大方的退讓,俊美的容顏湊到她眼前。「你給我。」低沈的聲音,蘊含無限魔力。

    瞧著那雙醉人的無底黑眸,她差點又被他的魔力蠱惑。好在,有了前車之監,她努力保持理智,還匆匆退開几大步。

    「不行!」

    見他臉色愈來愈難看,荳蔻擠出笑容,試圖說服他。

    「你是尊貴的龍,當然無所不能,就算暫時不碰女人,也難不倒你吧?」她學著云大夫,又是哄又是勸,專挑好聽的話。「這樣吧,等找到解咒的辦法,咱們就一拍兩散,你想做什么都行。」

    他的臉上,出現詫異的表情。

    「你要幫我找尋解咒的方法?」

    「當然。」荳蔻眼也不眨的直點頭。「喏,我也不想老是叫你的——」

    「嗯?」

    見他凶狠的橫過一眼,她心頭一跳,連忙改口。

    「我是說,我也不想老是念那咒文,搞得你頭疼,到時候又弄得人仰馬翻,屋垮牆裂的,我還得請人來修呢!」

    黑眸靜默的盯著她,眸底的灼熱火焰,卻始終沒有滅去。

    那炙熱的眼神,害她本能的又把衣襟抓緊。「現在呢,你得幫忙做事,不許對女人亂來,尤其是不許對我亂來……」

    「要是你對我亂來呢?」他問。

    轟!

    她的臉好像著火了。

    「我才不會!」她強調著。「總之,只要你能做到這些事,我就不隨便念咒,還會幫你尋找解咒的方法,好嗎?」說完,她還鼓起勇氣,朝他伸出小手。

    看著那懸在半空的小手,雷騰雖然滿心不悅,但礙于情勢比人強,只能紆尊降貴的伸手,與她交握。

    「那就這么說定了喔!」

    荳蔻甜甜的一笑,然后閃電般的迅速把手抽了回去。

    要不是雷騰確定,自己的眼力比鷹隼更銳利,他還真會懷疑,自個兒是不是眼花了。

    因為,他居然瞧見,主動要求握手言和的荳蔻,在抽手之后,把手用力的在裙子上擦抹了好几下,彷佛是剛剛沾了什么臟東西。

    這個女人,竟然敢嫌棄他?

    雷騰瞇著眼睛,壓下了憤怒,在心中暗暗發誓。

    總有一天,他會要讓她,主動的前來懇求,匍匐在他的腳下!

    藍天白云,輕風徐徐。

    手里拿著小皮鞭,荳蔻心情愉快的哼著小調,駕著驢車離開桃花村,往東隅城的方向駛回去。

    今日,她起了個大早,拿著三斤的藥材,去桃花村換回一百斤的米糧。這些米糧,足夠讓云家坊里的人們,吃上好一陣子了。

    心情愉快之余,她還偷偷的轉頭,瞧了瞧身后那躺在車板米糧上,閉眼休憩的雷騰。

    這家伙,果然是做苦力的料啊!

    多虧了雷騰力大無窮,讓她省了許多功夫。要不然,今日的交易就得需要有人幫忙抬米糧,還得再找兩個人來護糧,多么耗費人手啊!

    現在有了雷騰,從搬運到護糧,靠他一個人就搞定了。

    這几天,這家伙吃得可多了,幸好他一人可當百人用,吃得多也沒人多說些什么。不過,除了她之外,別人也叫不動他,她若不說,他就不做,只是她若說了,他倒也不會羅嗦。

    麻煩的是,那雙黑眸眼里的火光,一天比一天嚇人。

    不僅如此,她還察覺到,他健壯的身軀上,總散發著誘人的氣味,教她不由自主的,就想往他身上靠去。而且,那誘人的氣味,還隨著他灼熱的眼神,變得愈來愈是濃郁。

    每次,她不小心碰著他時,手心就會好熱好熱,那股熱直竄心頭,怎樣也擦不去,教她手癢心也癢。

    當他對著她的耳朵吹氣;當他把她困在牆邊;當他伸手撫過她的腰臀時,她聰明的小腦袋,就會變成像是剛蒸熟、搗爛的米團,黏呼呼的、熱騰騰的,什么也想不起來。

    雖然,每次她總會即時恢復理智,把心懷不軌的雷騰推開。但是,他對她的誘惑,愈來愈是強烈,有好几次,她几乎就要失去理智,飛奔進他的胸懷,像只撒嬌的小貓般,在他懷里直磨蹭……

    「中午了。」

    想得太過入神,那低沈的聲音,嚇了她一大跳。

    「你說什么?」她一時之間,還有些反應下過來。

    「中午了。」他說道:「我餓了。」

    說話的同時,他又湊上前來,在她白嫩的頸間,深吸了口氣。

    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仿佛成了待宰肥丰,就等著他一張口,便能把她吃干抹淨。

    荳蔻驚得往旁一縮,差點就要摔下驢車。幸好,他及時出手,把她抓了回來,穩穩的放回原位。

    「你小心點。」他叮囑著。

    她的心中,才剛開始醞釀感動的小泡泡,卻又聽見他補了一句。「要是你掉下去,痛的可是我。」

    波羅波羅!

    可憐的小泡泡們,全被他的冷言冷語戳破了。

    見她呆愣愣的,滿臉的失落,不知在想些什么。雷騰伸出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直視著她的小臉。

    「女人,你沒帶吃的嗎?」

    他靠得那么近,熱燙的氣息,都噴灑在她臉上。她胸口像是有小鹿在跳舞,粉頰也變得嫣紅,因為慌亂過度,她想也不想的伸手,巴住那張俊美的臉龐,用盡全力的推開。

    「當然有!你你你……你別靠我那么近!」

    這個女人,竟然又把他推開!

    雷騰無名火起,正准備要發飆,卻看見她飛快的抓起包袱,塞進他的懷里。

    「喏,你看,是烙餅。我一早就備好了!」

    「只有餅?」他不滿的挑眉。

    她保持鎮定,連忙說道:「當然還有肉。」她又拿出一個油布包。

    他抓著那包烙餅,從后頭的車板,跨到了前頭的座椅上,撩起衣袍,坐在她身旁,逕自打開包袱,大口吃了起來。

    「啊,你等一下啦!」荳蔻急忙把驢車停妥,打開了油布包,里面有著腌漬燒烤過、切好的肉片。

    她拿走了一片烙餅,把肉片放到烙餅上,又從第二包油布包里,拿出了青蔥,一起擱上,再卷起來遞給他。

    「來,吃吃看。」

    真麻煩!

    雷騰低下頭來,咬了一口。

    她原本以為,他會接過卷餅,卻沒有想到,他竟然會湊過來,直接從她手里吃了起來。他的唇,擦過她的指,陌生又熟悉的熱燙又再度燃起,羞得她莫名心慌,差點就要失手,把卷餅給掉了。

    她喘了一口氣,卻惹得他抬眼,看了看她。

    「呃,」她好不容易鎮定下來,認真的問他:「好吃嗎?」

    「勉強可以。」

    他話是這么說,但卻是一口接一口,轉眼就把卷餅吃得一干二淨。吃完之后,他無聲的看了她一眼。

    荳蔻立刻反應過來,又做了一個卷餅遞給他。這次,他把卷餅接了過去,自顧自地吃著。

    「慢慢吃,還有很多。」她從腳下又拿出另一個包袱。「這包是甜的,加了蜜糖的。」她打開包袱,里頭的烙餅飄出甜香。

    瞧見他吃得飛快,餅屑掉得到處都是,還沾了他的嘴角。她熱心的天性覆蓋了理智,竟主動伸出手,替他拍掉嘴邊跟衣裳上的餅屑。

    軟軟的小手,拂掉了餅屑,動作自然而從容,卻讓雷騰心中,閃過前所未有的陌生滋味。

    千萬年來,他早已習慣了人們的尊敬、人們的恐懼、人們的痛恨,以及人們的疏遠。但,他從未嘗過人們的和善,以及這種讓他心頭有種奇異悸動的親昵舉止。

    他見過的所有人與妖,都對他敬而遠之,唯獨這個小女人,對待他的態度,不像是對待異類,反倒像是在對待同伴。

    同伴?

    尊貴的龍王,跟弱小的人類女子,會是同伴?

    這荒謬的念頭閃過他的腦海。換作是以前,他肯定會嗤之以鼻,但是如今,那念頭卻自然而然的浮現。

    雷騰倏地撇開了臉,重新吃起了肉餅。

    沒有察覺到他的表情有異,荳蔻拿出甜餅,善盡「飼主」的義務,極力想把他喂飽。

    「來,也吃塊甜的,很香呢。」

    她一邊說著,正准備要把甜餅遞給他,耳邊卻忽然聽見有奇怪的聲響。

    雷騰手里的還沒吃完,卻也湊了過去,貪著要咬她手里的甜餅,誰知她卻突然帶著餅轉身,害他咬空了一口。

    「那是什么聲音?」她疑惑的問。

    他暗自發怒,還沒開口,她膽大包天的伸手,竟然把他手里的也搶去了。

    「先別吃了,安靜點。」

    「女人!」食物被搶,他不爽的低咆著。

    「別吵,你聽,好像有哭聲耶!」

    那細微的聲音,雷騰其實老早就發現了,只是不想理會,沒想到還是被她察覺到了。

    荳蔻側耳傾聽,過了一會兒,她再也忍受不住好奇心的撩撥,輕盈的跳下驢車,一溜煙鑽進路旁黑黝黝的森林里。

    又是一件麻煩事!

    雷騰在心里暗自咒罵,縱然不情愿,也只能跟著跳下驢車,緊緊追在她的身后跑去。

    誰知道,她跑得比兔子還快,他跨了几個大步,一把抓住她。

    「女人!」

    「我叫做荳蔻。」面對他的怒氣,她半點也不害怕。「你聽你聽,真的有哭聲嘛!」

    那聲音細細的、小小的,正在啜泣著。

    她豎起耳朵,循聲望去,這才赫然發現,在一棵芭蕉樹下,坐著一個小小的娃兒。

    娃兒身上穿著紅肚兜,戴著大金鎖,有著胖胖的腿、肥肥的手和圓圓的臉,還有一雙水汪汪的眼。

    「是個娃兒耶。」她驚呼出聲,掙脫雷騰的大手,撩起裙邊,跑到那小娃兒面前。

    「娃娃,你怎么會在這里?你爹娘呢?」

    娃兒看起來才几個月大,當然不可能回答她。只是,瞧見她友善的笑,啜泣也慢慢停了下來,娃兒張著烏溜溜的大眼,嘴里含著拇指,好奇的瞧著她。

    「來,和姨一起,姨帶你去找爹娘。」荳蔻見他乖巧,不禁伸出手,想將他抱起來。

    只是,怪事發生了。

    她原本以為,這小娃娃了不起几斤重,但是這一提一抱,他卻仍是動也不動。

    「咦?奇怪了。」她一愣,以為自己使力太小,不禁重新再來一次,將兩手伸到娃娃的胳肢窩下,使勁一提。

    這一回,她力氣用得可大了,可娃兒眨巴著大眼,還是不動如山。

    荳蔻歪著頭,困惑的打量娃兒,卻陡然發現,小娃娃頭頂上柔軟的黑發里,長了兩只黑色的小角。

    她愣住了。

    娃娃吸著小鼻子,歪著頭瞧她,看起天真無邪得很,但他的腦袋瓜上,的的確確長了兩只角。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那烏溜光滑的小角一下。

    「天啊,你是羊嗎?」她脫口而出。

    低沈的聲音,像是雷鳴般響起。

    「他是龍!」

    啊,原來如此,難怪她就覺得那雙小角挺眼熟的,原來是雷騰頭上那雙大龍角的縮小版。

    「原來你是龍啊,難怪這么重。你怎會一個人在這兒呢?」她柔聲的問著,就怕嚇著了他。

    小小的娃兒,只是眨巴著大眼,無辜的望著她。

    見他年紀小小,卻獨自被丟在荒郊野外,她實在是不忍心。只是,當她轉過頭去,卻看見雷騰滿臉厭煩,根本不打算伸出援手。

    她只能自力救濟,主動開口。

    「雷騰,你想,他為什么一個人在這?」她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啊轉。

    「我怎么知道。」他冷冷的俯視著心懷鬼眙的小女人。

    「呃,可是,你不是說,你是龍王嗎?」

    「那又怎么樣?」

    「既然是王,那不就是代表,所有的龍都該歸你管嗎?」

    「沒錯。」他抬高了下巴。

    她雙眼發亮。

    「啊,那么,你一定有辦法,能夠召喚他的爹娘?」

    他挑了起眉,哼哼冷笑兩聲,斬釘截鐵的吐出三個字。

    「我、不、要。」

    荳蔻跳了起來,大驚小怪的說:「為什么?你做不到嗎?」

    「我當然做得到,但是我不要!」開什么玩笑,他受制于「人」,而且還是個小女人的事,若讓其他的龍知道了,敦他這張臉往哪兒擺?

    眼見激將法沒用,她只得改弦易轍,轉用柔情攻勢。

    「可是,你們是同類,他又還那么小,要是一不小心,被其他妖怪發現,一口把他吃掉的話,那怎么辦呢?」

    「他要是在這里被吃了,也是他的命。」他淡淡的說道,雙手抱胸,斜睨著荳蔻。

    她直盯著雷騰,緊咬著下唇。

    沒錯,她當然可以用咒文相逼。但是,她已經答應過,不會隨便用念咒,害他頭疼了。

    這些日子,雷騰基本上也都還算守信用,沒有隨便勾引女人,只要她開口,任何勞動工作,他都一肩扛起,絕不羅唆。

    相處愈久,她就愈容易忘記,他其實不是人類。她甚至開始認為,那些關于龍王的殘酷傳說,都是以訛傳訛,他其實并不殘忍。可是,如今他冰冷的語言,讓她覺得好心寒。

    看著眼前的小女人,那雙清澈的眼兒,慢慢的、慢慢的,流露出失望的眼神。他的心中,竟然微微一緊。

    她那模樣,莫名的讓他更加不悅。

    雷騰沉默了半響,終于還是咬了咬牙,怒瞪著她問道:「他不是人,你為什么要在乎他的死活?」

    清澈的眸子,眨也不眨。

    「是不是人有什么關系?」她問。

    他一時之間,居然啞口無言。

    那雙眼眸里,沒有任何的困惑,只有純粹的坦然。她是真心認為,不論是不是人類,扶助弱小都是天經地義的事。

    這是天真?還是愚笨?還是他聽說了很久很久,卻從未親眼見証過的善良?

    「你忘了,之前我還想吃你。」他提醒。

    「可是你沒有啊。」

    「如果,他的爹娘也想吃你呢?」

    秀麗的小臉,略略的一僵。在雷騰提起之前,她的確從未想過會有這種可能性。沒錯,她不想被吃掉,但是也不愿意,因為恐懼而扔下龍寶寶下管。

    不知何時,天上飄來一片烏云,沒有多久,就開始飄起細細的雨絲。

    荳蔻抱不動娃兒,又不愿意走,也沒再求雷騰幫忙,只是默默的拉來一片很大的芭蕉葉,替自己跟龍寶寶擋雨。

    這個倔強又該死的女人!

    雷騰在心里暗罵几聲,終于再也看不下去。他驀地跨步上前,伸手彎腰,一把將娃兒撈了起來。

    躲在芭蕉葉下的荳蔻,驚喜的抬起頭來。「雷騰——」

    他瞪了她一眼。「還蹲著干么,走了!再待下去,我的餅都要泡水了!」說完,他頭也不回,拎著龍寶寶離開。

    事情轉變得太快,她甚至來不及擦干臉上的雨珠,就欣喜的抓起裙邊,咚咚咚的追了過去。

    雷騰原本預備把娃兒放在驢車上,誰知道那娃兒卻攀著他的手不放,非但沒有半點害怕,還熟門熟路的,一溜煙地攀到了他肩上。

    荳蔻穿過林子,氣喘吁吁的跑出來時,就看見那龍寶寶坐在雷騰的肩頭,不但把兩只胖腿挂在他肩上,兩只短小的肥手,還抓著雷騰隱去的龍角,一邊搖晃,還一邊格格格的直笑。

    她嚇了一跳,連忙打圓場。

    「呃,他很喜歡你呢!」

    雷騰冷冷的瞄了她一眼,雖然滿臉鐵青,卻也沒有把那孩子硬抓下來。

    「我的餅呢?」心情惡劣的時候,食欲就格外旺盛。

    「馬上來。」她爬上了驢車,把剩下的餅都拿給他,這才重新抓起缰繩,繼續駕著車子往前走。

    雷騰往后靠在米糧上,一手撐著臉,一手拿著大餅就口,任由頭上那個不知哪個笨蛋走失的娃兒,玩弄著他尊貴的角。

    黑眸瞇起眼,他恨恨的嚼著那甜餅,一面瞧著身旁的女人,沒好氣的又咬了一大口。

    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

    有很多事,他原本都不愿意做,但這可惡的女人,就是有辦法叫他屈服下來。

    總有一天,他總有一天要——

    不知「龍」心險惡的荳蔻,在這時轉過頭來,朝著臉色陰沈的他,露出甜美純真的笑容。

    「雷騰,謝謝你。」

    心頭,忽地又重重跳快了兩下,像是欲念,又仿佛不是。

    他瞇起眼來,貪婪的舔了舔唇。

    有那么一瞬間,那濃郁的氣息,誘得她像是被催眠的獵物,不由自主的靠近他。但是,遠方傳來的雷響,卻讓她隨即清醒過來。

    「快下雨了,我們快回去吧。」荳蔻滿臉通紅,急急轉過身去。她呼吸不穩的拉起缰繩,拿著小皮鞭,催促毛驢快走。

    盯著那秀氣的側臉,雷騰看著她粉嫩的唇,不自覺再舔了一下唇。她的味道,彷佛還在唇舌之間,他記得那甜美的濕潤。

    忍不住誘惑,他緩慢的傾身,靠上前去,想要輕輕舔吻她發間,那珠玉般的耳垂。

    喀!

    驀地,頭上一疼。

    那個娃兒,居然張開嘴,朝他的頭啃了一口,害得他所有的興致瞬間消失無蹤。

    雷騰深吸一口氣,因為怒極,眼角正默默抽搐著。

    娃兒還不知死活,笑得好開心。「咯咯咯呵呵呵呵……」

    該死!到底是哪個王八蛋,竟然會把孩子遺失在野外?

    他決定,要盡快找到娃兒的爹娘。

    然后,他會連本帶利,跟對方把帳算個清楚!

    驢車扣羅扣羅,夾帶著娃兒的笑聲,以及隱約傳來,雷騰咬牙切齒的聲音,逐漸在夕陽下遠去。

第5章
       碧波盡頭,出現一抹艷麗紅光,無數只朱紅色的鳥兒,在天際婉轉翱翔。

    勁風襲過海面,掀起波濤,吹落艷若流火的羽。漫天紅羽飄搖,拂過東隅城的崢嶸高牆,飄落在城中,如暖夏中的一場紅雪。

    東隅城人們追逐著紅羽,爭相走告著。

    朱鳥出現了!

    紅羽飄揚,也落入云家坊。

    原本站在廣場中,指導著工人將炮制完成的香附子,逐一攤開在白棉布上的荳蔻,在仰頭觀測日光的時候,正好看見緩緩落下的紅羽。

    艷紅的羽毛,落入她柔潤的掌心。

    太好了!

    狂喜的情緒,在胸中爆發,荳蔻捧著朱羽,轉身提著裙邊,用媲美逃命的速度,拔腿咚咚咚就往廣場外跑去,還一邊大呼小叫。

    「云大夫!云大夫!」

    興奮的嚷嚷,傳進每個人的耳里。眼看荳蔻一路狂奔,有人起初還摸不著頭緒,想要開口詢問,卻又看見她手里的朱羽,立刻露出理解的笑,目送著她一邊嚷,一邊往云大夫的診問跑去。

    寬闊明亮的診間,與云家坊其實是相連的建筑,云大夫挑選了一處日光充足、通風良好的地方,作為診間之用,白晝的時候,都在此看診。

    嚷叫聲由遠而近,一身白衣的云大夫卻閉目無言,神色一如往常,溫柔且深斂,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細細的竹帘,被猛地掀開,氣喘吁吁的荳蔻,粉頰通紅的闖進診間。她粉頰紅潤,雙眸晶亮,才剛踏進診間,也顧不得有病人在場,就迫不及待要開口。

    「云大夫,你看——」

    溫和的聲音,輕輕響起。

    「靜。」

    只一個字,聽進耳里,就像是潤涼的珠玉,滾滑過心口,太過急躁的情緒,瞬間冷靜了下來。

    荳蔻站在一旁,乖乖等著,直到呼吸漸漸恢復正常。

    半晌之后,云大夫睜開眼睛,對著病人露出微笑。「恭喜余爺,病根已經拔除,您痊愈了。」他拿著炭筆,在薄薄的竹片上,寫下了藥名與分量。「病根剛除,現今最重要的,是休養生息,用藥千萬不可停。」他輕聲說著。

    瘦弱的男人,顫抖的領了竹片,感激得淚眼汪汪。「多謝云大夫、多謝云大夫,診金跟藥錢,我一定會想辦法——」

    云大夫微笑制止。「先把身子養好要緊,其他的什么都別想了。」

    瘦弱的男人抱著竹片,又千恩萬謝了好一會兒,才撩開竹帘,慢吞吞走出了診間。

    直到病人走遠,荳蔻才急急開口。

    「云大夫——」

    修長的指舉起,她立刻明白,又收了聲。

    「外頭還有病人嗎?」云大夫側頭問道,一繒白發落下,更襯得他五官分明。

    她乖乖回答。

    「沒有。」

    云大夫點點頭,坐在竹椅上頭,左手的指節輕輕碰著下顎。日光透過竹帘灑落,映在那張俊秀的臉上,美得像是一幅畫。

    在遇見雷騰之前,荳蔻見過最美的人,就是云大夫。比起雷騰的魔魅俊美,云大夫就如春風、如流泉,只要望見他的笑容,就能讓人心曠神恰。

    雖然說,她從小就被收養,但十几年過去了,除了雙鬢轉白之外,云大夫的外貌沒有絲毫的改變,就連她也猜不出他的年紀。

    「為什么這么匆忙?」溫和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絲的笑意。

    荳蔻吐了吐舌頭,模樣俏皮。她攤開手心,艷麗的紅羽,柔柔舒展開來。「大夫,朱鳥出現了。」她連忙說道。

    云大夫卻只是微微挑眉。

    「喔。」

    倒是荳蔻有些急了。「大夫,您難道忘了?」

    「忘了什么?」

    「您自己說過,只要朱鳥再度出現,我就能前往海市。」數年來,前往海市一直是她的夢想。

    「我沒忘。」云大夫說道,食指輕敲著竹椅。「但是,我也說過,海市凶險異常,不讓你去,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

    每年朱鳥出現后七日,萬年巨蜃開殼,在海中吐氣成霧,殼背露出海面,海上三十六國的人們,都會帶著珍奇的寶物上岸交易,成為一年一度的重要市集。

    自從荳蔻滿十二歲起,她就年年要求,要前往海市開開眼界,但每一回都被云大夫拒絕。一來,是她年紀太小;二來,是沒有人能夠保証,她能安然無恙的回來。

    但是,今年可不同了!

    荳蔻咬著紅唇,卻還是忍不住嘴角得意的笑容。

    「您放心,我的安全沒問題的。」嘿嘿,一切都在她的計划之中,實在太完美了!「我已經找到人選,可以陪我去海市了。」

    云大夫微微偏頭,含笑看著荳蔻,像是早已知道,她打著什么主意。

    「雷騰愿意陪你去?」

    「對!」她用力點頭。「大夫,他雖然氣量狹小、性格惡劣、貪吃又好色,但是本領真的很強。只要有他陪著我去,您大可安心。」

    云大夫沈吟半晌,看了她—眼。

    「你說,他好色?」

    唉啊,糟糕!

    甜美的笑容僵住,她在心里暗罵自己,居然說溜了嘴。

    「呃,是啊……」她硬著頭皮回答。

    「那么,讓他陪著你去,不是更危險?」

    「不會不會!」荳蔻雙手亂揮,連忙搖頭。「我有辦法制得了他,他碰不了我一根指頭的!」她保留了部分的事實。那個不要臉的家伙,其實已經奪走了她的吻。

    云大夫眉頭微擰,半晌之后才又開口。

    「你能夠保護自己?」

    「放心!」她信心滿滿。「除非是我愿意,否則他才碰不了我!」

    「喔,」云大夫的眼里,浮現了笑意。「你是說,如果你愿意的話,你們就有可能……」

    荳蔻滿臉通紅,羞得直跺腳。「大夫!」

    「女大當嫁,或許……」

    「大夫!」

    「嗯?」

    「別扯遠了啦!」荳蔻努力想把話題拉回來。「既然有雷騰陪著我,安全無虞了,我能不能去海市?」哼,她才不想再討論什么嫁不嫁的問題呢!

    云大夫雖然眼底笑意吟吟,但倒也順著她的話題,不再取笑。

    「你這趟去海市,想做什么?」

    她回答得極快。

    「做生意。」她的雙眼晶亮,仿佛看見無數的金銀珠寶在眼前滾動。云家坊的藥材,在海市里頭肯定也能賣得好價錢。

    云大夫卻搖頭。「第一趟去,當作是增廣見識,要做生意,下次再說。」

    唔,不能做生意啊?

    眼前的金銀珠寶,瞬間消失了。

    不過,沒關系,增廣見識也好。先摸清楚狀況,看好貨品、記好價格,下一趟朱鳥再出現時,她才能盤算好,該帶哪些藥材去海市。

    「好!」她一口答應。

    「另外,出門在外,得多帶些瓀琈之玉,按時進藥,才能壓住你的病。」云大夫的表情,變得格外嚴肅。「記著,注意自己的身子。」

    「知道了。」她嘴里答應,眼里已滿是迫不及待。

    云太夫嘆了口氣,只能揮了揮手。「你去吧!」

    「謝謝大夫!」荳蔻歡呼一聲,沖上前去,緊緊抱住親如父親的男人,然后興高采烈的轉身,絲毫不浪費時間,急急就回頭,往云家坊沖去。

    她一邊跑著,還一邊嚷著,嬌脆的嗓音傳遞云家坊。

    「雷騰,准備行李,咱們要出發了!」

    七日之后的夜里。

    海上生明月,銀光蜿蜒,映出磷磷軌跡。

    人們以桂樹的枝條做為船桅,綁著芬芳的熏草做旌旗,順著月光道,搖櫓前行。

    天明之后,藍霧漫來,小舟在霧中擺蕩,分不清東西南北。

    直到霧色漸薄,前方浮現出海市蜃樓,汪洋的中央,有座煙波繚繞的島。巨石筑成牆,水晶磨成壁,玳瑁為梁,編貝作瓦,各色珊瑚雕成的樓台在云霧問起迭綿延,遼闊無邊。

    島嶼之上,熱鬧非凡。

    小船才剛靠岸,荳蔻已經撩起裙子,率先下了船,踩上柔軟的白沙。

    「你看,好熱鬧啊!」她驚喜的喊著,看著蔓延全島的市集,樂得心花朵朵開,還不忘催促。「唉啊,別慢吞吞的,你手腳快一點嘛!」

    雷騰卻是慢條斯理,俊臉上別說是興奮,面對熱鬧的海市,他根本就半點興趣也沒有。倒是坐在他頭上的龍寶寶,小嘴里嘎啦嘎啦,不知在說些什么,胖胖的小手揮舞個不停,興奮的情緒跟荳蔻不相上下。

    「要去你自己去。」雷騰淡漠的說道。「我在這里等。」這類的市集,他見得多了。

    荳蔻連連搖頭。「不行。」

    「為什么?」

    「你要隨身保護我啊!」她不厭其煩的提醒,還主動伸手。「來,我來抱龍寶寶,行李就交給你了。」

    瞧見她伸手,龍寶寶高興極了,伸著胖胖的小手,嘴里吐著帶著乳香的哼聲,小胖腿踢啊踢,拚命要爬向荳蔻。

    「好乖好乖,姊姊帶你去——啊!荳剛接過龍寶寶,她的笑容就僵住了,整個人咚的一聲,重重跌在白沙上。

    好重!

    她的雙手,都被壓陷進白沙了。

    啊,真是的,她一時心急,忘了這小娃娃的重量,根本不是她抱得動的。

    好在白沙柔軟,龍寶寶被她抱著摔倒,也沒有跌疼,還主動爬上前,充分表現友好態度,嘟起軟軟的小嘴,給她一個滿是口水的親親。

    「雷騰,幫我!幫我!」荳蔻急忙嚷著,因重壓而產生的痛楚,愈來愈明顯了。「我抱不動他。」

    厭煩的哼聲響起,而后大手探來,輕而易舉的把龍寶寶撈了起來,重壓的痛楚立刻消失了。

    「真是抱歉。」她尷尬的笑著,雖然不好意思,但還是小聲的告訴他。「行李也可以麻煩你嗎?我拿不動。」

    怒火在他胸口悶燒著,他很想狠狠的瞪她,或是咒罵她几句。但是,那都是白費力氣,這個小女人反正是吃定他了。

    雷騰抓著龍寶寶,往肩上一放,小家伙經驗丰富,雙手抓住他的發,小屁股調整了最好的位置,在他寬闊的肩上坐得牢牢的。

    坐在沙灘上的小女人,還在嚷著。

    「啊啊,別忘了——」被他銳利的眸子一掃,她的聲音驀地變得小小的。「行李。」

    大手一探,那些沉重的行李到了他手上,就仿佛羽毛般輕盈。他沒有扶起荳蔻,甚至沒有回頭看她一眼,或是問一聲,她有沒有跌傷,逕自就往市集熱鬧的地方走去。

    「真是的,也不等等我。」荳蔻嘟嘟囔囔著,只得自己站起身來,拍去滿身的白沙,這才跟了上去。

    海市為期七日,齊聚各國珍寶。各國的語言縈繞耳畔,深海的鮫人,沿街兜售碩大如拳的明珠;獵戶高舉手臂,展示羽色青紅的比翼鳥,身后的獸籠里,還鎖著九尾的白狐。

    各種珍奇的貨物,擺滿了市集,教她眼花撩亂。

    跟隨云大夫多年,她還以為自個兒已算得上見多識廣,直到今日,她才明白自己的見識實在太過淺薄。

    海市里,有太多太多的藥物,她親眼見過的,只有大約百分之一,其余從云大夫的記載里得知,認得出來、喊得出名的,也不超過百分之三。

    而藥物以外的貨品,她所識得的,就更少更少了。

    她東張西望了好一會兒,興奮的情緒才稍稍緩和。為了不分散注意力,她決定以藥品為主,等下回再有機會,再來看看其他的珍寶。

    偏偏雷騰愈走愈快,熙來攘往的市集里,她什么都來不及看,他就已經飛快走過,根本不在乎兩旁的攤家賣的是什么。

    「你等等,別走得那么快。」這一路上,她必須扯緊他的衣衫,才沒有在來往的人潮之中「滅頂」。

    他卻停也不停,對她的要求,完全置若罔聞,頂著頭上的龍寶寶,繼續往前走去。

    高大的身軀前進時的力量,強大得讓她無法掌握,白嫩嫩的小手,根本無法阻止他的離去。

    當他前進的時候,她只覺得手中一空,接著就只能看見那健壯的背影遠去,而「高高在上」的龍寶寶,還吸吮著大拇指,擔憂的頻頻回頭。

    「雷、雷騰,等等啊,我——雷騰!」

    人群比滿月時的游魚還要更密集,才一眨眼的功夫,那高大的身軀已經消失不見。沒有了雷騰,荳蔻就失去了目標,而不知是哪個王八蛋,又剛好在這個時候,踩著她的裙子。

    「啊,誰踩我引把腳收回去,啊——不要!這又是誰的腳?」嬌小的她,試圖半彎下腰,努力搶救裙子,但密集的人群卻迎面而來,她只來得及唉叫一聲,就被人撞倒了。

    無數的大腳小腳,或者不是腳的東西,從她身上踏過,疼得她只能閉緊眼睛,抱著腦袋哇哇大叫。

    哇,好痛!

    討厭,是誰在踩她?嗚嗚嗚嗚,救命啊、救命啊,她快被踩扁了啦!

    就在荳蔻淚眼汪汪,開始懷疑自己初來海市,連半樣東西都還沒買著,就要被人群當場踩死時,一只大手探了過來,輕易的把她「撈」出來。

    「呼!」

    滿身腳印的荳蔻,用手搗著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呼吸新鮮空氣。

    雷騰擰著濃眉,把狼狽的她,拎到了眼前,用冰冷的黑眸,直瞪著她。「你為什么會跌倒?」他不爽的質問。

    她喘過氣來后,才用力吹開眼前一繒落下的發,惱怒的回瞪救命恩人。

    「誰教你走得那么快!」哼,他居然還敢怪她?!

    「給我小心一點。」雷騰面目猙獰,忿忿警告著。「不要再跌倒、不要再被人撞倒、不要再被人踩、不要——」

    「停!」她猛地伸手,沖動的搗住那張喋喋不休的薄唇。「我也不是故意的啊,誰愿意被踩得那么痛?」說完后,她才松手。

    「痛?你也知道痛嗎?」

    她誤解了他的意思,還拍拍他的胸膛,好心的安慰他。「好啦好啦,你別擔心我了,下次我會小心點的。」

    「擔心你?」他瞇起黑眸。「誰擔心你?我?」

    「是啊!」

    巨大的抽息聲響起,接著,是惱怒的咆哮。

    「我才不擔心你!」他怒吼著。「每回你挨疼,我就得受痛。要不是因為那該死的咒文,我才不管你的死活。」天曉得,她剛剛被踩的時候,他只覺得像是被巨大的槌子重重的撞擊著,痛得几乎要嘔出血來,

    「好好好,對不起嘛!」她漫不經心的道歉,然后又使出絕招,顧左右而言他,刻意引開他的注意力。「啊,你看,那是藥攤,我要過去看看!」她掙脫箝制,罔顧先前教訓,逕自往人群里鑽。

    才走沒几步,她的纖腰就陡然一緊。

    「女人!」他怒瞪著她,沒有被輕易打發。「你還沒受夠教訓嗎?」

    「嗯?」

    「從現在開始,你不許離開我身邊。」

    不知為什么,他雖然吼得好凶,但是她心中最深的一處,卻因為他的話語,而漫流過一絲絲的甜。

    「好。」她乖乖點頭,然后轉身又要跑。

    雷騰再度把她拉回來,臉色變得更難看了。

    「我不是說了,不許離開我身邊嗎?」這女人是耳聾了嗎?

    「呃,但我只是想——」

    「留在我身邊!」

    「我——」

    「你聽不懂嗎?一步都不許離開我。」

    荳蔻的臉兒,微微一紅。

    「好嘛,我會待在你身邊,一步都不離開。」她咬著嘴角,忍著不笑,雙眼卻亮晶晶的。她伸手指著前方不遠處。「我想去那攤瞧瞧,你就陪我過去!」

    臉色鐵青的雷騰,用某種她聽不懂的語言,暴躁的念了一大串,之后才邁開腳步,主動為她開路,在人潮中擠出一條道路。

    市集里人潮擁擠,荳蔻的美色,自然也惹人垂涎。但陪伴在她身旁,挺拔如擎天之山的他,只消一個冷峻的眼神,就能嚇阻旁人的邪念。

    好不容易,她才在雷騰的帶領下,擠到藥攤前頭。

    藥攤整齊而干淨,荳蔻的視線,逐一掃過各類藥品。

    芍藥用于鎮痛,當扈可以明目,瓀琈之玉能治療心痛之症,要是服食了瑤草的果子,還能受人喜愛。這藥攤所賣的藥物,都是珍奇之物,而煉藥的方法也屬上乘,几乎能跟云家坊媲美。

    但是,藥品雖然琳琅滿目,她卻老早就看准了目標。

    貨架的上頭,擺著五株青綠色、似花又似草的植物。那兒是整個貨攤最顯眼的地方,也代表著攤主對那五株植物有多么重視。

    「店東家,能不能拿株石蕖,讓我瞧一瞧?」

    原本坐在一旁,連顧客上門也不太搭理的老人,突然揚了揚白眉,看了荳蔻一眼,表情有些詫異。

    「姑娘年紀雖小,但見識倒是不淺。」

    聽見有人夸贊,荳蔻笑得可開心了。「好說好說。」

    她曾聽云大夫提過,西方有八百里流沙,而水上有種青綠色的植物,名為石蕖,一莖百葉,千年才開一次花,極為名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藥材。

    老人淺笑,卻是動也不動。「既然姑娘知道,這是石蕖,就更該知道,這東西高價且難得,怎么能隨意拿給人看呢?」

    「看不了貨物,怎么能成交呢?」她不肯死心,執意要先仔細端詳。

    「成不成交,得看緣分。」老人還是微笑以對,就是不肯伸手去拿石蕖。

    無計可施的荳蔻,只能眼巴巴看著貨架上的石蕖。無可奈何的她,偏頭看了雷騰一眼,瞧見他百般無聊的模樣,忍不住用手肘頂了頂他的胸膛。

    「喂!」

    他斜睨著她。「做什么?」

    「你也說說話啊!」

    「說什么?」

    「幫我說服他。」她提出要求,還伸長了手,拍拍他的肩膀,一副委以重任的模樣,熱切的告訴他。「你的表情那么凶,誰看到你都會害怕,由你來開口的話,肯定會成功的。」

    雷騰說不出話來了。

    他深吸一口氣,仰頭望著殷藍穹蒼,頭一次感受到,何謂欲哭無淚。

    想當初,他血戰披靡,萬妖崇拜,只要跺一跺腳,人間就要震撼不已。而現在,他不但要帶著一個嬰兒、拎著一堆行李,陪著一個女人,站在一旁等她挑揀貨物,而這個女人居然還得寸進尺,要求他去威脅小販!

    好吧,他愿意承認,他的確是做過不少壞事!

    但是,對一只龍——而且是龍王——來說,這種懲罰未免也太殘忍了吧?

    「喂,別老是看著天空,你說說話啊!」手里的小女人,還在喳呼著。

    他緊緊的閉上雙眼,開始深切反省,曾做過的種種惡事。

    嬌脆的聲音沒有停過。

    「你到底在看什么?」她也跟著仰起頭,在廣闊的天際搜尋。驀地,她發出一聲驚呼。「那是什么?」

    人群之中,有不少人也發現,天際有了動靜,紛紛發出訝異的呼聲。海市中的人們,個個都伸長了脖子,想看清天邊的景象。

    海天交際處,烏云洶涌,瞬間化為數匹黑馬。

    它們踏浪而來,其中一匹黑馬上,有個身穿紅衣的男人。黑馬來勢極快,就算靠近了沙灘,也絲毫不減迅速,轉眼之間馬群撞上沙灘,全碎化成浪花消失,沙灘上只剩一個男人倒臥不起。

    直到這個時候,所有人才看清,這男人并不是身穿紅衣。

    他滿身都是血!

    無數的傷痕,遍布在男人的身軀上,就連他身上青金色的戰袍,也早已碎裂不堪,不再有保護的作用。

    熱心的人們,紛紛跑了過去,其余的人也議論紛紛。

    「怎么回事?」

    「這個人是誰?」

    「看樣子,是從戰場上逃出來的。」

    「傷得不輕啊!」

    有人抱起那男人,雙手立刻沾滿了鮮血。男人因痛楚而呻吟,雙眼上還蒙了血水,無法睜開。

    「你還好吧?你是誰?誰傷得你這么重?」眼看男人氣若游絲,前來救助的人迭聲問道,試圖讓對方清醒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男人眨動雙眼,鮮血像淚一樣流下。

    「梟骨來了。」

    說完,他就昏倒了。

第6章
      梟骨?!

    聽到這個名字,海市里的人們,瞬間起了騷動。議論聲,驚呼聲此起彼落,不絕于耳。

    就算隔著老遠,荳蔻也能看見,每個人的臉上都浮現了恐懼的表情。

    另一個人靠上前去,仔細的端詳,這才認出那全身是血的男人,他臉色慘白,驚呼宣布。

    「他是落華島的宮島主!」

    又一個人跑上前去,眼看男人的氣息愈來愈弱,最后連胸前的起伏,都悄然停止。「糟糕,他沒氣了!」

    任誰都看得出來,男人受傷過重,能撐到海市來,已經是奇跡了。

    「死了?」

    「落華島的宮島主,是有名的戰將啊!」

    「是啊,連他都死了,這、這這這這這還得了啊!」

    「怎么會這樣?」

    「梟骨要來了,咱們得快走啊!」

    此話一出,所有人就像是陡然從夢中被驚醒,立刻忙亂了起來。原本就熱鬧滾滾的海市,這會兒更像是煮沸的八寶粥,人馬雜沓,呼聲震天,為了逃命,所有人都爭先恐后,收東西的收東西,開溜的開溜,全忙成了一團。

    就連藥攤的老板,這會兒也變了臉色,白眉白須嚇得根根倒豎,臉色慘白的忙著收拾,利落的手腳,簡直像是個年輕的小伙子。

    眼看珍貴的石蕖也被店東家收了起來,荳蔻開始心急了,連忙喊道:「店東家,您等等,我還要買貨啊!」

    店東家連頭也不抬,轉眼就收拾了大半貨攤。

    「這時候還買什么貨,不賣不賣,梟骨都要來了,逃命要緊!」有錢賺當然很好,但是保命才是第一要緊的事。

    荳蔻眨了眨眼睛,好奇的追問:「梟骨是什么?」

    店東家猛地抬頭,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你不知道?」他反問。

    「就是不知道才請教您啊!」

    忙著逃命的人們,聽見兩人的對話,都露出驚奇的表情,腳下卻還是停都不停,方向一致的往海邊沖去。

    被纏住的店東家,一邊加快速度,一邊下耐煩的回答。

    「梟骨,是大妖啊!」

    忙著逃命的人們,更是紛紛幫忙補充,警告這個見識短淺、還不知死活的小女人。

    「他有龍爪煉成的刀,鋒利得可以切開海水。」

    「一張嘴,就能噴出火來;一吹氣,就能將浪吹得几丈高!」

    「身上的皮,厚得連斧頭都砍不進去。」

    「他不止吃人,連妖怪都吃哪!」

    「而且,他最愛吃溫熱的心跟肝。」

    「沒錯沒錯,前些日子,梟骨才在南海鬧事,有好几個島,都被他一刀滅了,不剩半個活口。」

    店東家還勸著。

    「小姑娘,你瞧瞧,連落華島的宮島主都落得喪命,這兒是不能再——」

    「老東西,你還在廢話什么?快快快,船都要跑了!」一個胖嘟嘟又白發蒼蒼的老婆婆,背著,扛著、拿著好几大袋的東西,沖過來抓住瘦小的店東家,力大無窮的扛起所有貨物,用極快的速度,就往海邊奔去,還猛地一跳,就輕易跳到船上去。

    轉眼之間,海市里的人們,已經跑了八、九成。

    市集上所有的攤子,轉眼全數淨空,而海岸邊的每艘船,都迅速升起了帆,水手們在船上呼喊跑動,隨時准備逃命去也。

    人們提著籠子、扛著箱子,笨拙的攀爬上船。有的人忙著逃命,就連貨物都沒綁好,那些價值連城的商品,一路滾了出去,那人卻是連撿都不撿,一心急著要上船。

    眾人的慌亂,感染了荳蔻,她握住雷騰的手,拉著他也要去登船,但一轉過頭來,卻赫然發現,他不但鎮定如常,手里甚至還拿著一顆甜美多汁的桃子,慢條斯理的啃著。

    「你哪來的桃子?」她吃了一驚,緊張兮兮的追問。「該不會又是隨手拿的吧?你付錢了嗎?」那桃子聞起來好香好香,肯定不便宜!

    他解開封印不久,剛進東隅城的那段日子,總是見什么就拿什么,吃東西根本不付帳,還是她替他奔走,向攤商們賠罪付錢的。

    瞧這小女人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雷騰挑起了眉,指指隔壁不遠處,那個早已空無一人的攤子。

    「人都跑了,還需要付什么錢?」

    跑了?

    荳蔻慌忙轉頭看去,果真看見原先堆滿珍奇果子的攤子,已經人去攤空,沒收拾干淨的攤位上,還留著几顆芳香扑鼻的果子,滴溜溜的到處亂滾。

    她愣了許久,半晌之后,才慢慢回過頭來,看著身后高大的男人。

    雷騰一如先前,還在啃著桃子,就連坐在他肩上的龍寶寶,也張著剛長牙的嘴,開心的咬著一顆小桃。一大一小,吃得津津有味,喀喳喀喳的直響,完全置身事外。

    唔,那些人是說,梟骨手里拿著的是龍爪做成的刀?

    她的眸子,緊盯著雷騰的手。

    那個梟骨再怎么厲害,也還是持著龍爪做成的刀,四處逞凶橫行。可是,這會兒站在她眼前,不但是貨真價實的龍,而且還是龍王耶!

    烏黑的眸子里,流露出期盼的眼神。

    但是,她還沒開口,雷騰就搶先說道:「你想都別想。」

    「咦?想什么?」她開始裝無辜。

    「哼哼。」他冷笑兩聲。「最好是沒有。」他老早就看穿,她那顆小腦袋里頭在打著什么主意了。

    荳蔻直盯著雷騰,勉強閉上了小嘴,但是才几眨眼的功夫,她就忍不住了,沖動的脫口就問:「你打不過梟骨嗎?」

    他眼一瞇。

    不等雷騰回答,荳蔻倒先嘆了一口氣,一副很能體諒的模樣。「唉,也是啦,梟骨那么厲害,你還是別去冒險的好。」

    「是嗎?」

    「嗯,我也不想你受傷嘛!」她注視著他,無限認真的說著,眼里不但有著體諒,甚至還有著同情。「我也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妖怪之外還有更大的妖怪。」

    吃桃子的聲音停止了,雷騰只覺得一股火氣往腦子里沖。

    這女人竟敢小看他!

    荳蔻還在說著,態度無比誠懇,還伸出拇指與食指,做出微小的差距。「我真的一點點、一點點都不會覺得,你打不過梟骨是件丟臉的事。」她補充著。「想想看,要是你輸了,說不定又會被關上五百年,那不是很悲慘嗎?」

    噗滋!

    沒吃完的桃子,被雷騰一手捏爛了。

    他早就知道,這個小女人不會這么容易就放棄。但是,她這招以退為進,還是有效得很,才說了几句話,就讓他氣惱得額上的青筋都要爆了。

    眼看激將法有效,荳蔻心里暗喜,卻還是不敢放松,收斂起同情的表情,轉為期待。

    「還是說……」她盡力裝出最尊敬的表情,注視著雷騰的俊臉。「其實,對尊貴的龍王來說,要解決那種拿著龍爪做成的刀,到處妖假龍威的小角色,根本是易如反掌?」

    還來不及聽到雷騰的回答,天際遠處,突然傳來尖銳的長嘯,超過萬刀的碧浪洶涌而來。

    大浪之上,有只長得似狼如虎、三頭九尾的紅色大妖怪,手拿鮮血淋漓的大刀,乘著烏云而來,巨大的身軀遮蔽了半個天空。

    白晝的光芒,全被烏云掩蔽,天地變得一片昏黑。海上波濤洶涌,所有的船只,都被大浪卷上了天際,船上的人們發出恐懼的尖叫。

    還來不及上船的人,又紛紛往回跑。

    「梟骨啊!」

    「是梟骨——梟骨來了——」

    「救命啊!救命啊!」

    荳蔻也嚇壞了。

    天啊,她說錯了!這、這這這這哪里是什么小角色?

    那可怕的大妖,張嘴噴出可怕的烈焰,青藍色的火焰中,帶著被烤得炙紅欲融的巨石。巨石挾帶烈焰,落在海面上,船只被砸毀,有几艘立刻燒了起來,而沒有燒毀的,也被砸沈了。

    「那到底是什么?」她嚇得小臉慘白,只覺得眼前的景況,根本是人間煉獄。

    低沈的聲音,平靜而冷淡。

    「梟骨。」他回答,靜望著天空上正在肆虐的大妖。

    一顆著火的巨石,朝著市集飛來,噬人的烈焰席卷而來,連空氣都變得熱燙,荳蔻只覺得皮膚像是正被烈火烘烤似的,甚至還聽得見頭發因高熱而鬈曲的聲音。

    她抓住雷騰,轉身就想跑。

    「快走、快走!石頭來啦!」

    可是,他的雙腳卻像是生了根,不論她再怎么用力,都拉不動他。花容失色的荳蔻,眼看巨石迎面而來,只能本能的往他背后鑽。

    巨石迫近,仿佛要將一切烤焦。雷騰卻舉起了手,輕輕一揮,他的指尖甚至沒有碰著石頭——

    轟!

    更巨大的力量,將巨石打偏。隕落的巨石,在天際划出一道艷紅色的火光,而后落進海里,高溫將海水蒸騰成白茫茫的水霧。

    撿回小命的荳蔻,還來不及贊嘆他的妖力高強,就看見另一個巨石再度從天而降。這次,巨石砸向大街的盡頭,來不及逃跑的人們邊跑邊回頭,還一邊倉皇的尖叫著。

    但慌中有錯,人群里頭,不知是誰先跌倒了,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也相繼跌倒。

    跌倒的人被逃命的人踩踏,爬都爬不起來,一個扑跌倒地的小女孩,痛得放聲大哭,滿臉是淚。

    火石飛來,在危急的關頭,原本躲在雷騰身后的荳蔻,一時救人心切,想也不想的飛扑上前。

    「小心!」她喊著。

    雷騰倒抽了一口氣。

    他原本以為,天地之間再也沒有可以令他恐懼、膽怯的事情了。但是,當荳蔻扑向火石的時候,他的心結結實實的被震撼了。某種陌生的情緒,就像是刀刀般,直直插進他的胸口。

    該死,肯定是因為咒文!

    一定是因為咒文,他才會這么的擔心她。

    在千鈞一發之際,雷騰再度揮手,將火石打飛出去。然后,他憤怒的走過去,單手拎起滿身塵上的荳蔻。

    「女人,你瘋了嗎?」他火大的咆哮。

    「可是,那小女孩要被砸到了啊!」她跌得滿身臟,卻還惦記著小女孩,伸長了脖子張望。「啊,那個女人,好像是她娘。」真是太好了!

    雷騰還是滿臉猙獰,用力搖晃她。

    「你有多少能耐?這么多人,難道你想要一個個去救嗎?」他不懂,這個該死的女人,為什么總把別人的性命看得比自己還要重?

    「那你幫我嘛!」眼看梟骨愈來愈接近,荳蔻心急如焚,眼里都逼出了淚,在擾攘的人海中,緊抓著他的衣襟懇求。「你不用去跟那妖怪打,只要幫我救人,好不好?」

    一滴淚水,滑過她的臉頰,而后滴落在雷騰的手上。

    陌生的情緒,在他胸口鑽動,像是一顆蠢蠢欲動的種子,正在他的心頭扎下永遠無法拔除的根。

    他瞪視著手中淚汪汪的小女人。當然,他可以不管這些人的死活,強行帶著荳蔻離開,但是他已經夠了解她,知道她在事后,不但會責備他,更會深深的自責。

    嬌弱的小女人,再度開口了,連聲音都顫抖著。

    「雷騰,」她懇求著,淚水像是斷線珍珠,不斷落下。「求求你……」

    他咬緊牙根,半晌后才問:「有什么好處?」

    「好處?」她一愣。

    「對。」他的黑眸,筆直的看進她眼里。「要我救人,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得答應我的條件。」

    她停了淚,匆匆追問。「什么條件?」

    只要他愿意出手,她什么都愿意答應。

    黑眸更亮,灼熱得似能燙人。

    他一字一句,開出了條件。「我、要、你!」

    「我?」荳蔻一呆。

    「沒錯。」雷騰點頭,晶亮的黑眸,溜過她曼妙的曲線,嘴角的弧度勾得萬分邪惡。「只要我勝了,你就陪我上床。」

    「上……上……上床?」她像是被九官鳥附身,只能呆呆的重復他所說的話語。

    「做我想做的任何事。」他再度補充,還低下頭,湊到她面前。

    那雙黑眸里跳燃著火熱的欲望,以及非要到手的決心。

    女性的本能,讓她心頭亂跳,不但驚慌,而且羞怯,甚至想要快快逃離這個男人。只是,她才剛想退開,他結實強健的手臂,卻攬住了她的腰,將她拉入寬闊的胸懷,強迫她靠得更近。

    「我……」荳蔻的心里,掙扎不已。

    人們的尖叫聲、求救聲,充斥在她的耳中。但,他所開出的條件,又讓她遲疑不已。

    「怎么樣?」低沈的聲逼問著。

    她緊咬著唇。

    「你不一定非要答應我,」他靠在她耳邊,緩聲說道。「這些人跟你非親非故,值得你用身子跟我交換嗎?」

    四周恍如戰場,梟骨已經提著大刀,轟然踏上海市,把最前頭的那些屋子踩垮了。她眼睜睜看著人們痛苦哀嚎著,在妖魔的巨掌下掙扎,苟延殘喘、血流成河……

    沒時間考慮了。

    「我答應你!」她脫口而出。

    黑眸瞇了起來。「真的?」

    荳蔻用力點頭。

    「絕不后悔?」

    「絕不!」

    雷騰的黑瞳一涼,嘴角露出獰笑。

    「好!」

    高大的身軀轉開,面對凶殘嗜血的梟骨,雖然兩者的身量相差了十萬八千里,但他所散發出來的壓迫感,卻更勝于梟骨。

    他,龍王,面對著大妖——肩上還有個小娃兒。

    「啊,等等!」荳蔻嚇得連忙出聲。

    話聲未落,雷騰已經雙袖一揮,飛向昏暗的天際。

    「雷騰!」雖然,不知道云端上的他聽不聽得見她的呼喊,她還是緊張的扯著嗓子,高聲喊叫著。

    噢,難道他看似冷靜,其實早就被嚇傻了嗎?

    荳蔻擔憂極了,視線緊盯著云端。

    哪有人打仗的時候,還帶著小娃兒的?要是有個萬一,連累小娃兒受傷了,她該怎么向娃兒的爹娘交代?

    就在她還想繼續高喊的時候,扛著龍寶寶的雷騰,右手一揚,現出一把金色的大刀,橫空向梟骨揮去。

    金刀發出一道如弦月般的金光,以極快的速度,撕裂天際與海面,筆直的斬向巨大的妖魔。

    梟骨發出巨吼,聲音中滿足驚慌與憤怒。他倉皇舉起龍刀,想要阻擋,卻已經來不及了!

    弦月的刀芒,閃現回旋在藍天上,將梟骨的三顆腦袋迅速的砍了下來。巨大的頭顱,咚咚咚的墜落,平整的傷口處,噴出了丈高的鮮血。

    失去頭顱的巨大身軀,腳步不穩的搖晃著,又走了几步,接著才砰然倒地。

    一刀。

    僅僅是一刀!

    荳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所有的人都靜默下來,雙眼注視著天空。不論是海面上,還是市集里,都聽不到半點人聲。人們還沒有從死里逃生的驚恐中反應過來。

    站在云端的雷騰,從容的收起了金刀,在萬眾矚目之下,翩然落地,來到荳蔻的面前。

    他伸出手來,猛地將她扯入懷中,低頭對她邪笑著。

    「現在,該你實現諾言了。」

    海市中,還是一片紊亂的景況。

    雷騰卻視若無睹,逕自抱著懷中的「獎品」,銳利的黑眸迅速搜尋著。

    雖然,五百年前,他也曾當眾享樂,放肆不羈。但是相隔了五百年,他的飢渴需要被充分滿足,草率的發泄并不能減緩多少飢渴。

    再說,他也確定,懷里這又嬌又嫩的「獎品」,絕對抵死都不會同意當著無數雙的眼睛,就被剝個精光,任憑他徹底享用。

    很快的,他瞧見大街的另一頭,還有一棟華美精致、以珊瑚構筑的旅店,在剛剛的危機中,幸運的沒有受到半點波及。

    他抱著荳蔻,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用力的槌了槌柜台前那塊由水晶磨成的桌面。

    「出來!」

    原本來不及逃走,只能躲在柜台下,還在喃喃祈求老天保佑的客棧掌柜,聽見這聲命令,終于小心翼翼的探出頭來,表情錯愕又驚恐。

    雷騰探手一抓,把肩上的小娃兒擱上水晶桌面。小娃兒樂得很,拍著胖胖的小手,格格直笑。

    「顧好他。」

    嚴厲的語氣,嚇得掌柜連呼吸都停了,當下點頭如搗蒜,連一句話都吭不出來。

    被雷騰強壯的臂膀鎖困在胸前的荳蔻,掙扎著轉過頭來,雖然臉兒紅通通,羞得全身發燙,卻還是有些擔心。

    「把龍寶寶交給別人照料,這樣好嗎?」

    他睨眼回問:「你想讓他在一旁看著?」

    轟!

    荳蔻羞得快著火了。

    「當然不行!」她拚命搖頭,連想都不敢想象他所說出的邪惡提議。

    「那就閉嘴。」雷騰說道,轉身凌空躍起,飛過偌大的廳堂,落在三樓門廊的紅絨地毯上。

    這個男人,甚至等不及用走的上樓!

    荳蔻心兒怦怦亂跳,只覺得眼前一花,在轉眼之間,就被雷騰抱進一間精致絕倫的客房里,扔上了軟棉厚暖的床霱。

    客房的布置,美得不像是人間,流轉的清風,吹撩珊瑚帳上的絲幔,讓絲幔柔和起伏著。

    可惜,這間客房美則美矣,但是緊張不已的荳蔻,根本沒有心思去欣賞。她像是落進陷阱的小動物,正緊張兮兮的直盯著那高大健壯、仿佛力大無窮的男人。

    砰的一聲。

    雷騰用力關上門,迅速轉過身來,露出讓人心慌不已,甚至心跳加速的邪笑。

    「咱們來吧!」

    「呃,來?」她怯懦的低語。

    他每踏近床榻一步,她就不由自主的往床內縮進一步。

    「來領取我的獎賞。」他居高臨下的俯視著,瑟瑟發抖的小女人,剃銳跋扈的眉,微微擰皺,俊容上流露懷疑。「你該不是想反悔吧?」

    聽見那懷疑的語氣,荳蔻忍不住挺起背脊,強迫自己迎視那雙銳利灼亮的黑眸。

    「當、當然不是……」她絕對不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我、我、我我我我我不會反悔的……」

    只是,一想起她所許諾的事,粉臉就更加嫣紅,羞怯與驚慌的情緒輪流在心頭涌現,教她手足無措。

    這是她親口答應的,只要他勝了梟骨,她就會把自個兒的身子給他,任他為所欲為……

    嬌嫩的肌膚,因為濃濃的羞怯,都染上淡淡的紅暈。

    「那就好。」

    雷騰卻半點都不體恤少女的驚慌與不安。聽見她親口証實不會反悔的時候,他眉宇之間的不悅,全都一掃而空,高大的身軀又前進了几步。

    她嚇得差點跳起來。

    「呃,不過……」

    他停下腳步。「不過什么?」

    「我有話要先跟你說。」

    「之后再說。」他又前進了一步。

    「但是,嗯……關于這件事情,我覺得你還是早點知道會比較好。」事關她的病、她的命。

    雷騰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別說了!」他不耐的制止,雙手一扯。

    「可是……」

    哇,他他他他他他……

    荳蔻的腦子瞬間變得一片空白,只能瞪大了眼,呆看著眼前那精壯結實、黝黑有力的赤裸男性身軀。

    他居然在眨眼間,就把衣衫給脫了!

    雖然說,初次見面時,她就已經見過他全身不著片縷的模樣。但是,當時的他,并沒有這么的……呃,激動……

    黝黑的健壯身軀,完美得難以形容,肌肉隨著他的動作,緩慢而有力的起伏著,而他胯下的男性象征,更是氣勢傲人,絲毫不遮掩對她的欲念。

    她沒有機會逃走。

    他的俊美、他的氣息、他的眼神,讓她身子虛軟發燙,喘息得格外厲害。那誘人的氣息,消磨了她的理智,反復勾引著她從第一次見到他時,就偷偷藏在心中的愛慕。

    「過來!」寬厚的大手探來。

    她軟弱得無法動彈,被他輕易的一拉,就扯進赤裸的胸膛。

    一股暖燙的溫度,從他的肌膚,熨燙上她的肌膚,難止的熱潮,從兩人接觸的地方,蔓延進她的體內。

    直率的欲望,原始而赤裸,她在蒙朧之中,聽見他飢渴的低咆。

    熱燙的薄唇,已經搜尋到她軟嫩的唇辦,態意的探索入內,糾纏著她嫩嫩的舌。

    「嗯……」她的喉間,飄出軟軟的呻吟,雙手攀緊了他的寬肩,在熱烈狂吻中,嬌柔的拱身,承受著他的需索。

    有力的指掌帶著熱燙,几下用力的撕扯,荳蔻身上的所有衣衫,就全數變成破布,一并被扔下床去。

    男性的健壯身軀,放肆的摩擦著她一身的細致水嫩,像是一只野獸,正用最敏銳的感官,在確認伴侶的存在。

    熱燙的唇舌,順著她的耳、她的頸、她的心口婉蜒而下,而后輕咬著她的丰盈,直到她無助的嬌喊,在他身下顫抖;他的唇、他的舌,來到丰盈的頂端,貪婪的吸吮著,粉紅色的蓓蕾。

    有力的大腿,擠開她的雙腿,她顫抖得更厲害,在紊亂的腦海中,只知道少女的最后防線,即將被他占據,隨他態意妄為……

    強壯的身軀擠入她腿間,用勃發的強硬,揉擦著她腿間最柔嫩脆弱的芳澤,直到她嬌吟不已、直到他的欲望上都濡沫了她的甜蜜。

    然后,他的一雙大手,捧起她的粉臀,在她顫抖之中,烙鐵般的強硬,揉擠進她的溫暖與緊窒……

    痛!

    撕裂般的痛楚,穿透歡愉的迷霧,疼得她几乎要叫出聲來。

    「啊……」

    痛極的咆哮,驚天動地的響起。

    只是,痛叫出聲的人并不是荳蔻,而是雷騰。

    就在他占有她的瞬間,前所未有的疼痛,像大浪般襲來。那劇痛讓他不能呼吸、不能動彈,更不能繼續挺進她的水潤花徑。

    他勉強放開她,龐大的男性身軀,沉重的倒臥床榻,蜷縮抽搐著。可怕的痛楚,讓他臉色慘白、冷汗直流。

    該死,他忘了!

    那個要命的咒文,會將她感受到的痛楚,百倍千倍的加諸在他身上。她是生澀的處子,初嘗云雨,自然會感到疼痛。

    他從不曾憐惜過處子的疼痛。而那些疼痛,現在可是連本帶利,都反扑到他身上了。

    雷騰咬著牙,無聲的咒罵著。

    要是有一天,讓他親手逮到設下這個咒文的家伙,他肯定要把那個王八蛋碎尸萬段!

    同在一張床榻上的荳蔻,清楚的感覺到他顫抖得有多厲害。

    整張床榻,都快被抖得散架了。

    她羞澀的用軟垂的絲幔遮住赤裸的嬌軀,因為他的突然離開,而松了一口氣,卻又復雜的覺得,有些惋惜、有些不舍、有些期待……

    只是,看他痛成那樣,擔憂掩蓋了一切。她鼓起勇氣,潤了潤干燥的唇,才小心翼翼的問道:「呃,你還好嗎?」

    不好!

    他很想大吼,但是他做不到。

    「很痛吧?」她又問,突然覺得有些同情他了。

    荳蔻半坐起身子,清晰的察覺到,雙腿之間那陌生的感覺。撕裂般的疼痛,已經慢慢褪去,濕潤的花瓣中,殘余的是曾被他的欲望初初探訪之后,令人羞于啟齒的酸軟。

    她粉臉紅透,坐在一旁,小聲的提出建議。

    「既然你這么痛,那么,我們下次再試吧!」她提出緩兵之計。「或許下一次,你就不會這么痛了。」她把男人會說的台詞,全都搶著說完了。

    突然,倒臥在床榻上的雷騰,抓住她的手腕,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再度將她扑倒,牢牢的壓在身下。

    他的動作太快,簡直不像是剛剛還痛得死去活來、放聲喊叫的那個人。

    荳蔻輕呼著。「啊,雷騰……」

    「閉嘴!」他喝叱。

    下次再試?休想!

    堂堂的龍王,豈是這么容易就能被打敗的?!

    距離絕美的歡愉,僅有一線之隔,恐怖的疼痛并不能消減他的欲望。燃燒的情欲之火,并沒有褪去。

    是五百年的光陰,醞釀了滿漲的情欲?還是他因為莫名的原因,正深深渴望著懷里的小女人,非要占有她,才能填補心中的空缺?

    欲望鮮濃,他已經分辨不清了。

    粗厚的男性指掌扯開她裹身的絲幔,讓她再度赤裸。黝黑與白嫩的強烈對比,有著無比的刺激,她羞得轉過頭去,緊閉著雙眼,不敢再看。

    黑暗之中,感官反而變得更敏銳。

    她顫抖的感受到,他溫熱的鼻息、暖燙的肌膚、粗糙靈活的手指……

    天啊,他的手指!

    荳蔻睜開眼睛,唇兒半張,卻吐不出任何聲音。她柔軟的身子,隨著他手指的挑逗,反復僵硬與放松。

    帶著薄繭的指,在少女的腿間放肆,撥開濕潤的花瓣,用巧妙的力道,一次次揉捻著敏感的花核。

    「雷、雷騰,不要……」她啞聲哀求,被他擺布得嬌喘不已。

    粗糙的手指,沒有停下對她的折磨,反倒得寸進尺,飽沾溫潤的甜蜜,揉擠入她緊窒的花徑。

    這次,沒有疼痛,只有純粹的歡愉。

    強烈的快感,隨著他指上繁復的花樣,霸道的侵襲著。她顫抖不已,連聲音都變得嬌媚,軟綿綿的身子,不由自主的緊靠他,隨著他的指而嬌嬈款擺。

    那柔媚的姿態,全落進他炙熱的眼里。是他的錯覺,還是他真的也能感受到,她正在經歷的陣陣歡愉?

    霸道的指,入侵得更深,嬌吟化為無助的輕泣。她心慌意亂,想要開口哀求他,卻不知道是要哀求他停手,還是哀求他更深入、更霸道、更狂野……

    不知過了多久,深潛的指,緩慢的撤出,拖曳出嬌柔無盡的長長輕吟,以及滿手的溫潤甜蜜。

    而后,硬如烙鐵的堅硬,深深占有了她。

    飽滿,火熱,以及被體內的巨大撐擠到極限的奇異感覺,讓她喘息不已,甚至學著他的動作,挪湊著迎向他,將他包裹得更深。

    這笨拙的舉動,換來他一聲獸般的低吼。

    激烈的頻率,像是失控的野馬,步調混亂而急切,雷騰雙眼像著了火,表情凶狠野蠻,頸間的肌肉緊繃著,汗水一滴滴的落下,而烙鐵般的欲望,在她的柔嫩間進出,厮摩著每處敏感。

    無盡的狂喜,隨著他的沖剠,一再迸發,她嬌小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回應著他的每次占有。

    這么深刻的歡愉,是他之前從未品嘗過的。他懷中的少女,與他先前享用過的女人,全然的不同。

    他無法分辨出究竟是哪里不同,只能更貪婪的需素著。他的神智沈浸在昏昧中,被歡愉麻痺,漸漸失控。

    無底的黑瞳,變得更亮更亮,像就要燃出火焰。

    強烈的撞擊,每次都將荳蔻頂離床榻。她緊抱著沖刺不休的男人,感覺到他的動作,愈來愈是狂野,深埋在她體內欲望變得更堅硬巨大。

    在她掌心下的男性肌膚,也逐漸起了變化。

    他的肌膚變冷、變硬,某種細密的花紋,從他的四肢開始浮現,逐漸蔓延開來,甚至布滿了他俊美的臉龐。而后,花紋從平滑,轉為立體。

    那種冰冷堅硬觸感,就像是某種細密的鱗片,包覆他的每寸肌膚。

    「雷騰,你怎么……」

    駭人的咆哮,淹沒了她的聲音。

    他緊閉著雙眼,沖刺得更深,表情卻猙獰恐怖。烏黑的長發,隨著每次的沖剠,飛散在空中。而黑發之中,原本隱沒的雙角,竟漸漸的從透明化為實體。

    健壯的身軀拱起,細鱗與龍角,都愈來愈實體化。他咆哮著,那聲音不是歡愉,而是接近痛楚。

    「雷騰!」她驚慌的叫喚著。

    他沒有反應,持續閉眼咆哮,仿佛已經聽不見她的聲音。

    有某種變化正在他身上發生。而她本能的知道,那種變化讓他痛苦,而他似乎無法控制。

    荳蔻想也不想,用力攀住他的頸,用紅潤的雙唇,吻住他咆哮中的嘴,奢望能減輕他的痛楚。

    健壯的身軀,因為她的吻而僵硬。可怕的咆哮,因為她的吻而止息。

    她的吻喚醒了他,他緊閉著眼,停下沖刺的動作,停在她的深處不動。雙角再度隱沒,而細鱗也化為花紋,而后慢慢消失。

    終于,雷騰再度睜開了眼。

    「女人。」他低喚著,嘴角勾著微笑。

    她其實并不明白,自己剛剛阻止了什么,但是他的笑容,讓她覺得,自己像是得到天地之間最珍貴的寶物。

    雷騰攬抱著她,跪坐在床榻之上,用怒脹的堅挺,繼續被中斷的美妙律動。這樣的姿勢,讓他能在她體內沖刺得更深更深。

    歡愉無止無盡,終于堆疊到極限,她一聲又一聲的嬌哼著,全身熱得几乎就要融化。

    當她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的歡愉時,他一下深深的頂撞,終于讓她達到醉人的高潮。而埋首在她頸間的他也爆出狂喜的低吼,隨著最后一下沖刺,他的炙熱流淌進了她的深處……

第7章
      纏綿過后,荳蔻累倦得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陣陣由窗外傳來窸窣細微的說話聲,穿透了夢境,讓她在蒙朧中醒來。那些聲音,教人聽不清楚,卻又擾得她無法再睡下去。

    到底是誰在說話?

    她慵懶的打了個呵欠,不情愿的睜開惺忪睡眼。霎時之間,雷騰俊美的睡顏乍入眼帘,嚇得她差點掉下床去。

    白嫩的小手,飛快搗住自個兒的嘴。她用力咽下驚呼,臉紅心跳的看著身旁的雷騰,昨夜的香艷回憶,全都一股腦兒的涌現。

    天啊天啊天啊……

    她羞得好想打滾,或是干脆挖個洞,把整個人都埋進去。她雙眼緊閉著,至今還不敢相信,她……他……他們真的做了那些……那些……

    秀麗的小臉,羞得又紅又燙,身上殘余的感受,清楚的提醒著昨晚的點點滴滴,并不是一場荒謬的夢境。至今她的身體,都還記得他那霸道的占有,以及似要教人滅頂的歡愉。

    偷偷摸摸的,荳蔻悄悄睜開雙眼。

    雷騰仍近在眼前,長長的睫毛,高挺的鼻,薄而有型的唇,飛揚跋扈的濃眉……他有著能夠顛倒眾生的絕美面容。

    滴溜溜的眼兒,再往下挪去。

    毫無疑問的,他還有著強壯健美的身軀。

    粉嫩的小臉,再次泛紅發熱。她又想起,她是如何親身「體驗」到,他有多么強壯、多么健碩、多么的不知饜足。

    視線再往上溜,注視著那張俊臉,而后再也挪不開。她的心里,有著羞怯,還有著不安。

    歡愛之前,她曾試圖要告訴雷騰,但他卻根本不想聽。

    其實,她有病。

    而且,她非但病得不輕,就連醫朮如神的云大夫,也無法根治,只能暫時控制她的病情。從小到大,心痛之症就糾纏著她,她已經痛得昏厥過數次,云大夫憐憫的告訴她,下一次發作,就會奪走她的命。

    所以,她活得比每個人都積極、活得比每個人都認真。

    但,也因為如此,所以她把愛慕藏在心里,始終不敢泄漏半句。她剩下的時間太短,對他的戀慕卻又太深。

    不過,話說回來,她的愛慕對他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他并不是真的喜歡她,或是對她有著情意,他只是需要女人罷了。

    龍,性奸淫。

    她早就偷偷翻過云大夫收藏的竹簡了。

    要不是她說破了嘴皮子,又有咒文當靠山,才讓雷騰這陣子安分了些。不然,久曠了五百年的他,不知早就跟多少女人歡愛云雨過了。

    所以,就算是這會兒,躺臥在他懷里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另一個女人,他也不會介意吧?

    莫名的,酸楚的滋味,從口中蔓延到心口。她注視著那張俊美的睡顏,只覺得胸口微微揪疼,半晌之后才嘆了一口氣。

    罷了,就算他不在乎她,但她也終于嘗過跟愛慕的男人云雨的滋味了。而且,那滋味還銷魂得几乎要融化她的神魂……

    唉啊,糟糕糟糕,她不能再想了!

    荳蔻深吸口氣,拍了拍嬌紅的臉兒,重新集中注意力。

    她再度聽見,那些窸窸窣窣的說話聲,持續溜過窗隙,傳進了房里。那些聲音悄悄的、細細的,不知在說些什么。

    朝窗口那兒看過去,屋外天光已亮。瞧那天色,只怕已經過了正午了。

    好奇心蠢蠢欲動,她悄聲挪動身子,想要下床去,偷瞧外頭發生了什么事。誰知道,她纖嫩的腳尖還沒踏著地面,強健的男性手臂就攬住她的腰,將她撈了回去。

    「唔啊!」

    轉眼之間,她就被逮回來了。

    雷騰把赤裸的小嬌娃,扯回胸膛上緊抱著,吐著熱氣的薄唇,貼在她耳畔,不悅的問道:「你要去哪里?」

    「我……你……」那股子熱氣,讓她身子酥軟,臉兒更紅了。「我、我以為你還在睡……」

    沒錯,他剛剛是還酣睡著,但是懷里的小女人離開的瞬間,他就醒過來了。

    「我醒了。」他輕聲說道,緩慢的輕咬著她柔嫩的耳垂。

    荳蔻羞紅了臉,急著想要閃避,但他卻陡然出手,單手箝握她的雙腕高舉過頭,翻身就把她壓倒,沉重的男性身軀,讓她喘息不已。

    「啊,你做什么?不要……」不會吧,難道他還想「再接再厲」?

    「不要?」雷騰挑眉,舔著那軟軟的紅唇,邪氣的笑著。「我記得,你昨晚可不是這么說的。」

    「天……天都亮了……你你放開我啦——」荳蔻又羞又急,小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徒勞無功的推拒著。「呃,再說,你不餓嗎?」她焦急的問。

    這句話,倒是問到了重點。

    他停下動作,瞇著灼亮的黑眸,瞅望身下那又嬌又嫩的小女人,慎重的考慮著。有那么一瞬,他實在無法決定,是要下床吃飯,還是要留在床上,繼續「吃」她。

    他的確是餓了,但是,身體里的另一種飢渴,并沒有在嘗過她之后,就得到滿足,反而變得更為鮮明、更為強烈。

    那雙黑眸愈來愈灼亮,荳蔻心里怦怦亂跳,連忙又推了推他。「你聞聞,有飯香呢,樓下有人在煮飯,我去幫你弄些吃的回來。」她過度熱心的說著。

    經過她的提醒,他還真的聞到了食物誘人的香味。

    咕嚕嚕……咕嚕嚕……

    像是為了回應她的話,他肚子里的饞虫也響起來了。

    荳蔻眨了眨眼。

    「看,你餓了吧?」呼,好險好險!

    雷騰擰起濃眉,思考了一會兒,終于決定暫時放過她。他低下頭來,在她的紅唇上,印下短促而結實的一吻,這才翻過身去。

    她氣喘吁吁,臉兒紅燙燙的,一待他放手,她立刻竭力忍著羞,溜下床榻想找衣裳蔽體。

    只是,所有的衣裳,早在昨天就被他撕成碎片了,這會兒她哪里還有衣裳可穿呢?

    她小手亂遮,卻還是清楚的察覺,橫臥在床榻上、姿態慵懶的雷騰,始終盯著她瞧,薄唇上甚至還有著笑意,似乎對眼前的「美景」,格外的滿意。

    被瞧得不自在,荳蔻只好退而求其次,扯下質地細膩、平鋪在桌上的布料,迅速把自個兒包好,再拿床邊的系帶,充當做腰帶,在纖細的腰上繞了几圈,這才克難的綁了個妥當。

    只是,在她七手八腳用那塊大大的布料,把該遮的地方全都遮起來的時候,窗外還是持續的傳來窸窣人聲。

    照理說,昨日梟骨大鬧海市,造成大量傷亡,幸存的商人們應該早就離開了,怎么還會有人逗留沒走,還聚在窗外悄聲說話?如果說,是商人們的賺錢性子堅強,在橫禍過后,仍堅持要繼續開市,那也不該是這種輕聲細語,而是大聲叫賣的喧嘩聲啊!

    困惑的荳蔻,好奇的走到窗邊,打開了窗子探看。

    但,窗子一開,細微的人聲,立刻化為響徹云霄的歡呼,窗下的大街上擠滿人群,個個都仰著頭,歡天喜地的望著她,鼓掌的聲音震耳欲聾。

    「醒了!醒了!」

    這、這是怎么回事啊?

    受到熱烈歡迎的荳蔻,被眼前的景況驚得有些呆了。她小嘴微張,一時之間還無法反應過來,壓根兒不明白是發生了什么事。

    聽見窗外的喧嘩,又瞧見她呆愣的模樣,雷騰終于下了床榻,跨步走到窗邊一探究竟。

    「這些人在吵什么?」

    他的出現,卻引起更大的騷動,人們鼓掌歡呼,而女人們更是臉紅心跳,不論是八歲到八十歲,全都像是少女般,興奮的尖叫起來。

    「啊!」

    「英雄、英雄!」

    「救命恩人!」

    「謝謝您!」

    那過度激動的表現,讓荳蔻狐疑的回頭,這才發現,雷騰正袒露著胸膛,全身上下一絲不挂、未著片縷的站在她身后,只差那么一丁點,就要被下頭的女人們看光了。

    她正要開口教他快快回避,或是找件衣裳穿上。但人群們的歡呼聲,卻陡然讓她領悟到一件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

    是這些人聲吵得她醒來的。這一大群人,一直在窗外竊竊私語。

    那么,也就是說——

    荳蔻倒抽了一口氣。

    這些人一直站在窗外,等著她跟雷騰起床嗎?

    不、會、吧?!

    想到眼前所有的人,都知道她跟雷騰獨處在房里一天一夜。剎那之間,羞恥的大浪,就沖刷過她全身。她羞得起了雞皮疙瘩,哪里還有臉再見人,小手用最快的速度,猛地把窗戶關上。

    見她的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雷騰挑起濃眉。

    「怎么了?」他問。

    「天啊,他們……她們……」粉嫩的小臉,紅得像被燙熟的蝦,她結結巴巴的,半天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們又怎么了?我剛剛親眼看過,不都個個活蹦亂跳,沒死沒傷的?」他的眼力可是好得很呢!「你干么關窗?」他對這個比較好奇。

    「那些——那些人一直在樓下——」她羞窘不已,小聲提醒他。「一——一直等在樓下耶!」

    「那又怎么樣?」他雙手抱胸,神色自若。

    「他們都知道,知道——知道——」她嘴里「知道」了半天,卻知不出個下文來,雙眼緊盯著身前這赤裸裸、精壯雄偉的「証據」。

    瞧著她那害羞驚慌,活像是做了壞事,當場被逮著的孩子。雷騰這才領悟過來,明白她為什么會驚恐的在眾目睽睽下關窗,像個膽小鬼似的,躲在窗后發抖。

    「他們當然知道。」他彎著唇,露出邪笑。「這有什么好羞的?」他興味盎然的問。

    荳蔻已經無法回答了。

    噢噢噢……不、不!她沒臉見人了啦!

    「羞」不欲生的她,用雙手遮住臉兒,靠著牆壁滑下,蹲在角落里,發出窘極的呻吟出聲。客房的門上卻在這時傳出規律輕響,有人正在外頭敲門。

    她錯愕的抬起頭來。

    敲門的聲音,不是很急切,但卻一聲接著一聲,規律而清晰。而窗外樓下的人們,還在喧嘩鼓噪著,叫喚聲不絕于耳。

    向來聰明伶俐的她,這會兒早羞得傻了,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卻赫然瞧見,雷騰跨步走上前去。

    「等等、等一下!你要去哪里?」她著急的問。

    他理所當然的回答。「開門。」

    「不可以!」荳蔻連連搖頭,急忙沖上前來,小手緊抓住他已擱放在門閂上的大手。

    「為什么?」

    「因為……因為很丟臉啊,而且……而且……而且你還沒穿衣服耶!」

    「有什么好丟臉的?」他哼了一聲,罔顧她的掙扎與哀求,還是把門閂拉開了。

    嗚嗚嗚嗚,討厭啦,這家伙完全不知羞恥啊!

    荳蔻在心中哀鳴著,奮不顧身的一彎腰,就鑽到他跟房門之間。「你、你、你真要開門的話,那至少也先把衣服穿上啊!」

    話才剛說出口,她就聽見,一門之隔的外頭,先是傳來一聲抽氣,跟著就是一位婦人細碎竊語。

    「你沒聽見啊?還沒穿啦,老王,你先別敲門了,我看恩人才剛起來,總得讓人家穿衣服嘛!」

    荳蔻僵住了。長到那么大,她從來沒有這么尷尬過。

    天啊,她喊太大聲了!

    雷騰滿臉厭煩,卻還是伸手彈指。只見他的手中,幻出一套衣裳,正是他這陣子所穿的那套質地輕軟的玄黑色袍子。

    「人類,就是這么麻煩!」他擰著眉頭,不耐的叨念著,大手又往門上探。

    荳蔻又叫了出來。

    「你你你……你開門要做什么?」她還在做最后掙扎。

    「叫人送飯來。」他睨了她一眼。「還是,你要下去幫我弄飯來?」

    不要!

    她哪里還有臉去見人啊?!

    荳蔻用盡力氣,拚命的搖頭,堅決不肯離開房間半步。

    「那就讓開些。」他擰著眉頭,抓住她的腰,輕而易舉的把她提起來,拎到一旁放好,接著就把房門打開。

    荳蔻驚呼一聲,迅速的躲到雷騰背后。實在不是她故意要黏著他,而是這個房間里,就連個屏風也沒有,她才會委曲求全的,勉強躲到他的背后,只求不見人就好。

    門才剛打開,熱絡的聲音就傳了進來。

    「恩人,抱歉,吵醒您了嗎?」客棧掌柜的臉上,一掃前日的驚慌茫然,這會兒可是堆滿了感激又熱切的笑容。「樓下有人說,您倆已經醒了,小的才敢冒昧來敲門。」

    一旁的婦人,態度更殷勤。

    「請您瞧瞧,這些微薄小禮,是海市商家們的心意,感謝恩人您出手,除去了梟骨,還救了大伙兒。」在她身旁,有著好几座几乎要堆疊到天花板的小山。

    聽見有禮物,荳蔻掙扎了一會兒,好奇心還是壓過羞怯,她從雷騰的背后,偷偷探出頭來偷看。

    這一看,她差點叫了出來。

    薄禮?什么薄禮,那根本是好几座寶山吶!

    所有海市之中所販售的奇珍異寶,不論是她看過的、沒看過的;聽過的、沒聽過的;認得、不認得的寶物,全都堆在房門外頭。別的不說,光是昨日能看卻不能摸的珍貴石蕖,就擺了滿滿一盤。

    客棧掌柜笑呵呵的問:「請問恩人,這些小禮——」

    雷騰一揮手,下耐煩的打斷客套話。

    「我餓了!」他宣布。

    那粗魯的語氣,讓荳蔻聽了,忍不住出手,重拍他的背。

    「做什么?」他回頭來,下爽的瞪她。

    「你要有禮貌一點。」她教訓著。

    看在掌柜與婦人熱絡有禮的態度,跟那一大堆寶物的分上,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出手,教訓他的無禮。

    他卻是冥頑不靈,回了她一聲冷哼。

    「禮貌?什么東西?」

    「你——」

    「怎么?」

    察覺到氣氛有異,掌柜與婦人反應極快,很有默契的決定,即刻撤退。

    「恩人,您跟夫人就好好休息,我們會盡快把飯菜送上的。」婦人笑咪咪的說著。

    夫人?

    等等,她什么時候成為夫人了?

    荳蔻差點要脫口否認,卻又想起,要是在這會兒否認兩人根本不是夫妻的話,肯定會引發旁人更多聯想。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言,從海市散播到天地的盡頭,她決定還是閉嘴的好。

    只是,那個稱呼,早惹得她臉兒羞紅。

    飢腸轆轆的雷騰,倒是對這稱呼沒多大反應。他的注意力,現在全都放在食物上。

    「先拿些立刻可以吃的來!」他臭著臉下令。

    「馬上就來!」

    荳蔻卻出聲了。「啊,請等等!」

    不耐的低吼聲,在她頭上響起。「女人!」

    她故意不去理會,匆匆追問著:「龍寶寶還好吧?」

    婦人連連點頭,雙腳卻一步一步的往后退。「夫人請放心,小公子好得很,吃飽了正睡得甜呢!」

    太好了,現在一家子都湊齊了!她不但成了夫人,甚至連兒子都有了。所幸,她問到龍寶寶,只是擔心他的狀況,對于婦人的誤會,就沒有多加解釋了。

    耐性不佳的雷騰,又在吼了。

    「食物!」

    掌柜與婦人,同時嚇得跳起來。「我們立刻下去准備!」說完,兩個人就像是逃命似的,一溜煙跑了。

    雷騰正要把門關上,荳蔻卻扯著他的衣裳,急切的嚷著。

    「別關門,先替我把石蕖拿進來。」她雙眼發亮,早已迫不及待。要不是礙于自個兒只綁著一塊布,算是衣衫不整,她老早在瞧見的時候,就沖出去了。

    雷騰低下頭來,無聲瞅著她。

    見身旁的男人不動,她還推了推他,催促他快快行動。「快點啊!」

    他瞇起了眼。

    好啊,這個小女人,還真使喚他使喚得上癮了!

    尊貴的龍王,當然不是隨便讓人使喚的。不過,看在她「表現良好」,那嬌小身子帶給他的絕頂銷魂滋味,他很大方的決定,偶爾助人也無妨。

    他走到房外,從精致的盤里,抓了一朵青綠色的石蕖,才再度回到房里,順手又把門關上。

    「拿去。」

    比起他的粗魯,荳蔻可是誠惶誠恐的,用雙手捧過那棵植物。「是石蕖,真的是石蕖!」她仔細端詳著,高興得想要跳舞。「要是云大夫瞧見,肯定也會很高興的。」

    雷騰的黑眸里,閃過些許火光。

    不知怎么的,聽見她嘴里頭提到了別的男人,不悅的情緒就涌現心頭。

    就在這個時候,她抬起頭來,清澈的眸子望著他,秀麗的五官上,綻出了一朵動人的微笑。

    「謝謝你。」

    軟軟的聲音,順溜入耳,格外的教人舒服。他心中的不快,竟因為她的一笑,就化為烏有。

    一股沖動襲來,他猛地的探手,重新將她攬入懷中,薄唇往紅唇印去。

    「啊!」

    荳蔻輕呼一聲,連手里的石蕖也捧不住了。她還想搶救,但卻早已無能為力,整個人被雷騰抱起,再度回到床上。

    「啊,我的石蕖!」她紅著臉喊。

    「別管了。」他不喜歡,她的注意力落在他以外的事物上。火熱的大手,探索著曼妙的曲線,重新溫習她的美麗。

    「你想做什么?外面還有人哪!」荳蔻羞窘慌亂的喊著,卻看見雷騰又表演了一次快速脫衣的絕技。

    她心兒猛跳,急著想逃,只是還來不及溜下床,他就把她抓了回來,重新壓回身下。

    「啊、啊,不……」她喘息著,還想抗議。「我們……會被發現的……啊……」啊啊啊,不能吻那里,她會、她會……

    下一瞬間,她的小嘴,就被雷騰堵住。

    快感的浪潮,再度將她卷入深淵。然后,她就再也無法思考了。

    因為雷騰的大顯神威,這次的海市之行,可說是滿載而歸。

    只是,他們才剛回到東隅城,還沒踏進云家坊,雷騰一擊殺敵的事,就已經傳遍開來了。

    荳蔻只能慶幸,謠言里頭并沒有提及兩人是夫妻,還在房里滾了一天一夜。大多數的傳言,說的都是他只用一刀,就殺死梟骨的事情,人們都說得活靈活現,像是親眼見過似的。

    回到云家坊后,她几次都想要求他,兩人之間的情事,他得好好保密,絕不能夠泄漏半句。不過,他雖然沒說,但是卻堅持,非得繼續「做」。

    只要一有機會,雷騰就會逮著她,抓到四下無人的地方,放肆的亂來。

    「雷騰,你別鬧了,我……你……啊……」她喘息著,身子卻愈來愈軟。「不是說好……一次而已嗎?」無助的嬌吟,在無人的藥倉中回蕩著。

    「什么一次,我沒說過次數!」

    「可是,你只砍了一刀。」

    「如果你希望的話,我可以再回去,多砍那蠢蛋兩刀。」

    荳蔻紅著臉,小手胡亂推阻著。「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再亂來,云大夫會發現的。」

    「不會,你別發出聲音就好。」

    「可是……」她一把抓住撩起她衣裙的大手,又羞又惱的抱怨。「你叫得比我還大聲啊!」

    另一只大手,趁著她分神說話,輕易溜進了她裙里。粗糙的指掌帶來的觸覺,教她臉兒更紅,不禁倒抽口氣。

    「瞧,你也想要我。」他的拇指撥弄著挺立的蓓蕾,得意的笑著。

    「我才沒有——」

    話還沒說完,他已經低頭,深深吻住她。

    被奪走了發言權后,荳蔻只能任雷騰擺布,在他的懷中嬌吟喘息。每回,只要她聽見外頭有任何動靜時,她就只能咬著他的肩頭,強忍著那陣陣歡愉,不發出聲音。

    他的強勢,以及霸道,讓她無法反抗。雖然說,他每每得逞,也沒人察覺,但她總是心驚膽戰的,就怕被人捉奸在床——或許,甚至不在床上,他也會對她……

    就在她半推半就,任他逐步肆虐的時候,倉庫外頭突然響起呼喚。

    「荳蔻姑娘?荳蔻姑娘?您在哪里啊?」

    她嚇得頭皮發麻,立刻從他的魔力中驚醒。

    「有人在找我。」她緊張的說,聲音小小的。

    「別理了。」雷騰不悅的擰眉,低頭又要吻她。

    小手伸出來,急忙搗住那張薄唇。她面紅耳赤,聲音壓得更低。「不行啦,那是陳嬸,她要是找不到我,會召來更多人的。」

    雷騰的濃眉,擰得更緊了。

    他瞪著懷里頭這小臉紅艷、粉唇水嫩,看來秀色可餐的小女人,實在很想不顧一切,立刻把她「吃」了。

    「求求你,要是被人發現,我就慘了。」她又羞又急的哀求,雙眼水汪汪的,那羞怯窘迫的表情,更是教人心憐。

    即使不情愿,雷騰終于還是松手了。

    她松了口氣,快速的整理衣衫,確定衣著整齊,發間的金絲鈴鐺,也乖乖的待在原處后,她才打開倉庫的門,探頭喊道:「陳嬸,我在這里。」

    正撐著傘,到處在找人的婦人,聞聲回頭。

    「太好了,我四處找你呢。」一瞧見荳蔻,陳嬸就趕忙跑過來。「咦,荳蔻姑娘,您怎么在藥倉里頭?」

    「呃,這陣子都在下雨,我怕藥倉漏水,所以過來瞧瞧。」她紅著臉,匆匆搪塞過去,就忙著轉移話題。「發生什么事了嗎?」

    雖然瞧見了荳蔻身后,那滿臉陰郁的高大男人。但大伙兒老早都習慣,這男人總是跟著荳蔻,陳嬸就算瞧見了,也沒有多加聯想,只忙著交代事情。

    「外頭有對夫妻找上門來,說是小娃兒的爹娘。云大夫要我來找你,把娃兒帶過去呢!」

    家里的人,沒人抱得動龍寶寶,這會兒,他正在房里呼呼大睡。

    荳蔻一愣。「娃兒的爹娘?」

    「是啊!」陳嬸的目光,偷瞄了雷騰一眼。「他們正在前廳等著。據說,是聽到了前些日子在海市斬殺梟骨的男人,帶著個有金鎖的娃娃,不論穿著跟長相,都像他們走失的孩子,所以才一路找過來。」

    荳蔻聽著,高興不已,回頭說道:「太好了,我們快帶娃兒去前廳。」

    是啊,真是太好了!

    簡直是可喜可賀啊!

    他終于可以擺脫那個小娃兒了!

    雷騰精神一振,立刻邁步走出藥倉,在雨中快步行走,到了荳蔻的房里,活像拎小貓似的,拎著龍寶寶的脖子,轉身就往前廳走。

    「啊啊啊,雷騰,你小心點,寶寶還在睡哪!」荳蔻替他撐著傘,小跑步追在身后嚷著。

    這女人真是有夠羅嗦。

    他翻了個白眼,卻還是換了只手,改拎為抓,意思意思一下,算是回應她的嚷叫。只是,他雖然換了手,卻仍只是用單手握住小娃兒的腰。

    「你不能用抱的嗎?」荳蔻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等一下要是讓人家覺得,我們在虐待娃兒,那該怎么辦?」

    「虐待?」他冷哼一聲。「把這娃兒亂丟的,可不是我們。」

    「呃,這其中說不定有什么原故啊,你看,他們現在不是也找上門來了?」

    「都快一個月了,動作也太慢了吧?」雷騰皺著眉頭,滿臉不爽。「我倒要親眼看看,是哪個笨蛋,會把孩子搞丟。」

    瞧見他緊繃的臉色,她竟驀然一笑。

    瞄到荳蔻嘴角的微笑,雷頭一邊腳步不停,繼續朝前方走去,一邊還揚眉問道:「你笑什么?」

    她笑得更甜了。

    「其實,你很關心寶寶的,對吧?」

    「關心?」雷騰猛然停下腳步,不可思議的瞪著她,還把娃兒高舉到她眼前。「這只嗎?」

    俊美的容顏,逼近她的小臉,几近咬牙切齒的問:「你是說,我關心這整天在我身上爬來爬去,抓著我的角,把我當成木馬,還把口水流得我滿頭的這只嗎?」

    小娃兒睡在他的掌握中,似乎一點也不覺得不舒服,仍舊呼呼大睡,睡到鼻涕都冒泡了。

    荳蔻看著龍寶寶,再看看他腰上那只黝黑的大手。

    乍看之下,大手似乎握得很用力。但是實際上,雷騰卻抓得很小心,完全沒有弄疼娃娃。他的力道,控制得恰到好處。

    如果他真的厭惡這娃兒,半點都不關心,哪還會費心調整力道,沒讓娃兒驚醒,繼續睡得香香甜甜呢?

    看著他鐵青的臉色,荳蔻眨了眨眼,強忍著笑。

    這樣的男人,不會把關心挂在口頭上。但,她卻清晰的感受到了。

    「好吧好吧,是我搞錯了,你一點也不關心他。」她不再堅持,免得他又要生氣。「現在,我們可以去前廳,讓他認親了嗎?」相處日久,她就愈能摸清他的脾氣。

    雷騰哼了一聲,還在埋怨著。

    「關心?哼,我才不關心這只娃兒。就算我真的關心,那也是因為,他老是啃我的頭,可以擺脫他這件事,才是我最關心的!」

    不敢再多說,荳蔻只能忍住嘴角的笑意,撐著傘追在他身旁。

    雖然,他老是嫌麻煩,但出門卻總帶著娃兒。想起上次去海市,他其實也能把娃兒留在云家坊,卻還是一聲不吭的帶著出門。他肯定是知道,要是沒有他,娃兒可是哪里都去不了。

    荳蔻偷偷瞄雷騰一眼。

    現在呢,她反而比較擔心,見著那對粗心爹娘時,他會沖上前去咆哮大吼,狠狠的教訓對方。

    在大雨之中,兩人穿過庭院,走上回廊,很快的來到前廳。

    才剛踏過門檻,就看見廳堂里頭,有一對夫妻,正焦急的等待著。男的高大強壯,女的嬌小可人。

    聽到有人入廳,夫妻急切的雙雙回頭。

    喔喔喔喔……要吼嘍!要吼嘍!

    荳蔻搗著耳朵,雙眼緊閉,等著雷騰那雷霆萬鈞的一吼,轟得這對粗心爹娘頭昏眼花。

    喔喔,要吼嘍……真的要吼嘍!

    喔喔……喔喔……喔?

    久等不到吼聲,她松開雙手,詫異的睜開雙眼。

    就見到雷騰的俊臉上,沒有怒色,反倒是出現了,三分的訝異、七分的理所當然,一種直至如今才豁然開朗的表情。

    他看著對方,半晌后才開口說道:

    「我早該知道,是你這個笨蛋。」

第8章
       他早就該猜到,是這個家伙!

    除了紅飛這個笨蛋之外,還有哪只龍會愚蠢到能把兒子給搞丟?

    「大王,我好想念你啊!」

    瞧見了雷騰,紅飛驚呼出聲,甚至喜極而泣,雙眼的淚水,像是噴泉般飛出。他熱情又沖動的,朝雷騰飛扑而來。「大王——」

    砰!

    雷騰揮手,一拳把他打得飛起,重重的撞上牆壁。

    「喂,你做什么?」眼看丈夫被打,又見對方「抓」著寶貝兒子,嬌小的女人怒喝,迅速抽出腰間長鞭,凌空朝雷騰揮去。「把我兒子還來!」

    癱在牆角的紅飛,眼角的淚都還沒干,看見妻子抽出了兵器,嚇得冷汗直流,連忙把手往地上一撐,翻身扑到半空,抓住那斬風削玉的烏鞭。

    「嬌嬌,住手!」他忙喊。「這人是打不得的!」

    「為什么打不得?他打你啊!你這蠢蛋擋什么擋?」炎嬌嬌一跺腳,怒瞪著丈夫,身上的紅衣裳變得更紅了。「放開我的鞭子,丟了兒子還不夠,你還想讓人羞辱嗎?」

    「他是龍王!」

    炎嬌嬌一愣。

    「龍王?!」

    紅飛連連點頭,抓住了妻子,即刻就跪下,態度敬畏不已。

    「紅飛參見龍王。」

    「你不是說過,王已經被封印了?」嬌嬌小聲的問丈夫。一聽見是龍王,她的紅衣裳嚇得都褪色了。

    「他一拳就把我打飛了,你還懷疑嗎?」紅飛緊張的低語。

    嬌嬌想了一想。

    「別人說我就信,你說的我要考慮一下。」

    「紅飛,看來你娶的老婆,倒也不笨。」雷騰傲然的站在原處,居高臨下的俯視夫婦二人,瞧了眼嬌嬌,慢條斯理的說道:「你要是不信,大可起身,自己來試上一試。」

    嬌嬌的心里,猛地一顫。

    方才眼看丈夫被打,她怒急攻心,一時沒有察覺。這會兒仔細一瞧,才發現眼前這男人,不但俊美魔魅,而且從他的身上,根本感受不到任何龍氣。

    這個男人把身上的氣息,全都藏斂起來,卻還能以人形的狀態,一刀斬殺梟骨、一拳打倒紅飛。

    這股強大的妖力,是龍王與生俱來的異能,就算她再多活個三百年,也是修煉不出來的。她連紅飛都打不過了,何況是傳說中,那身經百戰、無人能敵的龍王。

    看著雷騰冷冽的眼,她驀然不敢直視,膽戰心驚的低下頭來。

    「嬌嬌不敢。」她臉色蒼白,跪得比丈夫更低,衣裳褪得接近灰白。「嬌嬌參見龍王。」

    雷騰不言不語,跪在地上的夫婦二人,冷汗都快把地滴得濕了。

    半晌之后,他才開口。

    「紅飛,這是你妻子?」

    「是。」身材壯碩的紅飛,恭恭敬敬的回答。

    「那——」雷騰將手中的娃兒抓舉到他面前,做最后確認。「這只真的是你兒子?」

    「是。」紅飛抬起頭,看著那睡到打呼的兒子,開心得猛點頭。「他是我兒子赤嵐。」

    「我一直知道,你粗心得很。但是,我還不知道,你竟然笨到連兒子都能搞丟。」雷騰把熟睡的娃兒直湊到部下面前。「你究竟在搞什么鬼?怎么會把兒子扔在山里?」

    「呃,稟大王,紅飛并非故意。那日我幻化原形,載著嵐兒趕路回家,他睡著了,也不知什么時候掉了下去……」壯漢愈說愈是尷尬,直用大手搔著后腦。「等我到家發現時,循著原路去找,卻已經找不到兒子了。」

    始終站在雷騰身旁的荳蔻,聽到了這會兒,才吃驚的開口。「在到家之前,你都沒有發現嗎?」這太不可思議了!

    她在竹簡上讀過,龍子得來不易,向來備受嬌寵,父母呵護有加。沒想到居然還有龍,會粗心大意到連兒子掉了都沒發覺。

    雷騰擰著眉頭,看著這個向來以有猛無謀聞名的部下。

    「該不會連這几天下的雨,也都是你搞的鬼吧?」

    紅飛好想找個洞鑽進去。

    「呃,那個……」為了面子,他硬著頭皮說了。「那是嬌嬌在哭。」

    被丈夫誣賴的不甘,淹沒對龍王的敬畏,嬌嬌猛地跳了起來。

    「胡說!」她才沒哭呢!「哭的明明就是你,都要你別哭了,你就是不聽,哭個沒完沒了!」

    「呃,嬌嬌,跪下、跪下!」

    嬌嬌這才回過神來,慌忙回到原來的姿勢。「請龍王恕罪,」

    親眼見識到夫妻鬩牆的荳蔻,眨了眨眼睛,對紅飛更加另眼相看了。

    以貌取人,果然是錯誤的。要是嬌嬌不說,她肯定看不出來,這么強壯的男人,原來竟是個愛哭鬼。

    「附近河川暴漲,都快淹過堤防了。」雷騰擰著眉頭,看著窗外,口氣里竟有一絲埋怨。

    要是雨水真的淹過堤防,身旁的小女人,肯定又會指使他出外勞動。其實,就在今天早上,她已經提過几次,直說想去堤防邊瞧瞧了。

    聽見龍王口氣有異,夫婦二人連連磕頭。

    「是屬下的錯。」紅飛磕得地板砰砰響,連額頭都紅了。

    「請龍王恕罪!」嬌嬌也搶著說。「我們會負責收回過多的雨水。」

    夫婦二人慌亂的模樣,心軟的荳蔻,哪里還看得下去?她伸出小手,扯了扯雷騰,一邊還朝他擠眉弄眼,拚命暗示他。

    很可惜,龍王不懂暗示。

    「做什么?」他不滿的問。

    她嘆了一口氣,只好把話挑明了說。「你還在等什么?快把寶寶還給他們吧,人家找很久了呢。」

    磕頭不已的夫婦,一聽見荳蔻的話,全都對她投以感激,還有混合著困惑與敬畏的目光。

    這個人類女子是誰?竟然能夠指使龍王呢!

    更難以置信的是,龍王竟然還乖乖照做了。

    當雷騰伸手,遞來掌中的小娃兒時,夫婦二人都同時伸手,急著要抱失而復得的寶貝兒子。

    紅飛的手伸得較長,雷騰卻搖頭。「不能交給你。」他把娃兒遞給嬌嬌。「好好照顧他,別再弄丟了。」

    嬌嬌抱住兒子,欣喜得連連點頭。「叩謝龍王,嬌嬌至死不忘龍王大恩!」她看著懷里的兒子,雙手顫抖著,差點也要落淚。

    荳蔻扯了扯雷騰的衣袖,很熱心的又說話了。「喂,來者是客,你別讓他們一直跪著啊!」這哪里是待客之道啊?

    客?

    雷騰擰眉看了她一眼。

    哪來的客人?來的不過是他的屬下,跟他屬下的妻子罷了。

    只是,她那閃閃發亮的眸子,跟興奮熱絡的表情,又讓他懶得解釋,干脆順了她的意,大手一揮。

    「你們起來吧!」

    這個人類女人再度使喚龍王!而且,瞧那小女人的態度,像是早就習以為常了!

    紅飛與嬌嬌,交換了個詫異的眼神。

    他們謝恩之后,才剛站起身來,荳蔻就迫不及待,急急走了過來。「歡迎來到云家坊,你們到處找寶寶,肯定都累了吧?快坐下來。」

    她殷勤的拉著夫婦二人,走到了桌邊,而雷騰則是不用人招呼,早就自顧自的在桌邊坐下。

    直到每個人的面前,都倒滿了一杯,又香又熱的茶,荳蔻才想到。「啊,對了,云大夫呢?怎么不見人了?」

    嬌嬌連問:「您說的,是那個白衣白袍的男人?」

    「對對對,就是他!」

    「剛剛有人來找,說是有人急症發作,請他出門看診了。」

    「喔。」

    荳蔻看了看窗外。連日濕冷,寒氣人身,侵擾病灶,正是舊疾最容易復發的時候,也難怪云大夫會忙得不見蹤影了。

    她一邊想著,瞧見夫婦二人還抱著寶寶站在桌邊,忙又招呼著。「來,坐啊,坐下來再聊,你們許久沒見了吧?」她熱心的問。

    「五百年了。」紅飛回答,還是不敢坐。

    看兩人膽怯的表情,荳蔻無奈之余,只能偷偷的用手肘頂了頂雷騰,小腦袋靠到他耳邊,小聲吩咐。

    「你叫他們坐嘛!」

    他看了她一眼,冷淡的回答。「他們習慣站著。」

    紅飛跟嬌嬌,非常用力的點頭,差點要扭了脖子。

    「是是是,姑娘不用招呼了,我們習慣站著。」就算是跟天借膽,他們也不敢跟龍王平起平坐。

    荳蔻實在很想再多說些什么,但是瞧見那對夫婦拋來的求救眼神,她這才明白,要他們坐下,簡直比殺了他們更痛苦。

    她沒再提出要求,只是小聲的咕噥了一句。「好可憐啊,人緣這么差。」

    迸著火光的黑眸,轉過來瞪著她。

    「你說什么?」雷騰問。

    「呃,我是說……我在想,是不是該去拿些甜糕來,讓你配著茶吃。」為求讓他息怒,她只能撒了個小謊。

    聽見有甜糕可吃,雷騰才沒有再追究。

    「那你等什么,還不快去?」那些小東西,雖然不夠塞牙縫,但是吃起來倒是挺可口的。

    荳蔻揮了揮手。「等一下嘛,這會兒說不定還在蒸呢,生的不好吃。再說,有客人在啊,我現在離開太失禮了。」

    「他們快走了。」雷騰說。

    銳利的目光,落到夫婦二人身上,嚇得兩個人差點就要再度跪下,用最大的聲音喊告辭。

    「是啊是啊,我們這就——」

    「就算他們走了,甜糕也還沒蒸熟啊!」荳蔻耐心的說著。

    雷騰哼了一聲,這才死了心,暫時把甜糕拋在腦后。寬厚的大手,握起陶捏的杯子,那杯子雖然是尋常尺寸,但是到了他的手里,就顯得太小了。

    「才短短五百年,你就娶妻生子了?」他問。

    「短短?」聽到這個形容詞,荳蔻忍不住插嘴。「五百年很久耶!」

    「那是人類的壽命太短。」

    「又不是我們自己愿意命短的。」她咕噥著。

    站在一旁的紅飛,忍耐了好久,終于忍不住問道:「大王,您既已解開了封印,為什么不回龍宮,再度發出召令?」

    黑眸里蒙上一層冰霜,注視著紅飛。「我回不回去,還得跟你們報備嗎?」

    「不用、當然不用!」紅飛嚇出一身冷汗。

    雷騰的食指,輕敲著桌面,低沈的聲音帶著無限威嚴。「我還有事要做,等事情辦完了,自然會回去。」

    「是。」

    「還有,別透露出去,我不想聽人來羅嗉。」

    「是。」紅飛再度點頭,恭敬的又說:「請您允許,讓我們夫妻二人,留在您身旁伺候。」

    「不需要。」雷騰伸出手,將荳蔻攬進懷里。「有這個女人就行了。」

    她沒有料到,他會突然出手,在外人面前,直接攬她入懷。她羞得粉頰嫣紅,原本急著想起身,但卻又瞧見他不悅的表情,這才不再反抗,紅著臉依偎在他的懷里。

    討厭,這好羞人啊!

    她的小臉,埋進他的胸膛,羞得不敢見人。

    嬌嬌把一切看在眼里,馬上意會過來,從龍王與這人類女子的互動,看出了些許端倪。她反應迅速,挑了最好的時機,開口告辭。

    「既然如此,我們就先告退了。謝謝龍王對小兒的照顧,要是有什么需要,請隨時召喚我們。」

    「咦?」紅飛滿臉詫異。

    唉,她嫁了個笨蛋!

    嬌嬌一邊嘆氣,一邊硬是把丈夫往外拉。

    「告退?等等,嬌嬌……大王……那個……」

    紅飛回頭,還要再說,卻見雷騰不耐煩的擺著手,只說了兩個字。

    「快走。」

    「可是——」

    嬌嬌硬拖著丈夫走,直到出了門,才瞪著丈夫說道:「還不快走,龍王急著要吃甜糕呢!」

    「啊?」

    紅飛回過頭去,在離去的瞬間,清楚的看見屋里的動靜。他困惑不已,還想再看清楚些,妻子卻抱著兒子,抓著他飛上了天。

    「走了,還看!」

    大雨停了,天際是藍天白云。

    「嬌嬌啊,大王為什么要從那女人嘴上吃甜糕?」他明明就看見,大王把那小女人壓在桌上,正在咬著她的嘴呢!

    啪!

    嬌嬌伸手,朝丈夫的后腦,重重的打下去。

    「笨蛋!」

    「啊?為什么要罵我?」紅飛追著妻子,卻見妻子愈飛愈遠,他不甘心在后頭嚷著。「為什么要打我?為什么要罵我?嬌嬌,你別跑那么快,回來給我說清楚啊!」

    夫婦二人帶著兒子,在天際中飛翔,最后化為一點晶亮,終于消失在遙遠的彼方。

    日出日落。

    這天的清晨,一如往常。

    荳蔻在困倦中,因輕微的聲音而醒來。她剛睜開眼,就看見窗櫺外的天色,正蒙蒙的發亮,鳥兒的啁啾聲,從外面傳了進來。

    就在她睜眼的同時,環在她纖腰上的大手,驀地收緊,將她又抱緊了几分。

    「醒了?」低沈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嗯。」

    她的回答,是一聲嬌軟的輕哼。白嫩的嬌軀已經習慣他的體溫,主動的貼近他,因為他的溫暖而嘆息。

    兩人的身子,在床榻上緊密相貼,容不下任何空隙。

    窗外天色漸漸亮起,她卻還窩在雷騰懷里,貪戀著他寬闊的懷抱,以及強而有力的心跳。

    如此同寢同眠,又在天亮時從他懷中醒來的日子,已經持續了好一陣子。

    老是在外頭偷偷摸摸、躲躲藏藏,實在太過驚險了,而他更是嫌棄那樣掩人耳目的偷歡,讓他不夠盡興,于是開口要求,要住進她的房里,才好夜夜春宵。

    一開始,荳蔻當然是不同意!

    她就是害怕會被人發現,她與雷騰的關系太「密切」,哪里還肯讓他大大方方的,跑到她房里來睡?

    她非常堅持,絕對不能被人發現。

    雷騰卻逮著她的語病。

    「不被人發現就行了吧?」他不耐煩的問她。

    荳蔻只能點頭。

    于是,雷騰憑借著強大的妖力,在房間的四周下了嚴密禁制,日落之后,幻象就遮蔽旁人的眼、旁人的耳,外人看不見,聽不見,更不會接近這里半步。

    確認一切安排妥當后,他當夜就迫不及待的拎著再也找不到借口的荳蔻,來到舒適的床榻上,再用他同樣強大的「腰力」,讓她在他狂野的沖刺下欲仙欲死,頻頻討饒。

    從此,他就霸道的住進她的房間。

    而在那之前,他早已霸道的進占她的芳心。

    當飛紅與炎嬌嬌出現時,她才再度想起,他不但是龍,而且還是個王。他曾經親自統領過,一個戰無不勝,所向披靡的妖魔軍團,就算經過了五百年,妖魔們仍崇敬他、敬畏他。

    荳蔻閉起雙眼,咽下心中的嘆息。

    她是這么的重視他、這么的愛戀他。當紅飛提及,要他回返龍宮,再度號令妖魔大軍的時候,她的心里就充滿擔憂,以及濃濃不舍。

    但是,雷騰居然拒絕了。

    當她聽見,他選擇留下來的時候,她的心中,就像是有無數的花朵同時間綻放,甚至好想好想沖上前,不顧在場的紅飛與嬌嬌,還有睡得不省人事的龍寶寶,用力吻住他。

    她沒有詢問過,他留下來的原因。

    或許,咒文是其中之一;但她直覺的知道,除了咒文之外,還有某種東西,讓他愿意留下。

    那是什么呢?

    當他吻著她,夜夜與她纏綿的時候,她沒有問。

    當他陪著她,出外去做生意,遇到了大雨,他將她抱入懷里,為她遮蔽風雨的時候,她沒有問。

    當他為了她,雖然心不甘、情不愿,還是站在一旁,看著她陪著云家坊里的孩子們玩要,甚至連幼小的孩子,爬到他腿邊撒嬌,被他一把抱起的時候,她也沒有問。

    他正一點一滴的改變,從生硬殘酷,變得較為柔軟、較為溫柔。這些改變,即使沒有問出口,她也都感覺到了。

    白嫩的嬌軀,往雷騰的懷抱里又貼緊了些許。

    「我們該起來了。」她小聲說。

    窗外的天色,已經接近全亮,她開始聽見人們走動與談話的聲音。

    「再一會兒。」他霸道的不肯放手,還把她抱得更緊,大腿跨著她,把她囚禁在親昵的枷鎖里。

    「不行啦,再晚一些,就會有人來找我了。」每個早上,都是這樣開始的。

    雷騰哼了一聲,又緊抱她一會兒,之后才不甘愿的松手。雖然,他也想要,抱著懷里的軟玉溫香,慵懶的躺到地老天荒,仔細的重溫她的甜蜜。

    但是,強求著她,她會擔心這、擔心那的,豎直耳朵聽著外頭動靜,根本無法「專心」。

    對「品質」有絕對要求的他,只好暫時放過她,一邊瞇著黑眸,望著那嬌嫩的身子,暗暗決定今晚再對她……

    黝黑高大的身軀,率先走下床榻。

    「雷騰!」她在后頭叫喚著,抓著被子坐起身來。

    「怎么了?」他回頭。

    「我的衣服啦!」她臉兒羞紅,指著碎散在地上,被撕扯碎裂得几乎難以分辨的零星布料。

    唉,人類!

    雷騰嘀咕了一句,伸出大手一揮,那些碎散在地上的布料,瞬間全都飄浮了起來。隨著他手心里金光一閃,昨夜被他親手撕碎的女性衣裳,這會兒又在他的手中,變得完好如初。

    「拿去。」他把那些衣裳,全塞到被子里。

    「謝謝。」她紅著臉,把衣裳抓到身邊,卻因為衣裳上的暖暖溫度,而舒適的嘆了一口氣。

    有些訝異的,她低下頭來,看著手里的衣裳。

    「為什么是暖的?」她好奇的問道。

    他轉過頭來,俊臉露出不耐的表情。「你有什么意見嗎?」

    荳蔻連忙搖頭。

    「呃,沒、沒有!」她垂下頸項,掩飾嘴角的笑意,心里覺得好甜好甜。他并不只是把她的衣裳恢復成原樣,他甚至考慮到,晨間空氣微涼,還替她暖妥衣裳。

    這就是幸福嗎?

    她穿妥衣裳,才咬著紅潤的唇,抬起頭來,看著雷騰在日光下,穿起那件玄黑色的衣袍。

    這畫面日復一日,已經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景象,時間像是在這一刻停住,一切都那么理所當然,仿佛會持續到永久。

    她的幸福,几乎就要滿溢。

    「雷騰,」她輕聲說著。「謝謝你。」謝謝他,讓她這么快樂、這么幸福。

    他轉過頭來,擰眉瞪著她。

    「你剛剛謝過了。」他以為,她說的是衣裳。

    她甜甜一笑。「再謝一次,又有什么關系?」

    他哼了一聲,懶得去解讀她的笑容里究竟有什么涵義。他深吸一口氣,舉高了手臂,用力扭動頸骨——

    喀喀!

    清脆的聲音,回蕩在日光漸暖的室內。

    「今天有什么事要做?」他漫不經心的問著,已經日漸習慣這種勞動的生活。雖然比不上打仗刺激,但能夠活動活動筋骨,也是挺不錯的。

    「早上得翻晒几種藥物,下午的時候,我想載几車藥材,到市集里去換布料,給孩子們裁新衣裳。」她仔細的說著,視線離不開他的背影。

    他點了點頭,像是突然想起似的,轉過頭來,慎重的詢問:「中午吃什么?」

    「烙餅。」她記得,他最愛吃那個。

    俊美的臉上,閃過一絲滿意。他大步走到門邊,當大手碰著門栓時,他所設下的禁制,立刻就消失了。

    「我出去了。」他說,口氣是那么普通、尋常。

    荳蔻注視著門前的男人,嘴角仍漾著笑意。這些日子以來,他與她一直過著這種再普通不過的生活。他們的對話,都是再尋常不過的話題,談著穿的、吃的、該做的工作、該處理的問題。

    這種生活,就像是親人與親人、情人與情人……丈夫與妻子……

    她的心悸動著。

    或許,他們能夠就這樣,平靜的生活著。

    或許,他們能夠就這樣,成為尋常夫妻。

    或許,他們能夠就這樣,直到地老天荒……或許再添几個孩子……他們的孩子……

    美好的未來,以及深深的感動,給了荳蔻莫大勇氣。趕在雷騰離開之前,她急急的開口,喚住了他。

    「雷騰!」

    「又有什么事?」他停步轉身,站在日光之下,懷疑的盯著她。「你又要道謝了?」

    「不是的,」她搖頭,鼓起勇氣,想對他傾訴情意。「我……我……」她太緊張了,不知該從何說起。「我……」

    「你怎么了?」他等著,愈來愈不耐煩。

    「我……」

    「嗯?」

    「我、我、我對你……我……」

    「到底是怎么了?!」他的詢問,變成了低吼。

    鎮定點!鎮定點!

    荳蔻鼓勵自己,握緊的小拳頭里,已經淌滿汗水。

    「雷騰,我……」她突然僵住了。

    一陣可怕的疼痛,無聲無息的襲擊了她,秀麗的臉兒,立刻變得慘白。她無法說話,甚至無法喘息。

    她記得這種疼痛,這心痛之症如影隨形,始終威脅著她的性命,每回的發作,都會讓她痛得昏厥。

    下次發作,就會奪走你的命。

    云大夫的聲音,回蕩在她腦海中。她痛得淚眼蒙朧,看下見前方。

    下次……下次……

    她沒有想到,「下次」竟會這么快,在她措手不及時到來。

    雷騰!雷騰!

    她想要開口,卻每每都被劇痛打斷。

    我愛你,雷騰!

    她想告訴他,卻有口難言。

    美好的未來,都化為烏有。她所編織的美夢,全都無法成真。

    她不會有未來,更無法成為雷騰的妻,甚至連一句情話,都來不及告訴他。她還想要吻他,想要愛他,想要陪伴他更久更久,但是她再也沒有機會了,她的生命已經來到盡頭。

    黑暗襲來,荳蔻在劇痛中閉上雙眼。

    ——上卷完

[ 本帖最後由 情傷 於 2008-3-21 05:37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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