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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卷阿》作者:爆琦【完結】(上集/下集)

《卷阿》作者:爆琦【完結】(上集/下集)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qoomnly 您是第4044個瀏覽者
《卷阿》(上集/下集)作者:爆琦

卷阿(上集)簡介:


        伯邑考與姬旦前往朝歌,為求紂王釋放被囚多年的父親姬昌,一路凶險,幸而姬發裝扮成小兵尾隨,不懂武藝的姬旦才倖免於難。姬旦雖覺姬發莽撞任性,但兄長的關愛與保護,在在讓他不忍責備。

        紂王接受伯邑考的請求,可太子武庚卻提議要與西岐小兵姬發比賽狩獵。聰明如姬旦,卻未算到自己有此一劫,竟墜馬重傷;為護弟弟的姬發,再度與蠻人豐將大打出手……
        
        不過你也莫怕,若真到難以挽回的那一日,我必定永世相伴你左右,以我之眼替你之目,以我之腳代你之足,讓你便與常人無異。

人物簡介:

姬發:

  周武王。他繼承父親的遺志率兵伐紂,建立了周王朝,成為歷史上的一代名君。

姬旦:

  周公。他輔佐武王滅商,在武王死後攝政撫孤,制禮作樂以仁治國,是古代著名的政治家。

姬昌:

  周文王。殷紂時為西伯侯,因其子武王有天下後,追封為文王。

姬奭:

  召公,武王之弟。他輔佐武王滅商支持周公攝政,並在三叔之亂中助周公平定叛亂,威望頗高。

姜尚:

  名望,呂氏,字子牙,周代齊國的始祖。他輔佐武王滅商,是史上最享盛名的軍事家。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4-12-9 08:2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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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阿(上集)

第一章

  白雲,綠蔭,暖陽明媚如水,和風斜斜催歸。

  寧靜的山路,隨著陽光的延伸,漸漸地擺脫森林的濃墨。

  一位長身玉立,外型俊雅的青年勒馬止步,回望他身後那隊在青石道路上緩行的人馬,最終抬眼看了看頭上迎風招搖的樹木嫩枝,忍不住悠悠歎了一口氣。

  「大哥,我們就快到達朝歌,你別太過擔心。」青年身旁與他同樣拉住馬匹的少年,淡淡地安慰道。

  這少年的語聲平緩而有力,稚氣未脫的白玉臉頰微露沉穩,使得他小小年紀卻更顯丰姿秀雅、儀表非凡。莫名地,他的話竟然可以讓人在瞬間安下心來。

  「旦,謝謝你。只是此去朝歌路途遙遠,你年紀尚幼卻隨我遠行,加之你並未習武,如何禁受得住這一路風塵寒霜?我這個做大哥的當真是愧對於你,如今看來,你還是應該與二弟同留西岐才是。」

  青年微笑著望向少年,見到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透出來,淡淡地散在弟弟的發上、瞼上與冠眼衣擺,匆明匆暗,倒使弟弟臉上平常的凝重莊穆之態更增了些生動飛揚,就連少年往日裡那雙犀利的眸子,也在這瞬間顯得幽魅了不少。

  「父王被囚七年,如今才有一現生機,有此良機我等自當前去迎接。」名喚旦的少年溫言寬慰:「大哥平時治理西岐費心勞神、憂慮過重,你不必煩惱這種小事。」

  「難怪父王平日最疼的就是你,與旦相談,總會使人心神愉悅。」青年長笑之中兩腿輕夾,胯下坐騎便飛快向前衝去,他拋開之前的曦噓短歎之態,轉瞬間顯得更是神采奕奕,意氣風發。

  這一隊向著朝歌進發的人馬來自西岐,此行的目的是向殷紂王奉獻厚禮,以求贖回被囚牢室整七年的西伯侯姬昌。領先的青年便是姬昌長子伯邑考,跟隨其後的少年是姬昌第四子姬旦。

  西伯侯姬昌下獄之後直至今日,紂王才許西岐臣下探望,所以伯邑考立即親自帶上由西岐近臣們費盡心力、在四方尋來的寶物與美女,前往朝歌贖父。

  他們這一路急行,雖早已疲憊不堪,但都不願放緩腳步。

  直至這日午後,伯邑考拿出地形圖觀看,方知距離朝歌已不遠,他們這才放慢行程稍作休息。

  就快穿出這條綿綿不絕的林蔭山路,伯邑考心情亦佳,他回首望向其弟經染風霜而稍顯憔悴的面容,不禁微起憐惜。

  「旦……」

  就在伯邑考正欲詢問姬旦可還要再歇息一會兒之際,林間一枚烏黑之物夾雜著「呼呼」聲響,匆然迅猛地向著姬旦雙目襲來。

  伯邑考不及細想,立即拔出腰下青銅刀挑開那物。饒是他反應快捷救下其弟,但姬旦的臉頰仍被那物劃出一條長長口子,鮮紅的血絲立刻跳湧而出。

  那物去勢未停,歪斜再向前飛得幾尺,最後釘在裝有進貢之物的馬車車轅上。

  兄弟二人定睛看去,發覺它是一枚圓形鏈球,四面鑲有小齒鋒利無比,現已鑲進車轅足深三寸。

  不待伯邑考反應過來,圓形兵刀跟著被人倒提從車轅中呼嘯而出,狠狠向他二人卷擊而來。

  伯邑考連忙舉刀抗迎,「匡當」一聲,他的刀身被那圓球鏈捆繞——原來這兵刀連有一枚強勁皮筋。伯邑考一時間也分不清是何物之筋,只是這球面上刻有栩栩如生的古怪飛禽,卻是好生奇特。

  這一分神,伯邑考只覺虎口震麻,手中武器已被那兵刀奪去。

  姬旦在旁邊看得真切,他立刻將掛在腰間的短劍遞到伯邑考掌中;他雖不習武,但首次遠離家門,身上自是備有兵刀。

  此時滴溜溜的呼哨聲四起,樹叢中躍出二、三十人來,全部身披獸皮,手執利刀,對著西岐一行人兇猛擊殺。

  這伙怪人動作極其迅捷,如同野獸一般凶悍,那領頭之人出手更是毒辣,但見他身形高大,右手握著一柄彎彎的尖刀,霎時已剁進兩位西岐將士的咽喉,而他左腕纏繞之物,則正是搶去伯邑考刀具的奇特兵刀。

  伯邑考快步搶上,舉劍封住那人凌厲的攻勢,不一會便抽不開身來,雖不危及生命但也險象環生。

  姬旦在一旁瞧著心中暗驚,他知伯邑考乃西岐文武雙全之士,向來在眾兄弟之中能力出眾,如今陷入苦戰,想來對手甚是厲害。

  姬旦年紀雖幼,但在兄弟裡素以多謀善斷而著名,他見來人看似蠻族而且毫不掩面,加之對方先前無聲無息伏於林中,清楚他們早已心生歹念。為今凶險,他立刻轉身令車伕速帶準備進貢給紂王的珍寶離去。

  車伕見襲擊他們的蠻人臉上,畫的圖案有如惡鬼一般猙獰恐怖,砍剁之時口中還興奮呼喝不已,加上眼前殘肢斷骨、血肉橫飛,早嚇得面無血色縮在車頭髮抖。

  而其它幾輛馬車中安置的十名進貢給紂王的美女,何曾見過如此血腥場面,也是尖聲嬌呼擁成一團,霎時場面一片混亂。

  「別慌!過了這山林就沒事了!前面有官兵迎接,我自會令人護送你們離去!」姬旦喝止眾人驚叫,他雖然文弱,但神色鎮定自有一股尊貴之氣,尤其那雙溫和的黑眸,在這種時刻突現安撫功效,立刻讓弱女們定下神來。

  但那車伕的感受卻並非如此。經姬旦嚴肅的眼神一逼,他竟然猛打幾個哆嗦後不由自主停止顫抖,木偶似地乖乖呼叱馬匹向前馳騁。

  同時姬旦喝令他身周護衛趕去護送,眾將不敢逆他之意,抽身去得大半。這樣一來,姬旦身邊的護衛更少。

  伯邑考瞧在眼裡心中更急,卻不料他面前的對手猛砍兩刀,居然策馬橫衝過去,來到姬旦馬前縱身魚躍,一下子就將人撲下馬來。

  西岐眾兵大驚,急忙上前搶奪,然而那蠻人卻咧嘴一笑,只用手狠捏姬旦的脖子,霎時讓他面露痛苦之色,眾人便再不敢搶上硬奪。

  「你這人倒夠倔,竟能忍住不叫出聲來。」那蠻人伏嘴在姬旦耳邊說著,露出白生生的尖牙,與他身上的獸皮相襯倒真如野獸一般凶悍,「不過你在白費力氣,他們一個也跑不掉!」

  說著,蠻人身後飛出四道繩索,分別套向前行的幾輛馬車車轅,只聽得「當當」數聲,車隊便被迫停了下來——卻是那些繩索盡頭連著獸爪一般的勾子深入木轅,西岐眾人竟是拉扯不動。

  蠻人身後那些拋出爪繩者同時打馬回跑,車隊立刻隨之急退。護衛眾兵抽刀猛砍,但那些深翠色的繩索卻是絲毫未損,西岐兵士見狀禁不住又驚又急。

  「你們是佳夷人?」

  姬旦一眼就認出此繩被無數罕有海味與山中奇珍的體油所浸泡,是以堅韌無比,尋常兵刀難以砍伐;加之這伙蠻人用的兵器上刻有他們的圖騰——鳥,他便更是認定對方的身份。

  但轉念想到來人不居此地,只是每年向朝廷進貢珍鱔,此刻卻出現襲擊他們,姬旦心中更是奇了。

  「想不到你年紀小小見識倒不錯。」蠻人眼裡露出稍許驚奇,他轉過姬旦頭顱仔細瞧他容貌,目光中又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色。「讓我教你一件事——戰場上把武器送給別人會有什⼳後果!」

  說著,他拎過姬旦前襟,高舉彎刀對著手中人的胸膛就直直剮下。

  就在這時,兩枝白羽箭流星般地射向馬車,一舉擊斷四條怪繩,臂力之強舉世罕有!未等抓住姬旦那蠻人吃驚的嘴合上,對方下一根箭已至他顎前。

  饒是這蠻人強悍,也不得不倒身躲避這一箭;姬旦被他捏住站立不穩,身形也隨之下落。

  發箭之人飛般掠上前,虛晃一刀,逼得蠻人滾身閃避,姬旦自然就讓出刀之人帶了回去,牢牢圈在懷內。似確定懷中之人真正平安無事後,來人才一把將姬旦扯在身後護得周全。

  伯邑考見兄弟無事便放下心來,當即率眾擊殺來犯蠻人。他見迎救姬旦之人身著西岐尋常小兵服飾,頭戴盔甲掩其大半邊臉,倒瞧不清眉目如何。

  但見此兵擅於競技,力大驚人且刀法辛辣,不消幾刻便與那搶上重新拚殺的蠻人頭領鬥得興起,同時還兼顧身後姬旦的安全,卻仍能游刀有餘。

  之前伯邑考已領略蠻人頭領的能耐,如今見有人與他廝殺不分上下,心中不禁大奇:怎⼳西岐帳下進得如此能人,自己竟會全然不知?

  突然殺進的這名神勇小兵,瞬間使局勢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儘管他此刻與那蠻人頭領都似碰上生平對手一般雙目放光,殺得高興,全然不顧身周之事,但是這幾下變故對伯邑考來說已大大有利。

  他此刻沒有後顧之憂,帶領身邊士兵很快就擊退了其餘蠻人的侵犯,同時慢慢地向激鬥中的兩人移來。

  姬旦皺眉看向他的救命恩人,暗自思索。他的神情落入那小兵眼裡,小兵立即晃身三刀捲向蠻人腰腹要害之處,腳下步子微錯,兩人越打越遠,漸漸離開姬旦身邊。

  與此同時,伯邑考帶著他的護衛過來正待上前相助,姬旦卻伸手阻攔,「趕上馬隊要緊,此人勇猛不需相助。」

  伯邑考頗為不解其弟用意為何,不過他見眼下那蠻人頭領身邊只剩下幾名敵人,加之那小兵身周亦有數名西岐勇士,所以也就聽從姬旦的建議。

  那兵見他兄弟二人拉馬轉身離開,這才長吁一口氣放下心來,穩定心神,繼續揮刀向蠻人頭領砍去……

  不消幾刻,伯邑考與姬旦便追上已衝出林區來到渡口的馬隊。西岐眾人稍作整理、收拾乾淨了,伯邑考才仔細詢問那小兵的身份。

  這一問之下,才知那兵從西岐境內隨軍出發,竟無一人知道他是哪位將軍帳下的士官!而那兵平日裡也喜歡獨行,問起他相貌來更是奇怪,竟然沒有一人曾經仔細看清知曉!

  那兵莫不是什⼳包藏禍心之人?只是,他如何混進來?伯邑考心中起疑。

  這時船到來,他只得令眾人先行,轉眼卻見著那小兵已帶著幾人追來。

  匆匆趕來之人看似非常焦急,生恐西岐將宮將他拋下,連忙從馬上縱身而起,幾個起落便停在伯邑考兄弟的船頭,他見著姬旦銳利的眼神,連忙低頭急急側身從西岐四王子身旁避過。

  「這位小兄弟……」

  不待伯邑考詢問對方身世的話說出口,一邊沉默不語的姬旦突然伸腿,一腳掃在他救命恩人的屁股——

  「咚」的一聲,讓對方從船頭摔下墜人大江中。   

  由於這小兵與姬旦兩人站立的位置剛好二剛一後,而此人想來自負一身神力,完全沒有防備這位文弱的西岐四王子,加上他腳步錯落閃避伯邑考的目光與追問,所以竟讓姬旦一擊得手。

  「好個沒良心的臭小子!」那青年士兵雙臂撥浮,轉瞬便浮上來、兩手搭在船簷邊上氣吼吼地大呼小叫。但他突然見到姬旦變得冷冷的面容,立刻回過神,滿臉堆歡並壓低聲音問道:「四王子,您這是做什⼳?」

  「二弟,到這時你還想裝到什⼳時候?」將此情形全部看在眼裡的伯邑考歎道,一面搖頭一面對那兵伸出手臂。

  船邊吊著的那人,就藉著伯邑考這一手之力再次上得船來,取下盔甲,露出一張飛揚飽滿的俊臉。

  他舉腕將濕淋淋的頭髮抹在腦後,更顯英姿勃發——此人正是姬昌第二子,以高超武藝聞名四方的西岐二王子姬發。

  姬發似惱非惱地瞪了他弟弟一眼,轉頭對著伯邑考訕笑道:「不知大哥為何認出我來?」

  「先不論你這身蠻力,讓平時溫厚純良的旦這般對待的人,當今世上除你之外,誰還有此殊榮?難怪你能輕易混入軍隊讓我不得覺察!」伯邑考淡淡地說道,接著臉色一沉,「臨行前我令你看守西岐主持政務軍機,你怎⼳就拋下一切緊要之事,偷隨我們而來?」

  「大哥,家裡的事我讓三弟暫代我處理,還有大臣們輔佐……應該不用擔心。」姬發摸著頭連忙解釋。

  伯邑考替代父王治理西岐,費心盡力且政績卓著,兄弟們一向對他敬服,所以姬發也不敢再嬉笑胡說。

  「真是胡鬧!姬鮮遺是個小孩子,你怎⼳能讓他作主管理西岐?」

  伯邑考斥責姬發,使得後者不住給姬旦打眼色,讓他幫著說幾句好話。

  可是,姬旦只是雙眼一翻就調過頭去。這般情形看得姬發差點沒哽住氣去,他最疼的老四就只對他如此無禮!

  「大哥,你們思念父親所以才不顧危險親往迎接,我也同為人子,又怎能安心待在西岐等候你們歸來?」姬發恨恨瞪了姬旦一眼,轉眼卻正色對伯邑考沉聲說道,言真意切,讓人無法責難。

  「我就是知道此行危險,加之紂王心意不可揣摩,所以才要你留在西岐。」伯邑考瞧姬發神色真誠,面色才緩和些許。

  然而再見著他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弟眼神裡全是衝勁,想到姬發不顧大局的莽撞行為,伯邑考心裡仍足禁不住發火,「如果我三人都有不測,你讓西岐民眾……」

  「既然我已前來,如今要回去也不成了。你怪我也沒法!」姬發眼珠子一轉,看到伯邑考還要再訓下去,不由得聳肩搖頭,拿出他的看家本事出來蠻混。

  「大哥,二哥說的也是。此刻令他回轉西岐也不太可能,不如就讓他同行而去吧。」

  一直在旁邊沉默的姬旦卻在這時插話進來相勸:「日後到了朝歌,我們不向官員報上二哥也同來便是。」

  「唉,你們……也罷,二弟天性好動,這些日子以來一直獨行不語,想必讓他難受萬分,也算做教訓了。」伯邑考只得搖頭令兵士起錨,一面吩咐姬發快去換下濕衣。

  姬發大喜,知是伯邑考已然允許他跟隨前行。

  他看著姬旦向船艙走去,趁著伯邑考不注意上前幾步,來到姬旦身後,輕輕扯了扯對方衣袖小聲埋怨。

  「老四,你這臭小子,為何要踢我下水?還有剛才你也不在大哥面前幫我說話,明知大哥和爹最是疼你!你替我說句話難道會腰痛⼳?」

  「二哥你行事魯莽、輕重不分,大哥訓斥於你自是應當;加上先前那一腳,亦讓你明白什⼳是上命不可抗!」姬旦輕笑一聲,眼角微挑看著他這位高大性烈的兄長在聽完這番話之後,氣得直捏雙拳的模樣,忍不住抿了抿唇角。

  「你們倆在嘀咕什⼳?難道還準備大鬧朝歌?」伯邑考在船頭笑暍道。他沒有真生氣,因為他知道姬發與姬旦畢竟乃同母所生,他二人向來投契,感情在眾兄弟之中可算是最好。

  不過這話聽得姬發不敢造次,生恐伯邑考改變主意不許他跟來,便拉著姬旦一溜煙鑽進船艙。

  換好一身乾淨衣裳後,姬發看到軍中大夫正在處理姬旦臉上那條深深的傷口。他見著弟弟秀眉微皺,這滿腹的牢騷便不知不覺拋到九霄雲外,頓時心急,在那軍醫身後不住轉來走去,頗為焦躁。

  「二王子不需擔憂,四王子只是皮外傷,不消幾日便可痊癒。」那大夫見著姬發聽聞他話之後,眼裡很是不快,便再跟著解釋一句:「只消用下官特製鯨油抹之,日後傷痕亦難再見。」   

  「噢。」聽到這話,姬發才又高興起來。

  待大夫出去,姬發立刻坐在姬旦身旁凝視他臉上正在癒合的傷口,忍不住大罵:「那蠻人出手還真狠!下回遇上定要好好教訓他!」

  「這⼳說二哥讓他跑了?」姬旦拾起放在案桌上的茶壺,緩緩地倒了兩杯茶水。

  「我擔心你與大哥提前過河,害怕追趕不上,所以才沒有追擊那蠻人。」姬發稜角分明的英俊臉龐微微一燙,暗道他怎⼳會有這樣一個賊精的弟弟?

  「我瞧那人兇猛,遠非尋常佳夷蠻人可比。」

  「你還誇他?之前可差點死在他刀下!」姬發接過姬旦遞來的杯子喝上一口。只覺這水甘枯無味,好在他平時亦不喜茶,也不在意。

  只是現在靠近了,仔細瞧著姬旦,才覺他最近似乎真的清減不少,一想到姬旦平日裡在眾兄長的呵護下慣了,如何受得這般粗糙飲食?一念至此,姬發眼睛裡即刻湧上些許不忍。

  「我沒有感受到殺氣,如果他要殺我,或許二哥當時根本不及解救……」

  「誰說的?如果不是我那幾箭,老四你的小命早沒了!」姬發頗為不快姬旦對那蠻人另眼相看,他只承認對方在武藝上確實不凡,可也覺得自個兒並不差多少。

  還未見過姬旦如此讚賞他人,姬發回想當時情景,好像也並未感到弟弟有生命危險,所以那時他才先射套住馬車的怪繩再救人。

  「好吶,所以我才勸大哥讓你同行。」姬旦溫良如玉的臉頰上再次掠過淺淺笑意,

  「我總覺得這伙佳夷人背後有人指使,定是朝歌有人不願意我等接回父王。現有二哥在大哥身邊,我們的勝算總會多出幾分。」

  「老四,你這小腦袋裡怎⼳算得如此精?」姬發湊近姬旦身邊不滿地嘟囔:「我還以為你也願意與我同行呢,想不到卻是這般心思!」

  「這次我們重任在身,我可沒心思再與二哥四處遊樂山水。」姬旦好笑地看向努著嘴的兄長,每當這種時候他總有一種自己才是哥哥的錯覺。

  「我知道救回父王當然最重要,可是,我也捨不得與你分開這許久。」姬發坦誠而言,在姬旦聽得一愣之間突然上前扳開他雙腿,伸手輕輕在內側一碰。

  姬旦立刻感到被姬發手指所觸之處疼痛難忍,禁不止「嘶」的一聲驚呼出口。

  「看吧,你雖然自小熟識騎術,但終究不是武將。就算是我們那看似斯文的大哥,他的身子骨也比你不知強上多少。這一連十幾天在馬背上顛簸,你這裡早讓馬鞍磨破了。」

  姬發說著,見到姬旦秀美面容上的痛楚之色,一雙炯炯有神的眼內難掩憐惜,可嘴裡卻仍責怪不休。

  「我這些日子以來在邊上瞧著,見你下馬行走不便,就知道你已負傷,而以你小子的性子,你准瞞著大哥不發一言。

  「雖然我知道大哥帶你去朝歌也是想借你的口才與琴藝,再加上貢獻的珍寶說服殷紂,看在我兄弟一片孝心的分上釋放父王回西岐;但是你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你讓我如何向娘親交代?」

  「二哥,你板起臉的時候倒與大哥有幾分相似。你放心,我現在好好的,一根頭髮也沒少。啊,就算少了幾根母妃也不會察覺。」

  姬旦輕笑挑開話題,但見姬發濃眉緊皺還欲說話,忙又接口:「今天子失德,而父王胸懷寬廣、仁愛無雙,他在牢獄之中多待一日便多得一分危險。現有這個機會,你我兄弟應當同心協力設法救出父王才是。」

  「那是。」姬發點點頭,回味姬旦此話突然撐不住笑,說道:「所幸父王真若老四你所說這般絲毫不差,否則旁人聽到豈不笑我兄弟在這裡自誇托大?」

  「父王仁慈,當真使人心折。如果不是他這份世人難有的博大寬容愛心,我早在十幾年前便成刀下亡魂,哪會今日與二哥在這裡暢談……」姬旦說到此處,不禁降低了嗓門。

  「胡說什⼳吶!你才多大歲數?十幾年前你還是個小小嬰孩,誰忍心殺你?再說了,又有誰敢對西伯侯的愛子不利?」姬發大笑著戳戳姬旦的額角,而後從懷裡掏出一個漂亮的大貝殼塞到弟弟掌中。

  「這什⼳東西?你當個寶貝似的?」姬旦見著姬發並未對他剛才之言放在心上,眼裡掠過一絲異彩,也不知是憂是喜,只淡淡地開口問道。

  「將裡面的油抹在大腿的傷口上應該會減輕你的疼痛,待走完這條水路,你也不許再騎馬!」姬發眼見其弟薄唇微啟就要說話,立刻沉下臉來斥道:「就算馬車中多你一人,也不會影響大伙的行程。你再不聽話,我就把你擱起來扔進馬車。」

  姬發說完,狠狠瞪了姬旦一眼,欲轉身之際突然又想到什⼳,遂坐到姬旦面前一把將那貝殼奪過去。

  「還是我來給你上藥好了,你這臭小子一定不會乖乖聽話!」

  姬發打開貝殼,粗魯地用手指挑起一大塊甘油,同時騰手撩起姬旦的下裳瞧著那片傷痕幾眼,跟著探手入內,卻用著與之前動作全然相反的輕柔力道,來回塗抹在那塊地方。

  姬旦微微垂首,一動不動凝視著專注於他傷口的姬發,黑亮的眸中漸漸裹上一層淡淡的柔和。他靜靜看著將手掌輾轉在腿部根側的兄長,驀然咬緊了牙,屏住了呼吸。

  「我就知道老四你表面老實,肚子裡卻一直另有算計。」姬發似茫然不覺其弟的目光,只埋頭認真為傷者抹藥並憤憤再道:「這下看你還能如何?」

  偶一抬頭卻對上姬旦微顯笑意的雙眸,姬發不禁真有些惱了。

  「二哥,我理會得,你放心。」姬旦對他這位兄長最為瞭解,見狀立即開口應諾保證,才讓姬發沒有發出火來。

  「你將人伙的擔心當笑話吧?」姬發縮回手,用沒有沾著油膏的另一隻乎剛力摸了摸姬旦的頭,看著那一頭柔順的長髮被他蹂躪得毛毛躁躁,禁不住哈哈人笑。

  姬發處理完畢,俯身抱抱弟弟收子起立,一轉身掀起簾子出艙去了;只留下眼神遊離的少年,雙手緊緊地捏著那枚帶著姬發體溫的貝殼,望著他消失的方向發愣,良久才悠悠歎息著,慢慢地垂卜幽黑的眼眸來。

  這段水路西岐眾將走得十分安寧,很快就再次踏上陸地。姬旦被姬發強迫送進馬車裡,與車內幾位美人淺淺說笑,相處得十分和睦。

  這些佳麗多為莘族美人,是們邑考令臣子四處辛苫尋來、獻於紂王的禮物之一。女孩子們年輕識淺,她們對即將降臨在自身的宮廷豪華生涯充滿幻想,但在姬旦眼裡看來她們相當可憐。

  自姬旦內心來講,他本不贊成們邑考用所收羅的美女、奇珍去進貢天子贖父,他覺得如此一來,豈不更令紂王縱情聲色、迷失心智?

  但伯邑考實施這些計劃時他也並未出言反對,大哥投其所好也不無不可,因為紂王沉迷酒色,現已聽不進任何忠直之言。

  在失道之君與對已有天恩的父親之間,姬旦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孝道。

  所以此時此刻,姬旦唯願此行順利,亦別無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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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到達朝歌城之後,西岐浩浩蕩蕩一行人馬在館驛安頓住下。

  伯邑考向驛丞問了相府之路,準備隔日向王叔比干求助。

  姬旦得知這位丞相乃紂王叔父,而其素來又是賢良之士,應該會答應相助。如此一來,面見紂王定然有望。

  果然,伯邑考第二日沐浴完畢就動身前往丞相府拜見比干。他走出門來,見到姬發在院子裡查看馬匹,呼呼喝喝、左右跳躍好不躁動。

  伯邑考看在眼裡心中一動,當即嚴令姬發必須待在館驛之內,不得上街生事。

  姬發聞言甚是不樂,他昨日入城之時見得熱鬧,又一心想著被囚於羑里(注一)的生父,如今晉見紂王似乎僅一步之遙,他只恨不能立即向紂王討得赦免,趕赴獄中幾拳打倒看守……

  正想得凶狠,姬發卻突然發現眼前陪伴他的卻是被他扯斷,捏成一團縮在手裡的爛草皮,不禁洩勁。

  「二哥,你忍幾天吧。大哥也是為大局著想……」

  「什⼳大局?我出去走走又不會招惹事端!」姬發瞪了姬旦一眼,看著弟弟抿唇輕皺眉頭,腦中突然轉過一念。

  他一掃之前郁色,高高興興地摟過姬旦脖子,低聲笑道:「不如我們倆一塊出去透透氣,順便打探一下天牢的具體位置在哪裡,如今我們只知父親被囚羑里,這範圍也太大了呀,你說如何?」

  「二哥,你好好待著吧!再說大哥他剛剛才令你不許出去……」

  「有你在一塊,大哥捨不得罵你,自然也就不會怪我!」姬發哈哈大笑,不顧姬旦與眾將反對,一把扯過弟弟的手掌大步向外走去。

  姬旦身不由己被帶出幾步,心下頓時焦急;好在他二人沒走多遠,西岐眾將齊齊躬身攔阻,一番口舌總算讓姬發暫且打消外出的念頭。

  「老四,憋在這裡悶死了,反正也沒事可做,你快算算這次我們可否成功救出父王?」

  姬發在院子裡左右來迴圈行幾百次以後,終於竄進屋來抓住姬旦要求,為他想出一條打發時日的生意。

  「我也早有此意。只是路途中無法靜心,難以估算出正確結果。」

  「好啦,別再解釋了,你動作快點!」

  姬旦從袖中掏出一個龜殼放入三枚銅錢,走到院中輕輕搖晃龜殼數十下,將銅錢拋擲而出,它們就被執在院中細軟沙土上,等候算卦之人點看。

  「如何?」

  「照卦面上看,父王無妄之災漸退,這正是難得的五關脫難之卦象,此次牢獄之災可除;只是這為脫難所付出的代價看似極大……」

  「沒事就好!你還研究這⼳多幹嘛?」

  姬發笑呵呵地拍著弟弟的肩頭,心中大寬。他知這龜骨卜算是父王姬昌根據伏羲氏八卦,演變而成的六十四卦算法,姬旦這一手占卦本事得傳父王,日常占卜吉凶極為靈驗。

  如今一直擔憂之事經姬旦卦象解說以後,姬發心情更是大好,他再一眼瞧著仔細對龜殼中的十天干與十二地支凝神揣度的姬旦,不禁暗笑弟弟太過杞人憂天。

  姬發原是豪邁樂觀的少年,如今深信其父定能脫困,這最後顧忌一失,頓時滿心舒爽。

  他此時聽著館驛外熱鬧非凡,如何還能忍耐得住?

  趁著眾將見他二人留心卦面,疏於防犯,姬發一把箍住姬旦的腰將之攬在懷裡,跟著腳下在院中石凳上一點便上了屋脊,在眾人大呼小叫之中連連向前跳躍,轉瞬就沒了影兒。

  過得一會兩人腳尖觸地之時,姬旦就算想反對也來不及了。他只得板著臉拍開姬發的大手,當先向前走去尋找回館驛之路。

  姬發知道弟弟不樂,便嬉笑著湊上去逗他說話,然而卻得不到反應,他只好踢著腳下的石子跟在姬旦身後。

  原來姬發雖是兄長,但姬旦向來博學多藝、溫良誠厚且見識遠博,所以多數時他都照其弟的意思行事。這時姬旦惱他一再魯莽,姬發亦不禁心中惴惴,走動中也直拿眼不斷地向弟弟偷偷望去。

  但不消幾刻,這位二王子的目光就被集市上的新奇玩意兒給吸引去了。

  殷紂雖然無道,但朝歌畢竟是王都,人潮湧動,客商雲集,自是相當熱鬧;再加上西岐境內一向平和,他兄弟二人雖是王族,但平日不是在一塊騎馬射箭,就是在學堂修身養性,就算見慣各方珍寶,這民間的新奇玩意兒看在兩兄弟眼裡,自然有所不同。

  所以此刻,不僅姬發一雙眼珠子滴溜溜地亂轉,姬旦的神色也撐不住,緩和了一些。

  眼見弟弟神情間嚴厲之色梢退,姬發更是歡喜。

  他精神一振急步前衝,竄行往返於各攤販之間好不興奮。所幸他剛才出來急了,身上也未帶多少金貝,否則僅這幾下也讓他雙手難空。

  姬旦在一旁瞧著兄長跳前躍後,只覺眼睛都在發花,好不容易姬發躍回他身邊,手中卻多了長長的一串粉紅漿果。

  姬發將槳果遞到姬旦唇邊,催他快嘗嘗。

  姬旦擰不過姬發這時又用另一隻手扣住他肩膀「逼迫」的動作,只得張口啟唇,就著哥哥的手咬下一顆這未知名的鮮果——舌尖立刻碰到一股涼意,直湧進喉內。

  「這玩意很甜,汁水也多,小心點咬!」姬發荷包羞澀,只能買到這種東西。但他見平時持重的弟弟此刻這般「乖巧」,一時忍不住得意洋洋回舉手中之物,連連咬下兩顆果子。

  這果子肥大鮮美,是西岐沒有的,嚼在嘴裡果真又甜又香甚是美味,唯一不足便是槳汁過多,咀嚼之間未免會沾染果液。

  姬發瞧在眼裡,忍不住伸於輕輕替弟弟抹去他水色唇角四周的少許汁漬,他可懵然不知姬旦這般的人物尚且如此,他舉止豪爽的這副吃相讓人看去更是有趣。

  姬旦抿唇挑眉,滑袖於手背遞到兄長嘴唇處,正要依樣給他擦拭,不遠處卻傳來呼喝打馬聲,街上行人紛紛四下躲避,混亂中竟將相視而笑的二人大力撞分開來,隨即數十匹駿馬撒著鐵蹄旋風般捲來。

  這支騎隊一路上撞飛街上數個小攤,不知踩爛多少百姓養家餬口之物,眨眼就至人群茂密處,卻仍不放緩速度。

  這時,為首一騎突又撞翻一位白髮老翁的灰麵攤,塵土夾雜著細細的白麵粉飛揚,四下驚呼聲更是不斷。

  姬發抬眼見那騎手根本沒有停下馬來的打算,反而連連揚鞭策馬,對著被驚惶人群推搡得站立不穩的姬旦直直衝過去!

  姬發這一怒非同小可,他不及細想,搶步上去一把抱了弟弟險險避開馬蹄,接著用腳挑起一塊從攤位散落下來的木器,狠狠一腳踢出正中那馬前蹄,立刻就讓這頭狂奔的馬匹跌跪於地,使馬上的青年騎士滾落下來,好不狼狽。

  四周百姓看在眼裡無不暗自喝采,但他們懼著這隊人馬都不敢張揚出來。

  那一臉驕奢的青年看見姬發挑釁的臉孔,心中大恨,正欲喝斥左右拿下他,不料這人的腳被馬鞍所絆,竟被站立起的馬帶著向前拖行好幾丈,好不容易在侍僕的幫助下才脫困。

  這公子渾身疼痛,嘴裡咧咧罵著,一抬眼卻不見姬發兩兄弟,他也只得恨恨甩手離去。   

  另一處的小巷中,伸手按住姬發不許他跳出去打鬥的人,卻正是那位灰麵攤被撞壞的老翁。

  這老者身形高大、鬚髮皆白,雙目清澈有力神情不怒自威,手勁居然奇大。姬發天生神力卻也被他暫時制住。   

  「干什⼳?老丈?」   

  姬發剛剛出聲,腦袋上就被姬旦重重地敲了一記,疼得他立即哇哇大吼,轉身責問兄弟。

  姬旦卻不理他,掙脫姬發圈住他的手掌,對著那老翁深深一揖,然後牽著姬發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

  那老翁拈鬚輕笑搖首不止,卻也並不相攔,只是看向姬旦的眼裡掠過一抹異色。   

  一路上姬發連連發問,不解他二人為何不在街上再待會兒?姬旦皆充耳不聞,使得姬發也不敢再說笑。

  兩兄弟回到館驛時,伯邑考並未回來,他們都略略鬆氣,在西岐眾將目光的敦促下進了屋。

  「你可知先前讓你弄下馬來的是何人?」姬旦這才鬆開手低聲問道。

  「不就是一個壞小子嗎?不僅飛揚跋扈還差點傷了你,我還沒有數訓夠他吶!」

  「他是北伯侯崇侯虎的兒子崇應彪……」

  「什⼳?他就是那個抓百姓為紂王建鹿台的大奸臣——崇侯虎的兒子?」姬發立刻瞪大眼。

  「是!」

  「就是那個在紂王面前說父王有謀反之意,害他無辜被囚七年的崇侯虎的兒子?」

  姬發旋風般起身,「我要出去抓住那小子,再好好打他一頓!」

  「你敢!」姬旦冷冷地對著姬發的背影吐出兩字,口氣嚴厲不容辯解,頓時讓高大的少年不敢這次。

  但是姬發身子慢慢回轉的同時,嘴裡卻仍不忘小聲抱怨。

  「你以為崇侯虎把持朝政,陷害大臣,荼毒百姓憑的是什⼳?如果你想父王的牢獄之災還繼續下去,那你就去吧,我不會攔你!」

  姬發最終垂頭喪氣,並咬牙切齒地坐回原處。

  姬旦瞧著兄長不甘願的神情,松下氣來的時候不免覺得好笑。他上前握住姬發寬厚的手掌輕輕搖了搖:果然,悶頭生氣的姬發就順勢抓著他的掌心使勁捏了捏,臉上的神色緩和不少。

  不過,那崇應彪的出現倒是提醒了姬旦。   

  「來人!備馬!」姬旦走出門讓眾將點理好禮物,拾眼望望天色。

  「旦,你打算去哪裡?」伯邑考踏入院中時,就看到西岐眾將正在整裝奇珍、美女,心中不禁犯奇。

  「大哥回來正好,和我一塊去大夫費仲府上拜訪!」

  「不行,這傢伙和崇侯虎一路貨色!蠱惑天子、殘害百姓,我不能讓你們去冒險。」

  姬發在旁邊聽了立刻反對。

  「怎⼳會是冒險?我可是去送禮。」姬旦突然笑了笑,回頭意味深長地盯了姬發一眼,「大哥太過正直,如今紂王寵幸大夫費仲與北伯侯崇侯虎,單憑比千王叔一人之力救出父王甚難!」

  「正是。」伯邑考黯然點頭。

  「那老四你打算怎⼳辦?」姬發也覺得為難。

  「把這些珍寶、神駒全部送到費仲府,讓他轉交給紂王!」

  「不可!如此一來,豈不讓那費仲從中撈得好處?」   

  「我就是要他從中得到好處!此後還要送他一份厚禮。」姬旦搖搖頭,「何況西岐向朝歌納貢珍寶之事世人皆知,諒那費仲也不敢私吞太多。至於其它尋常珠寶與馬匹,他愛拿多少就拿多少吧!」

  伯邑考不語,良久才抬頭拍拍姬旦的肩歎道:「是我疏忽,剛才比干王叔說大王久不理朝政,國家大事全靠他與費仲、崇侯虎幾人主持,尋常大臣想見大王一面亦難。如果費仲肯幫父王開脫,崇侯虎也就勢單力孤,無法反對。」

  「所以老四你的意思是:這必要的好處,一定就要讓費仲拿個夠本?」姬發恨恨地咬牙,但為今看來也只得照著姬旦之意行事。

  看著大哥與四弟離去的背影,姬發心裡這口惡氣好半天才洩下來。

  不過,這次行動卻立生成效。

  第二日退朝的時候,費仲上奏紂王說了西岐臣於獻上珍寶、美女贖罪之事。紂王聽了果然心喜,終於令伯邑考與姬旦晉見。

  費仲從西岐之人那裡得了不少好處,待他兄弟二人自是不同。不僅親自領他二人人宮還不時指點,伯邑考口中連聲道謝,心裡著實擔憂。

  他聽聞紂王寵幸妲己,早已縱情酒色,喜怒無常,如今他想藉著四弟高超琴技取悅天子,但願能打動對方,讓父王早日回到西岐。但一方面反思他這般縱容天子不德之行,真是愧為臣子。

  姬旦這一路上見得王宮奢侈豪華、金碧輝煌,便知有關紂王驕奢淫逸的傳聞必定不假。

  他正在心裡想著見到紂王之後如何應答,不料,身後那位捧琴的侍者突然偷偷拉他衣袖,姬旦側目看去,身著侍衛服飾的姬發正滿臉春風地對他擠眉弄眼。

  姬旦這一驚可非同小可——走出館驛時跟在他身邊的還是一名普通侍者,想不到坐馬車到達王宮之後,竟變成了他這位按不住性子的二哥!

  由於上報名單中並無姬發之名,姬旦好生擔憂王宮裡有人認出姬發來。但此時姬旦也不能聲張出來,他只得斜眼瞪了姬發一眼,後者得意洋洋地對著他微吐舌頭,全然不將眼前暗藏的凶險放在心上。

  「我放不下你與大哥。」

  姬發只輕輕一句便堵回了姬旦斥責的打算,如今他也只得祈求姬發不要再惹出事來。

  轉眼問已到鹿台,兄弟三人跪伏於地,等候宣召。

  費仲帶上他在眾多禮物之中所挑選而出的美女、珍寶獻於紂王,伯邑考只聽到一個略帶高興的粗豪之音長聲笑道:「單就這幾位美人兒,已可抵姬昌之罪,何況還有這⼳多珍稀之物。難為你們忠誠可嘉、孝心可憫,都起來吧。」   

  說話者正是寶座之上的殷紂王。他雖已過中年,近年來也縱情聲色,但其打小力大無窮,如今身形仍是強健,雙目威然森嚴,不減絲毫帝王之相。

  比干在旁將這話聽在耳裡,忍不住微微搖頭,而站在最後面的姬發心裡更是不快。

  姬旦卻面色如常地站起身來,對於身後兄長憤憤的神情只當不知。

  伯邑考上前恭聲道:「犯臣之子伯邑考懇請大王洪恩,念在家父被囚七年已盡思己過,現年事已高加之身體虛弱,望大王放家父回歸故里,使臣一家骨肉團聚,臣等當永世不忘大王恩情!」

  紂王原本關著姬昌亦是因為崇侯虎進言,懷疑西伯侯有謀反之意,他自己倒不厭惡姬昌。如今見得西岐之人進獻貢禮時誠惶誠恐、畢恭畢敬,自是快意,而伯邑考說話間神情悲切誠懇,一時倒憐此子頗有孝心,也便有意成全。   

  「你身後何人?」紂王指著站立於一柄樂琴之旁的姬旦問道。他見姬旦年紀尚幼、身形纖長且生得異常眉清目秀,恍非俗世中人,神情更是瀟灑自若,不禁起了幾分喜愛之心。

  費仲最擅揣摩紂王心思,見此情形立刻上前代伯邑考答道:「此子為姬昌第四子姬旦,他自小熟識五音六律,乃西岐有名多才之士。如今得知大王與娘娘喜好音律,特向大王獻得良琴以助雅興。」

  「如此甚好。」紂王微笑令姬旦:「你就用此琴彈奏一曲,果然有傳聞中不俗,寡人便即刻放你父回去就是。」

  伯邑考大喜,連忙叩頭謝恩,他回身讓侍者把琴給姬旦,一轉身看見姬發也不禁愣住。站在後面的姬發遞出琴去,心裡把這個父兄都誓死效忠的紂王罵個通透,他實不快姬旦讓這無道昏君如此要弄。

  姬旦並不理會姬發不樂,他深知此乃是紂王為釋父而找的台階,如此良機他當然不願錯過。

  他這邊接過琴來,凝神按弦正要彈指撥弄,宮門外卻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太子晉見。」

  長門官啟稟的語音還沒落下,此刻宮門外就當先進來一名二十左右的英武青年,他身後還跟著數名隨從。

  紂王看著這青年,原本微有惱意的臉色才緩和下來,「武庚,你有何急事?」   

  「父王,我聽說西岐罪臣獻上驪戎、有熊等地的好馬,明日狩獵盛會,臣兒特向父王討要一匹,好待明日射下巨虎獻於父王!」

  來人面目英挺、身形高大,說話擲地有聲,正是殷紂太子武庚。

  伯邑考知曉這太子熟識武藝,與紂王一般最喜獵殺猛獸,個性又衝動狠辣,所以他雖然心急救父一事被對方打斷,卻不敢出聲催提。

  「你消息倒靈通,也罷。你看著哪匹好拉去便是。」紂王向來看重武庚,此刻心情大好當然滿口應允。

  「原來是你這臭小子!」武庚身後一人突然看到姬發,立即走出來喝聲斥責。

  姬發循聲望去,來人正是日前在集市上碰到過的崇應彪,不由得暗自叫苦。

  「何事喧嘩?」紂王正準備令姬旦再奏,見得此景心中不悅。

  「啟稟大王,日前這西岐小兵在集市聚眾鬧事,為臣上前管教,卻不慎被他暗算打下馬來,懇請大王嚴懲!」

  「既如此,將這膽大小兵拖出去烹殺。」紂王隨口對左右吩咐,接著催促姬旦繼續彈奏。

  姬發還未回過神來,他的生死已定。如此情形不由得讓他惱怒異常,心道這紂王怎⼳如此昏庸?也不由他辯解便定人生死?

  兩名殿前力士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姬發胳膊就向外拖,姬發再一眼看著崇應彪臉上止不住的得意笑容,心中暴怒,不假思索,只一舉手便甩開力上就要發作。

  伯邑考大急連忙上前喝止,姬發不願拂兄長之意,只得盡量隱忍。

  崇應彪見此情形,站在武庚身後耀武揚威,好不得意,更讓姬發氣得紅了眼,再也無法忍耐,當下雙拳緊捏,大步對著崇應彪衝去。

  紂王見下面場面混亂更是不喜,當下眉頭緊皺就要發話。

  「錚錚。」

  姬旦用力挑動琴弦,這兩聲斬釘截鐵的脆音突然自他指下響徹,讓大殿中的人全部怔得一下,不約而同都向他那邊望去。

  卻見撫琴之人不慌不忙伏在紂王面前,清聲稟道:「罪臣懇請大王嚴懲北伯侯之子大不敬之罪。」

  「你胡說,明明是你身後這小兵無禮沖擾聖聽……啊,對了,昨日鬧事之人也有你在內,請大王將他二人一併拿下!」

  「大王,罪臣一行人到達朝歌不足三日,急於面聖謝罪贖父,怎會如此不分輕重?何況我身後一名小小西岐兵卒又有何能,竟在當今聖明天子腳下聚合百姓生事?」   

  姬旦毫無懼色,朗聲再道:「崇應彪此言分明意指大王天顏之下治世難寧,如此大不敬之言,凡我西岐之人皆聽之共憤,是以我近身小衛一時魯莽舉止失儀,萬請大王見諒。」

  「你、你胡說……」崇應彪的氣焰越來越小,尤其是武庚用陰狠的目光阻止他再說話之後,後面的聲音更是微不可聞。

  「哈哈哈,此話有理。」紂王心情轉好,揮手讓左右退下。

  姬發在伯邑考的瞪視下,只得乖乖回去跪好謝恩。

  「父王,昨日崇應彪隨兒臣出城打獵確實讓人驚了馬,想來是他認錯了人,念在他一向盡忠職守,你就寬恕他這一回吧。」武庚向紂王討得這一人情,回頭不自覺盯了姬旦一眼。

  他發覺這少年遠非外表這般文弱,其談吐不凡,那一雙清澄眸子裡散發出的光芒璀璨奪目,簡直讓人無法逼視!可笑身邊這些傢伙看向此子的神色中竟還帶著鄙視?

  不過,姬旦從容不迫的氣勢看在武庚眼裡,竟讓他突生一股莫名的惱恨。

  「父王,這西岐小兵雖情有可原,但他殿下失儀不可不罰。」武庚摸著腰中短劍再奏道:「明日的大會你也准許西岐人參加吧,如果他們獵取之物勝過兒臣,此罪可免,反之則加倍處罰,如何?」

  「有趣,就依太子所言!」紂王平素最喜烈酒與狩獵,但見有熱鬧爭鬥之事自然無不應允。

  姬旦無法拒絕只得代姬發應允,而紂王此時聽琴興致已過,遂令姬旦明日狩獵大會開始之前,再演奏一曲以助佳興。

  好在紂王頗喜歡姬旦的風度人品,總算沒有忘了西岐眾人此行目的。在他三人退下之前,紂王下令將姬昌從羑里牢獄釋放,並立即送往朝歌。

  這般情況,三兄弟只得叩謝退下。

  出得宮來,伯邑考知道已不能挽回紂王之命,也不再責怪姬發私自上街惹來這無端禍怨,如今唯求如何獵得更多猛獸,以開脫姬發之罪。

  然而姬發卻根本不將明日大會放在心上,騎馬、打獵對他來說乃家常便飯之事。此刻他握著姬旦的手,感到弟弟手心中儘是汗水,指尖亦禁不住微微顫抖,全然不是剛才的從容神情。

  他卻對這事訝異起來,生恐姬旦是否感染風寒,立即張口噓寒問暖,似乎眼前最大之事便是他寶貝弟弟的身體安康與否。

  姬旦看著姬發那關懷備至的眼神,低頭不語。冰涼的指尖被姬發溫暖的手掌緊緊包握著,恍然間讓他心神不寧,卻不捨立即將手從這個男人掌中抽出來。

  但是,也只能這樣!他知道姬發這般作為,僅是一位兄長關懷弟弟的真情流露罷了。

  只要姬發平安無事,他便無所求,至於那不足為外人所道的心思——還是讓它永遠沉壓在心中吧。

  姬旦轉念至此,不禁悠悠歎息搖首,生生嚥下原本想說的話,垂目由得姬發牽著快步離去。

  次日,伯邑考帶著兩個弟弟與一千臣子,天未亮就來到獵場做好準備。

  行獵前,姬旦被紂王召到王座之下,他只得拍拍姬發的馬匹,眼裡禁不住流露出淡淡的郁色,最終對著二位兄長點點頭才慢慢地轉身離去。

  「你幾時才可讓旦不再為你心憂?虧你還是他兄長!」伯邑考對著姬發輕聲歎道。

  未等姬發反應接話,四下號角聲響起,他不得不與伯邑考策馬奔馳,穿沒於密林之間。

  只是姬發聽得長兄那話,打馬間禁不住回頭向姬旦那邊看去——姬旦以罪臣之子的身份位於紂王座下最近處,自然惹來朝中大臣不少猜測。

  紂王性烈,向來喜好武事,極少寵及文臣,何況姬旦不熟武技且身形文弱,更讓眾人不明白天子為何獨對西伯侯姬昌第四子如此另眼相看。

  然而此刻,眾人見著這纖弱少年素色交領長衣過膝,下身著同色裳擺,在特意為他所設立的帳麾中垂首端坐,那如煙如畫的容貌在其身前几案冉冉升起的檀香籠罩之中更顯幽靜,為這熱鬧場地突增幾分安寧,不由得在心裡暗讚。

  姬發怔怔地看著姬旦,突然很是不快弟弟被眾人如同什⼳稀罕物般觀賞。他腦中回味伯邑考之言,手下卻不停張弓搭箭,利器怒射而出正中一頭幼狼。

  四下獵手見他箭法犀利,都忍不住大聲暍采,唯有武庚臉色不悅,而他身後的崇應彪更是滿眼嫉恨。

  姬發在伯邑考眼神的催逼下,只得將今日第一個獵物雙手捧了獻於紂王,肚子裡暗罵之際,不由自主地向一邊的姬旦偷偷望去;對上弟弟溫暖關懷的目光,他心中登時山平,什⼳怒氣也沒了,當即起身跳上馬繼續搜尋獵物。

  西岐兩位王子箭無虛發,一個時辰後,整個獵場裡除了武庚能夠與之匹敵,其它人皆望塵莫及,不消幾刻,他三人所獵之物已遠勝其它貴族獵手。

  伯邑考參加此次狩獵是為看著姬發,不讓他再招惹是非,行至一半時他抽空瞟著武庚臉色,心裡微有不安。

  反覬姬發,雖然平日裡豪邁奔放但實則心高氣傲,所獵之物皆為凶禽猛獸,早已在眾人中大放異采。是以伯邑考總算手下稍稍留情,估摸著弟弟略勝過武庚便好。

  狩獵結束之後清點獵物,果然以武庚獵得最多,姬發第二,伯邑考再次之。

  崇應彪當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立即跪請紂王依照前言嚴懲姬發。

  紂王微有猶豫,一邊的費仲卻躬身笑著稟奏:「太子乃大王之子,勇猛遠勝常人,何況此西岐兵士所獵之物皆非尋常野獸,大王有此猛士何其幸哉?就寬恕於他吧。」

  「依卿所言。」紂王擺擺手。

  崇應彪只得退下,不解這平日裡最狡猾的費仲怎⼳如此賣力地替西岐人開脫?

  「不成!父王面前怎可戲言?」武庚在旁瞧得真切,再一眼瞟著姬旦一副全然事不關己的平靜臉色,心知他在之前定然給了紂王寵臣莫大好處,打通了這處關節,難怪今日姬旦的話如此之少。

  沒有緣由地,武庚很想看看姬旦這張恬靜面容上浮現出驚惶失措的神色,直想得手心都在發燙!他轉身盯著腳下他與姬發所射殺之物,心中亦不服,定要與姬發真正分出勝負。

  紂王還未開口,伯邑考活捉的一頭白蹄小羊突然嘶叫出聲,他連忙死死套住,小心抬眼向紂王看去,生恐君主發難。

  哪知紂王見了這小羊,不由得大喜過望。他扔了鞭子執於伯邑考腳前,令他將這頭羊羔活活鞭撻至死,再獻上前來。

  伯邑考拾起皮鞭,心知紂王此舉是打算讓羊羔臨死前,將它體內的血液逼至全身,這樣烤著吃才帶著羊血的腥騷味,使其肉質非一般的爽嫩可口。

  但面對如此幼小的動物,素來心慈的伯邑考如何下得了手?但他卻不能推辭王命,這一時進退兩難,而紂王已漸顯薄怒,費仲也不斷打眼色提醒伯邑考快些下手。

  「大王,罪臣以為太子殿下之意,應是打算與我帳下兵士再獵試一場?誠謝大王方才恕我西岐兵士不敬之罪。只是這接下來的勝負,不必再有生死之約吧?」姬旦卻在這時突然輕聲插了一言。

  「嗯,王兒若有興,當可再比一場。」紂王沉思稍許如此吩咐。

  武庚雖然不快又讓姬旦牽著鼻子走,但總算這結果合他心意,也就沒出聲反駁。

  既見如此,姬旦輕輕撫過紂王令人早給他備好的素琴,躬身請求為天子奏樂。

  紂王順口應了,姬旦淺淺望了伯邑考一眼,眼波即止便凝神於手中樂器。伯邑考領會了,趁這時機躬身抱著羊羔快速離去。

  姬旦指尖撫弄,勾挑技法純熟,十指靈活撥動琴弦。一曲幽揚輕靈,其音清婉,妙不可言。

  這股繚繞的琴音在這血氣翻湧、殺意洶湧的獵場中縹緲沉浮,如香茗玉露淡淡抹去塵世俗氣,聽之無不令人心曠神怡,如身處瓊台好不舒爽。

  紂王聽了果然大悅,連贊此曲,竟然暫時忘卻命人生撻羊羔之事。帳下百官見紂王如此喜歡,一時阿諛奉承姬旦琴藝之聲隨起,卻更是吵鬧。待得一曲終了,姬旦停指不發含笑示意,對著眾人讚美亦無狂喜之態。

  丞相比千看著姬旦小小年紀竟有如此風度,處事也極其伶俐周全,心中只歎為何此聰慧睿智之子不在朝為宮?若有他在,只怕相勸天子也自有其靈妙之法!

  再觀姬昌長子文武雙全、宅心仁厚,另一西岐尋常小兵也勇猛過人、世所罕見,回想紂王與太子終日以打獵為樂,擾民傷財破壞生計,當真可悲之極。   

  這一念至此,比干忍不住重重地歎了幾口氣,盤算如何向紂王開口,留下西岐一位王子為天子效力。

  「父王,剛才聽得姬旦所奏妙音,兒臣便知他乃雅士,處事自然公正。肯請父王讓姬旦見證兒臣與那西岐小兵比試,不知父王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紂王點頭,笑著對武庚言道:「不管結果如何,你再不可另起事端。」

  伯邑考聽了紂王此話不禁大喜,連忙謝恩,退下去準備姬發比試用的馬匹兵器,並低聲嚴令他適當相讓。   

  姬發聽了兄長之言很是不快,但父親已在押往朝歌途中,他也實不願橫生枝節,只得忍火應了。   

  姬旦輕佻眉毛,慢慢地起身向姬發走去。他實不知武庚居心何在,但見對方眼裡執意外顯,心中不由得起了些許不安。

  由於之前姬旦沒有備馬,伯邑考便將他的馬讓於弟弟。然而武庚見了,卻令崇應彪牽一匹體力充沛的馬來交於姬旦,示意他途中不可與比試者拉遠距離。

  姬旦無法拒絕,只得謝恩領了那馬,不明白太子為何如此渴望擊敗一個西岐無名小卒。

  接過韁繩時姬旦看見崇應彪微有得色的詭異目光,他腦中微微轉念,莫非太子打算在接下來的比試中對姬發不利?但他覺得太子雖然凶狠,理應不是奸險之徒,只是涉及姬發總讓他心神難定。

  「老四,你別想那⼳多,這次我聽大哥的,那草包太子想勝我,就讓他勝一回吧。」

  姬發不知打哪裡過來,輕輕地拍了拍姬旦的肩膀,抱著他柔聲寬慰。

  很難得見到姬發用這樣的口氣說話,姬旦驚訝地睜大眼,看到眼前那張英俊飛揚的臉龐對著他露出一抹囂張的笑容,姬發身上溫暖的力度更是滿滿地擁著他。莫名的,他也就再次安下心來。

  武庚看姬旦拍鞍上馬的姿勢,便知這少年也精通騎術,當下不再言,打馬出列,姬發兄弟隨即緊跟而上。

  行徑間,姬發舉箭瞄準一隻巨鷹,然而箭才剛剛發出,突地旁邊插飛來一箭,將姬發射出的羽箭從半空中撞擊落地。

  姬發回身看去,武庚縱聲大笑領著崇應彪一行人遠去了。

  西岐二王子悶聲不語,手掌只捏得格格作響,讓一旁的姬旦見了不禁微微地挑了挑眉頭。

  果然,姬發立刻重新策馬趕上武庚,在對方拉弓之後猛一鞭子甩出,不偏不倚打下那枝箭來,在武庚回目怒視時毫不客氣地瞪了回去。

  這情形只看得姬旦暗自好笑,他知道姬發已經把對他的承諾全然拋之腦後,回想兄長先前忍讓的決定與此刻完全相反的舉動,姬旦唯有搖首歎息。   

  見得武庚一行人快去得遠了,姬旦雙腿稍稍用力一夾馬腹準備跟上,不料那匹駿馬突然幾個大大的匆跳,左躍右騰、暴躁嘶叫,幾乎就要將姬旦摔下來。   

  姬旦雖不懂武功但騎術甚精,他見這馬似有異狀立刻夾緊腿部,上身也隨即伏下貼在馬上,同時伸手緊抓住韁繩、摟著馬匹的脖子著力安撫。

  前行的姬發聽到聲響扭頭看去,正好見到那匹突然發狂的駿馬圈行在不遠處,左衝右突使得馬背上的姬旦跟著它顛簸飄蕩,而頭上的胄鍾也滾落於地,漆黑髮絲在半空中隨風而散,有好幾次姬旦都差點被扔下。

  若他被這烈馬的鐵蹄踏過……

  姬發不及細想,連忙回身抽鞭向姬旦奔去,同時心裡大為不解,以姬旦的騎術安撫一匹經過訓練、專用於貴族狩獵的馬匹,怎會花費如此長的時間?

  卻在這會兒,那匹馬雙目已然染上深紅之色,嘴裡竟然發出沉悶又似痛苦的咕咕咆哮。

  不待姬發轉過念來,姬旦坐下馬匹嘶喊一聲撒蹄狂奔,一連撞著好幾名兵士。

  聽著傷者痛苦的嗚咽聲,姬發卻不能分心照看,他狠狠打馬追趕弟弟,看著姬旦纖長的身子隨著瘋馬在奔跑中劇烈搖晃,心中驚駭難以言表。

  另一處的武庚見到這般情形也皺眉不止,身邊的崇應彪卻滿臉堆歡稟道:「殿下,你看他兄弟二人為你趕出這許多獵物,真可謂勞苦功高,你還不趕緊射殺?」

  崇應彪那裡聲音極大,顯是故意讓姬發聽到。他心裡惱怒,卻也暫時不能與崇應彪理論。

  不消一刻,姬發終於趕上姬旦與他並駕齊軀,他套出鞭子捲住那馬頭,用勁一拉,頓時讓瘋馬硬生生扭過頭,眼見就要拉住——

  四下卻不知打哪兒飛來一篷亂箭,看似雜亂無章,卻對著他兩兄弟襲來。姬發無奈,只得撤手扔鞭,飛快地從背上抽出長矛挑開那篷羽箭。

  他這一鬆手,姬旦那馬立即埋頭再次俯衝出去,經這慣性一帶,馬背上的姬旦整個人被這股巨大之力拋了出去,頭部重重撞在一株大樹上,當即暈了過去。   

  姬發跳下馬來,饒是他素來剛硬,但見姬旦這般情形卻也止不住手腳發顫。

  他街上前去抱起姬旦,看他雙目緊閉、頭側鮮血淋淋,登時心裡又痛又氣,但他同時也知道此處有人急於取他兄弟二人性命,不敢在這獵場久作停留。

  姬發快速撒下一片衣襟壓在姬旦頭側,立刻抱著他翻身上馬,揚鞭絕塵而去。

  「哈哈,看來那藥對畜生還真有效!」崇應彪看得姬發狼狽,心裡便痛快,「殿下,這回比試你贏定了……」

  然而武庚卻一頓鞭子惡抽在崇應彪臉上,陰然斥道:「誰讓你那樣做?立刻把他們帶回來見我!」

  崇應彪見太子盛怒不敢再多說一言,只得忍著臉上疼痛,喝令侍衛全力搜尋姬發兄弟的下落,他自己也知趣地溜走,暫且不出現在武庚面前。

  武庚雙手緊捏韁繩,心中好生氣惱:他再賽一場的目的,就是要在那表面溫和實則驕傲的西岐四王子面前,堂堂正正打敗其帳下的勇士!

  他還想看看姬旦脫下那層自在外衣,顯得顏面無存,尤其氣急敗壞的模樣!卻想不到如今讓崇應彪自作主張破壞這種樂趣,一時也覺今日之事頗為無味、興致全無,便拉轉馬頭回轉了。

  獵場中的伯邑考得知這一消息,也只得與西岐眾將加緊找尋他二人下落,心憂暗怨姬發,亦無他法。

  注一:羑里,在今河南省湯陰縣北,為殷紂囚禁周文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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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姬發打馬前行,低頭看著姬旦毫無知覺地倒在他懷裡,隨著馬身的顛簸,那滲著血漬的頭顱在他胸膛裡輕輕地搖晃,不一會便染濕一片;而姬旦往日裡烏黑的眸子,再也不曾在這期間睜開過,見著懷中人這有氣無力的模樣,姬發心裡更是焦急。

  馳得一會兒,姬發便拉馬回轉,打算從小路抄到集市。

  原來伯邑考早令人將這獵場的地形調查清楚,在今晨詳細說給姬發知道,原意是以防獵場中出現不測,想不到此刻卻派上用場。

  姬發緊抱著姬旦,促馬加鞭狂奔於崎嶇山路上,地面土皮忽然鬆動,不知打哪裡套出一根絆馬繩,姬發坐騎前蹄被其牽制,順著一股巨大衝力,馬匹頓時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前摔跌!

  姬發反應迅速,立刻摟著姬旦起身,腳尖借力在馬鞍上一點,身形已靈活地飄落到不遠處。末及回頭便聽得駿馬嗚咽悲鳴,姬發側目見到,剛剛倒地的馬匹已被插上數把奇形長桿利刃,已然無法起立。

  看來對方真的打算斷了他兄弟二人逃生之路!

  姬發心思轉動,猛地一回身,正見幾日前那蠻人首領已出現在他面前,而對方身後—的幾名外族人正將兵刀從他們的馬匹上抽出來。   

  「你是誰?為什⼳對我們窮追不放?」

  姬發心知難免一場惡鬥。他手腕翻轉,輕輕將姬旦負在背上,解下腰帶將弟弟疲軟的身子與他後背牢牢相綁,同時長矛橫轉胸前,擺出迎敵之勢。

  「沒想到他竟然是西岐四王子?」蠻人沒應姬發的話,雙目有所思地盯著昏迷的姬旦:「難怪見識不凡、氣度雍容,讓人見之難忘。」   

  聽口氣,這蠻子倒認識幾個字?姬發心道。但見對方怔怔看著背上之人出神,他沒緣由地突生一股怒意。移了移身子,姬發讓姬旦的臉深埋在他背上,不容這蠻人再瞧得弟弟一眼。   

  這時姬發念著姬旦傷勢一心求醫,也便不打算與面前蠻人囉嗦,他目光四轉,盤算如何搶得對方一匹馬來——反正來人也殺了他的坐騎。

  「我很佩服你的武藝,不過今日我定要砍下你主人的頭!」蠻人慢慢地抽出他的彎刀,對著姬發淡淡說道,他以為姬發只是一名尋常的西岐士兵。

  「你受何人指使?」姬發用矛挑開兩名蠻族人對他的攻擊,看來對方並不知道他的身份。   

  他記得姬旦曾對他說過:佳夷長期受殷紂的壓迫,不得不年年向朝廷進貢珍珠貝類、海產與牲畜,理應和西岐沒什⼳恩怨。

  何況他們此次獻禮行動極其周密,對方竟能埋伏襲擊實不像為劫財而來。加上這人才隔幾日就認得姬旦,看來其背後指使之人定然已向他說明過。

  「中原人的確非常天真,就算讓你知道了,難道你還有命活著回去實施報復?」

  蠻人朗笑一聲,目光最後掃過姬旦之時略作停頓,只那⼳一剎那,眼睛裡就不再有猶豫。

  姬發緊了緊縛著弟弟的那條腰帶,接著又連連撥開數柄向他要害猛砍而來的短刀。

  他向來不喜受制於人,不待那夥人接著輪番攻擊捲來,他揮舞長矛搶上,主動挑起進攻。但見他的長矛左挑右刺,利鋒到處總能激起陣陣血絲,一時之間殺氣騰騰、銳不可擋。

  那蠻人青年頭領看在眼裡,嘴裡吆喝一聲,四下蠻族便轉刀齊齊對著姬發背上之人招呼而去。與此同時,蠻族頭領揉身而上,狠狠一刀對著姬發劈來。

  「鐺!」兩柄兵器直接相撞,各人都覺虎口發麻,差點拿捏不住。

  姬發晃眼又見著刀影向著背上的姬旦招呼來,連忙迴旋腕力,將長矛揮出一個漂亮的圓圈,將敵人的攻擊全部大力彈開。

  行動中,姬發感覺到姬旦那頭軟軟鬆鬆的黑髮,隨著他的動作不時輕輕柔柔地滑向他的頸項間,還可以在轉動中接觸到弟弟溫暖的皮膚。每當這個時候,都會讓他莫名地定下心來,似乎這正是表示姬旦仍存活在這個世間的證明一般。

  不管如何,他曾發誓要護得姬旦一生,所以,他絕對不容這些人傷害到他!

  這伙佳夷人的目的非常明顯,而且他們思維簡單,行動迅猛,素來是只求目的而不擇手段,就算現在責怪他們卑鄙也毫無用處。

  姬發盡力護住背後的姬旦,又要應付武藝與自己不分上下的蠻人頭領,一時之間頗為辛苦。

  混戰之中,好幾柄刀從不同方位向兩兄弟襲去,一柄直奔姬發胸腹,一柄剁他大腿,另一柄就揮向姬旦頭骨。

  姬發挑開兩刀,反轉手背抵住砍向姬旦的那一刀,蠻人首領的彎刀卻已到他眼前。

  同時耳邊嚓嚓聲起,不知又有多少兵器對著姬旦的身子惡砍而去。

  姬發大喝了一聲,仰頭險險避開當前那一刀,但小腿被蠻人首領踢中,頓時站立不穩跪膝於地。他來不及揮舞長矛,為救身後姬旦只有執矛,抽出腰間短兵刀擋開片片刀光。

  「嘶……」

  似乎有晃動的刀具滑過姬旦頭部,所幸姬發眼尖瞄到,他身手敏捷側身避過,這一刀便只帶起幾許黑色髮絲悠悠地飄蕩在半空中。

  還好,這次只削下弟弟幾許髮絲來!姬發剛剛安下心來,右大腿突然鑽心疼痛,他咬牙向前狠劈一刀逼開蠻人首領——原來是他剛才為護姬旦,終被這人撿到漏處。

  這一刀的份量著實頗重,使得姬發的身手已沒先前矯健。

  打鬥中,一名蠻族人在一旁找出空隙,甩動那奇形圓球擊向姬旦背心。

  姬發此刻連連被其它蠻人的刀鋒所累,一時不能及時回救,心中大急。他只有反手抓緊弟弟就地一滾狼狽躲開,追著他而至的尖刀就一一砍落到地面,發出叮叮聲響。

  可巧姬發這一滾之下,剛好來到欲拋擲暗器的人身邊,姬發恨他打算殺害姬旦,跳起身來一拳結結實實揍在那人前胸,直把那名壯碩的漢子打飛了出去,人在半空中就一口鮮血噴出來,最終重重摔下倒地不起。

  然而這電光石火幾下動作,姬發身上又多了數道深深傷痕。這一瞬間,他背上姬旦經剛才那一滾、牽動傷勢,淺淺「嗯」了一聲似乎就要醒轉。

  蠻人首領哪會放過姬發又負傷這一機會,他立即急躍上前,趁著姬發跌跌撞撞身形不穩,掄刀就向著他咽喉割去;姬旦身後同時有數刀追來,若姬發再要救身後之人,定然會死在蠻人首領手裡!

  姬發會救還是不救?蠻人首領目光中露出一抹鄙夷——入得中原這些日子以來,他還沒有瞧上一個真正的男人!

  姬發當然明白,卻苦無對策。

  正在此刻,他背後的姬旦竟然費力睜開了雙眼。這一雙看似暈乎乎根本弄不清狀況、已然失去林中初遇時犀利光芒的眸子,直直沒入蠻人首領眼內,竟讓他不由自主地身形一滯。

  「你的眼睛……」

  儘管只稍頓了一下,但是對姬發這樣精於競技的武士來說,已經足夠他爭取到脫困的時間!他不管對方為何忽然驚呼,立刻調轉刀頭轉肘揮舞半圈,狠狠砍過圍攻姬旦那幾人的腰腹,迫得他們向後跳退的同時,瞄著這空檔抽身而出。

  姬發從包圍圈中衝出一條路來,精神為之一振,他感到背上人鼻樑下輕輕吐出的氣息掃在脖子後,聽著姬旦剛才那淺淺的一個「嗯」字。

  這突然之間,他也不知打哪生出一股氣力,腳下生風,快步奔至蠻人帶來的一匹馬身邊,一把扯住韁繩翻身上馬,隨後調頭悶聲對背後的姬旦說了句:「老四,別怕!我定能帶你平安離去!」

  說話間,姬發雙手抖動馬韁,使勁驅趕駿馬奔馳。

  姬旦在顛簸中只覺頭痛異常,他的傷處被刺骨山風一逼更感難受。

  這許久過去,眼前仍是漆黑一團,可姬旦心裡竟無絲毫恐懼。他只是將頭輕輕貼在姬發寬闊的後背之下,心裡卻知道:既然姬發對他說了,那⼳對方就一定會做到!

  「放箭!」從遠處趕來的崇應彪對他身後眾人喝道。

  幾枝長箭斜斜飛馳而至。

  姬發聽得真切,立即回臂猛然拉住背上的姬旦,快速將弟弟拉轉到懷中,他背上卻緊跟著一痛,差點鬆手。

  姬旦感受到了,剛欲勉力開口詢問,姬發卻用力一把將他再次按回懷裡,咬牙忍住疼痛,雙腿狠夾胯下駿馬,轉瞬已快馳出圍攻眾人的視線範圍。

  崇應彪與他身後眾武士正準備打馬追趕,不料那蠻人首領卻突然跳出拉下一名射手,大咧咧地端坐在那射手的馬上,橫身攔在崇應彪前面。

  「你干什⼳?別忘了之前我讓你搶奪西岐人進貢的財寶,你們已經失手一次,這回你居然敢幫著他們逃跑……」

  「他們是我的獵物,只能由我親自獵取!」蠻人首領半瞇著眼睛對崇應彪緩緩開口:「再說我不過只是收了你父親的禮物,暫且幫你們罷了。」   

  他說到這裡略略停了口,突然目光凶狠地盯著崇應彪,繼續說下去:「如果你再敢這樣對我大呼小叫……」

  話到此處,蠻人首領卻打住了,他將手裡鋒利的彎刀挽了半圈,就乾淨俐落地插回鞘中,隨即帶著他的族人呼嘯著,如旋風般鑽入密林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崇應彪身側一株小樹猛然斷裂成三截,「砰」的一聲堆在他馬前。

  「少主……」

  「別管他們!大事要緊!我遲早會收拾這伙蠻子!」崇應彪陰沉著臉阻止手下人追擊蠻族的建議,平時輕浮散漫的雙目之中竟然佈滿深沉的陰翳,一掃往日面對武庚時的窩囊獻媚之態。

  「無論如何,下次一定要殺了西岐王子!」

  「是!」

  崇應彪略一思索,然後又開口道:「來人,傳信給父王:計劃有變,紂王已經應允釋放姬昌,我們須得在他回西岐的路途中將他擊殺!」

  「少主,那太子方面……」

  「那種莽夫不必理會,我自有辦法糊弄過去。」崇應彪崇摸了摸武庚打在他臉上的鞭痕,想到仍要在武庚之下裝模作樣忍受對方的喝斥,目光中的狠毒更甚。

  但如今這等情形,崇應彪也只得望了望姬發兄弟消失的方向,怒氣沖沖地領著眾人回轉。

  姬發漸漸地發覺他的思維變得異常緩慢,眼前也開始一圈圈泛著青光,抓著韁繩的手指也似乎快沒了力氣。

  這種時候,他只能用著身體中的每一分力量緊緊抱著姬旦。慢慢地,他的頭也貼到了姬旦肩上,再也沒有抬起來,而那匹馬失了他力量的控制,幾個跳騰便將兄弟倆拋下來。

  姬旦似乎只聽見姬發悶悶地哼了一聲,隨後就沒了響動,接著一股黑暗與疼痛吞沒了他,不讓他再有心力去為姬發擔憂……

  朦朧中,姬旦覺得自己彷彿回到了幼年時與姬發常常玩樂的卷阿。那個時候,姬發每次都半哄半騙自己和他一塊偷跑出去玩,而且姬發總會牢牢牽著自己的手,帶著自己爬遍卷阿的每一座山頭,帶著自己踏入卷阿的每一片林海。

  他們兩兄弟比王宮裡的人都要熟悉卷阿的每一座青山,也瞭解卷阿地界上每一條清澈的河流;他們共同攀上過山中最高的大樹,也探入到最深的巖洞,那是最讓人感到舒心快樂的日子。

  姬旦在迷迷糊糊裡也依稀記得,多少年前也有過那⼳一回,不慎掉落山澗的他,全憑著姬發的手掛在危險的崖石邊。

  同是那樣幼小的姬發,無論他怎⼳叫哥哥鬆手,姬發卻根本不加理會,而對方那叫著他「別怕、別怕」的鼓勵聲,卻一直縈繞在耳邊。

  這個聲音使姬旦在多年後,偶爾遇到危險的時刻,都會變為他最有力的支柱。

  姬旦已記不清那時姬發保持救助的姿勢握了他多久,唯一有印象的是:最終崖邊的上石撐不住他二人的重量,他與姬發兩個人都從山崖上滾落,姬發仍然沒有鬆開手。

  而那個時候,他心裡竟然沒有那⼳害怕,就算從小腿處傳來的劇烈疼痛,也抵不過姬發一直緊緊握著他手掌,所造成的熱度而帶來的溫暖。

  在山腳下,姬發一直牢牢地抱著他,寬慰與懊惱的聲音一直飄響在模糊的腦裡。

  終於,父王的侍衛們將他們尋回。被父王狠狠責罰的姬發,全然不顧身上的疼痛,每日都一瘸一拐地來到他的房間,呆笑看著大夫為他接骨、上藥。

  而且姬發那只在他半暈半醒之中、一直安慰他的手掌,還會笨拙地撫摸他的頭,嘴裡還不停地大叫著:希望讓所有的疼痛都快些從他身體中飛走……

  每當回想到那一刻,姬旦總會感到胸口暖暖的,好像傷口也不再那⼳疼痛,而且亦會慢慢從極度的痛苦中恢復神智——如同此刻這樣。

  但是現在這雙撫慰他傷處的手掌,似乎並不是姬發所有……

  「你醒了?」   

  姬旦聽到一個頗為爽快的嗓音,但是他睜開眼卻看不到一絲景象。姬發呢?他現在來不及追究失明之事,張口就準備問他兄長的下落。

  「若你想問你的同伴,他現在就在你身邊,不一會便會甦醒。」

  「謝謝。」姬旦衷心感謝救他兄弟的恩人,並終於鬆下一口氣來。「請問我兄傷勢如何?」

  「他背上中了一箭,不過箭頭只是插進皮肉,並沒有生命危險;此外就是他身上外傷不少,失血過多,其它倒無大礙。」

  姬旦點點頭,他覺得這位話音聽上去比較年輕的救命恩人好生有趣,看來對方一直在觀察他神情的變化,而且也算能夠比較準確地猜出別人心中所想。只是那口氣中怎⼳隱隱透著一股好勝之氣?莫非對方認識他?

  「倒是你的眼睛,看起來你似乎是撞到頭部,所以……」那人一直緊緊盯著姬旦,而最終他的語氣終於耐不住驚訝:「你怎⼳一點兒也不在乎?」

  「如果我以後無法視物,那也沒辦法,都已成事實了。」姬旦摸索著找到躺在他身邊的姬發,感受到對方那有熱度的體溫才真正放下心來。

  「再說,你的話還沒有說完,我想應該還有轉機吧?」

  「你的確有點意思,難怪師父他說你異於群兒,遠非常人可估量。」那人頓了頓接著開口:「我叫奭。」

  「嗯,我是……」

  「我知道,你們是西岐的二王子與四王子。」

  姬旦微怔,正待開口卻聽奭繼續說道:「你的眼睛因為頭部受到撞擊,暫時看不到東西,等壓在那裡面的積血散了,就可以視物。」

  奭看著姬旦笑得暢快又自在。

  「你們兄弟倆挺逗,之前為了醫治你,我和師父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你從姬發懷裡扯開:而你也是一醒來就問你哥哥平安,看來西岐人果然如傳言那般仁愛孝義,讓人羨慕。」

  「老四!老四!」一邊的姬發卻在這個時候雙手一陣亂舞,口裡只是大叫,繼而睜開眼來。

  奭見姬發一個魚挺從床上高高躍起,但他身上的力道在半空中一洩,又重重地跌回原處,痛得齜牙咧嘴的一臉古怪之相,忍不住哧笑出聲。

  姬發聽得有人譏笑他,立即向他的救命恩人瞪過去,不過一眼卻瞟著額角包紮著白布的姬旦,頓時什⼳也忘了,立刻再掙扎起來,扶著姬旦雙肩仔細看他傷勢。   

  待發覺其弟雙目空洞,姬發更是惶急地大吼起來,聽得這屋的主人連連皺眉,只得又將姬旦的傷勢再說一遍,才讓姬發冷靜下來。

  真是的,這位西岐二王子的精力當真充沛,他真的身負嚴重的外傷⼳?   

  姬發撫著弟弟的臉頰,垂下頭,難怪那蠻人在之前如此驚訝姬旦的眼睛,卻想不到姬旦受的傷比他想像中的重多了。就算明知道不久以後弟弟的眼睛會恢復,可此刻見著姬旦全無神采的眸子,他眼裡亦忍不住露出焦慮與疼惜。

  「那⼳,你們好好休息,等我師父從集市回來再說吧。」奭見他兄弟二人一時間相對無語、當他不存在一般,便覺氣悶。

  他轉身抬步,走到門邊時回頭又對姬旦說道:「你們押著進貢的東西進城那天,很多人都知道。」

  姬旦點點頭,知道對方在解釋他為何知曉他們兄弟的身份。但即便如此,他怎⼳連姬發的身份也一併清楚瞭解?

  「旦,疼⼳?」待奭一出屋,姬發便立即抓住弟弟的手使勁捏著,再不願鬆開,「都怪我。你說得對,我不該招惹那種卑鄙小人,害你雙目受損……」

  「對方有備而來,二哥不必過於自責。」姬旦柔聲勸道,恍惚間感到姬發的氣息逼近。

  雖然他知道這是兄長在仔細察看他的傷勢,但這近距離的接近卻讓他腦中禁不住微亂,就連姬發跟著輕輕地將唇貼在他的額前發問慢慢碾動,也沒有出聲攔阻。

  姬旦記得小時候他偶有病痛時,姬發便是這般哄著他、為他驅逐疼痛。儘管極是喜歡兄長這般作為,但此刻他二人已非孩童,再則,他不知何時便對姬發懷有一種道不出的莫名情愫,這樣的親暱行為卻只是讓他更覺難熬,生恐露出絲毫不妥之舉讓姬發知曉……

  明明就是最不該有的可恥情慾,為何卻偏偏滋長在心間?

  「還好你的眼睛會復明,否則我可萬死難辭其疚。」姬發伏身環住弟弟,輕輕摸著他柔順的髮絲,心中溫軟突又恢復爽朗:「不過老四你也莫怕,若真到難以挽回的那一日,我必定永世相伴你左右,以我之眼替你之目,以我之腳代你之足,讓你便與常人無異。」

  姬旦微微顫抖,終放軟僵直的身體,安心將自己交於姬發支撐。

  被哥哥身上溫暖十足的陽剛味道所包圍,根本不用費心便可以察覺姬發毫無心機、也是赤裸的關懷之情,只欲讓他暈厭。   

  但是,姬旦最終只是舉指緊緊地抓住兄長結實的臂膀,埋首在他胸前,生逼自個兒嚥下滿腹話語。

  姬發微微笑著,好似毫不察覺弟弟的異狀,只是雙臂再攏了攏,眼睛裡散著一股迫人的炯炯光芒。

  晚間的時候,姬發兄弟二人終於見到了奭口中所說的師父——也是他們真正的救命恩人。

  「原來是你這位老伯?」姬發趴在床上,見到為他換藥的白鬚長者忍不住奇怪。因為對方正是日前在集市制止他打算教訓崇應彪的老者,但他此刻在這間屋裡卻白袍素帶,全然不似那日的粗衣打扮。

  「這位是我師父,呂尚。」

  「多謝老丈!」姬旦從姬發口裡知道對方是有過一面之緣的老翁,他在之前就覺得對方氣度高華,定乃當世之高人,所以儘管這呂尚隱於市並不比當今名士,但姬旦待他卻是禮數極佳。

  「你腦部的瘀血積得並不多,七天之後便可復明。」奭的師尊為姬發換好藥之後,對另一邊的姬旦說道:「老夫先祖封於『呂』,實則沿襲姜姓,對外之人素以『尚』字自稱。四王子大可以此稱之。」

  「這⼳麻煩做甚?以後咱們兄弟就叫你太公好啦。」姬發插嘴進來,他聽說姬旦的眼睛這⼳快就會復明,心裡也是異常高興。

  「太公之前可曾去過西岐?」姬旦覺得眼睛被姜尚之前那副藥敷過之後,感覺清爽不少,這心神更定。

  他知道奭向他二人說出姜尚這層不為外人所知的姓氏,已然暗示他們有心結識,不過聽那老者口氣,卻似乎對他弟子這般作為不以為然。

  「老夫半生窮困潦倒,前些年搬至朝歌幫人宰牛為生。最近時日裡勉強用以餬口的灰麵攤也被人掀翻,哪來閒錢奔赴西岐?」姜尚長笑回答:「如今歲月蹉跎,已是垂暮之年,兩鬢白髮蒼蒼且身體疲乏,這把老骨頭更是不想動了。」

  「老伯你這模樣還幫人宰牛?我怎⼳看也不像吶!」姬發聽這老人說得爽快耿直,心裡頓時起了幾分親近之心。   

  姬旦卻笑而不言,他聽得出來姜尚言下之意,可說是一直懷才不遇,難逢明主,若然無法施展抱負,倒不如超然物外,樂得自在清閒。

  「四王子這般問,可是奇怪我如何得知你這位兄長的身份?」

  姬旦默認,一邊的奭卻笑道:「那日我師父在集市上與你兄弟相遇後,他曾說過,讓他用到全身之力方能勉強按捺住的人,當今世上唯有西岐二王子姬發而已。」

  果然這姜尚一直留心當今局面動態,姬旦心中暗忖,對著姜尚所在位置誠心開口相邀:「太公今後閒暇之餘,可去西岐一遊。順便瞭解我邦風土民情,也好讓我兄弟二人以盡地主之誼。」

  「有什⼳事,也等你的眼睛好了以後再說吧!」

  姜尚還未回應,姬旦忽然聽到一個嬌憨的聲音響在他身邊,接著耳旁衣袂響動,一人步履輕盈地來到他身邊。

  「這是小女邑姜。」姜尚拈鬚微笑,「四王子這幾日換藥便由她負責照料。」

  姬旦稱謝,心中卻知姜尚之意。女孩子畢竟心細,照料脆弱眼部這種事情,她比較適合。

  「啊?她是你女兒?太公,你怎⼳有如此年輕的女兒?」

  姬發見著走到弟弟身邊,小心除下他眼上白帕,仔細給姬旦換藥的少女:不過十五、六歲年紀,生得煞是秀美,肌膚光潔如玉,雙目晶瑩如水,烏髮生香長至纖腰,頂部只用一根竹木發笄鬆鬆挽著,真乃一名難有的美貌佳人。反觀姜尚那一大把年紀,這心裡可就奇了。

  「邑薑是我師娘申姜早些年在外撿回的孤女,她與我一般失去了家人,所以師父就收養了我們。」奭不快姬發的大驚小怪。

  反正都是收養的孤兒,為什⼳還分徒弟與養女?姬發這時倒真有些不解了。

  「這世間萬物自有其規律,人的聚散離合亦都講究一個緣分。老夫命裡與邑姜有父女之誼,但與奭兒只有師徒之禮,所以不敢以他的父親自居,故只為他取名而未予以他姓氏。」姜尚看出姬發疑問遂笑道:「天道命理如此,不能強求!」

  「那太公覺得誰才是奭兄弟的父親呢?」姬發聽得一愣一愣地,只覺這老人說話語帶玄機,很是讓人費解。

  「時機到了,父子緣分自然便隨之而來。」姜尚說完轉目望向姬旦問道:「四王子可……以為然?」

  「正是。」姬旦淺淺恭身,同時明白對方目前尚未有前往西岐的打算,他不敢強求也便一笑不提。

  自然,姜尚也未追究他二人受傷的因由。

  而後的日子倒過得相當有趣。

  奭直言快語、個性極為要強,常與姬發拌嘴斗樂;邑姜溫柔婉麗,小小年紀反而時常調節兩人的爭執,這養傷期間卻也並不無聊。

  姜尚所配的傷藥相當靈驗,遠非尋常藥物可比,再加上姬發身子素來硬朗,那⼳嚴重的外傷竟恢復得極其迅速,在姬旦的雙目剛剛好轉之日,他背上的傷口卻長好了。

  由於姬發腿上的傷並未創及骨骼,他如今還可以用枴杖代步,身子剛好就閒不住圍著姬旦打轉,若不是姬旦雙眼不便,他就又想立刻拉弟弟出去走走透氣。

  因為這些時日以來,姬旦最喜的一件事卻是與姜尚相對而談。姬發好生不解弟弟面對姜尚越來越尊敬的神色,也不解這兩個人,一位鶴發白鬚,一位青絲玉容,年齡相差如此之遠卻怎⼳談得如此投契?

  什⼳文治武功?什⼳當今天子與四方諸侯之間的牽涉干係?什⼳各地的政要局勢……

  儘管姬旦向來就能夠輕易討得長輩們的喜歡,可是現在的情形也太離譜了吧?

  所以這一日,姬發好不容易等到姬旦與姜尚話談結束,他便建議出去找人給伯邑考送消息。他的理由聽上去相當充足:他們如今平安無事,理應讓四處尋找他們的伯邑考放下心來。

  「二王子,你的身體還未完全復原,追殺你們的神秘人或許還在這附近走動,你們此時出去豈不危險?」立在姬旦身旁的邑姜聽了這話,微有些擔憂。

  「邑姜,我們在這裡待這些天都沒事,肯定安全吶!你就放心吧?要不要和我們一塊出去上街轉轉?」姬發興致勃勃地建議,讓原本開口相勸的邑姜聽了反而動心。

  「小妹你別理他。姬旦的眼睛才可以看見東西,還不大利索,這位二王子要出去散心……你讓他自己一個人去就得了。」奭插嘴進來,回眼看著姬旦再道:「我們再算一卦比過。」

  「得了吧,你那點本事還想與老四比試,再來幾卦你也算不過老四!」姬發拄著枴杖跳上前,用肘抵抵奭的胳膊大笑道:「所以倒不如我們幾人一同前往好啦,捎帶消息之後請你們去酒樓,也算報答你們的救命之恩。」

  奭臉上微⼳一紅。他從姜尚處習來的卜算之法由於平日未上心鑽研,與姬旦閒聊時用以卦算打發時日,誰料每每出卦來都不如姬旦的卦掐算準確,這些日子以來已經被冷眼旁觀的姬發連連搶白許久,此時對方這一嚷嚷更讓他不好意思。

  「二哥,你的腿不礙事吧?」

  「好老四,我的腿絕對沒事!我們就出去轉一會兒!」姬發涎著臉趴在弟弟肩上,用力磨蹭姬旦白皙的臉頰央著,他知道每當這般作為姬旦總會歎息著縱容他。

  果然這次也不例外,姬旦先是搖頭淺淺笑來,最終仍無可奈何應允。

  「此番出去,你必招來事端,不過……」四人邀姜尚未果,走至門前時老人突然從口裡低喃出一句話來。但姜尚並未阻止回頭訝然望向他的姬發等人,只微笑著不再發一言。

  姬發摸著腦袋,莫名其妙地繼續向前。

  姬旦尚且一怔,但他身邊的邑姜因這些日子以來照顧失明的姬旦習慣了,一定近姬旦的身旁便不由自主地挽上他的胳臂,她尚未走幾步,手中便覺一空。

  回身望去,卻是神情自若的姬發伸手將姬旦帶進懷中。邑姜只得縮手伴在姬旦身旁,她見著這兩兄弟親密無間,淺笑晏晏,心中也不禁好生羨慕。

  既然出來了,四位年輕人卻是興致極高,很快就說說笑笑一路來到集市。

  姬發當先找人向黃華館驛的伯邑考報平安,耳目又顧著外面熱鬧,加之還抽空與奭不斷鬥嘴,一時間倒忙得不可開交。

  只是,姬旦腦中卻不時回想起與姜尚這幾日所談之事。依這位談吐睿智的老人在他暫居朝歌的所見所聞看來,紂王無道當真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   

  且不說當今天子所造便於享樂的酒池肉林,用於囤積糧食的矩橋,以及貯藏珍寶的鹿台是何等窮奢極欲、勞民傷財,殷紂與他的寵姬姐己更發明炮烙刑罰,令人在燒燙的銅柱上爬行,當其忍受不住時,便墜地被炭火活活烤死……

  有時只因宮女不慎打破宮中器皿,也會被紂王下令推入爬滿毒蛇的深池之中……

  這樁樁件件無不令人髮指。如此不體恤百性民情的君王,父王與長兄竟然忠心一直為之效勞,也難怪當時一旁的姬發聽了更是痛恨。

  因為西岐的百姓從未被人如此虐待,大多安居樂業和平幸福,姬發實在沒有料到在天子腳下生活的百姓竟處於水深火熱之中,那⼳其它諸侯統轄的地方,豈不更加讓人難以想像?

  想到此處,姬旦抬眸向腿腳不便卻一直在前方猛衝的姬發望過去,他記得當時姬發就憤而坦言:若然不是上有父兄,他真恨不能立即提著弓矢衝進鹿台,殺他個天翻地覆再言其它。

  姬旦確被當時姬發的這個念頭所驚駭,儘管他同樣不齒紂王所作所為,但長期受父親所教,忠君愛國之心深入腦髓,終是無法與姬發一般立即怒形於色。

  其實姬旦覺得,如此在背後議論主上品行已然大為不敬,但姜尚語言間那份痛惜百姓之情與宏大濟世之志,卻不容姬旦反駁。

  只不過,如果姬發真那般作為——

  姬旦笑了笑,不管姬發如何決定,他定會毫不猶豫跟隨他的兄長走下去,讓天下所有的百姓都過上與西岐民眾同樣安定的生活!

  「我沒拿你的東西!」突然前面一陣清脆斥責聲,打斷了姬旦的思考。

  他循聲望去,但見一名與邑姜年紀差不多大的異族少女,正被十多名貴胄子弟圍在街市正中,而她身旁兩名同樣打扮的青年男子滿臉怒容,連連伸手拍開抓向少女苗條身子的手掌。

  姬發見那些嘴中發出噓笑叫哄之聲的貴族子弟們,個個目光淫邪放蕩,望向少女時更加不懷好意。反觀那紅色胡服女子短衣、長褲、高靴,天然率性極具別色,加之她眉目若畫,儘管臉上頗有風霜之色卻眼神明亮,甚是英麗動人。

  再側耳傾聽四周百姓低聲指責,姬發一行人便知是那些人覬覦這少女容貌,又欺她身著異服來自遠方,所以就借口少女偷盜他們寶物,現在正打算強行帶這名女子離去。

  姬旦還沒拉住他的二哥,卻見著姬發已聽得雙目冒火,可巧他身無長物,竟然順手提起代步的枴杖,順勢便向那群調戲少女的貴介公子們砸去。

  這一舉動立即招來惡少們的喝罵,但他們又一眼瞧著邑姜,又動歪念,直令左右之人上前一併拉過去。

  姬發正欲發作,一直以來與他拌嘴的奭卻突然晃身攔在他們之前,抬腿狠狠一腳踢向當先撲向他們的惡僕膝上,趁對方身形一軟跪地時,跟著再一腳踢在那人的下巴正中。

  「砰」的一聲,奭一下踹翻那名大漢,使其狼狽向後倒飛了出去,重重的跌落在地面上,一時之間竟起不了身。

  「你逞什⼳能?自個兒如今還是瘸子呢!」奭側目對姬發笑道。

  後者本就贊於他武藝頗佳,如今又聽得這話哪禁得住激?

  姬發立刻頓腳於地,探試著踏踩數下便覺微有痛感,他也不在意,大吼一聲縱身躍上,和奭一起與惡少的隨從撕打起來。

  姬旦阻止不住,只得與邑姜退後,靜觀其變。

  那胡服少女與她的族人一直隱忍,此時見到突然有人出手相助,不禁微微一愣,但他們立刻行動起來加入戰團。

  奭見得她手法古怪、認穴極準,擒住攻擊者後順勢往對方後頸骨一擊,登時便讓來人失去意識。

  「看來我們的擔心卻是不必。」奭不由得佩服這少女身手,以她與其它兩名族人的身手應付這數十名惡少的糾纏,應該綽綽有餘。

  「你很勇敢!謝謝你!」少女因打鬥而顯得嫣紅的臉頰中,浮上幾絲若有若無的笑容,卻是更加美艷不可方物。

  奭在那邊只看得雙頰發熱,一失神間腦旁生風,一名惡僕搶拳向他額角揍來。

  少女秀眉微皺,纖臂輕揚,一條馬鞭從她腕上撤下,飛般捲住襲擊者的手掌,就勢向著她這邊一扯,奭立刻搶出補上一掌擊落那惡僕。他身形未停,飄身來到少女身旁切住另一名偷襲者胳膊,反手將其牢牢按住。

  那少女並未回頭,足下反踹正中被奭扣住之人下腹,而奭此時鬆開五指,兩人並肩靠立、側目抿笑,看著那人大呼小叫在半空中雙手亂舞,最終好不狼狽重重地摔落。

  眾惡少與其它幾名悍僕在另一邊,被姬發與另兩位異族人打得叫苦連連,偶一抬頭看到奭身形高姚、面目俊美,與那少女並立在一塊甚是般配。這一千人等心裡無不嫉妒,但又知道他二人厲害,一時之間不敢上前。

  他們再拿眼晃過不遠處微帶擔憂之色望向這邊來的姬旦,但見他身旁也是一位絕色麗人,偏偏姬旦是這些人之中生得最為神清骨秀的一位,而那氣定神閒的模樣亦更讓人痛恨。

  那夥人估計姬旦不似奭與姬發這般熟習武藝,是以立即轉而向他們發起襲擊。

  邑姜正全神貫注看向戰團,忽然見到幾名大漢惡狠狠地掄刀向她撲來,不禁驚呼一聲,他身旁的姬旦不及多想,連忙伸臂將她攬進懷裡,同時轉身埋頭,只得打算用他的後背去抵擋對方的攻擊。

  「啪啪——」

  姬旦感到他被一股溫暖的力量所包圍,肩頭同樣被另一人攬住,他不自覺地輕輕展顏。

  「竟敢在我面前傷害老四?」姬發咧著嘴瞪向被他拎住倒扔回去的一千人,同時拍拍邑姜,才讓她察覺到此刻情形,不禁紅霞滿面,連忙從姬旦的懷裡掙脫出來。

  而如此一來,姬旦就讓姬發順勢攬實扯到懷裡去了。有過上次讓姬旦受傷的教訓之後,姬發如今越是小心謹慎,立誓要護得姬旦周全。

  不過剛才與姬發同時出手打退那伙惡徒的,竟然還有剛剛站在奭身旁的那名少女。

  「你們等著!」

  鼻青臉腫有如滾地葫蘆一般的貴族公子們,色厲內荏地放下一句話來,在姬發與奭的眼神逼視下倉皇逃竄。

  「你也是真正的勇士!」少女微笑著看向姬旦,對他不會武技卻盡力保護同伴的行為同樣大為讚賞。

  奭正待上前與那少女說話,突聽到從後面傳來幾聲咆哮。

  「就在那邊!」

  「快給我全部抓住他們!」

  幾人回頭望去,先前那些惡少竟然搬來一隊王都侍衛,正殺氣騰騰地向著他們這邊奔來。胡服少女身邊的族人見到這般情勢,眼內不禁生出憂慮,低低地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你們先走!」奭低聲對那少女說道,想來他們來自異鄉,必定不願招惹是非。

  那少女略一遲疑,但聽身旁二人不斷催促,加上邑姜與姬發兄弟都對她點頭示意,她只有對他們幾人展顏一笑轉身調頭:面對奭時,少女盈盈的眼波滴溜溜在他面上轉了一圈,直叫他心中又是一跳。

  而後,奭看著少女與她的族人鑽進人群,行動甚是靈敏,剎那間幾個穿落便已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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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此時那伙惡少指使侍衛便欲撲上前,四周的百姓更是哄叫著四散而逃。

  「看吧,跟你出來就沒好事!」奭沒好氣地剮了姬發一眼。

  「方纔是誰向人家大姑娘做人情?」姬發亦毫不示弱地道。

  只是聽了奭剛才的無心之言,他卻不禁回想起姜尚之前斷言他必惹是非,頓時心裡暗自嘀咕怎⼳讓對方說中?

  就在姬發與奭做好了迎戰準備的時候,那群侍衛的領頭之人瞧見被姬發扯到身後的姬旦,立收面上猙獰之色,上前涎著臉笑道:「四王子,原來您在此處,待我們立刻向大王稟報你平安歸來!」

  同時他們大聲喝斥那群惡少有眼無珠,幾下便驅散他們,回身討好地對著姬旦等人繼續笑著。

  姬發對這群如狼似虎的侍衛在瞬間變臉的情形,著實摸不著頭腦,他卻不知紂王聽說有刺客掠走向他進貢的諸侯臣子,大為震怒,已然處死數名獵場守衛,並嚴令追查姬旦的下落。

  而且,這事也奇了。若在平常,紂王與武庚也便隨之將此事拋於腦後盡情享樂,但這一回他們曾催問過幾回,久未見尋著人,已發過了好幾回脾氣。

  所以姬旦兩兄弟在姜尚住所療傷之時,王都守衛們的日子並不好過,他們亦深知眼前這西伯侯的四王子深得王上與王子眷顧寵愛,哪敢怠慢?

  「不必。我等一會兒就回館驛,不用勞煩各位。」姬旦不喜侍衛準備為他幾人開道擾民的舉動。

  不料他話音剛落,那侍衛頭領便又笑道:「四王子還是快些回館驛的好。咱兄弟聽聞西伯侯也快進城,日前落腳在四十里之外的驛站。四王子快些回到館驛等候,一家也可早日相見。」

  「父……西伯侯已經在朝歌城外?」

  姬發狂喜之下差點叫出父王來,卻還是在姬旦眼神的提醒下險險改口:「那我們現在就去恭迎他老人家!」

  「不妥……」

  「老四。」姬發垂首低聲在姬旦耳前廝磨,放軟聲音央道。

  姬旦很想板臉,但一來確也思念七年未見的父親,二來對於姬發的央求卻是總撐不住,最終只默默地點頭。

  一邊的奭卻看得明明白白。這些日子以來他發現,只要是姬發的要求,不管姬旦樂不樂意,卻是每一回都微笑著應允。

  由於打小沒有兄弟,而邑姜終是女子,不便太過親密,他一時之間相當羨慕這對兄弟深厚的情誼。

  那些侍衛還待再勸,但終不敢違抗眼前這位大王身邊的紅人。加上姬發又急著以西岐四王子的名義向他們討了四匹馬,最後只得無可奈何地,看著他們一行人消失在視線範圍內。

  不過,姬旦等人的行蹤消息卻仍是讓這群人立即傳進了宮裡,以向上面交代。

  與此同時,姬旦生恐邑姜晚歸惹姜尚擔憂,便勸她先行回去,而與姬發和奭一塊向四十里外奔去。

  「老四,你看剛才那些外族人來自何方?」一路上,姬發想到那身手不錯的少女,想到姬旦見識廣博便忍不住問道。

  「看他們的服飾衣身緊窄,那種裝扮倒是極方便放牧。」奭插嘴答道,可是心裡卻對兩兄弟的父親——那位世人所稱讚的西伯侯充滿好奇。

  「他們不是遊牧民族。」姬旦沉吟:「那些人臉上雖有風塵辛苦之色,但膚質遠比牧民潔白,而且我瞧那女子氣度頗為尊貴,神色間更是匆忙,應該是打扮成牧民進入朝歌的有心人。」

  「老四說得沒錯。」姬發點頭。

  奭還待再言,突然不遠處順風傳來一陣陣呼叱聲。

  姬發兄弟也同時聽到,心裡止不住微微一沉,他三人一夾馬腹連忙向著出聲之處狂奔而去。

  轉過一個山彎,奭便瞧見一隊以青布蒙面的人正對著一輛馬車狠命砍殺。而站在馬車左右兩邊的卻是兩名異常高壯的漢子,各執一把銅戈,拚死護著站於車旁的一位鬚髮老者。

  反觀馬車四周其它護衛,居然全部懶懶散散站在外面將蒙面之人圍成一圈,口裡吆喝得厲害,卻並無一人上前阻攔。

  猛然間,奭看到有兩名青衣人躍上車頂,對著老者揮刀撲身而下。左邊漢子大驚連忙伸臂救援,舉戈架住快到老者頭頂的刀鋒,但他自己的腰上卻被四周的襲擊者連連剁入好幾刀。

  這漢子皺著兩道濃眉,生生用肌肉夾住砍入他體內的兵器,突地大喝一聲驚得進攻之人手掌微顫,他隨即一個急轉逼退敵人,再次與右面那個漢子並肩將那位長者牢牢護住。

  不料裡面那圈圍攻的青衣人忽然就地一滾,貼著地面向這二位漢子的小腿砍去。想必青衣人見他們體形高大,料其下盤必定不穩,便著力進攻對方弱點。他們引來漢子出戈抵擋,同時在外的那圈青衣人就舉弓對準他三人暴射而去。

  眼見那長者危急,姬發腿腳不便已然來不及解救,兩兄弟驚呼不好。

  奭卻突然施展身形飛身落於長者之前,用腳尖挑起一把躺在地面的長矛,抽轉雙腕,轉瞬便將長者與那兩位漢子四周護得水洩不通,連連擋開羽箭來。

  原來是奭但見這兩位漢子護主情真,他雖然不知被圍攻之人的身份,終被感動,是以忍不住出手相助。

  同時姬發躍到弓箭手身後,迅速擊斃還待發箭之人,情勢立刻扭轉回來。

  奭偶一回頭,卻見那一直被攻擊的長者眉宇清朗,雙目安詳溫和,臉上神色亦極其慈善,不僅未見慌張之色,反而使人見之折服,不知不覺就在尊敬之中起了一股親近之意。

  「父王!」

  姬旦卻在這時奔了過來,清眸之中止不住飽含熱淚,逕直投入了長者懷中,曲膝跪下。

  那長者稍稍一愣,立即伸臂將姬旦摟住,此刻神情亦顯得頗為激動。

  原來他正是西伯侯姬昌?奭在心裡忖道。他見姬昌父子二人這般親情流露,禁不住在心裡微微地一酸。

  他自小無父無母,雖然有姜尚撫養長大,但敬畏嚴師,何曾有過像姬旦這般投入父親懷裡的機緣?

  奭在這裡觸景感懷身世,突見將姬旦扶起的長者對他輕輕點頭,目光中俱是溫暖,竟也讓他心裡一熱,饒是他性子剛直,這突然間竟喉頭哽咽說不出話來。

  「父王,您沒事吧?」姬發奪到一柄短劍,扶著那受傷漢子,側目欣喜地問道。

  「你們兄弟怎⼳會在此地?」姬昌握住其四子之手,轉而問向那邊又擊退一人的姬發。

  「此事說來話長,待脫困之後,容孩兒慢慢向父王道來。」

  姬發哪敢說他放著西岐的軍政要事不管,偷偷跟著伯邑考出來迎父?這會兒他連忙衝入戰團,揮動兵刀左右突殺。

  「你等為何不前去迎敵?」姬旦見狀,立刻轉身斥責站在青衣人外面的押送隊伍。

  他深知這支軍隊定是事先受人指使,不等對方開口辯駁便接著厲聲說道:「你們可知當今聖上已然赦免西伯侯,正待召見於他。如果西伯侯有何意外,到時大王盛怒,當治你們抄家滅族之罪!」

  原本在一旁觀望的護衛們聞言不禁一怔。

  一邊的奭卻接著姬旦的話,冷冷開口道:「收買你們的錢財重要,還是自個兒與妻兒的腦袋重要,你們可要仔細想清楚!」

  說完,他縱身來到姬發身旁,挑開他左面被人圍攻吃緊之處,與姬發補上那受傷漢子的位置,掩住姬昌這方位的安全。

  這番情形下,圍觀的護衛們也只得不情不願地,在姬旦凌厲的目光中抽刀上前拚殺,情勢漸漸扭轉過來。

  那受傷漢子仍要上前相助,但姬旦卻對他搖搖頭,並且撕下自己冠服的下衣擺牢牢縛在他傷口,血絲一會兒便將那布條染紅了。

  「阿奴,剩下的事交給姬發,你不要再動。」姬昌沉聲阻止受傷漢子還要起身的打算,一面拔下懸在他腰上的短刀準備親自迎敵。

  奭親眼目睹姬昌這般作為,心中不禁感慨這西伯侯當真如傳聞般愛惜部眾,與紂王相比竟是全然不同。

  思索間,奭與姬發手腳並用,勇猛異常,連連擊殺來犯者,加之此刻有被姬旦提醒的護衛們鼎力相助,不久便將青衣人逼出姬昌身邊。

  那夥人見勢不妙,立刻抓起地上受傷的同伴旋風般轉身撤退,剎那間消失在姬發一行人眼中。

  姬發掛念父親收勢不追,回身轉到姬旦身旁。

  奭見名喚阿奴的漢子血流不止,即從懷中掏出姜尚配製的金創藥來,他將藥粉撒在上面,然後用布死死壓摀住姬旦先前包裹傷口的布條,防止血柱將粉末衝散。

  「旦,你這位朋友是?」姬昌看著奭那乾淨俐落的動作,心裡對這少年存有幾分喜愛。

  「他叫奭,是我與老四的朋友。」姬發卻搶在姬旦之前替他答道,急著將朋友介紹給父親。

  「為何不將你朋友全名托出?姬發,這可不是你說話處事的態度。」

  「父王,奭自小便失去雙親,他師父只為他取名,並沒有賦姓。」姬旦輕聲地解釋道。

  「只是父王面對那些刺客時,為何竟然完全無動於衷?我與老四剛才都嚇得手腳都在發抖吶!」姬發躍到父親身邊,全然一副相當好奇的模樣。

  「早在大王將我從羑里釋放時,我曾為此次朝歌之行佔了一卦。卦相說我這一趟會歷經一劫,但有貴人相助定可無恙,是以無須憂慮。」姬昌說著,望向一邊怔怔看著他,不自覺流露出悲哀與憧憬之情的奭,突然心裡一動。

  「我卻不想我命裡的貴人竟是這位少年。我們相聚亦是隨緣,如今得知奭兒身世,有意與你締結父子情分,不知老夫此意可否算得托大?」

  奭呆呆地看著滿臉慈祥的姬昌,從未知道他竟有如此機緣,一時間心潮澎湃愣在那裡,猶不相信他所聽聞之事。

  最終還是姬旦輕聲提醒,奭才收斂收神,當即拜倒在姬昌身前,端端正正叩了八個響頭,認了父親。

  「好孩子!」

  姬昌微笑著扶起奭,問了他生辰八字卻知奭小了姬旦幾月,便對他說道:「以後奭兒便是姬發與旦兒的弟弟。此後為父予你姬姓,稱你為姬奭。」

  「多謝父親。」

  姬奭心情激盪,只覺多年來的遺憾今日一舉補足,他望向姬昌的眼裡竟隱隱包著淚水,止不住散發一片孺慕之情。

  然而另一旁的姬發卻著實為眼前所見震驚。他知道父親本已是卜算高手,但也只能推斷一些即將來臨的細小事件,而那姜尚卻似乎早已洞悉天機,如此奭得到這個姓氏也好像在對方預計之內,如何不讓人駭服?

  「父王,此處不宜久留,我們必須連夜趕回黃華驛館。」姬旦朗聲催促。

  「阿骨,扶你兄長進入馬車。」姬昌點頭,轉身對另一名高大漢子吩咐,他自己卻翻身上馬,將車輛留於部將。

  「父親,孩兒須回去與師父稟報此事,我們父子明日在館驛相見,不知父親意下如何?」姬奭稟道。他身旁的姬發更是吵著說要與他一塊兒去見姜尚,請這位奇人同赴西岐。

  「尊師重道,理應如此!」

  姬昌點頭應允,他帶著姬旦與阿奴、阿骨先行一步。

  待姬奭與姬發趕回姜尚住所時,才驚覺早已人去房空。他二人只在桌上發現一片薄薄的竹簡,上面短短寫著姜尚已帶著邑姜遊歷四方,並叮嚀姬奭認得慈父後,當好自為之,悉心為西岐效力之言。

  姬發無奈,只得再次拜服於姜尚那神奇的卜卦之力,與姬奭轉身,一塊回到黃華館驛。

  推門而人時,姬昌已經清洗一新,端坐正堂。姬旦則立於父親身後,小心為其梳理頭髮。

  姬發眼見姬昌花白的髮絲被姬旦拿在手裡,最終編成小辮盤於頂上用冠帽壓好,顯得神采奕奕,一掃先前衰老之態,才將心裡的酸楚稍稍抹去。

  「二哥,大哥被紂王召進宮去,已有三日未歸!」姬旦則眼帶郁色,回眸對著姬發說道。

  「那老小子這回又打算做什⼳?」姬發聞言不禁喝道,他瞟著姬旦眉頭皺了皺,這才忍下繼續咒罵殷紂的話語來。

  「從宮裡傳來的消息,王上命令大哥為他養馬。」

  「什⼳?」

  姬發還未發得火氣,突聽得門外一片喧嘩,卻是王宮的使者到來,奉紂王命送來一缽肉羹,送與西伯侯進食,並召他與姬旦三日後進宮面聖。

  姬昌見那使者宣完工令之後並不急於回宮,便唯有當著對方之面,將還冒著熱氣的肉羹吞下幾塊,才讓宣旨之人滿意而歸。

  「父王,你沒事吧?」姬發微有些擔憂這種突來的眷顧。

  「無妨。以大王的性子,他處死臣下亦不會用到毒殺這種方法。」姬昌沉吟,「只是我如今憂慮你大哥……」

  「侯爺……」

  姬昌話尚未落完,館外跌跌撞撞奔進一人,跪在他的腳下放聲大哭。

  姬旦認得這人是他剛剛差遣去王宮打聽伯邑考消息之人,頓時心裡一沉,連忙催問對方何故悲傷。

  「大、大王子……已被大王下令處死……」那人含淚咽道。

  姬昌眼前一黑,向後歪倒差點暈去,他身後的姬旦與身旁的姬發連忙伸手扶住,同樣全然不可置信!

  「胡說!大哥前幾日還好好的,不是說給大王養馬⼳?為什⼳轉眼就……」

  「這消息千真萬確,是宮裡人故意傳出來的!」

  那人抬眼望了嘴唇一直顫抖的姬昌,頓了一下繼續說下去:「聽聞是北伯侯向大王進言,說侯爺德儀天下,世人常以聖人稱之,大王如果將侯爺放回西岐終是禍事……」

  「此話與大哥又何干係?」

  姬發見他神情悲切知道不假,悲痛之餘一股怒氣湧上胸來,直欲沖人宮中抓住殷紂好一番盤問。

  「大王聽了這話很是猶豫,這時費仲就進言,只須一試侯爺是否聖人即可。他們……他們就……」

  那人終狠下心來一氣說完:「他們就殺了大王子,並做成肉羹送給侯爺……」

  「你說什⼳?剛剛那缽肉羹是大哥?」

  姬發回想之前那使者一臉的冷笑與鄙夷,這才醒悟過來。對方定然是嘲笑父親枉有聖人之名,可方才竟連吃了自己兒子的肉也不知曉吧?   

  姬昌喉頭發甜,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姬旦連忙托住他,眼前也是陣陣泛黑,胸口更是抽痛不止。

  他實在無法接受,幾日前還在為他們憂心的兄長,竟然就此天人永隔,再無相見之日。

  「我去殺了那個昏君!」姬發咬牙暴起,拍開姬旦打算拉他之手,奔入院中跳上馬匹便要衝出館去。

  「奭弟,攔住他!」姬旦扶住姬昌不便阻攔,只得出聲急令。

  姬奭不待姬旦話落,早已縱身拉住姬發馬繩。

  「你想斷送父王與這館內所有西岐將上的性命⼳?」姬旦厲聲喝道,聽得暴怒的姬發止不住一愣。

  姬奭見姬發冷靜下來,便也躍回姬旦身邊與他一塊扶持父親,過不了一陣姬昌一口氣緩過來,雙目中忍不住掉下淚來。

  「姬發,不可造次。」

  姬昌緊緊捏拳,老淚縱橫地道:「三日後,我還要進宮酬謝大王恩典,你與姬奭好生留在此處,絕不可外出!」

  「父王,你說什⼳?先不論三日後進宮定然凶險萬分,你怎⼳到如今還要去謝那昏君?』   

  「二哥,你想想我們現在身處何境?」姬奭在旁提醒道。

  姬發當然明白父親與弟弟們的意思。

  他們如今也只能表現得忠誠恭順,才有一線生機,但是瓦缽內的肉塊尚在眼前,他胸中的憤恨怎⼳也平不了。

  「想我姬昌世代效忠殷湯,卻不料得到如今這等下場……為今之計,也只有先回到西岐,再圖他法。」姬昌沉聲對著姬發說道,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淚痕,神色之間更是凝重。

  姬發只得默默地跳下馬來,抬眼望向正扶著父親的姬旦,眼裡忍不住露出了擔憂之色。

  姬旦輕輕對他搖首,示意不必太過憂慮三日後進宮之事,只是心裡卻明白那一日如何,全要看父王的應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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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三日後,姬昌與姬旦已伏於紂王座前謝恩,並請辭回歸西岐。

  紂王觀多年未見的姬昌現已年邁,料他在牢中過得辛苦,再加上用伯邑考來試姬昌一事,察覺對方根本沒有未卜先知之能,這心中更是安定。

  此時姬昌還主動獻上屬地,更讓紂王自覺他乃王道天命所歸,便不將崇侯虎之言放在心上,並且還賜了弓矢、斧鐵給姬昌,許他向各地諸侯征伐的大權。

  姬昌與姬旦叩謝紂王,起身站立。

  朝中一班大臣雖覺此舉不妥,但懼紂王殘暴專斷、喜怒無常,竟無一人敢上前進言;而如比干一等的良臣則覺姬昌一向忠厚,也並未出言反對。

  一切皆定,西伯侯父子辭謝而去。

  下得殿來,姬昌與姬旦才覺他們掌心竟皆有血痕,想來是方才在紂王之前緊捏所致,父子二人這會兒憶著伯邑考生前音容相貌,不禁皆是心酸。

  「西伯侯,慢行一步!」武庚在這時出殿趕來,他口裡叫著姬昌,伸手拉住的卻是姬旦。

  「不知王子有何吩咐?」姬旦掙了掙,但卻無法掙脫武庚的手,他不由得微微地皺眉。

  「沒事。只是下回你若再來朝歌,可得再為父王與我奏上一曲。」武庚說著,眼神中禁不住浮上些許得意,「因為你是該好好感激我,那日北伯侯的建議可是說拿你去試探西伯侯——誰讓你是他最疼的孩子呢?」

  姬旦聞言,猛然抬頭望向武庚,一張臉登時雪白。

  武庚只當他害怕也不深究,還覺此刻的姬旦總算懼他,心裡很是快意,便繼續說道:

  「不過,我實在不願意讓你優美的琴聲就此消失,便提議由你大哥代替。畢竟西伯侯再疼的孩子,也沒有將來接掌西岐的長於在他心目中重要吧?」

  武庚覺得掌下之人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漸漸地也發覺姬旦這般並非出於恐懼,但見這往日神情自若的少年,此刻情緒起伏如此之大,他不禁奇了。

  「多謝殿下對小兒的關愛之意!」姬昌這時上前,同樣顫聲代姬旦謝道。   

  武庚還待再對姬旦說話,但姬昌已趁他方才暗自奇怪之際將姬旦拉扯回去,父子倆對他施禮離去;而紂王此刻宣佈退朝,群臣湧來,他也不便追趕只得作罷。

  姬昌帶著姬旦出得宮來,發覺他雙目僵直,咬牙不語,這才慌張起來。

  然而未讓姬昌出言詢問,姬旦卻猛然回身伏在姬昌腳下,哽咽說道:「父王,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了大哥,那被處死的人應該是我……」

  「事已至此,你無須難過……」

  「可是,卻因為我這待罪之身讓父王失去一個孩子……」

  「旦兒!你莫忘了,你也是我的好孩兒。」

  姬昌厲聲打斷了姬旦的自責之言,而後歎了一口氣,扶住姬旦的肩膀,輕輕地拍了拍,續道:「你與伯邑考都是我的兒子!你與他根本沒有什⼳分別!以後休要再提你的身世!」

  姬旦應了,但唇角卻已咬出血來。姬昌搖搖頭拉起了他,父子倆不再說話,只加緊腳步趕回了館驛。

  待準備好行裝,夜色已深。

  姬旦聽著一切漸漸恢復平靜,於是便慢慢地踱到院中,留夜值守的幾名侍衛見他神色鬱鬱,皆不敢打擾,也便由著姬旦在館內僻靜之處獨自遊走,只是偶爾向那邊掛上一眼。

  怎⼳能夠因為他而讓父王的孩子……

  姬旦使勁搖頭,努力不去回味武庚之言,如果可以,他寧可被做成肉羹的是自己,而非伯邑考!

  「嚓!」

  靠牆的大樹突然發出輕輕響動,一道黑影迅速對著驚疑未定的姬旦撲去,一把摀住他的口鼻,將他拖入陰影之間。

  未等姬旦腦中轉過念頭,他感到摀住他臉上的五指一鬆,隨即身子被那人急速轉過,緊接著下顎一痛,唇上跟著一熱,卻是那跳牆而入的人捏高他的下巴,狠狠咬住他嘴唇用力親吻,直逼得他氣也似快喘不過來。

  「惡賊,放肆!」姬發暴怒的聲音隨著長矛突刺而來。

  但那人只輕輕地將姬旦推到他身前,由身後緊緊捏住姬旦的脖子,便讓姬發不敢妄動。

  「又是你這傢伙?」姬發一眼就看見唐突自己弟弟的人,赫然便是那襲擊他們數次的佳夷人。

  這回他並未在臉上畫有花紋,長髮隨意綁在腦後,露出一張端正之極的英俊臉龐來。

  只是這人便是身著商都普通百姓服飾卻難掩其戾性,讓人瞧著就心生畏懼。

  「看來你的眼睛現在沒事了,上次還真讓我擔心了一回,也虧有那一次,我才算知道我並非真的想取你性命。」

  那人伏耳對著大口呼吸空氣的姬旦笑道,匆然瞟見他的唇角裂開流下絲絲血漬,不由得皺眉,伸手替姬旦輕輕抹去,道:「我剛才傷到你了⼳?」

  「放開老四!」

  姬發聽到前院那邊拚殺聲起,便知對方又引人殺來,姬昌那有姬奭還有西岐一千將領,料想應該無事,他此時比較在意姬旦的安全。

  姬旦定下神來,不及思索這蠻人的奇怪行徑,眼神祇催促姬發快去父親那裡。

  他知道紂王已給父親討伐諸侯的權力,明日起各地亦有護送他們回去的兵士,所以想要阻止父親回去的人,只有趁這個晚上發動最後的攻擊。

  「你我素不相識,為何擒我弟弟?」

  姬發理解姬旦的焦慮,回身喝令身後士兵趕去前院接應,就他隻身留下,瞪著那蠻人,不自覺地流露出凶狠如野狼般的目光。

  「很簡單,有人讓我們殺了西伯侯與他的兒子。」蠻人倒回答得相當乾脆:「我不管你們中原人打什⼳主意,不過我如今看中了這小子,我不願意殺他!我要帶他回佳夷!」

  「這⼳說,先前襲擊我父王的也是你們?」

  「不,這回可說是我們第三次見面!」蠻人低首對姬旦笑道:「我叫作豐將!我們佳夷族自古以來只有一人可以繼承這個姓氏,所以我也沒取名,你可要給我好好記住了!」

  「崇侯虎給你們多少好處?」姬旦突然冷冷地別過臉問道。

  豐將一愣,而後饒有興趣地看著姬旦,「你果然相當聰明。」   

  「我知道以你們佳夷人的個性,就算不喜歡對方,但接了別人的錢財也會好好為他們做事。」姬旦朗聲道:「所以我亦不會以雙倍價錢來使你們改變主意,只是有一點請你明白。」

  「哦?」

  「如果我們一行人滅於你們手裡,你以為崇侯虎會放過你們嗎?只怕紂王追查下來,他同樣會滅你們全族拿去交差。」

  姬旦說完,在豐將思慮之間開口再道:「你也是聰明人,想來不會讓同族陷入危險之中吧?」

  豐將不語,拙著姬旦要害將他拉至前院,姬發緊隨其上,三人相峙而動。

  前院裡廝殺聲響成一片,王都那邊亮起不少燈火,卻默默地尚無動靜。只是在場之人都心知肚明此處不比那日郊外,再隔一段時間守衛便會趕來。

  姬奭護在姬昌身旁果然滴水不漏:反觀那些佳夷人久攻不下,一個個竟然拖刀急退,就在西岐人剛剛鬆下一口氣時,他們立又回身如車輪般急轉,對著姬昌他們捲襲揮刀砍來。

  只聽得「叮叮咚咚」好一陣聲響,卻是姬奭猜出對方用意,遂招手喝令眾將立即舉盾擋之。方纔那一輪攻擊便讓他化解,但佳夷人並不氣餒,圍著西岐一千人緩緩轉步另尋機會。

  「只怕崇侯虎現在已經在暗處等候,只等著你們得手之後,便衝進來殺人滅口。」

  姬旦平靜地對著因為這種局面皺眉的豐將說道:「你們還是快去吧,我保證絕對不追擊!」

  「我也可以與老四一塊保證!」姬發狠然道:「不過下回再遇上,我一定要砍了你!」

  豐將的眼神迅速在姬旦頰上游離幾轉,突地輕笑道:「我只答應幫他們三回,只是這一次聽說你平安歸來,確實存心想見見你。若你此時與我一同離去,我們便立即撤退。」

  「你妄想!」

  姬發聞言大怒,搶上一步但又怕他傷害姬旦,不由得氣極,「你若真看中老四,就別拿他擋在你身前!」

  姬旦苦笑,心道這豐將看似粗獷其實精於算計,對方這次出動,怎會不得到一絲好處便依言乖乖離去?

  他看著豐將笑吟吟地不以為然,心中一動,向著姬發打了一記眼色。

  姬發會意,立刻忍下心中的不安,轉身回到姬昌身邊。

  他知道姬旦深知豐將終是顧全他族人的首領,如果同族死傷嚴重,對方自然要想法營救,也便顧不得虜走獵物。

  所以姬發回到戰團越發神勇,與姬奭二人聯手抗敵連連擊殺來犯者:再加他們身邊有誓死追隨姬昌的西岐眾將鼎力相助,又有館驛內兵士在旁呼應,一會時日便將蠻人逼出姬昌身邊。

  豐將見勢不妙,也只得暫時鬆開姬旦上前幫助族人。他雖武藝高強,但他身邊族人卻吃緊得很,不消幾刻佳夷人便知不敵。

  這時,不遠處隱隱地傳來一陣嘈雜聲響,豐將知是王城援軍到來,他只得厲聲招呼一聲。

  佳夷人之中可行動者抓起地上受傷的同伴,旋風般翻身越牆而退,剎那問動作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中。

  只是走前,豐將意味深長地盯了姬旦一眼,目光中的執意竟然絲毫未退。

  「這伙蠻人跑得挺快。」

  姬發掛念父親,只好收勢不追,回身轉到姬旦身旁,他看著弟弟被咬得明顯印出牙痕的嘴唇,心中極是不樂。

  他突然一把拉過姬旦,伸出袖子,也不顧上面的血污,使勁在姬旦的唇上來回地抹拭。

  「二哥,你幹嘛?」姬旦倒被橫眉豎眼的姬發給唬了一跳。

  「擦乾淨!那傢伙好髒!」姬發咬牙切齒地道:「不成!我得再想法子給你好好洗洗!」

  此刻回想之前那一幕,姬發恨不能立即將那豐將千刀萬剮。

  好在對方強吻姬旦的時候,有那大樹陰影遮擋,而沒有讓多少人看到,不過那伙蠻人也太無法無天了吧?

  姬旦怔了一下微微退後半步,但姬發隨即上前,如此他便知道兄長執意,便不再後退。

  而姬發更是一刻也不能停下,他見著父親無恙,不急細查四周情況,一把拖過尚未緩過神思的姬旦奔進房內,繼又飛快轉身而出。

  回來的時候,姬發手裡多了一大塊冒著熱氣的絹布,他不由分說蓋在姬旦唇上,也不管這熱度是否燙到弟弟,手下只狠狠地來回搓拭。

  姬旦垂眸不語,由著姬發那張怒顏在他眼前打轉,唇部雖然傳來炙熱疼痛的感覺,但他也不拒姬發這等粗魯行為。

  只是,當感受到姬發那熟悉的氣息與唇上高溫之時,他的眼角亦忍不住輕輕裹上一抹柔和。

  姬發在憤怒中看到姬旦眼裡似乎還有些許笑意,他不禁更為惱怒,立即扳正弟弟雙肩,手下的力道越越大。最終姬發想是急了,腦海裡不由自主浮現豐將強吻姬旦的那一瞬間……

  一念至此,姬發憤然低頭扳過手中人的臉來。

  姬旦訝然抬頭,對上姬發有如冒火的雙眼,心中剛自微跳,便覺姬發的臉在眼前放大,跟著唇上一熱,好半天才知竟是姬發狠狠一口咬在自己的唇上。

  突然受到如此強烈的碰撞,姬旦幾欲暈厥,這一剎那問口不能言,鼻不能呼吸,大腦隨之混亂。   

  姬發他,為何這般?

  難道他知道了——自己待他竭力所藏的情意?

  姬旦茫然失措,唯感心跳得厲害,唇上的疼痛竟然全不所知,漸漸地身子乏軟,一雙大手立即箍住他的腰,將他定固在懷裡。

  好半天,那張在他唇上咬來啃去的嘴唇才停下來,而始作倆者像個終於洩了憤的孩子一般咧嘴哈哈大笑,「這下老四的身上沒有那蠻子的味道了。」

  「砰!」

  姬旦仰手恨恨地賞了一叩在姬發腦門上。

  「怎⼳了?小時候你讓叔父的那群臭小子們啃去時,我也這⼳做的。」略帶委屈地說著,姬發再將手中之物浸濕,樂顛顛地給懷中人臉上再抹去。   

  該說什⼳好?姬旦目中微露苦澀之意。

  他垂下眸來,深知剛才那番動作姬發不過輾轉在他唇上,並沒有實質親吻的味道;便如幼年時誰搶了兄長的玩物一般,姬發終要奪回這口氣來。

  對眼前這位高大的男人來說,他永遠只是一位受其疼惜的弟弟罷了。而且這「兄弟」的情分卻還是他竊居而來,倘若有一日姬發知曉這其中緣由,會容忍自己這樣一個懷有異樣心思而一直看著他的男子嗎?

  只是姬發這一個不經大腦的動作,卻是讓姬旦有所動搖,他不由自主抬手,原本想摀住麻痺嘴唇的手亦無力向下,只抓住了絹布下端便再無動作。

  「好了,二哥,你再擦,四哥的唇都快讓你給弄破了!」姬奭進來看到這場景不由得好笑,禁不住咳嗽幾聲才讓姬發停下手來。

  「究竟怎⼳啦?」姬奭果然不知方才發生之事。

  「沒事。」

  姬旦低低地對姬奭說了聲,清亮眸子裡掠過一絲幽暗的色彩,讓他面前的姬發與姬奭看得怔了一下。

  姬發想說什⼳,但最後還是在姬旦莫名的淡然笑容中忍下,暗自細想來,也訝然於其實他根本挑不起話頭來。

  不過對於之前的舉動,他卻似毫不知有何不妥,這下心情放鬆,他便轉身出去吩咐眾人收拾善後,準備明晨準時出發。

  此日,在姬旦難有動盪不安的心情中,西岐一行人終於返程,如今紂王賜予姬昌討伐諸侯的權力,沿途自有將士護送,這一路行徑卻相當平穩。

  回到西岐領地之後,姬昌收拾好悲憤之情整頓內政,並以紂王給予討伐的權力慢慢擴充兵力,不覺時光飛逝,一晃三年。

  不久,姬昌在渭水之濱偶遇姜子牙。他深為佩服這位長者對於天下大事以及國家文治武功的瞭解,終讓姬昌發現了姜尚正是其一直所訪的大賢。

  心折於姜尚的雄才大略與濟世之志的姬昌,立刻將他尊為軍師,連同其女邑姜一併接到西岐王宮居住。

  商王帝辛時期,姬昌整軍出兵犬戎,至此開始了慢慢的討伐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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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嗚嗚嗚——」

  號角沉重的長鳴響徹四野,姬旦掀起帷幕來到帳外,舉目凝視不遠處殺氣騰騰的戰場,任由空氣中飄來、帶有血腥的輕風吹動他飛揚的髮梢,溫和的眼睛裡不禁蒙上一絲瞭然。

  「四哥,你這⼳悠閒地站在這裡觀看,難道你一點也不替他們擔憂⼳?」邑姜的聲音從姬旦身後傳來。

  「犬戎的國力在邪岐一帶儘管算得上比較強大,但他們的實力與我軍相距太遠,這場仗又有太公親自指揮,我們理應勝券在握。」姬旦望向邑姜明艷的臉頰搖頭說道:「其實,你也一樣可以推測出這個結果吧?」

  「可是二哥與師兄他們在戰場上,我有些擔心他們。」邑姜皺眉,「何況我覺得犬戎也並非殷紂那般程度的暴軍,為何我們要先出兵挑起爭鬥攻打他們?這樣犬戎的百姓不也一樣痛苦?」

  「你想得太過簡單,邑姜。你可知犬戎是商之屬國,而且犬侯垂涎我西岐物資充足,時常協同商人以武力攻掠我們的領土。我們要解除日後攻商的後顧之憂,當然要先行翦除殷紂這只羽翼。」

  姬旦輕輕說道:「犬戎的百姓忍得這一時之苦,換來永久的幸福安康,這點卻是最重要的。」

  邑姜點點頭,但眼內郁色仍未退去。

  姬旦見狀搖了搖頭,他也知道不管有多⼳充足的理由,戰爭就是戰爭,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在它面前也顯得可笑。

  「別想了,奭弟的個性比較好強,而我那二哥……」姬旦想到姬發,禁不住輕輕笑了笑,「也是一個不服輸的人,他們兩人在一塊作戰一定沒事,所以邑姜你不必太過憂心。」

  姬旦那溫馴黑眸中如春風一般暖和的笑意,還有輕啟雙唇裡吐出的溫柔寬慰之語,讓邑姜不由得呆住了!   

  她慢慢地低下頭,俏臉也不由得微微暈紅。

  這些年來,她早已對姬旦滋生了一種微妙的別樣情感,只是她年紀尚幼,自個兒也未弄清是傾慕姬旦才學,還是心折對方佳儀,但每每面對眼前人時,心裡那股溫暖又堅定的感覺是不容置疑的。

  「四王子!」

  一名兵卒騎馬奔來向他們稟報前方戰況,衝斷了邑姜的神思。

  「果然不出我所料。」

  姬旦聽後展顏笑令:「來人,立即讓各營中隨軍大夫準備救治傷員;令內務文臣待戰場清掃之後,統算俘虜士兵以及兵刀、馬匹數量;其它隨軍侍者備好酒宴為將士們慶功。」

  軍中內務諸事皆有姬旦負責料理,他雖然年紀小小但行事果斷周到,此類繁雜之事在他手中從未出錯,眾將無不稟服。是以他這邊才剛吩咐完畢,各大帳營便即刻行動起來。

  姬旦對邑姜歉然一笑,他此刻要去做好接手犬戎國印、官員、士將等諸多準備工作,還要等姬奭回營後與他商定如何上報戰功,便不能再相陪在她身旁。

  邑姜微微點頭,目送姬旦纖長身影離去,眼裡的浮念仍未退卻。

  「老四!」

  姬旦才剛安排好一系列戰後事宜,背上便一熱,姬發已旋風般刮來緊緊擁住了他,「這第一仗我們打勝了!」

  姬旦回眸見著姬發英俊臉龐邊上與戰甲間儘是斑斑血跡,雖然相信兄長的能力,卻也暗自心驚。

  「別怕,我可沒受傷,全是敵人的血!」

  姬發鬆開姬旦後退兩步,瞧他神色不禁大笑著扔下頭上銅胄,拍拍弟弟肩膀與他共同進人大帳,向姬昌詳細稟報。

  這個夜晚的氣氛既歡快又輕鬆,姬昌搞賞三軍,有功之臣一一封賞;而姬旦卻忙於點算從犬戎繳納而來的物資與處理諸多善後之事,在慶功宴上待得一陣之後,便抽身離去。

  席間眾將酒至半酣,臉紅耳赤熱鬧非凡之際,姬昌卻突然從正席中起身,行至姜尚身邊對他深深一躬,提及姬發與邑姜的親事。

  姜尚自是欣然應允,這才知道姬昌定要邑姜隨軍前來的目的,只是邑姜卻雙頰漲得紼紅,眼神遊離地閃入姜尚身後躲避眾人的哄笑。

  姬發卻好似在那一瞬間呆住了,好一會兒之後,他才用一股無法相信的目光看向邑姜。

  眾人一時都被他這模樣所逗樂,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自此,姬發與邑姜的婚事便由姬昌與姜尚二人訂下來。

  面臨眾人祝賀聲中的邑姜那欲言又止的神色,姜尚微微歎了口氣低聲道:「孩子,你命裡有王后之命,這是上天注定無法可避,對於情感之事你亦不可強求!」

  邑姜怔住,待要再言,卻見姬發受不了眾將玩笑,竟然拿他們前去找來禮物相送之言當真,興沖沖地轉身出帳了。

  這般情況之下,邑姜也只得暫且隱忍作罷。

  姬旦此刻卻全然不知大帳那邊傳來的哄笑為何緣故,他對身邊之人吩咐完畢,剛要轉身前去一探究竟,姬發的坐騎卻在這時奔至他身邊。

  目露欣喜之光的姬發不顧兵士們詫異的眼神,接近姬旦時他彎腰扣住姬旦的腰,一把將尚不知情的弟弟拎上他的馬去,抱在身前,樂悠悠地叫道:「老四,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這般突如其來的動作,使得姬旦身不由己伸手環住姬發頸項,未及他緩過神來埋怨兄長此舉,姬發已經一聲長笑,抖動韁繩去得遠了,他也只有將姬發抓得更緊以防掉下馬去。

  「二哥,什⼳事這般高興?」   

  「老四,你不知道!我此刻非常開心!」

  姬發策馬加速奔馳,在呼呼風聲裡將他想表達的心聲傳進姬旦的耳內:「以前見邑姜看你的眼神,我原本以為她與你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因為她向來當我是兄長一般,不過,卻沒料到今晚我還有這份福氣與她結緣……

  「老四,你應該還尚未對任何女子鍾情吧?」

  姬旦聞言之後臉色如常,但身體亦止不住一僵。

  饒是這個微小的動作,居然也讓平日裡豪邁灑脫的姬發在馳騁中察覺到,他不禁慢慢減速,低頭頗為擔憂地望向姬旦,「老四,所以我就算快樂之極,也要帶你出來問個清楚——你究竟如何看待邑姜?」

  「是父親作的主吧?」

  姬旦抬起眼來,一雙清眸與他臉上神情同樣淡然如水,總算讓姬發稍稍釋懷。「都快成親的人了,二哥你行事怎⼳還是這般率意而為?」

  「方纔他們取笑我訂親之日尚無禮物送給邑姜,我在那兒憋不住便出來尋你。啊,你還沒有回答我……」

  「回到西岐再覓不遲。」

  姬旦強笑,這會兒似受不過姬發眼神所逼,便垂首低聲應道:「我待邑姜,自然如同親妹子般看待。」

  「那⼳我就放心了!之前我只道若是老四你也與邑姜一般心思,我也只得成全你們。」姬發大笑勒馬跳下。

  姬旦悠悠地嗯了一聲,神智卻不知飄到何處。

  直到一雙溫熱的大手托在他的腰間,將他穩穩地舉下馬來,姬旦這才驚覺自己的失態。

  「到了,老四你看此處漂亮⼳?」   

  所幸姬發好像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中全無察覺一般,只輕輕地將手中人放下地來,攬著他的雙肩指向前方。

  也幸得如此,姬旦才在姬發的臂彎間緩過神來,呆滯地抬目望去,迫使自己恢復理智。

  「二哥,你真喜歡邑姜⼳?」   

  良久,姬旦聽到自己的聲音從喉裡發出,不禁又是一驚,因為他原本沒打算開口提到這個問題。

  「大概就在她為你換藥治眼疾的時候吧,我覺得她非常善良……」

  姬發的聲音裡有一種姬旦從未感知到的溫柔,讓體會到這一點的人隱隱覺得舌尖發苦。

  姬旦向前急走兩步,脫離那個暖和的懷抱,四下突起的涼風讓他不由自主地微縮,但他的腰身隨即挺得更為筆直,氣息裡更是散發一股淡淡的蕭瑟涼意。

  此刻兩人落腳之處卻是一片茂密的草地,半人高的草叢層層堆放搖曳,在夜色下瞧不出白日的枯黃,尤其此刻經剛才那陣風吹拂,掀起了霧網一般的點點草屑,其間還夾雜著星星亮光,順風向他們的二人捲來。

  的確,非常漂亮,沒料到在這個血腥戰場的不遠處,竟然有這⼳安逸舒寧的所在之處。

  姬旦昂頭,靜靜地任那柔軟的草屑拍在他的面容之上,心境也漸漸變得冰涼。

  「噗!」

  神思遊蕩中,姬旦只覺被身後之人抱住腰椎用力向下推倒,在接觸到厚實的草堆上時,眼前的景象便發生天旋地轉般的變化。

  他知道是姬發按著他在這草層中翻騰,如同他們小時候那般嬉戲玩樂,驚起了匿在草叢中的奇異小蟲,剎那間使得這四周的星光更加璀璨,將姬旦柔和的臉部線條映得匆明匆暗,不經意地,掩去了淡淡的傷感。

  「怎⼳樣?我就是想帶你來見這個!」姬發伏在姬旦耳邊爽朗大笑,「明日晚間我也會帶邑姜來此,就算是我送她的禮物吧。」

  姬旦別過眼,側目看著那些在他們身邊悠悠飛舞的星點,忍不住再次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不過,老四,我還是想讓你第一個看到!」

  姬發說著,伸手摸索著姬旦額前被他之前動作弄亂的零亂黑髮,「你知道的,從小我有什⼳都會第一個與你分享……」

  「這⼳說,我只是你的習慣罷了?」姬旦忽然抬眼淡淡地開口。

  「怎⼳會?你可是我最重要的弟弟!」

  姬發一怔,繼而扣著姬旦的肩與腰,兄弟倆又在草地上打了好幾個滾,停下來的時候兩人都有一些氣息不定。

  「何況這樣的事我也只能和你一塊做,我可不敢如此對待邑姜——畢竟她是女孩子!」

  姬發說著再理了理弟弟的髮絲,終於離開姬旦的身子,悠然自得地躺在他身邊閉目歇息。   

  「日前四處查看地形的時候,我便發現了這裡。」姬發的聲音懶懶地,透著濃濃的疲憊。

  他雙手枕在腦後,望了望四野漸隱的星光,最終閉上了雙目。   

  「的確十分難得!」姬旦低聲應道,他望著姬發那漸顯輕鬆的臉龐,慢慢地靠下身去。

  「你知道⼳,老四。自從父親討伐犬戎那日起,我便想到日後一舉東進伐紂!推翻殷紂暴政,亦為大哥報仇。」

  姬發神遊一般地喃喃開口道:「不僅如此,我真願四海歸一,百姓永無苦難。總有一日,我定要親自實現這一夢想,將殷紂的大地牢牢踩在我腳下!」

  說完以後,姬發在日間以及方才在眾將面前所有的豪邁,卻在接下來的時刻全然不復存在,他只想好好地小憩一會兒。

  因為有姬旦陪著,他總覺得圍繞他的氣息也顯得那般地寧靜與自在,讓他不由得對身邊之人吐露心聲。

  「不管你的願望是什⼳,我都會幫助你!」好半天,姬旦低低的聲音才傳人姬發耳內。

  姬發聽聞不禁微笑而放鬆肢體,漸漸跌入夢境。

  細細的夜風中,除卻草屑發出的低微嗚嗚聲響,似乎天地間就只剩下姬發輕輕的鼻息吐吶之音。

  姬旦以臂肘在兄長的身旁,一動不動地凝視眼前這張即使在夢中,也顯得那般英姿勃發的臉龐。

  良久之後,姬旦才試探著伸出手去,輕輕地將指尖按在了姬發充滿英氣的眉毛上。

  這時好似已然入夢的姬發對此全無反應,姬旦輕輕地歎息著,著魔似地移動他的手指。

  修長的指尖輕輕點過姬發那寬闊的額、英氣的眉眼,還有高挺的鼻樑,最終在飽滿的嘴唇上停了下來。

  姬旦不自覺地笑了笑,頰上溫柔更盛,他小心翼翼地勾畫著那稜角分明的唇線,慢慢地,他眼裡的溫軟柔和化為了愛憐無限,偏只給了睡夢中仍然面露欣慰之色的兄長——

  的確不知在什⼳時候,聰慧如他竟然也作繭自縛,陷入了這層最不應該出現在他兄弟之間的情網之中?

  儘管他們「兄弟」的名分在事實上……

  只是,與邑姜成婚,就讓姬發這⼳開心?

  姬旦感到他的手指顫了顫,似乎這心神激盪也影響到了睡得並不沉的姬發,他動了動眼皮,立刻讓姬旦驚覺側身。

  兩人就這⼳一坐一躺,形成了一種背對的局面。

  姬旦盡力掩下狂奔不止的心跳,最終平靜了紊亂的呼吸——

  身後的姬發似乎還未發現他之前的所作所為。

  四下的風聲依然不緩不急,彷彿可以吹走所有的不安與躁動。

  姬旦默默地垂首,然後笑了笑,不自覺地將手指抵在了自己的唇上。他似乎可以感知指尖處傳來的熱度,可是有著兩個人的體溫。

  「砰。」

  背後再度一暖,卻是不知何時醒轉的姬發滿滿地將他摟得嚴實。

  「老四,你冷⼳?怎⼳一直在發抖?」

  姬旦緩緩地搖了搖頭,終於放鬆身體裡繃直的力度,全然將自己交給了抱著他的兄長。

  這是最後一次!

  以後,這個懷抱就只屬於另一個人!

  姬旦眼裡升起了一股淡淡的惆悵,但面對扳過他身子小心呵護的姬發,卻綻出了一抹悠然的笑意,「二哥。」

  「嗯?老四,你還是有什⼳地方覺得不對勁⼳?可否需要大夫?我……」

  「成親之後……你,要幸福啊。」姬旦輕柔又縹緲的聲音傳進姬發耳內,莫名地打斷了姬發的連連詢問。

  接著,姬旦覺得那兩條環著他的結實臂膀越緊,竟然好似快將他的腰折斷一般用力地攬著。

  但他沒有推卻這股滾燙並著痛楚的擁抱,只是用手緊緊地,抓住了姬發身後的衣衫,即刻便讓手中所捏之物起了重重的褶皺。

  「謝謝,老四!」

  聽著姬發由衷地道謝,姬旦明白對方只當自己是在為他祝福。   

  姬發,果然,什⼳也不知道。

  不過,他是絕對不會讓姬發知道的,因為目前「兄弟」這兩個字,已是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繫。

  如果這僅有的也失去……   

  姬旦抬起眼來,他絕對不允許他與姬發之間走到那一步!哪怕只是維持目前這樣的羈絆——便好!

  姬旦捏起拳頭,垂頭掩去眼裡濃濃的失落。

  每次姬發想要的,他都會給!這一回又怎能例外?何況,他也一直將邑姜當妹妹般看待。

  然而這一回,胸口卻怎會如此疼痛?   

  姬發與邑姜大婚,滿朝祝賀,舉國同慶。   

  邑姜雖然初時稍有猶豫,但最終仍依父親所願,拋下那淡淡悵惘,竭力說服自己接受這門親事,自此他夫婦二人琴瑟和鳴,相敬如賓。   

  而此吉日之後,姬旦匆染疾病,臥床數日未起,只急得剛剛才了卻人生大事的姬發四處尋訪名醫,每日更是親臨姬旦住處探病,守著弟弟將其細心調養。總算在此等關懷之下,姬旦的病情開始慢慢地恢復。

  商帝辛三十二年,邊境傅來消息:密須國突然間起兵數萬,攻打西岐屬地阮、共兩國。姬昌接到消息後,令姬發統率三軍整裝誓師出征,此乃姬發頭一回擔當主帥,獨自掌控行軍大局。

  所以,仍在調養之中的姬旦不得不抱病投入此次戰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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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金戈鐵馬,戰旗飄揚。

  姬發回頭看看緊隨其後的大軍,而後將目光落在他的朱色披風之上。

  「我們已接近密須邊境,他們不同犬戎:具有一定的實力與野心,所以此次才藉以攻打阮、共兩國探我方反應。咳咳……」

  姬發目光一閃,快速地脫下身上這件做工精細的披風,輕輕地籠蓋在說話的姬旦身上。

  「二哥,這是邑姜臨行前特意縫給你的……」

  「此刻你比我更需要它!」姬發笑道:「倘若她在此,也必定會先將此物交付於你。」

  「二哥,你別多心,我與邑姜,咳……」

  姬旦回想到大軍出征前,邑姜將這件披風送到姬發手上時,他也著實感動此女連夜為夫君親手趕製御寒之物的用意。但隨即邑姜輕聲叮嚀他要好好輔助姬發,定要兩人一同回到西岐之時,姬旦對她應了聲「二嫂」。

  這二字立讓邑姜美麗的眼睛添上了一層鬱結的色彩。儘管她表面好似忘卻初動的情懷,不過對她來說,這時間上也的確太過短暫。   

  姬旦深知邑姜那時的矛盾,如今聽得姬發話裡似另有含意,不由得打算稍作解釋。

  但突地一股風吹進他開啟的薄唇中,立刻貫入喉管引得他連連咳嗽。

  跟著心臟匆然劇烈刺痛,他本能地伸掌緊緊抓住胸前衣襟,感到那個地方像是被什⼳東西箍住,讓他感到窒息般難受異常,五臟六腑似也在翻騰攪拌,他只覺四肢乏力眼前發黑,跟著便向旁慢慢地軟倒。   

  姬旦心知不妙,口一張開,卻發現自己如同被棉花堵住嘴,叫喊不出一個字,他的手伸出想攀住什⼳、支撐他下滑的身體,卻難以如願。

  在那瞬間,他心中亦空蕩蕩似不能感受身外任何事。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雙手掌及時托住了姬旦的腰椎,將他攬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這結實寬厚的胸膛,還有熟悉的味道……   

  姬旦在迷迷糊糊問猛然睜開眼,看到了原本在另一匹馬上的姬發居然扶著他站在地面上,眼裡滿是擔憂的神色。

  「老四,你怎⼳了?身體不舒服⼳?」姬發聲聲喚來,讓姬旦猶如身處夢中。

  「我真想打開你腦袋,來看看你究竟在胡想些什⼳?我怎⼳可能疑你與邑姜?」姬發氣道。

  但他見弟弟這許久沒有回應,且雙目發直,不禁更為心急。

  不假思索,他伸臂至姬旦膝彎,輕輕一舉便將臉色蒼白的姬旦橫抱於胸,「我帶你去看大夫!」

  「二哥。」

  姬旦叫了聲,卻又不知道以此刻的心境他該如何面對姬發,但他同時也感到耳旁生風,想是姬發快步所致,這幾步奔得猛了更讓姬旦頭暈目眩,禁不住伸手抓住姬發衣前襟來迫使自己保持清醒。

  雖然明知在三軍之前,姬發這般舉止甚是不妥,但姬旦一時貪戀這團熱度,腦中又混亂一片,只有努力迫使自己的神智盡快恢復。

  「老四?可難受得緊⼳?」姬發見弟弟一直緊皺眉頭,不由得停下步來。

  「放我下來,只是一時心悸罷了。」

  姬旦沉默一會兒,卻又雲淡風輕般對著姬發淡然而笑,「虧你如今是已有妻室之人,可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任意而為。」

  「你還說我?你定是這些天又忙於軍中政務,致使飲食不調,氣血虛弱。儘管大夫說要靜養,但你自己說:你這已是第幾次病發?」

  姬發沉下臉來還待斥責,但低頭看到姬旦眉尖緊皺、唇色泛烏也不禁心憂,當下歎了一口氣:「老四,你可不是鐵打的,內務之事雖然繁重,你也須顧著自己的身體才是。」

  「先將我放下再說,這樣成何體統?」姬旦輕聲悠悠說道,全然不將姬發所言放在心上。

  「你不去軍醫處,我就不將你放下!」姬發怒道:「原本這次我也反對你隨軍前來,你應該在周原好好調養身子……」

  「我若不來,二哥你自己督運糧草?或是你帳下先鋒官負責撥發士兵軍餉?亦是你想三哥擔此之責?」

  「你……」姬發完全無話可說。

  自伯邑考亡故之後,西岐的內務全權由姬旦料理,他年紀雖輕,但做事向來謹慎周到,行事更是果敢,一直以來少有差錯,故而西岐之人無所不服,大多已習慣聽遣姬旦調配。

  再則糧草一物可是行軍作戰中首要的物資,姬奭與眾多將領司職先鋒,如今他身邊除去姬旦這樣忠誠可靠的人選,姬發亦在兄弟之中想不出第二人可用。

  其實姬發自己心裡也明白,他雖心疼姬旦病體,但如今卻是無論如何也離不得弟弟主持軍政內務之事。

  所以,姬發唯有暫時聽從姬旦的吩咐,將他放下地來。

  但姬發一眼又看著姬旦疲憊不堪的臉頰,心裡禁不住也是又疼又恨,只得退步令身後之人將軍醫快些請來。

  這時,大軍踏入密須涇川地界的先行部隊突然傳來騷動。

  兩兄弟停下鬥嘴,同時舉目望去,只見前方峽口灰塵陣陣,滾石連連,吶喊聲響起一片。

  看來他們遭到對方伏擊,無數巨石被人從山頂放下砸入軍隊中,傷到數人,一時間造成小小騷動。

  「老四,好好待在這兒,我去去便回。」

  「二哥,我們遠行於此,對方卻有備而來,儘管我軍勢大,以強攻之力可以拿下這處關口;但對方佔據地利,我們付出的代價想來也必定太過沉重。」姬旦急忙攔住姬發,

  「我們不可與之硬拚,理應先行撤退……」

  「老四,我有把握一舉攻滅密須!何況這是我親率大軍出征以來的第一仗……」

  「那你也不能拿兵士們的性命去換這場勝利,明明可以減少損傷的方法,為何不用?」

  姬旦擔憂之餘也不禁因姬發的話動怒,但隨即腦中又是一暈。   

  姬發見他的臉色突然漲得通紅,繼而又蒼白如紙,不禁心驚。但見姬旦仍然費力伸手抓住馬韁,咬牙將背挺得更為筆直。

  「老四,你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怎能不以將士為重?」姬發歎道,總算掩下;逞強之心。

  姬旦放下心來,也覺神智稍定。   

  姬發不再猶豫,喝令全軍後退二十里,休養生息一晚,並令人把守峽口四周小路,若尋到這山腳水源即刻掐斷,逼迫山頂之人早早歸降。   

  此事之後,不管姬旦樂不樂意,姬發也板著臉押他進帳歇息,不許他再出去與監軍一塊巡視各營。

  看到喝下藥汁,躺在床上臉色漸漸好轉的姬旦,姬發這才鬆下一口氣來。

  「大夫說你是太過勞累,加之以前傷寒未退,所以才將病情拖至這般,不過並無大礙。

  「老四你服下這藥,今晚若出得汗來,便已經好上大半,而後只需要幾日調養,必定可以恢復健康。」姬發說道:「我也正好趁這些日子將他們困在山上,讓他們吃些苦頭。」

  「若他們備有食物,也可以撐段時日,還好天助我軍,這座峽口的水源由人至山腳用水車引上,否則也不知對方可以支撐多久。」姬旦低聲道。

  「這點可是以前大哥教授,只可惜……」

  姬旦張唇欲言,但他聽了姬發此言不覺喉問發涼,舌齒更是發起抖來,忽然一口寒氣竄進嘴裡直人腹內,嗆得他咳嗽不已,一時間竟憋得滿臉通紅,而舌根底下更是陣陣泛甜。

  「你沒事吧?老四?」

  姬發躍回床前,扶起弟弟肩來輕輕拍慰,人手處只覺已挨骨骼,心驚這幾年姬旦的身體竟然消瘦得如此厲害!

  「你還在介意當年大哥的事?你也是父王的親生兒子,難道你以為父王寧可犧牲你去救回大哥⼳?

  「啊,就算當時與大哥並立之人不是你,而是另一位與我西岐全無干係之人,父王仁德也會先行救助那人的!」

  姬發回想姬旦幫助父親打理西岐以來,所做之事大部分乃是伯邑考以前之責,而他言行舉止更是沉穩謹慎,好比當年伯邑考在世時一般。但紂王當年的殘暴之行,姬旦何須自責?

  「二哥,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姬旦悠悠說道,又忍不住咳得幾聲才慢慢地平息下來,但眼裡的傷痛卻怎⼳也瞞不了。

  「不知道什⼳?我只知道你些日子以來幾乎沒有笑過!提到大哥,你更是……我以前那個老四跑哪裡去了?」姬發一氣吼道。

  但姬旦只是默默地垂眼,再不發一語。

  見他這般倔強,姬發也只得低頭認命,他伸手撫摸姬旦額角髮絲,如同小時候姬旦腿傷時在他身邊安慰一般。

  慢慢地,姬發看著姬旦輕輕瞇上眼,好似沉沉睡過去,只是手指卻不知何時伸來緊緊抓住他的衣袖。

  還是和小時候一樣!

  姬發的眼神溫柔了下來,他知道姬旦幼年需要他的時候便會如此,但隨著姬旦一日日成長,他這位弟弟卻沒有在他面前示弱過。

  所以此刻再次見到這般光景,姬發也不禁心生溫存,如同多少年前那般低首,情不自禁地親親姬旦搭著髮絲的額角,然後將唇碾到弟弟眉尖,最後才小心將袖子從姬旦指尖裡撤出,為他蓋好被子才悄然退出。

  姬旦一直屏息靜氣,用盡身體全部的氣力來阻止膚發的顫抖,直到姬發的氣息完全從這個房間裡消失,他才睜開眼來掀被而起。

  姬發,真的是一位很好的兄長,他絕不能負了這段情!

  哪怕他對他的只是最為純粹的手足之情!

  姬旦悠悠歎了一口氣,迫使他的思維回到這次征討密須的戰事上來。   

  過得幾日,姬旦的身體迅速恢復,儘管夜間時常咳嗽不止,但白日裡卻已無大礙,舉止也如常。

  姬發總算放下心來,但是山上的敵人仍然毫無動靜,讓他有些心煩。

  二人低聲談話間,營外突然傳來一陣地動天搖的巨響,震得兩人雙耳發聾,立腳不穩幾欲摔倒。

  姬發扶住姬旦,連忙掀開帳門奔到外面,見得眼前煙塵滿天,沙石滾滾,兵士們目露驚疑,怔怔望向前營練兵場發呆。

  所幸這校場剛剛練兵完畢,除了幾名在四周擦拭兵器的士兵受到重創,大部分人都安然無恙。

  姬旦見那校場正中爆裂出一個大洞,四周帶著黑色的奇怪塵粉,發出陣陣焦臭,而那些受傷的兵卒皆全身皮膚黝黑破裂,如同被烈火焚燒一般。

  見得此景,姬旦不禁皺眉上前,用手指黏起幾抹焦土,放入鼻下,「這是木炭的味道,但它怎⼳會有如此威力?又是如何降到我軍之中?」

  「老四,幸好那日我們沒有強行進攻,否則密須人用這古怪之物襲擊我軍豈不壞事!」

  「二哥,對方在高處視野極為開闊,你覺得他們如果真想殲滅我們,會挑剛才那種時機⼳?」

  「四哥的意思是,密須人故意示威?」姬奭在旁接言。

  「有此可能,不過或許也另有深意。」姬旦看了看漸暗的天色,「如今先行治癒傷患,穩定軍心要緊。」

  「是!」姬奭應道,帶著軍中大夫趕去搶治傷兵。

  而姬旦側目見著迎風搖曳的枝葉,眼裡掠過一絲淡淡的瞭然。   

  入夜,兩名身披布篷,遮住眉目的人影出現在西岐軍營右門。

  未等他們開口對守門兵請求相見主帥,把守營門的軍士竟然徑直帶著他們向姬發大帳走去。

  那兩人微微一愣,隨即跟上。

  一路上,西岐軍營內照明的火堆降至最低,他們二人無聲無息地被帶到了姬發的面前。

  帳內燈火通明,裡面端坐的數人衣冠整齊,見他們進來毫無異色,主帥右方的客席上竟然還備有一壺清酒、幾碟小菜。

  如此情形卻也讓來訪之人梢感詫異。   

  「這位是我們元帥。」引他二人進來的兵士恭指姬發,欠身對來客說道,隨後便退出了。

  「二王子知道我們今晚會來?」站在前方的那名訪客開口問道。他的聲音頗為蒼老,此刻他脫下外衣,果然是名年約五旬的長者。

  「那就要拜你方日間作為所賜。」

  姬發看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的姬旦,笑道:「老四說得沒錯:兩軍對壘,理應不至發生那樣的事,就算是示威,但以你們挑的時間與場地看來,應是存心不願我方有太多傷亡。如果不出我料,你們定是……」

  「想拿那古怪之物要脅與我們議和,逼我方退軍?」姬奭見姬發停在此處,便接下把話說完。他知道姬發的意思,「所以四哥令人熄滅燭火,特意吩咐守門軍士如果有人來訪便直接引來。」

  「原來你不僅勇敢,還很聰明!」另一名密須人突然出聲對姬旦笑道,一把掀下頭篷,花容月貌、英姿瑞麗,卻正是那年在朝歌有過一面之緣的胡服少女。

  此姝在三年之後越發顯得長身秀立,舉手投足間英氣十足,面對西岐眾位王子、名將卻毫無懼色。

  姬奭再見她心間一燙,而那少女靈活的目光也在他面上輕溜溜微轉,雙頰上兩枚小小酒窩霎時微現。

  「你怎⼳知道我們是私下前來求見?」

  「因為你們並不想傷害我方軍士,如果我沒猜錯,日間在校場上所造成的破壞,也並非你們的本意吧?」姬旦淡淡地說道。

  「西伯侯的兒子,果然非同尋常!」

  那長者此刻哈哈大笑,哄聲說道:「我是密須國侯的妻弟淳於力,這是小女淳於纓。」

  「幾年前我們潛入朝歌時多虧你們解圍,這聲道謝我今日才有機會可以言表!」淳於纓見姬奭面上毫無驚訝之色,不禁奇道:「你早知道?」

  「不,四哥當時猜出你們並非外族人,只是並不知道你原來是密須的王公貴族之女。」

  「什⼳王公貴族?我們不過是國侯的棋子罷了。」淳於纓咬唇接著說道:「幾年前國侯吩咐我等前往朝歌,便是與北伯侯崇應彪之子會合,令我等全權聽那小子之言行事。」

  「崇應彪是否命令你們,在我父回西岐途中刺殺他老人家?」姬旦接下她的話來:「可你們沒料到父王反被殷紂施以討伐各方諸侯之職,所以無從下手。」

  「此是一個原因,不過西伯侯聖名遠播四方,我們又怎⼳忍心加害?」淳於纓嬌笑道:「何況我先前只是不知道崇應彪的計謀罷了,再說你們也幫過我,我怎會助紂為虐?」

  「如今坦說前因,也只是為了表明我等誠意。」淳於力見女兒與姬旦他們敘舊完畢,立刻快言說出此行的目的:「我父女不願再為國侯效力,故而今晚只身前來歸順西伯侯。」

  「哦?」姬發請淳於力就坐,「願聞其詳。」

  淳於力緩緩地講來,原來他的姐姐淳於菁本是密須國侯涇陽的夫人,但涇陽性情殘暴,貪婪好色,在席間借醉調戲大臣之妻被淳於菁勸阻,他惱怒之下便將淳於菁打入天牢,並以她的生命鉗制淳於一族為其效力——

  因為淳於力發現一種奇特石塊,在他的改良下,那物與木炭合在一塊便可製成了一種威力極強的兵器,燃之可崩山石,毀人畜。

  「我把它叫做硝!」

  淳於力對著微微皺眉的姬發說道:「涇陽一直以來便想要硝的製作方法,打算用它對外擴張領地,但我一直沒有交出。這也是我姐姐與我們一族目前還能與他相峙的籌碼。」

  「莫非你想把硝交給我西岐?」姬發出言問道。

  「不,我們只是反對涇陽暴政,打算助你們一舉殲滅如今的虎狼之國。」

  淳於力看著姬發的雙眼誠懇地說道:「我不會把硝的製作方法用到行軍打仗之中,它並不完善,我不想見到它被用到戰場上。我只將它交到淳於家下一任的族長手中,就算是門技藝吧。」

  「我阿爹打算讓硝無聲無息地掩沒掉。」淳於纓跟著開口:「我們已經聯繫了眾多反抗涇陽暴君的有志之士,專等你們到來準備裡應外合,將密須的百姓們從涇陽的虐待中解放出來!」

  「此事甚好!」

  帳外突地有人接言,一兵掀起帳簾,跟著姬昌與姜尚並肩而入。

  「父王,你這⼳快就到了?」姬氏兄弟連忙起身相迎。

  「淳於大人心繫百姓,真乃萬民之福。」姬昌對淳於力由衷地說道,他二人與姜尚自是一番禮讓,而姬發與姬奭卻在這時扯著姬旦與淳於纓低聲交談。

  「聽你爹說,那個厲害的玩意兒以後只有你一個人會使?」姬發的腦子裡最好奇的,仍然是那個造成了巨大破壞的硝,問道:「你說,如果拿它去轟鹿台,用得了多少時日?』

  「那是當然,因為我是下一任的族長。」淳於纓笑道:「至於鹿台,你還是別想了吧。」

  「那⼳厲害的兵器就此埋沒也真是可惜,不過你爹說得對。」姬奭望著淳於纓的雙眼說道。

  「那也不一定,倘若我與我爹想法相左,說不定我亦會將此法傳於他人。」

  一邊的姬發聽了這無心之語,心裡微微一動。

  而另一邊姬昌、姜尚與淳於力商量好各接應之事,轉過頭來,見著幾位年輕人說說笑笑甚是融洽,心裡也著實有幾分歡喜。

  「西伯侯的愛子果然非同尋常,年紀輕輕便能擔此重任。」

  「哪裡,姬發個性向來率直,近年來才算沉穩不少。這方面他弟弟倒是比他強多了。」

  姬昌見著淳於力話雖誇姬發,但眼裡明顯對姬旦有著幾分眷顧之意,回眼見到淳於纓容貌出眾、談吐大方,心中便也有意成全。

  「那也是,這回亦是老四勸我等在此安心等候,他倒沉得住氣。」姬發突地插進話來。   

  「老夫就知道這回定又是四王子的主意。」姜尚側目望向淳於纓,不禁微笑,「有一言,不知老夫當講不當講?」

  「願聞閣下高見。」

  淳於力知道姜尚此人在攻犬戎之戰中用兵如神,助西岐很快拿下城池,乃是一名賢士,便不敢怠慢。   

  「我瞧令嬡天庭飽滿,頗有王侯之妻、富貴一生的命相,但她卻要……」   

  「既如此,哪需這⼳多麻煩?父王,老四的年紀也不小了,我看淳於姑娘好得緊,不如攻下密須之後,我們……」

  「二哥,你休要胡言!」

  姬旦厲聲打斷姬發興沖沖的話頭,讓這位看似有些興奮過頭的大元帥一時間感到好生無趣。

  而另一邊的姬奭聞言臉色不由得一變,淳於纓只當又是姬發的異想天開,一笑而過毫不介意。

  「呵呵,二王子這回可也說到老夫心坎之中。」

  淳於力之前便得知姬旦才能,心裡對這位俊美少年極為欣賞,如今姬發提到這話來,他便試探著說了一句。

  姬昌聽了自然更喜,立即順勢點頭應了一言。如此這般情形,不僅姬旦臉色泛白,淳於纓也焦急起來。

  所幸接下去帳中眾人也沒拿他二人玩笑,認真商議起正事來。

  鑒於密須國民十分痛恨涇陽,而說動貴族一塊舉事,就要讓他們看到,西岐軍隊日後定會善待他們的誠意。所以姬昌與淳於力決定共同前往密須王都,號令城中百姓與貴族共同起義。

  「我與老四一塊去!」姬發拍拍姬旦的雙肩道。

  但這一回,姬旦淡然拍開姬發的手掌,神色冷冷地向著姬昌邁上一步,不由得讓姬發一愣。

  「姬發身為主帥,不可輕易離營。」姬昌沉思一會匆然笑道:「你就引兵屯與此峽口之外,也可牽引密須軍隊的注意;我與旦兒同去便是。」

  姜尚但見淳於力雙目熱忱、神情激昂,知他歸順西岐的心意不假,只是顧著此行密須凶險,心中著實有幾分擔憂。

  「師父,徒兒願隨行前往!」姬奭此刻躬身稟道,正合姜尚之意。

  「如此甚好。」姜尚在心裡略作估計,立即點頭應允。

  於是眾人再細細商議一陣,淳於纓父女連夜趕回營寨,雙方約好後日傍晚秘密潛入密須都城。

  待眾人安歇之後,姬發卻一把扯住了姬旦。

  自打送走淳於父女,姬旦便沒有理會過他,這讓姬發心裡頗為不解,自然打算問個明白。

  「老四,你幹嘛無端使性子不睬人?」

  姬發涎著臉伸手捏向姬旦臉頰,匆又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是不是方才說到你的親事,害臊了?」

  姬旦沉下臉來,一手拍開在他臉上肆虐的大掌,擰頭就向他的營帳走去。

  「真氣了?別那⼳小心眼,又不是大姑娘。」姬發這才不敢嬉笑,連忙上前捫住弟弟的胳膊陪著小心:「我不過是見你大病初癒,心想如果你跟前有名賢妻在旁悉心照料,你的病情定會……」

  「不勞費心!」姬旦冷冷地說了一句,再次打算爭脫姬發的鉗制。

  「老四!你很奇怪!為什⼳要拒絕父王與我的好意?」姬發這時因弟弟三番推卻而感不耐煩,「莫非你當我們在害你⼳?」

  「你當真這⼳想?」

  姬旦聞言稍抬眼眸,直視微有怒容的姬發漠然道:「不會是希望我與淳於族的後人成親以後,對攻打密須有幫助吧?」

  「老四!你想到哪裡去了?」

  姬發大吼一聲,讓姬旦不由得微閉了一下眼。

  為不讓他反唇相譏,姬發顧慮到中軍帳外的姬昌等人,只得先忍下火來。

  他沉聲道:「我最王要當然還是為你著想,希望你能娶到一位品貌俱佳的好女子。而淳於姑娘是我所見過唯一一位不比邑姜遜色的奇女子,所以想為你尋一門好親事,這也不算太過分吧?如果你嫌我多事,那好,至此以後我再不會插言你之事……」

  「「二哥。」

  姬旦突然柔聲開口喚道,阻斷了姬發越來越激動的言語:「你別急,看你額上青筋都冒出來了。是我不好,不該這般疑你。」

  姬發怔怔地望向姬旦,見著弟弟突地漠然一笑,並舉手輕輕撫過他急出汗來的額角,不知為何心中竟是一酸。   

  「如果你另有意中人,那⼳就是我多事了。若父王訂下你的親事,便是做哥哥的對不住你。」姬發緩了緩氣,悶聲說道。

  「謝謝你的好意。只是,我不需要。」姬旦垂下眼婉言謝絕。

  「為什⼳?我們兄弟間只有你與奭弟沒有成親,而你早過了這個年齡。父王雖未明言,可你知道他在暗地裡為你操心多少?」

  姬發按住姬旦雙肩一字一句言道:「先前為了伐犬戎而將你的事擱下來,父王他老人家如今也希望你快些成家立室。」

  「父王他多慮了。」

  姬旦搖頭阻止姬發還打算再勸的話頭,匆又低聲問道:「希望我早日成婚也是二哥你的願望⼳?」

  「那是當然!好老四,男人只有娶了妻子,才知道這其中的妙處!」

  姬發聽姬旦口氣鬆動,當下攬過他的肩頭,親親熱熱地使勁勸導:「最初我聽淳於姑娘說她知道那方子,雖說她不會那⼳輕易外傳硝的製作方法。不過說不定她會教給未來夫婿吶,到時伐紂事半功倍,也是你的功勞一件啊,哈哈哈。」

  雖是姬發玩笑之語,但聽在姬旦耳內,卻令他全身止不住泛涼。

  「二哥,你就那⼳想要硝的製作方法⼳?」

  姬發一愣,繼而明白姬旦話意,他不禁暴怒。但他見姬旦咬牙打算不再發一語的模樣,這高漲的火氣竟然憋在心裡發不出來。

  「算了,不提此事。」

  良久,姬旦抬頭幽幽地凝望姬發,「只願二哥你明白:自打我幼年起,無論你的願望是什⼳,小弟我皆會盡力助你實現。但唯有成親一事並非是一個人便可作主,至少也得兩個人都會幸福才可為之。」

  「不說了!老四你腦袋裡存有這等想法,不管我說什⼳,你也朝那方面想,說來說去也忒沒意思!」姬發黑著臉,也著實為自己原本想緩和氣氛而說的玩笑話感到十分後悔。

  「二哥……」

  姬旦略為怔了怔,才扯著姬發的袖子笑了笑,「我與父王前往密須,你這回可別偷偷跟來,父王可沒大哥當年那般好說話。」   

  「我理會得!」姬發點點頭,揮散心中不樂,轉身進帳歇息去了。

  只留下姬旦獨立於夜寒之中,默默沉思半晚,才慢慢地踱回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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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二日之後,姬昌父子三人與阿奴、阿骨兩位侍衛在山腳與淳於力父女會合,一行人秘密潛入密須王城,小住於國舅府。

  姬旦擔心密須山上守軍中有涇陽的死士傳遞消息,一面建議淳於力先行進宮,借口請兵支持穩住涇陽,另一面懇請他遣心腹,聯絡有志之士共商舉事。

  安排好一切後,姬旦轉眼見著姬奭對他神色淡淡,再一眼瞟著淳於纓這時偷偷背著她爹送給姬奭一個鬼臉,弄得他這位弟弟立刻更加不好意思,不禁覺得好笑,「我想拜託淳於姑娘為父王另尋一安全之處暫住。」

  「四王子放心!」浮於纓對姬旦之言甚是聽從,想是前些日子頗為佩服他料事極準,待他自然要多出幾分尊重。

  「我陪淳於姑娘同去好了。」姬奭見淳於纓轉身拉門,突地回過神來抬頭對姬昌請示道,可眼睛卻看著姬旦。

  「奭弟同去也好,順便熟識一下密須地形,不過注意別曝露形蹤。」姬旦微笑著吩咐。

  「是!」   

  姬奭興沖沖地應一句,搶上幾步跟著淳於纓出去了。   

  等到姬奭與淳於纓打外回來,正準備領姬昌移至別處安頓時,淳於府中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淳於力的貼身侍衛帶來消息,卻是涇陽要到淳於府上來,目前已出宮門。淳於力急令他趕回準備接駕國侯,其實便是向姬昌等人報信。

  「那暴君怎會無端來到我家?」淳於纓奇道。

  只因涇陽素來與國舅不合,暗地裡更是存有忌憚之心,但如今離舉事之日尚有幾日,淳於纓礙於姬昌等人安全,也只有硬著頭皮大開中門,清掃焚香準備迎接涇陽。

  「免了,免了,一切都免了。」

  說話間,姬昌父子三人在後堂聽著一個略顯蒼老的語聲大笑而入,聽那腳步聲便知其身側約莫跟隨數十人,而淳於府外院料想更是重兵包圍,一時間姬旦與姬昌也不禁略有些擔憂。

  「國舅,纓兒如今身在何處,本侯今日特意與貴客前往,她怎可不出來相迎?」涇陽的心情聽來不壞。

  淳於纓轉頭對姬昌略為點頭,便要邁步而出,但姬旦卻輕輕地搖頭,示意她稍加等候。

  「小女與友人外出尚未歸來,國侯,不如你與北伯侯公子先行回宮,待小女歸來……」

  「不用,我們就在此處等淳於姑娘便是。」

  這時大廳裡另一人接言,聽這頗為熟悉的說話聲,姬旦凝神尋思之下立即知道:這人正是幾年前與他們有過幾面之緣的崇應彪。

  「可是,小女她不知何時才可回來……」

  「國舅多慮了。北伯侯公子特意前來拜會纓兒,本侯相信這稍稍等候佳人歸來的誠意,公子還是有的吧?」

  「國侯,小女驕縱頑劣,少不更事,實在難以配與北伯侯的虎子,您的好意下臣心領了。」

  姬旦眉尖微擰,他聽得淳於力話到此處便知崇應彪來意,回頭見到姬奭滿臉不快,心中稍稍一動。   

  「淳於大人此話差矣,令嬡英姿颯爽,艷麗可人,我仰慕已久,如今有幸經國侯保媒結此佳緣……」

  堂外崇應彪朗聲道來,語氣裡輕浮之音退卻,說話亦不似當年在朝歌之時那般驕奢,倒讓內堂中的姬旦頗覺意外。

  只是如果淳於力再無端拒絕,料想這崇應彪定會立刻翻臉,而與他串謀的涇陽亦會趁機封掉國舅府,只怕那時姬昌的行蹤也便曝露。

  姬旦側目見淳於纓柳眉倒豎,俏臉含冰,便拉過快要按捺不住的少女,低頭在她耳邊輕聲說上幾句,頃刻之間就讓淳於纓臉色恢復如常,突然一把拖了怔怔看向他們發怔的姬奭出了堂去。

  「阿爹,你從國侯那兒回來了吧?」淳於纓笑靨如花,一反常日豪爽之風挽住姬奭,神色間倒有幾分羞澀嬌媚之色。

  她這模樣讓崇應彪眼裡的炙熱更是多了幾分,只是他見到姬奭時,神色間卻多了幾分陰狠。

  「纓兒?你……」淳於力見著姬奭,不解女兒為何冒險拉著他出來,一時心中猜疑不定。

  「阿爹,您這幾日忙壞了,怎⼳不向國侯與貴客介紹奭哥?」淳於纓輕輕扯了扯父親的衣袖低聲說道。

  淳於力頓時悟了,連忙起身向涇陽稟道:「國侯,微臣此番回來,一是向你請求增派援兵,二來也是為了小女與奭兒的完婚。」

  「他是何人?」涇陽尚未開口,一邊的崇應彪立即沉下臉來搶先發問。

  「小侯爺,這人是老夫帳下校官,與纓兒已在戰場之上結親,所以小侯爺的美意,老夫心領了。」

  「不會吧?我從未聽聞淳於大人已擇有佳婿。」崇應彪抬眼仔細打量姬奭,「這是何日發生之事?」

  「笑話,我淳於纓覓夫,難道要向天下人交代?」淳於纓早年間曾在朝歌被迫向崇應彪效力,恨透這打她主意的奸險狡詐之徒,對他沒有一絲好臉色。

  「這事可真巧,莫不會是淳於姑娘故意誆哄於我?」崇應彪面雖帶笑,但眼裡陰森漸漸地加重。

  姬奭傲然回視崇應彪,神色自若,毫無半分退卻之意,而瞟向淳於纓的眼角卻多了幾分柔情與執意,多少讓碰了一鼻子灰的人開始相信淳於纓的話。至少這種自然而然的反應不是隨便能裝出來的。

  然而姬奭偶一側目,見到崇應彪身後站著一人雖身著衛士服飾,但眉眼熟悉,居然便是那佳夷頭領豐將!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知道對方知曉他的身份,如果豐將叫嚷起來,那父親的安全豈不危矣?

  想到此處,他手心裡竟也瞬間捏出汗來。

  但奇怪的是,豐將只是莫測地看了看姬奭,有意無意地拿眼瞟向內堂,除此外便再無舉動。

  這讓姬奭心中暗自嘀咕不已,不過,他仍然本能地用身體擋住豐將的目光,惹來豐將微微一笑。

  「小侯爺,小女已經許配他人,實在難以接受你的厚愛。」淳於力拍著姬奭的肩,大笑著打著圓場:「我這女兒打小被她娘親慣壞了,我曾答應她姻緣之事由她自己作主,如今我父女只能對小侯爺的好意深感為憾。」

  「若他願意,也可喝完喜酒再回朝歌不遲。」淳於纓抿著小口輕笑,拉著姬奭轉身退下。

  崇應彪瞧著她苗條的背影,只恨得暗自咬牙。

  涇陽臉色也頗為尷尬,他向來聽從北伯侯崇侯虎的調遣,此次攻打西岐屬國便是對方的主意。如今見崇應彪求親被拒,涇陽怕他面子拿不住,連忙將話岔開,幾句閒聊之後,便與崇應彪匆匆離去。

  「你這法子倒好。」淳於纓見姬旦從內堂轉來,上前笑盈盈地對他說道。

  「四哥,我剛才瞧見豐將,但他居然沒有指出我的身份。」姬奭忙向姬旦說道。

  「這可奇了。那人性子古怪,或許別有用心吧?原本我想奭弟沒有與崇應彪照過面,應該可以拖延一時,但這些年來奭弟幫助二哥處理西岐軍務,認識他的人自然也是不少,若然崇應彪回去只消讓人一查,我們的行蹤不僅曝露,也會連累到淳於大人。」

  姬旦忖道:「再說現在還有一個居心叵測,弄不清來意的豐將……」   

  「那待如何?」淳於力皺眉。

  「如今之計,只有放棄與密須貴胄們見面。我們即刻舉事,若遲了定會壞事!」

  姬旦只想得一想,便調頭對姬昌與淳於力說道:「請大人立刻令人去集市散佈消息,便說涇陽要與北伯侯聯手抗擊西岐大軍;父親便與大人同去,到時……」

  「妙極。涇陽倒行逆施,聽命於崇侯虎父子,常年對外挑起戰爭,百姓早已怨聲載道。」

  淳於力撫掌笑來:「其實密須上下皆有歸順西岐之心,如今涇陽硬要逆天而行,密須百姓定然忍無可忍,到時侯爺登高一呼定然舉國回應,激起百姓反抗之意,大事可定!」

  「我也去幫忙。」姬奭在旁說道。   

  「奭弟你不能隨行前往,我們要與淳於姑娘,趁亂救下被關押的國侯夫人。」姬旦淡淡說道:「你現在派人速向二哥報信,要他立即出軍兵圍城下。」

  「但那山上阻兵……」

  「無妨,那日投置硝石,我們原先也只是作個樣子給涇陽安插在軍中的奸細看。」

  淳於力插言:「我立即傳信給我帳中軍士,令他們立即與二王子會合,大軍齊齊攻入密須。」

  「事不宜遲,大夥兒速速行動,我們就號角為信,若然你們聽到聲響,便立刻衝入天牢救人。」姬昌沉聲說道,帶著阿奴與阿骨兩兄弟與淳於力快步向外走去。

  待到門口時,姬昌回身看向姬旦,「小心些。」

  「父王放心,我會保護好四哥。」姬奭對著姬昌躬身道,與淳於纓擁著姬旦匆匆離去。

  不消一會兒,西伯侯姬昌親臨密須招降的事便傳遍王城,而那涇陽仍在王宮裡享樂歌舞,百姓們卻已開始躁動起來。

  隱於密須王室監獄之外的姬奭,豎耳聽著城內的動靜,他望向身旁面色同樣凝重的姬旦,如此情形之下居然更顯風華,一時間竟也看得他有些沮喪。

  「四哥,你可知纓兒告訴我,淳於大人與父王已在私下裡,為你們的親事選好日子。」姬奭低聲伏在姬旦耳邊說道。

  「哦?」姬旦挑眉淡淡地笑道:「才與人家出去一會兒,就改口叫纓兒了,看來你們很是投緣。」

  「四哥,這些年來不管我如何嘴硬,但你卻是處處勝我,淳於大人希望你做他半子也很正常。只是,我也不知道怎⼳啦,想到這件事總會難以心平氣和。」

  「奭弟為何妄自菲薄?就只你這身武藝我也望塵莫及,何況你打小跟隨太公,學識早已遠勝常人,淳於姑娘垂青於你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四哥你、你怎⼳知曉?」姬奭話音剛落,突然想到之前正是他自己口風先漏,不禁略感尷尬。

  「奭弟,這便是上天注定之事。你與她有緣,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自然心靈相通,想來淳於姑娘也頗感心煩她父親的安排吧?」姬旦一面注視守衛換崗的時間與人數,一面輕聲與姬奭交談。

  「是,果然什⼳也瞞不過四哥。早先我與纓兒外出為父王安排住處之時,我才知道她原來與我一般心思。就這幾回照面而已,我也不知自己是著魔還是怎⼳了,如今若然半刻瞧不見她,這心裡就堵得慌。」姬奭說著,眼睛裡忍不住散發出光芒來。

  「你若真心喜歡她,就待此事完結之後,親自向淳於大人提親便是。」

  姬旦好笑平時這位常與他逞強鬥智的兄弟,說到他心愛之人時,竟也如同一個孩子般天真。

  「不管我如何誠心,但在淳於大人心裡,我這個義子怎⼳比得上西伯侯最疼的親生孩兒呢?

  「這事看來已經定下,就等拿下密須之後便要辦了,纓兒雖然好強,但終究擰不過她父親,我也不明白父王這回怎⼳如此熱心你的終身大事。」

  姬奭苦笑道:「四哥,我並沒有怪你,只是一想到這事,我這心裡就不大舒服。」

  「如果確實無法改變父親的決定,我有辦法可讓你們終生廝守,只是你們可能要付出一定的代價。」姬旦搖搖頭,拉過姬奭輕輕在他耳邊低語幾句。

  「四哥,你真願意幹這樣的事?」姬奭聽了不禁瞪大雙眼,全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摸樣。

  「我只怕還對不住你們……」

  「不,不!只要可以與纓兒在一塊,無論什⼳我都可以忍受。」姬奭急切地握住姬旦的雙手,「我相信纓兒也與我一般心思,只是你為什⼳要如此幫助我們?你那般作為豈不……」

  「有很多事大家都身不由己,如果可以另闢蹊徑讓你們幸福,那也沒什⼳不好。何況這樣的事,還說不準是誰幫誰呢,你說是嗎?」

  姬旦很輕、很輕地說著,眼瞼微仰,幽幽的眼神流動,那一刻不知神遊到何處去了,讓頭一次見到他亂了心的姬奭不由得一怔。

  「四哥,他們平時是四個時辰換一次崗,每隊士兵也只有十六人,可如今卻似乎卻有些變化。」淳於纓此刻來到姬旦身邊,低聲對他說道。

  「嗯,我方才留意一下,發覺對方大概每兩個時辰便要查一次崗,人數也增加二至三名,看來涇陽對淳於大人此次回城也有防備之意。」姬旦感到好笑,淳於纓這⼳快便跟著姬奭改口叫他兄長。

  「你知道國侯夫人被囚禁的位置⼳?」

  「幾個月前還知曉,但涇陽知道我們有硝在手,所以經常更換姑母的囚室,以此要脅我們不能輕易砸毀城牆救人。」

  「原來如此。」姬旦略一沉吟,調頭對淳於纓說道:「趁如今城中騷亂還沒到這裡,我們立即去探監弄清夫人身處何方,然後再行計較。」

  「我身上藏有一塊硝石。」淳於纓說著,順手交到姬奭手中,「你好好拿著,等我與四哥出來就立刻動手!」

  「不行,就你們倆進去我不放心。」姬奭急道。

  「牢中守衛都認識我,若我與身佩兵器、臉色兇惡的你進去,他們不起疑才怪。」

  淳於纓搶白道:「再說,你的眼神哪有四哥准?別空口白牙說大話!」

  「好啦,別說了。這次一定不能出錯。」姬旦淡淡開口:「畢竟這是二哥頭一回主仗,若能不需一兵一卒拿下密須,必可大揚我西岐軍威。」

  姬奭無語,只得垂頭喪氣看著淳於纓與姬旦相伴走向守衛,暗自替他們捏一把汗的同時,也不禁佩服毫無武藝的義兄那身膽量。

  姬旦原本以為守衛森嚴,他與淳於纓進去也定被諸多阻撓,但是這一回卻出乎於他的意料。

  那些獄卒拿了淳於纓的錢財,略加盤問了他二人一回,竟然就爽快地放行了。

  進得牢獄,穿過了數道曲折的徑道,姬旦暗自記著這裡的方位,與每個轉角的守衛人數。

  這地方意外地乾淨明亮,遠非一般牢室的陰森與潮濕,看來涇陽亦想捏住這枚棋子好好控制淳於一族。

  「請!」

  當為他二人帶路的獄卒推開一扇暗黑的門板時,姬旦看著裡面透出絲絲光亮,突然間有了一股奇怪的感覺。   

  「我姑母這回被安置在這裡面?」   

  淳於纓剛說了一句,但見姬旦背後那名帶他們進入的獄卒輕輕一推,他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行進兩步,跌進房間。她只得搶步跟上,而門板隨即關上。

  「纓姑娘,我們又見面了。」突地一人從對面一個暗門裡走出來長聲笑道,卻正是崇應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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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淳於纓按住院間皮鞭,正待凝神觀看對方動靜,匆覺耳旁風動,他身邊的姬旦卻被一股大力扯去,正是那日她在崇應彪身後所見之人。

  「你的興致還真是奇怪,就算外表再清秀,他也是個男人吧,如何比得上眼前這位嬌滴滴的美人?莫非是你族風俗?」

  崇應彪見此情形,不禁在臉上浮現出幾許詭異的笑容,「算啦,我也不再多說,這回也多虧你私下告訴我,原來堂堂的西岐四王子也在密須。」

  「咱們只是各取所需罷了。」扣住姬旦手臂的豐將掀了掀嘴角,白生生的牙齒在火光下更顯尖銳,彷彿恨不能立即咬進姬旦的喉管一般。

  「你還是與三年前一模一樣,這雙眼睛似乎永遠都這⼳平靜,好像什⼳也不能讓它們動搖半分,弄得我真的忍不住想看看你還有什⼳其它的表情。」

  姬旦淡淡地盯了豐將一眼,對上他似玩味又似滾燙的目光,心中卻禁不住一沉。

  「纓姑娘,你最好別妄動!」

  崇應彪笑吟吟地看著臉色不快的美貌少女,他雖然最想弄到手的是硝,但是他對此姝垂涎已久,如今見到佳人就在眼前,也不禁心癢難耐,道:「我知道你府上包庇西岐王族也沒有告訴涇陽,難道我對你的心思,你還不明白嗎?」

  「我可沒求你那樣做!」淳於纓斥道:「我姑姑呢?」

  「她當然被我安置在另一處,涇陽可不敢違背我的意思。」崇應彪示意淳於纓坐下,「若你嫁給我,她自然也是我的姑母,我絕不會傷害她。」

  「你應該知道,如今局勢——密須淪陷是遲早的事。」姬旦突然扭頭對著崇應彪說道:「我看你也不似特意趕來相助涇陽,你想要的不僅僅是硝,大概還有殷紂的領土吧?」

  「那是當然,城中紛亂之時,我已有足夠的時間帶走淳於纓。」崇應彪瞇著眼望著姬旦,「你果然相當聰明,就與你父親一樣讓人見了便有氣。」

  「所以三年前,你才那⼳不願意我父親回歸西岐?」姬旦說著,略略地瞟了豐將一眼。

  「你說得很對,如果三年前我真殺了姬昌帶走你,大概走不出城,便讓這傢伙帳下的兵隊給伏擊了。」豐將抬起姬旦的下巴笑道。

  「可不管怎⼳說,我收了這傢伙的錢財而事情沒給他辦好,總是欠他一個交代!當然,我這次助崇應彪奪取硝石,也是想看看會不會真若傳言所說,姬氏王族終將取代殷紂的統治。」

  「那絕對不可能!我不會承認這種無稽之談,也不會允許它有機會變為現實。」崇應彪眼神冰冷地對著扭頭避開豐將挑逗的姬旦,森嚴道:「我可不會像父王那樣對殷紂愚忠,一直以來打擊你們,只是為了可笑的嫉恨與對紂王的忠心。」

  「所以你才以一副絨褲子弟的模樣接近武庚,只是想麻痺殷紂,便於在暗地裡順利進行你的計劃罷了。」姬旦靜靜地說著,似乎這些事完全與他沒有干係,他亦不將此時的情況放在心上一般。

  「若你從淳於姑娘那裡得到硝,便會立刻將它用在戰場上,首先打算殲滅的便是與你們不合的諸侯,接著便是殷紂了吧?」

  「這倒是個機會,因為我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姬昌用紂王給他討伐諸侯的權力,一日日擴大自己的領地。』

  崇應彪操著手,看著姬旦鎮靜自若的臉頰不禁笑道:「你若妄想拖延時間等外面的人來救你們,那可就枉費心機。」

  「就算如今你殺了我帶走淳於姑娘,你就有把握一定得到硝?」姬旦挑挑眉,「你可知道如今不僅是這王城裡有反抗涇陽之人,城外的軍隊恐怕現已牢牢將密須包圍,你們能否出去都是未知之數。

  「若我是你,要⼳此刻就殺了我們,或許沒有累贅在身,逃亡還方便一點。」

  「不用你這樣提點我。」

  崇應彪盯著姬旦,「若不是之前答應豐將,許他隨意處置於你,我想我便是那第一個不讓你活在這世上之人!」   

  淳於纓早在姬旦與豐將和崇應彪說話的時候,便四處打量尋找脫身的法兒,她奇怪為何這間屋子裡只有兩名敵人。

  如今她聽到崇應彪語氣不善,也不在乎能否與姬旦全身而退,當即提氣,一鞭子向著崇應彪甩去。   

  儘管姬旦在語言間暗示此人不簡單,一直以來皆以輕浮表象示人,但淳於纓腦中對崇應彪面對武庚窩囊獻媚的表現根深蒂固,不知不覺總是對此人帶有一絲輕視。

  豐將微笑著,反擰姬旦雙腕將他拉至暗門處。

  姬旦身不由己隨著豐將行動,見到崇應彪稍稍閃身,避開淳於纓這凌厲一鞭,身手矯健亦相當靈活,這下他便知這人之前果然隱藏武技,不由得暗自皺眉。

  淳於纓輕咬朱唇正待再度強上攻擊,突覺丹田一空臂上氣力盡洩,接著身子乏軟,竟被搶上的崇應彪摟個正中。

  「你!你做了什⼳?」淳於纓見著崇應彪那看似快冒火的眼睛,心裡禁不住又驚又怒。

  「不過是一種只對習武之人才有效的小小香料,我當然是早已服下解藥,至於你嘛,我會在一個時辰之後給你服下。」

  崇應彪略一動作便抱起了淳於纓,「你說,女人如果出嫁,還會對她的夫君刀劍相加⼳?」

  淳於纓咬牙用著最後一絲力氣艱難推開崇應彪,與此同時,豐將抓著姬旦的肩膀將他帶出了那個房間。

  「我真沒料到你竟會與如此卑鄙之人合作!」姬旦顧不得肩上傳來的痛楚,只是焦急淳於纓的處境。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真會為他人著想。」豐將似笑非笑地盯著姬旦總算有些憤怒的神情,神色中竟還有些嘲弄。

  「你似乎教不乖呢,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時那般,記得當時你就把你的兵器給了別人。」

  「不用你來教訓我,如果你還是一個男人,就不應該縱容崇應彪那樣對待一位無辜女子。」姬旦斥責道。

  「我這才知道原來在你心目中,我還有些可取之處。」豐將說著,匆然收斂笑容,

  沉聲打斷姬旦準備再度開口的舉動:「我這人向來只會用這雙手去奪取自己想要的東西,至於其它事我可全然不管。」

  「你……」

  「再說,你們中原人的事我也不想插手!就算崇應彪不懷好意,但他給了我族這一年的糧食,我便幫他。」

  豐將捏住姬旦下顎,將他緊緊地拉近身邊,「所以就算那日他想滅口,我如今卻沒有選擇,只能與他合作。」

  「你以為崇應彪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之後,便會容你抽身離去?」姬旦用力別開臉,他感到豐將熱熱的氣息噴在他的臉頰邊上、甚至還向他的頸間滑去,所以本能地抬手打算推開豐將的鉗制。

  「別動!」

  豐將的話音卻在這時變得粗暴了起來。

  姬旦只覺得胳膊處傳來陣陣劇烈的痛楚,背上跟著一涼兩肘生疼,卻是豐將把他扔在牆壁上,用其中一手扣著他的雙腕高舉過頂,隨即身體壓將過來,輕易地制住了他的掙扎。

  「我很奇怪,你究竟對我下了什⼳咒?你身上究竟有什⼳魔力?」豐將喃喃地在姬旦耳邊說道:「為什⼳我一閉上眼,就會看到你的身影?

  「明明你這樣的性子,若是我的族人,在你第一回將刀給遞到他人手上時,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

  姬旦默然,他也知道佳夷強悍向來弱肉強食,對他們認定將會拖累全族的弱者從不留情——即使是同族人,亦不會改變這一規矩。

  「你快些放了我,回去拿解藥救下淳於姑娘,我西岐也不會為難你。」姬旦稍稍偏頭,匆然開口打斷沉默,語氣裡竟沒有一絲焦慮:「崇應彪沒有誠信,你與他合作明顯不智。」

  「呵呵,是了。就是你這種眼神與說話的口氣。」豐將鬆手,但立刻又捧起姬旦的臉頰,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看似那⼳溫和的一個人,怎⼳會擁有比夜幕下的大海還要讓人心涼的眼神?明明你是那⼳善良的一個人,可是,你的心卻好像封閉在一個只有你自己才知道的地方……

  「我很想看看這個塵世間究竟有什⼳東西,可以教會你如何保護自己,可以令你這張臉動容。」   

  姬旦皺眉,他不喜歡這個危險的男人去解讀他,但卻無力阻止。   

  思慮問,姬旦感覺胸前衣襟被豐將提起,跟著一股清新微風向他撲面而來,原來他們已出得監獄,身處天幕之下。   

  「你說崇應彪此時得到他想要的東西沒有?」豐將突然淡淡地說道。   

  姬旦心中亦為此事擔憂,他眼見這裡乃是天罕後門,不知姬奭可否有安插人手在此處。

  這時他見豐將拉出一匹馬來,突地一掌擊在馬臀上,惹來那駿馬長嘶不止,倒讓姬旦微感意外。

  豐將提著姬旦腰帶將他執於馬上,慢吞吞地將他縛牢在馬背。

  而這幾下動靜已引著姬奭領人趕來,他見著翻身上馬的豐將與被擒的姬旦,立刻行動迅速地搶上前來。

  「淳於纓此刻就在裡面,與崇應彪待在一間房裡。」

  豐將調轉馬頭,對動身快逼近身邊的姬奭淡淡說了句:「她中了迷藥,全身無法動彈。」

  姬奭聞言不禁一怔,回頭望向天牢處,恨不能立刻插翅飛進去救人,但他一眼又見豐將便要策馬,終不能讓這蠻人在他眼前大咧咧地帶走姬旦。

  他這時心神紊亂,左右為難,只機械地動了動腳便要追趕攔阻豐將。

  「奭弟,別行這讓你必定終身後悔之事!」

  姬旦見了姬奭這番舉動,突然冷冷地喝斥一聲,直讓姬奭聽得渾身泛涼,再一眼接觸到姬旦那凌厲又催促的目光,頓時硬下心來,立即轉身帶人向天牢奔去。

  「四哥,我定會趕來救你。」

  姬奭暗下決心,只是胸中止不住一陣陣難過,尋思救回心愛之人以後便立刻轉回營救兄長。

  「看來你們的兄弟之義也不過如此,你的性命在你弟弟心裡還不如一個女人重要。」

  豐將笑道,甩鞭驅馬駛入密林。

  「謝謝你。」姬旦沒有接豐將這挑撥之語,卻突然啟唇,對著按住他背部的男人說道。

  「哦?」

  「儘管你此舉只是想用奭弟去牽制崇應彪,不讓他有時間追擊你,不過可以護得淳於姑娘周全總是一件好事。」姬旦被縛在馬上說話極是困難,劇烈的顛簸亦讓他覺得異常艱辛。

  「終是什⼳也瞞不過你。城外有西岐的軍隊,後面又有那傢伙,我可不願腹背受敵。」

  豐將連連甩了幾鞭催馬急奔,道:「只是聽你剛才的口氣——他人不知,還以為你當真看中那小女子。」

  如果成全一對有情人,如今這樣的局面也沒什⼳不好。若然姬奭方才真的不分輕重為了救他而失去心愛的姑娘,那可便是天下最為愚笨之人!姬旦淡然在心裡想著,而且他相信姬發總能在最後時刻趕來。

  不知為何,這股執念一直縈繞於姬旦心間,不管姬發如今身份如何,不管姬發成親與否,至少那位永遠當他是兄弟的姬發,斷然不會允許別人傷害他的家人——哪怕,他對於姬發來說只是家人而已。

  姬旦有些失神地想著,他也懶得、也確實沒有能力,可以從豐將這樣的高手手中逃脫。

  豐將選擇的道路頗為曲折迂迴,一氣奔了快大半夜,才勉強停下來讓馬匹喝水稍作休息。

  姬旦只覺得他週身的骨架都被這一路的狂奔而顛得散了,肢體痛得麻木,偏偏卻胸口發悶,幾欲吐出來。

  如此情形,豐將便解開繩索,抱著他下地來休息時,但姬旦也只能暫且保持那個僵硬的姿勢,任由豐將輕輕在他身上各關節處按捏,才算稍稍減輕了痛楚。

  「喝口水吧!」

  豐將望著臉色蒼白的姬旦,取下腰間水囊。

  姬旦還未開口說話,豐將便水囊遞到他唇邊灌下兩口。由於動作不太溫柔,有些水漬便不慎從他嘴角溢出。

  「咳咳。」

  姬旦咳得幾聲胸口更是痛得厲害,他禁不住微微蜷起了身子。

  豐將見姬旦此刻可以稍稍動彈,才在臉上掛上幾抹笑容,「我好像對你每次都控制不好力道,很辛苦⼳?」

  說著,他伸手輕輕抹去姬旦嘴角的水線,順勢用指腹蹭了蹭對方那略為有些發青的唇辦。

  這個動作讓姬旦微微地向後一縮,接著他盯著豐將,淡淡地開了口道:「如果你真的覺得過意不去,剛才大可不必這樣綁著我:莫非你認為我這樣的人,還會對你有威脅⼳?」

  「難說。想你堂堂西岐四王子雖然不會武藝,但精於騎術又足智多謀,我很想讓你毫髮無傷地跟我回到家鄉,所以暫時綁著你,也是為你著想。」

  「如此說來,我豈非還要感謝你了?」姬旦鬆了鬆自己發腫的雙腕,略帶諷刺地說道。

  「你若真想謝我,就與我一塊回到佳夷,用你的智能幫助我的族人,幫助我振興佳夷。」

  豐將收起玩味的笑容,正色對姬旦說道:「這些年我見你將西岐治理得這樣好,我很是羨慕。如果你為我族效力,對我們肯定會有幫助。」

  「若你真是這⼳想,你應該立即放了我。」

  姬旦望著豐將認真的雙眼歎道:「我會派人去佳夷傳教稻穀播種的方法,還有銅具等其它物品的製作方法,甚至還會遣人教你們如何疏通河流與道路,很快便會讓你族繁榮起來。你何苦定要帶走我招惹是非?」

  「這倒真是一個誘人的條件!不過,你也知道我還是對你比較感興趣!你部下官員的能力哪及上你十分之一?」豐將說著,不自覺地扣住姬旦的頸項,惡意地用指尖輕輕佻逗。

  「你就這⼳肯定我會幫你?」姬旦沉下臉來,扭頭避開豐將的手掌。

  「你會的!別的不說,就是我帶走你,使你免受崇應彪傷害,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

  豐將話到此處,突然逼下臉來邪邪一笑,「再說,我認為你們中原人的想法很有意思,若你完全屬於我,你說,你會不會像輔助姬發那樣盡心幫我?」

  姬旦剛待一驚,腰下卻一緊——卻是豐將的手已然將他摟實,跟著腰帶鬆動,男人的手指靈活地挑開衣擺探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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