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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牆》作者:月讀【完結】

《牆》作者:月讀【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boringhost 您是第3358個瀏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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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在看我?深紫色的眸子,妖艷美麗的深紫色。夕陽沉落,夜幕初降之際天空閃過那千分之一秒,意外的深紫色。
悲傷,是那雙紫色的眼睛所訴說著的。無聲的悲傷像擰抹布般用力地將我的心臟扭在一起。好痛好痛喔…..痛得我幾乎沒有辦法呼吸……
我帶著滿臉的淚水從這個悲傷的深紫色逃出來,睜開雙眼,迷迷濛濛撇見了陽光頑強地從厚重的絨布窗簾縫透進來,佔據了佈滿灰塵的暗紅色地毯一小塊。

暗紅色的一小塊,看起來像是鍍了金似的……陽光,昇華了那一小塊地毯了呢!
但昇華不了我。

我駐定是被世界遺忘的一個,不管鍍金鍍銀,如果鑽石也能鍍好了,都無法改變我的處境。

我用力拉開窗簾,灰塵粒子在一瞬間全被激怒了起來,猛烈地襲擊我的呼吸道及肺部,我用力地咳著。

我不知道有沒有人會覺得咳嗽,是一種很舒服的行為?它讓人喉部又疼又癢,更甚者,會讓人的整個胸口都感到悶痛。

但是我相信,任何一種型態的痛苦,只要達到了極限,必可以轉化。

於是,偶爾,我會努力地咳嗽。咳到我的淚水都流出來,咳到五臟六腑全絞成一片渾沌,咳到我必須痛苦地伏在床上直不起腰。

然後藉由這樣自虐般的行為,得到了某種病態的快感。

好久以前,禮儀老師曾告誡我,咳嗽的負面意義:不雅,病弱,延伸為無能。

那些都是一些屁話,而現在得我卻有些懷念這些屁話,因為再也沒有人會在我耳邊說這些屁話。

我翻下床,走到窗旁那面落地鏡子前。原本華麗的鑲寶石鏡框,不知啥時,寶石一個個不見了。也許之前是不肖的奴僕偷偷地挖走的吧!現在一個個凹坑如同一口缺牙的老人咧嘴一笑,怵目……深夜從夢中驚醒,總是會被這鏡框嚇得膽戰心驚。

所幸,鏡子的面,光亮如昔。我每天花不少的時間,在擦拭這鏡面上。

因為這鏡面,能帶給我僅存地、可憐地那一點點那身為王族的驕傲。

是的,鏡子中這個14歲的少年,有著那象徵著卡席爾王族血統的金綠色雙眸。儘管這雙眸子已經失去了光采,但它依然高貴。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犯了什麼錯,以致我必須受到如此的遺忘及冷落,以致我必需孤寂地獨自守著這一作荒涼的行宮,以致我失去了身為王之子應有的尊嚴與尊貴生活。

說來令人難以相信,我連一個幫我料理生活起居的僕人都沒有。更別說是管家、車夫、園丁、廚子這些在王家而言理所當然存在的人們。

為什麼是我?我不知道,也沒有過問的權利。我只能從這位在高於皇宮山坡上的行宮遠遠眺望著那令人懷念,華美燦爛,雖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的皇宮。首著那一絲渺茫的希望,希望有一天,父王母后會派人接我回到我想念的王宮。

「一個被放逐的王子啊……」我以嘲笑的口吻在心中自言自語道。

我的牢籠,我是指這個行宮,其實不如一般人想像中的那般牢籠之小。至少,用來關住一個十四歲的年輕王子,它實在大得離譜。

位於山腰上的三層石造建築,雄偉壯麗而視野佳,圍繞著這宅子的,是一大片種滿玫瑰的花園,花園之外,是一大片森林,主宅後山坡也有一大片漂亮的草原。我所描寫的這些,都是屬於過去式。
滿地腐葉的森林瀰漫著一股腥濕之味,那一大片草原,早就成了一大片雜草。玫瑰園成了荊棘園……至少在我住的這些年來,我沒看過園子長出半朵玫瑰。

聽說幾十年前,還是幾百年前我忘了,這個曾經屬於卡席爾一個王太子所有。

尊貴的王太子,喜愛玫瑰的王太子。至於他後來到底是當上了國王否,我不清楚。

「你啊,為我蓋了這麼大的一座監獄呢……」望著大廳正中央掛著的那幅肖像,我在心中道。

這個王太子,和我一樣,有著一雙金綠色的眸子。不過他的表情,是意氣風發而不是像我這樣死氣沉沉的,他英俊瀟灑,彷彿世間所有負面的因子都跟他毫不相關。

畫的創作著,巧妙地補抓了王太子嘴角邊那不經意、充滿自信的微笑,眉目間淡淡的傲氣,以及他眼神中不知名的溫柔。

「你一定很幸福……」我忌妒地想。


散步,是我生活中唯一的樂趣。當然,我也想不出一個被囚禁在荒宅中的人還能想出什麼娛樂。

我極盡想像力,想像我自己是在一座開滿著玫瑰的園子中散步。

空氣中飄著玫瑰那特殊的清香,無數冶艷的玫瑰,或者驕傲地誇耀著那一層層天鵝絨質料的新裳,或者含蓄地等待著綻放的良辰吉日。

呵,那一眼望去令人媚惑的紫啊……

「咦?為什麼?」我在心中自問。

為什麼是紫玫瑰?為什麼在我的想像中,那些玫瑰是紫色的,而不是白色、紅色,黃色……而是紫色??


林子的盡頭,有一面石頭砌成的高牆。

綠色的清苔爬滿了牆腳,風吹雨打也在牆面上刻上了歲月的痕,原本碑塔式的建築也只剩下這一片巨牆。

然而它依然保有它的莊嚴與壯偉。

這牆,它曾經是偉大而神聖的,用來作為對一位國王的祭祀,祈求祖先的造福。

這牆,是我生活的盡頭,它象徵性地阻隔了這行宮與王宮。

我輕撫著牆面,將臉貼上它,感受那令人心神安寧的感覺。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對這一座牆,有著難以言喻的親密感。我熟悉它的觸感,它粗操表面的每一條溝紋,它的硬度及四季不同的溫度……

我深深地,迷戀著這牆……

「早安。」我靠著它,在我的心中,輕快地對它說道。

我深信牆聽見了我說的話,也深信它已經無言地回應了我的話。牆的深處,必然藏著一個我看不見的魂。

「早安。」

背後傳來的聲音,嚇得我跌坐在地上。並不是我一向都這樣誇張的表達我的感覺,我是真的,真的好久好久沒有聽到人類的語言了……

是誰?為什麼在這別宮中,除了我還有其他人的存在?

「你還好吧?」背著陽光,我看不清楚他的長相,只見到,陽光在這個人纖細修長的身影上鑲上一圈金色的光。

他伸出手想要拉起我,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一步,就像受驚的貓般,警戒又驚恐地望著他。

「我不會傷害你。」
他蹲下身,微微笑道。這下,我看清楚了他的長相了。

是個長相很清秀,年紀不會比我大多少的男子。長長睫毛下一雙美麗的眼,是深不見底的幽黑。帶著笑意的唇,是恰到好處的紅。還有那像月般彎彎的眉……

這個人佼好的容顏,讓我一時之間忘了恐懼。

「…..你…是誰?」
好不容易才擠出這一句話,太久、太久沒使用的語言,生澀地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是住在附近的人。」

「附近,,,,牆的那邊嗎?」

那個人又是微微一笑,並沒有回答我的話。

他的笑容,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很安心的感覺,熟悉的感覺。

就如同我深愛的那面牆。

他伸手將我拉起,捲至手肘的袖子露出白皙的前臂,觸碰到我的手的,是修長卻沒啥溫度的手指。

「我是……」基於禮貌,我應該先自我介紹。

「我知道你是誰,王子。我已經在這住好久了。」

「……我也在這住好久了,可是,我從來沒看過你。」

「那是因為王子你一直認定這裡除了你不會有別人,所以你從來沒注意。」

「….真的嗎……」

「你在這住很久了吧,王子?」

「呃……好久了……」

到底有多少年了啊……少說有十年了吧?我對我幾時被送到這裡一點印象都沒有。那應該是很小的時候的事了吧……但我卻又對王宮裡的生活有著深刻的想念。

「你想回王宮嗎?」

「當然想,我不想待在這個破地方。」更不想死在這個破地方……

「我聽說,」那個人望著遠方的宅子,淡淡道:「聽說很久以前,這裡是個比王宮還令人稱羨的地方。」

「至少現在不是。」我半賭氣地回答。

「嗯…..那大概是將近百年前的事情了,這個行宮的故事,行宮的主人希王太子的故事,還有這面牆的故事……你想聽嗎?」

「我想。」

「那我就講了!故事開始在很久很久以前,王太子─希二十二歲那年,某一次春狩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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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誰……?」

一雙因興奮而泛淡紫色光澤的眼,隔著低矮的樹叢,追逐著那個騎在黑馬上那個人的俊朗身形。

那個人……細長的金綠色雙眼因專注而銳利,漂亮挺直的鼻子給人一種不易妥協的嚴肅感。一身白色的獵裝剪裁合宜,勾勒出他那年輕挺拔的身形。被林葉切得破破碎碎的陽光散在他那隨風飛揚的紅褐色髮絲上。

他的左手指節因緊握著那把雕琢精緻的大弓而微微突出,全身上下充滿力感與美感的蓄勢待發,隨時準備給他的獵物射上一箭。

躲在樹叢之間,手中的筆不停地忙碌著,渴望在放在膝頭畫板上的白紙紀錄下那個人充滿動力的風采。儘管一跟蹤路下來,身上的背袋裡已裝了十幾張這個年輕男子的素描,但他卻著魔般地停不下手。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有三頭六臂,好飛快地抓補那個人的每一個動作……

「是時候了。」
希從背上的箭袋抽出一隻長箭搭上左手那把大弓。

一路上,他故作漠然,無視於這個好奇的跟蹤者,為的就是要讓”它”放下戒心不自覺地越靠越近。

那是一隻野兔?還是松鼠之類…..?就當作這今天狩獵會的句點吧!

年輕的他拉開了他的弓,將一身的力道灌注於弓上,彷彿他與那把大弓融成了一體,爆發前的靜止,動與力凝聚於一點…….

好……好撼動人心的魄力…..藏在樹叢後的作畫者手中的碳筆幾度因為手汗的濕滑而握不穩。能夠這樣正面地捉捕他的神態,實在是太幸運了……

嗯?正面地……?

「那……獵物….是我?」手中細長的碳筆”喀嚓”一聲折斷,一個閃神,竟錯過了箭飛離弓弦的那一剎那。

斷掉的那截碳筆在那張半成品的素描紙上畫出一道唐突的黑痕,他懊惱地想用手抹去那道黑痕,卻發現白色的紙給他這麼一抹,竟抹上了一片濕粘的血紅…..

「射中了。」
箭插在土壤裡或樹木上的聲音,和插在血肉之軀上的聲音是完全不同的。希確定自己已射中了獵物,但從那輕輕地呼吸聲,他知道他的獵物仍然活著。

現在,他只需要跳下馬,拔出腰際上的配劍,然後一件結束那正痛苦著的生命……

「啊……!?」
撥開樹叢,和希那雙金綠色眸子正面迎上的,不可思議,令人媚惑的妖異紫瞳。

紫瞳的主人,好似嚇呆了的動也不動就這樣楞楞地望著自己,紫色的波光靜止凝結,有如一對無生命卻晶瑩剔透的紫色寶石。

有那麼一瞬間,希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混亂而不規則地跳了幾拍,感覺到兩個人之間的空氣似乎變得濃濁了起來,充斥著的,是那詭異的,令人困惑的,”吸引”?還有那淡淡的血腥味……

深紅色的血從那個人右肩上插著箭的傷口留下,浸染了他整個前襟,右袖,纏上了握著半截碳筆的手指,最後停留在那張白色畫紙上未完成的素描像上……



「還好吧?」換掉了那沾了一身不是他自己血跡的獵衣,希快步走向那間用來招待賓客的客房。

客房中充斥著藥味,御醫們忙東忙西,為的是要保住他抱回來那個昏迷著的年輕人的小命。

「秉殿下,因為箭插得不淺,取出來的時候留失了很多血,有些危險。不過我想,這個人的生命是保住了。」

「嗯。」

床上躺著的他仍昏迷著,一頭又黑又細的長髮散在枕頭上,秀氣的臉蛋沒有任何血色,微啟的唇也沒有。令人心驚的蒼白,如同他上的被單一樣。

希皺蹙著眉,哪天叫人將這一系列的白色床具給換了吧……

如果他沒看錯,這個男孩子,有著一雙紫色的眼睛吧……

王國境內,曾經住著一群有著紫色眼睛的人,他們被統稱為紫眼族。紫色的眼睛,美的不像世間該有的,如此特異攝魂……原來這不是傳說,希不得不承認,在那四目交接的一瞬間,他真的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顫慄與著迷……

然而紫眼族的命運卻因這美麗而受到了詛咒。

在卡席爾帝國的傳統中一直享有崇高地位的預言師斷言,紫色的眼乃不祥,惡魔的子民,將為神庇知卡席爾帶來厄運。不祥的紫瞳,不祥的人種,不祥的族類。就這樣被希的父親,也就是當今的國王下令全面屠殺,一個也不留……那是將近十年前,當他還是個懵懂無知的幼兒時所發生的事。

那….這個少年…..是遺族嗎?希不認為,紫色的眼睛意味著什麼不祥,就如同他自己所擁有的那一雙異於常人的金綠色,如貓一般的眼睛。

這純粹,是造物者玩弄的小小把戲,善意又美麗的把戲。

「快點,睜開眼睛……」想再一次見到,你那令我媚惑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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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色的眼睛……?」

我躺在床上,忘著斑駁的天花板,回想著今天,那個哥哥所說的故事。

常出現在夢中的那雙眼睛,也是紫色的。

我不像希王子一樣,可以坦然地接受,可以為它著迷。我有的,只是恐懼。我怕那雙眼睛,怕它所隱含著那令人心痛的哀愁。

這一夜,我失眠了。



我拉開窗簾,目睹了一場日夜交替地無聲美景,然後迅速地將自己梳理一番,迫不及待奔往庭院。

出門前,我不忘看了大廳正中央那幅王子肖像。瀟灑依然,我不自覺地將他與故事中那個英姿風發的希太子聯想在一起。

「是你嗎……?」


早晨的空氣夾帶著溼冷的粒子,跑過那遼闊的廢園,我已是氣喘連連,咳個不停。結結實實地咳了一陣後,我走向我的牆,依戀地將身子偎在那一片涼冷堅硬上。

「早安。」我對牆說。

「早安。」回答我的,不是我的牆,是牆邊站著的他。

見到他那優雅的身型,清俊的淡淡笑顏,我的心忍不住多跳了幾下。這就叫”興奮”嗎?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可以再見到他,是意外,也是欣喜。

「你真的來了?」

「我昨天不就說過,我會來這繼續講故事給你聽的嗎?」哥哥用他的手摸摸我的額頭,冰冰冷冷,舒服的感覺。

這一刻,我體會到了承諾所帶來的滿足。

“承諾”,從來就沒有任何人,給過我任何承諾,包括我的父王母后。生活只是漫長黏膩,如泥沼般遙遙無期的等待。

有了”承諾”,時間似乎有了刻度。
有了”承諾”,等待也被賦予了意義。
原來,促使我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前來的那一隻無形之手,是”承諾”。

「昨天我說到……」

「紫色的眼睛。哥哥,我看過,紫色的眼睛,在我的夢里,每天。」

「那雙紫色眼睛……美嗎?」他微微側著頭,饒富趣味地望著我。
我點點頭。

「那,你喜歡嗎?」

「我害怕……」

「為什麼?」

「它讓我心好痛……我不懂,為什麼要那樣看著我……」

那個哥哥的表情,有著難以解讀的複雜。

「如果你想知道為什麼,等我把這個故事講完,再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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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好麻,那種感覺,就像是蹲太久突然站起來的暈眩,只是力道來得更猛了些,有一種……被倒吊在空中的錯覺。喉嚨乾得出不了聲,好不容易,才將那重得不得了的眼皮撐開。

視覺首先感應到的,各種顏色不規則的交錯,像極了自己那個久久才洗一次的色盤……久久,具體的形象才漸漸成型。

那是一對閃著華麗的金綠色光澤,高貴又漂亮的雙瞳。

「搞錯了嗎……?」

傳入耳中的,是個雖低沉但帶有甜美磁性的男聲。

他是……誰?
這個將臉靠得如此近如此近,盯著他瞧的人是誰?

他幾乎,可以感受到對方溫溫的氣息。幾乎可以在那雙碧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像。

那個人稍微離遠了些,伸手拿了杯水,輕輕扶起自己的上半身,小心翼翼地,將那杯中清涼的水送入口中。

真好……鬧乾旱的喉嚨,渴求著這如雨後甘霖般的清泉,忍不住想要貪婪地一口氣嚥下杯中所有的水。

「慢點慢點…..小心嗆著。」希忙道。他控制著手中杯子的傾斜度,讓水緩緩徐徐地流進少年的口中。

在他快醒時,希就支開了房內所有的人。他擔心,如果那雙紫色的眼睛被人家看到了,難保不洩漏出去,害了少年的小命。不過……當迎上他的,是一對朦朧的黑色眼珠子時,除了不解與困惑,還有那麼一絲淡淡的失望。

「……」這個角度,就可以看清楚對方的臉了……他是…那個拿著大弓的人…..想起來了,那天他出外寫生,無意間被這個狩獵者的美麗神態所吸引,一路上跟在他身後,忘情地描繪著他的身影。然後……然後他拉了大弓,正面地,然後……碳筆不小心折斷,腦中依然清晰地記得那聲”啪嚓”聲,然後……紅色的染料弄髒了他的草稿紙?然後……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手中拿著一把很長的劍,然後……然後…..

記憶停留在這一格,以下完全空白。

「我的畫….呢?」他虛弱地問道。

「燒掉了。因為你沒經過我的同意擅自畫我的相,我全燒了。」

「啊……是喔……」少年疲倦地閉上眼睛,輕輕緩緩地吐了口氣,他的樣子讓希嚇了一跳,彷彿這一口氣結束,他的生命也會跟著結束…..

所幸沒有,他只是又掉入了沉沉的昏睡中。


「會痛嗎?」

「還好…….謝謝你……」
那個老者小心地把藥膏塗在又間那個幾乎要穿透右肩的傷口上,在用嶄新的潔白紗布將傷口包紮好。

靠著這些人的交談,他隱隱約約可以拼湊出後來那一片空白的記憶。似乎是,自己被箭所傷,那個穿著白色獵衣的男人,抱著一身是血陷入昏迷的自己回到了這,嚇壞了這些人……半昏半醒時,那個人曾來看過他幾次,不過自從他真的清醒後,就再也沒看過他了。

他們稱他叫”殿下”,真的……非常奇怪。

「請問……」正當他想開口問個清楚時,房間的門突然打開,是他。

顏色鮮明對比的紅褐色短髮和劍眉下那雙金綠色的眼睛,在這一片充滿白色及藥味的空間,出色地令人炫目。眼光,一旦受到了吸引,就再也離不開了……

希望著床上的他,這個少年長著一張清秀的臉蛋,靈秀的黑色大眼睛在他蒼白的臉上,顯得無助且困惑。

是自己看錯了……因林中的光影折射,產生的色調錯覺……能夠理解的。那個詭異又夢幻的氣氛,也一定是當時的錯覺。

那妖異美麗的氣質,是怎也無法和眼前這個病弱可憐的少年聯想在一起。

「你叫什麼名字?」

「倫。」

「你,為什麼要畫我?」

「我……」因為你吸引我。可是這話,實在很難說出口……他垂下眼,一雙細緻的手指不知所措遞交纏在一起。

「你這個樣子,很像我有一次在將軍廩他家看到他所收藏的一副畫中那個女人。」
廩將軍,雖然是個武人,但對於藝術,有著極高的修養。那一張畫…..的確很棒。

嗯,那個女人,也是這樣把手交在膝上,白皙的肌膚和黑色長髮,以及那一雙像是漾著水的大眼睛,迷濛的眼神,似乎想要傾訴著什麼。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幅畫。現在想來,卻和眼前這個少年頗為相像。

「將軍…廩……!?」如果沒記錯,那個時候,出了好高的一個價錢買下他那幅畫的人,好像就自稱叫廩……他所出的價錢,足以讓他度過這好幾年…….

「怎麼?你認識他?」

「高高的,瘦瘦的,眼睛小小的,灰色頭髮……」倫搜索著記憶中那個人的長相。

「那肯定是他了,你怎麼會…..?」希不解,那個卡席爾帝國第一將軍,和這個看起來頗為落魄的少年,怎麼會扯得上關係?

「那幅畫,我五年前畫的,畫中的女人,是我印象中的母親。」

五年前?五年前他才幾歲啊……眼前的他看起來也不過十六七歲……
雖然從那幾張被他收藏在書房櫃子中的那些所謂”燒掉了”的素描多多少少可以看出這個少年有著不錯的畫功,但沒想到….

「這樣,我這正好缺一個畫師,你就留下來吧。」

「啊?」這突來的宣佈令他錯愕不已。他,只愛自由在的畫,不想當什麼畫師。可是這個男人,他的態度,他的口吻,他的氣質,傲然隨性地像是決定了一件事,任何人都不容許反駁。

為什麼?憑什麼?

「我不……」正想婉拒,就被敲門聲打斷。

「進來。」希頭也沒回地道。

「殿下,國王與王后請您馬上移駕到皇宮去。」

「我知道了。」一個侍從為他披上身藍色絲絨鑲金邊的外掛,倫注意到了外掛上,那排黑曜石打造的釦子上,刻有金色的鷹型徽印。

「對了,我叫希。」他走出房間前,突然轉頭說道。

「乖乖養傷。」又是一句命令式的口語,然後,精緻厚重的房門在他身後關上。

國王皇后?卡席爾王家的鷹型徽?希……?

他是,那個頂頂有名的希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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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型徽的釦子,我也有……」我指著外套上的釦子。然而當那哥哥的眼光停在我的衣服上時,我忽然意識到,這是多麼令人感到迫窘的一件事!我的衣服上那一排原本華麗的釦子,現在只上下兩三枚,零零落落地掛在那艱難地閃著那殘存的光澤,上面的鷹紋也因我不停地擦拭它而早已模糊不清。

「王子的眼睛,比任何事物都強烈地證明著你的高貴身分。」哥哥像是看穿了我的窘境,他溫和地笑著說道。

他體貼的笑容,是安慰也是鼓勵,我那早已被扯得殘破不堪的王族自尊似乎因此而得到了些許的補償。

我喜歡,他的笑容。

「哥哥,那個倫,他很小嗎?和我一樣,是個孩子嗎?」

「不…..他已經十九歲了,只比希王子小3歲,只是希一直把他當作是孩子,要到後來,他才會發現倫,不能算是個少年了。」

「倫他,長得漂亮嗎?」哥哥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比大哥哥漂亮嗎?」不知道為什麼,在我的想像,倫應該,是個和大哥哥一樣漂亮的人。

「我也不清楚。」

「那他留下來了嗎?」

「王子的命令,違抗是要殺頭的……」


「倫少爺,這是你的臥室,和隔壁間畫室是相通的。您看看,如果還需要添購任何的東西單子列給我,我立刻差人去買。還有,我是太子的內務,也就是管家。我叫安,倫少爺有任何事情,都可以來找我。」

這個管家安,大概有六十幾歲的年紀了,那一頭灰白色的頭髮梳得整齊服貼。歲月在他眼腳上刻的痕,柔和了那一絲不茍的嚴肅表情。棕色的眼睛溫和堅定,倫第一眼,就對這個沉穩的老者產生了好感。

唯一令他不知所措的,是”少爺”這個稱號。

「安伯伯,可不可以,別叫我少爺?」

「不行。」安搖搖頭,正經八百地道:「您現在的身分,是王子正式冊封的宮廷畫官。在卡席爾,畫官的職位是高尚的,遠甚於我們一搬家臣。照理說,我應該稱您倫大人,叫您少爺,已是僭越。」

倫輕嘆了口氣。宮廷畫官啊……這個在王國中,可以稱得上是首席的藝術工作者了。可是……他一點也不喜歡這個頭銜啊。那個給他這個頭銜的人,似乎,十分地忙碌。自從上次,知道了他的身分之後,已經有一兩個月沒有見到他了。

給了我一個令人稱羨的頭銜,讓我住在這個華麗的宮殿里,過著一般人享受不到的優渥生活,然而…….

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

「宮廷畫官……要作什麼?」倫一面把玩著那些昂貴高級的畫筆一面問道。

不可知的未來,不可知的命運。連接下來的道路,都是朦朧的一片大霧。

「幫宮廷作畫是主要職責,不過,一切要聽希王子命令吧。」

可是,我要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

「希王子他政務繁忙,可能比較沒機會管這事。」

那,為什麼需要我這個畫官?

「或許下次殿下回來,你可以當面請示他。」

或許,他已忘了有我的存在了。


倫將畫架固定好在山坡上,從這個角度,可以將遠處的皇宮園全納入視野之中。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以皇宮遠眺當作畫的主題。或許大部分的畫家終其一生,都沒有機會已這樣的角度來畫皇城。

應國王的要求,需要一幅王宮的全貌圖,似乎是要送給邦交之國。這是希王子派給他的第一個任務。

希王子他,派人來告訴他的,並不是親自告訴他。所以,倫還是,沒見到他。

然而,沒有感覺的東西,再怎麼畫也是徒勞。不喜歡的東西,沒有辦法,賦予它靈魂……

倫的心,無聊,空虛,且寂寞。

四個月了,能見到他的希望越來越渺茫,想見到他的渴望卻越來越濃。

逃走吧……可以回到我自由自在的生活,雖然困苦了些,但至少不會像這樣,一隻被關在華麗籠中的鳥兒,卻是天天盼望著可以見到主人的鳥兒。

一陣風吹亂了他那一頭黑髮,髮絲刮得臉頰微微地疼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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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寶藍色的淨手瓷盆的溫水中把手反覆搓洗了幾遍,接過一旁侍女遞上來繡有素樣花紋的巾子擦乾。

「倫呢?」希轉頭對站立在餐桌旁的安問道。

「倫少爺他,出去寫生了…..」

「寫生?」希望了望牆邊的大鍾,七晚八晚寫生,難道在畫夜景不成?更何況,從廳子旁那個落地大窗望出去,窗外的世界,正籠罩在一片大雷雨之中。

希的表情明顯不悅。坐在桌子另一邊的將軍廩見狀,微微一笑道:
「殿下,如果不方便,就改天吧!我也不是非今天要見到他不可。」

「將軍特別抽空而來,怎能讓你白跑一趟?安,馬上派人去把倫找回來。」

「是,我親自去。」安彎下腰行個禮,急步走出宴廳。抓起傘就要出門,卻在大廳正門前與衝進來的倫撞個正著。

「哎喲~~」

「對不起,安伯伯……」淋得像落湯雞的倫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雨水,不擦還好,這一擦,那張白皙淨秀的臉卻被袖子上的污泥抹的滿是。而身上的衣物髒兮兮地慘不忍睹,猶如往泥漿滾一遭似的。

「倫少爺,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子?!」看他這副模樣,安真是又氣又好笑。他伸手將倫那黑色髮絲間的雜草一面弄去一面問道。

「畫著畫著不小心在草坡上睡著了,我是被大雨打醒的,然後不小心滑了一跤….」也因此花了不少時間在大雨中撿那些散了一地的畫材……

「沒摔傷吧?」

「沒。」摔在軟軟的泥地上,雖然弄得一身都是,但起碼不太痛。

「真是上帝保佑,倫少爺,王子殿下回來了,現在在宴廳,等著要見你。」

「王子?希王子?他來了??」

我等了他四個月,他終於回來了……難掩心中的狂喜,濕淋淋的畫具還抱在身上,就要往宴廳奔去。

「倫少爺!等一下,倫少爺!」安即時拉住了倫,急道:
「您這一身,怎去見王子?倫少爺,你還是先去洗個澡換件衣服。」

「對喔……」倫這才發覺自己的失態,他有些不好意思第說:
「那….我去洗澡,安伯,請你幫我把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搬到畫室去。」

看著他飛也似地奔往二樓,安搖搖頭。年輕的孩子,就是這樣莽莽撞撞……倫他,真的很期待見到希王子吧?每天盼呀每天問的,這回,終於給他等到了。
可是……有必要這樣興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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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他是不是很喜歡希王子呢?」

「嗯,很喜歡啊,不過對當時的倫而言,他並不知道,這就是喜歡。」

「哥哥,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是什麼樣子?」

「就我而言的定義是這樣子的,當你早上醒來,會因為知道有那個人和你在同一個世界活著而微笑。當你作任何事時,你都會想著,同一個時間,那個人在作什麼。你幻想著那個人在你身邊時會對你說些什麼,會有哪些動作與表情,彷彿那個人就在你身邊好近好近……但你永遠,都渴望能夠更近。」

「渴望更…..近?」我思考著,在我的生命中,除了我的牆以外,有沒有其他,會讓我渴望想要與之更近更近呢……?

「那,倫這一次,終於,往那個人更近一步了吧?」

「沒有,這一次,他還是錯過了……」哥哥搖搖頭道。

「為….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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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大人,請別在浴室裡奔跑……」負責沐浴淨身的女官們,神色慌張地快步跟在倫身後。
這間皇家浴室的地板是用一片片平滑的白色磚砌成,一塊塊方形的白磚上都鑲入了細細的金邊,素雅而高貴。雖然不是皇族,但身為宮廷的一級畫官,倫卻破例被允許使用它。

不過對倫而言,洗澡,只要有水就可以進行。豪華的皇家浴室和山邊的小溪池,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差別。

光著一雙腳在光滑地磚上奔跑的他嚇得眾女官心驚膽顫,生怕他一個不小心摔得頭破血流,王子若怪罪下來,她們可擔當不起……

「請把乾淨的衣服放在那,我自己洗就可以了。」

「熱水……」

「不用燒了,我今天想要洗冷水。」

要等那一壺壺的熱水燒好再洗,那不要他急到發瘋?倫依照慣例之開了眾女官,將那髒兮兮地衣服一脫往一旁的籐籃子丟去,抓起圓形浴池旁舀水用的白瓷大水碗挖了瓢涼冷的水往頭上澆下來,沖離那一身污泥,帶著一絲血跡的水從他腳邊沿著地磚邊的小縫流入了排水槽。

血……右肩上的傷,始終沒有癒合。

傷口隱隱作痛,但倫卻已經習慣。習慣了自己這種受了傷不易復合的特殊體質,就如同他對他身上的另一個秘密一般,他早已是見怪不怪。但如果可以,他真希望這傷快快好。每次見到老御醫定著他這傷口發愁時,總是有些許地愧疚……

然而,這傷口卻提醒了他一件事。倫放下手中的水碗,望向另一邊牆上的鏡子。

「……」我怎麼把這個…給忘了?太不小心……

他怔怔地望著鏡子,鏡中的人也怔怔地望著他,用那一雙深紫色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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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的眼睛,真的是紫色的?」

「這就是倫身上的秘密。這時候的他,想起了小時後他的母親曾經千交代萬囑咐,無論如何,別讓其他人看到這眼睛,尤其是卡席爾王家的人,否則……」

「就會像紫眼一族一樣嗎?」

哥哥他無言地點點頭。

「那倫是紫眼族的人了喔?」

「只能算是一半。他的紫色眼睛遺傳自那個在他出世沒多久就死於那次屠殺的父親。黑眼睛的母親,帶著他過著隱居的生活,為的只是保護她唯一的兒子,這個有半個紫眼族血統的兒子。」

「非純血的倫,只有在情緒特別起伏時,才會不小心透露他身上所謂”不祥”的血統,那異色的眼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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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冷靜,冷靜,冷靜,冷靜。」一定要讓自己冷靜下來,決不能帶著這一雙紫色的眼睛去見希王子的。

冷靜。
可是,就要見到盼了四個月的他了,一顆心緊張地亂了拍子,如何冷靜?

冷靜。
他會不會,因為等太久而不高興?會不會又一聲不響地離開了?

越是想要冷靜,卻越是得到反效果。
就像溺水的人越是想要掙扎出水面,卻越是不斷地往下沉。

索性,倫一腳跨進浴池裡,將自己浸在那池水中。池水在石製的池壁內蕩漾得又冰又冷,沁入肌膚的寒意令他微微打了個顫。

身子的冷,也許能夠帶來腦子的冷…….



「倫呢?」
送走了廩,希按耐了一個晚上的怒氣已瀕臨爆發。

安及站在浴室門口的眾女官們紛紛跪下,王子的怒容,令她們一個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更別說是回答了。

「倫呢?」

「稟王子殿下,倫少爺他還在浴室裡……」

「”還在”?他待在裡面多久了?」

「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你們這些人,難道沒個人進去把他請出來……」此話一出,希便自知不妥,畢竟倫的地位是高於這些人的,如果真這樣闖進去,無非是以下犯上,,,

希不耐地擺擺手示意所有的人站起身來,領了兩個女官,推開浴室厚重的門,踏上那白色的地磚。


「……」站在浴池前,滿肚子的怒氣,頓時消了一半,他有點想笑地望著池水中的那個人……

為什麼這樣也可以睡著?倫將整個身子浸在池水中,伏靠在池邊,側著頭,睡得香甜……

他的肌膚在池水倒映的光影閃爍下顯得十分晶瑩,濕漉漉的長髮一部份貼纏在他白皙的背頸上,優美而性感,其餘的髮自由隨性地蕩在池水面上。

眼前這綺麗的風景,連帶地將希的另一半怒意給消去了。他印象中,自己”撿”回來的那個少年,既蒼白又病弱,可憐地猶如一場風寒就能奪去他的小命。可現在……不過是四個月不見,似乎……多了分成熟的嫵媚感,就如同……第一次在樹林間見到他時所感受到的…….

倫的唇透出淡淡的紫,希伸手放入池水中,一池寒涼,他皺著眉頭問道:
「為什麼不燒熱水?」

「殿下…..倫大人..他說想洗冷水……」女官們唯唯喏喏道。

「……倫……起來了。」希彎下身,輕輕拍了拍倫涼涼嫩嫩的臉頰。

細長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彷彿是感受到了寒意,仍在睡夢中的倫打了個小小的噴嚏,靠在池畔的上身因這一震失去”附著力”地往水池中滑……
希想也不想地伸出雙臂攬住他下滑的身子,倫動了一下,緩緩張開眼睛,深不見底的黑色眸子濕潤而模糊無焦點,彷彿幼貓的眼睛般濁濁呆呆的,甚是可愛。

眼前的這張臉……是……希嗎?肯定是在作夢……既然在作夢,那就容我,放肆一下吧……

倫甜甜地一笑,毫無預兆地伸手擁住希,將整個頭埋到希的肩前。

「呀!殿下……」看希所穿著的那一身華服被這一抱濺得濕淋淋,一旁的女官驚呼著。

「沒關係……」
又……睡著了?希撇見了倫身上那個因自己的疏忽留下的傷口還滲著血跡未結痂。白皙無暇的身軀上有著這樣一個看來醜陋可怖的傷口,極是令人怵目驚心而不忍。

「浴巾拿來。」希把濕搭搭的人兒從水池中抱起來,接過浴巾一裹,直接將熟睡中的倫抱回臥室床上,用同一條巾子將他身子和頭髮稍微擦乾,拉過被子蓋上。

怎地?原來是要來責備他的無禮與任性,讓自己在廩將軍前好失面子的,卻變成來服侍他來著?不過,他這可愛的模樣,真的令人很難對他生氣。

「安,傳御醫來。」走出房間,他輕聲地闔上房門,對站在門口待命的安道。

「倫肩上的傷口,也有四個月了吧?為什麼還沒有痊癒的跡象?」

「殿下,倫大人的體質,恐怕有些異於常人……我們已經用了最好的藥了……」

「……」曾聽說過有一種人,流了血不易止住,倒還未曾聽說過有這樣受了傷不易復合的體質。他轉頭對一旁的安道:

「從今天起,別宮裡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包括你,特別注意看著倫,別讓他再受任何傷。」

「明白了,殿下。」

「倫最近,都做了些啥?我交代他畫的,他有在畫嗎?」

「呃……倫少爺他常常跑出去寫生,至於畫了些什麼,臣不清楚……」他一面回答一面幫希打開了畫室的門。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特殊的味道,混合了松節水,與橄欖油,有些刺鼻卻不難聞的味道。倫的身上,也帶著淡淡的這股味道。

希隨手翻看了桌上或地上一張張完成與半完成的畫,光是那個前庭的水池,他就從不同角度畫了五六張,其他的有靜物畫、花鳥、夕陽…..其中一張是除草中園丁的背影,無論是素描習作稿或者是完成的水彩或油彩畫,再再顯示了倫那優異的畫功,然而,就是沒有看到半張是以王宮為主題的畫作…..

倫那個腦袋,裡面究竟裝了些什麼?希感到非常好奇,相處的時間是如此短暫,也無從理解啊……



「倫少爺,早點已為你準備好了!」安敲了幾次門,站在房門口叫道。

「早點…..早….!?」還站在夢境與現實邊界上的倫突然驚醒過來。現在是….早上?

他跳下床,飛奔至門口拉開房門。

「希…王子殿下呢?」

「呃……」雖然倫是男兒身,但那樣修長又雪白的身子一絲不掛地這樣站在咫尺之遙,再怎麼冷靜沉著的人有不免感到難為情。安別過臉,發窘道:
「殿下….他一大早就回王宮去了……」

「啊……」失望的神色堆滿了倫的臉。他錯過了…….這意味著,等待,不僅僅是四個月,它將無限地延伸……為什麼自己這麼笨拙……他一定,生氣了吧..?

「倫少爺……你可不可以,先把衣服穿上免得著涼了。」

「咦?」倫一低頭,才發現自己竟是赤裸著……他趕緊說聲抱歉,關上房門。

為什麼會……自己應該是沒有裸睡的習慣吧?那怎……?

回想起來,昨晚是怎樣到這張床上睡著的,竟是半點印象也沒有…….
5
「倫大人,請您下巴抬高些。」倫不是很情願地依言照作,讓女侍幫他把硬挺的外掛上最後一個領釦釦上。另一個女侍站在他身後用一把硬桃木梳子幫他把那頭緞子般的黑髮梳整齊,用一條緞帶綁成一束馬尾。

雖然卡席爾是獨尊天主教國家,但這種祖先傳下來的三年一度的祭祖大典一直被保留下來。這一天,滿朝文武百官都得穿著正式的服裝出席這盛典,所以……

倫望著鏡中的自己,簡直蠢呆了!所以,他就得穿著這一身彆扭又不舒服的行頭。

不過一旁的女侍們可不這麼想。在她們眼中,平日穿著隨性的倫大人,穿起這服裝卻意外地如此好看,本來就頗為修長的身型天生就是好衣架一副,黑色銀邊的外掛,貼腿的白色長褲配上那雙和外掛同質同色的中長及膝馬靴,這一身文官正裝穿在他身上來得格外挺拔優雅,然而那秀氣的臉蛋和一頭長髮卻又為這俊逸的打扮添了幾分艷色。

「倫大人,您真美呢……」女侍將鏽有暗紅色鷹紋的領飾釦上,興奮地笑著道:
「我看卡席爾宮內,沒人比得過咱倫大人哩!連那些公主和夫人們都要遜色了。」

「是啊,雖然我們希殿下也是長得很好看,但他那不叫美,要說到美,還真是我們大人……」

女侍們無視於倫的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熱烈討論起來。倫不舒服地拉了拉外掛的束領,這領子簡直要勒死人了……還有,這衣服……真重……

然而,想到可以見到希,這些小小的不舒服都是可以忍耐的。

想到可以見到他……

倫的嘴角不自覺地泛起了一絲微笑……

「大人,想到什麼,心情這麼好?您笑起來很可愛呢!還有淺淺的酒窩……」

「我看我看!」

倫不好意思地斂起了笑容,他轉頭對那個正要帽子幫他帶上的女侍道:
「可不可以幫我把頭髮塞進去帽子裡?」

那個看起來很漂亮但帶起來肯定很重的黑色帽子上同樣地鏽著暗紅色的鷹徽,這種大禮帽帶在短小的人身上大概只看到帽子而看不到人,那必然十分可笑,但對於倫和希這種身型修長個子較高的人來說是不造成任何問題的。只是倫認為這麼大的一頂帽子若後面再拖了條長長的尾巴,想必可笑的程度一定超乎想像……

「咦,可是,那樣就不那麼漂亮了啊倫大人!」

「我一個男人,不需要漂亮吧……」如果不是因為長頭髮冬天保暖,他也不願意這樣”漂亮”著……


「就這樣遠遠地望著他,我已經很滿足。」站在行列隊伍中,倫的眼光,始終沒有離開遠方皇家的陣列中,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希王子。倫就像所有參與典禮的貴族們,就像那些將道路兩旁擠得水洩不通的觀禮群眾們一樣,深深地被騎著黑色駿馬的王太子那玉樹臨風的尊貴英姿給吸引。

卡席爾的希王子,聰明果決的希王子,年輕瀟灑的希王子,他是全國人民崇拜的偶象,他是全國人民引以為傲的實際領導者。他那雙迷人且銳利的金綠色眼睛掃過群眾,掃過他的子民,每一個人,都為自己成為希王子的注視而感到喜悅。

可是倫卻清楚地知道,希王子所注視的,是一個抽象的群眾,是他即將繼位而統治的帝國,絕對不會是自己。

就這麼遠,我依然可以感受他那繞在身子四週,像魔法般牽著人心的魅力。可是,這麼遠呵……我似乎,一輩子都到不了他的身邊,而他,他的眼光也永遠不會望向我這……

倫搖搖頭揮去心中那帶著淡色憂鬱,不切實際的想法。至少他已經比身後、比遠處那些老百姓更接近……

五步之遙,和十步之遙,同樣是到不了,但至少,我可以比別人近五步的距離看著他……

祭祀典禮是神聖而冗長,莊嚴而無趣的。祭典的禮官在那台上宣讀祭文,已經有一個時辰了,看看四周,有些人聽得熱淚盈眶,又些人則昏昏欲睡。

倫扯了扯外掛的領子,他感到一陣昏炫,好悶……是因為這衣服的不適,因為眾多人潮所帶來的混濁氣息,是因為頭上那為配合盛大祭典而傾全力發功的烈日,還是因為……因為遠處的他?

跑吧……偷偷地跑吧!等典禮完再回宮去……倫一步一步往行列的隊伍邊靠,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入了擁擠的人群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擺脫了這累人的典禮。

神不知鬼不覺……然而這一切卻看在一個人的眼中。雖然這個人,他很專注地參與著典禮,很專注地聆聽祭文,還得不時地點點頭以示他的專注,但他那雙金綠色雙眼的餘光卻不時地掃向那個站在文官隊伍中,他可愛的畫官。

他的畫官……似乎又變漂亮了些。彷彿多熟悉他的模樣一分,便能多挖掘出他那潛在的美麗一分。在那文官行列中,顯得特別地突出,他甚至瞥見了一些高貴的夫人用打量的眼光看著這個從未見過的新人。可以想像,她們以計劃著怎樣將他可人的畫官納入那用權用錢所編織的慾網中,為她們的艷史再多畫上一筆美麗的色彩,為她們的標本收藏再釘上一隻美麗的蝴蝶。

希在心中暗暗地笑了。如果他不好好盯著他這個畫官,遲早,他會被這一群看似優雅卻飢餓的母狼生吞活剝到連骨頭都不剩……

然而,倫雖然有著誘人的外貌,但他依然如此純真,純真的表情,純真的眼神,還有那不經意地玩扭著自己手指的動作……那始終令希感到舒服的純真。

典禮進行到一半,他要去哪裡?穿著那一身顯眼的正裝,就這樣混入了人群中……隱隱地,有一絲擔憂與不安浮上心頭。不安的是什麼…..?他自己,也不明白。


「累死了……」將頭上頂著的帽子摘下,順手也把頸子上的釦子解開。然而這身打扮在人群中還是頗引人側目,好不容易才擠出了人群。

位於市郊的大教堂,由於人潮全部被吸到市中心看熱鬧去,因此顯得冷清。倫往教堂前的石階一坐,索性將那象徵著宮廷官員身分的黑色外掛脫了擺在一旁地上,呼了口氣,空氣真清新。掏出口袋中隨身攜帶的紙與鉛筆,以大腿作墊板作起畫來。

今天的希王子,真的是帥到不行。不能現場為他素描實在很可惜,不過在倫的腦中,已留下了那深深的殘像作為參考,他記得很清楚啊……希的長相,希穿著黑色金邊長外掛的完美身型,希嚴肅中帶有一絲年輕不羈的神情,還有那一舉手一投足間的高貴自信……一切一切,都已經深深畫在心中的那張畫紙上,只要閉上眼睛,就可以浮現……

「好棒喔,是希王子耶!」
「畫得好像,可不可以畫一張送我?」

倫抬起頭,不知啥時,身邊站了兩個年輕的女孩正彎著腰看著他作畫。

「這……這只是我的素描習作。」倫微微一笑,婉拒了女孩們的要求,低頭繼續畫著。

希的形象,在我心中的形象,這是我僅能擁有的,我自私地,不想與任何人分享。

「袖子,應該再短一些,還有釦子,總共是七顆。」

「嗯嗯……」倫接受了意見作了些修改。

「希的眉毛,沒這麼彎吧?」

「怎麼沒有?本來就是這麼彎的。」對於服飾上的修正,他可以接受,畢竟,的確是沒放很多注意力在那上面。但要和他爭論關於希的長相,他可是不服氣的。

我可是……那樣認真地注視著他……

「眉毛應該直一點,還有臉,下巴太尖。」那個人不死心地想修正他。

「胡說。」倫頭也不抬,不打算理他。

「不信的話,你可以抬起頭來看。」

「呃……」他聞言抬起頭,站在他面前的,穿著華麗的黑色禮裝的,希王子殿下?

以及他身後那一小隊近衛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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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糟,倫的眼睛,不就……」如果是我,在那種情況下,一定無法壓抑住心中的波濤洶湧。倫的秘密……不會就這樣洩漏了?

「倫他……」哥哥忍不住笑了,他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很美很好看,我有些失神地望著他。

「有時候,太過突然,會讓人忘了作反應,不管是心理還是生理。所以,倫他只是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希,連訝異或者是興奮都忘了……好久好久,他才低頭望了望自己的畫,說出了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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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眉毛沒這麼彎……」聽了他的話,希笑了。

「倫大人,你這樣私自脫離宮廷隊伍,使得我不得不帶著近衛隊來找你。」希故作嚴肅道。

倫突然意識到站在眼前的,可是一國的太子,意識到了他的身分,以及自己的身分……他連忙站起身,單膝跪地行禮道:

「參見王子殿下。我….我只是想出來透透氣,我…..。」

「你還打算回來嗎?」希打斷了倫的話,不知為什麼,這句話,想也沒想地就從口中溜出來。

倫猛點著頭……怎麼可能不回去呢?如果不回去……我還有機會再見到你嗎?就算是渺茫的機會…….

一種鬆了口氣的舒然之感湧上心頭。希明白了,那個纏繞在他心中的不安,那個令他放下了典禮急著偷偷跑出來的不安,原來是這個。他真怕,倫就這樣一去不回來了……

「起來,我問你,你不畫國王想要的王宮,就老是畫我作什麼?」

「我……」倫被這麼一問,雙頰一紅,窘得低下了頭,但想起上次被希王子”沒收燒掉”的那幾張素描,他下意識捏緊了手中的畫紙,小聲地道:

「我不想,不想畫我不喜歡的東西….」

「那,我是你喜歡的”東西”了喔?」

「是…..不!不是!!」好難回答的問題……希王子,我當然喜歡您,可是,這怎麼說出口呢?而且,您…你也不能算是東西啊……

一下點頭一下搖頭的困擾模樣……忍不住叫希想要逗逗這可愛的傢伙……

「我不勉強你了,從此,你不用再畫皇宮什麼的了。」

「啊?」倫抬起頭,吃驚地望著希。他要…..趕我走了嗎?

「不必當皇家的畫官了。」

那……可是……可是我……倫的聲帶好像石化了般說不出話來,那雙深黑的眼睛,盛滿了幽幽的悵然。

「從現在開始,你的身分降一級,從皇家宮廷畫官降為我希王子的私人畫官,皇宮那邊,我會另外委人,而你,你就畫你”喜歡的東西”就好。」這個決定,希不敢否認,其中包含著他個人那難以言喻的私心……

「真…真的嗎?」

沒見過被降職的人有這樣歡天喜地的神情啊……倫那帶著淺淺酒窩的燦爛笑顏,令希心頭一震。純真的美麗的笑,沒有心機,沒有城府。不同於那些政客們虛偽、有盤算的笑容,也不同於那些被俘的敗將臉上那冷冰冰帶著敵意的冷笑,更不是那些貴族千金及夫人們作做地拿著羽毛香扇半遮臉地微笑。

如果可以,他想將這笑容收入自己的口袋中,好好地珍藏及保護。

我願意給他一切,以留住這個笑容……

怎麼會有這樣荒唐的念頭?希很快地甩去這些想法。身為一個帝國一切軍政的實質最高領袖,不應該在一個小小畫官的身上放注太多的心思的。

「把衣服穿好,先回宮去吧!」

倫乖乖地檢撿起地上那件外掛穿上,卻怎麼也搞不定那一堆繁複地釦飾與鏈飾,一抬頭,見希正望著自己,心一慌,手指更不靈活了…….

看他弄半天還弄不出個所以然,希索性伸手拉過倫,熟練地將那些鏈釦給繫上。

「……」倫只比希矮些,因此,在這樣靠近的距離,那張深惑他的心的一張俊臉在他眼中作超級特寫,輕柔卻帶著年輕陽剛的氣息吹在他的臉頰上,而嗅覺所感受到的,是希身上那淡淡的薰衣草香味……

……倫慌亂地闔上眼,他聽見了自己那管不住的心跳聲,想必那雙眼睛….也管不住了……

「怎麼了?」

「沒…沙子,跑進眼睛。」倫低下頭,用雙手揉著眼睛,以遮住那不可告人的紫色……

「希殿下,該走了。」一旁的侍衛長提醒了希”偷溜”出來的處境,他幫倫釦上最後一個釦子,伸手將倫的髮撩出衣服外。

當他的手與倫細滑的後頸子觸碰到的一剎那,一種奇怪的感覺……讓他呆了幾秒鐘。

「我先走了,別再亂跑,乖乖回去。」別去想那是個什麼樣的感覺……希跳上侍衛長牽過的馬離去。

偷偷地,透過指頭間的縫細,目送著那騎著黑色駿馬離去的希的背影。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那淡淡的薰衣草氣息。

這種悶悶的感覺,是什麼?倫的雙手緩緩滑下了臉,停留在胸口,那對秀緻的眉緊蹙了。

他咬咬下唇,轉身踏上石階,推開了那扇厚重高大的門……

「神父,我有罪。」

「世間上的任何人都有罪的,說吧孩子!」老神父重複著那他用了四十年的開場白,一面低著頭用撮刀仔細地磨著指甲。

「我…我似乎愛上了一個人。」

「我想我是愛那個人的。味道、聲音、容貌……那個人的一切都令我心跳不已,我真想,可以一直待在那個人的身旁,甚至……我渴望張開雙臂,用我的全部去感受那個人…..我想,那個心頭一直揮不掉的沉重感,是因為我喜歡那個人。」

「孩子,愛人無罪。」

「那個人是我的主子。」

「愛人不分貧富貴賤。」

「神父,他,是個男人。」

老神父倏然停下了動作,緩緩抬起頭,隔著那扇小窗,他看見了那對熾熱且迷亂的紫色眼眸。

「我愛他,我愛上了那個男人。」

「……你,到不了天國,你會下地獄,會下地獄。」
6卡席爾王國的國王”慶”,今年滿五十五歲,優裕安逸的宮廷生活慣壞了他的身材,但注重保養的他,仍為自己依然光滑不鬆弛的皮膚感到揚揚得意。

慶的生活是充實而多采多姿的。閱讀、狩獵、打槌球、賞花、洗溫泉、偶爾請宮廷樂班或歌劇團到宮中表演……飲酒作樂,夜夜笙歌。

慶是個愛美人甚於江山的國王,他的三任王后都頗有姿色。第一任王后”雅”,希的母親。人如其名,高雅得如水中的白蓮花,聰慧機智令男人們感到汗顏。不過她在生下希後沒多久,染上了熱病而死。

慶的悲傷沒有持續多久,他很快地又娶了第二任王后—瑪。和雅完全不同類型,瑪是個妖艷的噴火美女,偏愛穿著紅色的衣服,像朵艷麗的大紅牡丹。謠傳瑪是出身於下等樂團的舞者,靠著外貌及媚惑的功夫,迷得慶立了她當王后。當然這只是謠傳,尚未得到證實,瑪就死了。瑪和年輕的宮廷騎士隊長暗通款曲,東窗事發,慶一怒之下掉死了她,死時二十一歲,紅顏薄命。

現任的王后—琦,貴族之女。她是個小女人,什麼都小的女人。嬌小的身軀,小臉蛋,小嘴小鼻,雖不如前兩任王后的驚為天人,但起碼也是中人之姿。遺憾的是,這個小女人,連心眼都很小,凡是愛斤斤計較,勾心鬥角。

慶十分寵愛琦,因為琦幫他生了個寶貝兒子—望。

比希小四歲的望,相貌平平,論才幹,不及希的五分之一,不但遺傳到了慶好逸惡勞的個性,還是個好狎男寵的輕浮公子。說穿了,他不過是個幸運地生在王家的紈褲青年,平庸無能,卻倚仗著自己的身分地位,公然地與男優調情,公然地帶著他所寵幸的美少年進出宮廷。

然而,慶卻寵這個平庸的兒子望。雖然,他將一切國家大事都交給了希,但實際上,他並不喜歡他那個能幹的兒子。下意識地,他對希的傑出感到了恐懼與排斥,甚至是,忌妒……儘管希是他所指定的繼承人。


「殿下,回行宮去嗎?」

「嗯。」

「可是,已經這麼晚了……」

「我說回去就回去。」
處理了一整天繁忙事務的希太子,心情似乎不是挺佳,一絲煩躁之氣盤在他那俊美的眉目之間,在這個時候惹腦了他,是最不智的人。侍衛隊長識相地閉上嘴,退出宮門吩咐車夫準備馬車。

「哥哥。」

希在心中嘆了口氣,不識相的人還是有,但他卻不能不理,雖然現在的他,實在沒有心情去應付望那總是沒啥內容的無趣言談。

「哥哥,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望的小臉,真的遺傳到了他的媽媽琦王后。

「什麼事?」希努力地壓下了心中的不耐,從小他就被教導著要對兄弟姊妹友愛,對長輩恭敬……

「上回祭典,我看到了一個人,長得很可愛,打聽之下,原來是哥哥新封的畫官,哥哥,你可不可以介紹給我認識……」

「你敢打他的主意……」希的表情突然冷了下來,金綠色的瞳孔閃過一絲肅殺之氣,嚇得望待在原地,張著口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自己也被自己過度的反應嚇了一跳,看望那個表情,想必自己的臉色一定是很嚇人……

望愛男人,他不管,望要和什麼男人傳風流事,他也不過問。但….當看到望提到倫的那副色咪咪不懷好意的嘴臉時,他卻有種想要殺掉人的衝動。

「他是重要的畫官,也不是你那掛的,別在想什麼歪主意了。」甩下這句話,希頭也不回地走出宮殿。

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王宮到他行宮的那段山路,似乎變長了……看著車窗外的天空,沒也星星也沒有月,一片靛黑色的天,一片寂靜,馬車輪滾在山路上小石子的聲響,顯得十分的突兀。

倫他……現在在做什麼?這麼晚,他應該在睡覺了吧……

最近,他總有種渴望,渴望見到倫。

渴望見到他那足以讓他忘卻一切憂煩的笑容……就算是像這樣三更半夜回去,能見到他的睡顏,一天下來的勞累似乎也少了許多……

倫的身上,有一種魔力,驅使著希,想要越來地、越想走近他。


「倫呢?」

「倫少爺睡了。」

「喔。」

安看著希逕自走向二樓的背影,千頭萬緒湧上了他的心。

反常啊……希王子最近,真的是很反常啊!以往一、兩個月不回行宮的他,現在卻三天兩頭就回來一次,回來的第一件事,不外乎是問倫少爺在哪……而反常的,還不只是希王子,連倫少爺,最近也都怪裡怪氣的,常常吃飯或寫生到一半,突然發呆或者是不明就底地笑起來……老是心不在焉的,今天下午,倫還突然跑來問了個怪問題,問什麼隔著骨肉是否可以聽到他的心跳聲….

雖然,安搞不清楚者兩個年輕孩子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但安並不遲鈍,飄在那兩個人之間那若有似無淡淡地情感波動,安隱隱約約,可以感受到。他為此感到憂心啊……

他愛著這兩個孩子,一個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王子,一個雖然只照顧了幾個月但卻投緣的純真孩子,他不希望,不希望他們之間的任何一個受到傷害。

「神啊……我不敢求您祝福他們,我知道,你不會同意的。但……真的如果有那麼一天,我求您原諒,他們,只是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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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的故事,只說到了這裡,接著的,是連著三天的綿綿細雨。

哥哥說,他討厭陰雨天,如果遇到了這種天氣,他不會出現。

昨天下午,我打著傘漫步到牆邊,他果然沒來……淡淡的失落感盪在我心中。我開始,有些想念他了。

下雨的日子,我總是待在我的臥房,躺在床上,面對天花板,聽著雨聲,啥也不去想,讓自己暫時地分解,暫時抽離這個世界。

然而今天我卻心血來潮,我搬了個大櫃子靠在大廳正中間的那面牆上,再疊上一張桌子,平常少勞動的我,在完成了這件事,已是滿身大汗。

我吃力地搆住櫃子的邊緣攀上去,再小心地踏上搖搖晃晃的桌子,這個高度,剛好讓我可以平視牆上掛著那幅王子的畫像。

我仔細地觀察著畫的每一個角落,那些平常我仰視所看不見的地方,終於,在這張畫的左下角,我找到了我想要找的東西。

「R…..」

我努力地辨讀著那幾個用白色半透明顏料簽上去的字母。

「R…A…I……N…..」

倫,那是倫的簽名。我怔怔地,近距離地望著畫中的年輕人。

是你,你就是希王子。

轉過頭,從這個高度俯視著大廳,眼光,慢慢游移在我看得見的這間房子的每一吋空間,那個故事的場景……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我回想著哥哥所說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

爬下櫃子,我奔向二樓,在走廊的底端,有個從來就沒開啟過的門,門裡面是什麼?

我試著轉動門把,上了鎖。我不死心,用力踹著門,好不容易,這個已經半朽的門”嘎喳”一聲被我踹開了,生鏽的門鎖也掉到了地上,發出了一聲像是悶哼的怪聲。

我伸手推開門,一陣灰塵迎面撲來,我趕緊用手掌捂住口鼻,另一手揮散這感覺像是被封住了幾百年的空氣,發霉,腐爛,高含量塵埃的空氣。

這是曾經一間畫室。

我從那腐朽的木頭畫架,散落一地的畫筆與畫材,和靠在牆上那一張張因歲月的摧殘已看不出來內容為何的畫作而判斷,這曾經是一間畫室。

它可能是歷代這在這任何一個畫官的畫室…..但直覺告訴我,它是屬於倫的。

心臟劇烈地狂跳著,沉重的壓迫感衝擊著我的胸口,像是開啟了Pandora’ box,帶著微微的興奮,以及恐懼。

為什麼?為什麼那個有著紫色眼睛的畫師曾經擁有的畫室,被鎖了起來?木頭桌子上,還放有使用到一半未收拾的畫材,這間房間看起來就像是…..原封不動地,被鎖起來了……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踏入這間畫室。
7
「某月某日  天晴
  最近,我努力地學習著如何在他面前控制我的情緒。
這真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情緒這種東西,無形無影,該從如何去控制起呢?然而,當真正愛上一個人,怎麼也不想離開他的時候,再怎麼困難的事,都會努力地想辦法克服吧……如果,我的紫色眼睛被發現了,也許我會被處死,也許會被放逐也說不定……我承認,我會害怕,我不是聖人,我當然會害怕。但…..最讓我感到害怕的,莫過於再也見不到他了吧!一個人能在短短的半年愛一個人多深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好想一直待在他的身邊……」

「某月某日  天晴
  今天,我和他共用午餐。
  我發現,我的努力讓我有進步了!我不會再像之前那樣,一見到他就緊張得亂七八糟,雖然現在的我,依然是那樣的快樂,但我漸漸地學會了如何將那種快樂的感覺,放在我的心中慢慢地沉澱消化。或許是因為,現在我可以比較常見到他,那種不安與激烈的感覺,逐漸被滿足的喜悅取代…………他說,他討厭吃烤魚,然後將他盤子中的那條魚翻來翻去,猶豫不決的樣子樣極了小孩子。原來,他也會挑食……發現了這小小的一件事卻令我欣喜若狂,我忙著將他的點點滴滴收入我的腦中,然後重新繪出一個真實的他…………他問我,為什麼一直吃著那盤烤魚,那麼喜歡吃嗎?我點點頭……其實,不是的,我知道他從不浪費食物,所以,我幫他把討厭的烤魚吃掉…………」

「某月某日  天陰
  他並不是天天都會回到這裡的,所以,等待就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事。
  有時候,當我在作畫時,他回來了,他會不聲不響地站在我身後看著我作畫,一直要等到我畫到了一個段落休息時,才會發現身後的他……我問他,來多久了?他總是微微笑著不回答……我喜歡他的笑容,就像他的紅色頭髮給我的感覺一樣,像冬天的陽光,溫暖到心頭……後來我在作畫時,總會不自覺地回頭看,看看他是否站在我身後……….」

「某月某日  天晴
  我等著他,吃飯時等,工作時等,連夜晚我都在等。
我趴在窗台上,望著遠處依然燈火通明的王宮,他在作什麼呢?還沒睡吧?我仔細地豎著耳朵傾聽,在夜裡,馬車的聲響,是可以聽得很清楚的,所以在他 回到行宮之前,我就知道了。我立刻熄燈躺回床上……馬車停了,然後….. 他 的靴子踩在迴廊的聲音,來到了我的房前……..我喜歡他用手指撥弄著我的頭 髮,喜歡他撫著我的臉頰,好輕,好溫柔……有時候,他會在我的額頭上留下一個晚安之吻……從小,我最會裝睡了,可以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可是,我好擔心我那如擊鼓般的心跳聲會讓他發現我在假睡……..今天下午,我特地到後山坡跑了一大圈,喘著氣問安伯伯,聽得到我的心跳聲嗎…….」

「某月某日  下雪
下雪了……
六角形的雪花,長方形的雪花,一片一片,從天空飄下來。
等待,時間的概念會變得很模糊。漫長啊….一秒變成一分,一分變成一刻
,一刻變成一時,一天猶如一年……時間像雪花一樣,飄得好慢好慢…….」

「某月某日  天晴
  春天是種植的季節。
  我站在二樓的陽台,為我心愛的人作畫,我的心情,也是春天。每次為他作畫,我的畫筆就好像被什麼附身一般,流暢無比。樓下的他,正監督著園丁種植著玫瑰花…….他抬起頭來對我說,這種玫瑰,要經過一個夏天,然後在所有植物都凋零的秋天綻放。秋天綻放的玫瑰……好怪異。我問他,玫瑰是什麼顏色呢?他不告訴我,他說,秋天,你就知道了……」

「某月某日  天晴
  這天,是一年一度的面具嘉年華。
  什麼是面具嘉年華?他問。這也難怪,這種民間性的活動,身為王族的他大概不曾參與過吧……我努力地為他解釋什麼是面具嘉年華。每個人,不管男女老幼,都要帶著面具,集合在廣場上,跳舞……從白天到晚上,不必在乎對方是誰,一直跳……但是,在12點鐘聲前,一定要找到你的他,當鐘聲響起,你們的手交握著……然後,你和他就能得到幸福……他說真是肥皂啊,我不甘示弱地說,有肥皂才有美麗的泡泡。他笑了,他願意跟我去參加面具嘉年華,我簡直樂瘋了……
  這天,大概會是我這輩子最難忘的一天……就算,一切都是美麗的泡泡,我也心甘情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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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的日記,寫到這就沒下文了。

我好奇,令倫難忘的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小心翼翼地闔上手中這本破舊的日記本,彷彿力道太大就會導致它的脫頁甚至是碎裂。這日記本,是我在倫的畫室中,一個箱子中找到的。日記的封面已經因受潮而發霉,有幾頁也黏在一起,字跡模糊難辨。但所幸,大部分的內容還是清楚的。

這是倫的字跡,他用他清秀的字跡,寫滿了他對希深刻的感情……

我有一種偷窺人心的罪惡,但卻,深深地為他的內心世界著迷。我想像,日記中的”他”,是我自己。我想像,倫是在對我說話的。

我把日寄放在床邊的几子上,看了看窗外,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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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覺得他像個精靈,美麗的精靈,住在牆那邊的精靈。

因為,他總是出現得很突然。

也有可能,他是個看我可憐,偷偷跑下凡塵來陪伴我的天使。

他講故事的時候,那黑色的深邃眸子看起來有點迷茫,那種眼神令我恐慌……

感覺,他是在對我說故事,卻又不像是在對我說。
感覺,他那樣真實地站在我面前,卻又好像已經到了好遠好遠的地方。
好遠好遠……那個不屬於我的世界。

但當他注視著我,對我微笑時,輪到我迷惘了。

「送給你,王子。」

「……面具?」我接過他遞給我的那個面具。

面具,只有半張臉,蒼白沒有表情的半張臉。我試著把面具輕輕靠上了我的臉
,透過面具上的兩個小孔,我依然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切。

面具啊,隔著面具看世界,給人一種站在房門外,窺視著房內人的錯覺。

「這樣,你看得見我,我卻看不見你了。」哥哥微笑道。

「你看不見我?」可是,我依然在這裡啊……

「嗯,我看見的,是面具,我看不到面具下的你……」

~~~~~~~~~~~~~~~~~~~~~~~~~~~~~~~~~

「所以?」

「所以,誰都看得見誰,可是誰也看不見誰。」倫一面說著,一面戴著那張面具。

當他將面具貼上臉的那一刻,一絲不安掠過希的心頭,彷彿….如同倫所說的,
看不見他了……

「我們走吧,殿下。」

看他那興奮的模樣,希一點也不願意掃他的興。所以,他放下了手邊的政務,放下了那些軍機大事,放下了他身為王太子應有的高貴打扮,同他去參與那個面具嘉年華。

這可是第一次的微服出宮啊……

「王子殿下,請您務必小心,別亂吃東西,還有,別和人起衝突,別讓人發現了你的身分……」一旁的安憂心忡忡道。他看著希,儘管穿上了安特別準備的平民服飾,戴上那張足以遮蔽那雙王族象徵眼睛的面具,但仍掩不住那高貴的氣質……

面具嘉年華……記得年輕的時候,他也曾帶著已過世的妻子參與過幾次這個活動。那的確……是個夢幻般令人難忘的嘉年華會…..至今,他依稀記得拉著妻子的手,在十二聲鐘聲響起時跳著那支舞,心中的激情與感動。

可是希王子…..這可是他第一次在沒有任何貼身侍衛的情況下離開宮廷,第一次如此貼近平民的世界,安他真的,很不放心。

「我會小心的。」

「真的不用帶幾個侍衛……」

「不用了,帶了那不就擺明了我的身分異常?」事實上,他並不想同其他人分享他和倫在一起的時光。

「那…請…早點回宮。」安硬是把”請照顧好他”這句話吞回肚皮,因為一時間,他也不確定這句話,是要對希說,還是對倫說。



「那是小麥甜餅。」看希好奇地望著戴面具的婦人手中提著那一大串叫賣著的東西,倫自動介紹道。

「喔。」

「想吃嗎?殿下。」

「不。」

希王子還是如在王宮一樣,尊貴而帶點嚴肅的王子。倫在心中嘆了口氣,儘管,他盼到了他與他出來玩,但卻不能奢望,希王子能放下他尊貴的身分,當一晚的平民。

不過…..希王子那種極力掩飾卻掩飾不了的好奇樣子,真的好可愛……

「那是酸牛奶果凍。」

「喔。」

「殿下要吃嗎?」

「……不想。」

「那個是起司餅。」

「嗯……」

「要吃嗎?」

「……」熱呼呼的樣子看起來還不錯,可是……

「老伯,給我兩份起司餅。」倫掏出零錢買了兩份,一份遞給希。

「殿下,我們找個地方坐著吃吧……」
雖然……看不見倫面具下的表情,但看他那微揚的嘴角和淺淺凹下去的小酒窩,希知道他在笑。

有什麼……好笑的嗎?

「殿下,好吃嗎?」

「嗯,好吃。」帶著濃濃奶香的熱軟起司夾在風味特殊的粗操手製餅乾中,一口咬下還暖糊糊地有些燙口……在王宮,可不曾吃過這種奇怪的東西。

「好吃就好。」倫滿足地望著希,這個王子啊,他給了我一切。食、衣、住、行,所有的民生用品,所有的高貴畫材,都是他給我的。而我,我給他的第一份實物,竟然是如此廉價的起司餅……他什麼都有了,我還能給他什麼?可是……看他吃的如此香,真的,好高興……

「殿下,給你。」倫將手中沒咬半口的那份起司餅又遞給了希。

「你不吃嗎?」

「我喜歡看你吃……」

「嗯?」

「沒……」竟然不小心將自己心中話講了出口…….倫慶幸臉上的面具遮掩了他那發燙的雙頰。

「吃完,我們去跳舞吧,殿下。」

「倫,別在這裡叫我殿下。」

「那叫什麼?」

「叫希就可以。」

「希……王子..」怎麼敢直呼王子的名諱……雖然在心中已經叫過千百遍…

「叫希。」王子,畢竟是王子,他的語氣,有一種叫人難以抗拒的威嚴。

「希……嗯,希,我們去跳舞好嗎?」

自己的名字,從倫的口中叫出,有種,異樣的感覺……但這感覺,並不差。



廣場上已經聚集了大量的人們在跳著舞,一張張一模一樣的面具,一色地冷漠,卻掩不住面具下那隨著舞動而高漲的熱情,而那瘋狂演奏著的樂音更將這熱情推往更高,更高。

「要跳什麼舞?」slow tango?waltz?希有也不知所措道。

「愛怎麼跳,就怎麼跳啊。」倫已隨著音樂的節拍搖擺著他那修長纖細的身子。他向希伸出手,微笑道:

「Dance with me?」

希握住了他柔軟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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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笑聲,汗水,喘息,面具……是這些因素使得他的視線朦朧,使得今夜的倫看起來,特別地大膽,特別地……嫵媚?

倫的肢體語言,優雅富表情,柔軟卻輕快,他的每個動作都是如此動人……

靠近,與倫觸碰到的肌膚燥熱有如即將引燃,隔著衣裳,感覺他微溼的胸膛,他不規則的心跳聲,他身上那畫家特有的松節水味道,令人心神蕩漾。

兩個身體一旦分離,倫有如傀儡師一般,放出一絲又一絲看不見的細線牽住了希的心臟,還有每一個細胞……隨著倫的舞,也跟著舞了起來……

美麗的傀儡師,跳著隨心所欲,自由的舞蹈,他不自覺地放開了希的手,跳起了自己的舞,去操控更多的傀儡……然這一放手,兩人很快地就被沖散在面具與面具間…….

「Dance with me?」陌生的聲音問候著,陌生的手向他伸來,希接受了。在這面具嘉年華的狂歡中,這句話,是個魔咒,至高無上的魔咒,拒絕不了,也不應該拒絕。

無所謂,誰都看得見誰,誰也看不見誰。
有所謂的,是十二點鐘聲響起時,握著你的手的,是誰。


「希,希……」著急地在人群中尋找著希的身影,倫抬頭看了看廣場上的大鐘。
11點48分,已經找了他半個鐘頭了……然而,廣場這麼大,人這麼多……

面具,面具,一張一張相同的面具,他找不到他想找尋的那張臉……
在這熱鬧無比的人群中,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


「11點57分……」倫他到底跑到哪去了?只剩下3分鐘就十二點了……
希對自己無聊的想法感到好笑……那不過是個傳說,自己卻有那麼點…在意?

真的想,和倫得到幸福……?他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
為什麼會想?和倫?和一個畫官?和一個男子?

11點59分,希邁開腳步,他推開每一個擋在他面前帶著面具的陌生人,幾乎是跑了起來……..

為什麼會想……?因為我在乎他,因為我喜愛他。


一聲,兩聲,三聲……每敲一聲鐘響,倫的心,便沉了一分。
聽了十幾年的鐘聲,第一次感受,它是如此地沉重…….

倫頹然地往噴水池旁一坐,握緊雙手……好難過,好失望…….

眼前,一雙雙人而緊緊地相擁而舞,柔美纏綿的樂聲配合著……他們都會得到幸福……

第十二聲鐘聲的餘音盪在廣場的每一處,倫閉上雙眼,從來就沒有感受到如此地失落……





「倫!」

倫沒有抬頭,只是一直低著頭,玩弄著自己的手指頭。

「對不起……」沒有理由,沒有作錯,但為什麼自己卻想說對不起?希不明白……只是,看著倫將自己的手指捏得又紅又白的,很是心疼……

「倫?」希走到倫面前,蹲下身子,隔著面具,他看不見他的表情。

「你哭了……?」為什麼…?

「我沒有……」像是努力壓抑著什麼,帶著哭音地倔強地說著。

我才沒有哭……我才沒有那樣脆弱……不過是小事一樁…….
可是,真的好渴望,能夠得到那夢幻般的幸福……是,奢求?還是癡心妄想?

「倫……」如果沒有哭,那從他面具下滑落下來,掛在臉邊晶瑩的透明水珠是什麼…

「你聽我說,倫。」希用袖子幫他擦去了淚,柔聲道:

「那個幸福,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給你……不用什麼傳說或儀式,我可以給你。」

「啊?」那是什麼意思呢?希…..要給我幸福?

「倫……」希拿下了面具,那雙金綠色的眼,定定地望著倫,說道:

「我喜歡你。」

「……」開玩笑的?幻想?夢境?或許是聽錯了吧……

希摘下了倫的面具,他果真哭過了……明媚的眸子裡,還盛著未滑落的淚水,希低頭吻去了他眼邊的淚痕,稍微停頓了幾秒,他又吻上了那因錯愕而半啟的柔軟唇瓣。

是真的……希溫柔的唇,溼熱的舌尖,還有那混亂的氣息……感覺這是真的……他再度閉上眼,任淚水滑落,沿著臉頰滑向了唇……為那深情的吻添了幾分鹹澀。

不……不行啊……不行!
被吻得神智不清的倫腦中猛然浮現了警告標示,他用力推開希,站起身就跑。

「倫!」怎麼了……希呆了三秒鐘,立刻拔腿追上去。

倫死命地跑離人群,跑向市郊,他不要任何人看到他的眼睛……

「倫!等一下……」

不要…..不要追我……我不想讓你見到……

「倫!」希一把抓住倫的手臂,用力一扳,將倫的身子反轉面向自己。
倫用手掌捂住他的雙眼,往後退一大步,腳跟卻被身後看不見的石頭一絆,整個身子往後栽…..希的反應更快,他一箭步往前一跨伸手攬住倫的身子,但力道過於突然連帶著使他一起摔倒在地上。

「摔…疼了嗎?」希忙問道。雖然自己痛得緊,但他掛記著倫,掛記著他那個不應該受到任何傷害的身體。

躺在地上的倫,仍然捂著眼睛不放。他搖頭,一頭烏絲灑在地上,黑色瀑布般,隨著搖頭而輕輕波動著。

怎麼會痛?你都用整個手臂幫我緩去了衝擊了,我怎麼會痛……

「你怎麼了,倫?」
他不回答,只是咬著唇。

「我嚇到你了嗎……?」
搖搖頭。

「你,討厭我?」
頭搖得幅度更大了。

「不討厭我就看著我。」

不要用命令的口氣要求我……倫依然死命不放手。

「倫,」希嘆了口氣道:「我以為,我自以為是地以為你是喜歡我的,所以,我不想對你隱瞞我的感覺,可是,你為什麼------」

「殿下……希,我喜歡你,一直,一直……」他又流淚了,淚水從指縫間滲出。

「如果是真的,就不要不看我,放開手,然後看著我的眼睛對我說。」

放開手……放開手,好不容易可以盼到的幸福,還來不及揣在懷裡感覺那溫熱的幸福,是不是就沒了……

可是,我好想,好想回應他的感情……

倫鬆開了手,緩緩地放下,用那雙被淚水浸得濕潤晶瑩,紫水晶般妖美的瞳望向了他所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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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

「然後……」

咦……哥哥那一向只有淡淡笑容的表情變得有些不自在,他咬咬下唇,目光游移到他處。如果不是因為,不是因為他那美麗的臉龐白皙依舊,我真的會以為……以為那是紅著臉的表情。

「然後,怎麼了?」我焦急地問著哥哥,倫的秘密被發現了,然後呢?

「然後,相愛的兩個人,彼此簽下了契約。」

「契約….那是什麼意思呢?我不懂。還有,倫的日記上些著,”你是我的畫布….我想用我的情愛來為這畫布上彩”,這又是什麼意思?」

「那……」哥哥楞了一下,然後微笑著說:「那是倫的秘密。」

~~~~~~~~~~~~~~~~~~~~~~~~~~~~~~~

   某月某日  天氣不知

他說,你是我的畫布,潔白而無暇……我想用我的情愛來為這畫布上彩。
我呆呆地望著天花板,昨天……一切都是那樣的不真實,像夢。
然而,當我的目光從天花板移開後,我便發現,一切都不是夢……
這個房間,和我所熟悉的房間不同,空氣中…..飄著的味道也不同。
那是,淡淡地,似曾相識地薰衣草香味……那是他的味道,而這是他的房間。
我,躺在他的床上,但他已不知去向。我坐起身想走到窗邊拉開那絨布的窗簾,我想,看看今天是什麼樣的天氣。可是我的腳一著地啊,酸軟的感覺我根本站不起來就滑坐到紅色的地毯上……
我努力地爬到那面鑲著寶石,華麗的大鏡子前,看著自己一絲不掛的身體。
鏡子中的我,用手撥開像細蛇般繞在身子上的長髮,輕輕地撫著肌膚上那斑斑如蝶的暗紅色的紋……
鏡子中的我笑了……這是他為我畫下的,美麗的彩。


「……!」我從夢中驚醒,一身的冷汗,窗戶吹進來的夜風讓我打了個寒顫。

我又夢到了,讓我悲傷的紫色眼睛,沒有聲音地靜靜望著我。

紫色的眼睛,是不是倫的眼睛?

不會的,倫是幸福的。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希都會保護他吧……

我渴望倫能夠得到幸福,卻好羨幕他的幸福……

我爬下床關上窗子,回過頭,鏡子……因皎潔的月光照射而明亮的那面鏡子中,有一個身影。

白皙的胴體,和那黑色的長髮,妖媚地交纏著。我看不見他的臉,因為他戴了一張遮住半個臉,空白而無表情的面具。

坐在地上的他,伸出手,穿透鏡子伸向我,嘴角帶著熟悉而淺淺的笑:

「Dance with me ?」

當我出碰到那冰一般冷的手指,我再度地驚醒……鏡子裡,只有月光,什麼都沒有。

是夢啊……

~~~~~~~~~~~~~~~~~~~~~~~~~~~~~~~~~

「起來了,倫。」希輕輕搖著倫的身子,看他那蹙著眉的睡顏,大概是在作惡夢…

「……希…殿下?」倫張開眼睛,一身的冷汗。

「作惡夢?」

「嗯。」

「夢見什麼?」

「我不知道……」

「我跟你說個好多次,別在山坡上睡覺,很容易著涼,你為什麼老是不聽?」希拉起倫,鬆開他的髮,將髮間的草屑弄乾淨再重新綁好。

「因為很舒服……」秋風,涼涼輕輕地,帶點枯葉的味道……

「怪人,在床上躺著不更舒服?」希憐愛地在他的額上啄了一下,道:

「送你一個東西。」

「好…漂亮…」倫張著嘴望著希手中那朵含苞待放的紫色玫瑰。

紫色的……不是接近藍色的深紫色,也不是接近粉紅色的淺紫色,恰到好處,艷而不俗,帶點邪氣的可愛紫色……

從來就沒見過,這種顏色的玫瑰呢!

「秋天的第一朵玫瑰,喜歡嗎?」

「喜歡,好漂亮的紫色……」倫從希手中接過那朵玫瑰,輕輕地撫摸著玫瑰的花瓣,絲綢般的細滑觸感,帶著一股很淡很淡的清香。

「沒有你的眼睛美啊。」希將倫擁入懷中,輕輕噬咬著倫的耳垂,慢慢地,順勢滑到他弧線優美的頸子上,品嚐般地舔啜著。

「嗯……」細微的輕嘆聲情不自禁地從倫的口中滑出。

真是可愛又敏感的人兒啊……希就愛倫這容易被挑動的激情,不出所料,他那迷濛的雙眼,漸漸地浮上了一層薄薄的紫。

「倫啊,你這眼睛,千萬別讓我以外的人見著了……」
不允許他受到任何一點傷害,也不想和別人分享這美麗……

「那如果,不小心被看到了呢?」

「我就殺了那個人滅口吧。」

「呃……」希的口氣,聽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啊……他的眼神,那金綠色的眼睛閃過一絲冷冽。

「只要我希活著的一天,我不會讓任何人傷你一分一毫。」

倫笑了。他相信希,不因為這個男人是掌有極權的王太子,也不因為他將會是一個強大帝國的王。只因為他相信他所愛的人說的話,他相信他承諾的一切。

「除非…….」

「除非你不愛我了嗎?」

「那大概比摘下天上的星星還難……我說的除非是……」他捧住了倫的臉道:

「除非你背叛我,我就不會原諒你。」

「背叛……」倫搖搖頭,對他而言……

背叛你,那比摘下天上的星星再放回去更困難……



秋天,紫色的玫瑰開滿了整個園子。

「像極了,紫色的海,好美…….」

「如果你喜歡,這都是你的。」

我不要,我寧可,你一朵一朵摘給我,一次一朵,這樣,我可以快樂好多好多次….

「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我要什麼?我一個小小的畫家,真的沒有什麼想要的啊…..”只要能待在你身邊,我就很滿足”這句話,聽起來很可笑,又老套,可我真的,只想要這個…….

「你在想什麼,倫?」

「我在想,如果我死了,把我葬在這個園子裡好嗎?」

「啊,當玫瑰的肥料嗎?」

「嗯,好不好?」

「好,如果你死了,我會把你埋在這裡,可是你得答應我,如果你先死了,要等我。」

「等……?」

「你的靈魂,等我,然後一起走。」

「好啊,我會等你。」

~~~~~~~~~~~~~~~~~~~~~~~~~~~~~~~~~~

我站在二樓陽台,望著那長滿了荊棘的園子。

猙獰,卻寂寞單調的綠色植物啊……

倫,你的身體,被埋在這嗎?這,早已沒有你所喜愛的紫色玫瑰了!

被這滿是利刺的荊棘給困住的屍骨,會不會很痛?

可是,已經沒關係了……你的魂,早已同你愛的希離去了,不會痛的。

而我呢?我這十四歲的王子呢?我還要被困在這多久?有沒有人會等我……?

~~~~~~~~~~~~~~~~~~~~~~~~~~~~

「左邊一些,上一些……太上去了,再下來一點,好,就釘這裡了。」

「倫大人,你確定了嗎?」幾個工人小心翼翼地扶著那張王子的畫像。

「嗯,可以了,就釘這裡吧!」倫望著畫像,微笑了。

「啊…忘了簽名……」倫回畫室拿了隻畫筆沾上了白色的顏料回到大廳,搬了梯子踩上去。

R •A •I •N

習慣性地在畫的左下角簽上了他的名字。

「我有你畫得這樣好看嗎?」

倫回過頭,這個居高臨下的位置,這個角度,俯視著大廳,俯視著這處處都充滿了美好回憶的宮堂,以及站在大廳正中央,一身黑色正裝挺拔的希……滿溢的幸福另他一陣暈眩,他趕緊回過身抓住緊梯子。

太幸福,反而讓人產生了些許的恐懼,好害怕,這一切,不會長久……

「神,求您,別奪走這一切……」他在心中默默地祈求著。

「哪天,也畫張自畫像給我好嗎?」再度回頭,希已走到梯子下,伸出雙臂。

「嗯。」倫淺淺一笑,迎向了那所愛的懷抱中。

不管能不能長久,此時此刻的感覺,這幸福,我會永遠記在心中……

~~~~~~~~~~~~~~~~~~~~~~~~~~~~~

「你在找什麼?王子。」
站在荊棘園外,他的頭髮和衣衫隨著狂風舞著……

「我想找一朵紫色的玫瑰送給你,哥哥。」
站在荊棘園內,我用被荊棘扎得滿是傷痕的手,撥開那被風吹得遮蓋住眼睛的頭髮。

「為什麼?」

「我想送你一朵玫瑰,和希送給倫的一樣。」

「為什麼?」

「我也想要有人給我一個承諾。」

「什麼承諾?」

「我也想要,有人等我,所以,我想送你一朵玫瑰花。」

「那,為什麼是我?」

「哥哥,我喜歡你喔……」

風好大,大得連我自己都快聽不見我的聲音了,風將我的話席捲至無際的天,連回音都不剩。

因此我認為,哥哥他並沒有聽到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因為他還是那樣淡淡地笑。
11
希悄然地立在畫室的門口,眼中帶著笑意。

他的畫官,一手握著畫筆一手握著色盤,正專注而心無旁鶩地作著畫。

畫中的人美,一旁鏡子中的人也好美。然而,卻都比不上那站在畫布前認真的他美。

一旦作起畫,倫便專心地猶如掉入了另一個世界,絲毫沒有察覺已經站在那好一陣子的希。他沉思著如何賦予畫中的人一抹笑容,因為希說,他喜歡看他的笑容。

笑啊……什麼樣子的笑?轉過臉面向鏡子,嘗試著做出各式各樣的笑容,微笑,甜笑,咧嘴笑,大笑……然而卻總覺得好不自然…….

「倫……」一雙有力的手臂從背後攬住了他的身子,迷人而熟悉的低沉聲音在耳邊喚著自己的名字。

「你回來了……」鏡子中的自己,露出了他自己都無法命名的笑容,那笑容彷彿是擁有了世間的一切……這就是我的笑嗎……

「別回過身,繼續畫。」
可是,被你抱著的身子好灼熱……倫勉為其難地繼續面對他的畫布。

「畫頭髮垂下來的樣子……我喜歡。」身後的希解開了倫的髮,讓它散在背上,輕輕地撫摸著。

「嗯……」
隔著髮,隔著那層薄薄的衣衫,可以感受指尖滑過背脊,那微癢的觸感。

「還有這裡……」希將細細的髮絲捲在手中,往一旁撩起,輕舔著倫的頸子,低聲道:「這裡的弧度……我也喜歡。」

「嗯……」一陣酥麻從頸子傳遍了全身,倫的手打了個顫,差點沒將畫筆掉道地上。

「專心作畫喔……」希一面吻著倫的頸子、耳朵,一面將原本放在倫腰上的手滑入了他衣衫裡,在那光滑的胸前游移著。

「啊……」感覺希的手指惡作劇般玩弄著自己胸前敏感的突起,倫忍不住輕叫了一聲,如彎月般的眉稍稍地蹙了起來……而希的另一隻手,慢慢解開了倫的褲子。

「不要這樣啦……我在畫畫……」倫那軟軟的哀求聲實在是沒說服力,非但沒阻止希手上的動作,反而令人更想要進一步地挑逗他…..

「啊……不要弄我的……」倫的呼吸急促了起來,他咬住唇以免那因興奮而發出的呻吟不小心流出來……散換的目光已經無法集中,停在半空中的畫筆已不知要落在畫布的何處。

「希我不行了……」

「不可以。」希用手指捏住了他手中那被他弄到臨界點的灼熱物前端,透過鏡子,他看見了倫的側臉,閉著眼,咬著唇,粉紅色的雙頰那難耐的表情真的好可愛……

「倫大人,閉著眼睛也能畫啊…..」希將倫的臉轉向他,用舌撬開了倫緊咬著的唇,他可不想,讓他自己咬傷自己的唇,可手卻不饒人地繼續給予這已微微發顫的身子刺激。

「殿下…求求你,讓我…..啊……」話未說完,王子殿下已經解除了對他的折磨,讓那灼熱的液體宣洩而出……

手中的畫筆和畫盤”喀咑”一聲摔到地板上,倫虛軟無力的身子就要往下滑,身後的希卻扥住了他。

「沒聽過有畫官會把筆具畫到地上的耶。」雙手解開倫胸前的釦子,希輕笑道。

「那是因為你……啊!」倫的身子被希轉向了鏡子,那陶然的表情和還沾著白濁液體的大腿令他感到羞恥…….

「我怎麼樣?」

「你……」倫的雙頰滾燙,王子英俊的臉靠在自己耳朵旁,唇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卻優雅從容地說道:「倫大人,你想不想看自己最美的樣子?」


「嗯……啊….….啊…….」
倫緊緊閉著雙眼,那放蕩的叫喘聲竟然是發自於自己口中,而雙腿被身後的希扳得那樣開……簡直不敢想像鏡子中的自己是什麼模樣…….

「嗯……」倫那敏感又纖細的身子密密地配合著希的動作,細緻溫熱地將希融入其中……希好愛他那既像痛苦卻又性感無比的喘息聲,好愛他修長有彈性的雙腿,愛他那隨著自己的挺進而顫抖的身子,愛他那那交纏在兩人肌膚縫隙間的青絲……

「倫,張開眼睛……」

「我不……」

「讓我看你的眼睛……」倫心不甘情不願地緩緩睜開他那迷濛的雙眼……
「……」最愛的,就是他那時時刻刻變換著不一樣的光澤,令人迷亂的紫色眸子。

「啊…..希……希……..」好可愛的他,每次即將到達高潮,一雙手就不停地想抓住什麼,口中含糊不清地叫著自己的名字,那個樣子,好樣迷失了的孩子,因找不到回家的路而恐慌著……

「倫,」希握住倫的手,讓他緊緊地捏著自己。「我在這,我在這你別怕。」

「嗯……」倫的紫色眼中泛上了一層淚霧…..視線逐漸地,朦朧不清……


「唉……」望著身邊那躺在地板上的倫,希嘆了口氣,那真是令人著迷的美好胴體啊…..

倫閉著眼睛,烏亮濕潤的凌亂髮絲,沿著那白皙透明的臉龐,沿著那被汗水濡溼,不停起伏的胸膛,直纏上曲著誘人弧度的大腿。

記得第一次見到他,他的頭髮只長到腰,什麼時候變這樣長了……第一次見到他……

「我真幸運,獵到了這樣美麗的天使……」

感覺溼溼涼涼的手指在自己的腹部上移動,倫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已恢復了清澈的幽黑,有著水晶般的晶亮光澤。

「真希望你永遠都是屬於我一個人的……」希望著他,竟有些癡了……

「我是啊,我已經是你的了,殿下。」露出怡人的酒窩,倫淺笑道。

「是啊……」希用手指沾了一旁地上畫盤裡的紅色水彩,抹上了倫的溼滑的胸前肌膚。

「在畫什麼?」

「屬於我的印記。」

一隻有著三隻翅膀,只屬於他卡席爾帝國第一王子的血紅色的鷹,逐漸紋上了那白皙的肌膚,從胸口,延伸到頸子…….妖異,美得妖異……希的指頭,最後停留在倫那同樣是紅色的唇上。

「我愛你……」飢渴地探索著彼此的唇舌,再一次地醉入那令人心神錯亂的潮…

~~~~~~~~~~~~~~~~~~~~~~~~~~~~~~~~~~~~

「痛不痛?」

我搖搖頭。不會,一點也不感覺到痛,可是,我依然找不到玫瑰……

哥哥拉過我那沾滿紅色血跡的手,靠過他的唇,用舌尖輕輕舔著。

他冰冷的舌尖滑過我手上的那些傷痕時,突然地,那失落的疼痛感,一瞬間全湧了出來……從我的傷口,我的肌膚,我的每一條神經,我的心我的靈魂深處,湧了出來……

好痛,好痛……可是,我卻不願將我的手抽回……

~~~~~~~~~~~~~~~~~~~~~~~~~~~~~~~~~~~~~

某月某日 雨天

我用我的手指,劃過他俊逸的眉,他因熟睡而緊閉的眼,他直挺的鼻子,還有那很漂亮的,薄薄的唇。
人家說,唇薄的人,情也薄。
可是我的王子殿下,他是如此深情。那深情濃烈地往往令我呼吸有些困難,可我心甘情願窒息在他的深情中。
我非常不忍與不捨地將熟睡中的他叫醒,他的忙碌令我好心疼。
當王太子真辛苦,我說。
當王太子的愛人,很寂寞吧?他說。
我不介意,我幫著他換上外出的正裝,拿起几子上的銅梳子幫他梳著那一頭睡得蓬蓬亂亂的紅褐色頭髮。
他說,可是他介意。他不安地問我,如果他不是王太子,我依然愛他嗎?
我又是生氣,又是好笑,反問他,如果我不是個畫家,他依然愛我嗎?
「我愛你又不是因為你是畫家。」他立刻反駁我。
笨王子啊,那我愛你當然也不是因為你是王子啊……
他說,等晚上回來,有一件事想告訴我。
他說,現在不能說,我才會期待。
會期待,一定是好事吧……
我期待。
12
王宮的裡面,原來是長得這個樣子啊……

王宮,並沒有想像中的好……很大,富麗堂皇,天花板及牆壁上那些金碧輝煌的裝飾,閃耀得直令人張不開眼。腳下那軟極了的地毯上,有著來自東方異國的繡樣。

可是王宮雖美,卻很冷啊……
每個人的表情都是那樣冷淡嚴肅,就連那些高貴的奇花異草,也驕傲得不盡人情似。

「殿下他,每天都在這裡工作嗎……?」

「不,他在王宮的正宮,這裡是側宮殿,樓上住著國王王后,還有三樓住著太子望。」手上提著倫的畫具的安解釋道。

「喔……」

「喜歡王宮嗎?」

「不喜歡。」倫搖搖頭。「還是殿下的行宮比較溫暖。」

「那我們就快點畫完,快點回去吧!」

「嗯。」回去等希,希說,期待著他所要告訴自己的好事。

「倫大人嗎?請跟我來。」
穿著深色制服的女官帶領著倫和安來到了二樓一個房門前,門上雕著皇家的紋章,金色的門把閃閃發亮。

「國王和王后已在裡面候您多時。」女官行了禮退下。

「我有點,緊張耶……」倫有些不安道。畢竟,自己即將要面對的,是卡席爾帝國的國王慶及他的王妃琦,帝國至高的領袖及其妻。

「別緊張,倫少爺。」安幫倫整理儀容,微笑道。

「走吧……」才將門推開一縫,房內的交談聲使安忽然停止了他的動作。

「今天晚上就動手,我已經派人埋伏,就在他回到行宮的山路上……」

「陛下確定能成功?」

「如果不成功,我還有我最後一招,給他安上個叛亂罪,他必死無疑。」

「嗯,陛下畢竟是國王,他在怎樣強權,也不過是個王太子。唉這事我早就警告過陛下,不要給他太多的權,如果當初陛下聽我的,也不會到現在,卡席爾上上下下,就他最大,而陛下你,卻成了個虛位王。」

「別說了王后,這一次,我不都依你了?我一定會將他除去的你放心吧……」

緊接著的,是兩個人的談笑聲。

而站在門外的兩個人,石化在當場,猶如見到了美杜沙的身影。

好一陣子,安才從那驚愕中回過神,慢慢地縮回了那放在金色門把上的手。

「倫少……」倫飛快地伸手捂住安的嘴,搖搖頭示意他別發出任何聲響,將他拉回一樓大廳。

「怎麼辦?怎麼辦?」安的臉色驚慌而蒼白,無意間所聽到這天大的秘密,這令人難以致信的陰謀,讓一向沉著冷靜的他慌了手腳。

「……」怎麼辦……我也想知道怎麼辦……謠傳希與他父王間的矛盾,原來不是空穴來風……他感謝上帝讓他預見了他所愛之人的危機,但……他卻不知道如何去化解這危機啊……

「我去通知希殿下……要他今晚別……」

「不可以!」倫趕緊拉住了安,「不可以,不可以告訴任何人。你知道的,就算希殿下他安全地躲過了,國王已經不會罷休,他會…….」

「叛亂罪……」安白著臉。

叛亂罪……那可是卡席爾最重的罪啊!不可饒恕、罪大惡極……可偏偏,要羅織一個叛亂罪,卻又是那樣地容易……製造個事件,收買一些人,弄得風風雨雨,人啊……就是容易相信。卡席爾歷朝,有多少權高勢大的王族或將領,因著這莫需有的罪名而身敗名裂?

「那怎麼辦……」

「……我來想辦法,安伯,你先回去,我來想辦法。」倫突然下定決心似地說道。

「可是……」

「你先回去,然後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別把你今天聽到的告訴任何人,包括希殿下……你做得到嗎?」

安點點頭。

「相信我,我會想辦法,我不會讓殿下死掉,你回去吧。」他接過安手中的畫具道。

倫那堅決的神情,讓安隱隱地….感到不安,但已六神無主的他,只好聽從倫的決定,轉身走出大殿。

步回二樓那華麗的門前,倫停住了腳步,他感覺自己的手不住地發抖。

我……不允許,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希…………就算是得犧牲掉一切,我……

他使勁地握緊了發顫的手,推開了那扇門。


「你就是……希的畫官倫嗎?真年輕啊……我可是花了好大個功夫才說服希讓你來為我們作畫的。」

「起來吧免禮,希望你也能幫我們,畫出像希那張畫像那樣棒的肖像。」

「是的,國王,王后。」倫微微笑道:「我一定會….會盡力。」


年輕的畫官將手中那把沾了紅色液體的畫刀在同樣是一片腥紅的外掛上擦拭乾淨,然後脫去外掛丟至地板上。

他有些恍惚地看著倒在地板上的兩具屍體。

肥胖的男性,面朝上地倒臥在絨毛地毯上,頸動脈被劃開,原本噴灑如泉湧的血,已經緩了勢,無聲無息泊泊地流著,紅色的地毯掩飾了這怵目驚心,只是留下一大片暗色的漬跡。

而身型嬌小的女性,側臥弓著她的身子,兩眼翻白,舌頭外吐,凌亂不整的頭髮說明了她死前痛苦極力的掙扎。

就這樣……這樣……希就安全了吧……不,還有一個人……
任何一個將來有可能威脅到希的人,都不可以留下來……

為了保護所愛的人,那顆原本純真柔軟的心……變得殘忍。

他將刀子放入口袋中,走出房間,輕輕闔上那門,往三樓走去。


「你是……」他知道他是誰,他是希的畫官,那個在祭典中奪去了他所有目光的人。他……似乎比上次,來得更美了……來得……邪氣的美??

「進來吧,其他人,你們都退出去……」望伸出手,將那天外飛來的艷福,迎入自己的房內。



那鋪著鮮豔柔軟錦緞的大床上,兩個肉體赤裸裸地交纏在一起。

倫閉上眼,任那粗暴而充滿慾火的唇舌翻攪著自己的唇……
希啊……你知道嗎?我好愛好愛你的吻……
那像是,將所有的情濃縮,透過你溫熱的唇舌,傳達給我……
偶爾,我會忍不住地張開眼,偷偷看著你吻我的樣子。
你閉著眼,有點彎又不會太彎的眉間,有我的幸福……

長髮被往後扯,雨點般的狂暴,襲擊上那細滑的頸子,留下了一個個怵目驚心的痕跡……
希,你說,我的頸子很美,比任何雕像都要美,因為它是柔軟的….
你說你那次在教堂前地一次觸碰到了我的頸子,如同觸了電一般…..
你喜歡輕舔著我的頸子,你說你捨不得在這上面留下一點痕跡…..

一雙手遊走在倫的肌膚上,原本停留在頸子上的唇逐漸往下滑,像是要吸盡這誘人身軀的一切美麗……
希,那天,你為我畫上的紅色印記,我真的有些捨不得洗掉它……
我渴望,我的身我的心,永遠永遠都只屬於你一個人……
你的印記,早就從肌膚穿蝕了進來,印在我的靈魂上……

身子所承受的,是無比火熱的慾,然而倫的心,如同他留下的淚水般地冷……


「呀~~~~~~~~~~~~~~~~~~~~~~~~~~~~~~~~~~」
劃破空氣的淒厲叫聲,也劃開了王宮中原有的肅穆寧靜,從二樓傳到了三樓。

「發生什麼事……」望被這間叫聲嚇了一跳,他從倫的胸前抬起頭。

迎上的,是一雙令人屏息的紫色眼睛,美麗,冰冷而悲傷。

「你……」一瞬間,頸子,有些涼涼痛痛的,使他將要說出口的話,連同著驚訝,一併吞回肚子裡……

希,你說,你第一次見到我的眼睛,就被它迷上了……我真感謝我那父親。你又說,其實,你也同樣喜歡我的黑色眼睛,因為愛我,所以愛我的一切。
我高興得好想哭……

~~~~~~~~~~~~~~~~~~~~~~~~~~~~~~~~~

夢中的倫,依然看不清他的臉。

他的黑色長髮散在赤裸的身子上。

他的頸子,真的很美麗,優雅而白皙……

可是,那白皙上,已沾滿了紅色的液體……

頸子上,胸前,手上……他全身都沾上了那看起來不祥的紅……

那是希畫上的紅色顏料,還是從望的頸子裡噴出的血?

還是,那是倫的血……?
13
「你所犯下的罪行,你全都承認嗎?」

跪在地上,雙手被鍊住的倫緩緩抬起頭。他沒有望向問話的審判官,他望著那坐在上位,咬著薄唇的希。

「你認罪嗎?」審判官再度問道,語氣中已帶有嚴厲。

「我認罪。全部……都是我殺的,國王、王后、還有王子……」

「為什------」審判官的問話被身後悲憤的給打斷。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希不能克制地走到了倫的面前,紅著眼問道。

「……」

「我問你為什麼?」希抓住了倫的衣襟,用力地想搖醒倫的沉默。

他不懂,也不相信,他的畫官,他心愛的倫,竟然會犯下了,如此血腥而大逆不道的殘酷罪行……用那雙,他所鍾愛的手……他不相信!!

「因為……」因為我愛你,我不要讓你受到傷害…..「因為我是紫眼族的人,因為我要為我的族人報仇。」

「你…利用我?」希的臉色蒼白,生澀艱難地擠出了這幾個字。

「是的。」不是的!不是……「我利用了你,利用了畫官的身分,然後割斷國王的頸,掐死了王后,然後……」

「然後用你的身體去勾引望。」希的聲音,冷得…令人心痛。

「……是的。」倫避開了希的目光,那受創的目光。他怕自己,承受不了那目光而坦白。

「你也想殺我吧。」就像,殺掉望那樣?

「……是的。」倫咬了咬牙,迎向希的臉,露出納違背他心志的笑容道:

「我想。但殺了你,我就沒有機會殺其他人了。所以,對你,我選擇背叛來作為報復。」

背叛……倫的笑,倫的淚水,倫的純真,倫的愛情,都是為了背叛我而做的?

都是…..假的?

希放開了倫的衣襟。他不是倫,這個人的表情是那樣陌生,他的笑容是那樣地冷,他不是倫,不是他的倫,他不是……他只是一個復仇者。

對不起……希,對不起……你那充滿絕望與痛楚的金綠色眼睛,看得我,心好痛。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可以撲向你的懷裡,大哭一場……然後,你會摟住我,柔聲地對我說,別哭了倫……用你的手指拭去我的淚水…..
可是……不能了…..你給我的幸福,我失去了。

希轉身走出審判庭。

「本官宣佈,畫官倫因謀殺……」

倫望著希走在長廊上的背影,眼中,有著無限的不捨與依戀。

「……罪無可赦,因判死刑。」

他聽不見審判官的話,只是癡癡地望著那越走越遠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了……

~~~~~~~~~~~~~~~~~~~~~~~~~~~~~

「為什麼,要欺騙?」

「因為倫知道,不管是什麼理由,他註定了死罪,就算是希,也救不了他。」

「所以……」我稍微懂了,所以,與其讓他帶著救不了他那無能為力的無限心痛送著他死,不如…….不如欺騙。

讓他恨他,讓他討厭他,讓他死心……心死了,然後,就不會痛。

一直到了最後,倫還是這樣地想要為他做些什麼……

可是,倫不知道,他這樣,還是很殘忍啊……

就算是恨,就算是死心絕望,就算是被背叛……

「如果我是希,我依然愛著倫。」我說道。

「……」哥哥他,沒有笑。他只是怔怔地望著我。



我抱著那本厚重的硬皮書翻閱著,這是一本,書寫著卡席爾王法之書。

我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找到那段關於死刑的記載。

卡席爾的死刑,是非常仁厚而富有再教育意義。
卡席爾的死刑犯,必須先接受”感化”,使他們充滿罪惡的身心,感到懺悔,幫他們找回,對神的虔誠……
卡席爾的死刑犯,將服五年的勞役,藉著這些勞動,藉著為國家奉獻,他們的心得到了寧靜,然後,五年期滿,就可以坦然面對死亡。

坦然面對死亡……?

~~~~~~~~~~~~~~~~~~~~~~~~~~~~~~~

劇烈的疼痛又將倫的意識拉回了現實,真的……好痛……從皮肉痛入了骨頭,似乎連身體最深處的靈魂,也因這疼痛顫抖。

「醒了嗎?再打。」監獄官的語氣,冷然不帶有一絲感情。

已滿是鮮血的鞭子繼續不留情地落在身上,直到他因受不了疼痛而昏過去,再因鹽水淋在身上的刺痛而清醒……重複著這殘酷的”感化”,一直到倫實在無力再睜開眼睛……

還好,被判死罪的….是我……還好是我……



「喀擦。」
厚重的鐵門關上,隔絕了一切的光。

半昏半醒的倫被關進了這黑暗狹小的的牢房內,沒有一點光線,什麼也看不見的黑暗牢房。

肉體的感化之後,是精神的感化。
一個月的完全黑暗,將會讓人學習著沉思,學習著冥想,傾聽神的聲音,順便養傷。

不過在一開始的一個禮拜,倫完全無法”沉思”,”冥想”,因為發燒而不斷地昏睡,無法聽見”神的聲音”,連自己的呻吟聲,也聽不見。

偶爾無意識地掙扎到牢房門邊,用獄卒每天固定放置的水稍解那令人難耐的渴,然後繼續昏睡,繼續作著夢,夢中有他想念的人……

「我好想你……」昏睡中的倫留下了眼淚。


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看不見一切,也看不見自己。

倫抱著腿屈膝坐在冷硬的床上,他的手指交握不斷地捏著,如果不這樣做,真的會以為自己不見了,被那無盡地黑暗給吞噬……

病後一身的冷汗以及傷口不斷湧出的溼黏血液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的味道,令人作嘔的極度難受……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慘吧……..

美麗的天使……希曾這樣說過自己。

美麗的天使不再美了,又髒又臭,渾身是污穢的血……


持續的黑暗,令人不安到幾近發狂。

一天、兩天、三天……倫開始學著跟自己對話。.

「你還在想希嗎?」

「我無時無刻不想著他,好想他,想見他,好想好想。」

「去告訴希,你依然愛著他。」

「不要,我已經….已經被判死了,我不想要他為我的死難過。」

「你以為,你背叛了他,他就不會難過?而你,被他誤解,到死都不能坦白,你就不難過?」

「我難過……」

「你為什麼不現在就死?吶,這牢房的牆又硬又冷的,用力往它撞去,雖然免不了疼痛,但應該可以死。要不然,把那個碗摔了,用碎片割自己的手……」

「我……」

「你不想死,活著作什麼?你已經,什麼都沒了。」

「我活著,我想再見到他一面。」

「然後,你想聽他的聲音,想知道那天,他說要你期待你卻沒機會聽到的那件事,對吧?」

「嗯……」

「省省吧!他不會來見你,你沒看見那天,他那絕望透頂的眼神?他不會來看你。」

「你走開,我不要聽!」

「你看見他那悲傷的表情沒?」

「走開!!」

「走開?我走不開啊!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怎也無法趕走我……呵呵。」

「……」地獄……這真就是我的地獄嗎……?



太久沒見到光的瞳孔刺痛得無法適應劃破黑暗的光線,倫閉起眼睛往後一退,但獄卒不留情地用力扯住了他手上的鍊子,一個重心不穩,倫跪跌在地上。

「倫大人,你不是很厲害?聽說,你一個人就手刃了先王等三個人,面不改色啊…….你知道嗎?全卡席爾上下,沒有一個人不想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他用力扯住倫的頭髮,冷冷笑道:

「當然,我們也會好好招待你的……」

倫勉強地張開眼睛,從獄卒的眼神中,他看見了憎恨與厭惡,還有殘酷。

我的地獄…..才開始吧……
14
「倫少爺……」一見到倫,安的眼淚,忍不住要流下來……

「安伯…….」隔著鐵欄杆,安伸出手,握住了倫那細瘦的手腕。

才七個月啊……好好的一個孩子,竟被折磨成這樣……

他那漂亮的長髮早就被減短了,清秀的臉上蒼白而無一分血色,粗糙衣服裡的身子瘦得令人為之心疼。

更令安感到痛心的,是倫手掌上那大大小小的擦傷與水泡,以及白皙的頸子與手腕上清晰可見的傷痕。他不敢想像,隱藏在衣服下的身子,又是怎麼樣的一般怵目。

「倫少爺,他們……常打你嗎?」

「嗯……還,好啦……」倫微笑,令他最痛苦的,並非這些傷口所帶來的疼痛,而是……那看不見的疼痛及恥辱。

「……」以往,倫少爺的笑容是那樣舒服美好的,而現在,他的笑容卻叫人看得心酸……倫少爺的身子本來就不是很好的,他怎麼能承受那些對待呢……

「安伯,希….殿下….不對,陛下,陛下他最近好嗎?」一提起了希,倫那沒啥活力的深黑色眼睛,閃過了一絲光彩。

「嗯,陛下他率兵親征北方的加提國,捷報不斷,我想他就快回來了。」

「嗯……」希他….又去打仗了?為什麼,他不停地打仗……

倫突然捂住嘴咳起來,不停地咳,咳到他痛苦地彎下腰閉上眼睛……

「倫少爺!你要不要緊?」看他咳得如此厲害,安心急地道。

「我不要緊……」才停住沒幾秒,他又繼續咳著。

「倫少爺……」安瞪大著眼,看著鮮血從倫的指縫間溢出,沿著那白瘦的手臂滑下。

「你….我..我去找人……」

「不用了,安伯……」倫用沾了血的手抓住了安的手臂,「啊……對不起….」
他連忙放開手,為自己手上的血沾污了安的袖子而感到抱歉。

「你吐了這麼多血……」

「我真的沒事……」他用袖子擦了擦嘴邊的血,本來蒼白的雙頰因咳嗽而染上病態的粉紅色。

「倫啊……」安發抖地摸著他那被削的又薄又短的黑髮,啜泣道:

「你這樣委屈我看不下去了,看不下去了……讓我去告訴陛下,讓他想辦法救你……」

「不要!你答應過我的!不要告訴他,求你……」倫死命地抓著安的手,慌張道。

「你這樣……」別說是五年,再這樣下去,連五個月都活不到……

「安伯,你知道……就算,希知道了一切,他也救不了我的,你何必,讓他為難?」

這才是,最令安感到悲哀的地方啊……

「想見他……?」他看得出,倫眼中的渴念。

想,為什麼不想呢?我天天都想著…..可是……我不想,讓希見到我現在的樣子…

「不想。對了安伯伯,行宮那花園裡的玫瑰,還長得好嗎?」倫轉移話題問道。

「很好……秋天開花時,我給你帶一朵來。」

「謝謝……」倫笑了。



在卡席爾大軍的圍攻下,加提國的國王棄城而走,卡席爾在年輕的國王希率領下又輕易地拿下了一個國家。

從他即位至今,不過8個月,卡席爾的版圖已經擴張了好幾倍,這尚不包括臣服的邦國。

被殲滅的,被併吞的……凡不臣服於卡席爾的國家,就等著希親率大軍的到來。

有人說,新王上任,為了立下威信,才似處征伐。也有人說,新王是為了轉移對先王被害的憂傷心情,因此在軍事上投入了全部。

只有希最清楚,自己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為了發洩那被背叛的痛楚,為了遺忘背叛他的人。

渴望藉著血腥,藉著殺戮來封起自己的感情,來麻痺自己的心。

可是,他依舊想念…..瘋狂地想念著他…………
每日,每夜。


「陛下回來了!」

「陛下凱旋歸來!」

「在那!看到他的隊伍沒……」

希……聽到士兵們興奮地叫聲,倫放下了手中沉重的石塊,望向眾人所指的方向。

我……看不到,看不到他。想…..想見他,我好想見希……

他突然推開一旁監視的士兵,發狂似地往山坡下那軍隊奔去。

「喂!站住!」

「快抓住他!」

倫不知道他的行為引起了身後的一陣騷動,他只知道拼命地跑,想要見到希的渴望已經讓他忘了自己的處境。

「啊!」眼看著就要追上那軍隊了,可肩膀一痛,被身後追上來的士兵一把扯住往後一拉,摔在地上,另一個士兵立刻扭住他的手。

「放開……讓我見希!我要見希!」雖然被拗住的手極痛,但他還是用力地掙扎。

「你好大的膽子,竟想要謀殺陛下!」

沒多久,監獄官怒氣沖沖地趕了過來。

「我想見希……」

“啪”的一聲監獄官一巴掌熱辣辣地甩在倫的臉頰上,惡狠狠地罵道:

「陛下的名諱,可是你這個死囚可以叫的?」

「我想見希……」倫的嘴角流出血來,眼淚也跟著滑落。

「把他帶回牢裡。」



「發生什麼事?」不遠處那工程地似乎有什麼騷動,騎在馬背上的希輕蹙著眉道。

「陛下,沒什麼事,聽說是一個犯人突然發起了瘋,不過已經被監獄官帶走了。」
侍衛長恭敬地回答道。

「嗯。」希拉起韁繩催了身下那匹黑馬,繼續往王宮的方向行去。



「抬起頭。」

倫失神地望向站在他面前的監獄官。

「你知不知道,不聽話,可是要受罰的。」監獄官那粗糙的大手用力地捏住倫的下巴,痛得倫幾乎要掉下眼淚。

「……」受罰?我……無所謂了,還有什麼樣的罰,你們沒加諸在我身上過呢?我只是……我只是想……

「我只是想見希……」

「住口!」監獄官冷冷道:「既然,你這張嘴這樣頑劣,那我就讓你閉嘴。拿來!」

一旁的侍從地上一只碗,碗內盛著鮮紅色、血一般的液體。

「張開嘴。」

倫瞪大眼睛,他明白了,明白了自己將要遭受到的是什麼,他伸手捂住嘴,不住地往後退。

「押住他。」

「不……」四肢被強壯的士兵按住動彈不得,倫死命地搖頭,監獄官用手掐住他的頸子,呼吸困難的倫痛苦地張大口,碗中的鮮紅色的液體順勢灌入他的口中。

「咳…咳……」好苦….好痛……

侍衛們鬆開不停咳著的倫,他極端痛苦地按住自己的頸,弓著身子抽搐著,喉嚨如刀割般的疼痛令他想要大叫,卻叫不出半點聲音。

「這樣,你就安靜了吧!」已經痛得無力掙扎的倫,不知是殘餘的藥水還是血的紅色液體從嘴角溢出,迷迷糊糊中聽見了監獄官惡意的冷笑。



「咳……..咳……..」

嗯,好多血……自己這殘破不堪的身體內,到底還有多少血可以吐?

倫呆呆地望著地上那一大灘紅色液體,他想起了他的顏料。

好久,好久沒有作畫了……倫蹲下身子,伸出手指沾著那鮮紅色的血,在地上畫起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的畫。

多久了?一年了吧……一年沒見到他了,也許,已經沒機會了。

我……還可以活多久?我還可以,再度過一個一年嗎……

不可能吧……

「倫少爺!」

倫回過頭,安伯來看他了。上一次他來的是什麼時候?太痛苦,越來地好像越容易遺忘了…..所記得的,只剩希的一切了…..

「倫少爺啊……」倫的神色有些茫然,然而當他撇見安手中那朵紫色的玫瑰,臉上浮出了淡淡的笑容。

「我答應帶給你的,秋天的玫瑰。」

倫輕輕地接過玫瑰,輕輕地仔細地撫著玫瑰的花瓣,那神情,專住地如同世界上,就只剩這一朵玫瑰了……

「喜歡嗎?」

倫抬起頭,感激地微笑著。

「你…最近好嗎……?」他怎麼會好?安不是沒看見他身後地上的血,不是沒看見他沾著血的手指頭啊…….可是,無奈的他除了這句話,還能說什麼?這真是,令人感到無力的痛苦啊…….倫他就是,不想讓希也嚐到這痛苦吧……

「……」倫無言地點點頭。

「還……他們還打你打的很兇嗎?」

倫搖著頭。

「倫少爺,你怎都不說話?」

「……」倫楞了一下,只是一逕地搖頭。

「說話啊,倫少爺……」

「……」倫還是無言地凝視著他,有些無奈地笑了。

「……什麼….時候…..不….老天……..」安頹然地滑坐在地上,握住欄杆的手因啜泣而顫抖不已。

他們……他們竟然把倫給弄啞了…..天……

倫望著安,他不知道如何安慰他,連安慰人,都做不到了……
15
「你知道這牆,是用來作什麼的嗎?」哥哥伸手撫著那面牆道。

「祭祀?祈福?我也不清楚……」我將臉貼上牆,享受那冰涼。

「你很喜歡它,王子?」

「嗯,哥哥,你知道嗎,這牆是有生命,有靈魂的,在它的裡面。它不說話可我知道。」

「這牆,他原本是個巨碑,如今至剩下這面牆。它是用來祭祀那個死去的國王”慶”而建造的。」

「真….真的嗎?」

「真的啊,它可是,吸了很多人的血,才建起來的。」

「為什麼?」我吃了一驚,抬起頭來望著他。

「沒有理由的,它一直建不起來,建了五次,倒了五次,壓死了很多的工匠及工人,就死在這,他們的血就灑在這……」

我下意識地往腳邊看,所幸,沒有我想像中的,滿地的鮮血。

「那……後來,怎麼建成的?」

「卡席爾的長老們認為,這麼不尋常的現象,一定象徵了什麼。他們認為,那是被殺死的慶的亡魂之震怒,他的靈魂得不到安息,所以……」

「他為什麼震怒?」

「因為,殺害他的人還活著啊。」

「所以……」

「所以,他們決定遵循卡席爾古老的傳統……..」

~~~~~~~~~~~~~~~~~~~~~~~~~~~~~~~~~~~~~~~

「無稽之談!荒謬之極!」希神色憤怒地將桌子上的杯子摔到地上。

「把人當祭品埋入牆裡,就可以把碑牆建成?放屁!」

昨天,長老們共同上奏,請求希行卡席爾的古老傳統,希斥退了他們。但長老們今早再行上奏,並表示了一天不答應他們,他們一天不會罷休的決心。

為了這件事,希極度的不悅。

安示意一旁的侍女收拾地上那不知是今晚第幾只被摔破的杯子,走至希的面前。

「陛下,請息怒。」

「你叫我怎麼息怒?你難道也認為他們說的是對的嗎?」

「陛下,臣……臣請求您答應長老們。」

「你……」希不可思議地望著安:「你是老糊塗了?答應那種可笑、殘忍的行為?」

「您覺得殘忍?對於倫少爺?」

「……」希臉色一變,一雙眼頓時冷了下來,「我說過,別在我面前提起那個人的名字。」

「您不願意這麼做是因為,長老要求用倫少爺當祭品……」

「放肆!你…..」

「陛下,」安跪下身,哀求道:「您就准了他們吧!您不知道,這一年多來,倫少爺……..他…..他活得好苦,他身上的傷好不了,被監獄裡的人百般折磨,他變得好瘦好瘦,他病了,他不停地吐出血…..他還……」安悲痛地無法繼續說下去。

希的心,霎時間揪痛了起來。安的話像把利刃,那脆弱而故作堅強的柔軟心臟,被這麼一劃,血不停地淌著……

「……你…去看他了?」希極力掩飾著他激動的情緒,冷聲問道。

「是的,陛下……」

「他…現在……」希硬是吞回了那無數的問句,他不應該再關心倫,他怕這麼一鬆懈,所有的情緒,所有的壓抑,都會在瞬間潰決。

他救不了他,也無法原諒他。

「倫少爺他活得太苦了……他會一直被折磨到死,與其如此,陛下,我求您開恩吧…..讓他現在就死,不要再受苦了,我求您……」安知道,自己是多不希望倫死啊….可是,他更不希望,看他這樣痛苦地活著……

「讓他死……」希痛苦地閉傷眼睛。

倫啊……你對我,好殘忍。

為什麼,要讓我面對這樣心痛的抉擇……



有多久沒有好好的洗個澡了?終於,終於可以把自己那髒得不能在髒的身子弄乾淨了…..

然而,這是最後一次了吧?

洗得乾乾淨淨後,他就要死了。嗯,要死了,終於要死了。

可是心中,竟然連一絲對死亡的恐懼都沒有,反而,感到喜悅。

因為可以從這磨難中解脫了嗎?不是,因為…….就要見到希了。

他讓女官們幫他褪去身上的衣服,當他那傷痕累累的身體呈現在眾人面前的一瞬間,好些人立刻用手捂住嘴堵住自己的驚呼聲,甚至不忍地別過頭去……

舊的傷痕,新的傷痕…..舊的傷痕來不及復合,新的傷痕迫不及待地相爭著疊了上來…..張牙舞爪地蟠滿了那雪白的身軀。

於是,倫的身上,沒有一吋的肌膚是完好的。

一旁拿著裝滿水的水碗那女官,遲疑著,她實在無法將那碗水淋在這令人心痛的身子上。

倫轉過頭,對她微微一笑,伸手接過她手中的水碗,直直往自己的身子淋下……

水啊……如果可以,請帶走我這一身的污穢,我希望,我能以我最好的樣子,去見希……我知道,已經,回不到從前了,可是,至少,我希望他還能從我這殘破的身上,找到那一絲屬於過往的記憶……



希,他見到他了……漫長的一年,數不盡的想念,倫的眼光,再也離不開所愛的他。

希他….變瘦了,變憔悴了,這些日子,他有沒有好好的吃飯,還是那樣的忙碌吧…..這些日子,他有想過我嗎……希,你為什麼不看我,為什麼不抬頭看我?

希仍是低著頭,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我不想要見到他,我恨他的背叛,我……

這難道就是結局?我所愛的人,就要死在我的眼前?我……我如何面對……

一旁的侍衛將倫的雙手拉到身後,用白色的帶子緊緊捆牢,這麼做,是為了防止被當作祭獻的人因恐懼而作出妨礙築牆工程的行為。

牆基已築好,只留一個僅能容下一個人的空間,那是祭獻者的棺材,祭獻者的墓。

倫毫不抵抗地讓兩旁的侍衛將他推入了那個空間,他的墳墓。他仍然,呆望著希。

此生將盡,如果可以,就讓我的心中能夠滿載著你的身影死去。

「陛下,可以開始了。」

「……」

「陛下……」

終於,希抬起了頭,望向了倫。

他是倫嗎?是他曾經捧在手心上呵護著,不讓他受一絲傷害的倫嗎?
這個不再美麗,這個看起來沒有活人的生氣,身型枯瘦的人,是他心愛的倫嗎?
他的那長髮………希的指尖戳進了掌心的肉,血從指縫中滲出,但他卻渾然不覺。

心臟碎裂般的疼痛,讓他感受不到任何的感覺,除了心痛。

眼中也看不到任何人,只有倫。

那雙曾經讓他媚惑,讓他著迷,讓他感受到幸福的美麗眼睛,勾起了心中那無限美好的記憶……相見,相愛,以及……以為可以得到的,相守。

「陛下,請下令。」

所有的人都注視著希,整個祭台,寧靜無聲,靜的只聽得見,樹林中風穿梭的聲音。

我做不到。

「陛下,請下令,時辰已經到了。」一旁的長老打破這沉默再度催促著。

我做不到。

「陛下……」

做不到……希的手無意識地緩緩舉起往下揮,做出了封牆手勢。

風兒的聲音,工匠砌牆的聲音,還有兩個人,心底的聲音。


為什麼?為什麼要背叛我?

原諒我欺騙了你……

你多殘忍……為什麼逼我親手葬送你……

還記得我們的承諾嗎?我會等你,然後跟你解釋這一切……

告訴我你曾經,至少有那麼一點,愛過我?

我一直一直,深愛著你……

你讓我愛你如此深,傷我如此深……

你還愛我嗎?

你愛過我嗎?

石塊越砌越高,一塊,一塊,沉重得令在場所有的人,都無法直視……

希和倫動也不動地凝視著彼此,就如同第一次在林子裡相見般凝視著,視線分不開,分不開……直到那最後一塊石塊封上為止。

倫……他埋葬了他最心愛的倫,也埋葬了自己的心。

「我死了,把我葬在這個園子裡好嗎?」

倫的聲音,在腦中響起。

希再也忍不住,留下了眼淚。
16
「三個月後,碑牆成功地建造了起來。卡席爾的年輕國王希,從此臉上不再有任何的表情,他的眼光也不再望向任何人。他埋首於國家大事中,除此外,他永遠都是沉默著。而他那頭紅褐色的頭髮,在倫死的那天夜裡,全變成了白色,像雪一樣的白色……」

哥哥停下了故事,伸手為我擦去早已爬滿臉頰的淚水。

「王子,別哭……」

「我不喜歡,我不喜歡悲劇……」

「王子,世間上的事,總是有喜有悲。如果沒有悲劇存在,那幸福的人永遠都不知道自己是幸福的。」哥哥溫柔地摟住了不停哭泣的我。

「可是….不公平啊……那不幸福的人呢?倫呢?他被埋到牆裡面了啊……」

「倫啊,被埋在牆裡面的倫啊……」哥哥放開了我,神情變得有些恍惚。

「哥哥…?」

「王子,你想知道,被封在牆裡面,是什麼樣的感覺嗎?」

我愣住了,忘了哭泣。

哥哥他依然是淡淡地微笑,可我總覺得,在這個時候,在說著這些話,微笑……

一瞬間的寒意。

「你知道嗎王子,被封在牆裡面,不會馬上死的,會一點一點慢慢死,因為空氣會一點一點地用盡…..」

「牆裡面,又冷又黑,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空氣將用盡的時候,會有被撕裂的動苦。任何人再怎麼勇敢堅強的人,都會無法克制自己地掙扎……」

「不要說了……」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會想要放聲尖叫,因為慢慢地痛苦死去,會讓人恐懼到發狂……」

「哥哥不要說了,求求你……」我死命地捂著耳朵,但哥哥的聲音卻依然清晰地傳到我的耳中。

「可是,倫不會掙扎也不會叫,因為他的手被綁住了,因為他叫不出聲音……」

哥哥仍在微笑,但…..他哭了?為什麼?他的眼淚,令我好心痛……

我用力推開他,往行宮奔去,奔過樹林,奔過那曾經開著紫色玫瑰的廢園,奔過掛有希的畫像的大廳,但我什麼都不想見到,我捂著眼睛跌跌撞撞地,終於奔回了我的臥房,一頭栽往床上……

好痛,好難過……為什麼哥哥要對我說那些?為什麼他要哭?他討厭我了嗎?

我放聲大哭,哭的喉嚨都啞了,我的眼淚是冷的,不停地從臉頰滑到口中,鹹鹹澀澀的液體嗆得我不停的咳,好難受……好像要窒息了一般……

我不知我哭了多久,咳了多久,當我疲憊地從床上坐起,窗外的天,已經變成黑色的了。

我呆坐了約半個時辰,抓起床邊那本倫的日記,隨意翻看著……



某月某日  陰天

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
當我早上醒來,會因為知道有他和我在同一個世界活著而微笑。
當我作任何事時,我都會想著,同一個時間,他在作什麼。
我幻想著那個人在我身邊時會對我說些什麼,會有哪些動作與表情,彷彿他就在我身邊好近好近……
但我永遠,都渴望能夠更近。
我永遠都渴望能離希更近。


某月某日 陰雨

我最討厭的,就是陰雨天。
那種不大不小的綿綿細雨,令人煩躁。而且,陰雨天,不但不能出門寫生,過高的溼度也會影響作畫。
陰雨天,我煩悶地只想躺在床上,什麼事也不做……


啪擦一聲,日記本從我的手中摔到地上,一張張一頁頁散落在我的腳邊。


不顧灰塵,也不管蜘蛛網,我瘋狂地在倫的畫室裡翻找著,想要翻出任何可以證明我心中那個疑惑的東西。

大型箱子的最底下,我翻出了一個長方形版狀硬物,用布與紙層層仔細地包裹著。

我用力扯開那些包裝,一層又一層……好不容易,裡頭的東西逐漸呈現在我的面前……

紫色的美麗的眼睛,烏黑的長髮,紅潤的雙唇帶著淺淺的笑……
他的神色有些靦腆,但洋溢在那彎月般眉間的,是幸福。

畫的左下角,白色的簽名「RAIN」。

我盯著這張畫,好久好久,才抬起頭來,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站在畫室的門口。

「你已經死了。」

「嗯,我已經死了。好幾百年前,我就死了。」

「你已經死了,被封在那面牆裡。牆裡面,有你的屍體……?」

他搖搖頭道:「牆裡面,沒有我的屍體。王子,讓我把故事說完……」

~~~~~~~~~~~~~~~~~~~~~~~~~~~~~~~~~~~~~

倫死了以後,希就再也沒回到行宮過。他不要再見到任何有倫影子的東西,更不願經過行宮與王宮間,那座埋著他深愛的人的那面碑牆。


安仔細地將倫唯一的那張自畫像包好,放入大箱子的內層。

環顧這間畫室,使用到一半的畫具,畫到一半的畫,這還保持著倫去為國王慶作肖像那天,臨走前的樣子。

時間,好像在這間畫室裡停留了……

然而畫室的主人,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可憐的孩子……」淚水沿著那刻滿深紋的臉滴下。安老了,更老了……倫的死,希的轉變,一下子,安老了許多許多。

老邁的身軀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出畫室,他依依不捨地看了這畫室最後的一眼,關上門,加上了一道又一道的鎖……


「陛下,安先生病重,他希望,死前可以見您最後一面。」

「……」希漠然地抬起頭,沉默無語。

「陛下,安先生說,他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親口告訴您……」

希依然沒有表情的沉默,然他已向身旁的侍衛長作了備車的手勢。


再踏上這令人傷痛的行宮,在倫死後的兩年。

「陛下……」安虛弱地掙扎著想從床上爬起,希揮手示意免禮,走到了他的床邊。

一見到希,安的老淚又湧了出來。

這是他所見到,另一個被摧殘的年輕生命。褪了神采的金綠色眸子,雪白的髮,沒有表情消瘦的臉……記憶中那個英姿風發,充滿生命力的希,早已隨著倫一起死去了……

「陛下,我快死了,您看得出來吧……」

希無言地點點頭,照顧自己這樣久的老臣即將死去,應該是要感到難過的吧……

可是,哀痛早就已經用盡了,心,也死掉了。希真的不知道,他該做出什麼表情。
      
「有一件事,在我死之前我一定要對您說,儘管我答應了倫少爺,我會守著這個秘密,但……我沒辦法,我沒辦法帶著這樣沉重的秘密死去……」

「……」心,不是已經死了?為什麼,在聽到”倫”這個字,瞬間還是抽痛了一下?

「倫少爺他沒有背叛您啊…..他無意地得之先王和王后要加害您的秘密,才不顧一切用那種手段,為得是要保護您……」

「什……麼?」

「陛下,相信我,因為那對話,是我親口聽到的……」

「……」希的臉色變得死白,他一語不發地望著安,良久,才緩緩問道:

「為什麼……他到了死前,都不告訴我……」

「他不想讓您為他的死痛苦……」安痛哭道:「就算他想說,也說不出口了……」

「說不…出口?」

「怎麼說……他啞了…聲帶被毀了,沒聲音了怎麼說……」

希咬著唇,木然地呆站著,終於,頭也不回地轉身走出了行宮。



「你,為什麼這麼傻……?」

「為了救我,你寧可讓我誤解你?寧可死?」

「你知不知道,被背叛,比死還要痛苦啊……」

「因為我始終深愛著……所以痛苦,持續……」

「我承諾了只要活著的一天就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承諾要將你葬在玫瑰園中……」

「你並沒有背叛我,於是,我食言了…你讓我食言了……」

「我好想你…..倫,好想你……」

「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倫……」

「倫,花園裡的玫瑰又開了,我為你摘了一朵,喜歡嗎?」

「天氣變冷了,小心不要著涼了倫……」

「倫,今天的你還是那樣美,笑起來的樣子好迷人……」


卡席爾王國的國王希,再也不回王宮,也再也不處理國家大事了,因為他瘋了。

每天,他只對這牆說話,對著牆笑,對著牆哭,對著牆訴說他無限的情愛。

不管颳風還是下雨,晴天,陰天,他的生命,離不開那面牆。

他不再悲傷了,因為,牆就是倫。他心愛的倫,他可以每天同他在一起,不再悲傷了……
17
「一年後,希死了,不明原因地暴斃死了。離奇的是,他死去的當晚,那牆也不明原因地倒塌了,連同埋在牆中倫的屍骨,摔個粉碎……大臣貴族以及長老,為了掩飾這對卡席爾帝國而言極為不名譽的事,趕工將牆重新蓋好,並將希的屍體埋道裡面,然後對外宣佈希失蹤了……」

「所以……牆裡埋的人,不是……」

「不是我。」倫搖搖頭,然後指著我道:

「是你。」

「我不是,我不是希。你胡說!」

「希,我等了你三百年了,你依然不承認你死了……」倫的眼睛,哀愁的深紫色,夢中的那雙眼睛……

「你亂講!我是….我…..」我是……誰?我叫什麼名字?我……我低頭看著我自己的雙手,那雙屬於成年人的寬大手掌,而不是十四歲孩子的手……

「你死了,希。卡席爾,也早滅了。你不是什麼十四歲的王子,你是希。」

我是希?我是希?我是希?我是希?

我……..我是希。我想起來了,我是希。

「倫呢?」我是希,那我的倫呢?我心愛的倫呢?

「我是倫。」

「你不是……」我搖搖頭,他不是倫,我的倫在……

我跳起身來往樓下飛奔,我得快去,倫在等我,他會寂寞……

跑過園子,跑過森林,我的倫在這……


「倫,你今天過得好嗎?」我輕輕撫摸著我懷念的倫。

「對不起好一陣子沒來看你……」

「昨夜,我又夢到了你……」

「對了,還記得那天,我說有一件事要告訴你,讓你期待的好事。我跟你說,倫,我們一起走吧,我不想要當什麼太子還是國王,都讓給望吧…我們一起走,一起過普通的生活……嗯,下一次的面具嘉年華,我們一起去。這一次,我們不會再錯過那12點鐘聲時的舞了,你說好不好,倫……」

~~~~~~~~~~~~~~~~~~~~~~~~~~~~~~~~~~~~~~

「站在一旁的倫哭了….三百年,他終於聽到了那個讓他期待了好久的事。可是,希並不是對他說的,是對那面牆說的……他的眼裡再也看不到真正的倫,只有那面牆。」

「最後?」

「最後希把他的靈魂也封進了牆中,他要永遠地和”倫”在一起……」我指了指身後的牆道。

「那,倫呢?」

「你認為呢,月?」

「我想,倫一定繼續地等,幾百年,幾千年,一直在這………」月她突然停住嘴,一雙圓眼盯著我,半晌,她若有所思地笑了……

我明白她為什麼笑,因此,我也報以她微笑……

「下雪了……」我抬頭望向天空,伸手接住慢慢飄下的雪花。

「嗯,我得走了,謝謝你講了這樣一個故事給我聽。」月跳下大石頭,拍了拍牛仔褲上的塵土。

「對了,」臨走前,她問道:「我可不可以,把你說的故事寫成小說和網友分享呢?」

我微笑地點點頭。

「那,掰掰囉!」

「掰。」我目送著月,我第兩千九百七十五個聽眾離去。


一直等,幾百年,幾千年啊……我伸手輕輕撫摸著那冰冷的牆。

我知道,我永遠都等不到你了,可是,我會一直等,我答應過你……

~~~~~~~~~~~~~~~~~~~~~~~~~~~~~~~~~~~~~~

某月某日  下雪

下雪了……

六角形的雪花,長方形的雪花,一片一片,從天空飄下來。

等待,時間的概念會變得很模糊。漫長啊….一秒變成一分,一分變成一刻,一刻變成一時,一天猶如一年……時間像雪花一樣,飄得好慢好慢…….

等著等著,我趴在窗台上睡著了……

他搖醒我,將我冰冷的身子摟進他的懷中。

他說,你怎在這裡睡著?

我在等你啊,我說。

他笑了,說,傻瓜。

---------END-----------------------------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4-12-10 19:0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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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還滿耽美的
狼之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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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最後還是找到對方了~

這樣漫長的等待也是值得了......

這篇文章算是有點悲情ˊ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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