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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 莫道別離 BY 曉霧(出書版)

莫道別離 BY 曉霧(出書版)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leungmon 您是第4648個瀏覽者
  文案:

  一顆網球中斷了周忍冬的青春告白,
  順便把他砸到了某個聞所未聞的「古代」。
  OK!既來之則安之,且看他一介平凡國中生,
  如何在這個落後的時代裡,傳播文明,改寫歷史!
  等、等一下,為什麼他的身份只是一個小小小小的僕役?
  還有那個除了臉以外哪裡都很廢柴的二少爺,不懷好意地想要對他做什麼?

  想他顧時庸才智過人,素來傲岸不群,
  這名據說是「穿越」來的臭小鬼,一天到晚橫衝直撞、蠢血沸騰的,
  到底有哪一點值得自己另眼相看?
  不管了,反正他是無依無靠的小僕一枚,
  理清思緒之前,先嘗一嘗鮮也無妨。
  可為什麼會越嘗越在意,不但沒風度的和兄長爭風吃醋,
  甚至連「天命」都可以為他捨棄?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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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安瀾國。

  在密州的州治大雲縣,今夜有一場喜事,那位有名顧家才子、大雲縣佐史顧時清,將迎娶縣令的千金過門。

  只聽得路上做小買賣的商人們互相招呼著:「你怎麼還不收攤?顧家今夜大開流水席,那些個美酒佳餚,難道還比不上你這點小賺頭?」

  「我這不是在收拾嘛。」另一人將珠花說定了價錢,遞給一名婦人,邊整理攤子邊講著閒話:「你說這首富家的公子,娶了縣太爺的女兒,是算高攀呢?還是低就?」

  另一頭的水果販子也湊過來:「嗐,你真不領行情。區區一個七品芝麻官的女兒要嫁安瀾首富公子,那也是癡人說夢!」

  「咦?莫非今天成親的不是顧家公子?」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此顧家非彼顧家。」那水果小販搖頭晃腦地解釋,「咱們大雲有兩個顧府,雖說是一個祖宗傳下來,但城東的顧家是本家,掌管著顧氏的幾乎所有家業;城西的顧家是分家,也就是守著些祖產,世代不愁吃喝而已。今夜成親的,是城西顧家的大少爺。」

  一旁賣衣裳的小販忍不住也來插嘴:「不過我聽說本家的幾個兒孫都不爭氣,老太爺有意從分家裡挑選繼承人,新郎官可是很有盼頭呢。」

  「可不是?聽說今晚的喜事,城東顧老爺子親自到場不說,連大名鼎鼎的四大管家也派了兩位來招待賓客,看來顧少爺極有希望啊。」

  幾個人正把頭碰在一起說得高興,卻聽一道低沉悅耳的男聲身後傳來:「這位大叔,麻煩給我拿身衣裳。」

  小販們一齊抬頭。夕陽的餘暉打在來人的臉上,看不清面目。只覺得個子很高,身形雖然瘦削,卻意外地給人強硬之感。

  賣衣裳的小販左右是個內行人,一眼就瞧出他一身穿著所費不貲,趕忙起身,笑臉相迎:「客官,我這兒賣的都是些鄉下人玩意兒,恐怕沒有適合您老的,您不如再走幾步,去天衣坊看看?」

  男子道:「無妨,我就是想要件樸素的衣裳。」說罷將包袱往旁邊一擱,低頭挑揀起來。

  這一低頭,陽光便轉到他髮際,小販看清楚男子的臉,非但年輕,更頗為斯文俊秀,心中暗暗讚歎。

  不多時候,男子就選了一件暗紅色的長布袍,付了錢,當場罩在原本的淡紫綢衫上,此人身材頎長,這件袍子穿著不太合身,他卻也不管。

  「您老這是要上哪兒去啊?」水果小販好奇,湊上來詢問。

  他微微一笑,一雙桃花眼飛得在場幾個男人都感吃不消:「我去喝喜酒。」

  賣首飾的小販脫口而出:「你也去顧家?」

  他頷首。「對。小哥也要去嗎?」

  「可不是?他們開了流水席,我們不吃白不吃——」

  「喂!」賣衣裳的小販年紀大些,猜想也許他是顧家發喜帖請來的客人,趕緊叫同伴噤了聲。

  誰知男子眼睛一亮:「我也是來吃流水席的,大家結伴過去可好?」

  城西顧府鼓樂聲聲,知客的家人們來回招呼著貴客進正廳。而跑來吃白飯兼看熱鬧的大多數人,則被安排在花園走廊之類的地方,用些不算豐盛的酒菜。

  小販們與年輕男子結伴而來,好不容易佔到幾個連在一起的角落位置,剛剛坐下,只聽門外吹奏聲驀地震天動地起來,大夥兒都猜是新娘子到了。果然過不多時,頂著紅蓋頭的新娘子,被滿臉喜色的新郎官用紅綢牽著,裊裊婷婷進了正堂。

  遠遠看見二人拜完天地,首飾販道:「聽他們說新娘子待會兒還要出來給貴客敬酒,咱們這兒根本連人家長什麼樣子都看不到哇。」

  「有酒有肉吃就不錯了,你還真不滿足?」水果販說著夾起一塊熟牛肉,就著淡酒吃下。

  年輕男子啜著酒,問衣裳販道:「大叔,您一直看著我做什麼?」

  衣裳販吞吞吐吐地道:「小哥,你是不是……和新郎官有點像?」

  年輕男子挑了挑眉,道:「是嗎?」

  首飾販回憶方才新郎官的臉,細細端詳眼前之人:「這麼一說,還真有點像呢。」

  水果販也跟著猛點頭。

  男子笑道:「那也不奇怪,畢竟我爹和他爹是一個人。」

  三人還沒反應過來,卻見一個知客的五十多歲僕役急匆匆靠近,用著顫抖的聲音道:「時庸少爺?您是時庸少爺?」

  男子也不吃驚,回頭衝他頑皮一笑:「江叔,別來無恙?」

  這一聲喚得江叔眼淚簌簌而下。「您終於回來了,老奴、老奴還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

  顧時庸站起身,輕輕拍拍他的肩膀,道:「大哥的大喜日子,我怎麼也要回來看看的。」

  「這些年您——」江叔打量了一眼他的落魄裝束,連忙改口道:「我現在就去通報老爺!」

  顧時庸拉住他。「不急,你去忙你的,我等喜事過後,再拜見他老人家不遲。」

  「這怎麼行?」

  顧時庸低聲道:「大喜的日子,我可不想惹得大夥兒不高興。」

  江叔欲言又止,沉吟了一會兒,終於點頭:「好吧。我先叫人給您送些好酒好菜來。」

  顧時庸又露出孩子般的笑容:「這樣甚好!」

  江叔凝目注視他良久,歎了口氣,拭去淚水,作了個揖離開。

  顧時庸看著同桌三個呆掉的販子,笑道:「大家繼續吃,一會兒還有好酒好菜呢。」

  「你、你真是顧家的少爺?」

  「以前是。」顧時庸顧不得坐下,狼吞虎嚥地把紅燒肉往嘴裡送,頭也不抬回話。

  「啊?這麼說現在不是了?」這什麼話?

  「嗯,我八年前就被逐出家門,已經不能算顧家子孫啦。」

  「難怪我從沒聽說過城西的顧老爺還有別的兒子……」

  「那當然,家門之恥,怎麼會有人提起。」清澈的嗓音陡然響起,充滿了不悅之情。

  只見一名二十出頭的青年,負手站在時庸背後。他雖身穿僕役服飾,容貌也不如何出眾,卻別有一種凜然氣度,一雙黑睜睜的大眼睛,望著顧時庸的目光就像看一隻臭蟲。

  顧時庸一點都沒有驚詫的樣子,咬著根雞骨頭看了他一眼,啃掉骨頭上最後一點肉,在新衣服上擦了擦手,才開口道:「你頭髮果然是黑的,那些黃毛呢?」

  「剪了。」青年簡潔地回答,隨即皺眉,「你這身衣服是怎麼回事?」

  顧時庸站起來,展開雙手在他面前轉了個圈。「我是攢了很久錢才買了這身新衣裳,特地穿來喝喜酒的,不錯吧?」

  青年繼續繃著張臉道:「你落魄潦倒得品味也下降了嗎?」

  顧時庸不答,拿手比著兩人之間的差距:「這些年你真的有長高嗎小忍冬?為什麼還是差我半個頭?」

  「那是因為你也長高了笨蛋!」被喚作忍冬的青年,一把揮開他伸過來摸頭的手。

  「不要這麼凶嘛,你以前明明很可愛的啊,小忍冬。」顧時庸一臉懷念。

  忍冬眉間隆成一座高山:「再裝瘋賣傻,我就把你扔出去。」

  「人家好怕喲,你不要這麼粗暴呀。」顧時庸作勢去捶對方的肩膀,手還沒碰到,眾人眼前一花,只見他整個人仰躺在地上,摸著屁股直哼哼。

  忍冬蹲下身去,執起他跌倒時露出外面的衣料,低聲道:「哼,緙絲。你又是存了多久的錢,才買得了這件衣裳?」

  顧時庸明亮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也壓低音量道:「我路上偷的,你莫聲張。」

  忍冬撇撇嘴,拉著他站起:「你還死回來做什麼?」

  顧時庸拍拍屁股,道:「來欣賞你黯然銷魂形銷骨立的樣子啊。」

  忍冬一愣。「形銷骨立是什麼意思?」

  顧時庸誇張地咋呼:「這不是很難的詞吧?你怎麼會聽不懂?」

  忍冬一腳踹過去,顧時庸抱著小腿嗷嗷叫。「我又不是你們這裡的人,聽不懂要槍斃嗎?」他一激動,詭異的措辭就冒了出來,口音也變得有些古怪。

  這下輪到顧時庸迷惑:「槍斃是什麼?」

  「就是shooting to death,你不會理解的。」

  忍冬鼻孔朝天的得意勁讓顧時庸啞然失笑。「你又在講西域話?這麼久不用,竟然還能說得出來,可見你這傢伙雖然不聰明,記性還挺好的。」

  「我就是因為聰明所以才記性好懂不懂?還有,跟你說多少次了不是西域,英國是比西域還要西域的西域!」

  「那也是西域。」

  「屁!你們這種歷史課上都沒教到過的平行空間,根本不會有那個西域的!」忍冬指著他的鼻子怒吼。

  明明是非常無意義的爭辯,他卻總能滿臉認真,這一點也沒有變。顧時庸這麼想著,忍不住繼續逗他:「是啊,我們這種史書上都沒有半點名氣的地方,你剛來的時候,不是還拍胸脯保證說要給可悲的我們帶來什麼光與電、民主與科學嗎?但不知那些東西,現在藏在顧府的哪個廂房?」

  忍冬的臉被他說得一陣青一陣白,顧時庸忍不住勾起嘴角。

  忍冬更怒,揮起拳頭就要朝他砸下去。「你笑得這麼賤笑屁啊你——」

  「周、周管家。」

  忍冬因為這一聲怯怯的呼喚頓住身形,然後他緩緩放下手垂在身側,轉過身,臉上的怒氣早消失得無影無蹤,只見他變戲法似的換上和煦笑容,輕柔而不失威嚴地問道:「什麼事?」

  僕人為了掩飾抽搐的面孔,不得不低下頭,戰戰兢兢地道:「老爺請您過去。」

  周忍冬繼續微笑,並且沉穩頷首:「好的,我知道了,這就過去。」

  僕人嗖的一下閃到沒影——開玩笑,周管家的眼睛在噴火誒,那個連老太爺發酒瘋都可以微笑著一拳打昏的周管家!不快點閃人怎麼行?這個嬉皮笑臉的高個兒會死的,一定會死!

  顧時庸對周圍沉寂猜疑的氣氛恍若不覺,重新坐下,招呼著小販們:「來來來,惡人要走了,咱們繼續吃,繼續吃。」

  下一刻,周忍冬提起他的後領,無視顧時庸殺豬似的慘叫,以及週遭食客的議論紛紛,像是拖屍體般,拽著他一路走向正堂。

  正堂中央的大圓桌上,城東顧家老太爺坐了主位,他的右手邊是大雲縣的父母官、也就是新娘之父,左手邊則為新郎官的父親顧學仁。本朝重農輕商到了極點,顧老太爺確實是富可敵國,才讓縣令甘心屈居下首。

  這三人坐在位置上,可以望見周忍冬拖著個人遠遠走過來,顧時庸半真半假的哀叫更是清晰入耳,他們不由得一齊停箸,等著看發生了什麼事。

  「太爺,老爺,二少爺回來了。」

  周忍冬將顧時庸往地上一扔,拱手稟報。

  鬚髮皆白的老太爺看了侄孫一眼,並未說話。顧學仁的妻子王氏卻「噌」地站起來,指著他道:「你、你這逆子,還回來做什麼?」

  縣令不明就裡,向著老太爺問道:「這位是?」

  老太爺還沒開口,王氏就氣呼呼地插進來道:「親家翁你有所不知,這是我家那不肖的次子,八年前就被趕出了家門,從此再無消息。想不到他今日竟然上門,實在是讓親家翁見笑了。」

  縣令頷首。「原來是小叔。既然來了,就一起坐吧。」

  「不成!他早已不是顧家的人,怎麼有資格與我等同坐?」王氏說著揚聲道:「來人啊,把這位客人請到外頭用膳!」

  家人正要上前,忍冬踩住了進來以後就賴在地上哼哼嘰嘰的顧時庸,望向老太爺。

  「太爺?」

  「學仁啊,你這個家,什麼時候改成姓王了?」老太爺在一邊剝蝦一邊吃的百忙中,含含糊糊開口。

  顧學仁連應四五聲「是」,看了妻子一眼,以微弱的聲音道:「給二少爺看座。」

  不多時有人取來凳子,時庸被安排在末座。

  「哇!這裡的菜比流水席好多了!」時庸一打響指,隨即兇猛開吃,湯湯水水濺得到處都是。主桌上都是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看他這副吃相,個個都皺了眉頭。王氏更是不悅地哼了聲。

  邊上的老者湊上來套近乎:「二公子在外做什麼營生啊?」

  顧時庸用袖口擦了擦嘴,一臉正經地道:「傳播光與電,還有民主和科學。」

  席間諸人都聽得一頭霧水,只有忍冬站在老太爺身後咬牙切齒,礙於場面才沒能把他扁成豬頭。

  這時只聽得後堂一陣喧鬧,原來是新郎新娘在喜娘的陪同下出來敬酒。

  顧時清扶著妻子先到主桌,對上席間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忍不住一愣。

  「時庸?」

  「大哥,別來無恙。」顧時庸向他草草抱了抱拳,又朝新娘放肆一笑,羞得對方趕緊低頭。「大嫂生得真美,大哥好福氣。」

  顧時清見狀微皺眉,還是極有風度地回了句:「哪裡哪裡,讓二弟見笑了。」說畢敬酒,第一杯自然是向叔祖。

  顧老太爺生平最嗜酒,二話不說滿滿飲下一杯,捧著雪白的大鬍子,不住笑著說「好」,一揮手,忍冬奉上一雙龍鳳璧,這對出廓白璧全無半點瑕疵,說是價值連城恐怕也不為過,在座眾人都讚歎不已。

  夫妻倆對主桌賓客一一敬酒,收到的也都是些十分體面的饋贈,如此一直來到末座。

  顧時庸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本來是想上門打個秋風,白吃頓飯,可沒準備禮物啊。」

  顧時清笑道:「時庸你能來,大哥心裡就夠高興了,手足同胞的,那些身外之物還計較什麼?」

  王氏則在一邊冷冷地道:「是啊,打什麼緊?未必咱們堂堂密州顧家,還缺你一點小小賀禮。」

  「那總歸是不好的……江叔,能不能幫我把包袱拿進來?」顧時庸朝一直在旁邊憂心觀望的老家人道。

  江叔銜命出去,不多時提了包袱回來。

  顧時庸在包袱裡摸索,卻是筆墨紙硯諸般物事。等他將東西備齊時,忍冬也已經命人清了一張條桌出來。顧時庸朝他微笑致意,忍冬虎著臉當沒看見。

  顧時庸揚了揚手中的紙,對兄長道:「時間倉促,我就只能畫幅畫兒來當賀禮了。」

  王氏冷哼一聲。「二少爺你打小不愛唸書識字,這些年倒學會畫畫兒了。」

  顧時庸不睬她,將生宣在條桌上鋪開,忍冬自然而然地上前為他備水磨墨,察覺他久久不動,抬頭一看,才發現顧時庸直勾勾看著自己,一副懷念的樣子。

  忍冬著惱,低聲道:「你皮癢是不是?」

  顧時庸一笑提筆。

  這時正廳裡的眾人都已聚過來看熱鬧,他凝思片刻,便即下筆。過不多時,一幅白蓮鴛鴦圖便告完成。

  此圖並未設色,純以水墨點染,竟也層次分明,更難得的是意境疏朗,不但鴛鴦交頸的纏綿情狀栩栩如生,白蓮更是高潔脫俗,望之似有幽香陣陣。就連不懂畫的人看了,也覺得心曠神怡。

  縣令頗好書畫,雖然技藝平平,卻以眼光獨到自詡,他出神地看了良久,道:「這畫的主角,似乎不是鴛鴦,而是這朵蓮花啊。」

  顧時庸指著白蓮,十分認真地道:「其實他應該是貓,可水裡沒有貓。」

  縣令愕然,細細品味半天,又忍不住讚道:「好畫,真是好一副白蓮鴛鴦!」

  王氏不服氣,道:「這有什麼稀奇,時清前幾天畫的那幅蜻蜓點水,不知道要強上多少倍!」

  縣令驚喜地道:「哦?我只知道賢婿的書法工整行文曉暢,卻不知道還身藏丹青絕技,不如趁此機會,給眾賓客演示一番如何?」

  家僕李石趕緊狗腿地道:「少爺,我去給您取畫具。」

  顧時清狼狽地看了母親一眼:「不必了,也不看看這是什麼時候!」又對縣令道:「岳父,孩兒接下來還要向賓客敬酒,今日就不獻醜了吧。」

  「啊,說的也是。那改天吧。」縣令嘴裡漫應,眼光依然未從畫上挪開,顧時清心中愈發不悅,對時庸道:「如此多謝二弟厚禮,我這就把它收起來。」

  他朝李石使個眼色,李石便要去取畫,被顧時庸一把攔住:「此畫最重要的部分還沒完成,怎可輕易收走呢?」

  顧時清只覺得多看這畫一眼自己就多一分難堪,催促道:「如此還請二弟快些畫完吧。」

  顧時庸從袖袋裡取出一方簡陋木刻印章,用嘴呵了呵氣,按在題跋之下。

  他收回印章,對眾人道:「好了!」

  眾人湊上去看,那紅泥所圍成的圓框中,赫然是「日廣」二字小篆。

  一般人倒還不覺得怎樣,縣令卻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你你你、你就是欽封的天下第一畫師夏、夏日廣?」

  在場諸人不由得騷動起來,顧時庸像是早料到了他們的反應,裝模作樣地四面拱手。

  「不敢當。嘿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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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忍冬處置善後完畢回到住處,已經是深夜了。

  他一整天忙進忙出,都沒怎麼吃東西,肚子實在餓得不行,一進門就讓下人準備了些宵夜,端到臥房。才準備拋下管家風範大啖佳餚之際,門外冒出讓他聽了就血往上衝的聲音:「哎呀呀,小忍冬,你真是害我好找。」

  忍冬才啃了一口的麻辣超美味鴨脖,頓時變得難以下嚥。

  不出所料,下一刻,欠扁的笑臉就來到他眼前。

  「這麼可愛的年輕人,睡覺竟然不關房門,小心半夜被壞蛋偷襲呀。」

  「你攪了喜宴還不夠嗎?滾到我家來幹什麼?」還用這副噁心猥瑣的嘴臉出現,剛剛廳堂上那派名士風範,不知道藏到哪裡去了。

  「嘖嘖,沒想到管家竟然都有私宅,老太爺好大手筆。」顧時庸環顧房間,隨即雙手抱胸單腳支地倚在門口——簡而言之就是耍帥,「還有,你可別隨便栽贓,喜宴不是好好結束了?」

  「是啊!」忍冬冷哼,「只是最後所有人都忘了主角是新郎新娘,只剩下對你排山倒海的崇拜,就差沒有排隊要簽名。」

  顧時庸垂下頭,用手撐額,歎道:「這麼受歡迎,我也很為難吶。」

  忍冬冷冷地道:「你這麼為難就去死吧,此地有牆,前院有井,後院老樹附送麻繩,好走不送。」

  「好不容易別後重逢,何必對我這麼冷淡呢?難道是因為大哥成親就遷怒於我?」

  他說這話的語氣和之前相比過於正經,忍冬反而不知道回什麼才好,半晌才道:「他成親我怒什麼怒?」

  顧時庸輕輕地嘖了一聲,「在我的面前,你又何必隱瞞?」

  忍冬被他「我什麼都知道」的態度激怒,火道:「我他媽的隱瞞什麼了?你到底哪根筋不對?」

  「你不是一直很喜歡他嗎?」顧時庸臉色平靜,看不出情緒。

  忍冬呆。「誰?」

  像是賭氣似的,顧時庸偏過頭不說話。

  「煩死了!你再別彆扭扭裝高深,我就把你揍成豬頭!」忍冬也說不清楚為什麼每次看到顧時庸就很想發火,明明失去音信這麼多年以後他終於回來,自己應該高興才是。

  「大哥。」顧時庸不情不願地吐出這兩字。

  「啊?」忍冬滿臉驚愕,楞了很久才淡淡地道:「哦,對哦。」

  時庸懷疑地上下打量他:「你腦子裡是不是又換人住了?以前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說的什麼鬼話,我腦子什麼時候換過?跟你說了我是實體不是靈魂跑來這裡。」忍冬回想他所說的自己「以前的樣子」,不禁有些赧然。

  「嗯,我記得,證據是你腿根上的胎記。」顧時庸不正經地笑起來。

  忍冬的反應是漲紅著臉,一腳鏟倒了他。

  顧時庸痛得呲牙咧嘴,還不忘評論:「這招掃堂腿不錯。」

  「不對,這是鏟球動作。」忍冬嚴肅糾正。

  顧時庸呻吟著爬上了他的床。「今日在下嬌嫩之軀被閣下蹂躪得遍體鱗傷,在下需要休息。」

  「就算你穿的緙絲很高級,也不准睡我的床!下來!」忍冬抓著他的衣領,搖得跟篩米糠似的,顧時庸硬是抱住床板不放鬆。

  「我沒地方去啊,你別說老家,那兒可不行,難道你不擔心二娘有可能殺掉我?」

  「那你就去縣衙,縣令看起來很想把你請去供起來的樣子。」那位縣令大人看他的眼光,根本就是迷戀偶像的狂熱粉絲。

  「所以說我這麼吃香的人物肯屈就這裡,根本就是你的榮幸啊。」顧時庸吸著鼻子嗅聞枕頭上的味道,低低說了句「好聞,和以前一樣」,竟就此沉沉睡去。

  「你給我起來!聽到沒有?」

  超大的喊聲竟然沒有絲毫反應,可見不管真睡還是裝睡,他是鐵了心要賴在這裡了。忍冬放棄,鬆開手直起腰,俯視他沉靜的臉龐。他獨自在外打拼多年,這張臉上卻意外地並沒有沾染多少風霜。輕輕呼了口氣,他回到桌邊,繼續啃鴨脖。

  一邊啃,一邊想,他和他,怎能如此平靜地再會呢。

  升上國中一年級的周忍冬,發現第二性徵逐漸明顯的女生們,並不能使他生出衝動;反而是男性同學師長的言行,會讓他不時心跳加速。這不是一個小孩子可以輕易釋然的事情,也不是可以與相依為命的哥哥商量的事情。他苦惱了很久,雖然表面上還是可以和同學相處融洽,心情卻越來越低沉,越來越覺得自己的人生沒有希望,直到遇見學長。

  同社團的學長,是他初戀的對象。學長的成績和運動都不算好,但是長得斯文清秀,個性溫和沉靜,是這個年紀男生中很難遇見的類型。學長一對自己笑起來,忍冬覺得整個人都暖烘烘了。

  國一下半年的社團活動幾乎可以算是忍冬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一放學就衝到部活室,用極力爭取來的鑰匙開門,等著學長慢條斯理地出現、換衣服,和他交換幾句平常的對談,然後一起練習,結束之後一起走到校門口,說再見各自回家,平常也偶爾會在休息日結伴出門閒逛。學長和他相處得很自然,就是對待投緣學弟的一般態度,絕不會想到忍冬心裡將他當作了什麼。

  孩子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忍冬再不能安於做個低年級夥伴、決心告白,是在學長退出社團、升上三年級前的炎熱暑假。忍冬將學長約到對方住家附近的網球場,準備攤牌。

  知道學長是正常人,一出口多半連友誼都會破裂。但是這份感情已經到了無論如何都想傳遞給他知道的程度,再憋下去會瘋掉的。好在學長一向不多嘴,就算疏遠自己也不會將事情到處宣傳,以上便是忍冬所能考慮到最周全的程度。

  忍冬長相一般,經常鍛煉之下,體魄倒還算結實,身高也在同齡人的平均以上。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帥氣一點,他跑到一家看起來很高級的髮型工作室,把頭髮弄成店裡雜誌上某個男性偶像的樣子,還染了金黃色。

  鏡子裡自己的時髦樣子讓忍冬信心大增,來到網球場,老實的學長已經提早到達。看見忍冬形象大改變,學長抬起打招呼的手僵在半空,半天他才說:「這是違反校規的。」

  忍冬剛要開口寬慰,就看到不知道被誰打飛的網球,往學長後背這邊急速飛來。

  身體比頭腦更快地展開英雄救美,被打中腦袋的前一刻,他彷彿看到旋轉的小球上,閃耀著詭異的金色流線,類似太陽反光。

  怪了,今天明明是陰天——

  「啊!他在那裡!」

  「我叫你逃,我叫你逃啊!狗奴才!看你還往哪兒逃!」

  忍冬恢復意識,還沒為刮到身上的刺骨冷風感到愕然,一頓聽不懂的吆喝外加拳打腳踢就讓他的腦海成為一片空白。

  忍冬蜷起身子,努力護住頭部,直到施暴的人停了手,他才睜開眼睛,慢慢坐起身來。

  眼前的男人們都十分健壯,就算他要向同性告白的事情暴露,也不必找這麼多人圍毆吧?而且他們身上的衣服又長又厚又古意,還很簡陋,也許是從沒名氣的cosplay社團雇來的打手,雖然看不出是在cos什麼,不過服裝顏色這麼沒品的社團,是不可能出頭的。

  對了,天氣也變得好冷,忍冬四下一望——怎麼回事?為什麼地上是厚厚的積雪?現在不是夏天嗎?學長只不過被同性戀看上而已,老天爺不必這麼刻薄地暗示他跟竇娥一樣冤吧?

  「你你你,你是誰?你穿的是什麼?為什麼你的頭髮變成這個樣子?」(疑似)coser之一伸出食指,用見鬼一樣的表情指著自己這邊。

  他們講的是什麼話?難道其實是從日本、南韓之類的著名社團,失敬失敬了。

  (疑似)coser之二狐疑地打量他全身上下。「搞什麼?這張臉明明是昨天新買的傭人沒錯,怎麼才逃出去不到半個時辰,渾身上下就換了行頭?」

  不對不對,這個似乎不是外國話,更像是華文地區的某種方言,忍冬暗暗糾正。雖然差異很大,但他還是能聽懂其中一兩個詞,好像說了「傭人」、「時辰」之類。這些coser的用詞也蠻古老嘛,不愧是專業級。

  「先不管他,抓回去再說,要是讓管家知道我們把人看跑了,這個月就別想拿到工錢。」

  「你們要幹什麼?放開我!」

  意識到不對勁時,忍冬已經被粗暴架起,朝著一夥人剛才跑來的方向拖去。對方人太多,他根本掙扎不脫。他開始覺得事情絕對沒有cosplay這麼簡單——好吧,其實他會想到有人特地雇coser來毆打同性戀,本身就很荒謬。

  但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比眼前的情形更荒謬了!

  他被帶到了一座大宅子,是古建築專題片或者古裝戲裡才會出現的那種宅子,古代裝束的男男女女在裡面忙碌地走動,端茶的端茶,撣塵的撣塵,掃雪的掃雪,還有兩個女人蹲在井邊洗衣服,手指紅腫得像一堆胡蘿蔔——拍戲或者cos,需要讓區區配角這麼遭罪的嗎?還是他被捲入了微型攝像機之類的惡搞節目?

  如果是這樣,那麼要鎮定,電視上那些被拍下傻乎乎鏡頭的人太可悲了。周忍冬,你要鎮定!

  也就瞄了兩三眼的功夫,忍冬被重重推進一個破爛的小屋子,木門吱呀合上,隨即聽見外頭落了鎖的聲音。

  「你還是被抓回來啦,我就說嘛。哈哈,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德行,以為這樣人家就認不得了?虧你想得出來。」

  坐在一堆木塊旁邊的年輕男人開口,這個年輕人瘦小又憔悴,臉上彷彿就寫著「飢餓困頓」四個大字。忍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是能看出他眼裡的嘲諷。

  他看著四周,尋找攝像機鏡頭,暫時無果。如果沒有弄錯,眼前這個地方,就是武俠劇裡刺客啦俠士啦盜匪啦經常藏身,並且總會不小心留下血跡供人追蹤的地方——柴房。

  柴房裡很冷,他穿得又少,不一會兒就打起了哆嗦——製作組到底是怎麼樣把炎炎夏日弄成南半球氣候的?

  為了取暖,忍冬開始做熱身運動——他做熱身運動的姿態應該不會丑,觀眾看之後最多讚歎一下,無所謂吧?直到發了層薄汗,他才坐下來休息,並且終於接收到瘦小年輕人「你有病嗎」的目光。

  認定了是整人遊戲,忍冬也就不太介意,反而靠過去套近乎:「喂,你是被抓來的臨時演員,還是哪個台裡的工作人員?」

  瘦小年輕人皺著眉看了他老半天,像是有些懼怕地以手撐地,把屁股挪開了一公尺遠。

  「製作人不讓你和我說話嗎?」忍冬瞭解地點點頭。「那就耗吧,我才不會出醜給你們看。話說回來,參加這種表演,我應該也有演出費可以拿吧?那個見鬼的髮型工作室根本就是搶錢,本來還打算存到畢業——啊!學長呢?學長去哪裡了?你們把他安排去幹什麼了?通知我哥嗎?也是哦,我還沒成年,大概要監護人同意才可以播影像……」

  他連珠炮似的自言自語告一段落,瘦小年輕人的屁股已經挪到了門口,並且眼中明顯流露出害怕的神色。

  忍冬無奈地雙手抱胸。「這位大哥,請問你在幹嗎?就算他們決定不播這段影像,害你領不到便當,也不用這麼悲慘的樣子吧?如果你窮到沒有飯吃,要不今晚到我家來好了,別看我哥五大三粗的樣子,他燒菜很有一手的哦。」嗯,索性把這檔節目弄成哥哥的徵婚啟事好了,「我哥哥長得帥人又好,目前空窗期——」

  瘦小年輕人猛拍門哭喊的動作使忍冬停下了自賣自誇。

  「救命啊,他發瘋了!他在下咒咒我!我不想死,放我出去,我會好好幹活,再也不偷懶了,江管家您老快來救救我啊!」

  「你怎麼了?」忍冬急得搶上前查看他出了什麼問題,瘦小年輕人拚命閃躲,一雙手在半空中揮舞,嘴裡大叫:「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惡靈退散!」

  不多時門被打開,一名嚴肅的中年人跨步進來,喝道:「吵什麼吵什麼!還嫌餓得不夠久?」

  瘦小年輕人急忙躲到他身後,瞄著忍冬囁嚅道:「他、他發瘋了,一直在念我聽不懂的咒語。」

  中年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明顯對忍冬怪異的服飾感到意外,卻沒有多說什麼。

  「好了,也餓了三天了,你們都回去吧,下次好好幹活。」

  瘦小年輕人點頭如搗蒜,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忍冬覺得有點腿軟。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這句話,他聽懂了,前幾天鬼片裡的台詞。可這句話和眼前的場景有什麼關係,忍冬無論如何都不能理解。

  晚飯是鹹菜饅頭,瘦小年輕人狼吞虎嚥的樣子讓忍冬覺得一定會很好吃,才咬一口,就差點吐了出來。

  他不算挑食,可這麼難吃的東西,就算在家裡情況最不好的時候,他都沒有吃到過。竟然向工作人員提供如此泯滅人性的伙食,這家電視台是不是快要倒閉了?

  他把饅頭放回陶碗裡,瘦小年輕人早已經吃完了自己的兩個,一雙小眼睛不住往忍冬這邊瞄。忍冬不怎麼在乎地把碗推到他面前,他感謝的表情都沒做一個,生怕忍冬反悔似的,三兩下把兩個饅頭吞進肚子裡。吃完後打了個舒服的嗝,神清氣爽地離開廚房。見忍冬仍在發呆,瘦小年輕人略一躊躇,還是回轉身將他一起拖走。

  他帶忍冬來到一間大平房裡,靠牆一排炕床,明顯是個大通鋪,被子都是簡單縫合,有幾床露出了灰色的棉絮。瘦小年輕人從另一面牆前的櫃子裡挖出一套衣服,遞給忍冬。

  「我要穿這個?」忍冬看著觸感粗糙的衣褲,明顯就是和對方身上相同的cosplay裝。這檔節目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企劃?

  在瘦小年輕人眼光的催促下,忍冬換上衣服——畢竟他身上運動T恤加短褲確實太冷了。

  忍冬發誓當他露出四角內褲的時候,這個工作人員嗆到了。

  他忍不住紅了臉,心裡憤憤抗議著:看什麼看!不是三角內褲會很奇怪嗎?就算看起來很老土,四角內褲穿起來比三角的舒服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

  衣襟上的帶子應該怎麼系,他搞半天都不明白,工作人員看不過去,出手幫忙。

  「謝謝。」忍冬說。

  親切的工作人員又帶他來到後院,從剛剛被關過的柴房裡,搬了好幾段又粗又圓的木頭出來,又給了忍冬一把扁扁鈍鈍的刀子。工作人員自己也拿了一把,將一段木頭豎放在院子裡的檯子上,把刀高舉過頭,用力劈下,木頭應聲剖成兩部分。重複動作幾次之後,木頭被切成細細的柴火,工作人員又拿起另一段木頭劈起來。

  他在劈柴,忍冬在電視裡看過。這年頭相信已經沒有哪戶人家用這麼古老的方法生火了,工作人員能做得這麼熟練,實在令人感動。

  處理好三段木頭之後,工作人員擦了擦濺到臉上的木屑,朝忍冬招招手,示意他也過去劈柴。

  忍冬連忙擺手:「這個還是你干吧,我還是第一次摸到柴刀,不可能會劈柴的。」

  工作人員皺眉,說了句有點像警告口氣的話,就低頭管自己幹活。

  忍冬在一旁看得漸漸無趣起來,看到廊簷下有個小凳子,懶洋洋拖到工作人員身邊,還沒坐下,小腿傳來劇烈的抽痛。

  「好啊,你竟然敢偷懶!」

  剛才把忍冬和工作人員一起從柴房放走的那位大叔,舉著直徑足有兩公分的籐條,狠狠往他身上招呼過去。

  忍冬痛得大叫,本能地拔腿逃跑,大叔在他後面追趕,嘴裡不斷罵罵咧咧。

  「對未成年人施暴是違法的!你們連這個都不知道嗎?我哥是律師哦,要是我們提起告訴的話,你們的節目就完了,還要坐牢跟賠錢的!」

  忍冬一邊跑一邊往背後喊話,可惜大叔一點都沒有聽進去,依然窮追不捨。

  忍冬跑得很快,一百公尺短跑還是運動會的記錄保持者,可惜地形不熟,又勢單力孤。在大叔的招呼下,宅子裡的僕役們迅速形成合圍,忍冬被困在大門進來的天井裡,包圍圈越來越小。

  「給我把這小子抓起來,家法伺候!」跑得氣喘吁吁的大叔怒火沖天。

  僕役們七手八腳地把忍冬捉住,忍冬大喊:「你們還講不講道理?我絕不會配合你們的節目的!你們快點放開我,我要回家!」

  「大半夜的,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一道低沉的嗓音由大門口傳來,僕役們停下動作,垂首向來人行禮,嘴裡一齊喊著他的稱呼,如果忍冬沒聽錯,似乎是「二少爺」。

  「二少爺」慢慢踱到忍冬身邊,身上傳來一陣刺鼻的香氣和酒氣,忍冬憑藉以往和哥哥相處的經驗,很容易猜出他之前都幹什麼去了。忍冬與他對視,正要諷刺幾句,卻被對方過於好看的容貌嚇了一跳——這男人大概十七八歲的樣子,明明沾染了一身的脂粉氣,卻絲毫無損他純男性的俊美。

  「嘖。」二少爺一雙桃花眼直勾勾盯著他,有些不耐煩的意思,忍冬連忙道:「你是客串的演員嗎?還是歌手?我跟你說,這個節目太變態了,你以後最好都不要來參加!」

  二少爺皺起眉。

  「你和製作組的人應該認識吧?叫他們不要再惡搞下去了,不然我會發飆把所有的器材道具全部砸掉,我是說真的!」

  顧時庸沒有搭理他,逕直向江叔詢問:「這個人怎麼回事?」

  江叔畢恭畢敬地回道:「稟二少爺,這小子是上個月我從人牙那裡買來的奴才,之前一直哭哭啼啼的什麼活都不肯幹,昨天夜裡逃走,今天晌午在張家坡找到的時候,不知道怎麼的,穿一身奇裝異服,連頭髮也變成了這個鬼樣子,捉回來後就一個勁兒的鬧,講什麼都不聽,嘴裡也不知道嘀嘀咕咕地說些什麼。小的尋思著,莫不是得了失心瘋?」

  顧時庸看了看忍冬,又問:「買來的時候,你和他講過話嗎?」

  江叔道:「講過,他求咱們放了他、要回家什麼的,小的也就勸他幾句。」

  顧時庸道:「你肯定這個人就是那個逃出去的家奴沒錯?」

  江叔再仔仔細細看了遍忍冬的臉,鄭重點頭:「雖然他頭髮變了個樣,這張臉小的絕對不會認錯。」

  顧時庸勾起嘴角,覺得很有意思似的,搖頭道:「我看不太對吧。」

  江叔雖嚴厲,為人卻還算厚道,生怕這任性的少爺想什麼古怪的法子出來為難忍冬,連忙道:「新來的下人難免思鄉偷懶,調教段日子也就乖覺了,二少爺您甭操心,早些歇息去吧。」

  「你們都沒發現嗎?」顧時庸捏著忍冬的下頜,饒有興致地端詳,「這人根本就聽不懂我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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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顧時庸睡到日上三竿,坐起來伸個懶腰,喊了兩聲外頭沒有回應,他就知道服侍的丫鬟又擅自走開了。對於這種程度的怠慢,顧時庸早就不以為意,自己慢慢更衣梳洗完,就走出了房門。

  今日是個難得的大晴天,懶洋洋的冬日陽光照在身上,他舒服地瞇起了眼,頓住往二廳去的腳步,打算先到處走一走。

  顧家的花園在本地不算頂大,因著幾輩人的著意營造,倒也頗具觀賞性,不過顧時庸早看得膩了。他漫無目的地閒晃,一路懶散回應著僕役們問候,有些下人一聲不響就從身邊走過去,他也不以為意。走著走著,不經意間來到角落的柴房附近。

  「李大哥,你們是不是有過一個很厲害的皇帝叫做李世民或者說唐太宗?」

  「啥?沒聽過。」

  「難道現在的年代比唐朝還要早?那秦始皇你聽過沒?」

  劈柴聲中夾雜著奇怪口音的對話,顧時庸立刻聽出是上次見到那個古怪的金髮少年,他不會說這裡的話,也聽不懂,出於好玩,時庸吩咐江叔教他這裡的方言。過了半個月,那孩子對於別人說的話多半能聽懂,但還是講不好。後來府裡新來了個雜役,是錦州逃難過來的,一口南方官話,少年似乎對官話更有心得,沒幾天就能開口學上幾句,現在雖然口音依然奇怪,但日常的交談已經沒有問題。聽到他用官話和操方言的其他僕役說話,顧時庸覺得挺好玩。

  「那是誰?沒聽過。」

  「不會吧,我看你們的衣服也不像是秦朝以前啊,不過也可能是我搞錯了,電視上的古裝造型都很奇怪——那,大禹你們總該知道吧?三過家門不入的那個,治水的、最近在被懷疑搞婚外情的那個大禹。」

  「你一天到晚嘰嘰喳喳的到底在說什麼?」李石滿臉不耐煩。「你有這個力氣怎麼不好好幹活?成天被管家打罵很開心嗎?小心今晚又沒飯吃!」

  忍冬沒想到會被罵,憤憤不平地辯解:「可是我不搞清楚狀況沒辦法安心的啊!你要是不小心穿越到別的地方去也會像我這樣的!」

  李石根本沒把他的話聽進耳,敷衍著說:「那我不穿越總行了吧!」

  「你以為是我自己要穿越的嗎?我要是早知道,就把PSP和哥哥的筆記型電腦都拿來了,就算沒辦法帶那些,至少也要藏一卷衛生紙和一塊肥皂,這裡的廁紙和皂角葉都超級難用。」

  「那你不用好了,顧家算是有錢,下人都能用上廁紙,我在家裡都用樹葉擦屁股。」

  「……你、你是說真的嗎?」忍冬臉色的變化之劇烈,看得一旁的顧時庸失笑。

  「我騙你幹嘛?」李石幹完手裡的活,看看忍冬面前七零八落的柴火,歎口氣,又繼續把它們重新「修整」。

  忍冬沉默一段時間,又開口道:「剛才我說的那些名字你都沒聽過?」

  「沒有就是沒有!我說你問這麼清楚又能幹什麼?還是安分點幹活吧!」

  「問了就能搞清楚現在是什麼朝代啊,也許是我比較瞭解的,這樣我就可以用我在二十一世紀學到的東西,在這裡傳播光和熱,讓民眾提前感受到民主和科學的曙光啊!」

  李石把柴刀放在一邊,伸手探他的額頭,有些憂心地道:「你真的沒病?有病就快去睡覺,管家不會給下人請大夫的。真奇怪,我們村那個失心瘋的,和你的樣子又不一樣。」

  「我才沒有失心瘋!既然我被送到這裡,就一定是這個時代需要我,李大哥你看著吧,我一定會在這裡變成一個偉人的!」

  「你幾歲?」小小年紀,好大口氣。

  「十四……咦?是你?」忍冬正在慷慨激昂的當兒,猛地看見這個家的boss之一出現,一時反應不過來,光顧著跟他大眼瞪小眼。

  李石連忙迎上去,躬身道:「二少爺好!」說完猛扯忍冬衣擺。

  忍冬小小聲地說:「李大哥,這件衣服是地攤貨很容易壞的,你輕點扯啦。」

  「這時候你還在講什麼有的沒有的,快向二少爺問安!」

  「哦。」忍冬其實對這個命人教他語言的二少爺滿有好感,於是衝他一笑,又順便打招呼:「Hi。」

  李石頭上青筋暴起。「嗨什麼嗨?我叫你問、安!」

  「誒?是說不夠正式?」忍冬想了想,單腳跨前一步,給了對方一個大擁抱,又拍拍他的肩,露出一口白牙。隨後對李石說:「這樣就OK了吧?總不至於讓我Kiss他?」

  他越說莫名奇妙的話,李石就把他的衣服扯得越頻繁,終於「嘶啦」兩聲,下擺的一截布料完全被李石抓在手中,一陣風吹過,衣服裡飛出來的棉絮在空中呼呼打轉,忍冬楞楞仰天看,正好被一小撮棉絮蓋住鼻子,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金色的額發也隨之激烈跳蕩。

  顧時庸大笑。

  「你不覺得你所說的穿越時空之類,太過荒謬,不足為信嗎?」顧時庸喝著桂圓紅棗粥,順便和金髮少年對話,權當作消遣。

  忍冬撇嘴。「我也覺得很荒謬,但它發生了是事實。」

  「這些全都是你信口雌黃,也未可知。」

  忍冬跳起來從梨花木的椅子上跳起來:「我幹嘛騙你!說這些有好處嗎?我有向你收錢嗎?」

  「原本你現在應該在幹活,現在卻可以坐在這裡閒閒與我談話,不算得利?」

  「明明是你自己找我來的!」第一印象果然會騙人,這個少爺本質很惡劣。

  顧時庸沒有順著他的話頂回去,道:「你所在的這個國家,叫做安瀾,都城在朝陽。」

  忍冬皺眉想了半天,猛烈搖頭:「完全沒聽過。」

  「安瀾國所在的整塊大地,叫做維摯蘭,四面都是大海,安瀾在維摯蘭東南面,算是大國。」

  「那皇帝呢?你們的皇帝姓什麼?」

  「史。」

  「……還是沒聽說過。你說的這個維摯蘭,面積大約有多少?」

  「面積?」

  「啊?沒有這種說法嗎?就是長寬相乘的那個數。」

  「哦,你是說方圓。書上說,維摯蘭南北長三萬里,西南廣四萬里有餘。」

  忍冬的嘴巴張成「O」字型。

  他抓過顧時庸面前的棗核,一邊擺一邊碎碎念:「三萬里就是一萬五千公里,四萬里是兩萬公里,一萬五千乘以兩萬,背後是一個零,兩個零,三個零……七個零——」數到這裡棗核用完,他半身橫過桌子,搶了時庸手中的湯匙,舀起一粒紅棗放進嘴裡嚼了嚼,吐出棗核放在「隊列」的最後,又喃喃數起來:「個、十、百、千、萬……億!」

  忍冬激昂地舉著湯匙在半空中揮舞。「你說你們這塊陸地的面積有三億平方公里?!開什麼玩笑!我們地球上的陸地面積總共也只有一個多億,暑假作業裡剛剛做到過的!」

  顧時庸對於他失禮的舉動並不介意,卻睜大了眼看那堆棗核:「你會算術?」

  「我數學很差的……」

  他喃喃回答,發現二少爺正饒有興味地盯著自己這邊,那眼神就好像看動物園裡的大熊貓。他雙手捏著桌子面板,防備地道:「你要做什麼?」

  顧時庸笑笑。「你算清楚了嗎?」

  「我不要算了,反正你們這裡比我們整個地球上的陸地還要多就是——」忍冬又猛地跳起來,「面積和氣候不一樣!全部都不一樣!Oh my good!難道這裡是架空的平行世界?!不是我原來的地球了?」

  他火車頭一樣地猛衝出門,對著灑下溫暖陽光的天空大吼:「喂!搞什麼啊?垂直穿越就夠嗆了,搞得這麼扭曲你是想怎樣?我不要在這裡!給我換地方!我要去唐宋元明清,再不然秦漢三國晉都可以!喂,那個誰你聽到了沒有?在這裡我連算命騙錢都不行,不能改地點的話就快點送我回家啊混蛋!」

  過大還帶些哭音的嗓門把附近的家僕都引了過來,顧時庸也不阻止,靠在門框上笑笑地看他暴走,還邊看邊吃雲片糕。

  江叔聞訊趕來,一見這些天頻頻惹是生非的混球,就氣不打一處來:「你又在這裡發什麼癲?快回去幹活!」

  忍冬衝他大喊:「我要回去!」

  江叔不為所動,向他攤出手,道:「你要回去簡單,十五兩賣身錢還來!」

  「十、十五兩?」

  「對,一分都不能少!」

  忍冬指著自己的鼻子,深感受辱。「我竟然只值十五兩!電視裡古代人付錢,都是一疊一疊銀票的!」

  江叔被他的自視甚高驚到。「你以為你是什麼寶貝?眼下這世道人命值幾個錢?要不是牙婆和夫人有點交情,一個僕人十五兩都買貴了。要是早知道你什麼都不會幹,白送我都不要。」

  顧時庸用指頭點點忍冬的肩膀。「知道你一個月領多少工錢嗎?」

  忍冬搔搔頭皮,說了個自認為超低的價錢:「五兩?」

  眾人先是你看我我看你,隨後哄堂大笑。

  「江叔,告訴他。」

  江叔忍住笑,道:「你一個月領三錢銀子,三年後加到每月五錢,五兩都夠普通人家吃三個月了,你這孩子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我一個月三錢?」忍冬低下頭,左手伸出三個手指頭,右手食指在三個指頭上不斷點來點去,「我不但被抓來穿越到這個歷史書上沒有的地方,還要每天擦桌子擦椅子擦凳子劈柴燒水打掃庭院整理花圃吃窩窩頭吃鹹菜喝稀飯順便挨餓挨打挨罵,為什麼我會遇到這種事,世界上的同性戀都是這麼被懲罰的,所以同性戀才變成少數嗎?我又不想當同性戀,我也想做個正常人……」

  忍冬越說越覺得委屈,索性坐在門檻上,抱著自己的肩膀哭起來。「我還是個初中生,我未成年,你們僱用童工是非法的,我可以提出告訴……哥哥快點來接我,我要回去,我寧可看心理醫生去治好同性戀,也不要待在這種亂七八糟的地方,但是心理醫生好貴,我一個月薪水只有三錢,哥哥,我以後再也不拿你的錢去打柏青哥了,你快來救我……嗚嗚嗚嗚……」

  他說的語無倫次哭得眼淚鼻涕,江叔看了極不耐煩,招呼兩個結實的僕役將他拖回房裡去。

  忍冬喊著「讓我回去」,死命掙扎,甚至變成倒在地上打滾撒賴,最後還是敵不過二人的力氣,硬是被抬了下去。

  發現管家兇惡的眼神正在掃視,圍著看熱鬧的僕人也趕緊作鳥獸散。

  「江叔。」

  「二少爺。」

  「別太難為他。他只有十四歲,突然來到這裡,覺得不安也是人之常情。」顧時庸回到桌邊,又舀了些紅棗粥,執起湯匙,想到湯匙之前已經被那孩子用過了,皺皺眉放下。

  江叔跟上去,在他身前站定,歎了口氣。「二少爺,他說他是從別的國家飛過來的——」

  「他說不是國家,是時空,也不是飛,叫穿越。」

  「好好,穿越時空就穿越時空,我活了大半輩子都沒聽過這種事情,真不知道唱的是哪出。不管他是不是瞎編,咱們就當真有那麼一回事好了,可也不能因為這樣,就養個廢物在家裡包吃包住啊。」江叔和二少爺的接觸比顧老爺都多,雖然這孩子漸漸大了之後,品性有些不端,但和其他幾位說不上隨和的主子相比,確實是唯一能夠吐苦水的對象了。

  顧時庸輕笑,可以想像那孩子所到之處一事無成雞飛狗跳的樣子,他開玩笑般地道:「我這個廢物,你們不也好好地在供養著嗎?」

  江叔頓時惶恐起來。「您又不一樣,您和他怎麼比呢?」

  「是啊,我出身好,所以就算是個廢物,也能比常人過得悠閒百倍。」顧時庸輕嗤。

  江叔怕弄巧成拙,不敢多與他多作辯駁,只管繼續說忍冬的事:「您不知道,他到這裡也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出的紕漏之多,一般下人就算給他個十年工夫也捅不出來,咱們給他收拾了多少爛攤子,說起來真是氣死人!」

  「我多少也想得出來,你們辛苦了。」顧時庸想起那堆被他「整治」過的廢柴火以及認命返工的李石,同情心大增。

  「就這麼個啥事都做不成的混球,你叫他幹活也不是,不給他飯吃也不是,趕出門去那更是怕沒兩天好活,您說我還能拿他怎麼辦?」

  「江叔你真是面惡心善。」眼下安瀾天災人禍頻仍,甘願賣身為奴的老百姓要多少有多少,只要有錢,要多伶俐的都能找到。換做別的人家,眼見打罵餓凍都不見效,早就把人退回給牙子了,哪裡還管他有沒有地方需要體諒。

  「二少爺您別擠兌小人了。」江叔其實知道二少爺是真心稱讚,黝黑的臉膛不禁發紅,隨即卻又垮了下來:「老爺夫人也快回來了,到時候看到小人買了這麼個沒用的下人,指不定會被怎麼責備呢。」

  顧時庸沉吟了下,道:「讓那孩子跟著我,當個小廝吧。」

  「這……」

  見江叔躊躇,顧時庸壞壞一笑。「怎麼?怕我帶壞他?」

  江叔慌忙搖手。「不不不,也不是這麼說,呃,小人是覺得他什麼都不會,恐怕沒法伺候得您周全。」

  要說周全,現在那兩名丫鬟也不過爾爾,顧時庸沒有說出口,只是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啦,我不會太過份的,你放心。那孩子挺有趣的,我也想問些他『那邊』的事情。」

  「那……好吧,我叫他明天開始住到您隔壁的耳房。」

  「也不必搬了吧,眼下我不會叫他做什麼事,就當是多個遊玩的夥伴而已。」

  「是,是。」

  「江叔。」

  「二少爺有何吩咐?」

  「你在偷偷想像我帶那孩子去花街柳巷的情形吧?」

  「小人不敢。二少爺。」

  「什麼?」

  「您今年也不過十七歲,對他一口一個『孩子』的叫著,可別把自己叫老了。」

  顧時庸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是啊,明明差三歲而已,看他活蹦亂跳的樣子,感覺就像隔了一個輩分,我十四五歲的時候在幹什麼呢?」

  「二少爺——」

  江叔頓時後悔自己失言,時庸倒沒怎麼在意,只是望著漸漸暗下來的天空,輕道:「那孩子之前生活的地方,恐怕安逸得教人難以想像吶。」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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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好了,昨天說了你的家人和住的屋子,今天講講你平常都幹些什麼吧。」時間是下午近傍晚,起床沒多久的顧時庸躺在榻上,懶洋洋地給忍冬定下今日話題,那口氣和在餐廳看著menu點單無異。旁邊的小桌上擺著水果糕點,一看就很舒服的樣子,讓站在榻邊負責「說書」給他聽的忍冬,再次感到心理嚴重不平衡。

  但是不平衡也沒辦法,誰讓他是社會底層。說起來為什麼小說裡的主人公可以穿越到皇宮啊戰場之類的地方,他就要穿越來做人家下僕,太不公平了。

  「白天就上學,學校是很多同年齡小孩在一起唸書的地方,你們也有吧,私塾什麼的。」

  顧時庸微微頷首。「我們的說法,州郡設立的叫做『學』,縣上的叫做『校』,看來語義的沿革,從這裡也可見一斑。」

  「我們學很多東西,國文以外,數理、英文、音樂、體育都有教哦,你們就是整天讀之乎者也吧?」忍冬說起當代的先進教育,不禁感到十分自豪。

  「英文是什麼?」時庸看來頗感興趣。

  「就是英語國家所說的語言,English。」

  「哦,是域外方言。那確實並未聽說過設專門教習,靠近邊關的地方有私學到也未可知。大約你們與域外商貿活動頻繁,所以才要開設這一科吧。你們那裡,只有英文與中文兩種語言?」

  「才不是,全世界當然有很多國家很多語言。我上幼稚園時就知道這個世界上不是只有中國和外國了。你一把年紀了連這個都不知道。」最後一句是含在嘴裡咕噥的。

  顧時庸挑眉。「那為什麼只學一種語言?」

  「因為美國最最有錢,而美國、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還有很多很多有錢的國家都講英文,所以英文是世界通用的。」

  「很多國家操同種語言?是因為英國曾經攻佔過那些國家很多年嗎?」

  忍冬瞪大了眼睛。「你怎麼知道?」英國那個好像是叫海外殖民?他不太記得了,大意應該是沒錯。

  「果然是這樣?我推測的。」

  顧時庸並未詳細解釋,但看來很是興奮。忍冬近距離望著他閃閃發亮的桃花眼,心跳驀然加速。

  搞什麼?是自己跟這裡的磁場不合,所以有排斥作用,就像高原反應那種?

  為了忽略自己奇怪的變化,忍冬不由自主地開始吐槽:「反正就算你說對了,你們這裡也沒有航海技術可以出海,更加沒有先進的教育理念可以培養優秀的學生。」

  「域外方言確實沒有教,現在看來也沒有什麼必要。但要說禮樂射御書數,我們的學堂裡可是一樣也不少。」顧時庸頓了一下,道:「我看啊,你說得不對,想得更不對。」

  他優雅地坐起身,半靠著扶手湊近忍冬,散亂的長髮飄到忍冬臉上,那長長翹翹的睫毛數,也幾乎可以數得一清二楚。忍冬忍不住後退了一步,慌亂反駁:「我、我想什麼了?」

  顧時庸好整以暇的地道:「你在想,你是從『現代』來到『古代』的,我們這裡的一切都比不上你原來的地方,所以看不起這裡,對吧?」

  忍冬一窒,支支吾吾地道:「本、本來就是我們的比較先進啊,你看你們冬天連暖氣也沒有,燒菜做飯也沒有瓦斯爐,一切都不方便極了!」

  顧時庸頻頻點頭,看來深以為然。「很有道理。既然你知道什麼樣的生活能夠更方便,那就按照你的想法,把我家也變成那樣方便的地方吧。」

  「我怎麼會知道怎麼弄?那種東西商場裡面到處都有賣啊,又不用我們親手做的。」忍冬覺得這個落後地方的土少爺可笑又讓人不耐煩,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那麼說,你不過也就是個坐享其成的投機者而已,積累知識的不是你,製作成品的更不是你,你們那邊的東西或許確實好用,可腦袋空空、兩手空空的你竟也來向我炫耀,是不是有點好笑?」顧時庸的措辭並不客氣,口氣卻是一如既往的舒緩。然而似乎正是因為這樣,忍冬才感受到了更大的壓力。

  「我、我——你又沒有遭遇過這種事,你根本想像不出來我原來過的生活有多好!是,我什麼都不懂,但是你又懂什麼?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在家裡吃吃睡睡的人,不要說得一副很偉大的樣子!」

  忍冬吼完就後悔了,又不是這個公子哥兒把他從現代拉到這裡,自己完全是在遷怒而已。他本來並沒有義務幫助素不相識的人,更別說是聆聽與規勸。在家裡和哥哥吵架對罵什麼的都沒有關係,而在這裡,他尚算平穩的生活只不過建立在這位少爺的憐憫與好奇之上,人家隨時都可以把他丟出去自生自滅。

  顧時庸聽了之後並沒有什麼反應,只是低著頭靠坐在榻上。夕陽照進來,將他立體的五官在牆壁上投射出一個黑黑的側面剪影,忍冬驀然像是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似的,慌忙別過了臉。

  「成天吃吃睡睡的日子,有時候也很辛苦。如果我能和你換的話,那該多好。」顧時庸本就較同齡人低沉的嗓音,此時聽來尤顯得壓抑。

  忍冬歪著頭打量他。這人在消沉個什麼?不是一直很隨隨便便,走路都歪歪斜斜的吊兒郎當死樣子嗎?搞得好像被他欺負得很慘似的,他才不要背黑鍋。所以趕快想想,轉移話題!

  「啊!想起來了,我們還有家政課!」這麼高亢突兀的聲音,連忍冬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顧時庸目不轉睛地打量他,看得忍冬心裡毛毛,正想找借口逃走,只見他突然會意一笑,以開朗的口氣道:「那是什麼?」

  忍冬如臨大赦,趕忙解釋:「就是在學校裡教你怎樣做家事、做手工、和家人相處之類。」

  顧時庸皺眉。「這個學來有什麼用呢?」

  「培養動手能力,跟家人和睦相處啊,還有教怎麼搭訕把美眉的。」

  「把美眉?」

  「就是追求女孩子的意思啦。」這個環節很討厭,他明明沒有興趣,還得和周圍的一群餓狼交流心得體驗。

  「那麼,」顧時庸冷不防伸出手,一下重一下輕的,把他金黃色的頭髮揉成一個鳥窩,「你的成績一定很差對吧?」

  「……」混蛋!

  平心而論顧家二少爺算是對他很好,不但沒讓他幹什麼重活,還會帶他出門,吃吃他們的特色點心,看看前工業化時期的景色。

  密州擁有據說是整個安瀾都數一數二的煤礦,這種地方一般是不准平常人進入的,顧家二少爺不知用了什麼辦法,就連采煤的地方都帶他去看了。忍冬在現代並沒有機會見到這種場所,自然無法分辨出什麼高低優劣,但看圓形豎井與巷道的勾連,以及轆轤抽水,還將大毛竹處理後插進礦石裡排除瓦斯毒氣,種種設計,雖然古拙,卻絕對是這個無法利用大機器高科技的時代裡,所能想到最最聰明的辦法。

  兩人也去了瓷窯,密窯生產一種叫做「脫胎瓷」的白瓷,一個需要雙手合抱的花瓶,掂量起來竟然輕若無物,厚度更是和紙差不了多少,忍冬無論如何都不能想像要通過怎樣的工序,才能製成如此精緻到恐怖的東西,但窯主死活不肯讓他參觀製作過程,雖然有些驚訝那個時候就有人重視智慧財產,也只能悻悻地出來。

  從窯廠回來的路上,忍冬突然說:「對不起。」

  走在前方的顧時庸轉過頭來,回他一個疑問的眼神。

  「我不該看不起你的時代。我那個世界的文明進步,並不是幾十年間憑空發展出來的,每個時代的每一步,都有它自己價值,沒有過往的基礎,就建不成現代的高樓。」

  以前為了應付老師而交的報告裡,都寫不出這麼艱深的語句,但在這個時候,竟然就如此流暢地從嘴裡冒了出來。

  「不錯嘛。」顧時庸勾起嘴角,繼續往前走。

  山風呼嘯,天灰濛濛的,才停下不久的一場大雪,將附近的山林樹木都覆蓋起來。這是以前在家裡沒有見過的蒼茫景象,以及沒有感受過的徹骨嚴寒,忍冬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但因為得到他的稱讚,心情變得超好。

  「你在哼什麼?」

  忍冬一愣,直到他問了才知道自己在哼歌。「哦,是我們那邊的流行歌曲。」

  「很淫靡的感覺。」

  忍冬愕然。「你是淫者見淫吧!只是唱一個男人等他的意中人到來而已。」

  「不是歌詞,而是這幾個音,都很淫靡。」顧時庸重複了其中一個小節,調子竟然驚人地準確,連忍冬唱跑調的地方都copy得一模一樣。忍冬忍不住翻白眼。

  「說到等待意中人的歌,我們這裡有這樣的。」

  顧時庸說著也開始哼起來。

  和課堂上學的中樂西樂,以及平時哼唱的pop都截然不同,這歌調子起伏很小,以忍冬看來,一點都稱不上好聽,但顧時庸哼得很認真,聲音也不錯,忍冬願意拋下偏見的話,就會承認他有一把適合唱藍調的好嗓子。

  臉龐微微低垂,雙目自然閉合,修長的手指在另一隻手的手背上輕輕扣著節拍。這一刻似乎忍冬不存在,山林風雪都不存在,天地間只有他一個人的吟唱在低低迴盪。

  忍冬卻不能忍受這種被隔離在外的感覺,而破壞氣氛向來是他的強項,因此還沒等人哼完,他就過分誇張地笑倒在地。

  「你說這是情歌?老天!你不覺得單調沉悶得像哀樂嗎?這種歌唱出去,哪個意中人會被你感到感動啊?」

  面對他的反應,顧時庸的臉沉下來。「俚俗的調子也有,不過一般上不了大雅之堂就是了。你唱的那首,以我們的眼光來評價,大約比一般的俚曲更不入流。」

  這種說法當然令忍冬很不高興:「喂!我剛剛道完歉,你竟然就開始侮辱我的時代了?分明是得寸進尺。一報還一報,你快點道歉!」

  顧時庸彷彿在看一隻猴子上躥下跳,不覺得有任何歉意。

  「我不過說了事實。還有,我對你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不管之前來自哪裡,你現在是顧家的僕役,到底主僕有別,與我應對的方式,不該這麼輕率。」

  他的語氣並不重,應該算不上斥責,只是在提醒這個世界的規則,但是忍冬卻怎麼聽怎麼刺耳。「僕役怎麼了?僕役也是人生父母養,你難道就非要認為自己比別人高等?」

  顧時庸也被他咄咄逼人的樣子弄得有些下不來台,口氣不禁嚴厲起來:「沒有人能容忍下人這麼對自己說話,我對你太縱容了,你要是以為這種縱容理所當然,遲早要吃苦頭的。」

  「所以我要對你畢恭畢敬逢迎諂媚嗎?你做夢去吧!」忍冬更加火大,無計可施之下竟然跑去抱住路邊一棵大樹,威脅道:「反正你不道歉,我就不回去!」

  「你不走,那我先走了。」顧時庸的表情很陰沉。

  「你走就走,誰怕誰啊!」忍冬繼續抱樹。

  「是嗎?那我回去,通知他們不必準備你的晚飯。」顧時庸說完,很誇張地朝他拱手告辭,踩著一貫吊兒郎當的步伐,繼續返程。

  忍冬以為他在開玩笑,一會兒就會回轉,取笑幾句,然後把自己拖回家,畢竟之前也有過類似的事情。

  直到那個背影消失了有個半小時光景,他才意識到這回那傢伙是真的打算把他扔在這裡了。

  他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唯一一條通向外界的小路,那上面除了他們二人的腳印以外,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想不到這個顧家二少爺心眼小得像個女人一樣,鄙視。

  心底有另外一個聲音冷笑說:是你自己先生氣的吧,人家只是懶得再跟你糾纏。

  「好吧,是我超過了啦。這個非民主的社會裡,我是奴隸,他是主子,卑微的我怎麼有資格跟他鬧彆扭呢。切,去他的主子奴才,我可不信這一套。」

  就算認同了這個世界的所有觀念,只有這種尊卑之別,忍冬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的。在家裡,每星期來打掃的歐巴桑,哥哥和他都要很有禮貌地道謝,房間弄很亂還會被她碎碎念耶!眼下的這個世界,實在太愚蠢了!

  冬日白晝短,沒多久天色就漸漸暗了下來。

  這種荒僻的地方晚上尤其寒冷,單靠一腔熱血堅持不了多久,忍冬覺得現在回去的話就等於向那個臭少爺屈服,就算有可能凍死,他至少也要在這裡堅持一夜,顯示反抗強權的決心。

  好冷,他聽到自己的牙齒在咯咯打戰,更加抱緊了身邊的大樹。

  應該穿到武俠片裡面那種世界的,那樣的話,也許他現在已經從高人那裡學到護體神功,可以運氣一周就渾身發汗。

  不過以他這麼倒霉的經歷來看,也有可能一穿去武俠世界,就遭遇一場江湖仇殺,然後作為無名幫派的小嘍囉,被大俠秒殺了。

  他想笑,這發現嘴角都凍僵了沒法牽動。

  以前聽說過蒙古人冬天喝醉酒睡在雪地裡,第二天醒來,腳趾鼻子耳朵都脫落了。想想自己變成完全扁平的臉和哆啦A夢樣的腳,忍冬深深地擔憂起來。為了轉移注意力,他無聊地在身上掏來掏去,突然摸到一樣東西。

  火石和紙媒。

  啊啊,古代太偉大了!

  為了保存熱量他沒有說話,只在心中歡呼,然後四處找起枯樹枝之類。好不容易升起一小堆火,風一吹,熄滅了——笨!要在背風的地方生火才對!

  等到火苗成功升起,手邊的紙媒也剛剛用盡,他舒了口氣,用積雪擦掉手上的髒污,雙手放在火上烤。因為是靠自己力量做成功的一件事,那火看著分外有親切感,忍冬甚至在考慮要再去撿很多柴,自己一輩子就待在這堆篝火邊算了。

  肚子咕嚕嚕地叫。他當然沒有狩獵的本事,冬天應該也沒什麼動物在外面瞎晃,所以拍拍肚子和它說對不起,今天就忍一忍吧。

  但是沒有後悔不跟那個臭少爺回去。人家肯施捨你一口飯,卻從骨子裡瞧不起你,又有什麼值得高興。

  風刮得越來越緊,忍冬選擇藏身的地方是小山坡凹進處,寒風多半被擋住,但戶外的零下氣溫無法改變,縱使他穿的御寒衣物不算單薄,卻仍凍得瑟瑟發抖。

  又冷又餓又渴。這個時代的天空還沒有被廢氣污染,雪應該是可以吃的,但是手邊沒有化雪的器皿,冰冷的東西吃進肚去,內外交攻,未必是件好事,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輕易嘗試。

  樹枝以比想像快上許多的速度燃燒著,火勢馬上就會變小,現在可能連十二點都沒有過,接下去必須要去收集更多的可燃物。外面越來越冷,得趕快做好準備。

  雖說是大冷天,也許會有冬眠的野獸因為耐不住飢餓而跑出來覓食,而方圓幾里之內只有他一個人。被撕扯得血肉模糊的樣子,猛地在腦海裡閃現。

  忍冬胡思亂想,越想越怕。很想哭,拚命忍住。

  周忍冬,你絕對不准再像娘們一樣掉眼淚。不是自認為到這裡之後成熟很多嗎?這裡沒有哥哥,沒有可以依賴可以撒嬌的對象,所有的事情都要靠自己,這也只不過是一次小小的考驗而已,打起精神,趁著還有些體力,趕快把樹枝收集起來吧。

  猶如熱血漫畫主人公般的心理建設完畢,他深吸一口氣,拖動著疲憊的身軀,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外面。

  週遭的枯枝已經被他掃蕩過一遍了,得走到更外圍的地方去找。

  他蹲在一棵大樹底下摸索著,手已經凍得不俐落了。這時候不是自己發出來的聲音傳入耳際,如果沒有幻聽,那個悶悶的聲音,應該是腳步聲……忍冬全身僵硬。

  最糟糕的狀況出現,這下完了。

  眼前閃過哥哥端正威嚴的臉,臭少爺玩世不恭的臉,然後是學長溫柔沉靜的臉。是啊,學長,來到這裡之後,似乎就沒有再好好想過你的事情,實在很抱歉。

  忍冬咬咬牙,回過頭去——就算死也要當個明白鬼,至少要看清楚把他吃掉的是黑熊還是灰狼或者這裡特產的異世界生物吧!

  軟綿綿黑乎乎的物體兜頭罩下,遮蔽了他的眼睛,忍冬忍不住低呼一聲。

  「你這臭小子,倔強也要看場合知不知道?」

  氣急敗壞的斥責和溫暖柔軟的觸感同時籠罩了他,前者一聽就知道是那個臭少爺,至於後者——忍冬伸手摸了又摸——似乎是值很多錢的一件羽毛披風。

  「你說話啊,啞巴了?」

  「……」忍冬不敢說話,他知道只要自己一開腔就必然眼淚鼻涕一起下來,絕對會被臭少爺嘲笑一輩子。

  「你剛才在那邊對吧?」顧時庸指著他的臨時巢穴,忍冬點點頭。

  顧時庸拉忍冬站起,一手抵著他後背,一手攬住他的腿,一用力,就要把他抱起——

  「哦!你好沉。」

  忍冬幾乎麻痺的身體維持凌空狀態大約一眨眼的功夫,就又被重重拋下。

  「算了算了,你自己走!」顧時庸面子上掛不住,改為站在後頭,粗暴地推著他向前。

  兩人把火生旺,靠著巖壁並排而坐。顧時庸遞給忍冬一個糕餅,忍冬確實是餓得極了,搶也似的接過去猛啃,不出所料地嗆到,顧時庸替他順背,又遞了一個牛皮水袋過去。

  「我還以為不出半個時辰,你一定會跟過來。」顧時庸的語氣裡,稍稍聽得出愧疚。

  忍冬啜了一口水袋,是薑湯,放了很多紅糖,還溫溫的,很好喝。

  溫水下肚,又被他輕輕地拍著背,心也跟著暖起來。想想這個臭……二少爺,對他還不壞。忍冬輕咳一聲,囁嚅道:「我不該嘲笑你唱的歌。」

  「算了,你沒有接觸過我們的音律,聽不習慣不怪你。」

  「可是我後來的話沒說錯。」這一點他堅持。

  「你態度不佳,措辭激烈。」顧時庸指控。

  忍冬輕輕地道:「我以為這種程度的不敬,你能夠接受的。」

  「我們的想法差太多,你不能高估我。」

  說來說去就是自以為高人一等,看起來那種尊卑貴賤的噁心觀念他這輩子都不會改的。忍冬沒有力氣跟他吼,只輕聲而堅決地道:「我要賺錢,總有一天贖身恢復自由。」

  顧時庸輕哂。「談何容易。利滾利,早就不止十五兩了。簽了賣身契,本來就是賣了一輩子的。」

  「我知道。所以作為我們和解的證明,回去你要給我加薪。」

  顧時庸撲哧笑出來,習慣性伸手去揉他的頭髮。「明明一副要哭的樣子,還講這種話。」他掏出帕子給忍冬擦嘴,「拿錢做事,這個規則,不管是哪個世界都通行吧?你這種成天給主人惹麻煩的僕人,就算我答應了加工錢,別人也不可能服氣,會把你痛揍一頓推進糞坑的。除非……」

  「除非什麼?」

  顧時庸望進這雙又黑又圓的眼睛,因為其中認真與迫切而笑得越發奸詐:「除非你還能為我做一些特別的事情。」

  「比如說?」

  「比如說……」

  他突然推了忍冬一把,將他的身體壓在巖壁之上,忍冬還沒反應過來,唇就被陌生的觸感佔領。

  直到軟軟滑滑的舌頭伸進口中,他才終於意識到這是一個吻。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抗議,他用力掙扎,顧時庸空出摟他腰的其中一手,改為抓他的頭髮。

  頭皮吃痛,忍冬想到髮型師跟他講過,染燙之後的頭髮在短期內不能用力拉扯,不然會瘋狂掉落,年紀輕輕就聰明絕頂。

  為了長遠的形象考慮,忍冬決定暫時的妥協是必要的。

  他的放棄抵抗顯然被顧二少解釋成了別種含義,這個吻因之變得更加濃烈。

  無論忍冬怎樣左躲右閃,顧時庸靈活的舌頭都能捉住他的,耐心引導,細細糾纏。麻麻癢癢的滋味逐漸轉變成快感,忍冬的「忍耐一下就當被狗狗舔」作戰計劃沒多久化為煙雲,這個男人用他熟練的技巧勾引出連忍冬自己都不知道的生理反應,腰際熱流一次次直衝大腦。什麼寒風低溫都已經沒有感覺了,全身都熱得受不了,想做點什麼來平復這種熱度。

  就在這時顧時庸的舌忽然撤退,半是難耐半是好奇地,忍冬學著他的方法,試探著伸進他的口中,得到的回應強烈而愉悅。

  直到透不過氣來自然分開,忍冬發現自己的手緊緊抱著男人的背部,那個器官也因身體的密合與摩擦有了反應。退無可退,他慌忙往旁邊挪了一步,離開他濃烈色慾氣息的籠罩。

  顧時庸卻又把他勾回來,像是品嚐飯後甜點般地,啄了一口忍冬的嘴角,舔去沾在那上面的紅棗泥。

  「忍冬,你喜歡男人吧?」

  忍冬全身泛起了寒意。

  今宵月高高掛在天穹,小小的,很亮。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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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進入農曆十一月,天氣越發冷了。

  愛往外跑的顧時庸也因為可恥負傷的原因,大幅減少外出時間,中午起來後,除了吃飯就是就在家裡看著爐火發呆,一直發呆到睡覺。漫漫的嚴冬裡,逗弄天外飛來的小廝成了他唯一的娛樂。

  「吶,小忍冬,天氣真冷對嗎?我半夜都會凍醒呢。」

  「哦。」被在名字前加了個代表親暱的稱呼,小廝整個臉部抽筋了。

  「不如,晚上來陪我睡嘛。」長手一撈,小小的身體就到了懷中,用臉頰贈著他纖細的脖子,顧時庸舒服地歎了口氣,「你好暖和,抱著你一定會睡得很好。」

  同時也很有趣地看見他微黝的皮膚上,泛起了一層代表嫌惡的小顆粒。

  忍冬的語調隨著僵硬的身體而顯得不流暢:「你到底想幹什麼?不要以為我喜歡男人,就連你這種渣滓也可以。」

  「別那麼說啊,我怎麼樣也是你初吻的對象,彼此有個美好的回憶不好嗎?被你重重打了出去,還崴到腳的我都沒說什麼,小忍冬這麼絕情,我會傷心的嗚嗚嗚。」顧時庸捧著自己的胸口,悲痛欲絕的樣子。

  「美好個死!該死的王八蛋!」忍冬掙脫懷抱,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你不知道這種事情要和喜歡的人做才可以的嗎?知道你那個比吃到屎還噁心的舌頭,害我一連做了多少天噩夢嗎?」

  顧時庸好整以暇地觀賞他越漲越紅的臉。「說得對極了,這種事情要對喜歡的人做!小忍冬不是也等我吻完了才出的手嗎?其實小忍冬很喜歡那個吻,只是後來覺得害羞而已,對不對?」

  「去你媽的!要不是我的頭髮不能被硬扯,你以為我會讓你得逞嗎?無恥下流沒節操的大爛人!」

  「我無恥下流沒節操都沒有關係,但是你喜歡同性的事情,走出這個房間就再也不能提,知道嗎?」

  忍冬被他突如變嚴肅的口吻弄得莫名其妙,呆呆地問:「什麼?」

  「我不知道你的時空怎樣,但至少在顧家,同性相戀是違背人倫,大逆不道的事情,如果子孫與同性有不可告人的關係,輕則破門,重則沉江,責罰絕不是你所能承受。」

  忍冬勉強笑道:「你開、開玩笑的吧?」

  顧時庸不語,靜靜地瞅著他。

  忍冬的臉色變得蒼白。「這是法律規定的?」

  顧時庸搖頭。「家規而已。你不要小瞧了,有時候人們對鄉規民約的遵奉程度,遠遠大於律法。我想你也不會貿然向他人表明這件事,不過還是提醒一下的好。」

  吻他並不是解說此事過程中的必要步驟,這一點顧時庸是不會說出來的。

  「我知道了。」忍冬悶悶低下頭,過了一會兒,只聽他低低地道:「謝謝……我沒想到你——」

  「是不是被我玩世不恭和正直嚴肅,這本該相剋卻奇妙相容的兩面迷住了呢?」

  顧時庸說這話只為了緩解他的緊張情緒,本以為忍冬會大聲否認,卻不料他抿抿嘴,什麼也沒說地退開好幾步遠。

  這麼一來反倒讓顧時庸也覺得有些尷尬,俏皮話便編不下去,室內難得地進入沉寂。

  直到江叔拿著封書信匆忙跑進門,氣氛才重新流動起來。

  顧時庸閱畢信件,將信紙重新折好,對在一旁候著的江叔說:「老爺夫人前兩天從樂州別莊啟程,十天後大約就會到家,你命人準備一下。」

  江叔應聲「是」,轉出門去。

  顧時庸向站在離他一丈開外的忍冬招招手。

  忍冬狠狠皺眉,搖頭,又退後兩尺。

  「不是想加工錢嗎?多少該做點事不是?幫我把茶倒了,沏壺新的來,用上回教過你的辦法。」

  忍冬眼睛轉了幾下,終於不情願地走到他身邊,端起桌上的茶盤離開。

  顧時庸盯著他的背影,呵呵笑著搖頭。

  明明剛才很震驚,現在竟然又沒事人似的,是對他的警告沒有實感,還是有信心能一直把秘密藏在心底呢?以他所掌握的周忍冬的性格來說,多半是前者吧。

  沒心沒肺的傢伙,真傷腦筋。

  算了,先不管那個。

  他拄著枴杖站起身,從被他用來放稀奇物事的書櫃中,抽出滿是灰塵的一疊書,隨意拍了拍,放在桌上。接著他在硯台裡加水,研了些墨,取過一張紙,呵了呵有些冰涼的手,拿起筆,開始抄寫其中一本書上的內容。

  「這麼多,十天恐怕不太夠啊。」他自言自語,跳幾個字抄幾句,沒多久就變成跳幾頁才抄一句。在這樣「高效」的作業下,看來這半天就能抄完一冊書。

  「你這是……在寫字?」背後傳來疑惑的聲音。

  「當然。」顧時庸頭也不抬,奮筆疾書。

  「這個跟鬼畫符有什麼兩樣?」忍冬的眼睛裡帶著露骨的鄙視。

  「你很會寫?」顧時庸頓時看到了希望,雙眼亮晶晶地看著他。

  「那倒不是。」忍冬搖頭,「哥哥練過書法,手把手教我寫了一段時間,後來爸媽車禍去世,他就沒那個閒工夫了。」

  「哦。」顧時庸用左手拍拍他的頭,忍冬看到他手上黑乎乎的墨汁、想要閃避時已經來不及了。

  「你知不知道沒有供水裝置的這個破地方洗頭很難?」忍冬朝他大吼,不管不顧地把頭往他的錦袍上蹭。某朵牡丹的上面,就此染上了難看的印記。

  顧時庸不在意地看了一眼——反正最後負責洗乾淨的是他自己,這小子在窮開心啥?

  「你要不要幫我抄功課?」

  「功課?你竟然有功課?」

  也難怪被質疑,畢竟從忍冬來了之後就沒看見過他做任何與「學問」有關的事情。

  「我父母出門之前規定的要默寫這幾本書,一個人抄好像來不及了。」

  忍冬瞪大了眼睛。「這疊書全部要默寫?那有什麼意義?你們的教育絕對有問題!」

  顧時庸深以為然。「嗯!所以為了表示對這種教育的不贊同,讓我們一起抄完它吧!」

  「我才不要。你挨罵關我什麼事?」

  「其實你很盼望我被罵吧。」

  「嘿嘿嘿,普通啦。」

  「一本一錢。」

  「顧同學,老師講,自己的功課要自己做,你沒聽過的嗎?」

  「二錢。」

  「就算你給我報酬那也不行啊,我的字跡和你不一樣,會被認出來的。」

  「……三本一兩!」

  「成交!」

  顧家老爺和夫人返家那日是個大晴天,滿目銀裝素裹依舊,畢竟不那麼冷,大夥兒鬆散慣了,隨著兩位大主子回歸而忐忑的心情,也因此少許明朗了些。

  顧時庸的扭傷並不嚴重,這時也已可自如走動,聽聞父母已到了堂上,就帶著忍冬過去問安。

  老爺和夫人為處理樂州田宅的事離開,至少也已經有兩個月,時庸卻全沒有久未見雙親的迫切神情,依然像平常一樣,踩著吊兒郎當的腳步晃去二堂。

  「孩兒拜見爹娘,一路辛苦了。」他跪下,忍冬也跟著跪。

  「時庸起來吧,坐。」

  忍冬抬眼看,說話和緩的中年男子眉眼倒也清俊,不過表情似乎有點憂鬱。坐在他旁邊的婦人容貌平常,一雙丹鳳眼特別的鋒利有神,正朝他這邊橫掃而來。

  忍冬看到她,不知為什麼想起殺人不眨眼的殘酷數學老師,立即怯怯地低下頭。發了一會兒呆,心想,顧二少和他的爹娘一點兒不像。

  「這孩子以前沒見過?」

  江叔簡要稟報情由,對於時空之類無稽之談自然掠過。顧夫人王氏點點頭,又多看了忍冬幾眼。

  「功課做得怎麼樣了?」顧老爺學仁問時庸,神色和悅。

  顧時庸露出「你終於問了」的表情,從忍冬手裡拿過昨天才剛「完工」的功課,微傾身,雙手遞給父親。

  顧學仁一看就皺起眉頭:「你的字,怎麼還是老樣子。」再往下翻,臉色慢慢變得好起來,「大有進步啊!夫人你看。」

  王氏接過翻了幾下,道:「這不是一個人的手筆吧,你找誰幫忙寫了?」

  「是我自己寫的,多寫多練,也就變好了。」顧時庸恬不知恥的回答,讓忍冬一陣腹誹。

  「是嗎?」王氏柳眉一抬,對江叔道:「取筆墨來。」

  顧時庸連忙阻止道:「我、我寫太多字,手有些不適,改日再寫給娘您看吧。」說著還裝摸作樣地用左手揉右手掌。

  「好,那也由得你。這些文章,你且背幾段來聽聽。」王氏口氣中充滿了不屑,忍冬甚至覺得有些敵意。

  「老爺,您提個開頭讓他背。」

  顧學仁有點不放心地看了眼兒子,念了最開頭段的第一句。

  時庸將這句複述好幾遍,苦苦思索,半天沒有接下句。

  顧學仁又提示了第二句。顧時庸依然故我。

  直到第一張紙念完,時庸仍然呈放空狀態,瞠目不知所對。

  顧學仁歎了口氣,放下紙張。

  「時庸,我不求你像大哥那樣勤奮好學,至少也要稍稍有個樣子吧。」

  「孩兒不孝。」顧時庸低頭,雙手緊緊捉著膝蓋上的布料,看起來既誠懇又羞愧,忍冬明知他多半裝假,都有點被他感動。

  王氏卻冷冷地道:「你每次除了這句話、這副樣子,難道就沒有別的說辭?在外頭花天酒地的時候,怎麼不想想多盡點孝道?」

  顧時庸起身,跪在雙親面前,磕頭,木然地再說一遍:「孩兒不孝。」

  王氏怒極,從座位上站起,走到他面前。「你根本沒有任何反省,裝樣子給我看有什麼用?別以為我真不敢教訓你!江叔,拿家法來!」

  江叔遲疑,被王氏瞪了一眼,只得領命下去,沒多久就取了一條碗口粗的紅漆棍子來。

  王氏叫家丁將兒子按倒在地,道:「我現在要打你,你服不服?」

  顧時庸彷彿上了發條一般,機械重複著同一句話:「孩兒不孝。」

  顧學仁看妻子這回要動真格,趕緊勸道:「夫人,時庸已經知道錯了,你就別——」

  「老爺,這孩子被我們慣壞了,放著正經書不念就算了,小小年紀就學人喝花酒宿青樓,我們才走了兩個月,竟然揮霍掉上千兩銀子,再不教訓,難道您要眼睜睜看顧家敗在他手裡嗎?」

  「可是、可是他——」

  「我知道,他不是我的孩子,咱們一向不敢打不敢罵,管教起來越發吃力。這回我想通了,但教他叫我一聲娘,我就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墮落下去。江叔,家法伺候。」

  江叔拿著棍子,擔心地看向伏趴在地上面無表情的二少爺,猶豫不決。

  「好,你下不了手,我換別人。」王氏吩咐另一名家僕,從江叔手裡接過棍子。

  顧時庸的外褲與棉褲都被扒下,只剩下貼身衣物,地板冰冷,忍冬看他強撐著面無表情,方才看他挨罵時那點幸災樂禍的心情,早已煙消雲散。

  「你們不能這樣體罰他!」站出去也許不會有什麼大的作用,但遇事躲在別人後面這種事情他絕對鄙視,他攔在木棍與時庸之間,眼睛瞪著王氏。

  王氏看都沒看他半眼,對顧時庸叱道:「一個下人也在我面前撒野,看你教的好奴才!給我打。」

  「你們要打就打我,是我硬要幫他做功課的。而且我是下人,代主子受過天經地義。」這麼卑賤的話可不是他的心聲,顧二少雖然比較高,卻一副虛弱樣,沒準一打就死了,還是他比較強壯,受得住一點。

  「好一個主僕情深!你才幾歲的毛孩子,就要替他受過?再不走開,真的連你一起打。」

  媽媽呀那根棍子真的很粗!可看著顧二少慘兮兮的樣子,忍冬眼一閉心一橫,用力大吼:「我不走!」

  一般電視裡都會有人突然衝進來或者突然有事情發生,然後讓主角倖免於難的,不管是什麼請快點出現吧!

  接下來的悲慘待遇,讓忍冬再一次深刻認識到自己並不是電視劇主角這一事實。

  好痛。

  背上、屁股上、大腿上,熱辣辣的痛。

  那些地方的肉,大概已經變成絞肉機絞過那種肉糜的樣子了,嗚嗚嗚,好噁心,都露出骨頭來了吧。

  寧可用刀切成肉絲,那還好看一點。

  打的時候一定是血花飛濺,他有聽到液體的聲音,有點像吸杯底剩下的最後幾粒珍珠奶茶——好吧,也許是幻覺。

  總之嘴巴裡好幹,快要渴死了,想喝珍珠奶茶,要熱的不要冰鎮,很久沒有喝到了。

  嘴唇上濕潤潤的觸感讓他睜開眼。

  「你醒啦?還好吧?」

  啊啊,死男主角在這裡,活蹦亂跳的,周忍冬你就是那炮灰啊炮灰。

  「你……」糟糕,喉嚨叫啞了,說不出話。

  「先別說話,喝水。」

  配合他趴躺的姿勢,死男主角送上麥稈,忍冬艱難地湊過去吸水。

  這個水味道怪怪的,也不像是漂白粉放多了。

  「是參湯,快喝吧。」死男主角對他眼中的疑問接收良好。

  這種程度的福利對一名捨身護主的忠僕來說,是理所當然的。忍冬喝完一盅,用眼神示意續杯。

  「你還要嗎?現在這個樣子不好上茅房哦。」

  ……小氣。

  「喂,你那是什麼眼神?本少爺親手照顧你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竟敢不知足?」顧時庸用布巾粗魯地擦他嘴角,假裝兇惡。

  忍冬白他一眼。見了爹娘就死螃蟹一隻,也只有在下人面前逞逞威風,欺軟怕硬的廢柴。

  這時候江叔帶李石端了一個木盤進來。「二少爺,水來了。」

  李石看到他淒慘的樣子,不禁瞪大了眼,手裡的盤子都開始搖搖晃晃。

  「嗨,李大哥……嘶。」本想揮揮手打招呼,誰料稍微一動,傷口就痛得跟塗了一噸墨西哥辣椒似的,只能給對方一個猙獰的微笑。

  「我死不了的,拜託你不要用這麼驚悚的表情瞪著我的屁股啦。」不過也不一定,在這種醫學欠發達的年代,傷口感染很容易死人的——

  「喂,我上藥沒?」

  「早上了,你瞎操心什麼。」光滑卻不柔弱的手再次襲擊他半長的頭髮,這回忍冬連抬手指反抗的力氣都沒有,只能任他蹂躪。

  「你不玩我的頭髮是會死嗎?」虛弱的反擊。

  「我娘怎麼就不掌你嘴呢。」手下的凌虐繼續,「留點精神養病吧,都睡兩天兩夜了。」

  「二少爺,您什麼時候動身?」

  「急什麼?」

  「可是……老爺夫人會催的。」

  「等他能受得了搬動的時候。」顧時庸指著忍冬。

  「啊?老爺夫人的意思,是讓您一個人去山上閉門思過,帶著他恐怕不太好吧?」

  「哪裡不好?好得很吶。」顧時庸語帶譏誚,「你去問我那慈愛的娘親,她必然點頭應允。」

  「這……」

  「還不去?」

  「是。」

  「你要到山上?」忍冬啞著嗓子問。

  「嗯,你也去。」

  「我才不要。」他是病號,怎麼可以被扔到鳥不生蛋的地方去。

  「由得了你嗎?先吃東西。」

  這麼一說忍冬也發現自己肚子咕嚕嚕的很難受。

  時庸從李石手裡接過白粥,舀了一勺湊到他嘴邊。

  忍冬伸舌頭嘗了點味道,皺眉。「鹹的。」

  「是啊。」時庸回過勺子自己嘗了口,點點頭表示贊同,沒注意到身後的李石因為他的動作而突然陷入呆滯。

  「我要甜的。」忍冬說完就把嘴抿得死緊。

  「喝藥的時候,再給你糖吃。」

  「鹹的白粥很噁心。」

  「鹽對你身體好。」

  「不要。」

  「真不吃?」

  「死也不吃。」煩,病人是有鬧彆扭特權的,怎麼這點都不懂,果然是嬌貴大少爺。

  「很好。那就把鹽巴搓在你屁股上做醃肉。」

  「哼,你試試看啊。」

  「李石,去廚房拿一斤鹽。」

  「是。」

  「等一下!我吃!」

  顧時庸彎起嘴角,笑得煞是好看。「這才對。」

  忍冬不甘願地伸出舌頭,舔了舔候在唇邊的白粥。

  還是覺得很噁心,一點點吃好了。

  舌頭小心翼翼捲進第三口的時候,顧時庸忽然把碗往李石手裡一塞。

  「你來喂。」說著心急火燎地出了門,剛剛撞上小跑回來、一臉奇妙的江叔。

  「少爺,夫人她、她真答——」

  「別煩我!」

  很少聽到他說話這樣粗暴,不知所措的三人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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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山中無日月。

  自從忍冬的擔架被抬上馬車,運到山裡的這棟小屋,他已經無所事事地在床上躺了不知道多久。

  僕人們真走得一乾二淨,只剩下橫著一人,豎著一人,空對山月寒風,相看兩厭。

  期間除了便溺之類,生活上的事都是顧二少在做。好在是冬天,除了生火做飯以外,洗衣洗澡都可從簡。

  每三天江叔就會從山下帶葷素菜餚過來,葷菜熟食居多,蔬菜則多半是新鮮的。顧二少做的飯菜極其難吃,硬生生把江叔每次離開之前燒的那頓襯托成了人間天堂。

  偏偏顧二少對於自己毀滅性的廚藝一點自覺都沒有。

  那天忍冬趴在榻子上,疊了三個枕頭架高頭部,目擊他在鍋裡倒進油鹽醬醋麻油白糖,把漂漂亮亮的小白菜用手撕成不規則圖形,扔進去炒得烏漆抹黑,然後還生怕被人搶走,警惕地檢查了四周好幾遍,才喜滋滋地窩在牆角吃到底朝天。

  這個傢伙的味蕾一定是壞掉的。

  與其說顧二少照顧他,還不如說是在養寵物玩兒。一直揉頭髮那就不用說了,給他洗臉的時候一定要撓撓他的下巴,換藥的時候摸啊摸的好像在順毛。雖說有性騷擾的嫌疑,但這人行為一向比較古怪,人在屋簷下的忍冬也是能忍則忍了。

  但是今天很有點超過。

  顧二少興沖沖地跑來說燒了熱水有多,要幫忙擦身。

  因為看他笑得很陰險,忍冬拒絕了半天,最後還是因為缺乏行動能力抗議無效。

  顧二少拿了一個大木盆放在榻前,來來去去舀了好幾次熱水冷水,等到水滿,他也已經滿頭大汗。

  這個人之前為了不洗衣服寧可脫光了每天黏在被窩裡頭,今天為了他能擦澡竟然這麼勤快,忍冬心裡難免稍稍感動。

  顧二少掀掉了蓋在背上的衣服,肌膚暴露在寒冷的空氣中,忍冬瑟縮了一下。

  他浸濕了布巾,先是輕輕擦拭過他的脖子,熱乎乎的溫度一下子讓整個身體感到很舒服,忍冬忍不住用下巴去蹭布巾。

  「像貓一樣。」顧二少輕笑,食指和中指在他的下顎摩挲來去。

  習慣了他光滑而溫暖的手指觸感,忍冬嘴裡意思意思地抱怨著,卻沒有躲避的念頭。

  溫熱的布巾來到脊背,觸目驚心的痕跡蔓延開來。

  忍冬沒有特地找兩枚鏡子用反射去看,不過他想像得出來那慘兮兮的樣子。

  在家裡,不管是爸媽生前,還是後來兄弟倆相依為命,他都沒有受過這麼嚴重的體罰,頂多就是用雞毛撣子打幾下屁股而已,來到這裡非但要為奴為僕寄人籬下,還莫名其妙地被打成這個樣子——也不是莫名其妙,他自討苦吃,如果時間倒轉,回到那會兒,他絕對絕對不會為了區區顧二少挨這一頓打。顧二少明明一點都不重要。

  「別哭哦,忍到現在才哭很蠢的。」顧二少摸摸他之前因為拚命忍痛而咬破許多次的嘴唇,忍冬哼一聲,把頭別向另一邊。

  「其實還好,大勇留了至少五分力氣,只是看起來很慘而已,一點沒傷到筋骨。」

  「又不是你被打。」好意思說風涼話,混蛋。

  「我也很心疼的,你是我的人嘛。」

  因為趴睡姿勢而分外凸出的蝴蝶骨微微顫動。

  「誰是你的人啊,小心我扁你到爬不起來。」

  「我會小心的,所以趁你不能動先佔便宜啦。說起來你上次一掌把我打飛出去那一下,是練過的吧?」

  「那個是跆拳道的動作,我在學校是跆拳道社的。」顧二少的手勁適中,不知有意無意,擦的同時還揉按著他趴到酸痛的骨頭,他有些昏昏欲睡。

  「跆拳道是武功流派嗎?」

  「算是吧,好像是朝鮮半島傳入的,忘了。」他迷迷糊糊地回答。感到稍微有點涼,水聲響起,重新變得溫熱的布巾又來到背上。

  擦完背脊,時庸重新絞了一次布巾,熱乎乎的觸感貼上「受災」最嚴重的臀部,來回輕輕擦拭。

  「結痂得很漂亮,要謝謝我照顧有方喔。」

  「切,你除了亂摸以外還幹了什麼呀。」

  好睏,要睡著了,要睡著……一個奇怪的觸感讓他猛然驚醒。

  「二少爺,請問您在幹什麼?」忍冬咬牙切齒。就知道他不會安好心!

  「哦,我看看你上了茅房有沒有擦乾淨——」

  這種弱智又猥瑣的理由他想騙誰啊?

  「手拿開!」

  「我還沒擦完……」

  「不需要!你手拿開。」

  「好吧。」他悻悻地抽離在臀縫外徘徊的手。

  忍冬一口氣還沒松完,尖聲怒罵就從口中逸出:「你到底想幹什麼?」

  這下流胚子又把手伸進雙腿間,摸索著握住了他的前面!

  「好小。」

  毫不客氣的評論讓忍冬面紅耳赤。

  「閉嘴,我還在發育!」

  「是嗎?我十四歲的時候,都開葷了,你呢?」

  「什、什麼開葷?不要毫不在乎的說那種事情!」忍冬伸出手臂拍打他,他力氣不小,顧時庸的臂上起了紅痕,卻依然不放手。

  「看樣子是沒有經驗了。」顧時庸話中帶笑,手指觸碰忍冬下體的前端,嘴唇也湊到他耳邊,低聲道,「自己做呢?有沒有?」

  他的聲音本來就低沉悅耳,這樣情況更加令忍冬不知所措。

  「關、關你屁事!」

  顧時庸改觸撫為抓握,五指箍住了忍冬靜靜躺草叢中的嫩芽,像在稱重般,放在掌心輕輕掂量。

  忍冬全身僵硬。

  「雖然小,不過形狀不錯,有前途哦。」

  他自以為是的判斷激怒了忍冬,不顧背傷裂開的可能性,忍冬翻身坐起,重重推了他一把,顧時庸一時不備,往後踉蹌兩步才穩住沒摔倒。劇烈的動作與突然變換成坐姿,忍冬自己承受的疼痛遠比對方為重。

  顧時庸歎口氣,上前把他的身體翻轉過去恢復成俯臥。忍冬痛得要死無力反抗,只用殺人的眼刀砍死他一千一萬遍。

  「我不會吃了你的,都是男人,摸一摸也不行嗎?」

  他無辜而寂寞的眼神的確很容易讓人心軟,忍冬差點就要出言解釋加安慰了,卻被下一句話阻止:「橫豎這山上只有我們倆,而且你不是對男人有興趣嗎?咱們姑且一試打發時間如何?」

  忍冬臉上的怒容瞬間化為冷淡。「你找不到人上,就勉強上一上我,反正我喜歡男人,很賤的,是嗎?」

  顧時庸沒有想到這個火爆衝動的小傢伙會有這樣冷冰冰的表情,一時說不出話來。

  無言以對的時間足夠讓忍冬將之當作默認。

  以為他是絕不會歧視自己的人,想想這種自信根本毫無緣由。

  下僕,小孩子,滿口胡言亂語的外鄉人,同性戀——哪一種身份,都不可能得到他的另眼看待,友誼就更不必說了。周忍冬,說你是小鬼,就是小鬼,人家只不過敷衍你一下,你就一頭熱的掏心掏肺,非親非故的,他憑什麼給你信任,你又憑什麼信任他?醒醒吧,他不是在用平等態度對待你,而是隨便你怎樣都與他無關。

  「你想上我嗎?我是你家買來的,也沒少受你照顧,沒問題,隨便你上到高興。就請你委屈一下,暫時上上我,等下山就——」

  沒說完的自貶之詞淹沒在一顆半熟的山藥蛋裡,頭髮理所當然般地被揉亂。

  「你是豬頭嗎?說的什麼蠢話,吃點東西補補腦。」

  明明只不過是避重就輕的說辭,沒有一句解釋辯白,卻成功地阻止了忍冬沉溺於自憐自艾。

  灰黑色的情緒隨著他平常不過的言行一掃而空,忍冬詫然望著笑笑的顧二少,一點都不能理解,自己怎麼會如此輕易被安撫。也許,只要對方有所回應,自己就沒有餘裕顧及其他,至少在當下,只有如此而已。

  「一口一個上的,小孩子講話不要這麼粗俗,毛還沒長齊呢。」

  「是你先要對小孩子做粗俗的事情的!」而且還煮這麼難吃的東西!忍冬恨恨地死瞪著他,忍著吐出來的慾望咀嚼山芋。

  「好好,是我不對,行了吧?」他坐到榻邊,突然彎下腰,伸出舌頭,輕輕舔著他的臉。「被打得皮開肉綻你都不掉一滴眼淚,現在竟然哭得這麼可愛,本少爺很有成就感。」

  惱人的輕吻來到唇邊,顧時庸用舌尖舐去嘴角的山芋殘留,點點他紅紅的鼻子,道:「每次想親你,你都在吃東西。豬一個。」

  「還不都是你喂的。」不服氣的情緒驅使著忍冬,他反手圈過他的脖子,自己將唇湊了上去。

  他以人中為軸,在顧二少的唇上貼上了自己的,從左到右都全部印了一遍,自己的嘴角已經稍微超出,到了顧二少白白的皮膚上,可見他的嘴比較大……是啦,他是粗人,顧二少是美人,美人的嘴當然小。

  顧二少的嘴唇薄薄的,忍冬伸出舌頭,一圈又一圈地描繪那漂亮的形狀,卻依然覺得不滿足,他想了想,露出牙齒,在看起來鮮艷可口的上唇那邊,輕輕咬了下去,麻麻的,感覺不錯,比山芋好吃太多,這麼判斷著,他啃啊啃。顧二少喘息般的呼吸急速吞吐在他的臉上,忍冬的心跳也跟著加速。

  下巴突然被捏住,漂亮的嘴唇離他而去,有些失落地看雙唇上下翻動:「遊戲時間結束了哦,小忍冬。」

  還沒反應過來,嘴唇就被吞噬,和主人一樣狡猾的舌頭沒有遭到絲毫抵抗地溜進了口腔,以一種君臨的姿態,緩緩巡視過內唇、齒列、佈滿細小顆粒的上顎,最後攫獲了驚慌不已的舌,邀它作纏綿之舞。

  趴臥的姿勢讓忍冬的頭仰得好辛苦,這個吻一被顧二少接管,就想快點掙脫,然而過了沒多久,他已經徹底忘記這件事,只能通過喉間發出似痛苦卻又夾雜著許多喜悅的低吟。

  二人的嘴裡不斷傳出液體被擠壓的聲音,銀色游絲從雙唇貼合的縫隙間滴下,順著忍冬的臉頰流到枕頭上。忍冬嗚咽得猶如一隻小貓,自己也不知道想要表達什麼。

  顧時庸終於放開他時,他迷濛的雙眼望著自己揪住對方衣襟的手,只顧著呼呼喘氣。

  「這樣就呆掉了?」顧時庸口中打趣,手下卻毫不放鬆,左臂環過他沒受傷的脊背上部,右手探進他身下,摸索著找到了右胸前的珠蕊,以手指按住頂部,輕輕揉按。

  忍冬從沒想過那裡也會有感覺,感到乳頭因為他不緊不慢的刺激挺立起來,忍不住羞愧地呻吟出聲。

  「嗯……不要……」

  「不要嗎?明明很高興的樣子啊。」顧時庸故作困惑地呢喃,屈起手指彈了乳頭一下,忍冬如遭電殛,渾身震顫。

  「雖說是小鬼,身體倒很不錯。」像老頭子一樣的發言惹來忍冬一記的頭槌。

  顧時庸痛得差點流出淚來,報復性地扯了乳粒一把,忍冬吃痛,屈起小腿亂踢,顧時庸脛骨中招,惡狠狠地道:「既然你這麼有精神,我也就不客氣了。」

  被身體的重量壓制住,手很難自由活動,這下正好有了理由,將他擺成側躺姿勢,右臂穩住尚虛弱的身體,左手直到將兩粒粉色乳花玩弄得紅艷欲滴,才流連而下,在肚臍眼上繞了好幾圈,探進少年未成熟的器官。

  這回不再是方纔那樣開玩笑般的試探,守護著前端的薄皮被擼向莖身,拇指捺上頂端,在鈴口處來回打轉,其餘四指握住稚嫩的灼熱,上下滑動,一鬆一緊地給予刺激。柔嫩的花莖因為他熟練的動作而老實起立響應。

  「你住手……啊……啊……」

  忍冬因側躺而併攏的雙腿不安地蹭著床單。

  「別怕,會舒服的,你看,小傢伙多有精神。」

  顧時庸的安撫起了反效果,忍冬看著自己在男人手中迅速挺起的下體,心中慌亂極了。他想遮起羞恥的部位不讓他看,卻被輕易將雙臂固定在身側。

  「喜歡嗎?嗯?」

  最後那一聲上翹的鼻音似乎效果非凡,青澀的花芽又脹大了一些。

  顧時庸一愕,隨即便明白了癥結所在,得意地在他耳邊低語:「變大了哦……這麼喜歡我的聲音?」

  「討、討厭……嗯……放——開、走開,啊啊……」

  忍冬渾身劇顫,軟弱的聲音不斷流瀉。

  「討厭嗎?不會吧?你看都流出來了。」

  透明的液體自鈴口分泌而出,顧時庸拇指的刮搔更為輕柔,像是在撫慰它的辛勤。

  「啊啊……我,我不行了……」

  忍冬不顧臀背的創痛,忘情擺動著腰部,他臉龐佈滿紅暈,額頭上不斷有汗珠滑下,眼中閃著亮晶晶的光芒,顧時庸專注地看著這一切,輕「嘖」了聲。

  「幹嘛這麼誘人……我的忍耐很有限的。」

  「你說……啊……啊……你說什麼?」

  「沒什麼。」顧時庸重新吻上他半開的唇,手裡反覆激烈套弄他未經人事的脆弱。沒多久,白濁的液體噴灑在了他手中,忍冬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頹然倒在他胸膛,不住喘息。

  顧時庸吻了一下忍冬佈滿汗水的額頭,把他擺佈成原本的睡姿,起身取過剛才擦身的布巾,清理沾染的液體。

  忍冬半睜眼瞧著他忙碌的動作,雖然有些疲倦,但更多的是滿足感。不得不承認那是舒服的行為,比一個人懷抱著罪惡感自己解決好了太多。

  顧時庸清理完畢坐回他身邊,輕撫著他傷痕纍纍的背部,不帶一絲情慾。忍冬卻又因此加快了喘息,不斷在心裡罵自己不知饜足。

  「在你們那邊,律法規定十八歲成年吧?」顧時庸眼神清亮,絲毫沒有情事後的慵懶,忍冬發現剛才都是他在為自己服務,偷眼一瞥他的下身,臉一紅,用刻意粗魯的語氣回他:「那、那又怎樣?」

  「你今年十四是吧?我在想,等個四年看看。」

  撫摸來到臀部,配合手指和風般的觸撫,給青澀的身體造成不能小覷的影響。

  忍冬咬著牙,心裡複述好幾遍,終於聽清他的話,隨即帶著泣音斷續駁斥:「我……嗯……我十五了!討厭,那裡不要……農曆十一月……十一月……啊,快放開……十六……生、生日。」

  「那敢情好,只剩三年。」

  「什麼?」迷迷糊糊間,轉頭瞥見對方微揚的嘴角,忍冬才意識到其中語意,尷尬得不能自已,把頭埋進厚厚的枕頭裡。

  半晌他抬起頭,眼神認真地望向顧時庸:「我是玩物嗎?」

  顧時庸挑眉道:「玩物需要等到成年?」

  忍冬有些不悅地抓住他的領口,皺著眉道:「我不夠聰明,也不想含含糊糊過日子。」

  顧時庸凝睇他屏息以待的專注眼光,收斂起調笑的神情,將氣勢洶洶的爪子握在掌心,輕吻著手背上的骨節道:「我很久沒有在乎過誰,待你卻越來越特別。」

  忍冬眨巴著眼睛看他,發現自己像個小姑娘似的渴望他剖白更多,誰知這人才講兩句,就惜言如金地閉了嘴。不想被他發現自己很在意,假裝打了個呵欠,閉起眼。

  「我發現了哦。」顧時庸似乎渾然不覺,硬是湊過來,很神秘的口氣,手還在不停地忙碌。

  「嗯?」忍冬側著臉不願看他。

  「你的這裡,是漂亮的粉紅色,而這裡的毛,不是金色,而是黑色的。」

  不安分的手指出「這裡」所指代的部位,一手溫柔地梳理著稀疏的體毛,一手則又開始揉弄金色的頭髮。

  「……笨、笨蛋!」再這麼下去他一定會長不高加少年禿!

  顧家的這棟山中小屋,是時庸爺爺還在時避暑的地方,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正廳、臥房、書房,都做了明確的區隔,少爺大人當仁不讓霸佔臥房,忍冬睡客廳的榻子。不過自從那晚以後,兩人很多次都是折騰累了,就倒在一處呼呼大睡。

  同吃同睡,互相分享彼此身體的秘密——忍冬不知道如何定義兩人目前的關係,對於三年之約,心中卻隱隱有著期待。

  這天中午,他做好午飯去書房喊人時,看見顧二少正在對著一張宣紙動筆,宣紙很長,拖到了地上,二少臉色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哈,豬在天上飛嗎?

  忍冬有點好笑地走上前去,卻被紙上的內容嚇了一跳:是一幅未完成的水墨畫,從小屋大門口看出去的景色,在他筆下靈動再現。

  「你竟然會畫畫!」而且好像不是三腳貓功夫。

  顧二少顯然沒有將他的感歎聽進耳,全神貫注,一筆一筆勾勒出高山、密林、冰河、飛雪。

  忍冬不懂畫,但那一種暢達跳動的勃勃生機,他只是瞧了那麼一會兒,便已覺得胸懷為之一暢。

  該不會,這位不學無術,唯有調情功夫似乎還不錯的顧二少,其實是丹青高手吧?

  不對啊。一般而言,畫畫好的人,字也不會壞到哪裡去。他抄課文時那些鬼畫符,怎麼看都不像練過的。要知道字壞的人努力寫好雖不容易,字好的人刻意寫壞卻更難,因為無論怎樣,都會下意識帶進自己所浸淫的章法。

  忍冬又瞄了他運筆如飛的手腕一眼。唔,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突然,他大聲嚷道:「你是左撇子!」

  顧二少瞥了他一眼,塞過去一個沾了墨汁的窩窩頭。「一邊兒待著去。」

  忍冬被他的「專業氣勢」所迷惑,楞楞咬了一口窩窩頭,乖乖地在他身邊的凳上坐下靜看作畫。

  等顧二少擱筆長舒一口氣時,天色已經快暗了。

  忍冬湊過去,看到右上角提了幾行字,是個人風格鮮明的狂草,他粗看之下根本認不得一成。

  「喂,其實你根本背得出那幾本破書的吧?」

  顧時庸沉默。

  「你不回答,不是更對不起我嗎?」他不說,忍冬也已知曉了答案,心裡有氣,口氣也冷了。

  半晌,顧時庸終於開了尊口:「我何必背給他們聽?」

  昏暗的室內,他俊美的側臉有幾分陰沉。

  「所以我活該受罪嗎?混蛋!」忍冬把剩下的窩窩頭蘸滿墨汁,死命往顧時庸嘴裡塞。

  顧時庸奮起反抗,用畫筆去塗忍冬的臉,直到兩人都沾了一頭一臉的墨汁,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依偎著靠在桌邊。顧時庸忽然咯咯笑起來,忍冬抬頭,發現他的表情像個小孩子。

  「現在的顧夫人,不是我的生母。」

  顧二少對著鏡子細細擦嘴擦臉,用不經意的口吻說起自己身世。

  蹲在一旁烤火順便憤怒的忍冬沒有理他。那天顧夫人的言辭中早已透露了這個意思,他對舊聞沒有興趣,而且就算是美國總統和日本首相搞斷背山之類驚天大八卦,也不值得用他這一身傷去換取,何況只是小小一點家族往事。

  反正他那時候是豬油蒙了心才會為這奸詐小人挺身而出,現在後悔都來不及。

  「我娘嫁入顧府三年未有身孕,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爺爺那時候還活著,安排父親休掉娘,給他找了另一房妻室。」

  「你父母暗通款曲,然後有了你?」為啥走到哪裡都是這種劇情?

  「並不是,娘被掃地出門前,就已經有了我。新夫人早產了。」

  顧時庸想起顧夫人臉上精明的神情,不難猜測她當年為鞏固自己的地位所作的努力。

  「我在母親身邊長大,十二歲那年她剃度,我被接到顧家。」

  「他們待你還好吧。」至少這麼多年只下決心揍過他一回,還因為某冤大頭的攪局而告失敗。

  「好與不好,也不是那麼容易判定的。想聽我是多麼自強不息,才躲過她的愚民手段,成長為如今這樣的優秀青年嗎?」他說完朝忍冬擠擠眼。

  「免了,明明是你在把一大家子當白癡耍。」自己也包括在內。

  「彼此彼此,你以為她這麼容易讓你也跟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忍冬畢竟年幼,生活環境也單純,只能不解地仰頭看他。

  「還記不記得顧家那條族規?」

  「她要趕你出家門?」忍冬恍然。

  「或許直接亂棍打死,一了百了。」顧時庸撇撇嘴。

  「不必做得這麼絕吧?她的兒子,不是長子嗎?」

  「大概父親比較喜歡我娘,而且我先被懷上吧。」顧時庸聳肩。

  「你怎麼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我在乎什麼?當個花花大少老死在那麼點小地方,有什麼趣味?你只看過密州,所以不知道如今天下烽煙四起,正是英雄輩出的時候。為人一世,總要做番事業,死了才不後悔吧。」

  忍冬望著他豪情勃發的樣子,知道了這個人並不打算久留家中。

  像是著迷於他眼中的光彩,忍冬囈語般開口:「到時,帶上我吧。」

  顧時庸瞥他一眼,只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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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臘月十五,江叔來接主僕二人返家。一路上,駕車的老家人不住回頭看主子,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有什麼事就說吧,江叔。」

  江叔欲言又止,隔了老半天終於戰戰兢兢開口:「大少爺前晚上回來了。」

  「是嗎?」顧時庸挑了挑眉,不甚感興趣。

  「還有,」江叔躊躇了一番,續道,「羅夫人與羅老爺,也一道來了。」

  「哪個羅夫人?」

  「就是……」江叔看了忍冬一眼,壓低了聲音,「夫人的堂妹,嫁到元州羅府那位。」

  顧時庸把玩忍冬自製撲克的手頓了頓,「哦」了一聲,對忍冬道:「該你出牌了。」

  忍冬與顧時庸下馬車時,漫天大雪中隱隱約約看到門內有三個人,其中兩名男子負手而立,正好將端坐的女子護衛在中間。應該就是那位羅夫人了吧。真奇怪,如果嫌站著累幹嘛要到門口來?顧二少那一瞬間的不自然表情沒有逃過他的眼睛,還未照面,忍冬就對那女子莫名生起反感。

  他跟在顧時庸後頭走過去,訝然發現那女子坐的,是一把輪椅。

  顧時庸似乎與他一樣驚訝,疾步走上前,問道:「你的腳怎麼了?」

  清麗的女子笑而不答,朝他做了萬福的手勢,指指右邊三十多歲的男子道:「時庸,這是外子。」

  時庸對羅老爺客氣的拱手視而不見,只管一迭聲詢問。

  明顯的三角關係令場面陷入僵局,十二月的風吹到忍冬身上,格外刺骨。

  最後,羅夫人右邊的男子開了口:「二弟,有什麼話,進去再說吧。」

  忍冬第一次將視線放到旁人身上,這一瞧,他暗沉的臉色轉為煞白。

  「學——長?」

  顧時清哈哈大笑。「原來是這樣!長得真有這麼像嗎?」

  「一模一樣!」忍冬不住點頭,用幾乎貪婪的目光盯著他的臉。

  他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學長的面,縱然眼前這個人不是本尊,但那幾乎完全一致的容貌,以及同樣溫雅的談吐,已經足堪懷念。他那一年多的覺醒、煎熬、心心唸唸,他那準備了十種以上版本、卻一個字都沒有出口的告白。

  雖然那時候的衝動情感經過時間洗禮,已經讓原本的焦灼和思念漸漸沉澱,沒有對學長開口說明的遺憾,卻一直纏繞著他。也許沒有顧時清,這件事也不過平平安安成為記憶的一部分,供忍冬多年以後想起時付之一笑。但是現在和學長酷似的男子,正活生生站在他面前,教他怎不心生動搖?

  想說一遍,想當著這個人的面,說一次「學長,我喜歡你」。

  面對這張曾經朝思暮想的臉,發現心中感慨多於悸動,大概只要說出口告一段落,就能吹開過去的一切,好好直面未來了吧。如果喜歡了這麼久的學長都可以輕易放下,那麼……認識不過兩個月的那個人,應該更容易些吧。

  忍冬明白不能冒冒失失地開口。學長是普通人,卻也是他的朋友,忍冬熟知他的個性,得不到回應,說句「開玩笑的」,揭過就揭過了。

  這位顧大少不同,他不瞭解他,不知道說出這句話之後會有怎樣的後果。他不想在和學長一樣的眼睛裡看到嫌惡,也不想因此被處罰。

  為今之計,就是試著和顧大少相處,混熟了,才可以決定能不能對他和盤托出。

  雖然顧二少說大少的母親不是好人,但顧時清本人看起來頗正直誠懇的樣子,也許是個值得交朋友對象。

  抱著這樣的心情,他盡量地接近著顧時清。

  橫豎那位二少正在焦頭爛額,沒空顧他。

  綜合顧大少和僕傭們的說法,前年羅夫人臨出嫁時,曾在堂姐家住過一段日子。她比顧氏兄弟年長兩歲,雙方都是情竇初開的年紀,顧時庸與這位沒有血緣關係的小姨沒多久就相互傾心。

  羅夫人已經是待嫁之身,時庸是顧家次子,在外頭的評價亦遠不如大哥,自然不可能讓王家悔婚改配,顧家這邊也並沒有這個意思為這雙兒女做主。本以為一段感情會隨著羅夫人回家準備嫁妝無疾而終,沒人料到顧時庸竟然千里迢迢跑到樂州,托人帶信約她私奔。

  約定的具體時間只有他們兩人自己知道,當地人只看到顧時庸在渡口邊不眠不休苦候三日,才終於死心離去。

  這件事應該對顧時庸刺激甚深,從那以後他的行為更加乖張,常常到外面與青樓女子胡搞。

  而羅氏夫婦的出現,則為這樁陳年往事增添了一個重要的註腳:當年羅夫人之所以爽約,並非膽怯變心,而是因為王家書香門第家法森嚴,老爺子得悉此事後,一怒之下將女兒挑斷腳筋囚於高樓。羅老爺知道事情來龍去脈,仍然依約到王府迎娶。萬幸這兩年四處延醫問藥,羅夫人的腳傷逐漸有了起色。

  若不是這個契機,忍冬恐怕永遠都不知道,慣愛眠花宿柳的顧二少竟然曾是那麼一枚情種。

  此番羅氏夫婦前來,目的有些不清不楚。但看羅老爺的為人與胸襟,為了促成妻子與初戀情人的復合而跑這一趟,亦未可知。

  這兩天時庸常常單獨約羅夫人到花園聊天,或者在羅府丫鬟的陪同下到大街上打轉,忍冬看得出他眼中對她的熱切,除了在一旁偷偷關注,整件事似乎沒有他可以插一腳的餘地。

  只有兩人的山上小屋,和時刻暗潮洶湧的顧府,是完全不同的世界。顧二少慣會唬人,說出口的話,未必能當得了真。下山前他就有些心理準備,當時還在想是不是杞人憂天,沒料到變數來得這樣快。

  也還好,並不是沒了他就活不下去的程度。自己也是堂堂男子漢,就算處在卑微的地位上,只要努力工作就不怕餓死,不必依靠他什麼。

  忍冬把心中巨大的失落壓縮壓縮再壓縮,收納在內心一角,既深又暗的地方。無人處,他常苦笑著讚美自己每天都在變成熟。

  現在和顧時清相處的時間,比與時庸多得多。

  大少對他蠻客氣的,一直述說自己交遊士林,以一介商賈之子,跟隨當代最著名大詩人、大學問家們遊歷天下山水的經過,忍冬對這個社會的階級觀念並不十分清楚,不懂富商與文化人交朋友有什麼值得大大誇耀,因此只是唯唯地聽著,時而問些不著邊際的問題,卻每每逗得顧時清開懷大笑。

  他不隱瞞自己離奇的經歷,顧時清聽了也沒多做關注。忍冬猜想他們這裡的人不是缺乏好奇心,就是都在心裡認為自己腦子有點不太正常。

  真正相信的,大概只有顧時庸一個人吧。

  顧時庸貼身的丫鬟們,因為正主的到來恢復了勤快,忍冬作為小廝要做的事情少了許多,往往被顧時清一約,就跟著他跑了。

  這天照例陪著顧時清視察商舖兼吃晚飯回來,已經入夜。顧時庸的院落需要穿越後花園,夜深人靜中,忍冬緩緩走著。

  到了正對著假山的一處廊簷下,他聽到一個男人的講話聲。

  「你若是願意,我這便放手,我羅某人不是癡纏之輩,硬要綁一個不甘願的女人在身邊。」看來羅老爺正在和夫人攤牌。

  八卦是人的天性,所以忍冬對於自己瞬間躲到廊柱後的舉動毫無愧意。

  「相公……」

  大半夜的柱子很冷,麻煩你說話快一點呀,羅夫人!

  「對不起……我知道,一直在麻煩你。」

  「你的意思是?」

  羅老爺您也很冷吧?聲音都抖了。

  「你……你可以把休書送到我娘家。」

  羅老爺沉默好一陣,才道:「我會寫放妻書,你不是被休棄,而是咱們自願分開。或許近幾年回不了家,這兒也有你堂姐照顧,等你和他……你們有了娃娃,回去就不那麼難了……」

  忍冬悄悄走開,他無法再聽下去,再下去一定會忍不住衝出去,扁那個明明一臉死了爹娘表情,還在努力為妻子謀劃新生活的男人。

  想要就好好把握住啊,愧疚也好感激也好都拿來勒索試試看啊,謙讓的美德又不是到哪裡都行得通的!要不是他沒有綁架到顧時庸的任何把柄,要不是他沒有任何仗恃,要不是顧時庸只不過跟他鬧著玩,要不是……笨蛋,一群笨蛋!

  腦子裡一片混亂,不知不覺快走變成了疾奔,忍冬跨進顧時庸主臥邊上自己的房間,猛力關上門。

  「捨得回來了?」陰惻惻的問話自不遠處響起。

  情緒未平又來一波驚嚇,忍冬喘了好幾口氣才用正常音量開口:「二少爺?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

  「是嗎?原來你知道很晚了。」桌上的燭台亮起,突如其來的光亮讓忍冬一時閉眼。

  「嗯,因為大少爺多去轉了一個鋪子。」

  「哦。那些鋪子,以後都是大哥的,發現孰優孰劣了吧,鼠目寸光的傢伙?」

  顧時庸說著咄咄逼人的話,眼睛卻不看忍冬,自顧自剪著昨晚留下的燈花。

  「你突然罵我做什麼?」忍冬慢慢走近,盯著他鐵青的臉色,大感莫名其妙。

  「當我沒說。」顧時庸優美的薄唇譏誚揚起,「和我大哥在一起很有趣?」

  「還好吧。」忍冬努力想了想,雖然有些無聊,但還不算討厭。

  「說說話可以,成天黏在一起,似乎有些不太妥當。」

  忍冬發現到現在為止顧時庸都沒看他,索性在他對面坐下。

  「我跟你說過吧,他長得像我一位學長,所以很親切。」

  「親切到什麼程度?你知道你在用什麼樣的眼光看他嗎?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喜歡男人?」

  顧時庸終於和他對視,忍冬承受了刀一樣的目光,以及比那更鋒利的字句,不禁皺眉。

  「你心情不好?」難道劇情上演大反轉,羅夫人拒絕了他要和夫婿雙宿雙飛?

  「不干你的事。」

  忍冬懶得理他,起身去打水洗濯。

  端了臉盆進來的時候,顧時庸依然木木地坐在那邊,散發出的疏離感越加明顯。

  「你要睡了?」顧時庸突然問。

  忍冬忍受他盯著自己洗臉洗腳的無禮目光,心裡也窩著火,冷冷回道:「不關你事。」

  「砰」的一聲,在顧時庸狠狠拍擊下,桌上茶杯震動,燭影搖晃。

  「你是我的人,自然關我的事!」

  很好,你自己生氣就要對我發洩是不是?那我也發洩給你看!

  「你給我聽好了,雖然我不過是你家的奴僕,但用勞力換酬勞,我不覺得自己低賤,沒道理被你踩在腳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你要生氣自己去雪地裡埋上三天三夜消火,不要煩我!」

  「怎麼?嫌我煩了?」顧時庸欺到床前,一腳踢掉了他的腳盆,水流一地,「我大哥很正常,你及早收手,免得到時候連飯碗都丟掉。」

  這個舉動雖然很幼稚,但以年紀而論,忍冬認為自己有資格比他更幼稚,因此想也不想就頂回去:「你大哥和我第一個喜歡的男孩子很像,不准我去找你大哥,我也不能找你,這裡又沒有別的男人看得上眼,我膩了,煩透了!工作丟掉就丟掉吧,正好去別的地方找男人,我他媽的不在乎!」

  顧時庸的桃花眼危險瞇起。「為什麼不能找我?他不准嗎?你讓他碰你了?」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忍冬鼻孔朝天,成心把他氣走,這樣就不用看到這張討厭的臉,就想起他看羅夫人時的表情。

  事與願違,下一刻忍冬被推倒,顧時庸整個身體的重量壓在他身上,瞪視他的眸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你幹什麼?」

  「在山上的時候,我們不是一直這樣嗎?」

  靈巧的雙手夾帶著憤怒的火花,解開了他厚厚的冬衣,然後是中衣。

  「這裡不一樣!」忍冬掙扎。

  「哪裡不一樣?因為這裡有和你的『他』一模一樣的顧時清?」說話間,小小的兩朵乳花已經落入顧時庸掌中。

  「才不是!走開!」

  忍冬用力拍打他,顧時庸捉住他的手腕,用嘴唇接替了左手的位置,羽毛般的輕吻之後是用牙齒來回廝磨,幾乎是即刻的,敏感的乳粒挺立起來,舌尖用一種悠閒的節奏舔舐著小小的頂端,右手對另一邊稚嫩的揉捻也漸漸到了極致,小指指甲細細摳弄著尖端不規則的凹陷。

  「嗯……不要……啊啊啊……」

  忍冬口中發出細細的嗚咽,無法阻止快感自身體深處湧出——這些日子以來,顧時庸已經太瞭解怎樣的方式可以使他瘋狂。

  「你總是口是心非,看看,明明有感覺得不得了了。」顧時庸不正經地輕斥,一手打在他的臀部上,一手抓起他半挺立的分身重重撫弄。

  忍冬的掙扎愈發激烈,顧時庸將他的腰帶解下,利落地捆起雙手綁在床頭。

  忍冬自認力氣並不比沒幾兩肉的花花大少小,只是對他的行動太過驚愕,等到回過神,已經成了待宰羔羊。

  「你、你幹什麼?」從沒有想過會遭受這樣的對待,他說話的音調全然走了樣。

  顧時庸正專心致志地扒掉他剩餘的衣物,忍冬兩腿不住踢蹬,顧時庸跪坐上去著壓制住他,猛地低下頭,含住了忍冬因驚慌而萎靡下去的分身,

  忍冬全身巨震,腰肢高高蕩起,隨即又無力跌落回床榻。

  「你、你在幹什麼?好噁心……放開……滾開……啊啊……我不要……唔嗯……不要……」溫暖濕潤的口腔包圍住整個分身,隨著他有節奏的吞吐,靈活的舌不斷吞噬著分身,從連接著囊袋的根部到尖端,無一處放過。

  「啊……啊啊……」

  做夢都沒想過的刺激與舒適,讓鈴口很快溢出蜜液。

  「舒服吧?我可是第一次含別人,你該感到榮幸。」

  顧時庸抬起頭,將嘴邊沾到的蜜液抹在忍冬乳頭上,當作精油一般地,用唇齒緩緩揉開,光滑的肌膚上的紅印漸次增多。

  忍冬全身無力,唯能隨他起舞,腰部順著他的揉按,不自覺地小幅扭動,高高挺起的分身不斷滴下透明汁液,呻吟之聲壓到最低,卻無法斷絕。

  顧時庸肆意玩弄著稚嫩的身體,沒多久就發現自己也難以置身事外,忍冬細細的喘息、懵懂卻魅惑的神情已經足夠誘人,無意識擺動的纖瘦腰身,更燃燒起他前所未有的慾望之火。

  「你倒是有天賦。」顧時庸笑得有點勉強,靈巧的雙手繼續對他的脆弱部位予以刺激,忍冬沒多久就吐出了精液,乳白色的液體分散在小腹、大腿與床單上。

  後庭詭異的觸感讓忍冬已經放棄抵抗的神經重新緊繃。

  「你……你要幹什麼?」

  「你說呢?」顧時庸沾了些小腹上的液體在手指,經過精囊與會陰,一路探入無人觸碰過的洞穴。

  忍冬知道男人之間的交合要用到那個地方,但沒想過會這麼快落到自己頭上。想像自己用來排泄的出口被別人的器官插入,不禁感覺到難以忍受的害怕與屈辱,破口大罵地叫顧時庸停下。

  顧時庸等他罵到喘不過氣來,緩緩地道:「你答應以後再不跟顧時清見面,我就住手。」

  明知道只是一時的承諾而已,虛與委蛇也未嘗不可。可是忍冬的牛脾一氣上來就管不住嘴,他斬釘截鐵地道:「辦不到!」

  「很好。」顧時庸似乎早料到他會這樣說,並無多少生氣的樣子,在忍冬的嗚咽聲中,他將擴張的手指增加到三根。從甬道尚嫌乾澀的觸感,他明白要讓忍冬輕易接受自己依然勉強,但自己疼痛的慾望,卻已經不能再忍耐。

  顧時庸解開褲襠掏出熾熱的分身,一手托起忍冬的臀部,一手扶著自己,讓頂部沒入窄小的洞穴。他明顯感覺到身下軀體的瞬間僵硬,但卻並沒有預料中的痛呼與掙扎。

  忍冬一動不動。

  顧時庸伸手去扳過忍冬原本面向下的臉,小傢伙臉色白得像門外新雪,沒有焦點的空洞眼睛睜得大大,上下牙緊緊咬合,連呼吸都屏住。

  忍冬空茫的樣子像是兜頭一盆冷水澆下,顧時庸發熱的頭腦頓時恢復理智。

  將凶器緩緩撤出他體內,又解開了束縛他的腰帶。

  忍冬仍是僵硬地躺著。「你……還好吧?」顧時庸伸手去撩他散亂的鬢髮。

  「別碰我!」

  這一碰就像是觸動了機關,忍冬猛力打開他的手,坐起身來朝著顧時庸低吼,宛如一隻受傷的小獸。

  顧時庸不敢與他凶狠的眼光對視太久,默默穿回衣物,背對他坐在床沿套上鞋子,道:「是我不對,你歇著吧。」

  這種程度的歉意顯然不夠,忍冬一腳把他踹倒在地,前傾的上身碰倒了椅子,在寂靜的夜中發出巨大聲響。

  「周忍冬!半夜三更的你到底在搞什麼?」

  睡眼惺忪的侍女之一推開虛掩的房門,怒氣沖沖正要發飆,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

  二少爺深夜坐倒在僕役房裡的地上,掙扎著要爬起,這已經足夠詭異;而周忍冬坐在床上,雙眼紅腫頭髮凌亂,上半身裸露著,紅紅紫紫的痕跡一直蔓延進棉被遮蓋的下身……

  侍女在恢復意識之前,就發出了響徹雲霄的尖叫。

  「你說,這是怎麼回事?」顧學仁鮮見地暴跳如雷,指著兒子怒聲發問。

  出了這種大醜事,顧家三位主人都趕緊半夜起來處理。王氏坐在丈夫旁邊,臉上表情平淡。因為是家務事,深更半夜的尖叫雖然驚到同樣無眠的羅氏夫婦,顧時清還是吩咐江叔安撫他們歇下了。

  顧時庸的臉色不比父親好看,直挺挺站在他夫妻跟前一言不發。

  顧時清知道這個弟弟個性浪蕩,慣愛在脂粉堆中打滾,並不信他會與男僕胡搞。想到忍冬有時看自己的眼光似乎過於熱切,開始懷疑問題在他這邊。

  這一來顧時清看著忍冬的時間比看弟弟久,顧時庸察覺到這一點,剛剛收斂起的嫉恨情緒又蠢蠢欲動。

  什麼家業,什麼父母關懷,誰要就統統拿去,只有忍冬絕對不讓給他!

  顧學仁走到兒子近前,喝道:「我叫你說話!」

  「沒的事。」顧時庸深吸口氣,看了忍冬一眼,眼中平靜無波。

  「你說得輕巧!」王氏也跟著站起來,指向裸著上身、跪在一旁不斷發抖的忍冬,「他身上那些印跡,是從哪裡來的?」

  顧時庸打個呵欠,痞痞地反問:「下人是否檢點,不歸我管吧?」

  忍冬猛抬頭看他,這個人在說什麼?

  王氏並不惱怒,只是盯著時庸,道:「梅兒看到的那一出,你又作何解釋?」

  「我喝醉,進錯房,摔倒了,大概他被嚇醒。」顧時庸答得簡潔,順便呵了一口酒氣到王氏臉上,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王氏厭惡地別過頭,又道:「你莫忘了他光著身子——」

  顧時庸稀罕地挑眉。「娘,下人怎麼睡覺,咱們也要管嗎?按規定是側臥、俯臥、還是仰臥?又或者睡衣要裹住身體幾分、裸露在外幾分?您一併說予孩兒聽了吧,也省得孩兒總是不懂得管教下人,被一個個欺到頭上,懶散怠慢不說,無事生非的本領更是一絕。」

  他這番弦外之音是衝著梅兒說的,王氏自然聽懂了,她忍住氣看向丈夫:「老爺,您說這事怎麼解決?」

  聽到兒子否認,顧學仁早就放了一半的心,因此只是敷衍道:「既然時庸說沒有,那就沒有了吧。梅兒也真是,三更半夜闖進男人房裡,事情還沒弄明白就瞎咋呼,真該好好管教。」他看向忍冬,道:「你呢?你身上這些,是怎麼來的?不檢點的僕役,顧家不需要。」

  說的誰稀罕你們需要一樣!忍冬正要開口,顧時庸又把話頭接了過去。

  「爹,這小廝原本出身武林世家,據說每晚要在璇璣、膻中、氣海這一路任脈穴位中運功練氣,他修習的內功奇特,練完後都會在身上留下這樣的痕跡,孩兒第一次撞到時,也是嚇了一跳。」

  忍冬被他天花亂墜的說法驚得目瞪口呆,因為實在太神奇,他都捨不得反駁,想聽他繼續編下去。

  「你的意思,他是武林高手了?」王氏全然不信。

  「高手說不上,畢竟他年紀還小。不過對於師門的武功招式,倒還是學會了不少。忍冬啊,給夫人展示一下你們跆拳道門的高招吧。」他說完朝忍冬眨眨眼。

  忍冬有些吃驚又覺得好笑。這個名字自己只提過一次,他竟然還記得,而且用得這麼順口,腦子實在不壞。

  「娘,他這招十分厲害,對著您施展恐怕不太好,讓大哥來做對手如何?」顧時庸惡意地道。

  王氏斷然否決:「這怎麼行?」

  你要玩我就陪你玩!忍冬發發狠,站起來對王氏道:「老爺夫人,我對著二少爺平常演練慣了,不如請二少爺吧。」

  王氏欣然同意,顧時庸臉上帶笑,心中叫苦。

  忍冬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顧時庸,胸中積蓄的憤怒熊熊燃燒。他將兩腳內旋,身體右轉,右腳一蹬騰空而起,左腳同時高高踢出。這記迴旋踢本該華麗地命中顧時庸那張亂說話的壞嘴,無奈忍冬最近疏於練習,只聽顧時庸慘叫一聲倒在地上,鼻血長流。

  在顧時清的說情下,忍冬得到了禁食三天、罰銀兩月的懲罰。

  忍冬爬到高處揮著牆壁與窗框上的灰塵,肚子咕咕叫著。那天之後他就被從顧時庸房裡調出來,和李石他們一起做日常雜務。

  又挨餓了,很想家。還是哥哥最好。就算被他管得很嚴,也不會挨餓受凍而且還被人插後面。天知道他想像中自己應該是壓倒學長的那個人,這個顧時庸,明明很瘦弱,身高也只是因為年齡差距而已,憑什麼理所當然壓倒他——好吧,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顧時庸那晚的表現,讓忍冬心中那滿溢的好感至少下降一半水位。

  莫名其妙就撲上來,說很鄉土劇的台詞,被發現了就胡編亂造借口,沒有擔當,還和有夫之婦牽扯不清。到底之前是覺得他哪裡好啊?

  夫人說要把他調走,那傢伙二話不說答應了,鼻子裡塞著止血布,急匆匆往羅氏夫婦所居的跨院跑。

  廊柱頂端太高忍冬構不到,看起來平常也沒什麼人去擦拭的樣子。忍冬倔勁上來,跳下墊腳的桌子又搬了一條長凳疊在原本的椅子上面,然後開始一手捂鼻子擋灰塵,一手清理蛛網。

  真是說不出的鬱悶憋屈。這個時候,明明應該放了寒假,每天窩在家裡睡懶覺的,穿過來當帝王將相也就算了,為什麼他要這麼窩囊地一直在做童工苦力,還差點被主子做全套?

  年關將近,以往都是兄弟倆一起圍爐打遊戲的,哥哥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肯定很擔心他。

  「忍冬,下來吧,我給你帶吃的來。」顧時清用做賊的語氣在下面叫他。

  窩窩頭的香味傳上來,忍冬肚子叫得更響了。

  他向下看了一眼,把口水吞下,一臉嚴肅地說:「謝謝大少爺,不過不用了。被夫人知道,我又會挨打的。」

  「你放心,我不跟娘講,沒人知道。下來下來,你也別站那麼高,多危險。」顧時清有些擔心地看著不怎麼牢靠的桌椅凳三疊「景觀」。

  忍冬高高地俯視顧時清,以往想要惡作劇時,學長也是用這種眼光看他。懷念的感情又一次澎湃,他輕聲道:「好吧。」

  說著就要往下跳,顧時清大叫「不能跳!太高了,你慢慢爬下來。」

  既然cos好孩子,那就做到底,忍冬乖順地點點頭。右腳離開長凳試圖踩到椅子上,好死不死竟然踩了個空。

  學長、不,顧時清在尖叫什麼?好聒噪。

  這是忍冬最後的意識。

  早晨例行的問安,顧時庸總是睡懶覺到快中午才過去,顧學仁早已懶得與他計較,王氏則一貫地不悅。交換了幾句對話,顧學仁裝作不經意地對次子提起成親之事。

  「你明年就十八了,差不多該訂下一門親事。」

  顧時庸蹺起二郎腿,看著自己腳尖出神地道:「長幼有序,爹怎麼先想到我呢。」

  「你這孩子和時清相比心性過於不定,娶房妻室也好有個約束。」

  「還是慢慢來吧,我年紀尚小。」

  王氏正要開口,顧學仁按住她的手制止。

  顧時庸諷笑一聲,道:「娘要說的話,我知道。『年紀還小倒是懂得和男男女女搞些見不得人的事,裡裡外外都跟著丟臉。』——是這樣吧?」

  王氏沉著臉不說話,顧學仁不悅地道:「你在說什麼?不願成親就再等等,又沒人逼你。」說著轉向妻子,「我看時庸說得也有道理,不如讓時清先……」

  王氏連忙否決:「時清和他不一樣!時清——」

  顧時庸又揚聲搶過話頭:「大哥難得精通典籍,雖然一介商家之子不能考科舉,但是只要在官府裡做個胥吏,顧家便大大有了面子和行事便利,因此大哥要留身以待,娶個官家千金好得提拔,像我這樣的廢物,也就只配討幾個老婆生一窩小孩,在這個院子裡老死而已,對吧?」

  王氏終於被他惹得拍案而起:「我和你爹什麼時候不對你兄弟一視同仁?你這陣子為了蔻兒的事火氣這麼大,還屢屢遷怒時清,不斷找他碴,別以為我的兒子就好欺負!」

  我不是為蔻姐,對大哥也不算遷怒吧。顧時庸在心中分辯,臉上卻依然滿不在乎的樣子,惹得王氏更怒。

  顧學仁正安撫著妻子,顧時清匆匆跑進來,驚慌地大喊:「忍冬從桌上掉下來昏過去了!」

  「那又怎樣?一個下人而已,你這樣著急做什麼!」王氏怒氣沖沖地斥責兒子有失莊重,一邊的顧時庸早已急驚風似的衝了出去。

  忍冬的昏睡已經持續了十多天。顧時庸對父母的勸阻置若罔聞,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大夫,給他的回答都只有同一個結論:外傷無大礙,頭部碰撞以致顱內異變,無藥可醫,他自己醒過來便一切無恙了,醒不過來就等著衰竭而亡吧。

  大年三十照例是要到城東本家一起過的,顧時庸與老太爺打了個照面,就推說身體不適,不理身後議論紛紛的族中親眷,匆匆趕回來。

  李石被派在房中看護,正給忍冬擦完澡,看到他出現很是意外。

  顧時庸已經沒有力氣再問「他怎麼樣」這個問題,揮手讓李石退下,自己在床沿坐下,握住忍冬瘦骨嶙峋的手,怔怔發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吱吱嘎嘎的輪椅觸地聲響起,然後在床邊停下。

  「下人們在傳,你對這孩子感情不一般?」

  顧時庸默默替忍冬掖了掖被角,沒有抬頭看一眼羅夫人。

  羅夫人笑了笑,淡淡倦倦的眉眼生動起來。「從出事到現在都沒有看到你失控的樣子,兩年時間好長,你竟然學會了安靜地愛一個人。」

  長長的沉默之後,顧時庸終於開口:「蔻姐,對不起。」

  羅夫人輕搖螓首。「沒有對不起,那是我自己的決定。而且,」她朝顧時庸眨了眨眼,「誰都沒想到,父親的眼光好到出人意料。」

  顧時庸想到羅老爺望著妻子時那種似水的柔情,不禁真心為她高興。望著雙目緊閉無一絲生氣的忍冬,稍稍開朗的表情又回歸寂寞。

  羅夫人觀察了他半晌,道:「我是來辭行的,明日午後離開。」治療腿疾的最後一味草藥已經找到,他們該回去了,免得相公一天到晚胡思亂想。

  顧時庸點點頭,拉起她的手。再次觸碰到這雙曾經牽過許多次的手,他心中已沒有了那時候的種種酸甜悸動,與忍冬截然不同的溫暖觸感更讓顧時庸覺得黯然。他提起精神與她對視,認真地道:「保重。」

  「你也是。」羅夫人用另一隻手回握,眼中有淚。

  顧時庸知道她在擔心什麼,露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道:「放心,我已經過了做傻事的年月。」

  「二少爺!」李石匆忙衝進來,打斷兩人話別,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作著說明:「有、有個道士在門口,說是可以治好忍冬!」

  顧時庸如死水的眼中泛起了粼光。

  「快請!」

  這天夜裡,那個神秘的道人令忍冬甦醒,而隨後顧時庸便先羅氏夫婦一步,隻身離家,再沒有音信。

  王氏以行為不檢為由將忍冬逐出顧家,走之前忍冬向王氏追問顧時庸的下落,王氏冷冷地道:「他知道自己犯了家規,逐出門已經是最輕的刑罰,不走難道還等著先挨一頓打嗎?」

  忍冬搖搖頭,別過顧時清,背著小小的包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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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聽說沒有?城西顧家的二少爺時庸回來了!」

  「二少爺?除了剛成親的少爺以外,城西顧家還有別的小孩?」

  「二少爺不是現在那位夫人生的,大少爺母子怕他爭奪家產,八年前就找個借口,把人趕出家門了。」

  「八年?那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孩子吧?那也太狠心了。」

  「可不是?好在二少爺爭氣啊。小小年紀就靠一支畫筆謀生活,用夏日廣這個名字,掙下了大大的名聲。據說他一回來,大少爺的娘就氣病了呢。」

  「我表妹嫁的是個畫工,聽妹夫說,幾年前,皇帝老爺召集全天下最有名的畫師,要他們畫出他某晚夢中的美景,結果只有二少爺的畫作稱了聖意,皇帝老爺龍心大悅,就封二少爺為天下第一畫師,還讓他留在宮中聽用。」

  「咦?那二少爺應該在京裡做官才對啊,怎麼又會回家?」

  「因為二少爺當時就辭謝了皇帝老爺的好意,說要走遍山河美景,磨練技藝,畫出更好的圖來。皇帝勸了幾次沒有用,又佩服他的志氣,因此放他走人。這下子二少爺的畫技人品名動天下,不但達官貴人登門重金求畫,更是被想和他結交的人一窩蜂地追著跑,二少爺怕煩,隱姓埋名到處漂泊,偶爾才有畫作面世,每一幅都是千兩萬兩的天價,不怕價太高,只怕買不到。據說老太爺書房裡也收著兩幅夏畫師真跡,刺史大人來求都不肯給呢。」

  「嘖嘖,顧家已經是首富,又出了位天下第一畫師,實在榮耀得緊。」

  「那你們說,二少爺突然回來,是不是和大少爺爭奪家產的?」

  「去!城西顧家的家產加起來也未必抵得上二少爺的身價,他稀罕個啥?」

  「你發什麼傻?我自然是說咱們城東這兒,老太爺的家業啊。」

  「噓!輕點聲!這種事怎能亂說?小心給人聽見叫你捲鋪蓋走路!」

  「哎呀我這不是私下講著玩嘛。你也知道,大老爺是不成的,老太爺只能從旁支挑下任當家,原本是城西時清少爺和綿雲時錦少爺最為出色,眼下出來個時庸少爺,看起來爭氣得沒人比得上,我看還有一場惡戰啊。」

  「說起來你們誰見過時庸少爺嗎?人怎麼樣?」

  「我覺得很好。長相一流,人也和氣,上回時清少爺成親我也過去幫忙,端茶給他的時候還說謝謝呢。」

  「是嗎?我怎麼覺得他有點流里流氣的?」

  「那是你見世面太少,沒看他是故意裝瘋賣傻氣家裡人嗎?被趕出家門這麼多年,換了誰都有怨恨的,還不准他小小報個仇了?」

  「所以說容貌好才能高品性佳腦袋靈,時庸少爺根本就是完美了啊!」

  「根本不是這樣,你們別給他騙了。此人長相猥瑣不學無術品行惡劣腦袋進水,簡直一無是處。」

  在一片稱頌聲中聽到迥異評論,待在院子裡午休閒磕牙的下人們回頭一看,不禁嚇了一跳。

  素來和藹可親的周總管站在他們背後,手裡握著份卷宗,只見他臉色發青,唇無血色,黑黑的眼圈掛在大大的眼睛周圍,十分頹廢,說話的口氣更是十足厭惡。

  啊啊,聽說周總管和時清少爺關係很好的!

  難怪他最近都精神很差臉色難看兼性情大變啊!

  慘了慘了,他們讚了時庸少爺這麼多,會不會被打擊報復?

  忍冬看著愣在當場臉色仿如活見鬼的僕人們,嗡嗡直響的腦袋越發脹痛。

  該死的顧時庸霸佔他的家,害他只能跑到顧家來睡書房。其他三個總管知道後,高高興興地把夜裡輪班的機會全部「奉獻」出來,每天被大大小小的事情折騰得快發瘋了,還要聽到別人在那裡對他歌功頌德,顧時庸你去死吧去死吧!

  「還不去幹活?」

  「是!」

  眾人如臨大赦,連忙作鳥獸散。時清少爺與周總管組成的鐵血聯盟即將火拚時庸少爺——此傳聞在短時間內迅速擴散。

  密州城外有日夕山,山勢秀挺,樹林蓊鬱,是風景佳盛之處,香火旺盛的止水庵,便坐落在半山腰。

  顧時庸起了個大早登山,一路悠閒玩賞,到得庵中已經是晌午。

  他向知客的老尼交代了情由,沒多久就有一名中年女尼緩步來到門口,站定後朝他一合十,道:「阿彌陀佛,顧施主別來無恙。」

  「托師太福,時庸差幸平安。」顧時庸躬身還禮。

  女尼抬起頭來與顧時庸對視,兩張臉竟有七分相似。

  「施主請隨貧尼到庵內小坐。」

  顧時庸答應著,二人一同舉步,不多時來到女尼的居處。房屋有前後兩進,前廳中除桌椅與佛壇外並無它物,桌上放著本看了一半佛經,佛壇前擺了一鼎香爐,一隻木魚,一柄拂塵。

  女尼招呼顧時庸坐下,隨即方纔的老尼端了清茶上來,又關門出去。

  「娘。」顧時庸拉近凳子,雙手抱住女尼的手臂,撒嬌輕晃。

  女尼應了一聲,用另一隻手輕撫兒子的頭,慈愛地道:「你這孩子,總算是回來了。」

  時庸撲閃著桃花眼,目不轉睛盯著她,道:「這麼多年不見,娘還是那麼年輕漂亮。」

  「我兒子還是這麼英俊。」女尼捧住他的臉笑道。她也是一雙桃花眼,不知是佛門修養抑或年紀使然,笑起來卻只覺端莊,不含半絲輕佻。

  「我用夏姓闖下一番事業,外公和舅舅都高興得不得了。娘什麼時候回去?」

  夏氏搖頭:「我是不回去的。」

  「娘你一把年紀了,外公他們不會再打改嫁的主意,不必擔心。」

  夏氏佯嗔,道:「剛才又是誰說我年輕漂亮的?」

  顧時庸涎著臉道:「聖人因時而化嘛。」

  夏氏愛憐的輕戳他腦門,道:「這兒很好。我原本是為了躲避世間紛擾才落髮,現在早已喜歡上了吃齋念佛的寧靜日子。」

  顧時庸端詳了她好一會兒,便即放棄。「您覺得好就好。」

  他母子倆向來如朋友般相處,母親連年幼的自己隻身回顧家的決定都予以支持,如今她不過是要相伴古佛青燈而已,也沒什麼反對的理由。

  「說說你吧,這次回來,是為了他?」

  「怎麼可能?孩兒是專程來看娘的啊!」顧時庸嗲聲嗲氣地說著,整個身體往母親身上壓過去

  夏氏一把推開他。「少貧嘴!我在止水庵住了這麼多年,你總共才來過多少次?離家之後的來信,又有哪一封不提他近況?」

  「嘿嘿。我只是覺得這人很有趣,娘清修寂寞,因此說出來給您解解悶罷了。」

  「你歸還天命來換他的陽壽,也是為了給我解悶?你這孩子野心大得很,當初要回顧家就是為了得他的家產,後來又嫌格局小看不上眼,要自己去做一番大事。被人算出你有天命,那可是帝王基業,別說你,再清心寡慾的人都抵擋不住這等誘惑,換作平時,恐怕你高興得都要發瘋了。結果人家說可以換他性命無憂,你竟二話不說將之雙手奉上,娘當時聽了,可是嚇了一大跳呢。」

  「娘你話好多。」

  「你中意的那孩子最近事忙,許久沒上山陪娘說話,娘憋了一肚子的言語要傾訴,做兒子的這點都不能擔待?」

  「好好,您繼續。」顧時庸不過嘀咕了一句,就被她扣上不孝的大帽子,除了縮起脖梗受教,也別無他法。

  夏氏滿意地繼續攻擊:「方纔我說『中意』,你一臉不苟同的表情做什麼?你已不是顧家人,那個破規矩無需拘泥,外公舅舅那邊更不必去理他們,中意便是中意,直接和他說明白扛走就是了,在外頭混了這麼多年,還沒想清楚?那你回來做什麼?」

  顧時庸呆看了她半天才道:「我知道爹為什麼膽小怕事了。」成了兩次親,娶的女人一個個的都是悍婦,哪裡還敢伸張什麼自尊。

  「我就是要壓他一頭,你待怎樣?」夏氏兩手叉腰,瞪著兒子。

  顧時庸迅速接口:「孩兒萬萬不敢!」

  夏氏忽然道:「你不肯直面,是因為王家那女子傷你太深?」

  為什麼母親一把年紀,說話如此跳躍?顧時庸苦笑道:「娘常說去者不追,我也是這般想法。她的事,早已經放下了。只是爹這邊也好,外公家也好,還有城東顧氏,我從未目睹一樁圓滿的情愛,也不知道那圓滿是否真的存在。」

  夏氏口宣佛號,緩緩道:「一切有情,唯有其心。你不自己用心體會,旁人經歷,又怎做得了准。」

  「是啊,在外頭久了,見識也多,世間人沒幾個會像爹或忍冬那般,將真心表露在面上,多是細細體會,才勉強能瞧個大概。因此上,」顧時庸咧開嘴,「我後來才想明白,原來娘對爹依然是有情的。」

  夏氏並不慌張,只是淡淡一笑:「諸行無常,諸法空相。我慧根淺,看不透也是尋常。我已是此情已遠去者不追,而在你眼下這一段良緣,可莫輕易錯過。」

  「娘真不想看我安穩成家,開枝散葉?」

  夏氏撥著念珠,坦然道:「云云眾生已然熙熙攘攮,多你少你一人的後代,又有何妨?」

  顧時庸趴在桌上,悶悶地道:「我走時托了羅氏夫婦照顧他,本擬打下些根基後再接他同住。沒料那小子竟被老太爺相中栽培,混得風生水起。他孤身一人來這裡,今生恐再回不了家園,因此向來最怕饑寒,現在好不容易生活富足名利雙收,又哪裡肯隨我四處漂泊。」

  「你不問,怎知道我不肯?」

  門外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道,那口氣聽起來開朗到簡直有些雀躍。

  顧時庸一臉呆滯地僵硬回頭。夏氏見了,忍不住掩嘴而笑。

  二人在止水庵用了齋飯,便告辭出來,默默結伴走到山腳,忍冬的笑意依然大大掛在臉上,讓顧時庸渾身不自在。

  忍冬沒有理由不高興,耗了這麼多年,因為種種忐忑和不自信鬱悶了這麼多年,今天他終於揚眉吐氣了!

  那個平時浪蕩輕佻,遇事又總是一副成竹在胸、活像每個細胞都在叫囂「天底下我最聰明」的顧時庸,竟然心裡那麼在乎他。啦啦啦,周忍冬,你賺到了,你太偉大了!

  「決定了!」忍冬做出熱血漫畫主人公握拳的姿勢。

  一直維持低頭沉思狀的顧時庸被他嚇得抬起頭:「什麼?」

  「為了表示慶祝,今晚『回雁樓』所有客人的酒水錢都算在你頭上!」顧時庸現在傻乎乎的樣子很像一隻小狗,忍冬感覺這幾天的睡眠不足完全被他治癒了。

  「慶祝什麼?」顧時庸依然沒有回過神。

  「當然是慶祝我們別後重逢,兩情如一啊。」實在忍不住,忍冬踮起腳,摸了摸他的頭,好乖。

  顧時庸「嗷嗚」一聲咬了他的手臂一口,笑罵:「你真不知羞。」

  「誰教你明明一副不可一世的死樣子,卻什麼話都悶在心裡不說,我再不主動些,難道要再被你蹉跎另外一個八年嗎?」忍冬說得理直氣壯。

  顧時庸面有愧色。「我只是沒想好……」

  忍冬受不了地打斷他:「又不是做生意,愛就愛,不愛就拉倒,想那麼拉拉雜雜的事情幹什麼?一句話,這些年我很想你,你怎麼說?」

  忍冬沒想到,他閉著眼才敢嚷出來的這番胡話,直接導致兩人的慶典舉行地,由回雁樓改成了他自家的大床上。

  激烈的情事告一段落,忍冬口乾舌燥,喘著氣橫過顧時庸的上半身向床外側蠕動,想去取櫃上的茶杯。手指剛觸到杯沿,就感到腰上一緊,不過翻個白眼的時間,又被壓在了身下。

  「你有完沒完?」忍冬抱怨,腦袋亂晃著躲避他小狗般的舔吻。

  顧時庸輕笑,玩弄著他粉紅的耳垂道:「這不在慶祝兩情如一嗎?儀式自然要盛大綿長啊。」說著又不安分地伸手到他下身揉搓。

  忍冬忍住到嘴的愉悅低吟,道:「這四個字什麼時候成了你發情的Keyword?」飛一樣拉著他狂奔回家,發瘋似的從下午做到半夜,若「兩情相悅」四個字的聲波裡暗含催情成分,他倒要建議顧家的藥店醫館好好鑽研一番。

  顧時庸聽不懂他的英文,但並不妨礙理解。「誰讓這幾個字,是從這張嘴說出來。」他撫著忍冬的唇瓣,趁他怔忡之際,一個挺身,便重新進入了那依然濕漉滑膩的甬道。

  「你……」忍冬愕然瞪大雙眼,顧時庸朝他咧嘴,桃花眼彎起來,胯下的堅挺也不閒著,刻意放緩了速度進出,撩撥得忍冬難耐地扭動腰臀。

  「沒見過你這麼討厭的人!」忍冬嘴裡嘟囔著,主動抬起雙腿圈住他的腰桿,按著自己想要的速度擺動,糾正他顯而易見的懶散輕慢。

  顧時庸低頭看他賣力的樣子,嘴角狡詐一彎,猛然將自己的分身整根抽出,尚未饜足的後庭乍然空虛,忍冬難過得泫然欲泣,他挺起腰臀拚命湊上去,顧時庸好整以暇地往後退,他伸出手想推倒顧時庸自己來,卻被鉗制得不能動彈。

  這人什麼時候力氣變得好大!忍冬恨恨的表情在對方將堅挺抵在幽穴口時,倏然變得期待。

  顧時庸用一隻手扶住自己的分身,在因期盼而不住開闔的粉嫩洞口左右逡巡,徘徊不前。

  方纔的一番情交已讓忍冬食髓知味,眼睜睜看著讓自己得到無上愉悅的物事不肯進來,身體深處的瘙癢越來越難耐,左右無法,只能伸出手去試著摳自己的小洞。這回顧時庸倒沒有阻止,可因為他如火焰般注視而顫抖的手指,根本沒有辦法像這男人一樣讓自己舒爽,才撫弄沒幾下,忍冬乞求的眼光便望向顧時庸。

  「怎麼了?」顧時庸饒有興致地跪在他腿間,緊緊盯著他自瀆的淫猥景象不放。

  被他瞧著渾身發軟,忍冬眼中水光蕩漾,指著自己一張一合的穴口,再羞恥的言辭也顧不得地說出了口:「拜託你……摸摸這裡。」

  看顧時庸依然懶懶地沒有反應,他用手肘支撐全身大半重量,盡全力將雙腿向兩邊打開,讓高聳滴水的男性和飢渴收縮的洞穴明明白白呈現在他眼前。

  「求求你,插進來。」說完他咬住嘴唇,將頭別向內側,羞恥得直想撞牆。

  顧時庸重重吞口口水,再也無法顯示閒暇,他一手大力玩弄忍冬流著淚的昂揚,一手托住他緊窄的臀部,挺槍直刺,一舉頂入最深處。忘情的呻吟幾乎同一時間自二人口中發出,忍冬用力搖擺腰臀配合,亦不願再壓抑聲音,隨著他忽淺忽深的穿刺高高低低呼喚。

  「啊、啊……不要頂到那裡!」

  「這裡嗎?還是這裡?」

  「討厭!啊啊啊……不要頂了……嗯唔、再深一點,到剛才那裡……不是這裡!你到底會不會做啊?唔唔——」

  顧時庸將上半身覆在他身上,唇舌也跟著忙碌起來,吸吮完他口中的津液,又在脖子與前胸四處點火,舌尖偶爾掠過乳首,明明聽見忍冬倒抽了口氣,卻壞心眼地就要離去,果然忍冬伸出雙臂抱住他的頭,將平坦的胸部完全送出去,一心想被他濕熱的口腔含得更深更多。尖利的犬齒撕扯起那一點嫣紅時,忍冬的忍耐到了極限,白灼的液體飛濺在兩人的胸腹之上,射精時內壁也跟著甜膩膩收縮,時庸低吼一聲,在溫暖的甬道中射出熱流。

  他趴在忍冬身上調勻呼吸,支起身子,撥開忍冬汗濕的散亂髮絲。問道:「舒服嗎?」

  「嗯!」忍冬猛點頭,老實的表現為自己贏得了又一個深吻。

  吻畢,忍冬依依不捨地看著他薄薄的嘴唇,有些忐忑又不失強硬地道:「我呢?你覺得我怎麼樣?」

  顧時庸看著他,故意沉吟良久,忍冬不悅地弓起腿,正要給他過於活躍的命根子以致命一擊,顧時庸舔了舔嘴唇,邪邪地笑著道:「你很好,說你是第一次都沒人信,多謝招待了。」

  忍冬挺了挺胸,眼睛亂瞟天花板:「我、我已身經百戰,自然不是第一次。」

  「哦?」顧時庸含笑看他。

  忍冬怒:「你敢看不起我!我好歹是個男人,還會守身如玉那一套不成?」

  「不是的,」顧時庸在他光滑的手臂上來回撫摸,像是在給貓理順一身豎毛。「這些年我也不是沒有上過秦樓楚館,怎會要求你什麼?」

  忍冬沉默了一陣,突然推開顧時庸,坐起來彎身去撿散落在床邊的衣服,後庭尚未完全閉合,因著這個姿勢,顧時庸留在他體內的東西流了一些出來,忍冬低低咒罵一聲,抓起顧時庸的外套胡亂擦拭,披著衣服就要往外衝。被撞擊無數次的身體哪裡肯聽話,他腿一軟險些倒在地上,被顧時庸伸出手臂扯回床上。

  「你到哪裡去?」

  「找人睡覺。」

  顧時庸瞇起眼。「為什麼?」

  「虧本生意我不做的!」

  顧時庸呆了一下就明白過來,得意地笑道:「現在我們已經兩情相悅,你我都不可以再去找別人。」

  「耍賴……明明你走之前就已經喜歡我了,連天命都可以不要。」初經歡愛,忍冬原本清亮的雙眸中迷離未褪,波光蕩漾得像是要滴出水來,瞪著顧時庸的神情本要做出十分兇惡,卻生生被慵懶和嬌嗔佔去了八成。

  顧時庸看著他難得一見的嫵媚情狀,剛剛紓緩的慾望又開始抬頭,總算憐他是初夜,又覺得來日方長,終於決意動心忍性。

  「我娘告訴你的?」顧時庸說話間取過布巾,為他清理腿間與甬道內的殘餘液體。

  「……嗯哪。」忍冬感到他的纖長的手指又沒入自己仍熱辣辣的部位刮搔,一聲表示肯定的語氣詞不禁轉成呻吟。

  「為長遠計,今夜恐怕是不能再要了,還望周總管海涵。」

  忍冬被調侃得滿臉通紅,反擊道:「你自己不行就不行,尋什麼借口。」

  話音未落,熟悉的堅硬之物便抵住那裡,顧時庸湊到他耳邊道:「你這銷魂之處要是被弄壞了,可別賴我。」

  「咱們倒是試試看啊。」忍冬挑釁一笑,看在此時的顧時庸眼中著實風情萬種。

  他翻過忍冬的身體,用力掰開臀瓣,露出沾染著透明液體的幽壑,低頭舔舐,靈活的舌一再攪擾內壁上細細的褶皺,將之一一抻開,忍冬痙攣著身子媚聲討饒,他捉住忍冬散亂的發扳過頭顱,封住他的嘴唇,不顧他慌亂的閃避,將自幽穴內吮吸出的液體一點點喂送進他的口腔深處,蓄勢待發的堅挺也跟著送入等候多時的小洞之中……

  又一輪翻雲覆雨過後,兩人相依而臥,各自無言,但心中卻都覺得安適無比。半夢半醒間,遠遠傳來譙樓的四更鼓聲。

  臉龐感到他胸口的震動,忍冬睡眼惺忪地仰頭看顧時庸:「你笑什麼?」

  「八年前就可以做的事情,硬是拖到現在,實在有負我手腳快之名。」

  ……這是在炫耀他的豐功偉績嗎?忍冬沒好氣地道:「八年前是不可以做的。」

  「為什麼?」

  「那時候沒有兩情如一啊。」他打個小小的呵欠,揉揉眼睛翻身睡去。

  徒留顧時庸皺眉:八年前我已心中有他,仍然不算兩情如一,就只有一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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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雖然折騰了一夜,忍冬依然在辰時醒來,睜開眼發現顧時庸已經穿好衣服坐在桌旁,看著自己這邊發呆,忍不住道:「這麼早?」

  顧時庸淡淡道:「習慣了。」出門在外不比家裡,哪有那麼多空閒賴床,這麼多年下來,睡得再怎樣晚,他也都能在早上起床。

  忍冬看他頂著兩個黑眼圈的樣子正要取笑,發現自己連起身都十分艱難,只得作罷。

  老太爺分送給各位管事的宅子並不寒磣,忍冬從小獨立慣了,不喜歡被人照料,因此沒有貼身侍候的婢僕,他想要自己去打水,轉身看到臉盆中熱氣騰騰,朝顧時庸一笑,自洗臉去了。

  兩人一道出來,穿過天井,平常吃飯的花廳裡已經坐了一個人。顧時庸正想著背影有些熟悉,那人一回頭,他立刻皺了眉。

  「啊!顧、顧大哥,你來了啊。」忍冬結結巴巴招呼他,滿臉通紅,到最後幾個字根本就是細如蚊蚋,連站在旁邊的顧時庸都聽不清。

  顧時清好似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窘狀,笑得十分開朗:「我來叨擾一頓早飯,沒想到忍冬你竟晏起了。」

  「啊?!是、是啊,我昨晚那個……呃,看賬本,對,看賬本!所以起得晚了,對不住顧大哥。」

  對於這樣拙劣的解釋,顧時庸唯有向天翻個白眼。

  「沒事。和你顧大哥客氣什麼?你看我這不也沒等你嘛。李大娘的手藝還是那麼好。」顧時清優雅地用手巾擦了擦嘴,取過香茗輕啜,面前的碗盤早已空了。

  「哦,好、好,那就好。」忍冬好像犯了什麼錯似的,侷促地站在原地。

  顧時庸怎麼看他都像是在心虛。顧時清熟門熟路跑來吃早餐的行為,配合讓他想到天亮都沒有確切答案的問題,心中警鈴大作。

  「愣著幹什麼?走。」顧時庸親密地攬住忍冬的腰,把走路姿勢奇怪的他帶到飯桌前。

  「大哥早啊。」

  顧時清像是這才看到他一般,頷首道:「早。想不到時庸你也在這裡。」

  想不到才有鬼!「我昨天來的,折騰到太晚,因此就住下了。」

  顧時庸在「折騰」兩字上加了重音,雖然被忍冬狠狠跺了腳趾頭,依然一臉春風得意。

  「是嗎?」顧時清看向忍冬,眼中似有深意,忍冬將頭低到胸口,只留下兩隻小小的耳朵在二人視線下越來越紅。

  有問題,他和大哥絕對有問題!

  「大哥你清晨就到這裡,難道不怕嫂嫂寂寞嗎?」顧時庸一邊說,一邊關注忍冬的反應。

  「岳母小恙,她回娘家了。」顧時清嘴裡回著弟弟,一雙眼不曾稍離忍冬。

  顧時庸越看越不舒服,譏諷道:「新婚燕爾的,大哥就連那麼一點寂寞都耐不住嗎?」

  顧時清不知道是沒聽清楚還是懶得理他,嗯一聲就帶了過去。

  「我要走了,你別欺負顧大哥。」忍冬重重按了一下顧時庸的肩,飛快扒完稀飯,拿個燒餅擋在臉上隔離了顧時清的視線,拖著步子往外疾行,沒多久就不見了。

  他的動作讓一對兄弟各自忍俊不禁,然後二人對望,重新進入高深莫測的互相打量。

  顧時清用中指彈了一記桌子,意味深長地道:「你倆……很好嘛。」

  顧時庸放下筷子,用同樣含義深遠的眼光看兄長:「這是我要說的話吧。」

  「我們確實很好,尤其是你離家之後。」時清充滿優越感地睥睨弟弟。

  顧時庸一拍桌子,把桃花眼瞪得美感全無。「好到什麼程度?」

  難得成天萬事盡在掌握狀的弟弟如此激動,時清啜口茶,輕道:「與你何干?」

  顧時庸語塞,隨即扼腕,要是這些年潔身自愛,何至於弄得連質問忍冬的立場都蕩然無存。

  像是看夠了他憋屈的樣子,時清開了尊口:「兩年前,忍冬即將出任顧府管家的消息傳出,我去問他,願不願意試著和我在一起。」

  顧時庸不怒反笑:「為了當家的位子,大哥您犧牲不可謂不大啊。可惜忍冬心眼雖實卻絕不蠢笨,要是連你這點算計都識不破,丟的可是老太爺的臉。」

  「他答應了。」

  顧時庸額上青筋暴起,一字一頓地問:「你、說、什、麼?」

  時清不理他,逕自道:「我知道他是透過我在看那個人,他會比著我的頭說沒想到你後來長得比我高,他把我喜歡吃的青椒從碗裡挑掉,他甚至堅持我有摔跤的天分。」

  「跆拳道。」顧時庸喃喃更正,對面兄長正笑得雲淡風輕,他可沒有這個心情。

  他早知道忍冬是個長情的人,因此才放心離開,想著等準備好一切再迎他不晚。沒有想到忍冬生活富裕充實得不需要他的迎接,更沒想到他的長情原來早就給了旁人。

  「我不介意當個替身,大家各取所需。有段時間我們每天一起吃飯、視察鋪子、討論事務,如你所說他很聰明,做事努力,個性也十分有趣,若我能在他幫助下登上當家之位,與他耗一輩子的遠景並不難接受。」

  顧時庸對他的話恍若未聞。「我應該帶他走的。」

  如果一直帶在身邊,忍冬就不會有心思想別的事情別的人。即使一開始辛苦麻煩點,以忍冬好強的性格,決不可能從頭到尾當個累贅。那樣的話,也許現在他們已經很快樂地過著隱居生活,逍遙自在了。

  「你錯了,其實是分開對你更好。」時清暗笑。明顯昨夜他與忍冬已然彼此相屬,若非現在為止的一切發展都對他有利,哪可能得到這樣的結果?如此簡單的都推想不出來,足見任這個弟弟再聰明絕頂,也是關心則亂。

  「是對你好吧——」顧時庸像是突然想起什麼,猛然抓住兄長的領口,「該死,你成親了!你辜負了他!」

  「是他不要我的。」時清喉嚨被他大力壓迫,雖然強作鎮定,出口的聲音依然像是鴨子叫。

  顧時庸懷疑地睨他。

  「我發誓。」脖子終於得到解脫,時清整整衣領,「約莫一個多月之後,他來道歉,說這件事就這麼算了。他說他一直不能確定,之所以對你的那份牽掛比誰都深,是因為喜歡,或僅僅由於你是來這裡之後第一個照顧他的人,謝謝我使他明白——時庸,」看著弟弟陷入怔仲,時清正色道:「他懵懵懂懂間,等了你實足八年。」

  顧時庸胸臆中沖塞著滿滿地喜悅與心疼,沉聲道:「我會好好待他。」

  「難得看到你弱弱的樣子,為兄的很滿意,希望以後他連著我和爹娘的份,好好管教你。」

  「我可真惹人嫌。」心中大石落下,時庸又恢復平常口氣。

  「誰叫你自己看我們的眼光太討厭,活像我們每個人都是笨蛋,你不知道我小時候聽說弟弟要回家時有多開心,看到你那副跩樣時又有多失望。」

  顧時庸一攤手:「我不得你們的緣,也是無可奈何。」

  「你反省一下自己態度吧。明知道沒有人會因為你天資出眾而傷害你,爹高興都來不及,娘自己讀書不多最崇拜才子,我最想要個唸書的夥伴。你幹了什麼呢?你甚至寧願隱藏一切才能也不屑得到我們的認同,是你先把我們當作了不配和你對話的人,我們除了無視你還能怎麼樣?」

  看到弟弟發懵,顧時清繼續道:「我們都這麼大了,再說彌合裂痕也是徒然,我娘當年趕你出門,明顯是存著私心,你雖然因禍得福功成名就,終歸錯在我們這邊,本家的當家我不會和你搶,當是道歉。」他顧時清雖喜歡算計,但也絕不平白佔人家便宜。

  顧時庸不置可否,只是道:「大哥你終究志在仕途。」

  「是啊,賺錢多少我不在乎,我喜歡將境內事務治理得井井有條,想看到百姓對我感謝信任。」

  顧時庸點頭。「我聽說縣太爺在大哥輔佐下,很是做了些好事,大得民心。如今天下大亂,而密州秩序井然,不得不說有大哥一份功勞在。」

  時清長歎一聲,道:「我們是商人之子,就算再有才幹,也不過在官府做個不入流的小吏,終生沉淪下僚而已,縱有滿腔抱負,也是無法施展。」

  「世易時移,商人未必就永遠低人一等。」說著忤逆的話,顧時庸神色卻比剛才平淡許多。

  時清皺眉。「什麼意思?」

  顧時庸用手蘸了茶水在桌上龍飛鳳舞地寫字,時清辨認半天,才確定那是「帝王將相,寧有種乎」。

  顧時清定定看著愜意望天的弟弟,汗水涔涔而下。

  密談完畢,顧時庸以主人自居,送兄長出府。

  「你們……做到哪一步?」雖然是無聊的事情,他還是憋不住問出口。

  「什麼?」

  「我說你和忍冬!」顧時庸氣急敗壞。

  「哦。」顧時清因為之前談話的內容而惴惴不安,難以置信他竟然還有空把心思放在那上面,只能老實答道:「連牽手都不曾。」他說完拱了拱手就匆匆離去,留下顧時庸一個人對著石獅子傻笑。

  密州府衙與大雲縣衙相距有一段路程,何刺史接到密報趕到老友家中時,女眷們都已歇下,馬縣令正與女婿時清在書房下棋。

  問刺史等不及通傳,就隨管家進了書房,才關上門,便道:「大事不好。」

  顧時清見他們有重大事情商談,站起身便要告辭,刺吏抬手挽留,「時清你也一起參詳。」顧時清應聲是,默默立在岳父身後。

  「怎麼了?」馬縣令遞茶給他。

  何刺史一口喝乾茶水,一把大鬍子上下翻飛:「朔州軍來了!三十萬大軍現在兩百里外通河谷紮營!」

  「來得好快!」馬縣令手中棋子掉落,也沒心思撿拾,急忙道:「那你來我這裡做什麼?召兵曹整頓防務要緊啊。時清,你快去通報方縣尉,把里長都叫到衙門——」

  何刺史只是端坐,沉默地看著他調度,馬縣令很快感到不對勁:「何兄,你怎麼了?」

  「岳父,」顧時清緩緩道出刺史的顧慮,「秋糧還未收割,外無增援,守軍薄弱,我們要用城中百姓的性命,去和三十萬人拼嗎?」

  馬縣令呆然看著女婿與好友,陷入沉默。

  上一場官軍與朔州軍的大戰是在兩年前,雙方勢均力敵,朝廷失土而朔州折兵。那以後朔州軍在西北休養生息,朝廷幾次派兵,非但無法將之剿滅,還坐視他們陸續併吞了好幾股武裝,實力大增。

  不過短短數月,大半疆土便已成了朔州軍囊中之物。密州是入京的門戶,一過密州,去京城便一馬平川,再也無險可守。按理戰事吃緊,密州身為要衝,朝廷本該派兵增援,但是一團爭權奪利逢迎獻媚的風氣之下,連造反的朔州軍已成聲勢這一點,皇帝恐怕都未必知道,更遑論增兵防守了。

  密州城高溝深,尚有存糧,官吏也很得民心,相信堅持半月應該勉強可行,可是半個月之後會不會有援軍來,這半個月內兩方軍民要死傷多少,都不是誰能夠預料。

  顧時清沒有說出來的一點是,他們身為社稷之臣,為天下皆知是昏君、萬民皆唾罵無能的朝廷去賠上闔城百姓性命,是不是值得?

  戰還是降,密州刺史面前這條難題,同樣也困擾了城東顧家。

  顧家行商天下,世道雖艱難,但它根基深厚,近年來又在忍冬倡議下發展了許多新事業,首富之位依然坐得穩穩當當。在密報送到刺史府的時候,顧老太爺幾乎是同時得到了消息,隨即召集族中長老與商行管事密議。

  顧時庸的意外列席,讓眾人心中諸多揣測。

  大廳上老太爺坐在主位,旁邊是他的獨生子。顧時庸這位看不出年紀的堂叔,家族中有要事聚首時,總是會坐在二號人物的椅子上,但從來未聽他發表過任何意見。

  據說堂叔多年前得了離魂症,三魂七魄中有一對失了蹤影,從此就不言不動不思不想,如行屍走肉一般。那丟了的一魂一魄,任老太爺找了多少道士做法和尚唸經,卻上天入地都召不回來。

  堂叔相貌極美,那樣坐著便如幅神仙畫卷,至少在劍拔弩張的爭論中顯得賞心悅目,何況他的狀況決不可能和誰爭奪家業,也就沒什麼人對他抱持敵意。

  老太爺說了朔州軍進犯迫在眉睫的消息,眾人一時驚得無語。

  長老之一先出聲道:「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我們生意人,就不能靜觀其變嗎?」

  老太爺瞪他一眼。「密州城一半的財富歸我顧家所有,眼睜睜看著他們破城來將一切拿走嗎?」

  長老之二猛拍扶手,道:「那我們只有奮力抵抗。」

  老太爺點點頭。「既然如此,我們不妨誓與密州共存亡!堂弟,我看咱們先把家當拿出來送去官府,橫豎刺史大人和縣太爺必然要來徵調糧餉馬匹之類,主動協防面子上也過得去一些。」

  「啊,要、要這樣嗎?」長老之二躊躇起來。

  「反正破了城我們一無所有,只能拚死抵禦。我看不但物品,到時候咱們幾家的所有丁口,也是要徵調去守城的。」

  「我、我們已經花錢免了徭役啊,怎麼還要守城?」刀劍無眼,何況還有流矢,那差事可真會死人的!

  老太爺沒好氣地道:「假如被他們攻進來,你連命都沒了,還稀罕錢?」

  「我們主動迎降吧。為表誠意,將家產全部獻上。」

  顧時庸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

  「全、全全全部家產?」

  老太爺沉吟道:「迎降也就罷了,全部家產……這當不至於吧。」

  「朔州軍將領都是平民百姓出身,多半曾被有權有勢者欺辱,最是仇富。顧家雖說造橋鋪路做了不少好事,但也不乏為富不仁之輩,到時少不得被替天行道一番。」

  顧時庸說著頓了頓,銳利的目光朝座中幾個長老看去,不少都低下了頭,卻也有幾人不服氣地吼過去:「你看我做什麼,有你這麼看長輩的嗎?」

  「五叔公,你上個月要買個十六歲的小丫頭暖腳,她父母起先不答應,可巧就給人綁了兒子要挾十兩紋銀,叔公仗義出手幫他們擺平此事,讓那孩子只不過被割掉了三根指頭就平安回家,順便也抱得美人歸,實在是功德無量啊。」

  顧時庸裝模作樣地朝他抱拳,看他愕然張大缺了門牙的嘴,若無其事地道:「水蛇幫做事情不夠牢靠,下回要再有這種買賣,我倒有些朋友可以幫您把把關,議議價。」

  五叔公一張橘皮老臉脹得通紅,在眾人生硬眼光下又是喝水又是咳嗽的瞎忙活。其他做了虧心事的,也都暗自抹汗。

  顧時庸見一時震懾住了他們,遂緩緩續道:「朔州軍並非殺人不眨眼,我們以重利相誘,近可保全家小,遠可圖巨大利益:一日新朝建立,顧氏一門就再也不是一般的商人,而是堂堂正正的從龍之臣。」

  「你又怎能肯定朔州軍必能順利入城?」忍冬聽了半天,終於忍不住打斷他的宏偉構想。他說得輕巧,如果朔州軍在這邊滑鐵盧了,那麼顧家不但得不到好處,還會以亂臣賊子的名義上斷頭台。

  這些長老一天到晚坐享分紅,腦髓都空了,竟然被他一說就一個個滿臉輕飄飄。

  「我至少有七種辦法可在十日內破城,」接著顧時庸一改肅然神情,用不正經的眼神打量他全身上下,「周管家若有『興趣』,我們可以『私下』好好『詳談』。」

  被他這麼一瞧,忍冬難以自制地想起這幾晚兩人之間種種情事,深吸口氣拋開雜念,才找回反駁的氣力:「即使你做得到,朔州軍未必做得到。」

  「朔州軍主帥徐浩、副帥蒙思定用兵如神,才智決不下於我。」

  「雖然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可總之要把顧家全部產業獻給朔州軍,我絕不贊成。祖上篳路藍縷,才有顧家今日的偌大家業,豈可斷送在我們這輩?」

  「對啊!要是在生意場上失利,給人吞併也就罷了,風水輪流轉,只要子孫爭氣,我顧家總有一日能東山再起,怎能憑你一張三寸不爛之舌,就隨意拱手讓人?」

  「時庸離家多年,下落不明。如今一回來,就要把顧家的錢去裝進反賊口袋,他一人自甘墮落也就罷了,可不要連累我們整個顧家都成了亂臣賊子。」

  「他連本家都不是,要獻就去讓城西顧家自己獻,有什麼資格勸說老太爺放棄顧家所有產業?」

  眾人一再議論,觀點卻一致。

  顧時庸任由他們說,也不抗辯,只是一言不發地聽著。

  「爹。」

  不太清楚的唇齒聲音讓老太爺一愣。「什麼事?」

  全場都靜了下來,愕然盯著擔任花瓶角色多年、從不曾開口的美麗男子。

  「我想把時庸過繼到房裡傳承香火,可以嗎?」

  「可以啊。」老太爺一口答應,便似是早有準備一般,倒是對兒子的清醒激動異常:「謙兒……你、你醒過來了!」

  這下子顧時庸成了長房長孫,自然是繼承人不二之選。

  眾人面面相覷:一句話就了結所有明爭暗鬥,那他們互相勾結互相誣陷了這麼些年是為什麼?這怎麼可以!

  「千萬不可!時庸早被趕出家門了,並非我們顧家人!」

  「他做了傷風敗俗的事情才被逐出家門,如此品行怎麼能夠掌管顧家?」

  「學謙你一直病著不明白狀況,別被他蠱惑了,這小子包藏禍心啊!」

  顧學謙多年不言語,舌頭不太利落,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道:「禁止男子間相戀的家規,從今日起廢除。時庸。」

  「謙叔叔。」顧時庸本打算用更多時間說服這些人,異變突起,他也很意外。

  顧學謙雪白修長的手握住了顧時庸的,道:「這個家就交給你了。」

  顧時庸注視著他閃爍著期盼的眼眸,重重點頭。

  顧學謙薄薄的唇彎出一抹艷麗笑容,隨即又坐回椅上,恢復泥塑木雕的離魂狀態,讓老太爺失落不已。

  顧時庸站在客廳中央,高聲道:「獻產迎降,毋再多言。眾位叔伯回去休息吧!」

  眾人起身,正要默默離開,顧時庸又朗聲警告:「我希望沒有人頭腦發熱地去告密,一來恐怕白費功夫,二來……時庸威望不夠,很盼望能夠找個由頭,殺雞儆猴呢。」

  眾人心中一凜,訥訥地陸續離開。

  忍冬走到他身邊,輕聲嘀咕:「什麼第一畫師,八年不見,原來你竟去幹了造反勾當。」

  他身邊竟然出了個活生生的特工,並且這個特工不久前還和他在床上翻滾——於是他變成這一集的龐德男郎了嗎?OK,這足以成為他穿越生涯中的唯一神奇之處了。

  顧時庸含笑看著他嘀嘀咕咕,然後極其突然地,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攬過他的腰,於兀自喋喋不休的唇上,印了一個纏綿綢繆的熱吻。

  顧時庸還要與老太爺談話,忍冬獨自回到住處,繼續為那個吻生悶氣。

  也不是說他們必須要保持秘密關係,但是看著長老和同事們「原來你們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其實是這種關係啊」的了然表情,心裡要多鬱悶就有多鬱悶。

  現在基本可以推斷,顧時庸是以畫師身份作掩護給朔州軍提供消息,在各方勢力之間聯絡策應。對於他的這重身份,忍冬並不覺得太意外,因為顧時庸從來就不是個安分的人,頂個畫師的頭銜,即使前面加上「天下第一」的大帽子,對他來說還是過於溫柔敦厚的職業。

  密州在良吏治理下維持著不錯的狀況,可忍冬不是沒有出過門的人,知道天下已經亂成什麼樣子,朝廷對付亂黨叛軍從不手軟,他就親眼見過抗暴農民被凌遲、屠村的場景。這八年顧時庸過的生活,絕不如表面上的風光無限。要躲過多少眼線排查官員疑心才能混到今天,只看過幾本驚險刺激電影的忍冬根本想像不出來。

  但他確定顧時庸本人是享受著的,這個人一直唯恐天下不亂。聽他言談間對朔州軍的頭面人物頗多褒獎,也許已經是生死之交了吧。他和那些人的相識,又是怎樣的一番風雲際會呢。

  亂世出英雄,如果顧時庸壓的寶無誤,那麼他的朋友、他們的軍隊,即將在戰爭結束以後成為這個國家的統治者。忍冬因為生意的關係,見過許多腦滿腸肥的皇親國戚,各懷鬼胎的高官顯爵,當然其中也不乏才智之士。而那些人,都將在顧時庸所從屬的強大武裝掃蕩下成為陳跡。當然如果顧時庸最後輸干賭本,那麼成王敗寇,又是另一番興衰。

  忍冬感到前所未有的熱血沸騰。這是真正的時代風雲,生於和平年代的自己竟能夠躬逢其盛,實在榮幸之至。雖然這其中必然有一定程度的軍士死傷,百姓流離,經濟蕭條,卻未必不是另一個盛世的肇始。顧時庸將在那個盛世的構建過程中,成為中流砥柱吧。

  自己在這個世界無根無柢,如今的境遇已經是十分理想,但是和顧時庸相比,恐怕還遠遠不夠。不想只當一個旁觀者靜看事態發展,不想只當一個望門人等待顧時庸回來,想在這個時代轉折點裡扮演一個有用的角色,想做點什麼能夠在史書上留下痕跡的事情,無論成功或者失敗,都勝過庸庸碌碌過這一輩子。

  最重要的是,想做一個可以堂堂正正與他並肩的人。堪稱無憂的僕役生涯,羅氏夫婦的收留,老太爺的賞識,一路順遂走過來,有著太多顧時庸的因素在影響。感情也好事業也好,一直在仰仗他的慷慨給予,前者他甘之如飴、也有自信對等付出,至於後者……若沒有他的幫助,自己到底走多遠?

  兵臨城下,顧時庸沒有時間去關注他的這份思量。

  在刺史率眾出降的舉動之下,朔州軍兵不血刃地佔領了密州城,並且得到了安瀾首富全部財源與人脈這樣一份厚禮。

  顧時庸和徐浩打完招呼,帶人交接了城防,就匆匆跑去找已經六天沒有見面的情人,甩不開死活要跟的蒙思定,只能帶他一起。

  進了宅子就發現不對勁,午後應該是僕傭最忙碌的時候,現在卻一個人都看不到。

  「看來出狀況了。」蒙思定一抹大廳的八仙桌,將手上薄薄的一層灰塵展示給顧時庸,年輕英俊的臉上滿是幸災樂禍。

  顧時庸面無表情地快步往後堂走,一進忍冬臥室,立刻去打開衣櫥。

  他來到這個世界時穿的衣服依然好好掛在裡面,運動短褲袋裡那兩枚硬幣卻不見了。

  一般都會先看桌上的吧,他去翻衣櫥幹嘛?蒙思定朝他招招手。「這裡有封信。」

  顧時庸寒著臉走過去拆開封條,熟悉字跡躍入眼簾:

  「我要去ㄕㄚㄌㄜㄊㄚ,歸期不定,你隨意。」

  蒙思定探頭去看,指著那幾個歪歪扭扭的符號:「這個什麼意思?」

  顧時庸沒好氣地道:「換我等他回來的意思。」

  為什麼讓他看上如此好強的傢伙?顧時庸無語問蒼天。再一想又覺得這般倔強也蠻可愛,不禁看著信紙笑了出來。
歷史閒談區大家來閒談~敬各類文盲!ccccc/see等...什麼的,都是沒有意義回覆,還有千篇一律的謝謝分享,所有回這些白癡回覆的,各版主會全刪+扣分~maybe你們希望被禁止看文~違規者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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