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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重生] 小花花-調鼎(穿越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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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花-調鼎(穿越時空)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30mle 您是第16957個瀏覽者
小花花  調鼎(穿越時空)


【故事簡介】

煙花三月的宋朝,御用調鼎手的李貴正準備回鄉娶親,途中卻莫名奇妙地掉到了現代來,受到歸真堂當家程弄潮收留,並在堂中擔任主廚。

在一場廚藝大賽中,四座皆驚於李貴精妙的烹調天賦,而更讓韓林心折的卻是他古典及俊俏,身為食為天飲食文化公司老闆的他運用了點計謀,逼他代表參加世界烹飪大賽而得以朝夕相處。

韓林的無賴追求令李貴無可奈何,心底卻漸漸因他的溫柔和吻掀起波浪,只是,在他還來不及釐清感情的時候,一個古老的卷軸,卻又將李貴帶回那個古老的年代……



【序】

煙花三月,桃紅,柳綠。

驛亭連接起通向天之涯的黃塵古道、淒淒芳草,襯上隨風起舞的柳絮楊花作背景,唉,真是最配「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這樣的離別場面了。

可惜……

已經坐四望五的晉王趙梏手拿一張真絲繡帕,對著自己眼前這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哀怨得如喪考妣的號啕嚇得方圓五十丈內的燕子和蝴蝶都不敢探頭。

「阿貴∼∼你成完親一定要快點回來啊∼∼」趙梏第九十八次囑咐,不,哀求道。

少年——李貴悄悄向天翻翻白眼,第九十八次向趙梏保證「下官成完親就即刻趕回來,王爺請放心。」

「可是,汴梁到寧波可謂千里迢迢,你回去後還要做迎娶、洞房、歸寧那一類的瑣事,至少要半年後才能回來,到那時,東江的河豚,洪湖的嫩藕、渝州的田兙我都錯過了!」一想著會有漫長的半年要與李貴烹製的天下無雙的菜餚無緣,趙梏真是悲痛欲絕,又狠狠地用繡滿精美蜀繡的絲帕擦了擦眼睛。

眼看這出十八相送的戲碼不知要演到何時方休,一直隨侍在旁的王公公總算開口替李貴解圍了「王爺,李大人替貴哥兒聘的媳婦兒,是杭州回雁樓主的千金,白案功夫名滿江南不說,聽聞她的嫁妝裡,還有三壇窖藏超過五十年的女兒紅極品——梨白柳青……」

一席話說得趙梏兩眼閃閃亮,立即從怨婦搖身變為風蕭蕭兮易水寒時的太子丹,莊重地握住李貴的手,「阿貴,本王的好酒,可就全靠你了!」

聽聽,這就已經變成 「本王的好酒」了!

終於,趙梏帶領那一行「送行」的隊伍浩浩蕩蕩地打道回府了,李貴看著遠去的馬蹄揚起的滾滾塵沙,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平心而論,李貴知道自己很會做菜,但像晉王這般好吃也堪稱世間罕有。三年前,他那身為御廚總管的爹爹告老還鄉,反應最大的就是這位晉王爺,以致於李貴這個才十五歲的老來子都被一時軟下心腸的爹留在了朝中做御廚。

垂簾的章獻太后恭儉仁恕,除去那一年幾次大宴群臣,從不多花心思在膳食上,所以李貴的大多數時間都是留在趙梏身邊,滿足他的口腹之慾。

不過現下,他好歹可以輕鬆一段時日了。

任小廝牽著馬匹慢悠悠地在官道上前進,李貴開始想起他那未過門的媳婦兒。

回雁樓主,可是富甲杭州城呢,算起來自己還是高攀了吧?他和那位杜小姐沒見過面,但看過畫像,知道對方有圓圓的蘋果臉,十分討喜;可以預見未來的日子必定幸福美滿琴瑟和鳴,若是杜小姐包了蟹黃水晶餃,他就可以做一道兙油煎魚唇來配,剩下的魚骨還能熬黑魚背明蝦湯……

「公子,我,我尿急……!」小廝突然勒住馬說道,打斷了李貴的遐想。

「尿急你去方便就是,叫我做什麼?」李貴笑道。小廝趕緊鑽進路旁的草叢中去。

就在那小廝剛剛鬆開腰帶時,一個提果籃的年輕女孩子從李貴身邊經過,還紅著臉偷看了秀麗得少見的李貴好幾眼,孰料一個不留神,繡花鞋竟踩住了自己的裙擺。

說是遲,那時快,女孩的果籃脫手飛出,滿籃桃子如冰雹一般飛向空中,又落砸向旁邊的李貴……和他的馬。

正在悠閒啃著小草的馬兒被驚得長嘶一聲,驀地揚起兩隻前蹄,把毫無心理準備,騎術也並不精湛的李貴狠狠摔下馬。李貴甚至還來不及喊出聲,就已經順著路旁傾斜的青草坡滾下去。

而斜坡的盡頭,是十數丈高的懸崖……


【一】

韓林開始注意到那個叫李貴的少年,是在自己旗下一家公司贊助的一場廚藝大賽上。

說「少年」有點兒不太恰當,因為李貴看起來已經二十出頭了;但與其它進入決賽,早已步入中年的歐吉桑相比,他又粉嫩得鶴立雞群。

當主持人介紹「歸真堂主廚李貴」時,韓林相信,在場的所有人都和自己相同的眼前一亮。

柔和美麗的臉孔,挺拔瘦削的身形,很難讓人將他和「李貴」這個傖俗的名字及廚房的油煙聯繫在一起。

而且,他還有一股現代都會中很難找到的古典氣質,就彷彿秋夜煙雨江南的小巷中朦朧的簫聲,又彷彿雪地疏影橫斜的寒梅上浮動的暗香,清冷得近乎孤絕。

可是,這樣一個最配用「不食人間煙火」來形容的男孩子,卻幹著最接近人間煙火的頭班。

韓林忍不住悄悄歎息,以他的外形,無論是做歌星還是模特兒,甚至高張幟做牛郎,一定都是第一流的。

年紀輕輕的李貴能坐上老字號歸真堂主廚的位子,無疑很有易牙般的天賦,老天爺把這樣的天賦放在李貴身上,卻似乎有點兒不合適——這個世界本已是美女易得,美男難求,偏偏他還不務正業做廚子,白白浪費自己那張臉。

這時鑼聲敲響,比賽正式開始。各個廚師都開始與助手一齊忙碌起來,夾雜著主持人不著邊際的廢話和幾個專家可有可無的解說,不知不覺間三個小時一晃而過。

然後每位參賽者的作品被依次呈到評委面前。

比賽中每位廚師要做三道菜色,分別是主菜、特色菜和花拼菜。

主菜一般是廚師所代表酒樓的招牌菜,大氣,味道好并且流行指數高。特色菜則是廚師們為比賽而專門創作的菜式。花拼菜準確地說不僅是指「菜」,還包括點心小吃甚至泡菜米飯,總之怎樣漂亮就怎樣做,就像是冬季奧運會花樣滑冰比賽後的作秀賽,講的是色香味的搭配,比的是廚師們的刀法技巧。

此次比賽的冠亞季軍其實早已內定,分別是羌沒齋、潮生樓和太白居,原因無他,只因這三家城內最知名的酒樓均是食為天飲食文化公司的產業,而食為天,正是比賽最大的贊助商。

韓林也是評委之一。一來因為他是最大的金主——食為天的老闆,二來他雖然沒有任何美食家的頭銜,但從小生長在一個奉行人生莫過飲食男女的家族裡,久而久之想不變成老饕也難,所以對各種菜品的鑒賞能力絕對不比任何行家遜色。

頭一道被品嚐的主菜是羌沒齋主廚的傳統名菜羅漢大蝦,造型味道都無懈可擊,最奇的是蝦茸餡上的黑芝麻,竟用貴州官渡特產的蘭花香炭烘焙後再用鮑油酥過,香脆無比。而以五綵鳳螺與各色山珍野菌烹製的特色菜「鳳棲梧」和花拼菜——荸薺牛肉餡的小點心蜜汁響鈴也是一清鮮一醇濃,令人忍不住要多吃幾口。

聽到其它評委的交相讚譽,韓林不由暗暗得意,看來即使三甲沒有內定,只怕也是自家酒樓的囊中物。

一道道菜被迅速端上又迅速撤下,最後被傳至評委面前品評的,便是歸真堂主廚李貴的作品。

李貴做的主菜名叫「珍珠橋」,只見奶白色的蘇眉與青駁熬成的濃湯盛在宜興紫砂大碗中,湯麵上浮著一串黑珍珠般的丸子,光滑圓潤,翠綠色的蔥花與香菜飄浮在四周,恰似橋邊的水草,雖然型式簡單,卻說不出的清新。

韓林看一眼站在一旁隨時準備作講解的李貴,但見他已經除下頭上的磨菇帽,幾綹黑亮的頭髮覆在額前,更襯得目如點漆,膚光勝雪,再配上沈靜如水的表情,當真稱得上端麗無匹,無怪乎做出的菜也那樣雅致。

然後韓林用湯匙舀起一個丸子放入口中,一股奇特的香味立即在唇齒間散開,細細咀嚼,原來丸子是鯛魚的魚肚做成;咬破軟嫩的外皮,裡面包著海鰻、蟶子和魷魚剁茸後製成的餡,既保有海鮮的鮮,又嘗不出絲毫腥味,再嘗一口湯,那鮮味更是由舌頭擴散至七經八脈。這道菜,真是除了用「美味」外再也找不到其它詞語來形容的好菜。

如果說李貴的主菜已經好吃到讓人幾乎吞下自己的舌頭,接下來的特色菜「天花畢羅」就更是令人叫絕了。此菜觀之如盤中盛滿一朵朵妍麗的鮮花,是先將去筋的仔雞脯肉與金華火腿一起切碎成屑,加入蛋清、料酒、香油、清湯調成稠糊狀,再與精麵粉和在一起,桿成極薄的面皮,然後將主料——采自五台山的珍饌——天花蕈用特製的兙湯碼味後打斜刀像眼塊,再用面皮將蕈柄包好捏出牡丹花籃紋和煙霞流水紋,然後用急火以高湯靠熟後裝入西番蓮滾邊的荷葉盤中,最後淋上八成熟的兙油即得。

這道「天花畢羅」甫一捧上,精巧的外形便引得眾評委嘖嘖稱奇,待李貴淋上兙油,整盤都變成晶瑩剔透的金黃色,更兼濃香四溢,連十米外的觀眾席上都有不少人開始忍不住嚥口水,而十餘位久經吃場的評委,竟也在轉瞬間風捲殘雲般將偌大一盤菜一掃而空。

令人驚艷的主菜和特色菜後粉墨登場的是名為「斷橋殘雪」的花拼菜——在雪白的景德圓瓷盤裡以碧粳糯打底,再用大閘蟹和青鰻肉搭成斷橋,蛋白豆腐雕成覆於橋上的白雪,燕菜染色後作為橋邊的老樹枯籐,栩栩如生,意境悠遠。最令評委們吃驚的是,「斷橋殘雪」是古時有名的「西湖十景宴」中的菜品之一,但清代便已失傳;現下杭州的不少大酒樓雖然也推出了所謂的西湖十景宴,卻不過是憑空猜測徒具其名。而李貴的這道菜,觀其形竟與古書所記相差無幾,嘗其味更是葷鮮素嫩,甲於眾人。

姑且不論此「斷橋殘雪」是否就是古時的「斷橋殘雪」,單單這樣的雕工,若不是經過幾十年的練習,就只有天才能夠做到了。

看看李貴的年紀,毫無疑問,他真的是個烹飪的天才。

待到所有廚師的作品都已被品嚐完畢後,除韓林外的眾評委不禁有些犯難;早已收下食為天公司的不少好處,拿人手短;但歸真堂主廚的三道菜又是那樣出類拔萃,如果落選不要說觀眾的反應,自己也會覺得太對不起良心。

所以評委們聚在一起不停耳語,遲遲拿不出最後結果。

韓林在旁作壁上觀了幾分鐘,看到食家們左右為難的表情,忍不住感慨李貴做的菜魅力實在夠大。他暗笑了一聲,左手輕輕一揚喚來身後如影隨形的秘書,小聲下達了幾個指令,只見秘書聽畢恭敬地頷一下首,便像忍者一樣消失了。

少頃,主持人公佈出結果,前三名依然是羌沒齋、潮生樓、太白居,但在三甲之外還附設了一個「食神獎」,得主自然是李貴,而這個臨時增加的獎項獎品之豐富,幾乎是冠軍的兩倍,也算是對他的補償了。

但是李貴從公佈結果開始,不,準確的說是從比賽開始,淡定的表情就沒有改變過。即使是知道自己得到了食神獎,身後的幾個助手都高興得歡呼起來,他也還是絲毫不為所動,彷彿整件事與自己并無關聯一般。

要知道「寵辱不驚」這個成語,歷來是知易行難,拋開他患有面部神經麻痺症的可能性不談,以他的小小年紀能有這樣泰山崩而色不變的鎮定,真不知是怎樣做到的。

終於,電視台的轉播導演喊了一聲OK,比賽算是真正結束了。李貴和助手們開始清理流理台上的器具和材料,觀眾們也逐漸紛紛散去。一直饒有興味地觀察著李貴的韓林在拒絕評委會慇勤的邀請後也站起身準備離開,卻在這時看到一個二十二、三歲的女孩子從觀眾席跑進賽場,然後給了李貴一個大大的擁抱。

而李貴竟也回抱住她,還露出一抹燦爛的微笑。

真的,雖然只是微笑,卻比陽光還要燦亮。韓林甚至覺得自己的眼睛都在那一不由自主地瞇了一下。

呵,原來,這個男孩子也有這樣迷人可愛的笑靨。

不知道氣質這樣清冷的他,臉上有了貪嗔撒驕或哀怨的表情時,會展現出怎樣的風情;被下屬簇擁著向外走去的韓林一邊這樣想著,嘴角竟一邊漸漸向上彎起來。

*****

夜空月華如練,四野靜寂無聲。

城中的高尚住宅區「水晶河谷」西邊的連排別墅環境清幽,是中小企業老闆居家的首選,而現在這個時刻,非週末的凌晨一點,是大多數人都已經進入夢鄉的時間。

唯有銘牌上寫著十八號的那棟,底樓依然燈火通明。

李貴將放在老母兙肚子裡煨了一天的肉蓯蓉和老山參取出來,跟用奇連草處理過的當歸一起在陶瓷研缽裡舂成泥後,舀了兩勺放進早已煮好放溫的魚翅粥裡,再灑上少量的肉桂粉和勻。然後自己嘗了一口,覺得還不錯,就用托盤端著上了二樓。

他來到左邊盡頭那間臥室的門口,象徵性地敲了一下門就推門而入,并順手開亮了壁燈。

房中的大床上坐著一個長髮披肩的女子,正手忙腳亂地把不知什麼東西藏進枕頭下面。

「程二小姐,你若再不小心自己的身體,腎虛和貧血的毛病可就不是藥膳能治癒的了。到了惡化之時打針還是做手術,悉聽尊便。」李貴佯裝生氣地把托盤放在床頭,居高臨下俯視這個長期陽奉陰違的女人。

程弄潮——歸真堂的現任當家,李貴的老闆,廚藝大賽後和李貴親熱擁抱的女人——嘟起嘴看著李貴,努力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阿貴,我喝下這碗粥,明天你可不可以做帶點兒荔枝味的咕嚕肉給我吃?」

「不行。」李貴回答得斬釘截鐵,「你現下須少食糖和油。」

程弄潮整張臉都垮下來。「阿貴,你越來越過份!你剛來的時候連炸櫻桃都肯做給我吃的!」

「那時我還不知道青蛙肉裡有很多寄生蟲,也不知道小姐你的身體糟糕到被風吹一下都會暈倒。」李貴了程弄潮一眼,威脅道「你若不喝下這碗粥,就把藏在枕下的鹹水鴨舌交給我。」

無路可逃的程家二小姐,只得乖乖地端起碗,一口口慢吞吞喝起粥來。

看到問題兒童已經安靜下來,李貴決定和她商量困擾了自己好幾天的問題。「弄潮,最近幾天酒樓裡發生了很奇怪的事。」

「酒樓裡的事我不是交給你全權負責了嗎?阿貴,你處理事件的能力,我很放心的。」程弄潮繼續與藥粥搏鬥著,連頭也沒有抬。

「如果我說這奇怪之事,乃是不斷有人遊說我跳槽,月薪已經加到八萬八千元,是否你也不聞不問?」

鐺——

程弄潮被李貴的話嚇得身子一抖,原本放在膝蓋上的托盤一下子滑到了地上,發出一聲鈍響。

「阿貴∼你不會∼∼狠心拋下體弱多病的我吧?!」雖然聲音略嫌誇張,但其中包含的緊張倒是很真實。

說著,程大小姐罔顧自己的「體弱多病」,跳下床來像八爪章魚一樣死死抱住李貴。

一邊使勁撥開粘在身上的女人,李貴一邊說道「放心啦,我不會走的,不要說捨不得你,就是我自己的秘密,也不能讓外人知道是不是?」

得到滿意的答案,程弄潮興高采烈地躺回床上,同時咀嚼起李貴的話,秘密不能讓外人知道,而她又知道李貴的秘密,意思不就是說……她是李貴的「內人」?呵呵呵,不由心花朵朵開。

幾天後,在食為天公司的董事長辦公室裡。

「拿了我的薪水,就是這樣為我辦事的?」

韓林聽完下屬的會報,這樣問道。他正站在露台上修剪一盆倒掛金鐘,聲音聽似懶洋洋,卻又包含了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

那名下屬在心裡不停地默念「阿彌陀佛」已經超過了三百遍,也還是不能制止住自己說話時的顫音「我們文的武的方法都用盡,可是……」並不是他辦不成事,而是李貴這小子太異常,有誰會拒絕行政總廚的職位,近十萬的薪水?已經比高級白領還多。

說來好笑,在利誘不成後,他雇了幾名城裡出名的混混到歸真堂砸場,沒想到李貴當場展露了一招類似《新龍門客棧》裡店小二剔人肉的解豬肉功夫,立即震得那幾個混混齊齊表示要拜李貴為師。真是演電影都沒這麼誇張。

「你有問他理由沒有?」韓林想了想,問道。

「他說,齊大非偶。」

「哈哈哈……」韓林聞言不由亂沒形象地大笑起來,「有趣,有趣!」

說得出這樣的話,卻不懂得良禽擇木而棲的道理?

看不出李貴那樣嬌嫩的外表竟配有這樣剛強的性格,可惜……

喀嚓一聲,韓林又剪下一根嫩枝,「過剛易折呀,李貴……」他輕輕呢喃。

*****

「找我有什麼事?」李貴幹巴巴地問。

眼前這個男人他認識,上次廚藝比賽時總有一道熱辣辣的眼光像附骨之蛆一樣巴著自己不放,弄得他如芒刺在背,作祟的就是這廝。

他也偷偷打望了一下光源,第一感覺就是危險,那種直狂到銀河系周邊的氣勢,他只在那個少年皇帝仁宗身上感覺到過。

所以當那個成日纏著要他跳槽的男人說老闆要見他時,一向態度強硬的他竟答應了,因為心中隱約預感到,如果不來見他,後果會很嚴重。

可是來了以後,看到韓林嬉皮笑臉的屌樣,心裡又忍不住老大不服氣,什麼嘛,不過有幾個臭錢,成這副德性。

不在乎李貴渾身散發出來的強烈拒絕氣息,韓林笑道:「你還沒吃飯吧?嘗嘗我們的翠竹田雞,這是順德菜,外邊不常見。」

「我不餓。有話請直說。」他還得回去準備晚上一場婚宴的主菜呢。

「那我也就開門見山地說了。」韓林招招手,他那個像忍者的秘書又彷彿從空氣裡鑽出來一般,無聲無息地從後面遞給他一份資料。

韓林裝模作樣地翻了翻,然後才慢條斯理地開口:「鼎鼎大名的歸真堂主廚竟然沒有戶口也沒有居留證件,不知道是為什麼?」

終於如願看到李貴的臉一下褪去血色變得白。

「放心,我不會沒品到去告發你。」韓林貓哭耗子道。

你就是有這麼沒品。李貴心中暗罵。他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韓林就是叫他來吃飯喝湯兼匯報調查結果。

果然,只聽韓林繼續說:「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不但替你辦好完整的身份證明文件,而且再也不會來搔擾你。」

「什麼事?」明知道一定沒有好果子吃,李貴也不得不問。

韓林又一招手,秘書立刻遞過來一張金色的紙。

李貴接過一看,密密麻麻全是英文,搗得他頭大了三倍。

雖然來到現代後惡補過,還是有限得緊。

他直接問道:「這是什麼?」

韓林回答:「這是二零零四年世界烹飪大賽的比賽通知。」

李貴不解:「那和我有什麼關係?」他最討厭這些一定要分出勝負的比賽,上次會去也是為了給漸漸步入夕陽黃昏的歸真堂打響名號不得已而為之。

韓林笑:「當然和你有關係。因為,我要你作為亞洲的代表去參賽。」


【二】

本著「淑女遠庖廚」的原則,程弄潮一向很少在李貴下廚的時候守在一旁,但是今天情況特殊,阿貴被那個姓韓的騙去長談一番呢!所以阿貴一回家,她就屁顛屁顛地跟著他進了廚房,迫不及待地追問結果。

聽阿貴敘述完經過,她總算放下一半的心,還好阿貴不會跳槽,可是廚藝大賽……

「結果呢?」程弄潮問。

「當然答應了。」將幾片薑片丟進七成熱的油中爆至金黃,撈出,再將蒜茸微爆撈出。

「什麼?你……你怎麼能答應呢?」

「不然還能怎樣?他握住了我沒有身份證的把柄呀。」將油溫再燒高一點,把醃好味飛過水的田螺倒進鍋裡爆炒,放進辣椒和少許醬油。

「你去參加比賽,歸真堂怎麼辦?」

「我又不會去很久,而且花師傅和蔣師傅他們也可以獨當一面。」繼續爆炒,加一小杯科羅拉菠蘿啤。

「可是我聽說,世界烹飪大賽要輾轉多個地方,耗時也很長。」深呼吸一口,唔,好香。

「放心,我都打聽好了,比賽是淘汰制。」再放一點醋,爆炒,啊,酒快干了,放一點蒜蓉,再淋一勺香油和一小杯啤酒,倒入高湯,用大火燜。

「淘汰制又怎麼樣了?」

「我就可以故意放水,讓自己很快被淘汰下來呀。」揭開鍋蓋,放胡椒粉和王守義十三香適量,再滴一點醋和酒,改用小火燜。

「可是……那個叫韓什麼的會讓你這麼幹?」不行,她快忍不住流口水了,怎麼越來越香。

「他只是讓我參賽,又沒有說一定要拿冠軍。」快起鍋了,放進一撮切成一指寬的紫蘇葉,接著放鹽、兙精和蔥段。

「阿貴,你還是不要去了,他們那些生意人都很奸詐,說不定會布什麼陷阱。」筷子,筷子在哪裡?

「我這樣一個小人物,有誰會處心積慮的害我?他也不過是看我會做菜想挖牆角,只要我輸掉比賽,他就會覺得我也不過爾爾,到時候我就不再是什麼香餑餑了。」再放一點葛簍葉炒至剛斷生,淋一點花生油,OK,起鍋裝盤。

香得足以讓人口水飛流直下三千尺。

遞到程弄潮面前,同時不忘叮囑:「少吃一些,這裡面也是放了辣椒的,對胃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嘴裡說著知道,其實吃得連淑女形象都蕩然無存。

突然,她放下筷子,脖子向前伸,眼睛也翻白了。

李貴適時地遞給她一碗杏仁椰汁,「你的吃相好似黃河決堤流落到京城的災民。」

「阿貴,為什麼一盤炒田螺也可以被你做得這麼好吃?」程弄潮咕嚕咕嚕喝完椰汁。唔,在舌頭被辣椒刺激以後再喝甜品,口感真是太舒服了!

「耐心一點,各種調料分次加入,不要急功就可以了,正所謂欲速則不達。」李貴心不在焉地回答。他的腦海裡閃過韓林那閃著忘在必得光芒的雙眼,心裡不禁忐忑,自己,真的能如願嗎?

*****

幾天後,韓林又召來李貴,打著研究比賽細節的幌子。

「你最拿手是哪一個菜系?」

「沒有。」李貴實話實說。什麼八大菜系都是後人分出來的,他哪裡知道。

「沒有?我可不可以理解為都是最拿手的?」不合作?休想。

「非也。川菜注重麻辣,湘菜注重香辣,可是要我做辣椒炒肉,我會放花椒做得又麻又香又辣,算是哪個菜系裡的?粵菜強調牛不放蒜羊不放醬,可是若我做橙花牛柳必定要放大蒜汁,又能算粵菜嗎?」

到現代以後,李貴頗花了一些功夫研究食食的發展。因為中國各地的菜式和烹飪方法,都是明清時期才逼漸完善起來。不過對於所謂的『菜系』,他卻是嗤之以息的,中華地大物博,根據不同地域所出產的原料發展出不同的烹飪方法固然好,可是太過強調地方特色,就未免矯枉過正。

「OK,我收回剛才的問題。是我問得太白癡,真正優秀的廚師應該都向你一樣不受形式所拘束吧。可是,第一場國內的比賽你是代表廣東,所以還是做得有粵菜特色比較好。」

「那……」李貴眼珠子骨碌碌地轉。「要是我做不出來,你就另請高明可好?」

「做不出來?」韓林從鼻子裡哼出一聲,「李貴,我知道你的實力。」

「我的實力?韓老闆,炒熗煮煎炸滾汆,灼涮燜燒燴燉扣,嶺南廚園七十二絕技,每一項都需要浸汪數十載才能得其精髓,你竟然叫我班門弄斧?」李貴大叫。

說是大叫,其實有限得很。李貴那清咧柔和的嗓子吟詩作對還合適,叫囂?欠了那麼幾分火候。

韓林不以為意地掏掏耳朵,早有幽靈秘書從旁遞來濕巾。他一邊擦手一邊說:「七十二絕技?我還是頭一次聽說呢,怎麼好像武俠小說似的。看,連我這老饕都比不上你見識廣博,又何必謙虛呢?」

見李貴不語,韓林又說:「我知道你心裡打著如意算盤,呵呵,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不要小看了我的勢力,在亞洲的範圍內,就是你做的菜像豬食,我也能讓你奪冠。」

什麼?李貴拍一下桌子。

「天下就是因為有你們這樣的人才變得沆瀣不堪!官商勾結,狼狽為奸!」想當年,想當年……大宋也是因為奸臣當道才滅亡的。此人的面目簡直就和西湖旁的秦檜銅像一般可憎。

當他從史書中看到大宋先是偏安於江南,後來更被蒙古所滅時,真的跑到江邊去大哭了一場。

唉,大概沒人能明白他的故國情懷吧。

只聽韓林說:「要是不想我隻手遮天,就認認真真的比試給我看呀。只要你堂堂正正地靠自己的本事拿到冠軍,不就沒有了我弄權的餘地?」反正怎樣他都不吃虧。

李貴不由氣苦。看來真的如同弄潮說的那樣,自己怎麼鬥得過奸詐的生意人?

心裡生出前所未有的挫敗感。還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呢,百無一用是廚子才對。想我李家世代書香,到了爺爺一輩卻棄文從庖,果然是選錯了路……

他卻不知,韓林在一旁饒有興味地觀察著他面部表情的變化。

只見一張精緻粉嫩的小臉上時而蹙眉時而嘟嘴,進而又似在苦思對策,真是有趣得不得了。

李貴的表情和他的人一樣,都是淡淡的,就像皺眉,決不會像別人那樣直把眉頭擠出一個「川」字來,而是兩彎柳眉微微地向中間靠攏,眉角稍稍下垂,大約最當得起「似蹙非蹙」四個字。

還有他的嘴唇,輕抿一下再微微撅起,飽滿晶瑩,不點而朱,讓人好想一口咬下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嗽聲讓韓林暫停對李貴的凝視。他好奇地四下張望,誰在不停地咳嗽?感冒了嗎?

卻只見秘書又從一旁遞來一張濕巾:「董事長,擦擦口水……」

*****

這天傍晚,程弄潮坐在飯廳裡,接過李貴遞給她的雞翅木貼花漆筷,夾了一筷平日很愛吃的香烤石斑魚放在嘴裡,卻只覺得味同嚼蠟。

李貴看著她食之無味的表情,不由更加鬱悶。

他也不想走啊,可是沒有辦法。

雖然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穿過時間和空間,從一千多年前的宋朝汴京郊外掉到了現代的廣州,但好巧不巧的落在程弄潮家的院子裡,怎麼說也算是有緣吧。

和她相處了兩年,從初時的驚恐迷惘到現在的適應良好,各種各樣的知識,也都是她教給自己的呢。所以,他們之間,還是有深濃感情的。

何況,自己這一去,大約有半年的時間都會成日面對韓姓傢伙那張可憎的面孔,唉,不由他不生出些風蕭蕭兮的感歎。

這時程弄潮突然一丟筷子,叫起來:「阿貴,我不管了!你不許去參加那個什麼大賽!」

阿貴這一走,誰來照顧她的一日三餐?她的胃早就被養刁了。

李貴苦笑,去不去哪裡輪得到他作主?

從口袋裡掏出一本小冊子遞給程弄潮,說:「你愛吃的菜的食譜,我都記在上面了。自己學著做吧,或者叫我那幾個徒弟做給你吃,他們一定很樂意的。廚房裡還放著我做好的一罈醋芹和一壇洗手蟹,地點我也記在本子上了,你勻著點兒吃,大概也能撐到我比賽回來……」

接過小冊子,程弄潮依然是泫然欲泣的表情。阿貴這塊木頭,難道不知道若不是和他一起吃飯,再好吃的菜也要打個折扣嗎。他那幾個徒弟……瘦得形同風雞的彭二通,胖得好像五香燒肉的陳吉求……對著他們誰還有胃口啊?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的任性總得有個限度,不然會造成阿貴的困擾,進而使他對自己的好感度大打折扣,可就偷兙不成蝕把米。

反正參加比賽的也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又不會誘惑到阿貴。

一想到這裡,程弄潮的心情豁然開朗起來。

再夾一隻炸茄盒放進嘴裡,唔,好吃,尤其是配今天的鴨血糯八寶飯,更好吃。

等會去幫阿貴收拾行李吧。好有電視裡太太給出差的老公做臨行前準備的感覺喔,呵呵呵……算起來,阿貴的內衣褲也都是自己替他買的呢,呵呵呵……可惜,沒有機會看到阿貴穿那種子彈型的小內褲是什麼樣子,呵呵呵……

看著自己對面那個不停傻笑的女人,不知為何李貴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

次日,李貴由韓林引著搭上前往北京的飛機。

從北京的機場走出來,李貴踩著虛浮的腳步,跟著韓林上了一輛奔馳630。

看著他蒼白得發青的臉色,韓林也是一陣心疼。美人就是美人,病懨懨的樣子只會讓人我見猶憐,平添幾分腰瘦不勝衣的纖弱之態。

「早知道你暈機暈得這麼厲害,我就會叫人準備幾片暈機藥。」

李貴苦笑,又深吸一口放在鼻子下的檸檬的味道。他第一次坐飛機,之前又怎麼會知道自己暈機?不過,他已經沒有說話的力氣了。

韓林摟住他靠在自己的肩上,道貌岸然地安慰:「堅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趁機隔著衣服吃豆腐,還偷偷嗅幾口李貴的髮香。

被暈機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李貴自然沒有注意到,自己正被某匹色狼恣意輕薄。

本來並不暈車的他現在覺得連那燃燒過後的汽油味都令人無法忍受。

突然,汽車劇烈地顛簸了一下。

李貴本已蓄勢待發的胃腸立即借力發難,來了一記排山倒海。

「哇……」從早已空空的胃裡嘔出幾口苦膽汁。

那淡黃色的液汁自然悉數吐在身邊的人肉靠枕上。

看著自己身穿的白色凡賽思(Versace)絲質襯衣上,那由肩至腹,頗有倪瓚畫風的黃色『潑墨山水圖』,韓木心裡怒火奔騰,不過,並不是針對李貴──心疼還來不及呢──出機場不久就是高速公路,奔馳車底般又夠沉,居然還會發生這種事?

「你怎麼開車呢?」韓林大罵司機。

「一……一輛法拉利……突然從超車道衝進來……」司機戰戰兢兢地回答。

韓林平日就是笑著說話也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更別說像這樣怒火高熾,被那外焰舔到的人不嚇得跳腳才是怪事。

司機大哥本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平日也是油滑得不得了的一個京痞,可這一次,竟被嚇得舌頭都打結了。

完了完了,老闆不會炒他魷魚吧?他好不容易才進到這家薪水不錯的大集團工作……

其實,司機大哥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韓林正忙著向吐得直翻白眼的李貴噓寒問暖呢,連自己衣服上的污漬都來不及擦,哪裡還有閒心理會他。

短短二十多分鐘的車程,對李貴來說就像玄奘法師取西經一樣漫長。

終於到達了目的地,韓林親自小心翼翼地把李貴扶進大門,揚聲喊道:「楊媽,楊媽。」

一個富態的中年婦人從廚房走出來,一迭聲地說:「唉喲,少爺,不是說四點鐘到嗎……」她的蟹粉蛋黃獅子頭還欠幾分火候呢。

「別說這些了。有沒有薑湯?如果沒趕快煮一些,給我這位小兄弟喝。」

「啊?喔。好好。」楊媽消化完少爺的話,又向廚房走去,心裡還一邊打起了小鼓。

小兄弟?沒見過。不過從來沒看到少爺這樣緊張哪個人……

「等等。」雖然都已經氣若游絲了,李貴還是叫住了楊媽。「我喝不慣薑汁的味道,有勞您在裡面放一點梅子和山楂,如果方便的話,請去核剁細。」

聽得韓林想不笑都難,哪有人都已經是這樣的狀況了還計較食物的精細。

他把李貴扶進樓上的臥室裡躺下,伸手解開他上衣的扣子。

「你幹什麼?」李貴大驚失色,他現在手無縛雞之力,該不會……腦海裡又閃過之前的廚藝大賽上姓韓的那種露骨的目光。

看他一眼,韓林并不答話,只是脫掉他的襯衣和鐵皮似的牛仔褲,又從衣櫃裡拿出寬鬆的T恤和短褲給他換上,再拉過薄被蓋好。

原來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李貴大大慚愧,道歉的話卻又說不出口,只嚅嚅道:「我有自備睡衣……」

這時楊媽把薑湯端了進來,服侍李貴喝下。她剛才有嘗一口,薑湯裡加了梅子和山楂,還真的好喝很多。

給李貴掖好被子,韓林說:「好好休息,明天我帶你去游香山。」

說完他走出去,帶上門。獨自陷入沉思。

剛才李貴的表情和態度,的確傷到了他。想他韓林,年少多金,英俊不凡,風流倜儻,乘人之危霸王硬上弓這種事,無論如何還不屑為之。

可是更讓他生氣的,是自己的心緒。

從小的帝王學教育和多年來商場的淫浸,讓他早已練就了一身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鐵布衫金鐘罩。表面上看,他是典型的紈褲子弟,其實內裡陰、準、狠五毒俱全,很少會被外界的人事物影響。

可是對李貴……

不錯,他一開始就看上了他,可這淪陷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點。

看他暈機,就心動得巴不得以身相代,既而又大動肝火;為著他的一句話一個表情,心情就變得沮喪有受傷的感覺……

還有,看到李貴那潔白如玉的肌膚時,嘗盡人間艷色的他心臟止不住一陣狂跳。

久經情場積累出的經驗值,正以光速灰飛煙滅。

「不妙啊……」

而臥室裡,李貴也不是立即就安然入睡了的。

他接觸過的達官顯貴不可謂不多,所以對他們也還有些瞭解。真正的居上位者或許會酒池肉林焚書坑儒,但是人到無求品自高,自有他們的氣度和風範。

雖然是韓林打亂了他平靜的生活,可是一路上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他卻……

看來,真的要替韓林好好比賽,才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有空的時候,做幾個拿手好菜給他吃吧,讓他知道,我李貴也不是一個記仇的人……

想著想著,他那昏昏沉沉的腦袋開始被睡意侵襲,漸漸墜入無知無覺的夢中。

*****

第二天,李貴很早就醒了。

他到底是年輕人,睡過一覺,精神便恢復至滿值。

黑暗中他聞到一股幽香,沁人心脾,赤腳下地打開燈一看,原來是床頭小几上擺著一盤小小的白蘭。

白蘭有鎮定安眠的作用,不知是哪個有心人趁李貴熟睡時放於此。

李貴走到窗前,拉開窗簾。

向下一望,便是風景不錯的龍潭湖公園。只見一株株植物在微微的曙色中標清挺芳,時而斜風微起,更是搖曳生姿,深深吸一口氣,能嗅到含笑花像蘋果一樣的清香。

一日之計在於晨,今天,一定是不錯的一天。

帶著這樣的好心情,李貴悄悄下樓,走進廚房準備起早餐來。

當韓林愜意地伸了一個懶腰,準時在七點鐘起床洗漱完畢來到樓下時,印入他眼簾的竟是:李貴穿著白色的棉質T恤和淺灰色的百慕達長褲,站在爐灶前忙碌!

韓林先是一驚,既然看他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想必是夜裡休息得很好,這才放下心來。

「看來,自己昨天夜裡放在他床前的白蘭還是挺管用的嘛……」韓林樂滋滋地想。

「李少爺,這個我來就好。」是楊媽的聲音。她站在李貴旁邊,手持び面杖。

「那就有勞你了。」李貴回答道。他正在做核桃松仁春卷和薯皮奶汁燴蛋丁,剛拌好餡茸,楊媽就進來了,看到他大驚失色,然後搶著替他び做春卷用的三杖單餅。

一旁的濃胎砂鍋裡,煮好的紅棗筍片江米粥哧哧冒著熱氣,而另一旁的咖啡壺裡,則還在蒸餾著意大利香濃咖啡。

這時李貴發現了韓林,對他展顏一笑:「起床了?請稍候片刻,早飯很快就好。」

這是韓林第二次看到李貴的笑容。

平時清清冷冷的他,只需一抹輕笑,發自內心,帶著真誠,就比春日的和風更溫暖人心。

不一會豐盛的早餐就擺了了桌,李貴把打好泡沫的奶油和熱牛奶放在韓林旁邊,說:「我不知道你愛不愛喝粥,所以還煮了咖啡;聽說現在很流行卡布其諾和拿鐵,你若是也喜歡就自個兒加奶油吧。」

初到現代時,他驚異於格致之學的發達,拜電視和網絡之賜,外國的各式聞所未聞的菜餚、飲品像亂花一樣迷住了他的眼睛,也終於體會到學海無涯的真諦。

於是狠狠花了半年的時間惡補西餐、日韓料理、泰印飯菜的做法,還好,因為有天份和基礎在,學什麼都能很快上手。

韓林看了看琳琅滿目的菜式,只見那紅棗筍片粥裡,顆顆紫紅飽滿的陝西酒棗和片片瑩白如玉的綠竹筍點綴於珍珠般的米粒之間,看著就已經讓人食指大動,不知比那黑糊糊的咖啡誘人多少倍,於是笑道:「我喝粥就好。」

夾起一隻春卷放進嘴裡,入口即化,外脆裡嫩,純香滿齒,實在美味至極。

算來,這也還是他第二次嘗到李貴的手藝。

真不知這個小小年紀的少年,是從什麼地方學到了這一身的烹飪絕技。

不過他並不打算把時間花在研究這個問題上。很賣李貴面子地掃蕩完餐點,韓林放下筷子,笑著對坐在對面的人兒說道:「等會兒,我帶你去香山。」



【三】

此時是陽春三月,既無紅葉也無晴雪,所以韓林帶李貴來這裡的主要目的,當然不會是賞景。

他們兩人一路行到香山公園的北側,距見心齋不遠的地方。

只見草木掩映的林間,有一個小小的仿古木屋,軒窗疏欄,門楣上有一塊紫檀木的匾額,上書「凝碧」二字,甚是別緻;飛簷下支出一根竹竿,上掛一幅幄旗,旗正中寫著一個大大的隸書:茶。

原來是一間茶室。

李貴不由很是納悶,韓林帶他來這裡幹什麼呢?

心裡想著這個問題的他,那一刻竟忘了看腳下的小路。

「啊呀!」

他踩到了半塊磚頭,站立不穩,眼看就要摔倒。

看著地上和自己的臉距離越來越近的小石子,李貴有些絕望地想:『完了完了,一定會很痛……』

就在李貴即將和路面的碎石親密接觸的那一,從旁邊伸來兩隻結實修長的手臂,一把扶住了李貴。

「這麼不小心?」韓林輕聲地抱怨。

他心裡不禁想,李貴怎麼還像個小孩一樣,連路都不會走,看來,以後自己真要多多照顧他才行。事實上,他只有愛一個人時,才會覺得那個人又小又笨需要照顧。

「林,再心急也不要在光天化日之下你儂我儂的好不好?這裡是大陸。」

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

李貴本能地回頭。只見茶室的門口,不知何時站了一名高而瘦的年輕男子,身穿珠灰色唐裝,腳踏千層底布鞋,手裡,還拿著一把臨徐渭長春籐的金陵折扇。這樣的扮相配上四周的景色,真是合適得一塌糊塗。

將這個人打量完畢,再回味他的話。

你儂我儂?

李貴低頭一看,不看則已,一看失色,韓林的兩隻祿山之爪居然還放在他的腰上!

趕緊掙脫韓林的懷抱,面赤耳紅地站在一旁。

看到他的反應,那年輕男人覺得很是有趣,又問韓林:「他還是清倌吧,你小子什麼時候換口味了?」

「孟方回,你那歪舌根少亂嚼蛆!」韓林急道。

這姓孟的傢伙和他開慣了玩笑,本來怎樣說都無所謂,可是李貴臉嫩,和他們不同。

轉過頭對李貴說:「來,我介紹你們互相認識。」把李貴拉到孟方回的面前,「李貴,廣州歸真堂主廚;孟方回,我的最佳損友。」

孟方回一把拉過李貴的手握住,說:「你好,我可以叫你阿貴嗎?韓林這小子沒欺負你吧?以後他要是對你不好,告訴我,我給你撐腰。」

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李貴恢復了冷清的表情,聲音也冷冷的:「孟先生,我想,你誤會了,我并不是韓林的臠童。」

這兩個人,真以為他什麼都不懂嗎?肆無忌憚地說那些醃話。

從前朝廷裡有龍陽之好的大臣也不在少數,有好幾次,他被晉王借將給某尚書或某樞密使府上辦宴席,那一干位極人臣的朝廷棟樑在耳昏眼熱之後,甚至會將就著在宴廳的地毯或案幾上就表演些一馬數跨的戲碼。

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與之同化矣。

萬萬想不到剛才還一副含羞草模樣的李貴嘴裡會蹦出這樣的話來,孟方回頓時楞在當場。

這時韓林發話打園場了:「方回,我們是來喝茶的,不是來站在你的房屋外面吹風的。」

*****

在孟方的帶領下,三個各有特色的男子來到凝碧閣後方以紅棗木搭成的露台上坐下。

黑衣的韓林霸氣,灰衣的孟方回溫文,白衣的李貴清冷,這幅三人聚首品茗圖,真是怎麼看怎麼賞心悅目。

放在茶几上的紅泥小爐中,焙燒著雪山烏金炭;放在紅泥小爐上的鈕絲提玉書中,煎著汲自玉泉山的泉水;一旁的宜興紫砂注春壺中,瀹著孟方回不久前自安溪購回的極品新茶。

用白石小盞為韓林和李貴各沏上一杯,待兩人慢慢品完,孟方回迫不及待地問道:「怎樣?」

韓林放下茶盞,說道:「香氣深郁,後味甘淡,湯色金黃空朦,盞底餘香不絕。方回,你這茶道上的功夫又進步了。」

聽到韓林的評語,孟方回得意地笑一下,他又問李貴:「阿貴,你覺得呢?」

李貴反問道:「這茶葉,可是今春新采的鐵觀音極品,金谷千花?」

「對呀。阿貴,你好厲害!」惹來孟方回讚歎連連。

李貴一笑,接著說道:「這安溪鐵觀音,香濃味甘,唯一的不足之處,在於後味過淡,三水四水以後,就如同強弩之末,無以為繼。」

一席話說得孟方回對他佩服得全體投地。頭如小雞啄米似的點個不停:「就是就是,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好長時間,一直無法解決,你是不是有什麼妙方?」

「妙方談不上,不過我聽說,在安溪西面的霜堞山,產一種秋茶,名為『秋香』,若是單獨飲用無甚特別,但只需加一兩分在這茶裡,便可使香氣雋永而味醇。」

唐代時,各地還只採春茶;直到大宋太祖年間,才有南少林的文僧在當地發現秋季採摘更為絕品的秋茶。

說到茶道一門,李貴原本并不擅長,不過劉皇后聽政那幾年,為了約束外戚子弟,刻意保持自身的節儉,宮中各類點心小吃總是能省則省,平日嘴饞時,就飲一口茶,權作畫餅充飢。這樣的舉動令李貴那御廚總管老爹頗為敬重折服,於是時常為劉皇后搜羅些精緻的名茶和瀹茶秘方。李貴耳濡目染之下,也習到些皮毛,只是後來朝代更迭,多年戰亂之下,茶道早在中國式微,所以他即使是把那點兒皮毛搬出來,也足以震住一干人等了。

特別是那孟方回的表情,就好像看到天神一樣,只差對李貴頂禮膜拜了。

他研究茶經超過十年,自問深得陸羽精髓,但和李貴稍稍切磋以後,關公面前舞大刀之感頓生。

「阿貴,不,貴大師,我這茶還有什麼不足,我洗耳恭聽您的指正。」

李貴又一笑:「那我就獻醜了。這天地萬物俱有陰陽雌雄之分,茶如此,水亦然。好茶需好水的道理就不用我多言了,總之,唯有令茶與水陰陽調合水乳交融,才能稱得上極品。」

不知不覺間,他的遣詞用句變得有了宋朝的味道。

「那您說這金谷千花以什麼水配最佳?」

「南茶配北水。玉泉之水固然不錯,但若論清洌甘美,濟南的趵突泉還要更勝一籌,猶適沖泡南茶。只是聽說近幾年時常斷流……」

「那是小問題。」孟方回大手一揮,就好像趵突泉是他家的私產一樣,他繼續慇勤地問:「阿貴,我這裡還有一罐六安瓜片中最好的紫金吐翠,你……」

不待他把話說完,一直沒有插話的韓林開口了:「你有完沒完?想請教阿貴,可以,不過總得付點東西作學費。」

「什麼?」孟方回叫起來,「林,你們韓家富甲一方,我有什麼東西是你看得上眼的?」

李貴也說:「韓先生,我……」奇文尚且要共欣賞呢,何況一點微不足道的茶經,哪需要什麼學費。

可是他放在桌下的手突然一痛,因為被韓林緊緊握了一下。

猶豫半刻,張開的嘴重又閉上,選擇聽他的。

雖然不知道,他會向孟方回索要什麼。

只聽韓林說:「把你家祖先從死人墳裡挖出來的那些伊尹湯液,太和公魴魚,梵正拼盤的菜譜,還有從前南越進貢給西漢的拘醬酒的做法,拿來做學費就勉強夠了。」

孟方回一聽,氣得指著他的鼻子罵:「韓林,你這個卑鄙小人。你是早有預謀的對不對?」

韓林得意地笑:「那些東西你放在家裡供養著不用,還不如拿給我,把它們發揚光大。」

不錯,他的確是早有預謀,決定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自孟方回處拿到那些早已失傳的菜譜,好給李貴比賽作參考。只是沒有想到,李貴自己就讓魚兒上鉤了。

原本他還準備,用堂兄收藏的頂級好茶做誘餌呢。

李貴在一旁聽著卻是大驚。伊尹、太和公與梵正,都是古時有名的烹飪高手,史書雖有記載他們的名字,可他們各自擅長的菜餚做法早已失傳,連他這個宋代的古人都無緣得見,這個孟方回又怎麼會……

韓林想拿到那些菜譜,難道……是為了讓他能夠奪冠?

這個人,要錢有錢要權有權,為什麼對一個廚藝大賽的冠軍如此渴求?

他卻沒有想到,韓林只不過是為了討他的歡心,并努力多製造一些可以和他相處的機會。

再看孟方回,正在那裡煩惱地來回踱步,將手中的折扇開了又合,合上又開,就是不知該如何取捨。

韓林又催促他道:「我說,你還有什麼可猶豫的?那些東西你又沒有用處。」

「可是,那是我家歷代祖先的遺物……」

「老兄,我又不會吞了它們,想想,不過是換了個地方保存,難道還就此灰飛煙滅了不成?」

經不住韓林的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當然,最主要是經不住李貴茶經的誘惑,孟方回終於一咬牙:「成交!」

*****

從香山回去的路上,李貴手捧著一本薄薄的小冊子,一邊看一邊嘖嘖稱奇。

原來伊尹湯液是取馬之腿骨,牛之脊骨,羊之肋骨,採集四季中凝結於二十四種不同的花卉上的雨水,露水,霜水和雪水熬成。豈不是和清代曹雪芹寫的那本《紅樓夢》裡某種藥丸的製法不謀而合?

這太和公炙魚……

還沒來得及看仔細,手中的冊子已被韓林一把抽走。

「阿貴,回去再看好不好?車裡看書對視力有害。」韓林不滿地說。在山上被孟方回一攪和,他也跟著叫『阿貴』了。

他在吃這幾頁紙的醋呢。在下山的路上,李貴連看都沒有再看他一眼。

雖然知道,但凡是這一行的大家,就一定會把這從墳堆裡掏出的古董當成至寶,可是忙著賞寶而把他掠在一旁,無論如何他也不樂見。

心裡稍作盤算,就把話題拉到一個李貴一定也會感興趣的方向。

「知不知道為什麼孟方回會有這些兩三千年前的東西?」

果然,滿意地看到李貴一副耳朵都豎起來的樣子:「你知道?可否告訴我?」他從剛才起就一直很好奇。

「孟方回他們家族,曾經是一個很古老的門派,名叫『探驪門』。說白了,就是專門盜墓的一家人。」

探驪得珠。這驪,指的是墓;取得的珠,自然就是墓中的隨葬品。

「喔……」李貴恍然大悟,「這些食譜,都是他的祖先從古人的墓裡取得的。」

呵呵,怎麼好像程弄潮給他看過的一本武俠小說裡的情節?那本書裡有一個人為了拿到失傳的曲譜,也是去盜墓。

「對呀。可惜到了他父親這一代,就改行做生意了,把祖宗留下來的什麼縮骨功、壁虎功之類的武功秘籍全都鎖進了保險箱。」

「為什麼?」李貴奇道。

他知道,真正的盜墓高手不但要身懷武功絕學,還必須是一名歷史學家,古玩鑒賞家,同時還得具有土木工程方面的豐富知識,總之,是百煉方能成鋼的。

「好像是因為上世紀七十年初,中山靖王劉勝和他王妃的金縷玉衣拿到英國去展出時,他老爸也在場,看到那些外國人讚歎不已的表情,很受感動,所以從此決定把還埋在地下的寶物全都留給國家。是不是很可愛?」

韓林也只見過孟老爹兩次,不過就像讀大多數小說,看到開頭五千字就知道整個故事是否精彩,寥寥數語的交談,他就已經發現孟老爹極之可愛。

「真是個妙人。」李貴深有同感。

孟方回的爹,會是什麼樣子呢?莫不也和他兒子一樣,唐裝布鞋折扇?腦海裡不覺浮現出腦門上多了幾道皺紋,下巴上多了幾綹山羊鬍的孟方回的樣子。想著想著,李貴嗤一聲笑出來。

正想把自己的幻想與韓林分享,一轉頭,卻迎上韓林癡癡望著自己的目光。

「你……看什麼看?」想到自己剛才的神情必定盡數收入韓林的眼底,李貴忍不住有些惱羞成怒。

他一個大男人,有什麼好看呢?就算這傢伙真有斷袖之癖,他可沒有。

韓林這才從凝視中回過神來,說:「你有沒有發現,不再針鋒相對,而是坦誠相待,我們也可以相處得很不錯?」

其實,他的心裡正暗自感歎:李貴的笑容,真的很漂亮。

李貴聽到他的話,先是一楞,既而又衝他一笑:「我們,本來就相處得不錯啊。」

卻不知,這笑容引得韓林沉醉其中,心旌神搖。

*****

兩人有說有笑地回到市區的別墅,楊媽立即走過來。

「少爺……」她欲言又止。

「可是出了什麼事?你儘管說就是。」韓林問道。

這些老僕人如果有什麼麻煩,他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不是不是。」楊媽慌忙擺手。「是我大女兒……懷孕了。」

「這是好事啊。」韓林很替她高興,「孩子彌月禮我會記得送大紅包的。」

楊媽卻依然是一副愁苦的模樣:「可是她吐得好厲害,只想吃酸的,我擔心會營養不良。」

「是嗎?要不要我給她介紹幾名營養師?」韓林關切地問。

「沒用的,她老公也找過專家。」楊媽說著看了李貴一眼,終於說到正題,「阿邴告訴我說,李少爺是易牙再世,說不定能做出什麼菜,可以讓他大姐吃得下去。」

繞了一大圈,原來就是為著這個。

韓林心裡不由暗罵:這個死楊邴,都把他留在廣州了還能添亂。早知道,就讓他也來北京。至少有他在一旁跟著,連出恭都有人遞衛生紙,要方便得多。

可是還不待他發話,熱心的李貴已經自告奮勇地說:「這好辦啊,我做幾個酸酸的菜給她吃就是了。」

SHIT!就知道會這樣。

他本還打算晚上和阿貴下棋呢,聽說阿貴的圍棋段數相當高──這是他在廣州時從調查出來的。這下,自然泡湯了。

韓林除了能暗地裡翻翻白眼,別無他法。

這天夜裡,李貴開始在廚房裡擺弄起來。

韓林走到他身後,只見他正將開封特產的一種名叫玻璃脆的青芹,切成火柴棍大小的絲,旁邊的一個陶罐裡,裝著半罐碗豆粉和麵粉和成的麵湯。

於是他好奇地問:「阿貴,你在做什麼呢?」

「醋芹。」

「醋芹?」韓林大驚,「就是唐太宗賜給魏征,他飯還沒吃完就吃了三大杯的那東西。」

「對啊。」李貴一面回答,一面把切好的芹菜放進罐裡。

韓林若有所悟:「你是要讓芹菜在面漿裡發酵變酸對不對?」

「你好聰明。」李貴稱讚他。

「真搞不懂,這麼簡陋的食物,還有丞相愛吃。」

聽到了韓林的嘀咕,李貴不由輕輕冷笑:「簡陋?你可知它的做法?把芹菜放進瓷罐裡釀著,三天後取出,將嫩的野兙肉和鴿子肉切成同樣大小的絲,再用韭菜葉把三種絲三根一捆地綁起來,放進鍋裡用兙油炒香,再放入梅干、酸竹筍、枸杞芽,最後用高湯收汁。我做著都嫌麻煩呢,還簡陋?」

聽得韓林目瞠口呆,半晌後才說出一名:「怎麼複雜得好像《紅樓夢》裡的茄鯗。」

「好吃就可以了。芹菜營養價值高而不油膩,最適合孕婦了。從前弄潮最討厭吃芹菜,但是一頓也能吃滿滿一盤……」

「阿貴!」韓林口氣不善地打斷他的話。弄潮?他知道,是歸真堂的女老闆。喊得這麼親熱,只怕不是什麼單純的僱主關係吧?

想想也對,當初想重金把阿貴挖來不是都還被拒絕了嗎?還有比賽那一次,兩人還親熱地摟摟抱抱……可惡!

「韓先生……」李貴被他嚇一跳,「你想對我說什麼嗎?」不然為何突然打斷他的話。

聽聽聽,到現在為止都還叫他韓「先生」,親疏立見。

「韓先生?」得不到響應,李貴轉過身,和韓林面對面地詢問,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火上澆油。

看著兩片不點而朱的唇瓣在自己的眼前來回開合晃動,分明就是在誘惑人。

怒火強化了心中的慾火,韓林再也忍不住,猿臂一舒,把李貴抱了個結實。

李貴還來不及尖叫和掙扎,一個溫熱的物體已經覆上的他的唇。

終於吻到早就想一親芳澤的人兒,韓林哪會輕易就放開?

強硬地拗開李貴不合作的嘴唇,讓舌頭長驅直入,舔遍他檀口裡的每一個地方。

唔,清清涼涼,在薄荷的味道。

還覺得不夠,韓林又勾住李貴不停閃躲的小舌,不依不撓地糾纏吮吸,彼此都不知吞食了多少對方的津液。

真是……比想像中更美味。

鼻子裡鑽進一股淡淡的怪味,是什麼味道?

管他的,接吻天地大。

舌尖突然傳來一陣刺痛,令韓林的手臂本能地微微一鬆。

就在那一,李貴使勁掙脫了他的懷抱。

看著李貴面色酣紅柳眉倒豎的樣子,韓林以為,他會立即給自己一個大耳括。

呵呵,舌頭被咬破也無所謂,挨打也無所謂,怎麼算賺到的都是自己。

可是李貴并沒有打他,而是飛快地跑到爐灶前面,「啪」一聲關掉火,然後揭開大砂鍋的蓋。

一股熱氣立即奔湧而出,頓時,廚房內那似有若無的糊味更加明顯了。

只聽李貴發出一聲哀號:「天,我的酸燴菜燉排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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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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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自從強吻事件以後,韓林跟李貴的冷戰,已經持續了三天。

說冷,其實是單方面的。這幾天韓林出盡百寶的哄逗李貴,可惜收效甚微。

只有和他商量比賽的菜單時,才「好」,「行」,「不妥」,惜字如金地對他說上幾個。

唉,雖然并不後悔吻了他,但是……鬱悶。

而那廂,李貴的鬱悶心情比起他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天從孟方回處回來時,孟大哥送了他幾包極品的毛峰、雀舌、龍井等等好茶,他當時還暗自裡想,乾脆就以茶為料,做幾道毛峰石榴球、龍井滑蝦仁、雀舌佛手酥、泮糖香茶夾給韓林嘗一嘗;現在,要想吃到他的茶宴?做夢。

但最讓李貴鬱悶的事,莫過於他對韓林的吻……居然有感覺!

是因為他沒有經驗的緣故嗎?為什麼韓林的吻讓他四肢發軟,心跳加速,腦子裡一團漿糊?小說上都說,只有愛一個人,才會對他的吻產生這樣的反應不是嗎?

他愛上韓林了?怎麼可能……他和韓林認識才多久啊,何況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即使到了現代,也不能對不起爹娘。

還是說,他天生淫賤,對每個人的吻都有感覺?不要啊!他雖然沒想過要做柳下惠,可也不能和聖人講授的理義之道相悖這麼遠吧……

可是,韓林的那一吻在他的腦海裡無論怎樣也揮之不去,越是想忘掉,那種口腔中的觸感反而變得越鮮明。

更可怕的是,這種感覺令他的全身發熱,最後,熱量總會聚集到某一個羞恥的地方,讓那裡變硬變大。

這麼多年以來,清純的他除了在宋朝,有一次仁宗皇帝大宴抗擊西夏的將士時,喝了一碗鹿血兙蛋羹後有了這樣的反應外,就是自慰的經驗都不曾有過。

向來夜裡連夢都不大做的李貴,這幾日煩惱得輾轉難眠,連眼袋和黑眼圈都冒了出來。

他的變化被韓林看在眼裡,真是心痛得不得了。

才幾天呢,那麼精緻的一個可人兒,竟憔悴如斯。

他以為李貴會這樣,是因為極度厭惡他的吻的原故,所以也受到了巨大的打擊:自己這麼帥的男人,有著不管男女都鮮能抗拒的魅力,想不到竟有被心儀的對象深惡痛絕的一天。

唉,想不心灰意冷都難。

冷戰第四天,韓林正坐在凳子上發呆,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董事長……」

回頭一看,竟是自己的幽靈秘書楊邴。

他大吃一驚:「你怎麼來了?難道,你把我的生意搞垮了?」

「怎麼會?」阿邴急忙澄清,「我媽說您這幾天失魂落魄,我放心不下才趕來的。」看他一副面呈菜色的樣子。呵呵呵,果然,這個董事長沒有我就是不行……陷入無比的自我陶醉中。

這時,李貴從樓上走了下來。

阿邴立正,敬禮,聲音宏亮地說:「李少爺好!」

李貴見是他,對他笑一笑——他前天聽楊媽說起才知道,原來她兒子阿邴就是韓林的秘書。

阿邴一溜跑到李貴跟前匯報:「我大姐就著您做的菜,一頓能吃兩大碗飯呢。」

「是嗎?」聽他這樣說,李貴也很高興,「改天我再給她做幾樣糕點吧。我看見廚房裡有藍莓蜜餞,加在棗泥糕,核桃酪和西米布丁裡,甜中帶酸,她一定愛吃。到了夏天,我再做冰鎮酸梅湯給她配點心。」

「還有您做的那個酸燴菜,明明看著和韓國辣白菜差不多,可用來煮湯拌面,味道就是不一樣,我媽都覺得奇怪,不知道裡面加了什麼秘密佐料。」

「那是遼……」李貴險些脫口而出,那是照遼國契丹人的方法做的。

還好把剩下的話實時吞進了肚子裡。

趕緊改口矇混過去:「等會我把做法寫給你,楊媽看了,就可以自己做了。」

這兩人有說有笑,卻不知韓林看在眼裡,燒在心裡。

妒火燒呀燒呀,就快火光沖天了。

豈有此理,阿邴全身上下有哪一根頭髮絲比他更英俊了?

為什麼阿貴對他那樣和言悅色,對自己卻一凶二惡?

按捺不住心情,他蹭地一下從凳子上站起來,驚得一邊的兩人齊刷刷回頭看他。

看著李貴略顯細長的眼睛睜得圓圓的望著自己,如同一大桶冰水澆在心頭,火,頓時熄了大半。

走上前去,放柔聲音對李貴說:「你要的那套景德鎮梅開五福盤和卷枝蔓草小湯碗已經運來了,要不要去看一下?」

心裡苦澀地想:這一次,想必又只會得到他『好』一個字的回答。

誰知李貴並不作聲,只是看看他,又看看阿邴,半晌,終於開口:「阿邴,你……可不可以吻一下我?」

既然不知道自己是愛上了韓林還是天生淫賤,不如來做一下試驗。

「什麼?」

聽到他石破天驚的話,在場的另兩位男士異口同聲地大叫起來。

韓林向阿邴望去,眼光裡含了無數把尖刀,刀刀淬毒。

他用眼光問阿邴:「你是什麼時候什麼地點怎樣勾引他的?」

阿邴嚇得差點真的伸手去擋那些無形的飛刀,他也如墜雲霧呢。只好一記眼語飛回去:「天地良心,他是老闆你看上的人,借我十個豹子膽也不敢有這非份之想啊!」

察覺不到兩人間的硝煙瀰漫,李貴又自言自語地開口了:「要真是後者,我只有懸樑自盡了……」

他的聲音雖然很輕,韓林還是聽到了。

可是這一句話比前一句話更讓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難道,李貴遇上了什麼無法解決的大難題?

一思及此,他伸手拉住李貴的手,不顧他的掙扎,把他拉到樓上自己的房間裡,關上門,問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麻煩?李貴苦笑。的確是大麻煩,可惜沒有辦法對你說。

見他不語,韓林繼續追問:「你還不相信我的能力嗎?不管是什麼問題,我都能給你扛下來。」

見他的嘴閉得和蚌一樣緊,韓林也無可奈何,只得轉移話題,提醒他:「後天比賽就要開始了,以你這樣的狀態,只怕……」

李貴聞言,終於開口了:「你不是說就是我做的菜像豬食也能奪冠嗎?」

「哈,看來你的頭腦依然很清醒嘛。」

「我渴了,你這裡有沒有什麼喝的?」李貴突然說。也許,喝點兒什麼,能緩和一下自己的心緒。他現在一看到韓林腦髓就會變成漿糊。

「酒你喝不喝?」

「無所謂。」

於是,韓林給他斟了半杯LARSEN甘邑白蘭地。

李貴接過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飲起來。這些又苦又澀的洋酒,一點也不合他的胃口,但是現在,他需要酒精來平復看到韓林時的緊張感。

可是他本就不是酒量大的人,半杯酒還沒喝完,雙頰飛紅。那雙一向清澈潔淨的眼睛裡,也慢慢浮上了一層迷濛的氤氳水霧,半睜半閉之間,平添了幾分冶艷風情。

當韓林擔心他喝醉而上前拿走他的酒杯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讓他把持不住的誘人景象。

情不自禁地用手指摩梭李貴那桃紅色的櫻唇,韓林發出一聲像呻吟一樣的歎息:「阿貴……」

剩下的話語,悉數被淹沒在兩人交迭的唇瓣裡。

良久,韓林才戀戀不捨地放開他,卻看到李貴木兙一樣毫無表情的臉。

「阿貴?阿貴?」不會是打擊過劇患了失心瘋吧?一個吻而已,有這麼誇張嗎?

突然,他看到兩行眼淚,從阿貴的眼眶滑下。

接著「哇」一聲,李貴緊緊抱住他的肩背,痛苦起來。一邊哭,還不忘一邊揪住韓林的菲拉格幕(Salvatore Ferragamo)高級亞麻襯衣抹去滿臉的眼淚鼻涕。

韓林這下更納悶了:要說李貴討厭自己吧,想走開他又死死抱住自己不放;要說他不討厭自己吧,又怎麼會被自己吻一下就號啕大哭?

他雖然自負,也還沒有臭屁到認為李貴是喜極而泣的地步。

唉……他仰天長歎。

而這時的李貴,腦整裡混亂得好像漿糊一樣。他自己也想不透,為什麼當韓林一吻住他,那種熟悉的四肢發軟心跳加速全身又熱又痛的感覺襲上來時,自己就鼻子發酸想哭。

或許,只能解釋為,除了哭,他想不出自己還能幹什麼了。

*****

兩天後,中國中央電視台的演播大廳。

「都準備好了嗎?」

「差不多了。」

「要是比賽過程中有什麼突發事件,給我打個手勢,我會想辦法。」

「知道了。你已經說過三次了,不要這樣囉嗦好不好?」

「那我下去坐著了。」

「快去快去。」省得在他眼前晃得他心神不寧。

這是在中國烹飪大賽的比賽現場,就快要清場了,韓林和李貴在作最後的確認。

前面寬大的流理台上擺滿了各種食材原料,兩名助手站在李貴的身後。

趁著沒有人注意,韓林一把將李貴拉到自己胸前,用風衣前襟遮擋掉所有人的視線,迅速地在他的唇上親一口,又迅速離開,說一句:「好好比賽。」,就走到貴賓席去落座。

留下李貴楞在當場,既而回過神來,卻也發作不得。

偷襲成功的韓林,大馬金刀地坐下後也繼續臉掛傻笑,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李貴做準備工作的身影。

自從李貴在他懷裡大哭過那一場以後,兩人的關係,算是大大的改善了。雖然阿貴仍舊沒有什麼好臉色給他,但至少肯和他說話。這又讓韓林在無邊的黑暗裡看到了一線迷人的曙光。

而臨比賽前能接一下吻,心情就會變得像在三九天吃到一碗熱騰騰的蓮子鴨絲黑米粥一般的愉快。韓林越想越高興,忍不輕聲哼起來歌來。

看著看臺上一臉的笑容的韓林,李貴有上前去大罵他一頓的衝動。他怎麼能夠在這麼緊張的時刻吻自己呢?難道不知道這樣會讓他分神嗎?

「師父,您過來看看,我把鮑翅排成這樣的形狀行嗎?」一名助手問。

李貴答應一聲,連忙走過去。

現場緊張的氣氛容不得他多想,或者說,正好藉機逃避吧。

藉著比賽,讓自己不再有多餘的精力去思考,韓林的吻,和自己的心……

不一會兒,比賽開始了。

各名選手分別從司儀處抽了一支籤,然後根據簽上的內容,分別做一道冷拼,一道熱菜和一道湯菜。

當然,這三道菜一定要與簽上的主題相符才行。

李貴抽到的簽上,寫著「江南春色」四個字。

吁出一口氣,李貴心裡暗叫萬幸;他偷瞄到旁邊代表山東的那名廚師的簽上寫著『駭客帝國』,要是那支籤被他抽到,還真不知道應該怎樣表達。

暗笑一下,李貴回到屬於自己的流理台,指揮著兩名助手,忙碌起來。

韓林看到李貴將十數顆燕子的心臟雕成了不知什麼形狀,放在草菇老抽裡滾一滾,再用豬網油包好,填入已經去除內臟的錦兙肚子裡;用荷葉和草繩把兙捆紮好,在外面塗上粘泥,然後放在大火中烤。

『這樣的做法,和叫花雞類似啊。』韓林心想。

接著又見李貴拿出幾隻香梨,削去皮後搾汁,再將燕窩放進梨汁裡,一同入鍋蒸。

『這樣,就可以讓梨的香甜全都被吸收到燕窩裡了吧。』韓林又想。

然後又見李貴把鯉魚須用香油略略炸一下便撈出,裝進一個盤子裡擺起造型來。

這道菜,應該是冷拼吧……

原本看著流理台的韓林,眼光在不知不覺中轉移到了李貴的身上。

穿在別的選手身上難看的廚師服,為什麼穿在阿貴身上就變得說不出的瀟灑動人?

像這樣專注於工作的阿貴,就好像一個耀眼的發光體,無論動靜,都能深深吸引住眾人的目光。

廚師帽襯托下的小臉,更是只能用眉目如畫四字來形容。

好想再親他一口……韓林情不自禁地嚥了一口口水。

這時李貴已經取出烤好和錦兙,掰去幹泥和荷葉。韓林以為他會就此將錦兙腹中的燕心取出,誰知李貴又在兙身上敷了一層珍珠米調成的糊,然後,將整兙放進花生油裡煎炸;又在旁邊支起一隻大鍋,鍋裡裝滿沸水,再在大鍋裡放一隻裝滿香料的小鍋,最後把炸好的雞放進小鍋裡燻煮。

真是……連嘗遍南珍北錯的韓林也沒有看到過這樣的做法。

全神貫注的工作中,時間總是過得飛快。

李貴給已經擺好造型的冷拼刷上一層亮油,剛直起身,就聽到司儀說:「好,時間到。我們的各位選手也都已經完成了各自的作品……」一通廢話。

每一個選手的菜品都被拉近到鏡頭前,詳加介紹。

李貴的冷拼,名為『淡柳棲鴉』,是將凍成嫩豆腐狀的紫羊奶醍醐削成薄片,整齊地排在圓形淡綠色瓷盤裡打底,以鯉魚須為柳條,鰣魚卵為剛剛抽出尚未變成綠色的柳芽,以椿芽拼成小小兩隻麻雀的樣子,既栩栩如生,又與菜名貼合。

這醍醐之嫩,魚須之脆,魚卵之沙,椿芽之香就不必多說了,再仔細一看,每根鯉魚須的下半截都被李貴剖成了三、四根,以表現出柳條分枝的樣子。每根鯉魚須的直徑不過一二毫米,這樣的刀法,怎不教人歎為觀止。

熱菜名為『碧桃煙霞』,只見在白色的橢圓形瓷盤中,將紅燒的魚翅排成扇面,又將清蒸的瑤柱片成長薄片作扇骨;在扇面上,點綴著用燕子的心臟雕成的碧桃花。

碧桃花的特點,是血紅而重瓣,能把小小的燕子心臟雕出九層花瓣的花朵,靠的自然是李貴的刀功;而這『花朵』的味道……一咬開酥脆的外殼,沁人的馨香就立即撲舌而來,那香味千變萬化,既有肉香、油香、米香、醬香,又有泥土的芬芳、荷葉的清香,更兼自然界中各種香花馥卉的味道,相互融和,卻又并不混淆。

所以比賽後,有一位評委這樣評價:只吃了一口李師父的『碧桃煙霞』,我就覺得自己好像從賽場一下來到了陽春三月的江南水鄉,那裡草色如茵,繁花似錦;我和妻兒正坐在一個小荷剛剛冒出新芽的池塘邊,以青空流雲為幕,以芳草嬌花為席,心情暢快地吃著滿漢全席……

真是比蘇軾所謂的「響松風於蟹眼,浮雪花於兔毫」的意境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湯菜,則名為『梨花榆火』,分裝在海螺形的小湯碗裡。湯底是用海八珍——鮑魚、海參、魚翅、花膠魚肚、魚唇、裙邊、干貝、明骨、雪蛤熬成,湯色晶瑩,濃而不稠,然後將又面又甜的榆錢和已經充分吸收了香梨精華的燕窩煮在湯裡就大功告成了。

正所謂「梨花榆火催寒食」,這道並無多少花哨的湯菜,將那種一川煙草,滿城風絮的淡淡春愁展現得淋漓盡致。

李貴這三道菜,依冷熱湯菜的順序分別表達了初春、仲春、暮春的江南之景,不要說座上的數十名評委,就是自以為深知李貴實力的韓林,也被震攝當場,然後才因為香味而口水匯流成河。

可是還有喜歡在雞蛋裡挑骨頭的評委發難問道:「李師父是代表廣東的廚師,可是這三道菜,似乎看不出什麼粵菜的特色。」

聽得韓林大是惱火。這一干評委他早已重金打點過,何況阿貴的三道菜可說是幾瑧完美,怎麼還有人這樣不識時務?

他正欲召來阿邴去打聽一下這個評委是何方神聖,卻在這時聽到李貴胸有成竹地回答:「那道『碧桃煙霞』的做法,是古人發明的『炮』法,早在《禮記,內則》裡就有炮豚以祭祀祖先的記載;最初將它應用在烹飪上的,正是嶺……廣東人,民國的時候,著名的西園酒家就用這種方法給督軍太太陳夫人做過一道『五彩炮駝峰』。」

李貴嘴裡一邊解說著,心裡一邊暗叫一聲:『好險!』

還好自己只是嘴上和韓林抬槓,但私底下還是為比賽做了一些準備工作。不然,這回可就要出醜了。

真是……神了。這是觀眾席上所有人的想法。

因為再也沒有哪一個廚師能和李貴一樣,連《禮記》這種老骨董都能如數家珍地引經據典,堵得那個評委啞口無言。

最後,李貴無可爭議地奪得了冠軍。

「李少爺真的好厲害,他真的只有二十歲嗎?董事長……董事長?」

天哪,阿邴心中發出一陣哀號。誰來救救他們家一副處於白癡狀態的大少爺?

可是引起阿邴的苦惱的當事人卻仍舊渾然不覺,此刻他的眼睛裡除了場上那個光芒萬丈的冠軍,再也容不下其它的任何人事物。

不卑不亢的態度,清新冷冽的神情;被白衣裹住的身體看來纖瘦,內裡卻承載著豐富的學識,善良的心腸,柔和的性情;簡單的一舉手一投足,就能牽引住觀旁觀者的全副心神。

這,就是李貴,就是他深深喜歡著的人兒啊。

其實,韓林的心裡此時一片清明。他確切地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一個名叫李貴的情劫裡,永無超生之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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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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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李貴深深知道,奪得全國烹飪大賽的冠軍,還只是第一步而已,以後還有好幾場絕不能掉以輕心的比賽。昨天韓林告訴他,他們很快就要去香港參加亞洲烹飪大賽,於是他曘近這一段日子都是待在房裡,查閱資料和設計菜式。

當然,還有一重原因則是為了躲開韓林,畢竟,他還沒有理清自己那亂麻一樣的心緒……

這時有人敲門,李貴打開一看,不出所料,果然是陰魂不散的韓林。

「有何貴幹?」沒好氣地問。

這人……比賽剛結束,又來刺激他的心臟。

「嗯……我們想……」他一邊說一邊打著腹稿,深怕惹得阿貴不高興。「你得了冠軍,是不是應該慶祝一下……」

「不必了,以後的硬仗還有得一拼呢。現在就慶祝?為時過早吧。」

韓林聽後面露難色:「可是,楊媽已經做好了四喜小拼盤,還買了髮菜、花菇,就是不知道怎麼弄才最好吃……」不得已,他拋出楊媽做殺手。

果然,一聽到楊媽的名字,阿貴的態度立刻就變得不一樣了。

李貴連聲音都軟下來:「我看到雪櫃裡還有鵝掌,等會我去把骨頭去掉,讓楊媽燒在花菇裡,多放點桂皮、茴香和芝麻醬,又香又糯。後來……從前清代的蒙古親蕃宴就有這道菜。」

……

韓林沒有答話。

他的心裡隱隱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很細微,且每次都是一閃即逝,無法捕捉。

到底是為什麼呢?有好幾次阿貴說話的時候他都產生了這種感覺。那次在香山也是……

「喂,韓先生。」見他發起呆來,李貴推他一把。

終於讓韓林回神,忙不迭地說:「喔,那,我們快下樓去吧,他們都在等著呢。」

到了飯廳一看,李貴才知道,原來所謂的他們,包括了楊媽、阿邴、阿邴那挺著半大肚子的姐姐、阿邴的姐夫,甚至孟方回也在。

桌子上,放著四碟小小的雞絲黃瓜、醬山椒、紅油肚條和薑汁魚片。

另外,每人面前還沏著一杯熱騰騰香噴噴的獅峰龍井,桌頭還放著一瓶葡萄牙產的泰勒波特酒,但就是沒有一個像樣的菜。

黑壓壓一群人,頗為狀觀呢。

他們看到李貴,都不約而同地兩眼一亮,冒出期盼的火花來。

李貴終於醒悟,敢情所謂的慶祝,不過是這一干人為了一飽自己的口腹之慾想出來的借口。

吃準了自己對老弱病殘孕的惻隱之心。

李貴認命地繫上圍裙,走進廚房。

楊媽跟在他身後說:「李少爺,我給你打下手。」嘻嘻,正好趁機偷師。

看著廚房裡李貴的身影,孟方回以手支頜,說道:「阿貴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被韓林聽到,立即惡聲惡氣地罵回去:「還不都是你們這一幫臉皮厚惹的禍!」

「可是,我覺得李少爺對我們的態度都很好,只有對董事長你才不假辭色。」阿邴在一旁舉手發言道。

氣得韓林冷冷地要脅他:「你想今年的年終獎金減半是不是?」

立即見效,只見阿邴低頭,噤聲,連屁也不敢再放一個。

「阿邴,怕他幹什麼?大不了到你姐夫的公司來上班。說了實話還要被老闆罵,我都替你打抱不平。」這時阿邴的姐姐楊郁開口給他撐腰了。

韓林本想回罵過去,念著她是女人,而且還是孕婦,忍了下去,但是側頭對她老公說:「安泰,管好你老婆,不要以為自己肚子變成了皮球就可以任性。」

可是陳安泰本就是出了名的妻管嚴,勸尚且不敢,又哪裡敢真的發話管自己的老婆。

楊郁卻因為韓林的話差點跳起來怒吼:「你這個大男人主……」

話音未落,餘光瞟到李貴和老媽正端著杯盤走出來,臉部肌肉瞬間來了個乾坤大挪移,由母夜叉化身為乖乖女。

雙手平放在桌子上,雙唇緊閉,嘴角微微上翹,眼睛溫柔地看著李貴,真是不知多淑女。

這女人……韓林在心裡暗罵。變身比白骨精還快。那看著阿貴的是什麼眼光啊?明明有老公還這樣明目張膽;安泰也真是,老婆都要紅杏出牆了也沒反應。

其實,與其說楊郁看著李貴,不如說她看著李貴手裡的盤子,不過韓林吃醋已經吃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會這樣想也有情可原啦。

「都是家常菜,你們可不要嫌棄。」李貴擺菜上桌。他可不知道剛才這飯廳好似戰場一樣。

首先擺上桌的是竹蓀豬肚母兙湯,因為之前楊媽已經做了四喜拼盤作前菜。

接著李貴做了花菇燒鵝掌,野鴨桃仁丁,香烹髮菜,麻辣蹄筋,金鉤菜心五個熱炒;又做了高湯水餃和芙蓉香蕉卷作為飯後的點心;還體貼地給孕婦煮了一點兒紅豆核桃慧仁米粥。

菜剛擺上桌,一群人就如狼似虎毫無形象地吃起來。

品嚐著李貴天下無雙的菜餚,韓林因為吵架而鬱悶的心情也漸漸開朗起來。

管這些閒人作啥?再過幾天他就要帶著李貴去香港參加亞洲烹飪大賽,徹底擺脫這幫損友的糾纏。哈哈,在香港的傭人只有沈默寡言的楊伯,一定不會打擾自己和阿貴的二人世界,真是可以和阿貴發展感情的大好機會。

哈哈哈哈哈哈……

一思及此,韓林的心情豁然開朗。

搶在阿邴之前把盤子裡最後一點兒蹄筋夾到自己的碗裡,看著阿邴失望的表情,衝他得意地一笑。

孟方回看這他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心裡暗笑。

林啊,你大概以為到了香港苦難日子就到頭了吧?呵呵呵,據我收到的情報,那個暗戀了你多年的日本小可愛也要去香港呢。不過,我當然不會好心到告訴你這個消息,誰教你拐走了我可愛的阿貴……

*****

數日後,李貴生平第二次坐上了飛機,當然,同前次一樣的暈得分不清東南西北。

因為有財雄勢大的韓老闆作保證人,雖然他有身份證件,卻也可以滿世界亂飛。

韓林小心地扶著李貴走進了位於山頂的別墅,楊伯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了。

「少爺。」不待韓林說話,他就先開口了,「富永少爺和他表哥一小時前住進了別墅裡。」
「富永?你別告訴我是富永菖。」

「很不幸,就是菖少。」

「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他是少爺的朋友不是嗎?我就是告訴了您,您也一定會讓他們住進來不是嗎?」

「……」

被楊伯噎得無話可說,韓林只得扶著李貴,準備先服侍他休息以後再去對付那尊日本來的災星。

誰知還沒走到樓梯口,一陣龍捲風就從樓上以光速飛捲而下。

「林哥!」伴隨著尖叫和巨大的衝力,富永菖像無尾熊一樣纏到了韓林的身上,完全沒有顧及他的臂彎裡還有一個人。

要不是反應夠快,趕緊原地紮了個馬步,韓林險些被他的動量衝倒在地。

小心地不讓李貴受到波及,穩住身形後,韓林使勁掰開附在身上的小熊,問道:「你怎麼來香港了?」

不滿於這麼快就被拉開,富永菖嘟起了嘴。他有一張酷似橫山裕的臉蛋,做這種女孩子氣的表情也只會讓人覺得可愛。

不過他還是乖乖地回答:「表哥要參加比賽,我陪他來的。」他的國語流利得不像日本人。

比賽?不要告訴他是……

試探著問:「你表哥,是幹什麼的?」

「我沒給你講過嗎?我表哥是日本百年名店『松風亭』的繼承人。」

天,怎麼會這樣?韓林在心裡哀號一聲。

正如富永菖所說,松風亭是日本數一數二的本膳料理屋,想不到竟和小菖是親戚……

他表哥一定也是來參加烹飪大賽的,那豈不是說,一直到比賽結束之前,小菖和他表哥都會在這裡名正言順地住下了?不要啊……他的二人世界……

韓林彷彿已經看到幸福兩字插著翅膀向遠方飛去,飛呀飛呀,漸漸消失無蹤……

「表哥,你快下來呀。他就是我常跟你提到的,我最愛的韓林。」這時小昌沖樓上揮揮手。

韓林向上一看,不知何時,二樓的樓梯口已經站著一個高瘦的男人,那男人長著典型的日本帥哥臉,單眼皮,高挺鼻,瘦削的臉型,全身充滿一種名叫冷峻的氣質,不像個廚師,倒像個殺手。

最讓韓林在意的是,他正盯著韓林懷裡蒼白憔悴的李貴,目不轉睛。

同是強勢的男人,韓林當然知道他那樣的眼光意味著什麼。

注意到韓林的視線,那個男子終於轉移目標,把他上下打量一番,目光冷得可以凍死人。

真是,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家。

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向他無聲地宣告自己對阿貴的所有權。

看來,住進自己家裡的不但有一隻纏人的小熊,還有一匹會和自己爭食的餓狼啊……

風聲鶴唳的氣氛,讓韓林全身的毛髮都豎了起來。

*****

第二天的早餐桌上,韓林真是欲哭無淚。

他只不過晚起了十分鐘,李貴左右的位子就分別被楊伯和富永菖的那個表哥,大塚琢磨佔據了。

認命地和富永菖坐在另一邊,頭一揚,不著痕跡地擺個POSE,努力把自己最帥的一面秀給李貴看,然後柔聲問道:「阿貴,你昨天晚上休息得還好吧?」

「噗!」

是大塚琢磨噴出了含在嘴裡的咖啡。

韓林惱羞成怒:「頂級的藍山咖啡,是煮來喝的,不是讓你這樣浪費的!」

大塚琢磨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抽出一張紙巾擦拭掉桌面上的咖啡沫,明擺出一副不屑與韓林計較的樣子。

眼看氣氛就要這樣尷尬下去,李貴清清的聲音卻適時地響起了:「我休息得很好,謝謝你的關心。」

楊伯也在一旁幫腔:「今天的早餐還是李少爺很早就起來做的。少爺,你嘗嘗這個廣式春卷,連我都有好多年沒有吃到過這麼正宗的。」

老婆和兒子在電話裡把李貴的手藝吹噓得天花亂墜,原本他還有些不相信,今天親自一嘗,似乎還真是那麼一回事。嘿嘿,以後的一段日子有口福了。

李貴笑一笑說:「不是我做得正宗,是楊伯你買的平湖飯粢正宗。」

「李少爺何必謙虛呢?我剛才看到你掛漿的手法,真是陸羽樓的大師傅都沒法和你比……」

李貴和楊伯相互吹捧的同時,對面的韓林這時可得意得不得了。

阿貴在幫他說話呢!

趾高氣揚地看著大塚,用眼神對他炫耀:怎麼樣?阿貴還是向著我這一邊的吧?我得兒意地笑,又得兒意地笑……

看著他們兩人為了李貴在餐桌上眉來眼去的,富永菖可不依了。他使勁拉一拉韓林的衣擺讓韓林把頭轉向他這邊,然後說:「林哥,我要喝味噌湯。」

韓林皺眉:「這豬脾羅漢果粥又甘甜又爽口,不能喝嗎?」

「人家只吃得慣日本料理嘛!我不管,我要喝蝦子和豆腐煮的味噌湯!」

「……」韓林很想罵他一頓,可想到從前這小子被他一罵就哭的情景,那像消防水龍頭一樣的淚眼攻勢曾給他帶來無比慘痛的經歷。

所以只好閉口不答話。

然後聽到李貴說:「富永先生,其實我也想給你們二位做些日式料理,可是家裡沒有日本醬油。明天……今天晚上吧,我給你做加了鰻魚和肉丸的茶碗蒸好不好?」

富永菖卻並不領情,他撇一撇嘴,說道:「我表哥是全日本最出色的料理大師,你就少在關公面前舞大刀了。」

李貴聽他這樣說,不由微笑了一下。大塚琢磨……他在宋朝也認識一個來自扶桑姓大塚的遣宋使,專門在皇宮裡向他父親學習烹飪,在他父親辭官後就回國了,不知道和現在這個大塚有沒有親戚關係?

日本料理……他來到現代後也研究過,不可否認倭國的人們很好的傳承了古代中國人一向講究的色、味、法的搭配并將之精進了,不過,他們太過強調保留食物的原味,未免也太單調了。

當然,他不會這些話說出來,所以只是淡淡地響應富永菖:「如果大塚先生不怕被我偷師,能在今晚為我們一展絕技,我可是求之不得。」

「能夠做料理給這麼漂亮的美人品嚐,是我的榮幸。」一直沒有開口的大塚琢磨終於說話了。

可是他這一說話,讓韓林生氣之餘差點笑斷了腸子。終於明白為什麼他要裝酷不發聲了,此君的中文,有夠破,那怪裡怪氣的腔調和他冷峻的外形實在是不怎麼相稱。

就憑他那滿口R和L不分的國語,還妄想從自己這裡搶走阿貴?做他的春秋大夢。

*****

這天上午,李貴和楊伯一起去市場採購了大量的生鮮食品回家。

因為今天的海鮮市場裡有看起來很好的花枝和鰻魚,楊伯又說家裡有很高檔的燒烤壯具,李貴就興沖沖地買了很多,準備讓大家中午在院子裡吃自助巴比Q。

回到家後,和楊伯一起把架子搭好,又把烤肉盤,烤肉夾,烤肉網準備好,再把烤肉醬、芝麻、辣椒粉、胡辣粉、檸檬、奶油、蔥姜蒜和精鹽滿滿地擺了旁邊的小桌子上,考慮到富永兩兄弟,還給他們準備了白醋和昆布。最後才搬出那些鰻魚、花枝、秋刀魚、兙翅、香菇、米腸……堆得像小山一樣。

一切就緒以後,李貴跑上樓,打算把另外的幾人都叫下來。

他走到韓林的房間前面,剛伸出手準備敲門,便聽到裡面傳來類似爭執的聲音。

其中一個富永菖的聲音:「林哥,你從前都不會這樣對我。」

另一個自然是韓林的聲音:「從前,我也一直只把你當作弟弟。」

「可是從前,我抱你親你你都不會反對!」

「那是因為以前你做這些動作被別人看到也沒關係,但是現在,我不想引起阿貴的誤會。」

「為什麼?」

「小菖,你又何必讓我說得這樣明白?我喜歡阿貴,這世上我只愛他一個人。」

富永菖的聲音不知不覺間已經帶上了哭音:「林哥,他哪一點比我好,我可以努力學習呀。」

「小菖,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你長得漂亮,個性也很可愛,但是我對你沒有感覺就是沒有感覺,即使阿貴不出現,我也仍然不會像喜歡情人那樣喜歡上你。」

然後房中就安靜下來。

李貴站在外面,進退兩難。這樣的情況他自然不方便進去,可是又捨不得離開不再偷聽,畢竟多多少少還和他有關啊。

想不到,韓林那傢伙還有這麼可愛的孩子喜歡著。

不過也不奇怪,以現代人審美觀來看,他也的確算是大帥哥一個。

連自己,不也……

這時又聽到富永菖說:「林哥,你親我一下,當作我的回憶之吻好不好?」

韓林不假思索地回答:「不好。」

「為什麼?」

「我要是不親你,你會很傷心;可是我要是親了你,我會覺得對不起阿貴,自己會很傷心。兩相比較,人總是自私的,所以只好讓你傷心了。」

他說的,不是怕阿貴傷心,而是怕自己傷心呢。

李貴聽著他的話,不得不承認,心裡泛起了一種甜絲絲的味道。

突然門被大力打開,富永菖走了出來。他看到門口的李貴,先是吃了一驚,接著滿腔的怒火噴湧而出,大罵李貴一句:「#@$*****&!」

那句日文李貴其實聽得懂,但他的表情卻還是一貫的雲淡風清,只是對他說:「中午吃燒烤,快去院子裡自己動手。」也大致能體會他現在的心情,所以不和他計較。

「……虛偽!」富永菖丟下這麼兩個字,跑下樓去。

他當然不會還有心情吃什麼燒烤,而是跑去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獨自療傷。

韓林也走出來看到了李貴,不由有些尷尬地問他:「我們剛才說的托,你都聽到了?」

「聽到一部分。」

韓林撓撓頭:「我說我喜歡你,那是實話。」

「韓先生,我並沒有提出質疑呀。」李貴有些好笑地望著他。

在北京的時候,他見過幾次韓林處理商務事件的樣子,真的可以用指揮若定笑看風雲來形容,這個統領上萬員工的總裁,大概只有在自己面前,才會顯得這樣手足無措,帶著幾分孩子氣。

「我之前吻你,實在是因為情不自禁,絕不是有意要輕薄你。」

「我也沒有因為你吻我而指責過你呀。」

「可是,那一次你哭得好傷心……」他一直沒忘記李貴那天的模樣,真教人心疼。

李貴低頭沉吟,該不該告訴他實話呢?

告訴他他的吻令自己心跳加速腦充血,有整個人跌進綿花堆的感覺。可是如果說出來,這小子一定會樂翻天,說不定當場就會抓住自己來個口水洗臉。何況,自己還不能確定,是不是真的只對他一個人的吻有這樣的感覺。更重要的是,自己和他同樣都身為男子……在宋朝時,他也曾見過那些供達官顯貴們尋斷袖歡的孌童,常常是紅顏未老恩先斷,結局很可悲。現代社會風氣固然開放了不少,可是對同性戀的接受度仍然很低……

一隻手伸過來托住李貴的下巴,強迫他的頭向上抬。

「在想什麼呢?都不理我。」韓林語帶幽怨地問。

「我是在想,韓先生說喜歡我,到底是喜歡我這個人呢,還是喜歡我的菜?」收回自己的思緒,李貴調侃他。

然後不出所料地看到韓林哇哇大叫著辯解:「什麼?阿貴你怎麼會這樣想?我的食為天下面那麼多酒樓,那麼多廚師,我從來沒對他們動過綺念啊!雖然他們的廚藝比起你來是要差那麼一點點……喂,阿貴你笑什麼?你在耍我對不對……」

打情罵俏的兩人都沒有發現,旁邊的房間裡,房門虛掩,大塚琢磨透過門縫將他們的對話和動作盡收眼底……

*****

這天下午,李貴正在廚房裡,肢解一條黑鮪魚。

因為早上富永菖吵著要吃日本料理,所以他決定晚餐做魚生;雖然有大塚這個料理高手在,但怎麼能讓達來的客人動手?何況李貴對自己的剖魚技術還是很有信心的。

突然身旁灑下一片陰影,他抬頭一看,原來是大塚琢磨。

大塚看到李貴把鮪魚腹部那一截用炭火略為烘烤,使魚腹的油脂散發出香味,然後再將魚浸入冰水中切片。

注意到李貴切片的動作,大塚失聲叫起來:「你用的是……圓切法?」

「?」

李貴過了好一會兒才回憶起曾在一本書上看到過,日本料理中有一種很少有廚師能夠掌握的高級刀法,叫圓切法。

原來,所謂圓切法就是這種他們宋朝人稱為「回風舞柳」的刀法呀。

不用手固定住魚身,也能將肉片得如紙一樣薄,或許確實很難吧,怪不得日本人將之奉為刀法中的極品。

小日本真是不會取名字。

心裡暗笑,李貴回答他:「在大塚先生面前班門弄斧了,真是不好意思。」

把切好的鮪魚片放在冰塊上,李貴放下刀,轉身,看見大塚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

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不久以前韓林也這樣看過自己,然後就……

李貴一下子警惕起來,韓林去了機場盤點空運來的食材,這傢伙要是有什麼企圖……看他高頭大馬的,自己和楊伯只怕不是對手……

突然,大塚一把抓住他的手,嚴肅地說道:「貴桑,請你嫁給我!」

什麼?

李貴不由啼笑皆非。有了韓林打基礎,他現在已經不會被同性這種行為嚇倒,不過,這位大塚兄也太急進了一點吧?在現代,求婚,不是應該在戀愛之後才進行的行為嗎?

「大塚先生,你握痛我了。」李貴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除非貴桑你答應我,否則我絕不放開!」大塚固執地說。

「大塚先生,我們都是男人,而且,我們根本談不上認識!」

「我們大塚家有祖訓:以刀識人。貴桑,我的妻子,只認定你。我們結婚以後,一定可以將松風亭的料理發揚為世界第一料理!」

大塚說完,不給李貴辯駁的機會,臉就已經湊了過來。

完了完了,又要被強吻了。

李貴心裡這樣想著,絕望地躲閃。

就在大塚琢磨快要吻到李貴的那一那,一股巨大的力量拉住他的後領,將他拉離了李貴。

大塚被拉得險些跌倒,他急忙穩住身體,惱怒地回頭,看到韓林殺氣騰騰地站在身後。

不過大塚這個男人可不會認為自己有什麼不對,他無視韓林要殺人的目光,不悅地說:「韓桑,你配不上貴桑。」

「喔?」韓林怒極反笑,「我配不上他,難道你就配得上了?」一邊說著,一邊長臂一舒,把李貴拉到自己的身後保護好。

「當然,你們中國古時候有一個故事,叫做俞伯牙摔琴謝知音,像貴桑這樣的中國一番高手,只有我和他站在一起才真正能稱為琴瑟和鳴。」

「……你這個白癡,住在我的家裡,還敢這樣放肆!」韓林挽起衣袖,準備和他大幹一場。

他在心理咬牙切齒地想:『奶奶的。不錯,要論做料理我是比不上你,可要論空手道劍道弓道,我韓林一定比你強。』

一時間,劍拔弩張,空氣中彷彿有火花聲劈啪作響。

「對不起,可不可以打擾二位一下?」李貴從韓林身後探出半個頭,小聲地說。

聲音雖小,卻足以讓兩個蓄勢待發的男人立即同時收起所有的氣焰。

李貴看看韓林,又看看大塚,開口道:「大塚先生,能得到你這樣的垂青和抬愛,我深感榮幸,可是,在下認為婚嫁的目的是生活,而非事業。所以大塚先生,若是你想和我切磋一下廚藝,我求之不得;但嫁給你,卻是絕無可能之事。」

「阿貴……」韓林聽了他這一席話,感動得就差沒流下淚來。

阿貴的心果然是在他這一邊的!他好高興。

遭到拒絕的大塚卻並不氣餒,他很有風度地笑一笑:「貴桑,話不能說得太絕對。你們中國人歷來講求緣份,請隨我來看一件東西,你悔以後說不定就會改變主意了。」

他的話令李貴十分好奇:「哦?既然大塚先生這樣說,就請把那樣東西拿出來給我看一看吧。」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第六感告訴他,大塚所說的東西很可能真的會改變什麼……

於是李貴和滿心警惕一定要跟來的韓林一起來到了大塚的房間,只見大塚小心翼翼地從從李箱裡取出一幅滾動條,又小心翼翼地捧到李貴面前,那無比嚴謹的神態,活像他手裡捧著的是世界第一大鑽石。

「這是我們家傳的食譜秘籍,貴桑請過目。」

李貴看著那錦韜玉軸似乎很古老的滾動條,不知為何竟有幾分眼熟,尤其是玉軸旁吊著的一小塊鏤金牌,上面雕的花紋……怎麼越看越像他們李氏的族徽啊?

出於好奇和不可思議的心情,他取過了滾動條,展開。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漢字,熟悉的筆跡,一尺闊五尺長的軸子最後,竟是幅小小的畫像……

突然,從軸裡迸出一道強光,如閃電劈空,刺得房間裡的三個人都本能地閉上雙眼。

轉瞬之後,強光便消彌於無形,韓林慢慢睜開眼。

自己的對面,大塚琢磨一臉茫然對著空氣。

而原本站在他旁邊的李貴,不見了!

方才被李貴拿在手裡的滾動條攤開掉在了地上,只見通篇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之後,滾動條的盡頭處,畫著一個跪坐在大鼎前的少年,那少年的眉頭眼,竟和李貴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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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李貴緩緩睜開眼睛,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白色的紗帳。

這裡……到底是哪裡?

他從床上坐起來,環顧四周。

三層踏板和床圍的紅木床,旁邊是雕著鵲踏和蝶變花的紅木屏風,再過去是紅木的圈椅、平頭案、鏡箱、圓角櫃和洗臉架……

這……這裡分明就是他在北宋晉王府的臥室啊!

他又看看自己身上,已經被換上了往日在家裡穿的對衽布袍,沒有錯,真的就是自己那件現代人會稱為睡衣的布袍!

不可置信又不得不信地試著向外喊了一聲:「寶樹!」

立即聽到回答:「噯!少爺您醒了?有何吩咐?」

一個青衣小婢端著一盆熱水推門而入,可不正是那個十歲起就跟在自己身邊的丫鬟寶樹?

李貴哀叫一聲,無力地坐下。

不要啊!他已經習慣了方便的蓮蓬頭淋浴,方便的抽水馬桶,方便的爐灶,還有可以很快把人從一個城市帶到另一個城市的交通工具……

還有韓林!自己就這樣失去了蹤影,他一定會變成熱鍋上的螞蟻吧?

抬頭問寶樹:「現在是哪一年?」

「天聖九年。少爺,你失蹤了兩年多呢。」

那時小廝方便完出來一看,就只見馬匹不見人,嚇得魂飛魄散呢。

「你們是怎麼找到我的?」

「是你自己從天上掉下來的,正巧掉在王府大廳裡。過去這些時間,不要說老爺和王爺找遍大江南北,連皇上和太后都派了好些人手四處探訪你的下落,可是半點蛛絲馬跡也不曾找到,我們還在想,少爺你是不是被王母娘娘召到天庭做蟠桃宴,成了天庭裡的仙人了。」

「我不是掉下懸崖了嗎?」

「唉喲少爺,難不成你失蹤這段時間,教人把心竅給閉上了?你失蹤的地方,可是汴梁城郊?」

「沒錯啊。」他不就是從那兒掉下懸崖,然後掉到了現代嗎?

「咱們京方圓百里都是一馬平川,那裡來的什麼懸崖?」

……

對啊。難道……當時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覺?

「你說老爺派人找我?老爺現下何處?」李貴猛然想起。

那幅滾動條!上面的筆跡正是爹的,而文字最後附的那一幅小小的畫像,正是他的行樂圖!

自己甚至還沒有看清上面到底寫了些什麼,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住身體,拉著自己不停的下墜、下墜……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在現代,李貴也看過不少回到過去未來的書籍和電影,經驗使他知道,自己的回來,必然和那個滾動條有很大的關係。

只聽寶樹回答:「老爺當然也住在晉王府啊,你不見了,王爺總要吃飯不是……」正好順水推舟地留下前來尋子的老爺。

李貴急急地換好衣服,跑去找父親。

剛走出去沒幾步,就看到他那白髮蒼蒼的老爹親自端著一大碗熱騰騰的湯走過來。

「阿貴,你醒了,來來來,這是為父給你做的一品官燕,大夫診過你的脈相,說是勞累過度,氣血不足……」

李貴不由得淚盈於睫,兩年多不見,父親的白髮,又多了好些……而涼薄的自己竟然還因懷念未來世界的諸多方便不願回來,真是該死!

他連忙上前一把接過父親手裡的碗,跪下:「孩兒不孝,讓爹娘擔心了。」

「快起來、快起來。」李父扶起自己最心愛的小兒子,「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突然一個圓圓的肉球從後面「滾」過來,一把抱住李貴,險些弄灑他手裡的那碗湯。

「阿貴,你你你……你總算是回來了!想得我好苦!不行,你今晚就得做雙色豆糕,金絲燒賣之類的小點心補償我!」

張嘴就是吃,除了那個嗜吃如命的晉王,還會有誰?

「王爺,依老朽之見,還是先讓阿貴休息一下吧。來日方長,王爺何必急於一時呢?」李父說道。

晉王卻不依:「李大人,誰知阿貴這次回來是不是省親呢?說不定過幾天,他就又回天庭了,不抓緊時機怎麼行?」

李貴奇道:「天庭?」

「阿貴,你從天上掉下來時身穿奇裝異服,與扶桑西域諸國的服裝都回然不同,還有你的頭髮怎麼竟如此的短?難道,你竟真的……」李父用手指指天上。

李貴啼笑皆非,正欲解釋,卻聽晉王在一旁插話道:「當然是真的,您老沒聽張真人說,阿貴乃是被神力帶到了『飛者非鳥,潛者非魚,戰不在兵,造化遊戲』之地,除了天庭九閣,還有那裡會有這等奇景?」

『不,二十一世紀也有這樣的奇景。』李貴的心裡暗道。

可是他並沒有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因為他突然想到,要給父親和王爺解釋什麼是飛機,什麼是潛艇,什麼是只需一根手指輕輕按一下按鈕就可以殺人無數的核子戰爭,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王爺,您剛才所說的張真人是誰?」從晉王的話來看,這個張真人似乎很不簡單。

說不定,他可以解開自己為何會穿梭於時光中的謎團……

*****

而在另一個時空裡,韓林和大塚正為李貴失蹤急得焦頭爛額。

阿邴風塵僕僕地從廣州趕到香港,水也顧不上喝一口,就立即向老闆報告了他在廣州打聽到的消息。

「老闆,我問了歸真堂那個姓程的女老闆,他說李少爺的確是兩年前從天上跌落到她家院子裡被她撿到的古代人。」

程弄潮當然不會這麼輕易就把這個秘密說出來,要不是阿貴失蹤的消息讓她心急如焚,大罵韓林之餘口不擇言說漏了嘴,才不會讓阿邴這樣快就得到寶貴的線索。

聽了阿邴的話,韓林又向大塚求證:「你說,你的那什麼家傳秘籍是從平安時代就傳下來,還是一位祖先從中國帶回去的?」

「是。以通行的紀年來說,就是十一世紀,正是你們中國的北宋宗年間。」

韓林無力地倒在沙發上。完了完了,他臉如死灰地喃喃說道:「看來,阿貴真的是古代人,現下是回去了……」

他粗粗地看了一下大塚家的祖傳食譜,原來寫食譜的人是大塚祖先學習烹飪的老師,名叫李儀,他在食譜的最後寫道,一年前他的小兒子無故失蹤,遍尋不獲,思子心切的他便在賜給學生的臨行禮物上畫出兒子的畫像,聊慰思念之情等等。

現在回想起來,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和阿貴交談時心裡常常會升起一股怪異感了。就是阿貴的說話!很多遣詞用句都和常人不一樣。帶著一種古典的語調,而且說得非常自然。

富永菖小聲咕嚕道:「什麼回到古袋,我看他根本就是個幽靈,應該叫安倍晴明的弟子來捉鬼才是真。」

韓林正要發怒,楊伯帶著幾個人走了進來。「少爺,你要的人我給你找來了,這幾位就是全世界最好的玄學家。」

「幾位快請坐。」顧不上富永菖,韓林把他們迎進屋,「事情是這樣的……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所以,各位對這件事怎麼看?」

幾個玄學家聚在一起嘰哩咕嚕地討論了一陣,最後得出結論:「我們認為,李貴會打破時空限制來到現代,應該是意念力的作用。」

「意念力?」韓林和大塚異口同聲地問。

「不錯,想必是在宋朝,就是和李貴同時代的人中,有人非常非常地想他消失,但是又不想傷害他的性命,就是這樣的意念力把他送到了現代。」

「那……他怎麼又回去了?」

「他失蹤以後,自然又有另外的很多人想他回去,原本這些人的意念力還不足以強到可以將他拉回宋朝,但是這個時候出現了一個激活劑……」

韓林恍然大悟:「那個古老的滾動條對不對?」

「理論上來說激活劑都是和被作用的東西同屬一個時空且有一定聯繫的東西,所以,應該就是那個滾動條吧。」

「那要怎麼樣才能讓阿貴再回來呢?」

「這個……回到自己原本的地方,才是順應天意……」

「我不管什麼順天逆天,我只知道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既然阿貴能來到現代又回去,再來一次必定也不是問題!說!怎麼樣才能讓他回來?」

韓林的霸氣一上來,很少有人能夠抵擋拒絕。

「我們認為,除非在現代,能夠有人以相同的意念力期望他回來,這股念力的強大程度一定要比當初將他帶到現代的那一股還有過之而無不及,或許可以讓他……」

不待他說完,韓林蹭地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跑進書房。

他決定要用自己的念力把阿貴接回來!

*****

就在韓林九『運功』召喚李貴的時候,李貴正由晉王親自領著前去拜訪真宗皇帝賜園真靜先生的的張道陵天師二十四代孫,張正隨。

雖然通過兩年多現代社會的熏陶,李貴知道這世上所謂的大師大都是裝神弄鬼之輩,可是這位張真人既然能夠說出他是從哪裡回來的,想必還真的有那麼幾分修為吧!

張正隨是一個胖老頭,和晉王有共同的嗜好──吃!

但是他的道行高深卻是貨真價實的,只是限於時代的禁錮,很多時候他即使很精準地推算到了某些事物的過去未來,卻不敢相信自己得出的結果。

就像李貴這兩年的奇遇,他能通過『天眼』看到李貴所處的未來世界的種種境象,可是卻無法解釋那不用馬拉人推也能在地上疾馳的鐵盒子到底是什麼連西,所以只能含混籠統地稱之為『仙界』。

當他得知李貴一醒來立即就來拜訪他時,心裡真是樂翻了天──他聽晉王說過,這個年輕人有著天下無雙的廚藝,他正好有好些關於烹飪的問題想去請教呢。

禁不起晉王和張真人的強烈要求,李貴只好在道觀裡先給他們弄上了一桌豐盛的飯菜,才終於得空坐下來請教張真人問題。

因為聽說張真人曾在淮揚遊歷多年,李貴特意為他烹製了幾道傳統名菜。

又韌又香的雞汁乾絲、鮮嫩可口的將軍過橋、獨具風味的河蚌燒獅子頭,更不用說那一式三碟魚脊背肉做的炒軟兜、肚皮肉做的煨臍門、尾肉做的熗虎尾……直把張正隨和晉王吃得腹如圓球也停不下箸。

最後,李貴還比照他在現代學到的「鹹亨酒店」的鹵法煮了一大碟茴香豆,作為他們二人的下酒菜。

張真人夾起一顆茴豆放進嘴裡,再喝一口晉王珍藏的十六年太雕黃籐善釀酒,只覺雋永的芳香在唇齒間撲散開來,久而不衰,回味無窮。他忍不住閉目歎出一大口氣道:「還好貧道只是入了道家而非佛門,不然又怎能體會到美食之樂?」

李貴應道:「呵呵,世間萬法同宗,何必拘泥於肉身的修煉?齊公就曾經說過『酒肉穿腸過,佛在心中坐』這樣的偈語啊。」

「齊公?他是何人?」張正隨好奇地問道。

李貴心裡不由暗叫了一聲『糟了!』他竟忘了齊公乃南宋時的高僧,只得硬著頭皮解釋道:「他是百年後頗具名望的一名高僧……」

一旁的晉王驚呼起來:「阿貴……你連百年後的事都知道?看來你果然已經位列仙班……」

不理會晉王的大呼小叫,張正隨看著李貴,一臉凝重地問道:「李少爺,你約見貧道,想必是為了弄清自己怎麼來,又怎麼去的吧?」

李貴點頭道:「正是,還請道長為在下解惑。」

「且容貧道先問你一句,你是想留在這裡呢,還是想回去那個地方。」張正隨指指天上。

「這……」李貴不詞一下子犯了難。

二十一世紀的高科技讓生活更加方便倒是其次,首先鑽進他腦海的,竟是韓林那張俊臉。

他現下在幹什麼?是不是正在焦急地尋找著自己?

一樣到韓林或許正在另一個時空裡憂心忡忡地尋找自己,請道長想辦法己送回去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

可是……

李貴又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兄長,先賢曾云:「父母在不遠遊。」自己這麼多年來甚少盡到身為人子的孝道,怎麼可以為了一己之私拋下年遭的雙親?

「阿貴,你不要回仙界去好不好?」晉王見阿貴猶豫不決,於是懇求道。他可是盼望著阿貴能給他做一輩子的飯呢。

「呵呵,王爺,若是那仙界有人想要李少爺回去,你我就是想要阻止也阻止不了啊。」張真人摸索著山羊鬍子笑道。

李貴聞言很是詫異,趕緊問道:「此話怎樣?」

張正隨故作神秘地道:「當初李少爺你會從這裡消失,是因為有人施法;而現在,又有人在那裡施法。」他又指指天上,「你自然很快就會回去了。」

施法?李貴可不認為受過現代教育的韓林會做這樣的事。不過看張道長說得煞有其事的樣子,又似乎不像在說假話。

另一個關鍵是……居然曾經有人對他施法?會是誰呢?

*****

時光飛逝,從阿貴消失到現在,已經三天了。

韓林還處在不眠不休的持續運功狀態中。

「董事長,您先吃飯再『運功』好不好?」阿邴手持托盤,站在韓林的身後。

面呈菜色的董事長看起來好恐布……有點兒像鬼片裡的遊魂。

不過相信換了任何人三天只吃二頓飯也會變得和他一樣……

「把你煮的豬食端走,少讓我看了噁心!」韓林焦躁地說。

隨著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他的心情也越來越著急。阿貴現下到底怎麼樣了?萬一那個把他送到了現代的人又想害他怎麼辦?

生平第一次,產生了力有未逮的深重無力感。

阿邴委屈地看著自己煮的那碗方便麵,傷心死了。

什麼嘛,雖然他是沒有李少爺那麼高超的手藝,不過這碗麵,他可不是用開水,而是用雞湯泡的!還在裡面又多加了好些李少爺從前做的,香噴噴的肉醬,怎麼看,也不像豬食啊!

不吃算了,我自己吃還嫌不夠呢!阿邴氣鼓鼓地端著托盤走出去。

留下不停地集中意念力召喚李貴回來的韓林在房間裡,身似浮萍,心如飛絮,氣若游絲……

*****

北宋,晉王府的廚房裡。

「怎麼,還沒煮好嗎?」晉王性急地向鍋裡望去。

「王爺,你沒聽過一句話,叫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嗎?」李貴在已經熬煮了兩個時辰的白果糖水要日入蜂蜜拌勻,倒入瓷盤內,布上山楂丁,燒上濃汁,遞給一旁的晉王。

這道做好的蜜汁白果色如琥珀,嘗起來清香甜美,柔韌簡道,還可以解酒止渴,是晉王最喜歡的一道甜品。

李貴雙眼沒有聚焦地看著大快朵頤的晉王,陷入了沉思。

回到大宋已經三天了,不知是為什麼,韓林的音容笑貌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淡,反而越來越清晰。

回想起那一天大塚琢磨的強吻未遂,當時的自己全然沒有臉紅心跳的感覺,心裡唯一念頭就是厭煩得想躲開。

看來自己……不是天生淫蕩,而是真的只對韓林的吻有感覺呢。

難道……這就是愛嗎?

愛?

不錯!這就是愛!

想通了這個問題的李貴茅塞頓開,怪不得這幾日自己的滿心滿緒裝得滿滿的全是韓林!

現下才發現,真的好想好想他,想得心裡陣陣發痛……古人常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卻感覺,自己就像已經和韓林分開了千年萬年那樣久遠。

這時,李老爺走來了。

看到父親,李貴突然感到一陣慚愧,自己竟是這樣涼薄的一個人,完全罔顧白髮蒼蒼的老父,對自己寵愛有加的王爺和太后,腦子裡想著韓林。

「爹。」李貴趕緊向他作揖問安。

「阿貴,爹看你這幾日時常對著天空發呆,可是想回仙界?」

「爹,孩兒並沒有想回去。」李貴可沒有說謊話,他只是在想一個叫韓林的男子而已,可沒有想他生活的世界。

最近這幾天,也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京城裡關於他『成仙』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的,連皇上和太后都差人來問,一律被他用天機不可洩露堵回去。

要是說了真話,只怕會得像十幾世紀歐幻那些發現了真理的科學家一樣,被燒死在廣場上吧?因為一定不會有人相信諸如『地球是圓的,圓著太陽轉動』這樣的鬼話。

還好有張真人從旁掩護,才讓他矇混過關。

「阿貴,如果你是因為擔心我和你娘,大可不必。我們有你的兄長們照顧,自會生活得很好;況且如今我們知道你過得很好,自然就不會再牽掛擔心你,所以……」

「少爺,有客人求見。」寶樹跑進來,打斷了李老爺的話。

「客人?你可知是何人?」

寶樹搖搖頭:「是個女客,頭罩黑紗,聽聲音很年輕,也未見她帶有隨從和侍婢。」

女客?想他李貴過去十數年,在宋代過的日子幾乎可以用足不出戶來形容,每日的活動範圍無非就是皇城內外那一圈,怎麼可能會有女客來拜訪?

不管了,先去看看再說。

走進自己住的桐花院的偏廳,李貴看到那個正在喝茶的女客。

她已經除下頭上的黑紗,從髮型看,已是一名少婦。

好面熟……想起來了,不正是那個自己曾經的『未婚妻』,杭州回雁樓的杜蘭情小姐嗎?聽父親說過,自己失蹤後不久,她就和人私奔了,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到了現代走一圈,李貴的婚姻觀自然有很大的改變,不要說他已是心有所屬,就是沒有遇上韓林,他也不會再同意這樁盲婚。

和人私奔……那只怕是真心相愛的吧,卻不知她來找自己所為何事?

想到這樣,李貴上前問道:「杜小姐,蓬蓽未掃,有失遠迎,不知你所來何事?」

杜蘭情看著他,眼裡滿是緊張:「你從仙界掉下來的事,京城裡傳得沸沸揚揚,我……不放心,所以來看看。」

「有勞杜小姐費心了,在下很好。」

「你……我……你不會……我們的婚事……」杜蘭情緊張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杜小姐。」李貴耳蹊著制止五的語無倫次。「我想你是擔心我又會重提我們當年的婚事,或是去告官對不對?」

杜蘭情點點頭:「我……已經嫁人了,我們就住在京城裡,開一間小酒館,他是個老實人,比不上你才貌雙全,但是……」

「但是你很愛他對不對?」李貴替她接了下去。

杜蘭情害羞地低下頭,畢勵在宋朝,人們還不習慣把愛這個字掛在嘴邊。

「杜小姐,你放心,我絕不會拆散你們的。我也有了喜歡的人,就在你所說的仙界,現下正努力想辦法回去呢。其實,當若是知道你已心有所屬,也一定會成人之美。」

聽了他的話,杜蘭情驚喜地抬頭:「真的?你真是一個好人,唉,早知道你這麼好,當初我就不該做法……」

「做法?」李貴大吃一驚,「什麼做法?」

「就是我家的一本古書上記載說,連續三個月,每天沐浴齋戒,夜裡向著月亮焚香祈求,就可以讓一個你不願意他存在的人消失……但是書上說了,那個人不會死的!我也是逼不得已才……」為著這件事,她也足足愧疚了兩年。

原來這就是他會掉到現代的原因……看來張真人還真的沒說假話。

「杜小姐,用同樣的方法,可不可以讓我再消失?」

杜蘭情搖頭道:「書上說,這種法術叫做『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術』,可一不可再,而且一定要施行人心中真的另有所愛卻受到阻撓才能成功。」

她的話讓李貴失望極了。

他們兩人又寒暄了幾句後 杜蘭情便告辭離去,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李貴由衷地替她高興。這就是真正相愛的結果吧?即使是一簞食一瓢飲身居陋巷,也掩不住那幸福的感覺。

不由又抬頭看著天上,李貴喃喃自語:「韓林,你真有在施法讓我回去嗎?再努力些吧,我好想你呢……」

可是相較看清了自己心意從而變得焦急的李貴,張正隨卻依然是一派悠閒。

這天,他又來到晉王府,與李貴討論食經。

李貴正在為晉王默寫清朝時宮中的酥糖佳品「一窩絲」的做法,其實這種酥糖的做法本是記載在清代的大鹽商童某所著的《調鼎集》上,不過晉王當然不知道,還以為是仙家食譜呢。

張正隨到時,只見李貴在宣紙上寫道:「米糖一斤,上洋糖十斤,和天雨水盛瓦器內,岸火熬煉,待糖起沫掠盡,水少再加,煉至三五斤,鹵熬至老絲後,用手反覆拉扯成細絲,做成後表面白而發亮,裡面松而多小孔,捆盛繞起成一窩,是曰『一窩絲』。」

他不由讚歎不已,想不到普通的飴糖也能生出這樣絕妙的變化來,於是立即興致勃勃地加入討論。

「李少爺,古人有云『葡萄美酒夜光杯』,可見葡萄酒須用夜光杯盛之最佳,可是你那日所說的以鴛鴦轉香壺調製,又是何意?」

可是李貴一見他來,那裡還有心情首這個茅山道士在這裡侃談酒經。

「張道長!你那日曾言有人在施法讓我回去,為何過了這麼些日子都還沒動靜?」

「李少爺,不用著急,你沒有回去,只是時辰未到而已,來來來,請先給貧道講解一下如何調酒吧。」

「在很遠的西域的西邊,那裡的人釀造的葡萄酒甜中帶澀,本是難以下嚥,但是那酒中含有一種東西,他們稱為單寧,可以與魚肉中的蛋白質發生作用,達到入口即化的口感,不過他們吃的都是海裡的魚。若是要吃活裡的魚時也有同樣的效果,就須得將之和西域所產的甜葡萄以六四的比例混合,這樣,必可將魚的美味推到一個極高的境界。」無奈之下,李貴只得耐起性子給眼前成日只知吃喝玩樂的真人講起現代雞尾酒的調法,也不知道這道士懂不懂什麼叫蛋白質?

「當真?」

「張真人難道不相信在下?也罷,此地雖無正當季的鱖魚,在下明日倒可做一道烤雞翅給道長佐酒品嚐,也有相同的效果。」

「明天?明天就來不及了!李少爺你現下就做給貧道吃可好?」張正隨哀求道。

李貴面露難色:「道長,不是我今天不做,而是那道烤雞翅,必須先將三黃雞的翅尖放於醬汁中浸漬一夜,使其充分入味後方可用青槓炭的小火烤制;而且那醬汁的製法又甚是複雜,須將醃熟的糖大蒜和酸蘿蔔剁細後拌入醬油裡,還要加入醪糟汁、竹葉青……」

「行了行了,你別說了,光聽著我頭就昏。唉,看來是貧道與李少爺天下無雙的膳食無緣。」

張正隨伸出右手掐指算了一下,又道:「申時至,南風起,是朱雀正沖之時,且讓貧道略施薄力,助李少爺返回。」

只見他拿出別在腰間的拂塵,揮舞幾下,口中唸唸有辭。

門外南風乍起,吹得院子裡的小樹木東搖西晃。

張正隨又對李貴說道:「李少爺,請你站到院子中央去。」

李貴答應了一聲,走出去,他剛剛站定,天空驀地打下一個響雷,炫目的閃電脫得人睜不開眼睛,而震耳欲聾的雷聲幾乎是同時響起!

電聲過後,張正隨睜開眼睛一看,果然,院中哪還有李貴的身影。

呵呵,看來李少爺真的已經回去了。張道長跪在地上,向元始天尊和太上老君拜謝。

這時晉王急急趕出來,手裡拿著一疊白紙:「阿貴,我的食譜你還沒寫完呢……」

*****

「我是怎麼了?」韓林躺在床上,茫然地問。

「董事長,你這四天都沒吃飯,營養不足所以昏倒了。」站在床前的阿邴回答道。

看看自己的左手,還紮著輸液針,林作勢要拔掉它。

「董事長!你要幹什麼?」阿邴連忙制止道。

幸虧韓哥現下氣虛體弱,平日根本不是他對手的阿邴才得以鉗住他的雙手。

「我要去用意念力將阿貴召回來,已經四天了!」韓林還在掙扎。

「董事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些燒,你懂不懂?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懂不懂?」阿邴拿出少有的魄力,對他吼道。

韓林頹然地躺下,傷心地說:「不懂的是你。沒有愛過的你怎麼會懂得我的心情?並不是我不想吃飯,而是我的心,我的胃有他們自己的主張,只接受阿貴做的飯菜啊!阿貴,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回到我的身邊……」

撲通!

床前突然出現第三個人,四肢朝天地躺在地上。

一個穿著淡藍色宋朝土大夫服裝,清麗俊秀的美少年。

李貴從地上爬起來,立即看到了容色憔悴不堪的韓林。

他真的回來了!

天,韓林這是怎麼了?他一把撲過去,抱住韓林,數日的相思化成濃濃的酸意勇滿胸間,不一會他已淚流滿面。

不敢置信地反擁住懷中的人兒,韓林的眼淚也不受控制地一湧而出。

「你……你回來了?」

「是,我回來了,而且再也不走了!我愛你!」李貴更深地偎向他,用肢體語言向他講述自己的情意。一切盡在不言中。

韓林顫抖著回擁住李貴,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是做夢吧?可是懷裡的觸覺是那樣真實。阿貴真的回來了?老天,如果這是夢,請讓我永遠永遠不要醒來……

但是當務之急,是先親一口阿貴再說……

韓林抬起頭,薄唇向眼前那兩片誘人的紅櫻伸去……

突然,李貴感到擁著他的韓林手一鬆,剛剛抬起的頭又耷拉了下去。

「韓林?韓林?」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李貴慌了手腳,他是怎麼了?

「糟了,李少爺!董事長他在飢餓和欣喜的雙重刺激下,又昏過去了!你快去給他煮一碗養胃的甜湯……」

「啊?好,好!」李貴趕緊放下韓林,跑進廚房,不一會,韓家別墅的廚房裡又響起了那熟悉的鍋碗瓢盆協奏曲。

看著昏迷不醒,嘴角卻上向彎起,帶著一絲笑意的董事長,阿邴歎口氣:「董事長,你的意念力,還真是管用啊。」



【七】

一趟宋朝的時空之旅,讓李貴錯過了亞州烹飪大賽的時間。

缺少李貴的亞洲烹飪大賽,最後由大塚琢磨和泰國廚師陰那差取得參加世界大賽的資格。

不過李貴並不在意,他本就不是熱衷虛名的人;而韓林,最近這幾天更是喜笑顏開、喜上眉梢、喜出望外,臉上找不到半點遺憾的影子。

為什麼他會這麼高興?

哈哈哈,韓林會先大笑三聲,然後得意地昭告世人,他找到可以相守一生的愛人了!

相互交心的兩人回到內地,為了能和李貴長相廝守,韓林收購了歸真堂,並立即動用關係為阿貴造出一個合法的身份。

當程弄潮知道李貴在外面晃上一圈回來就已經落入韓林的『摩掌』後,捶胸頓足幾乎沒悔青大小腸子;不過她很爽快地答應了收購案,除去高額的金錢外,條件只有一個,就是阿貴每天做宵夜給她吃。

*****

兩個月後,廣州。

老字號的食肆歸真堂重新裝修過後,又開業了!

衝著五八折酬賓的優惠和主廚全國烹飪大賽冠軍的頭銜,真是只能用爆滿來形容。

這天夜裡十二點,店裡的最後一桌客人終於買單離開,李貴卻仍然在廚房裡炒著著香肉絲。

從十點就已經開始在廚房裡晃來晃去的韓林走過來,咋一下舌:「那個姓程的女人又想出什麼花樣了?」

李貴一邊把上了漿的肉絲下鍋滑烹撈出,一邊回答道:「哪有什麼花樣,她不過想吃幾個魚香、宮保味的川菜。」又在鍋裡投入剁細的泡辣椒和豆瓣醬,炒出紅色。

「哼。」韓林撇一下嘴,「她還叫沒有花樣?上個月就因為她一句『好想吃佛跳牆』,害我開了兩個多小時的車,就為采一片荷葉回來封壇口!」

「店裡做荷葉粉蒸排骨也要用到嘛,也不算是為她采的啊。正宗的佛跳牆得用盛選十年以上的紹興陳酒的空壇裝著燉呢,至少我沒叫你去杭州買酒吧?」說著放入蔥姜蒜兌好的調味汁,翻炒兩下,把芡汁炒熟並將肉筍絲包裹均勻。

「阿貴,你每天都給她做宵夜,冷落了我。」

白他一眼,李貴最後在肉絲上澆上一勺紅油,起鍋裝盤,然後才開口:「我的心思,你難道還不明白?」

他現在仍然住在程弄潮的家裡,為什麼呢?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可能是近鄉情怯吧,畢竟,他從小受的是保守的宋朝教育。

如果接受韓林的邀請和他一起住,一定很快就會被吃干抹盡……

韓林卻已經顧不上和他抬槓,只是定定地看著他手裡那一盤色澤紅亮的魚香肉絲,目不轉晴。

好氣又好笑地拔出一小部分在一個小碗裡,李貴嗔道:「要是弄潮知道了每次她都是享用剩菜,不知道會哭成什麼樣子。」

韓林迫不及待地夾起切得細而均勻的肉絲放進嘴裡,那肉絲融合了鹹、酸、甜、辣並且蔥姜蒜味突出,鮮香可口,最重要的是,酸甜的比例掌握得恰到好處。

一邊享受著美食,韓林一邊憾恨不已,為什麼每天他要處理的生意那麼多?趕到歸真堂都已經是夜裡,落得只能降格到和程弄潮爭宵夜的地步。


阿貴啊,就是做菜最認真,為了程弄潮的一句話,就專門去買來貴州的正宗粢粑辣椒,外面有哪家站的大廚會像他這樣啊?

可是,正因為他是這種人,才讓自己愛得無以復加啊。

突然,一陣咚咚咚的跑步聲打斷了韓林的遐想。

轉頭一看,程弄潮披頭萬地衝進了廚房,嘴裡阿貴阿貴的叫個不停。

『陰魂不散的女人……』韓林腹誹一句。

「弄潮,我正準備把你的宵夜給你送去呢,怎麼你就來了?」李貴笑著問。

「阿貴,快去看電視,明珠台的回放新聞。」程弄潮急急忙忙地把他拉進員工休息室,打開電視。

韓林也好奇地跟著走進去。

只見電視裡正在播出一則新聞,世界烹飪大賽的冠軍,日本料理天王大塚琢磨接受各家媒體訪問。

電視裡的大塚看起來還是一副很深沉的樣子,他的英文很流利,所以也就沒了說中文時的那種可笑的感覺。

李貴聽到一名記者嘰哩咕嚕地問了他什麼,大塚大嘰哩呱啦地回答了什麼,聽不懂的他只好問韓林:「他們在說什麼?」

韓林的神色是一派凝重:「他說……這次的冠軍份量不足,因為最有力的競爭對手由於特殊的原因未能參賽。我想,他指的大概就是你吧。」

李貴淡然一笑:「一山還有一山高,大塚先生太抬舉我了。」

又聽到大塚哇啦哇啦說了一通。

韓林翻譯道:「他說,沒能和這位對手正式的比賽一番是人生的一大憾事,以後有機會,他會私人去那個對手挑戰的。看來他還不死心呢。」

李貴搖搖頭:「贏又如何,輸又如何呢?烹飪的根本,不是為了讓品嚐的人得到滿足嗎?既然他們大和民族已經把飲食發展成了一種文化,就更應該明白內容比勝負更重要的道理啊。執著於勝負,本就已經遜了一籌。」

「阿貴,你說得太好了!不愧是我最喜歡的人。」

李貴被他稱揚得雙頰一紅,不知道應怎樣回答,只好靜靜地看著韓林,笑。

接收到他的眼光,韓林也含情脈脈地和他對視。

受不了他們倆的旁若無人,程弄潮叫起來:「拜託,你們看看時間地點好不好,又不是演瓊瑤劇。」她還沒有完全告別失戀的痛啊,這兩個人就又來刺激她。

害羞於自己的忘情,李貴紅著臉別開眼,轉移話題:「弄潮,我們去吃宵夜吧,嘗嘗我做的酸辣湯合不合口味。」

程弄潮這才想起,她來這裡,本就是為了吃宵夜的啊,怎麼會因為在路上看到講比賽的新聞就什麼都忘了吃,趕緊屁顛屁顛地跑出去。

韓林忿忿地在她後嘀咕:「怎麼可能不合口味?最後剩的那點兒宣威火腿和一級魷魚,我想用六做一道蒜香魷魚絲都不行,就因為要留著給你做酸辣湯……」

他的牢騷還沒發完,程弄潮就已經看到桌長那個他忘了收拾的小碗,端起來聞一聞,又是一陣怒罵:「姓韓的!你竟然偷吃我的魚香肉絲!」

*****

大塚琢磨和富永菖來到歸真堂的門前,只見裝修得古色古香的食肆門上掛著一副刻在花梨木上的對聯:易牙調鼎手,孟嘗飽客心。橫批是:全玉滿堂。

富永菖撇撇嘴:「好大的口氣。」

他卻不知道,這當然不會是李貴的風格,而是韓林堅持要用的,上聯讚的是李貴,下聯,當然就是韓林的自我陶醉了。

大塚琢磨走進去,不理會迎賓小姐的招呼,逕直走到了廚房裡。

正在翻動三杯雞的李貴抬起頭,便看到大塚雄赳赳地站在自己身旁。

蓋上蓋子,李貴對他一笑:「大塚先生,好久不見。啊,我還要對你說聲恭喜才是。」

「貴桑,我到這裡來,是請你和我進行一次比賽。」大塚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

李貴失蹤那時,他本想和韓林一起努力運用意念力,可是頂不住家族里長輩的壓力,只得去參加比賽,可恨功勞又讓韓林一人獨佔了。

李貴不由皺眉:「大塚先生,你已經被公認為世界第一,李貴一介微不足道的廚師,哪有什資格和你比賽。」

還當他在記者會上說的話是笑談呢,沒想到這麼快就找上門來了。

李貴不由半是困惑半是好笑地想,又不是武俠小說裡的西門某人和葉某人,有什麼好比試的。

大塚聽他這樣說,並不再發言,但是罔顧滿己穿著 Jil Sander 的淺色羊絨西褲,啪一下跪在了絕對算不上乾淨的地上。

嚇得李貴趕緊伸手去拉他:「大塚先生,你這是幹什麼?」該死,這人好重,他拉不起來!

富永菖也在一旁叫起來:「表哥,你你你……你怎麼能對他行這樣的大禮!」

「我們大和男兒,都是以這種模式請求對手答應比試的。」大塚兩隻手臂前伸伏在地上,把頭埋在手臂裡回答。

「好好好,我答應你就是了!」這種時候,他除了答應還能怎樣?

大塚抬起頭:「貴桑,如果你比賽放水,就是對我最大的侮辱。」

「快起來吧,我絕對不敢放水的。」真是服了他們小日本,凡事認真得不得了。

「貴桑,關於這次的比試,我還要和你下注賭。」大塚依然不起身。

「你說吧,賭什麼?」李貴頭都大了幾倍,一旁有很多人在圍觀啊,拜託你快起來吧!

「如果我輸了,我將獻上我們大塚家世代相傳的松風亭連鎖企業一半的股分;如果貴桑你輸了,就和我一起回日本,和我一起經營松風亭!」

這根本就是變相的求婚嘛!

騎虎難下的李貴一切牙,終於說道:「好,我答應你!」

而這時,站在一旁沒人注意的富永菖,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動,不知在盤算著什麼……

*****

拜大塚琢磨下戰帖之賜,才開業半個月的歸真堂又宣佈歇業了。

這一天,程弄潮的家中。

砂鍋裡燜著切成小方塊的牛腩,因為原湯裡放了黃酒、桂皮、陳皮、花椒、八角、小茴香、山荼……所以滿溢的香味飄蕩在整棟別墅中。

一陣蒸汽騰散開後,便見到肥瘦相間醬紅色的牛腩浸在濃濃稠稠緩緩冒著小泡的湯汁裡,旁邊還點綴著味甘肉濃的冬筍片……

不行了,他一定要先嘗為快!

韓林開始在廚房裡四處搜尋筷子,可是怎麼找也找不到。

「還好我有先見之明,把筷子全都藏了起來。果然……」程弄潮惡魔一樣的聲音在廚房門口響起來。

她揚一揚左手的一大把筷子,和右手的一大把勺子,得意地炫耀。

韓林冷笑一聲,站起來,雙手環胸道:「你敢說你就不想吃?」

一下子點中程弄潮的死穴。

那鍋裡的冬筍燉牛腩,真的好香好香……

情不自禁地嚥一口唾液。

隱隱看偷她滑動的喉頭,韓林知道自己的同謀策略奏效了,立刻又趁熱打鐵:「我們都只吃一點點,阿貴不會吃道的。」

程弄潮還在猶豫:「不曉得夠不夠火候……」

「放心吧,我看著時間呢,已經兩個多小時了,早就入味了。」

經過兩人的合謀,半小時以後,一大砂鍋的燉牛腩只剩下一半。

就當他們兩人在樓下狼吞虎嚥的時候,李貴正獨自坐在二樓的書房裡冥思苦想。

答應了大塚不能放水,他也開始認真地想起比賽的菜式來。

他思考的模式和一般人很不一樣,不是一動不動的打坐,也不是在房間裡來回踱步,而是在書桌上攤開一大張宣紙,練字。

當韓林和時潮大啖過一番牛腩回到二樓時,李貴的《胡茄十八拍》還沒臨好。

不敢去打擾他,韓林從門縫裡偷看了一下,又悄悄地走開。

坐在起居室裡,程弄潮喃喃自語:「氣氛好凝重哦,簡直就像宮武藏和佐佐小次郎的決戰一樣。」

韓林聽到她的低語,說道:「阿貴一定會贏的。」既是給她打氣,又是給自己增添信心。

程弄潮可不領他的情:「我就怕有你這只蒼蠅,成天在阿貴眼前飛來飛去的,影響他的發揮。」這裡明明是她的地盤她的家,為什麼韓林也堂而皇之地住了進來?

韓林也不是軟柿子,立刻回敬一句:「半斤八兩。」如果不是阿貴堅持不肯搬去和他同住,他才不會在這裡和這個難纏的女人大眼瞪小眼呢。

唉,還以為既然阿貴和他是兩情相悅,從此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摸摸他的小手,親親他的小嘴,然後……誰知道這個三八時時刻刻在一旁虎視眈眈,讓他連偷香的機會都沒有!

「喂,這裡是我家耶!讓你進來就很好了,還敢罵我?」

「你以為我願意來嗎?要不是為了給阿貴壓陣……」

正當他們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李貴從書房走出來了。

兩人趕緊閉嘴,但還是被李貴聽到一部分。

有些好笑地看著不知為什麼一碰頭就會變得分外孩子氣的兩人,阿貴只覺得他們感情還真是好,壓根兒想不到爭風吃醋那樣高的層面去。

韓林慇勤地上前,做出準備給他捶背的姿勢,問道:「阿貴,你想好做什麼菜了?」

李貴搖搖頭:「我還是想不通,日本料理和中國菜比賽……就好像比較一斤米和一尺布孰大孰小一樣,怎麼比啊?」

「那你出來幹什麼?」韓林比楚貴本人還緊張,輸了比賽……就要和大塚去日本,就要拋棄他……難道阿貴想和大塚在一起?不要啊!

對於這只驚弓之鳥的杯弓蛇影,李貴只有無奈的搖頭歎息加苦笑:「我出來,是要去把冬筍燉牛腩的火關掉。」

說完走下樓去。

不一會兒,樓上的兩尾饞蟲就聽到了李貴那算不上怒吼的怒吼:「這次又是你們誰把今天晚餐的主菜偷吃了?」

*****

和大塚的比賽前二天,韓林去了機場盤點鍋碗盤碟,暈機暈得看到飛機就害怕的李貴自然沒膽與他同去,可是待在家裡,他又感到百無聊賴,這幾天下來,他甚至已經臨完了庾信的《哀江南賦》,只覺腰酸眼脹,於是他決定一個人到外面去逛一逛。

他想,粵菜博大精深,說不定還可以從那些林立的食肆裡找到靈感。

說來真是慚愧,身為一名超級路癡的他如果沒有專車接送,走在街上鐵定會迷路,於是李貴向弄潮咨詢了一下廣州著名的美食街在哪裡,乘車來到了泮塘附近。

只見一條小巷的拐角處,有一家裝修得很簡陋的餐廳,名叫「天下第一酷」,李貴來到現代這麼久,大致也知道「酷」是什麼意思,只見這家店裡座無虛席,他便走了進去。

立即有夥計慇勤地跑來招呼。李貴看一看菜單,醉中劉伶、掌上飛燕、龍髯鳳指……都是些好風雅的名字。

只好詢問夥計:「這醉中劉伶是什麼?」

「醉蝦。」

李貴恍然大悟:「那這掌上飛燕,是不是什麼動物的腳掌做的?」

「先生你好聰明,是燒鴨掌。」

「那……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各給我來一份。」

不多久菜上了桌,李貴首先夾起「掌中飛燕」放在嘴裡。

味道不錯,但也就是不錯而已。

再嘗一嘗別的菜,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可是看看這店裡絡繹不絕的人潮……

雖然知道很失禮,李貴還是忍不住叫來夥計,問道:「你們店裡的生意,一向這麼好嗎?」

夥計也是個明白人,或者說,他已經被問過很多次,早有了經驗,當下笑笑:「先生你是想問,我們的菜並不是特別好吃,為什麼還有這麼多客人對不對?」

李貴點點頭。

只聽夥計回答:「我們的醉蝦,是把活蝦放在酒裡,等到蝦醉死以後再烹煮,是不是很有創意?」

「活蝦?醉死?」李貴不由臉色發白。

「還有這燒鴨掌,是把活鴨放在微熱的鐵板上,一邊給鐵板塗上調料一邊加溫,活鴨先會在鐵板上走來走去,到後來就開始跳,最後鴨掌燒好了,鴨子還活著……」

「天……」李貴的臉色已經白得像雪一樣。

「而這道龍髯鳳指,是用活鯉魚的魚須和活雞掌下正中的那一塊精肉做的。不過你放心,我們不會把它們殺掉的。」

一想到自己吃這道菜的時候,某處必然有一群瘸著兩足的兙,一群再也無法分清方向的鯉魚,李貴再也憋不住,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付了錢跑到店外,他沒有坐上等在不遠處的汽車,而是站在店子的拐角,繼續乾嘔。

原來,天下第一酷,是殘酷的意思啊……

李貴苦笑,從前聽程弄潮說過,粵人是出了名的什麼都敢吃,也聽人提起過什麼小耗子做的「三吱兒」,今天,自己總算是見識到了。

他也是一名廚師,殺兙宰魚的時候從來沒有心軟過,可是……為了滿足人類的肆虐心理而把各種動物施以類似凌遲、炮烙一般的酷刑,也太過份了吧。

李貴想起還在宋朝時,有一次吐蕃的王子來朝拜,貢品裡就有一種藏菜「風乾雞」,據說就是大師以極快的速度拔毛、取髒、填調料入雞腹、縫上、掛於通風處。因為沒有放血,所以這時雞還是活的,然後如風鈴一般在風雪之中「咕咕」直叫,其景蔚為壯觀。

不知道這種傳聞是真是假,反正仁宗皇帝設宴的時候,這道菜他是碰都沒有碰過。

「喂,你是叫李貴嗎?」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回憶。

「……是。」

奇怪,他平日裡足不山戶,怎麼會有人認識他?

李貴轉過頭,看到身後是兩張陌生的男人面孔。

其中的一個人咧開嘴笑了一下:「是就好辦了。」

這是李貴有機會看到的最後一個表情,聽到的最後一句話。緊接著,另一個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向李貴,李貴只感到後腦一陣劇痛,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正在機場驗貨的韓林不知為什麼,老是覺得心跳的頻率不正常,時快時慢。

突然,他的心臟劇烈地痛了一下,令他整個身體都向前趔趄了一下。

阿邴眼疾手快地扶住他,驚問道:「董事長,你怎麼了?」

天那,不要告訴他身體壯得像牛一樣的董事長患了什麼隱疾吧?

韓林搖搖頭:「我沒事……」可是第六感告訴他,阿貴出事了!

他吩咐阿邴道:「你在這裡守著,我回去一下。」

舉畢他抬腿向外走去,誰知剛走沒幾步,卻和一個慌慌張張跑進來的女子撞個滿懷。

定晴一看,竟是程弄潮!

「你來幹什麼?」扶住她,韓林目道。他心中的不安變得更大,程弄潮不會無綠無故來找他!

「阿貴……被綁架了!」



【八】

等到韓林收集好各種資料,來到中國大酒店找到大塚琢磨和富永菖兩兄弟時,已是華燈初上。

富永菖迎過去,臉上掛著天真可愛的笑容:「林哥,這麼晚了你來找我們幹什麼?」

哇,林哥穿著黑色風衣,真是帥呆了……

看著自己對面的一對表兄弟,韓林開門見山地說:「我是來告訴你們一個消息,阿貴今天被人綁架了。居然會有人綁架一個與世無爭的廚師,你們不覺得很奇怪嗎?」

「什麼?」大塚琢磨大吃一。「貴桑被人綁架?誰幹的?報警了嗎?」

也不跟他多廢話,韓林他轉過頭去,面對富永菖:「小菖,我不管你是為什麼要這樣做,總之現在,你快告訴我他們準備把阿貴帶到哪裡去。」

平時嬉笑怒罵的韓林,這一刻突然變得沒有表情,聲音冷漠,渾身散發出的陰戾之氣,讓人驚悚不已。

富永菖不由縮了縮身子,但是依然嘴硬地說:「林哥你在說笑吧,阿貴被綁架了,跟我有什麼關係?」

李貴李貴,林哥開口閉口都是李貴,氣死他了!

「呵。」韓林露出一抹讓人頭皮發麻的笑容,「今天早上,你到什麼地方去了?見了什麼人?給了他們什麼東西?難道還要我一一給你列出來嗎?」

「……」富永菖頓時洩了氣,接著哇地一聲,消防水龍頭開始洩洪,還一邊哭一邊說:「林哥你都知道了還嚇人家……我就是看他不順眼嘛……誰教林哥喜歡他不喜歡我……」

韓林本想臭罵他幾句,這時一名下屬走了進來。

「董事長,我們查到了,那群人今天下午開船出了海,向南行駛。」

「有沒有辦法和他們聯絡?」

「沒有。」下屬看了富永菖一眼,「他們的船老舊不堪,船員也從不佩帶通訊設備,這次會答應富永先生,就是為了換一艘新船……」

韓林不待他說完,驀地站起來,帶著要殺人的表情一步步走向富永菖。

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森森然的韓林,富永菖嚇得忘了哭,把身體縮成一團,靠向表哥。

韓林走到他面前,怒吼道:「你知不知道明天颱風就要括到南海海域?要是阿貴有什麼不測,我要你們富永家族全體陪葬!」

然後轉身對下屬說:「給我備船!」

下屬也被他冷冽的眼神嚇得心驚肉跳,抖著聲音勸道:「董事長,您都知道明天有颱風……」

「叫你去你就去,囉嗦這麼多幹什麼!」韓林又是一陣獅子吼,嚇得下屬趕緊跑出去。

「嗚……我……我只是想讓他被困上幾天,錯過比賽的時間,這樣就等於是輸掉了比賽,然後就必須遵照賭約嫁給表哥……林哥……我真的不知道什麼颱風……我真的……」富永菖哽咽著說。

要是李貴真的就此葬身大海,不要說林哥會怎樣教訓他,他自己就會先剖腹自盡的。

「小菖,你怎麼能做這樣的事?你以為我會接受這種不光采的勝利嗎?要是貴桑真的……我也不會原諒你的!」大塚琢磨痛心疾首地說道。

韓林看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他,不再說話,逕直走出了大門。

心裡像被硬生生撕走了塊一樣痛,只存有一個信念,阿貴,阿貴……上窮碧落下黃泉,他也要找到他的阿貴。

*****

李貴是被搖晃醒的。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狹小的房間裡,而這個房間,還在左右晃動。

害得神經脆弱的他又開始頭暈了。

看來,自己是在一條船上。

伸手向後腦勺摸去,一按到那個腫得高高的大包,就被痛得呲牙咧嘴。

真是想不到,自己竟然會有被綁架的一天……

從床上下來,摸索到房門,輕輕一推,門居然就開了!

不敢置信地走出去,視線越過甲板,看到一望無垠的茫茫大海。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突然,一個男人出現在甲板上,李貴定睛一看,不就是敲昏自己的那個人嗎?

那人看到他,一點也不吃驚,反而哈哈一笑,走到他面前:「你醒了?我就在想你也該醒過來了。」

哪有綁匪這樣和顏悅色地對待人質的?

察覺到李貴心中的驚疑,男人笑著為他解惑:「放心,我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一個星期以後,我們會把你毫髮無傷的送回去。」

「為什麼?」

「呵呵,我也不知道。反正有人出錢讓我們這麼做就是了。你不要以為我們是什麼黑社會,我們只是南丫島上的一群漁民,為了能買條新船才這麼做的,你不用害怕。」

一個星期?那烹飪大賽……

「不行,我不能待在這船上。」

他自己能不能贏是無所謂,可是韓林似乎對比賽很看重的樣子,他不能讓他失望。

男人把手一攤:「這可由不得你。大海茫茫,難不成你還能游回去?」他們的新船,可就全看這一星期了。

這時又一個十多歲的小男孩跑過來,對男人說道:「郭老大,我們的晚飯怎麼辦?」

「晚飯?」郭老大皺眉,「晚飯不都是阿發在負責嗎?」

「老大你忘了?阿發的老婆預產期就是這幾天,他沒和我們一起上船。」

「這樣啊……」那可真是傷腦筋了,阿發是他們船上唯一不會把飯燒焦的人啊。

是選擇餓上七天,還是讓兄弟們輪流煮上七天的豬食呢?

「我來給你們煮菜吧。」看他一臉為難的樣子,李貴的同情心又開始氾濫了。

此言一出,立即惹來四隻眼睛齊刷刷望向他。

「你?」

雖然郭老大是一個粗人,但是也能感覺出李貴身上那一股雅致的氣質。他實在無法相信一副貴公子模樣的李貴會煮菜。

「你……知道煮白米飯是要加油還是要加水嗎?」試探著問。

聽得李貴啼笑皆非,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人懷疑會不會煮米飯。

不再和他爭辯,李貴直接問那個小男孩:「你們的廚房在那裡?帶我去。」

這艘船破爛,船上的廚房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小不說,還髒得不堪入目。李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花了半個小時把它收拾乾淨。

萬幸的是冰櫃裡的東西還算豐富,當然,海貨更是應有盡有。

問清楚船上的總人數,李貴繫上已經看不出原色的圍裙,為這一群漁民做起晚餐來。

郭老大本來躺在自己的艙房裡打盹,但是一股香氣透過門縫漸漸地鑽進他的鼻子裡,而且越來越濃,最後他實在忍不住了,於是走出去看個究竟。

循著香味來到廚房,嘩,門口早已聚集了一大堆口水快要流成河的兄弟。

向裡望去,只見李貴正在油炸一種肉丸子。

旁邊還擺著兩道已經做好的菜,似乎是荔枝蝦球和烏兙皮、熟豬皮和海蜇皮做的三皮絲。

看他的手法,倒真是個熟手呢……郭老大心想。

旁邊的兄弟還熱心地給他說明:「我剛才看到他把鹹蛋黃用海苔裹好再放在肉片裡裹成丸子,外面還抹了一層兙蛋豆粉和麵包糠,炸著聞起來就好香,一定很好吃。」

「是嗎?」郭老大聽著嚇了一跳。他還以為就是普通的肉丸,想不到還這麼花俏。

這時李貴已經炸好了蛋黃荷包肉丸,又把蒸好的鯧魚取出,潷去原汁,把原汁倒進鐵鍋裡,加入豬油和牛奶拌勻再煮一下,然後淋在魚身上,最後還在上面灑上火腿絲和滷牛肉粒。

因為船上人多,他每一道菜都做了滿滿一盆。而大魚頭豆腐湯,更是做了一大鍋。

最後,李貴將加了兙肉丁、胡蘿蔔丁、四季豆、泡菜丁的什錦燴菜鏟進大盆裡,擦擦額上的汗,宣佈:「可以吃飯了。」

眾人立即發出一聲歡呼,興高采烈地把飯菜全都抬了出去。

郭老大好不容易才從狼吞虎嚥的搶食行列中搶到了一隻湯匙和一個碗,迫不及待地舀起一大匙鍋巴肉片放進嘴裡……

真是……太好吃了!想他郭老大活了三十多年,不要說在海上,就是在陸地上也從來沒有吃到過這麼好吃的食物!

有這樣感覺的當然不只是郭老大一個人,不到十分鐘,李貴做的六菜一湯就被消滅得乾乾淨淨,還有人意猶未意地舔著盆底,把大大小小的盆子舔得像洗過一樣亮晶晶。

終於,眾人滿意地捧著肚皮,躺在甲板上打起飽嗝來。

突然,郭老大發出一聲怒吼:「怎麼一滴湯都沒有了,我還沒喝到呢!」

他剛才忙著和別人搶著最後半隻麻辣海參,等他好不容易搶到吃下以後,那口大鍋裡已經連半滴湯水都不剩了。

有好心人端著一個大碗伸到他的面前,碗裡的湯水正冒著熱氣。

郭老大感激零泣地望著李貴:「謝謝……」

「不用謝我。」李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張滿是暗瘡的臉,「這是海帶和綠豆熬的湯,我還加了紅糖,名叫清熱湯。」

郭老大不解地眨眨眼:「清熱湯?」

「對啊。我專門給你熬的。這湯專治暑熱生瘡、大便閉結、面瘡粉刺、胃熱痔痛……」

*****

韓林做夢也沒有想到,他一路奔波踏浪而來,看到的會是這樣的一副情景。

他駕駛著自己那艘大型遊艇晝夜兼程,好不容易才找到目標,然後換成小艇悄悄接近漁船,再悄悄爬了上來,準備來個突襲,誰知……

一干五大三粗的男人亦步亦趨地跟著阿貴,卑躬屈膝,點頭哈腰,就像是古時候皇帝身後跟著的一大幫太監一樣。

雖然他早就調查到,這一批綁匪不過是一群著急換新船的漁民,一定不會為難阿貴,可是這樣的場面,也太誇張了吧!

看看天色,一派風和日麗波瀾不驚,這正是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前兆。

沒有時間多想了,韓林跳上船艙的頂部,衝著甲板上的人群大叫一聲:「阿貴!」

李貴回過頭,看見是他,高興得向他揮手:「林!」

郭老大可緊張了,這男人什麼時候上了他的船啊?於是喝問道:「你是什麼人?」

韓林冷笑一聲:「你們擄走了我的愛人,還有膽問我是什麼人?」

他的愛人被我們擄走?那不就是……

郭老大看看李貴,又看看韓林,「這小子是你的……」他問李貴。

李貴的臉紅了。他實在沒有那樣厚的臉皮點頭承認,但是又怕否認傷了韓林的心,於是僵立當場。

可是這樣一來,也就等於默認了他和韓林的關係。

郭老大仔細打量了一番韓林,這時海面上已經開始微微地起風,只見韓林墨色的衣袂在風中飄搖,彷彿雄鷹的翅膀;挺拔的身形氣宇軒昂,更是宛如神祉一般。

「好小子,還算配得上阿貴。」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喝聲彩。

韓林從艙頂跳下來,一把拉住李貴擁進懷裡。呼吸間感受到他的髮香,好想就這樣一口吻上去,可是時間不對地點不對,只得強忍住,急道:「快和我回去,馬上就要變天了。」

說話間,風就加強了一級。

郭老大在一旁說道:「這裡離港口遠著呢,你就算是現在回航也來不及了。」

韓林轉過頭,看了他片刻,然後問道:「這麼說來,你是早已準備好避風的地點了?」

他就覺得奇怪,一群漁民,怎麼可能會在颱風即將到來時出海,看這船長一付胸有成竹的模樣,一定是早有準備。

似乎對他的聰明感到很滿意的樣子,郭老大點點頭:「離這裡二十海浬的東南邊有一個小島,小島南側是一個可以停船的天然港口,島上還有一個很大的山洞,住上百來人也沒有問題。」

那裡是他們的秘密基地,洞裡還準備有基本的生活用品。

「那好,你帶路,我和阿貴坐遊艇跟著。」韓林沒有猶豫就答應下來。他的遊艇雖然速度很快,但要從這裡開回去也確實不太可能。

可是郭老大聽到他的話,卻並不依:「不行,你自己回去開遊艇,阿貴還要在我們船上,要是你帶著他跑掉了,我們怎麼辦?」準確地說,是他們的胃怎麼辦。

被他的小人之心氣得發笑,韓林正要發飆,李貴搶先開口了:「郭老大,你放心,我們不會跑,我會繼續給你煮菜的。」

他看著韓林的臉色好像很不好的樣子,要是郭老大在這裡和他抬槓,上了岸以後只怕會被有錢有勢的韓林修理得很慘,所以趕緊出聲解圍。

郭老大聽到李貴的話,兩隻眼睛立刻冒出小星星:「那……你要答應我,讓我吃生蚝!」他們前些天捕到很多牡蠣,還一直放在桶裡養著,就等李貴動手了。

李貴面露難色:「現在的海水污染很嚴重……」

「安啦!」郭老大像小孩子不樣不依不撓,「吃一次,一次又不會死人。」

李貴考慮了一下,終於答應:「好吧。不過,絕對只能吃一次。」

立刻引來郭老大一陣歡呼,同時引來韓林圈在自己腰上的雙臂一緊。

抬頭,看到韓林幽怨的表情:「你居然給別的男人開小灶……」

聽得李貴啼笑皆非,只得安慰他:「我給你開小灶的機會,來日方長。」然後伸手壓下自己被風吹亂的頭髮,不給他狂喜的機會,接著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快些開船,風越來越大了。」

*****

漁船和遊艇開到那個無名小島不到一刻鐘,猛烈的颱風就呼嘯而來了。

一時間風雲際會,天地變色。爬上小坡跑進山洞裡那短短五十米的路程,一干人就全被淋成了落湯兙。

船員們搬出發電機,安上電燈泡,使黑漆漆的山洞頓時明亮起來。

然後眾人紛紛脫下濕透的衣裳,擰乾水放在火邊烘烤。

李貴也準備脫下身上的襯衣,剛解開一顆紐扣,就被韓林制止住:「你怎麼能當著他們的面脫衣服?」

阿貴的身體,他都沒見過幾次呢,豈能讓別人見到?

李貴當然沒有想到他這麼多,「不然怎樣,你難道想看我受風寒嗎?」

韓林脫掉自己有防水性能的風衣,又脫下裡面半干的襯衫遞給他:「你先穿我的,我去給你把衣服烤乾。」

「那你怎麼辦?」李貴並不伸手去接。

「你們兩在這裡推來推去幹什麼呢。」郭老大走過來,遞給李貴一條大浴巾,「用這個裹住身體烤衣服吧,免得你的情人吃醋。烤乾了衣服,可得快去給我們煮菜。」

被他這樣一說,李貴不禁羞紅了臉,趕緊把浴巾披上,坐到離韓林最遠的一頭去。

郭老大拍拍韓林的肩,像老友一樣對他說:「小子,你可真是好福氣啊,能找到手藝這麼好的『老婆』。」

韓林好笑地看他一眼,說道:「這話可不要讓他聽到,他會害羞的。」

郭老大又問:「阿貴到底是幹什麼的?那些酒樓的大師傅做的菜也沒他做的好吃。」

「他也是酒樓的大師傅啊,還得過全國烹飪大賽的冠軍,你不知道嗎?」

郭老大想了一會,一拍腦袋:「就是那個《羊城晚報》上登的後天要和一個日本人比賽的大廚師?」

韓林點點頭:「原來你也知道。這下,阿貴只怕沒辦法去參賽了。」

從小受到武士道精神教育的大塚當然不會落井下石,他向韓林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會等阿貴獲救且各方面都恢復以後再比賽。不過韓林存心想嚇一嚇郭老大,所以才這麼說。

卻見郭老大已經跑到李貴的身邊,不停地道歉:「阿貴,我該死,我不知道你要比賽,唉,你要怎麼修理我儘管動手。」

都怪那該死的報紙上怎麼沒有附照片?身為一個中國人,他當然不想看到小日本贏。

李貴趕緊說:「郭老大,我並沒有怪你的意思啊。能夠認識你們這班朋友,我還很高興呢。」摸一摸自己的襯衣,已經烤得差不多了,李貴重新穿上,又說,「你們餓壞了吧,我去做晚飯。」

因為郭老大念念不忘他的生蚝,所以上岸時還不忘叫兩名船員抬著一桶和幾顆檸檬上島,但是其它的東西,就善乏可陳了。

李貴清點了一下,柴米油鹽醬醋倒是不缺的,再來就還有一些調味料、乾貨和兙蛋。再翻一翻,找到了一瓶啤酒和一瓶花彫。

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他想了想,先將就著做了一大盆豬油拌飯,然後比照台灣小吃蚵仔煎的做法,先用水、醬油、蕃茄醬、胡辣粉、糖、黑醋熬了一鍋汁,考慮到香港人的口味,還在裡面加了少少的辣椒;再把新鮮的牡蠣放進鍋裡用油煎,加入豆粉、鹽和姜蒜蓉,最後還打了幾隻兙蛋進去,倒上一點兒啤酒用小火燜干;起鍋裝盆後,再淋上調味醬汁就做成了。

最後,又隨便做了一桶紫菜蛋花湯。

飯做好後,趁著船員們哄搶的當兒,李貴拿出自己剛才做菜剩下的幾十隻生蚝,來到郭老大面前,用小刀撬開外殼,灑上幾滴檸檬汁遞給他。

郭老大趕緊接過,將那柔軟透明宛如鳶尾花的蚝肉一口吸下去,只感到微腥過後,鮮美的汁液順喉而下,那濃郁清甜、肥美甘腴的感覺就在口腔四壁蕩漾開來,好吃得讓他幾乎掉淚。

「阿貴,我好想外面的颱風永遠不要停,這樣你就可以每天給我做生蚝吃。」

「老大,吃生蚝又不需要什麼技術,你自己也可以自力更生好不好?」李貴衝他翻翻白眼。

郭老大嘻嘻一笑:「不說我了,你看他們。」朝一旁指指。

李貴轉過頭去,一看嚇一跳。才短短兩分鐘啊,那一大盆豬油拌飯呢?那一大盆李氏蚵仔煎呢?那一大桶紫菜蛋花湯呢?所有的桶和盆都已經被吃了個底朝天。

「所以阿貴,反正你也不能去比賽了,就留在船上給我們當廚師好不好?」

「做夢!」韓林也走了過來,搶先說道。

開什麼玩笑,他才不會同意讓他的阿貴去過船上的苦日子呢。

李貴也拒絕道:「郭老大,坦白說,在船上這兩天,我的頭一直暈乎乎的,船上的生活並不適合我。以後你們每次打魚後回到岸上來找我,我倒可以給你們正經八百的做幾個好菜。」

「……」郭老大垮下肩。現在他突然有點後悔,吃了李貴做的菜,以後出海還能吃得下阿發做的東西嗎?他實在沒有這個自信。

不理會他的失望,韓林對李貴說:「我也要吃生蚝。」他剛才只搶到一碗飯,根本沒吃飽。

真是想不通,那樣的窮人家常飯菜,為什麼也可以被阿貴做得這麼好吃。

一聽有人要和他搶食物,郭老大再也顧不上自憐,叫起來:「那是我的,你怎麼能吃!」

「我和阿貴說話,關你什麼事?」韓林才不甩他。

看著孩子氣的兩個人,李貴笑著制止他們鬥嘴:「不用爭,還有很多的……」

*****

一群人就這樣笑笑鬧鬧,很快就已入夜。聽聽洞外,風聲雨聲毫無式微的跡象,海裡時不時捲起的狂濤打在島上,讓整個小島都在隱隱震動。洞裡的人們聚在一堆賭了一會兒撲克牌以後,就各自睡覺去了。

被船員們奉為食神的李貴自然享受到VIP待遇,得到了一個單間──大山洞裡的小山洞──而韓林自然也沾了他的光,一起住進去。

郭老大還很慷慨地把自己平日在島上睡覺用的行軍床和線毯借給李貴,李貴看著那小床已經看不出本色的樣子,很想拒絕,可是又不忍心拂了郭老大的一番好意,只得心裡苦笑著收下。

用船員們接的雨水草草洗過臉腳,李貴躺到那張行軍床上,不一會,韓林也走進來,躺到鋪著干樹葉的地上,關掉應急燈。頓時,小洞裡一片黑暗。

李貴聽到韓林翻身時,樹葉悉嗦作響的聲音,心裡泛起一絲甜蜜的感覺。

這個人……明知會有颱風過境還到海上來找自己。鬧哄哄的白天,自己連句謝謝都還沒來得及跟他說。

「林。」想到這裡,他在黑暗中開口。「謝謝你來找我。」

沒有得到韓林的回答。

「林?」李貴又叫了一聲。

只聽到韓林感慨萬千的聲音:「你剛才喊我第一聲的時候,我突然好感動。從前好長一段時間,你都叫我『韓先生』呢。」

「是啊。」李貴也想起來,「我都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叫你的名字了。」

『我可記得,是你從宋朝回來後不久。』韓林在心裡默默地說。

「能夠這樣和你在一起,我覺得好幸福。」

「外面淒風苦雨的,何幸之有。」

黑暗中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阿貴,我想抱你。」韓林忽然說。

「地上睡著不舒服嗎?我剛才就想叫你睡床,又怕床太小,你睡著更不舒服。」李貴沒有聽懂他的話。

「阿貴,我的意思是說,我想和你做愛。」

「……」

半晌,李貴終於說出一句話:「本草上說蠣可補腎益精,看來是真的。」

「阿貴!」韓林哭笑不得。「我喜歡你,想和自己喜歡的人做愛是很正常的事,關牡蠣什麼事?」

「可是你從前都沒有這樣說過。」

「那是因為我怕把你嚇到才忍著不說的。可是今天,我們共處一室,又是在夜裡,你讓我怎麼忍得住。阿貴,讓我做好不好?」他早就想透過擁抱來更加確認彼此的關係,可是一直沒有機會。

「……好吧。」阿貴沒有想很久就答應下來。或許就像韓林說的那樣,黑夜給了一切荒唐行徑很好的借口。

從前和韓林接吻的時候,不要說自己身體上的變化,韓林兩腿間的那個東西有幾次都變得硬硬的貼著他的大腿,想必是忍得很辛苦吧。

得到了他的應允,韓林欣喜若狂地走過去,低頭與他熱烈地接吻。

然後迅速褪下兩人的衣物,讓肌膚與肌膚相接觸。

雖然答應了韓林,李貴也不是不緊張的,感覺到一雙大手在自己的身體上游移,鼻息間也滿是韓林特有的男性味道,他不由自主地微微發起抖來。

察覺到他的不安,韓林再次吻住他,又把手伸到他的背部,像安撫寵物一樣輕輕撫摸他光滑的裸背。

在他的耐心引導下,李貴終於停止了顫抖,也開始響應起他的熱吻。

發現他已經不再緊張,韓林的手緩緩向下,襲上李貴修長結實的大腿。

真是無與倫比的手感,韓林讚歎道:「想不到你的大腿這樣結實而有彈性。」

「我是廚師啊,每天要站著工作八九個小時……」

說話間,韓林已握住了他半抬頭的分身,很有技巧地撫摸。

在韓林高超的愛撫下,處男李貴低叫著洩出了生平第一次做愛的精華。

趁著他喘息的間隙,韓林就著他的精液,用手指將他身後的小穴做了充分的擴張。

由開始的不適到漸漸的適應,李貴在韓林耐心的前戲裡完全放鬆下來。

終於,韓林撤出手指,一個挺身──

「啊!」還是引來李貴一聲痛苦的叫喊。畢竟,第一次交合就承受韓林那西方人尺寸的巨大,對李貴來說還是太勉強了。

後面的半聲痛呼被封緘在韓林的吻裡,怕李貴太過痛苦,他的寶貝現在停留在火熱的甬道中,一動也不敢動。

李貴現在非常的不好受,他既感到身體火辣辣的痛,又感到體內有一股熱流在不斷的升溫,急著想要找到渲洩的途徑。

這時韓林微微地動了一動,更是引來一陣腸壁像要被撕裂的疼痛,可是,體內的熱流又似乎找到了出路,不再那麼橫衝直撞了。

韓林又試探著動了一下,這次前端擦過了李貴體內那一小點硬硬的突起。

「啊……」

李貴又發出一聲尖叫,前列腺被這樣刺激使他已經洩過的分身又一次挺立起來,而剛才體內無處渲洩的熱流,也全都向兩腿間彙集而去。

李貴簡直不敢相信,竟然只是刺激後面,就能讓他這樣!

可是容不得他再多想,韓林已經開動起來。

隨著他的動作,李貴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聲呻吟。

韓林的動作越來越快,也不知抽送了多少下,終於,隨著李貴一聲高吭的尖叫,兩人雙雙達到了高潮。

雖然意猶未竟,韓林還是從他的體內退出,拿出面紙將他的身體仔細地清理一番。

然後翻身躺在李貴旁邊,雙臂一舒,把李貴抱在自己的懷裡。

這次做愛……雖然是在一張不到一米寬還有異味的小床上完成的,卻是他遏今為止最美妙的性愛體驗。

阿貴,竟然已經真的屬於他了,讓他有一點幸福得像在夢中的感覺。

不禁抬起埋在自己胸前的小腦袋,在他的額上印下一吻。

突然聽到李貴低低地笑了一聲。

「你笑什麼?」

李貴現在又痛又累,不過還是回答道:「我想起古人的一首詩。」

「詩?現在這種時候你還有多餘的心思給我想詩?」

「不是的,那首詩名為《野渡無人》。來時正是淺黃昏,疑郎君做到二更深……姐道情哥郎弄個急水裡撐篙真手段,小阿奴奴做個野渡無人舟自橫。現在我自己親身體驗了,才知道它描寫得多貼切。」

說完,他的腿動了一動,不經意間擦過了韓林的敏感部位。

韓林倒抽一口氣,兩腿間的傢伙又不爭氣的硬起來!

「阿貴,我們再試一次『野渡無人舟自橫』好不好?」他哀求道。

李貴也已經感覺了他身體的變化,不禁又羞又氣:「你這個野……」

可惜「獸」字還未說出口,就已經被韓林堵住了小嘴,又是一番翻雲覆雲……

盡情享受著魚水之歡的兩人卻不知道,洞外的男人們正經受著怎麼樣的煎熬。

山洞裡當然不會有什麼隔音設備,所以他們發出的聲音,郭老大和一干手下聽得一清二楚。

要知道,他們晚上也吃了很多補腎益精的牡蠣啊!

*****

第二天早上,韓林成為了全民公敵。

外面風停了,雨歇了,晴空下一片碧波如鏡,還有幾隻海燕時不時地在天空中掠過,看著就讓人通體舒泰。

可是……

我們的早餐呢?在哪裡?

船員們摸著咕咕作響的肚子,怨毒的眼光齊齊射向韓林。

這種時候,韓林當然只有選擇做盲人。他低下頭,正好看到一隻巴掌大的螃蟹從自己的腳邊爬過鑽進石頭縫裡。

唉,要是阿貴能下床,不就可以因地制宜給他做泰式軟殼蟹吃……

他也很餓啊……想著又嫩又鮮的蟹肉,韓林不由嚥一口唾液。

等到李貴從洞裡走出來,已經是中午時分了。

他的那裡依然火辣辣地疼,腰也很酸,不過,他自己也餓了,所以只好掙扎著起床。

誰教外面全是些會吃不會做的傢伙,總不能在有他這個御廚的情形下還集體餓死荒島吧。

韓林趕緊上前扶住他,讓他坐在自己的腿上。這樣會舒服一點兒。

在李貴的指揮下,郭老大帶著船員捉來一大堆石頭蟹、軟背蝦、扇貝、海膽,分別放在幾隻鍋裡或蒸或煮。只要李貴說一聲「好了」,船員們就把鍋子從火上取下來,撈出其中的海鮮,或佐上姜絲陳醋,或只灑一把細鹽,或配上幾滴檸檬汁,就做成了一桌豐盛的海鮮宴。

因為雨後初睛時爬上岸來的小魚小蝦們,本身的肉質就已經足夠甘美鮮甜,完全不需要多餘的加工。

韓林還從自己的遊艇上拿下上等的Chablis白葡萄酒給眾人分享。這種勃艮第產區出品的偏干淡白酒果香濃郁,細膩醇厚,是海鮮的絕配,尤其是配生蚝,那相得益彰的極品美味真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所以,就連喝不慣洋酒的李貴也就著海鮮喝了兩大杯。

事後,心急如焚地坐著直升飛機找到正在小島上狂歡的主子的阿邴是這樣回憶的:「我看到董事長和李少爺坐在海邊的一塊大石頭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著不知什麼珍饌,喝著什麼玉液,他們兩看來哪裡是流落在一個荒島上,分明像是正在馬爾代夫的海灘上渡假一樣,又悠閒又甜蜜,不知多享受……」



【九】

『劫後餘生』的李貴和韓林回到廣州,那一乾焦急地等消息的人才終於大大地差了一口氣。

而韓林則正好以此為契機,另到了阿貴和自己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一開始程弄潮自然是舉起雙手雙腳反對,可是卻被韓林輕描淡寫的一句「你能保阿貴的安全嗎?」點中死穴,從此再也不敢吭聲。

所以很多年後,韓林回想起曾經的那些心動魄的故事,還不由深深感歎老祖宗發明出的禍兮福所倚這句話,真是至理名言,他和阿貴能夠相愛相親,還真得感謝那一次事故作催化劑……

而富永菖,在向李貴道歉以後自覺無顏面對眾人,很快就灰溜溜地回日本了。

時光匆匆而過,一晃眼,就到了李貴和大塚琢磨比賽的日子。

那一天,廣州國際會展中心裡衣香鬢影,省港兩地好些閒著無事的有錢人都跑來觀戰。

冠蓋滿京華,卻有斯人獨憔悴……

緊張得一夜沒有睡好的韓林頂著兩隻黑眼圈,憂心忡忡地看著場內。

「林!」有人在叫他。

韓林回過頭去,看到孟方回款款向他走來,身後還跟著阿邴。

「你怎麼也來了?公司怎麼辦?」這句話不是在對孟方回說,而是在問阿邴。

孟方回卻搶著回答:「少在這裡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好不好。咦,林,你昨晚縱慾過度了?拜託你還是體恤一下阿貴,人家今天就要大決戰……」

「閉上你的鳥嘴!我現在沒有心情和你吵嘴。」韓林不客氣地說。

主角們都還沒有出場,只見一左一右兩張長桌,左邊是一張黑漆描金的高足几案,古樸簡陋,正是李貴的流理台;右邊紅棗木的條桌四周用鵝卵石鋪就小徑,插滿了石綠竹,竹葉在風中搖曳出剪剪丰姿,倒影在紅亮的桌面上款款起舞,似幻似真,清揚卓約,就彷彿把京都的古宅舊巷搬到了賽場。

連韓林也不得不承認,這小日本在『視覺饗宴』方面的功力,真是世界第一。

看出了韓林的擔憂,孟方回安慰他道:「放心了,他們日本人就會玩深沉,簡單的料理也愛複雜化,阿貴一定會贏的。」

其實,韓林也是對李貴有信心的,但是事不關己,關己則亂,他的得失心太重,所以還是難免忐忑。

而且根據他得到的情報,大塚在世界烹飪大賽上做出的那一道鮑中之王,集中了網鮑、吉品鮑、禾麻鮑三大名鮑的優點,外型誘人不說,吃起來更是柔軟稔滑,濃香爽口,簡直驚四座。

這個大塚琢磨,真的是一個強勁的對手啊……

這時司儀已經走到了台上,向觀眾介紹這次比賽的評委。

中方的評委,包括中國廚師協會的理事長趙某某,人稱「中國飲食界第一健筆」的《侯鑊》主編錢某某,名滿香江的阿一鮑魚主廚楊某某;日方的評委,則是天皇的御廚花谷某某,東京最著名的鳳壽司老闆平田某某,松阪牛肉協會會長熊發某某;此外,還有一名裁判長,是世界營養學會的秘書長艾爾文。

然後,就是介紹兩名主角現身。

大塚的出場很有轟動效果,在一陣能劇樂曲《清經》的伴奏下,首先走出兩名身穿白底淡綠花紋小袖,手持團扇的美女,服飾和髮型都是室町時代風格,在她們的簇擁下,身著深藍色帶加賀友禪染的高級絹絲和服,剃著月亮頭的大塚走了出來,他的那副日本帥哥長相,和這樣的打扮,還真不是普通的配。

好一派幕府青春花吹雪的人文景觀,先聲奪人。

「這小子……就像在拍黑澤明的電影一樣!」孟方回有些駭然地說道。

接下來,李貴也出場了。

「哇!」

「天!」

「好美……」

驚叫聲此起彼伏。

右邊几案的簡陋,更加襯出了李貴的不似凡品。

只見李貴身穿白色的織錦長袍,交領宜身寬袖,袖口和領口還以淡黃色的絳香羅滾邊,頭上則戴著同色的東坡巾,正是不折不扣的北宋扮相,娟秀清巧而不失高雅。那輕薄的衣袂在他走動時飄飄生風,襯得他好似謫下凡塵的神。

這樣的李貴,哪裡像一名廚師,他分明是獨立小橋風滿袖,是踏雪和月摘梅花,是紅樓別夜堪惆悵,是……總之,讓人忍不住為之凝神屏氣。

這套衣服,正是他第一次從宋代掉進現代時穿在身上的那一套。

他和大塚相視一笑,為著各自的裝扮,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四周又響起一陣抽氣聲,為著李貴的笑容。

就好像把白色的海棠花放進牛奶裡浸過一樣,那碾冰為骨雕玉為魂的清麗下又多了一分香甜。

「林,可不可以把阿貴借給我拍電影?他絕對絕對會紅遍全亞洲。」孟方回情不自禁地為李貴吹了一聲口哨,和韓林打著不可能商量的商量。

韓林的心臟正為著阿貴狂跳,他幾乎要不顧形象地站起來大喊:阿貴!你怎麼可以這樣!你迷死我一個人就可以了嘛,為什麼還要打扮得這麼漂亮出來迷倒眾生?不行啊,這麼美麗的阿貴只能我一個人看到才對……

卻在這時聽到身後的阿陋大驚小怪的聲音:「唉呀,董事長,你怎麼了?你……你在流鼻血……」

就當韓林在台下手忙腳亂擦鼻血的時候,李貴和大塚琢磨的比賽,在司儀的一聲口令以後,已經正式開始了!

*****

司儀像顆銅豌豆一般,蹦來蹦去地做著訪問。

「花谷先生,依您的經驗來看,大塚先生正在做的是什麼?」

「看來他似乎正在剖魚做生魚片,啊,大塚師傅的手法好快,只用了幾十秒就剖開了整條魚,這樣必然可以最大程度地保持魚肉的鮮味。我想大塚師傅採用的必然是熱海對面相模灣捕到的特等黑鮪魚,黑鮪魚的魚腹肉口感最佳,稱為『上脂』,是數量稀少的生魚片極品。啊,你看,那塊玫瑰色的就是黑鮪魚上脂,上面還均勻地分佈著雪花一般的脂肪,這種生魚片吃起來香腴可口,綿密滑潤而且入口即化,絕對稱得上是人間珍寶。」

說話間,大塚已經迅速地剖好魚,將一片片薄如蟬翼的生魚片小心地擺在盛著冰塊的方形淡藍色瓷盤上,旁邊放上椿樹葉和櫻花作為裝飾,美得就像水墨畫。

「錢先生,您能告訴我們李師傅正在做什麼嗎?」

「李師傅手中正在加工的材料,我想應該是鹿尾。鹿尾雖然是稀貴的烹調原料,但是帶著一種膻味,現在李師父將它與韭花、芥末、沙蔥、桂姜同煮,大概就是為了消除其異味。咦,李師父又在給駝墊剞花,駝墊就是駱駝掌下正中那一塊精肉,又糯又彈牙,可是也有膻味;唉喲,他又在煎糜鹿唇,就是四不像的嘴唇,這也是名貴而有膻味的原料啊,如果以這三種原料做菜,要想做嘗不到半點腥膻,可真是不容易。中國烹飪是以調味精良獨步於天下,通過變化多樣的烹飪方法使各種原料和調味物質相互作用,從而消除原料的異味,創造出新的美味。至於李師傅在烹飪的時候採用了哪些與眾不同的調料,哈哈,我也不太清楚。」

只見李貴將三種處理好的原料放進類似汽鍋的鍋裡,加上高湯,直燉得皮爛肉香,汁紅色亮才取出。但是汽鍋外形像扁鼓,他用的鍋卻像紫金缽,因為這樣原料才可以不用切塊,從而保持外形的完整;此外,觀眾和評委都不知道的是,這只汽鍋是李貴特別委託廠家用雲南建水的土陶混合貴州安順的紅泥燒製,大火一炙,陶土的清香味就會慢慢地滲入原料中。

「熊發先生,大塚先生正在做的第二道菜,採用的原料是松阪牛肉對不對?」

「不錯。正是三重縣松阪市中心蜷川農場養育的最正宗的松阪牛,我們都知道,這種牛最初的兩年,是飼以大麥、豆餅、麥麩、稻草的混合飼料,不讓牛活動,以期肉質的鬆軟,待牛長肥長大後,食慾逐漸下降,為了增進牛的食慾,要每天給牛喝啤酒;拿稻草包裹住雙手,用燒酒為牛按摩,使肥肉和瘦肉能夠互滲;給牛聽音樂,進行日光浴。蜷川農場的場主夫婦,每四年才養成一頭真正的松阪牛,是持有出生證和血統證的極品。大塚師父用的,是牛身上最上等的『霜降』肉。」

大塚將牛肉切成小粒塊,在溫度高達四百度的鐵板上烤得滋滋作響,只見那紅色瘦肉中密佈著白色的條紋,有大理石一般的美感,單看原料,已可入畫,更不用說那流敞在鐵板上哧哧冒泡的肥油,倍加讓人食指大動。

「趙先生,請您為我們介紹一下李師傅正在做的這道菜。」

「這道菜,用的全是飛禽。李師傅把紅燕、飛龍、鵪鶉、天鵝、鷓鴣、彩雀、斑鳩、紅頭鷹最精華的部分合在一起烹製,還在裡面加入了香格里拉蟲草, 長白山人參,昭通野生天麻, 文山三七。看來李師傅是想做一道藥膳形式的菜。這是當今飲食發展的一大主流啊,既注重食物的可口性,又兼顧食物的營養性。而且李師傅用的火不是瓦斯,而是木炭。這一點可不能小看,我們中國烹飪特別講究用火,火候的微妙變化,會改變原料的質感,會使原料中的物質產生不同程度的溶解和揮發,可以提取美味,去除異味。」

過了一會兒,李貴將煮好的鳥肉全都撈起來,卻棄去不用,而只用那融合了禽八珍和名貴藥材精華的湯底,來烹製幾種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蔬菜:荔浦芋頭,大理兙樅和平湖嫩姜。這三種原料已經過焯、炸、燒,出勺入鍋反覆多次,最後才用八珍藥膳湯煨至軟熟。

「平田先生,大塚先生做的這第三道菜,又有什麼過人之處?」

「大塚師傅採用的原料,好像是日本野雞,旁邊放著的肯定的醋飯……難道他要用野雞肉來做壽司?不可思議……他把青蝦磨成的漿抹在雞肉上,可以增加香甜的口感。單手迴旋三手,大塚師傅握壽司的手法好熟練!咦,大塚君拿出了山藥,看來是要做烘蛋壽司,加山藥可以讓烘蛋膨鬆柔軟,對折也不會斷……可是為什麼大塚師父做的烘蛋的白色的?」

原來,大塚所做的烘蛋並不完全是蛋,而是將蛋清放入牛奶裡,在烤箱裡烘上十分鐘做成的牛奶兙蛋凍,不但晶瑩剔透,而且香味濃郁。

「楊先生,李師父的第三道菜,大概也是要用海鮮了吧?」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因為比賽規則要求他們做出的三道菜既要富有本國特色又要囊括海陸空各式原料。你看,李師傅已經取出一條魚了……怎麼是淡水裡的鱸魚?而且李師傅手裡拿著的竟然是竹刀!我明白了,因為不論多麼鮮美的魚肉,多麼高超的刀法,只要是用金屬製的刀解剖,本身就已經破壞了魚的原汁原味,所以李師父才會選擇竹刀,可是鈍濃的竹刀使用起來也比鋼刀要困難百倍哪……天啊,我沒有看錯吧?李師傅好像也是做的生魚片?這是最考廚師刀功的!」

不錯,李貴的第三道菜正是用鱸魚做的生魚片,他手持竹刀,用恰到好處的力道將鱸魚肉切成幾乎透明的薄片,再整齊地擺在裝著冰塊的圓盤裡。

觀眾席上的孟方回緊張地說:「阿貴最後的這道菜,也未免太簡單了吧。」

韓林聽到他的話,只是報以淡淡的一笑。孟方回沒有看懂阿貴這三道菜的精髓,他可是看懂了!

*****

兩人的作品都完成後,被依次擺到評委面前。

大塚琢磨的三道菜,可謂樸實而不失內涵,清淡裡盡顯幽雅。生魚片鮮美腴脂入口即化,肉質甘醇不同凡響;烤牛肉那柔嫩滑膩的口感,濃得化不開的甘甜;還有創意絕佳的野兙牛奶烘蛋壽司,兙肉和烘蛋被用陳米和新米混和煮成的醋飯帶出自然的香味,口感和嚼勁都一級棒。

他的每道菜,無論烹調方式多麼的細膩精緻,都體現了日本料理的首要精神──原味。

而李貴的三道菜,第一道採用了陸上的「八用珍物」中最珍稀的三種,加上人們數得出來的幾乎所有香料和調味料烹製而成,奇的是既掩去了原料本身的異味,又使原料的肥糯醇厚更加明顯,只怕必須要將其中的數十種香料放入的量都把握精準,才能達到這樣的效果。

第二道菜以三種素蔬為原料,芋頭粑而不失其形,兙樅軟而不失其脆,紅姜鮮而不失其辛;更兼充分吸收了那八珍藥膳湯的精華,真是美味到無法形容。

第三道菜,用最新鮮的松江鱸魚做成的生魚片,鮮味濃郁,雅淡清香,口感爽滑彈牙,嚼後回味無窮,比海魚更加的細嫩,卻又嘗不出絲毫淡水魚類的泥腥味……可是……為什麼吃過以後,心底會生出那麼多的寒冷和孤獨,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生命中原來有那麼多的空虛和寂寞?

一滴淚,無聲無息地從花谷先生的眼眶滑落,因為這道菜讓他想到了去年辭世的父親;錢先生掏出手帕按按自己的眼角,他想到了曾經在家中做好冬菇菜心等他回家的愛妻……

一時間,評委席上竟變得鴉雀無聲。

「林,他們是怎麼回事?」孟方回奇怪地問。

「阿貴做的這三道菜,第一道是猛火猛料,就象徵這世上的風月無邊繁華無盡,有勝友如雲,高朋滿座的氣象;第二道菜豪華中透出蒼涼,暗含勝地不常,盛筵難再之意,就好像廉頗,空懷抱國之志,卻無路請纓;第三道菜當然就是總結,天道悠悠,人生若浮,一枕黃粱夢醒,獨自愴然涕下……人世間的一切,最後終將塵歸塵土歸土,回到原點,唉,正是所謂的『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啊……」

聽得孟方回一楞一楞:「是不是真的?說得那麼玄……」

「自己不懂就少在那裡懷疑我。」韓林給了他一記白眼,「我和阿貴,早就已經到了心有靈犀不點而通的地步,就好像俞伯牙和鍾子期……」

後面的阿邴「哧」一聲笑出來,惹得韓林回頭對他怒目而視。

壯起膽子,阿邴小聲地說:「董事長,你那天說的是你們好像管仲和鮑叔牙……」

這時,裁判長艾爾文站起來,宣讀比賽的結果。

他是中國通,所以國語說得還蠻流利。

「這次的比賽,精彩萬分,兩位大廚讓我們見識到了中日兩國最精妙的廚藝。大塚琢磨先生的料理,可以說是將日本菜的神髓發揮到了極致,不愧為『食用者和大自然之間的橋樑』,而且大塚先生還為我們展現出了由食器、座席、植物、庭園所塑造的空間美和廚師的高超技術相結合所營造出的華美氛圍,使料理得以以更加精緻的形式呈現,他的每一道菜都猶如繪有大和藝妓的浮世繪,美輪美奐,冷艷異常。」

「而李貴先生的中國菜……請原諒我們一干評委的詞語匱乏,我們找不出足夠的形容詞來表達出我們心中的感受,我們只能說,李師傅的菜不單要用嘴來品嚐,更要用心來品嚐,因為,他透過他的作品向我們傳達出了做人的禪意;雖然李師傅這三道菜餚都有著絕佳的風味,但我們從中品嚐到的關鍵並不是他的技藝,而是他竭盡所能想要讓食用者感受人生的心意……」

頓一頓,調動起觀眾的緊張情緒,「我宣佈,這次比賽獲勝的是,中國廚師李貴!」

人群中隨即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畢竟這裡算是李貴的主場。

大塚很有風度地和李貴握手,他也嘗到了李貴的作品,輸得心服口服。

「貴桑,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們松風亭的董事了!」

李貴連連擺手:「大塚先生,你千萬不要真的兌現那什麼賭注,什麼股份之類的,我是絕對不會要的!」

大塚琢磨當然不容他拒絕,強硬地說:「我明天就會帶律師來拜訪您,貴桑,你如果再推辭,就是對我們大塚家的侮辱!」

「我……」李貴還欲再說些什麼,欲被剛剛跑到場地裡來的韓林截斷了。

「既然大塚先生這樣堅持,阿貴你就恭敬不如從命答應了他吧。」

說完他一把摟過李貴,在他耳邊低語道:「先把他打發回日本,以後天高皇帝遠,就不用擔心他再來騷擾你了。」

想想也對,李貴點點頭:「既然大塚先生堅持,我就卻之不恭了。」

這樣於打發掉了大塚這個電燈泡。

「阿貴,你好厲害!」看臺上的程弄潮大喊著向他揮手致意。

「阿貴,改天有空我們一起慶祝一下你的勝利好不好?」孟方回也在一旁錦上添花地喊起來,嘻,他可是念念不忘阿貴的好菜呢。

「好少爺,我姐她就快生了,你有沒有什麼坐月子時特別適用的食譜啊?」見喊聲此起彼落,唯恐天下不亂的阿邴也跟風大叫起來。

耳花撩亂的李貴根本不知道應該先響應誰。

一隻修長的手輕輕掰過他不知所措臉蛋,迎頭看見的,是韓林溫柔的笑容。

呵,是了,管那些閒雜人等做啊?只有眼前的這個男子,才是自己應該看,應該想,應該鍾愛一生的。

「恭喜。」韓林輕輕地說出兩個字。

四目交會,千言和萬語,只需用熱吻來傳遞便已足夠。

四周如雷的歡呼似乎已經漸漸消失,被親得暈乎乎的阿貴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晚上回去,他一定要讓韓林品嚐一下他為了比賽所設計的第四道,還沒有機會拿出來展示的菜──加了愛玉子凍的優格慕思青團,那是一道極香極甜的點心哦!』

不知道林能不能吃懂他的心意?

愛情啊,不就是將他這短暫平凡的一生,點綴得甜甜密密的甜品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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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美味的文^^
我好想品嚐看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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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喔~~
甜甜蜜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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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吃優.流口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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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夜靈玥玩論壇遊戲嬴了壇主,壇主送出現金30Ds幣.


好看好看
甜蜜蜜的倆口子啊*
文中出現的食品讓人看到口水直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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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肚子餓了<<<<<<<<<<<<<<
   好想吃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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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這篇小說會肚子餓啊肚子餓──
最後的結尾好自然又好甜蜜啊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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