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命中注定
小時候,父親把自己扛在肩膀上,墨子謄指著五彩繽紛的風車,鬧著要爹爹給買。
「這是誰家的小姐,長的真標誌。」賣風車的大嬸,笑著捏捏墨的臉。
「胡說什麼,這是墨家的二公子。」隨行的小廝訓斥道。
「哎喲,是個男孩子啊。看這小臉水靈的讓人見了就想捏捏。」
幼小的墨子謄不知道生氣,使勁吹著風車,嘟起的小嘴烏黑的大眼睛,看的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你這個孩子骨骼清奇,很不錯呢。」
不知什麼時候,市集上來了一位瘦高的道長,大概三十幾歲的樣子,三縷長髯,劍眉星目。他笑呵呵的逗著墨子謄。
聽到別人稱讚自己的兒子,墨子謄的父親也笑著跟道長打招呼。
道長抱起墨子謄,捏捏他的手臂,滿意的笑了。
「這位大哥,借一步說話好嗎?」道長抱著墨子謄走到街角僻靜的地方。墨子謄的父親也不得不跟到那裡。
道長皺眉看著墨父的臉說:「恕我直言,我看你命中無子,這孩子不是你的吧。」
「你胡說什麼!」墨父一把將孩子搶過來,「這是我自小養大的孩子,你這人再胡說,我將你抓進官府。」
把孩子遞給身邊的小廝,墨父拂袖而去。
心中忐忑不安的想著,這驚天的大秘密,竟被這來路不明的道長看穿,不知道他是真的精通相面之術,還是那人派來試探虛實的。
剛剛到府門口,不料那道長已經等候在墨家門前。
道長面容嚴肅的向前一步:「墨御史,不管你信也不信。這個孩子不能留在這裡長大。」
墨父讓小廝把墨子謄領進府裡。返身怒視著道長:「你到底要幹什麼,如果不是看你是個出家人,早就叫人亂棒打走。」
「你不用趕我,我這次來是為了救你全家的性命。今天晚上三更以後,你家中不可留人,全部撤走。否則留一個死一個。你若想要讓你滿門暴斃,就不要聽我的。」
「若我的話應驗,明天子時,我來領這孩子。他命中只有八個字『開疆拓土,位及後主』。若留在你家,只怕不等成人,便要受許多苦楚。」
夜色降臨,墨子謄的父親在書房琢磨著道長的話。
如果不信他,他看的出自己命中無子。如果相信他,全家人都到別處過夜,當然不會發生任何事情,也不可能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
但是,他真的不敢拿滿門的性命開玩笑。
於是,三更前,他將全家上下暫時分散在親戚朋友家中住了一夜。
次日清晨,墨父來到自家府門前。府裡靜悄悄的沒有聲息。
奇怪,昨天大家都走了,留下看門的狼狗,聽到來人怎麼不叫呢?難道那個道長是和盜賊勾連,故意設計將家人移走,打府中財寶的主意?
推開朱紅色的大門,墨父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向地下一看,不由得驚呼出聲。
那看門的狼狗,躺在地上,吐著血紅的舌頭,眼睛瞪的快要凸出來了,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傷痕,已經死了。
從此,跟著道長師傅上山的墨子謄,戴上了那張銀質面具。
「謄兒,為師已在你家布好陣勢,十六年內,你家裡會一切平安。十六年後,就要靠你了。」
十六年。
墨子謄費力的思索著,好像一晃就已經十六年了。
自己跟師傅在山上學習奇門遁甲之術,修習武藝,日子過得雖然清貧,但是無憂無慮。
雖然師傅嚴令不得摘掉臉上的面具,不得剪去長長的頭髮,不得對其他師兄弟講出自己的八字命運。雖然長大之後知道這句話十分不好,和師兄弟們有些疏離。但是,那是多麼溫暖的日子啊。
十六年後,家中會出什麼事情?父親、母親,嫻雅的姐姐和可愛的小妹,真讓人想念。恍惚中,墨子謄感覺到有人進來了。
他費力的睜開眼睛,卻什麼都看不清楚。
血可以做什麼?師傅說過,血可以用來御妖降魔,血可以在沒有硃砂的時候畫符護體。看著自己的手,已經變成青白的顏色,我的血已經快流盡了,卻是這樣的墮落卑微的情景。
有一隻手,輕輕撫上墨的頭髮,手指的溫度讓墨留戀,那人輕輕的抱起傷痕纍纍的墨子謄,走出了山洞。
躺在溫暖的臂彎裡,墨子謄安靜的閉上了眼睛。
山洞中空空如也,昨夜歡愛的痕跡依舊,人已經不見了。
昨晚在鏡中看到弟弟的影子,燕闋彤將奄奄一息的墨留在那裡。
因為他不能做,不能溫柔。
即使胸中有柔情萬種,在墨子謄面前,他卻不敢、不能流露出一點。他只怕那片刻的溫柔,讓他的墨看穿他,鄙視他,永遠失去最愛的———墨子謄。
就讓三弟照顧受傷的墨吧。也許他能給柔弱的墨更好的。
於是,他選擇放手。
心如刀絞的望著身心俱傷的墨子謄。低頭默默的走開。
營帳之內的燕闋彤點一盞孤燈,心不在焉的看著手中的文書。過了一會兒,侍衛來報:「三王子去過山洞了。」
「嗯,知道了。」
他歎了口氣,為什麼怕墨受傷,自己卻毫不留情的一次次傷害他。現在,我再也不會去打擾你,再也不去逼迫你了。
大概是三弟把墨子謄安排到別的地方休息了,這裡確實陰暗潮濕,對墨的身體不好。想到這裡,燕闋彤命人把燕闋旭叫到中軍帳中。
「報告將軍,三王子不在軍中。」
「繼續找,找到了讓他馬上來見我。」
「是,將軍。」
本能的感到有事情發生,燕闋彤快步走到弟弟的營帳。他在賬外站立片刻,輕輕咳嗽了一聲。
他不知道自己看到弟弟和墨子謄在一起,會是什麼反應。深呼吸後,掀開帳簾。
帳簾內空無一人,空氣中殘留著墨的氣味,那種清新的接近綠茶的清香,曾經整晚讓自己貪戀著墨的身體。向裡走去,揭開床上垂下的紗幕,床上的白色單子上,點點紅痕。他用手輕撫著那些血與水留下的印痕,他知道,那是墨的痕跡。
驀地,帳中多了一個人。
燕闋旭看到自己的哥哥,並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雖然自己的營帳,哥哥是第一次進入。軍中的規矩,三王子遵守的比誰都好。因為是從小崇拜的哥哥統領的軍隊,他沒有任何比別的將士特殊的待遇,這也是他最驕傲的地方。
「旭兒。」燕闋彤叫著他的小名。
「墨子謄呢?」哥哥小心翼翼的問道:「他~~怎樣了?」
看得出哥哥隱藏的關切,燕闋旭依然面不改色的說:「死了。」
「什麼?」驚訝的神色在燕闋彤臉上掠過,但是,接著他便冷笑一聲。
「是嗎?」
這個小弟弟,從小到大就不會撒謊。他盯著燕闋旭的眼睛,果然,旭兒不敢和他對視。
「那麼,屍體呢?」
「屍體我扔到山澗裡了。他已經那樣了,被人看見不好。」燕闋旭倔強的說。
「奧?是嗎?」
「侍衛!」
燕闋彤已經氣到發抖。
「跟三王子去找。」
他猛的轉身,逼近自己的弟弟。「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8仙人菊舞
月光把山中的瀑布照的銀鏈似的,墨子謄瀑布下的水潭邊撩起清澈的池水洗了洗手。站起身,看看四下無人,他揭開了臉上的銀質面具。
因為師傅的命令,不可以讓其他師兄弟看到自己的臉,墨子謄總是早早起床,獨自到瀑布來洗漱。
「嘿!逮住你了!」
身後突然跳出來一個人,調皮的摟住墨子謄的脖子,向前一撲。毫無防備的墨子謄,被他力量撲的向後一仰。兩個人一起掉到了水潭裡。
「哈!」
墨子謄一個翻身從水中站起,摁著那人的肩膀不讓他起來。嚇唬自己的是小師弟殷離,這傢伙是讓師傅最頭疼的一個。
殷離也不示弱的掙脫墨子謄的手,摁著墨子謄的頭賴在他的背上。墨子謄一個過肩摔把殷離重重扔進水裡。高興的哈哈大笑。狼狽的從水裡爬出來的殷離,抓著墨的手嬉笑著抬起頭,看到墨月光下的笑臉。
「哇!」像見了鬼似的,殷離撲通一下又坐回水裡。
「你是女孩子,我說呢!~」
看到殷離狼狽的樣子,墨子謄咧嘴一笑,惡作劇的湊近殷離,殷離嚇的直往後退,兩隻手在空中亂抓:「別過來,別過來,師傅說不讓我近女色啊!」
「離兒!」
聽到師傅的呼喊,和殷離嬉笑著玩鬧的墨子謄轉過身,對著師傅莞爾一笑。瞬間,山間鴉雀無聲。只聽到潺潺的流水和鳥兒的鳴叫。
師傅身邊跟隨的黑衣少年,緊緊盯了墨子謄片段,便在道長回頭看他之前把目光移開。
「這是我師兄的大徒弟,司馬相仁。」
墨子謄和殷離恭敬的行禮:「司馬師兄。」
聽到墨的聲音,司馬相仁奇怪的看著他。墨無奈的笑笑,他一定也把自己當成女孩了,聽到他的嗓音很詫異吧。
墨子謄彆扭的想著,撿起銀質面具戴起來。
殷離連蹦帶跳的跑到道長面前,俯在他耳邊輕聲問:「師傅,墨師兄是個女孩子吧。」
道長呵斥道:「墨子謄怎麼會是女子?我門中子弟不近女色,女子是不可以修習的。」
委屈的低著頭,殷離說:「可是,可是,他長的太好看了。」他笑著看墨的面具:「看到他的樣子啊,都忘了自己是誰了!像要飄起來似的。」伸手跟墨子謄鬧著:「讓我再看一會兒吧,戴著面具多悶啊。」
「殷離!罰你午飯前把院內的十口大缸挑滿水。」
「啊!」殷離嚇的摀住嘴。
「如果有什麼閒言碎語傳到我耳朵裡,你就不要再學藝了!」第一次看到道長這麼嚴厲的訓斥,墨子謄和殷離都垂下了頭。
看到他們兩個尷尬的樣子,司馬相仁忙說:「師叔,師傅讓我將這封信帶給您,說是關係重大,一定讓我把您的回信帶回去。」
「好,請移步書房,我也好長時間沒有見過師哥了。」
攜起司馬相仁的手,道長談笑著向書房走去。
「墨子謄,都怪你,我才被師傅罰。幫幫忙了!」
墨子謄看到師傅跟司馬相仁好像在爭論著什麼,估計不會發現自己替殷離挑水的事情。便偷偷跟殷離去山泉邊挑水。
每次從道長窗前輕輕經過,他都發現,師傅和司馬師兄的爭論越來越激烈。最後,師傅怒氣沖沖的離開書房。
發生了什麼事情?墨子謄從沒有見師傅這樣生氣過。搖了搖頭,擔著水桶,墨子謄第六次向山上走去。
山中的景色如畫,峰巒疊嶂的綠色山林,各色美麗的野花。讓墨的心情舒暢。
「這個傢伙,讓我幫忙,自己卻不知道跑哪裡偷懶了。」
墨子謄看看四下無人,摘下面具,用衣袖沾沾額頭的汗水。
山間的墨子謄,少年初長成的青澀味道,絕美的面容和如同純淨陽光一樣的帶笑的眼睛。盡數被跟在他身後的司馬相仁看在眼裡。
「哼,這倒是人間珍品。不知師傅看到這個少年的面相會怎樣想。要成就我的大業,也許就要靠他了。」
想到這裡,他冷冷一笑,隱身在林中,一會兒不見。
傍晚,道長把墨子謄叫到書房。
「謄兒啊,你知道上午司馬相仁來這裡做什麼嗎?」
墨子謄疑惑的搖搖頭。
歎了一口氣,道長說:「師兄要我幫助他的徒弟,就是那個司馬相仁成就霸業。但是我沒有答應。」
「一是因為為師對爭名逐利沒有興趣,二是因為這個司馬來路不明,只怕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道長語重心長的說:「今早,你的面相被他看到,不是什麼好事。他深得我師兄的真傳,以後行事要小心謹慎些。」
墨子謄深鞠一躬:「謹尊師傅教誨。」
入夜,墨子謄將書合上,吹熄燭火。
想起早上的事情,和師傅的話,墨子謄將手臂墊在腦後,懶洋洋的瞇著眼睛看著屋頂。
房梁之上,不知什麼時候走出了一串小人。
他們穿紅著綠,有的打著燈籠,有的舉著花傘,手舞足蹈的走來走去。墨子謄看著有趣,看著看著卻發現自己只能看到他們的背影。
把身體轉過來,讓我看看你的臉。
房樑上的小人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麼,一個穿綠衣的男孩子將臉扭過來。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
沒有五官,慘白慘白的臉,長長的頭髮。
那張臉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突然,白臉之上裂開一張血紅的嘴,伸出長長的舌頭舔向自己的眼睛!
墨子謄驚的想躲開,卻發現四肢像石頭一樣沉重。那張臉繼續變化著,漸漸有了眼睛、有了鼻子。那張臉是那麼的熟悉。
那是!那是司馬相仁的臉。
血紅的舌頭就要挨到自己,甚至溫熱的呼吸撲面。情急中的墨子謄咬破舌尖,重重血霧噴向空中。
頃刻間,一切都消失了。
仙人菊!
墨子謄艱難的爬起來,用硃砂撒地,畫了幾個驅妖符貼在房中。
這些仙人菊隨風飄揚,風可以到的地方,他們都可以到達。他們從不傷人,只為自己的主人打探消息。
看來,這些仙人菊是司馬相仁的。他居然這麼大膽,敢在師傅面前玩這種小把戲!
一抬頭,道長已經站在他的窗前。
「謄兒,你過來。」
墨子謄向前一步。
道長撫著墨子謄的長髮:「你的頭髮不要再剪了,我教你的法術也許在關鍵時候用的到他們。」
「謹尊師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