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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十八夜/十八禁夜》作者:蒙莎【完結+番外】

《十八夜/十八禁夜》作者:蒙莎【完結+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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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大将军被关进天牢;

牢头是个BT诱受小王爷。

这里说的是

大将军被关的十八个BT夜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怅然若失 虐恋情深

主角:奚梓洲,萧晏

[ 本帖最後由 雅子 於 2015-2-14 19:0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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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夜】作为牢头的乐趣

宣旨的太监走后,整间牢房陷入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

这是奚国天牢最阴暗最牢固的一间。墙是巨石砌的石墙,门是厚重的铁门,就连屋顶,也是由数块铁板铆钉而成。从下到上,每一处都是仿佛能吸人魂魄的黑色。倘若再仔细看,还能看到那黑色上面还有些深暗的红。那些暗红色大块凝结,在墙上淌下一条条微微隆起的印记。

没有窗。唯一的光源,是墙上的石洞里点的一盏油灯。灯火如豆。

点灯,是为了让外面的人能透过铁门上一个一寸见方的小洞,看到犯人在里面的状况。

天牢的牢头,司狱大人奚梓洲,一直对那门洞很不满意。

因为门很厚而洞很小,他每次过来巡查时,都必须闭起一只眼睛来,把脸贴在生了锈的铁门上,才能把牢房里面看个清楚。夏天还好,冬天他时常担心那比冰雪更冷的铁门会从他脸上冻下一块肉来。

他那张脸如白玉雕琢一般绝美无俦,就连飞仙楼的花魁放在一边也是比不过的。他人生中唯一的乐趣就是给人上;若是少了一块肉,恐怕上他的人就不肯像从前那样卖力了。这可不行。

但是这天晚上,奚梓洲送走那传旨的太监之后,破天荒地贴在那门上看了很久。

方形的门洞像一个画框,把牢房一角圈在了里面。昏黄色调的画面里坐着个人,身材高大魁梧,两道高挑斜飞的浓眉透着英气,寒星似的双眼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中仍旧闪着不屈的光芒,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双唇仿佛刀刻出来的。这张脸,很配得上那个让奚国上下闻之色变的名字。

“萧晏。”

奚梓洲趴在门洞上看了半天之后,忍不住用低低的声音叫了一声。

话音未落,昏暗中一道寒光射过来,穿过那窄小的门洞,直落入奚梓洲眼里。

和他对视,仿佛是被一支利箭射穿了头颅。

不知道,被这样的人贯穿,感觉又如何呢。

难得的是,这人还没有被动过刑,关进来的这几天也没饿着,身体状况好极了——比之那些被打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死囚,又不知好了几倍。

铁门打开了又在身后关上。铁圈拴着的钥匙挂在了墙上。

外面正是盛夏的天气,牢房里的闷热赛过蒸笼。萧晏身上的囚服被汗湿透,全都贴在了肌 肤之上。薄薄的湿皱的衣衫,再也遮掩不住如猛兽一样刚韧强劲的身躯。

奚梓洲盯着萧晏宽厚结实的胸膛,吞了吞口水。

因为知道他是朝廷重犯,又不知道会不会再被放出去,所以一直不敢打他的主意。现在奚梓洲终于放心了。无论这个人曾经是谁,他都将很快变成一堆白骨烂肉。

奚梓洲的原则是:人尽其材,物尽其用。

刚看到奚梓洲的时候萧晏还有些诧异,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原先的淡然从容:“奚大人?”

奚梓洲有些踌躇。眼前的人太干净,太坦然,仿佛他再往前说一句套近乎的话,再有些微亲近的举动,对他都是一种玷污。

这么个人,偏偏是勾结敌国,意图谋反的重犯。

奚梓洲定了定神,笑说:“萧将军,我也没别的事,只是看着天热,想提醒将军一声,若是把衣服脱了,怕是会好受些。”

他的笑容看起来宽厚老实,配上他如白玉凝脂水墨淡描似的的面容,令萧晏觉得他不过是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但是萧晏记得,一年前他手下有个副将被人诬陷下狱,不过是在他奚梓洲手里转了个圈,抬出去的时候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好皮。

所以他好心地谢绝:“多谢奚大人关心。只是此处蚊蝇太多,要是我都脱了,十七日之后三千刀只剐一张烂皮,岂不扫了圣上的兴。”

当今天子在下旨要剜了萧晏的同时诏告天下:十七日后,他要带同文武百官一道观刑。奚梓洲有些不以为然。那个瘦削苍白连杀鸡都没看过的十六岁少年?老天保佑他别吓得当场尿裤子。

天子太远。奚梓洲只看到了眼前萧晏自己给他搭的一架梯子:“蚊子……那还不好办?”

片刻过后,萧晏看着床边升起来的一缕轻烟,闻着慢慢弥漫在浑浊的空气里的艾草的味道,开始觉得有点头疼。

奚梓洲吹熄了手里的火折子,理所当然地站得近了些,又理所当然地再提了一次他的要求:“这种香可以驱走蚊虫,将军,可以放心地脱衣服了。”

萧晏无语。这样大大方方地要他脱衣服的人,他这辈子还只遇到过两个。

一个是小时候赶他去洗澡的娘,另一个,就是眼前的奚梓洲。

而奚梓洲仍旧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目光天真温柔得像是初生的小鹿。

沉默片刻。奚梓洲一拍脑袋,脸上的笑意搅了蜜糖般浓稠:“将军身份何等矜贵,自然应当有人伺候更衣……只是天牢里不能带下人,委屈将军让我伺候一回吧。” 说着,便伸出一只纤长雪白的手,理所当然地去解萧晏胸前的衣带。

萧晏眼光闪烁间,胸口平平往后移了数寸:“萧某已是阶下之囚,不敢有劳奚大人。”

那只手却像是早就知道了他会躲闪似的,非常干脆地追了上去,又非常准确地捏住那打着活结的系带。轻轻一拉,两道修长细致的锁骨便暴露在昏暗的火光下。

衣带拉开。奚梓洲的指甲仿佛不经意地划过萧晏颈下,两枚锁骨之间,最敏感的那一小片地带。

虽然只是轻轻的一划,却也足够引起萧晏的警觉。

哗啦一声金属相撞的声音,萧晏的手握住了奚梓洲伸在最前面的那根手指:“奚大人,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奚梓洲这才留意到,萧晏的手脚上都还套着精钢打造的锁链。

这牢房里的四条锁链分别连在两边的墙壁上,又从厚厚的床板上的四个小洞下面穿出,才套在犯人的手脚上;它们的长短,可以用门口旁边的一个机关来控制。必要的时候,可以使犯人成大字形仰面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这是奚梓洲最满意的设计。

但是现在,他还想再等一等。

蚊香里面混入的药物分量很少,不会那么快就有反应。

不知半个时辰之后,高高在上的萧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萧晏,是不是还能这样谈笑自若?

药物效用 上

奚梓洲很从容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指,淡然一笑:“将军请。”

萧晏却没有动手,只是坦然地望着他:“请问,奚大人还有什么事么?”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奚梓洲偷空扫了一眼萧晏的裤裆,那里仍旧是只有微微一点凸起,显示了某个身体部位的存在。但它似乎不打算有所举动。

奚梓洲甚至开始怀疑,难道这驰骋疆场的大将军,在某方面根本不行?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他非常礼貌地摇摇头:“没有了。只是……”

他说着走向门边的机关,把那手摇杆摇了几圈:“为了保证将军好好地活到行刑那日,我要稍稍限制将军的行动,请将军谅解。”

铁链叮叮当当地收紧,萧晏的两手两脚都被分开了,相互之间隔了至少三尺的距离。

萧晏没有表示不满。

于是,奚梓洲取了钥匙,开门,又关门,踩着重重的脚步从外面的过道离开。

回到供他起坐休息的那间小室,第一件事便是取了一杯冷茶,一口灌下去。那蚊香里面的药物他也吸了不少。要不是他平日里吸得多,身体已经有些麻木了,现在他恐怕已经先萧晏一步硬起来。

但是他很快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那扇门前,眼睛贴上了门上的小洞。床边的那缕轻烟仍旧在袅袅升起,一点一点消失在昏暗的空间里。轻烟里坐着的那个人,眉眼间染上了一丝焦躁不安。

好戏开场。

布景是昏暗闷热的牢房,戏自然由萧晏来演。只是萧晏全然没有留意到,自己正被一道灼灼的目光审视着。

现在他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么个想法。

——刚才确实应该先把衣服脱掉,再让奚梓洲把铁链收紧的。他已经在这里面呆了三天两夜,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的确难受。他不愿意脱掉,因为他想保留自己最后一丝的尊严。

可是那身衣服,此刻令他前所未有地难受。

他每一寸肌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要自由,要呼吸。

紧贴在身上的衣服,裹得他几乎窒息。

手被挂在铁链上,远远地从身边拉开。现在他不得不想办法把身子靠过去,好把衣带拉开。但是无论如何都不行。两边的手都离得太远;脚上的铁链令他的身躯也不能轻易移动。

然后,他开始试着用嘴去咬下面的衣带。

也不行。他的身体还没有柔韧到那个地步。

但是他低头向自己胸前咬去的动作,却惹得外面的奚梓洲心头一颤。

曾经有那么一次,夜深人静风凉水冷之时,他和崔徽之做得筋疲力尽之后,他伏在崔徽之胸前,用手指轻轻捻着那上面深红的一点,突发奇想:“喂,你说一个人能不能咬得到自己这个地方?”

崔徽之答:“当然不能。”

奚梓洲却不罢休:“也许是因为没有人试过,所以大家都以为不能……喂,你,起来,咬给我看看!”

于是那疲倦得连手指都不想动弹的崔徽之硬是被他拉了起来,像小猫小狗追逐着自己的尾巴一般,努力地去咬自己胸前的凸起。奚梓洲伏在一边哈哈大笑,终于确信:“果然不能。”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奚梓洲乍想起来,习惯地用拴钥匙的铁圈上,没有磨平的一个铁刺往自己手心狠狠一划。

心情随着鲜血的滴落恢复平静。继续看戏。

金黄色的草席上,那副猛兽一样的身躯,挣扎扭动的动静越发大了。

萧晏的手够不到胸前的衣带。可是当他将一边的手臂努力地曲起来时,勉强能用食指和中指拈住肩膀上的一方衣料。

最上面的衣带已经被奚梓洲解开。萧晏两根手指捏着肩头的布料这么一拉,终于把领口拉得松开了些。于是他的手可以抓住更多的布料。

“嗤啦”一声,他紧紧抓着的衣料被撕裂开了,整只衣袖被扯了下来。他把手臂往墙上蹭去,终于把那只衣袖从胳膊上蹭掉,卷到了捆着他的手的铁链上。

然后,用同样的办法,把另外一只衣袖也撕掉了。

裸 露在火光下仿佛涂了蜜汁一般刚强有劲的两条臂膀,在叮叮当当的声音中猛烈地挣扎扭动着,又落在了奚梓洲眼里。

忍耐了许久,奚梓洲终于还是硬了。这样漂亮的手臂,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牢房里那个人身上,甚至开始幻想自己被那手臂环抱或是蹂躏。

萧晏的两条胳膊获得自由,那囚服却仍旧紧紧地贴在他身上。他正试着想用手把它扯下来,低头却看到自己的裤 裆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撑起了一把小伞。

他的焦躁不安瞬间加重。

他没有娶妻没有纳妾,在军营里也没有可供泄欲的近侍,所以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他通常会用手解决。

可是现在他的两只手被铁链扯得远远的,半寸都不能靠近;两条腿被铁链拉得很开,他也不可能翻身让那个部位蹭在墙上或者身下的席子上。

他只有咬牙强忍着,希望它能自己软下去。

但是那肿胀隆起的感觉越发明显了。全身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贴在身上的衣服变得可以忍受了,周身闷热的空气和身下滚烫的草席也可以忽略不计。那个地方又痒又痛,胀得几乎爆炸。裤子上的布料稍微的擦动,都会带来针刺一样尖锐的触感。

像是柴火燃烧时噼噼啪啪的爆炸,一瞬间涌上的快 感迅速被更强烈的欲 望取代。四肢像被甩在旱地上的鱼猛烈地跳动挣扎着,身体慢慢地由半坐的姿势变成了平躺在床上。背后在草席上用力来回摩擦,那个地方在囚服粗糙的布料下面摩擦,无论如何,都抒解不掉那钢丝一样缠在骨头上的欲望。

萧晏的喉咙中发出了受伤的野兽似的低吼,焦躁,绝望。寒星似的的眼中却多了几分氤氲的水汽。

奚梓洲知道,他可以进去了。

药物效用 下

萧晏在听到铁门有响动的时候,脑子清醒了片刻,身体也僵住了。

他从来都没有这样狼狈过。在被无法满足的情 欲折磨得像只困兽的时候,无论被谁看到了,对他来说都是莫大的羞辱。

如果进来的不认识的狱卒也就算。偏偏,进来的是刚刚才离开的奚梓洲。

他这才明白过来。那样突然地要他脱衣服,又那么殷勤地为他点上蚊香,眼前的人绝非善茬,又怎么可能是单纯地想让他解暑?

萧晏的眼里已经布满了深红色的血丝,他咬着牙勉强撑了片刻之后,两手狠狠一挣,吼道:“是你……”

奚梓洲好整以暇地吹吹衣袖上的灰,笑得很坦白:“是我。”

那蚊香里面,想必是掺了媚药。

萧晏的四肢都安静下来,只有胸口还在剧烈的起伏着。他突然觉得奚梓洲此刻美得一塌糊涂。飞仙楼的花魁不及他沉静,先帝最宠爱的妃子不及他灵动,他比她们,更多了一份坦白的媚态。萧晏只觉自己变成了一只饿极了的猛兽,奚梓洲自然是猛兽爪前的猎物。

只是猛兽被铁链紧锁着,猎物却饶有兴味地绕着那张窄小的床,来回地打量。

奚梓洲的目光既是在挑衅,也是在引诱。上下扫了几遍之后,便停在了那个最让萧晏难堪的地方。萧晏那没有一块赘肉的腰仍在难以自持地前后挪动着,好藉着前端和布料的摩擦,稍稍缓解那几近爆炸的欲 望。

那种感觉,令他绝望。

入狱三天,没有审问,没有动刑。十六岁的天子越过大理寺和刑部,直接下旨要他的命。他还以为,他至少可以在死前保留一分尊严。

但是他忽略了,他仍旧是在天牢里。

天牢,是奚梓洲的地盘。

奚梓洲,是个根本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家伙。

偏偏就是在这个人面前,不知怎的,他那里居然更加兴奋了些。前端胀痛不堪,骨头上像是有软软的虫子在一口一口地噬咬,整个人都像悬在了一根细丝上,随时都会坠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萧晏咬着牙,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才勉强说了一句还算平静的话:“请你,离开。”

奚梓洲往前走了一步,摇头微笑:“将军似乎很不舒服呢,真的不要我在一边伺候?”

刚才他在门口又用钥匙圈狠狠划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才勉强软下去了些,现在看着萧晏这副欲求不满的模样,加上又吸入了些媚药,下面很快又抬起头来。

不但下面抬了头,就连平日里和气却带着些疏离的脸上,也染了些春色。

这一切全都落在了萧晏眼里。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把眼前的人撕个粉碎,但他喉咙里吐出来的声音却是一个冷静的:“走。”

如果被眼前这个人上……他还不如去死!

谁知奚梓洲又上前了一步,并且再次伸出了手指去解萧晏衣服上剩下的带子:“我可以让将军好过些,不知将军是否愿意让我伺候?”

萧晏的身躯如被困住的猛龙一样,狠狠一跳:“你走!”

虽然嘴里说着要那个人走,脑海中却止不住地开始幻想——幻想自己抓住了那人,撕烂他身上的衣服,扯碎他的裤子,把他按在自己身下,把他捅个稀烂。

奚梓洲收回了手,却又伸向了另外一个地方:“原来将军还可以靠着这个纾解一二……”说着轻轻一拉,扯开了萧晏的裤带。萧晏只觉下身一凉。

奚梓洲的目光在萧晏腰间停了许久,由衷赞叹:“萧大将军……果然勇猛非常。”

虽然身上仍穿着衣服,最要命的地方却暴露在奚梓洲赏玩什么小玩意似的目光下,比全身都脱光了还难受。奚梓洲这句话听在耳里,比什么下流恶毒的话都更难听。萧晏忍无可忍,怒吼:“滚!”

奚梓洲哈哈一笑,又把他的裤子往下扯了些:“将军可是要我滚到将军身上?别急,我这就来——”

萧晏连吼两声:“滚出去!滚出去!”两腿一阵胡乱踢打,谁知却把那裤子踢得更往下了,两条修长有劲的腿也暴露在了奚梓洲眼前。

奚梓洲哼哼一笑,在萧晏大腿根狠狠摸了一把,便站直了,收手伸到自己的袍子下面去解裤带:“萧将军想要的,恐怕是这个吧?”

萧晏看不到他的手。只看得到他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九品官服下面,两条雪白细致的腿时隐时现;官袍下面依稀能看出他的手正在抓着什么东西上下抚弄。再看他脸上,眉梢眼角已经染了层淡淡的春色,微张的唇间偶尔有快意的哼哼声逸出来。萧晏看了一眼便挣扎着转过脸去,咬紧了一口白牙,齿缝中蹦出两个字:“无——耻 ——”

羞愤之中,一阵无名的恐惧涌上来淹没了他。

传说中用一根绣花针就能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奚梓洲,究竟打算怎么炮制他?

倘若眼前摆着铁杖皮鞭烙铁之类的东西,他还可以有点心理准备。可现在,眼前只有一个两手空空的奚梓洲。

——奚梓洲也不能算两手空空。他这时正被自己的手伺候得浑身舒坦,大口喘着气说:“说对了……我就是无耻……我还要做更无耻的事呢……”说着很利落地蹬掉了滑落在脚背上的裤子,大步跨上了那张窄窄的床。

第一次……

萧晏全然没有想到奚梓洲会那么干脆地就坐到了他身上。突如其来的快意来得太过猛烈,四肢百骸登时像是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半天,又突然浸到热水中一般。那感觉挟裹着巨大的冲击与疼痛铺天盖地卷上来,几乎把萧晏击晕过去。

快意过后,卷上来的是更大的痛。他睁眼就看得到奚梓洲跨坐在他身上,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脸色苍白如纸,牙齿紧咬住的嘴角有血滴落,滑过丝绸面料的官袍,又滴在他身上。这模样令萧晏又是惊讶又是厌恶。官袍乃是朝廷官员身份的代表,奚梓洲穿着它这样……显然是对朝廷不敬,对皇帝更是不敬——

——他是不是想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的愤懑和不满?

然而眼下最令萧晏不爽的是,奚梓洲竟然没有在看他。

萧晏不是不经人事的少年。方才刚刚进入时他自己都痛得几乎晕了过去,奚梓洲只会更疼。他以为自己那样猛烈的冲撞,奚梓洲必定会受不了,哭喊,呻吟,求饶,就像那些承受不了他的身体的少年近侍一般。可是奚梓洲只是紧闭着双眼,咬紧牙关,两手仍旧隐藏在蓝色的官袍下,随着萧晏的动作上下动着;只有在萧晏撞得极狠时,才会从鼻孔中逸出两声难耐的哼哼声。

萧晏发觉,奚梓洲似乎并不打算折磨他。奚梓洲要的,不过是一场极致的发泄而已。

其实萧晏从前也是隐隐约约听说过的——只是他全然不信。现在看来,这传言竟是真的了:奚梓洲喜欢身体强壮囚犯,具体一点,死囚。最好是明天便要上刑场的,身体强壮的死囚。只要那地方还能硬起来,老少不计。

奚梓洲喜欢捆住他们的手脚,让他们全身只有腰部能上下活动。有必要的时候,奚梓洲还会蒙上他们的眼睛,再堵住他们的嘴巴——好让他们能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个部位上。受困,变瞎,口不能言……令他们狂躁,而即将到来的死亡则令他们疯狂。

只要让他们硬起来,奚梓洲便能得到最大限度的快 感。

这是他当这天牢牢头最大的乐趣所在。

唯一的遗憾,是他得到的也仅此而已。

死囚们虽然会令他很痛快,但终究都是又脏又臭。除了身下那个必要的地方,奚梓洲会尽可能地不碰到他们的身体。他不想拥抱他们,更不能忍受和他们亲吻。

所以,他只有索求更激烈的冲撞,来冲淡想要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环抱的欲 望。

但是心里仍像是哪里缺了一块,空空的,身子也没有半点重量,凭空无依。慢慢地,那感觉渐渐退去。仿佛抛却了身体的重量,骨血肤发都被欲火烧了个干净。灵魂在一瞬间得到解脱,飞向遥不可及的云端,又从高空急急坠落。

奚梓洲终于张开了嘴,喊出他被进入之后的第一个像样的声音。

萧晏听在耳里,还以为他是在哭。

萧晏大口喘着气,整个人平躺在床上,再也没有动弹或说话的力气。手腕和脚踝上被铁链勒住的地方,都留下了深深的红印。

然而他一点都不觉得疼。憋了许久的情 欲发泄得太过酣畅淋漓,他已经顾不上感受其他。

片刻之后,跨坐在他身上的奚梓洲终于睁开了眼睛。

奚梓洲仿佛是溺水几乎淹死又被救上岸来的人,头发,额头,脸上,尖尖的下巴下,全都被汗湿了。蓝色官袍的领口也湿了一大片,变成了斑驳的黑色。他的汗一滴滴地落到萧晏身上,有种重重的坠落感。

他过了许久才有力气说话,额上落下的一绺乱发吹随着他的声音微微摆动。

“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萧晏愣住。他原以为奚梓洲会耍花样折磨他,或者会用卑鄙下流的手段羞辱他,但是奚梓洲没有。说句良心话,奚梓洲不但没有羞辱他,还让他痛快到了。说得再诚实一点,他虽然没有妻妾近侍,逢场作戏的事倒也不少,可是还没有哪一个能让他这么尽兴。

他一冲动,几乎脱口而出——你也不错。

但是话到嘴边,却是凶狠愤懑的一句:“无耻!滚!滚出去!”

奚梓洲翘起嘴角微微一笑,配着他已经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那笑容微弱得像是将谢的昙花,美艳中带着股义无反顾的绝望:“将军……向来敢言……为何…… 忽然这样口不对心……”

萧晏扭过头去:“无耻!下流!你滚!”

可是一想到自己刚才竟然也那样兴奋,就恨不能狠狠扇自己几把掌。现在,他只能把怒气都撒到奚梓洲身上。

奚梓洲却呵呵笑出来:“将军你还要我滚到哪里去啊?我不就是在你身上么?”

萧晏气急,几乎吐血,顿时什么都骂了出来:“你……你还要不要脸了?你喜欢别人操你是不是?我,我,我 操 你祖宗十八代……”

奚梓洲嘿嘿两声:“操我么,欢迎之至——我祖宗六代之前……也可以。后面的么,恐怕将军你要……多挨个三千刀……嗯……”他两手撑在萧晏身边想要坐起来,大约是牵动了身下的伤口,脸色骤然一变。

一句话如冰水一般泼醒了萧晏。

奚梓洲虽然只是个九品牢头,可是奚梓洲的祖宗,他一个都惹不起。

奚梓洲的六世祖,正是奚国的开国皇帝奚太康。

奚梓洲的祖父,正是当今天子的祖父,景熙帝奚嘉。

奚梓洲的父亲,是先帝的亲哥哥,宁王奚宸。

奚梓洲他自己,是当今天子的堂兄。

先帝一辈子最怕的事情就是宁王抢他皇位。先帝在位二十六年,宁王府里每年都会莫名其妙地死掉一个人,直到最后一年,宁王莫名其妙地先走一步。

先帝驾崩时,据说走得心满意足,非常圆满。

先帝为了表示自己的仁慈,他破例赐了宁王府里剩下的最后一个人——奚梓洲一个据说是非常重要的官职——掌管天牢。

因为牢头这个职位相当的重要,先帝还特地叮嘱他不可以随便离开天牢管辖的范围。

除非他死。

倾心预兆

说到底,奚梓洲他自己,才是这个天牢里最大最无望的的囚犯。

先帝居然能让他自己看着自己,萧晏彻底拜服。

想到这一重,萧晏的火气便散了不少。他没有再吭声,只冷眼看着奚梓洲弓着身子,艰难地爬下床去。奚梓洲看来完全不想碰到他,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撑在床沿上,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身体挪开。紧扣着床边的手指骨节发白,仿佛易碎的细瓷。落下的乱发遮住了半边额头,两只深黑的眼眸便隐藏在那一片模糊的暗影里面。那滞缓而痛苦的动作,令萧晏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只麻雀。

——其实根本谈不上养。那只麻雀在暴风雨天被刮到了他家的院子里,他把它捡了回去,放在一只鸟笼里想让它养伤。谁知它明明翅膀受了伤,却还是拼命地撞在笼壁上,想要把笼子撞破。萧晏喂它的小米,它一粒也不吃;喂它喝水,它也不肯喝;只把冻得缩成一团的身子一下下地往外撞。萧晏本以为它累了就会消停下来,谁知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它硬挺挺地躺在笼子一角,已经死了。

后来萧晏出征,驻守北疆七八年,每一次看到有人在他面前死去,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只麻雀。

它在他心里,已然成为死亡的象征。但是在一个大活人面前想起它……

奚梓洲还是第一个。

萧晏想,这大约是因为他身上那股挥之不散的,比死更冷的绝望的味道。

转念之间,奚梓洲已经挪到了床尾。不知怎的,萧晏忽然又讨厌起他这副什么都不在乎,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架势来。萧晏还没来得及阻止自己,他离奚梓洲最近的那只脚忽然狠狠一踹——奚梓洲竟然被他踹得倒下床去,不见踪影!

萧晏心里一惊。耳朵里只听到奚梓洲哼哼了两声,犹豫片刻,勉强用手肘支在床上,挪动身子过去看。只见奚梓洲愣愣地坐着,两 腿 之 间白里带红的液体缓缓地往地上淌,在黑湿的石板地上开出触目惊心的花来。

萧晏看得有点头皮发麻,却没有出声,仰头又躺下了。不知奚梓洲是不是痛得太厉害,居然一直以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萧晏捏紧了拳头再躺片刻,越躺越不对劲。终于忍不住用力仰起头:“喂……你——你没事吧?”

奚梓洲垂着头,也不看他,只是翘嘴笑了笑:“我巴不得有事。”脸上果然也是一幅“你最好操死我”的表情。他靠着墙坐在那一片暗影里,身上的官袍居然仍旧板正得很,只是上面的颜色变成因为光线的缘故变成了很深的蓝色,整个人仿佛淹没在了深海里。萧晏乎然想到什么,“喂,你这样穿着官袍……来给死囚……这不是亵渎朝廷么?”

那一个“上”字,到底没法顺溜地说出来。

“将军若是觉得不妥,大可以上书给他。你敢不敢赌一把?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萧晏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奚梓洲说的“他”是当今天子。“何况——他能因为一封来历不明的告密信就把你打入天牢,连审都不审就直接下旨要剐你三千刀……将军,是三千刀,不是三刀——这么个不辨是非黑白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的人,我亵渎亵渎他的朝廷,有何不可?”

奚梓洲坦白的目无君上让萧晏有点吃惊,忽而又暗自说了声“怪不得”——一个这样无所畏惧的人,无论做出了什么事情来,都不奇怪。

但是更触动他的是,那不明不白的冤屈就这样被奚梓洲坦白地说了出来。萧晏就是再坚强,也禁不住鼻头一酸,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许久之后才听到一阵希希嗦嗦的声音,眼角瞥见奚梓洲扶着墙爬了起来,两条腿还在微微打颤。好容易站稳了,才背对着他穿了裤子。萧晏急急叫了一声:“你——不会找个人扶一把么?” 奚梓洲不睬他,又把上身的官袍整理平整了,才一步一步慢慢地朝门边走去。脚步虽然很慢,但是也很稳。

奚梓洲开了门,临走时又回头,仿佛有些恋恋不舍地盯着萧晏仍旧赤 裸的躯干不放:“将军……有劳了……”

萧晏登时有点哭笑不得。铁门砰的一声关上,萧晏能清楚地听到一个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远处。但是除了那个脚步声,他似乎还听到了一些别的什么声音。

像是人声,然而又几乎不可辨别——萧晏长年习武,耳目极为灵敏;倘若他刚才听到的是果然人声,那么外面的人,无论是一个还是几个,必定都是些绝顶的高手。

这么说……刚才这牢房里面发生的事,很有可能都被人看在了眼里。萧晏不由得浑身一寒。

在封闭的牢房里看不到天光。凭着每天三顿饭送来的时间,萧晏勉强能推断出现在大约是半夜时分。

半夜的意思,就是所有人都在睡觉。没有人会理会他如何了。

他的手腕和脚踝仍被扯得远远的,裤子被褪到了膝盖之上的地方,没有了衣袖的囚服却卷到了腰之上。半截裸 露的身躯,在欲 火和快 感退尽之后,陷入了一片虚无的不安之中。

奚梓洲流的血,混合着他自己泄出的液体,仍然留在他身上。偏偏这牢房里极湿,那些东西没那么容易干掉。现在那里黏乎一片,令他非常难受。

半夜时分,不要说洗澡水,就连喝的水都不会有人送给他。

最要命的是,明天早上狱卒再来送早饭时,要是看到他这副模样……

萧晏极爱面子。即使下了大牢,也还是爱面子。奚梓洲既然主动要和他欢好,想必自己是不会说出去的。可是换了别人,那就难说了。

萧晏就着原来的姿势躺着,虽然身体极端的疲倦,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片刻之后,铁门又响了起来。

静夜

倘若不是被铁链捆着,萧晏一定会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现在他只能勉强抬头,却看见进来的人是个老头子——身上没有穿狱卒的衣服,似乎是个老仆。

老仆手里,提着小小的一只木桶,里面有隐约的水声。

萧晏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那老仆进门,把水桶放在了萧晏床边,又伸手艰难地绞动门边的摇杆,把拴萧晏的铁链放得长了一些,关门出去了。

萧晏起身,动了动被勒的发疼的胳膊和腿,才捞起木桶中一块破旧的澡巾擦拭身体。在把自己身上那些浊液洗去的时候,脑海中不知怎的,忽然闪过奚梓洲高 潮时脸上欲仙欲死的表情。然而这记忆勾不起他哪怕一点的欲 望。他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憋闷得难受。

萧晏清理干净了身体,重新穿好衣服,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倦意一阵一阵地涌上来,他却瞪大了眼睛,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这个时候,奚梓洲却已经沉沉睡去。

他几乎整个身子都浸在了温热的水里。洗澡的木桶太大,他歪着脑袋,身子还在一点一点地往水里面滑。水面没过了他的锁骨,没过了他修长细致的颈项,没过了尖尖的下巴,没过了薄薄的唇,最后终于没过了翘挺的鼻梁,紧闭的双眼,光洁的额头。

他悄无声息地滑了下去。长而乌黑的头发,像疯长的海藻那样,浮在水面上张牙舞爪。

他沉在下面,一动不动,一个水泡都没有浮上来。

如果不是有一只手迅速地把他捞了起来,他绝对会被淹死在澡桶里。

那只手干枯,苍老,长满了老人斑,然而却非常有劲。

老人扶他靠在桶沿上,屈起食指在他喉疾速一击——奚梓洲张开了发紫的嘴唇,吐出一口水来,低垂的眼帘终于往上抬了些。

他抬眼看了一眼老人,又闭上了眼睛:“去过了?”

老人点头,把他扶起来:“去过了。天色已晚,请小王爷歇息吧。”老人声音尖细,竟是个阉人。

奚梓洲扶着老人的肩膀,踉踉跄跄地爬出来,苦笑说:“有你在,当真是求死不能。”

老人不说话,手里拿着干澡巾轻轻拭去他身上的水珠。

奚梓洲一把把澡巾扯了过来,往身上胡乱擦着:“出去。”口气很是烦躁。

老人面无表情地低头行礼,无声地退了出去,又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奚梓洲往门边看了一眼,就把澡巾扔进了桶里,带着浑身的水珠走进里间,赤 裸着身体扑倒在床上。湿湿的头发搭在肩上,落在身边,落在枕上。水渗进被单里,晕开成深深浅浅的印记。

他身边,有只手动了动,女人的手。

床上有个面容清秀的女人坐了起来,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头发有些松散,睡眼惺忪。

他叫了一声:“葶兰……”

被他唤作“葶兰”的女人仔细看了他两眼,眉头一皱,拉过暖暖的被子盖住了他裸 露的背,又拿过一件干衣服去擦他的头发。

奚梓洲并不躲闪,身子反而往前欺了些,微微一笑:“你知道我刚才见了什么人么?”

葶兰抿住嘴唇不说话。

奚梓洲似乎根本没有在意她的反应,自问自答:“我刚才,去见了那个,前几天关进来的大将军……萧晏……他真的很不错……我……我都快被他弄死了……”

奚梓洲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刹那,笑得异常的满足。

葶兰擦着他的头发,脸红了一大片。

奚梓洲突然抓住了她的手:“你到现在都还没被人上过呢……你知不知道……被人上的滋味有多好?”

葶兰用劲甩开了他的手,缩回墙角,一言不发。

奚梓洲追过去,手探到她身下:“就是这个地方……真正的男人,会把自己的宝贝弄得硬硬的,和大牢里最粗的那根烙铁一样,又硬,又烫,然后捅进去……开始的时候会有点疼……不对,你是女人,只有第一次会有点疼……以后就会痛快得想死过去……”

葶兰扯过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摆明了不想再听下去。

奚梓洲说得兴起,揭起被子,凑在她耳边:“你就不想尝尝那味道么?跟着我,你这辈子就算白耗了——非但到死都不知道那销魂的味道是什么样的,等过个几十年,我老了死了,你也老了,到时候,你没了利用的价值,人老珠黄没人要,也没有儿女尽孝,你想想那时你该怎么办?”

他那带着点戏谑又带点威胁的语气,听上去是好心的劝告,可是又像是在对犯人逼供。葶兰听得浑身都不舒服,索性用手捂住了耳朵,一动不动。

奚梓洲还不放弃,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我知道你学了一身的本事,却把青春都耗我在这里了……再过十年八年,你一定会后悔的。”手往床头一摸,摸过来一根女人衣服上面的带子“我给你指条明路,现在就勒死我,逃出去,找个好男人——”

话没说完,手指一滑,夹在指缝间的衣带就不见了。

他只听到一阵风声从身后扫过,甚至连半个人影都没看见。

葶兰却探出头来,神色和缓了许多,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药瓶子。她用柔若无骨的手指挑了块药膏出来,探进奚梓洲身下,抹上伤处,又翻过他的手掌,往他自己划伤的地方也涂上了药。做完这些,才把被子给他盖好了,开口说:“小心别着凉了。皇上怪罪下来,妾身担当不起。”

奚梓洲哈哈大笑两声:“吾皇万岁!臣,自当保重身体,长命百岁!”

大笑过后,他突然想起了萧晏那两条粗壮有力的手臂。

它们那么粗,上面的肌肉那么有力,稍稍用上一点力气,应该就能把自己的脖子拧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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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夜】音挑

奚梓洲再醒过来时,有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床前的地上划出几个光块。

他的窗户朝西,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掀开被子,只见自己身上已经穿了贴身的亵衣,葶兰不在。整个房间一片寂静,外面偶尔有一声低低的虫鸣。晚风吹过的时候,树叶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竖起耳朵听,用力地听,仔细地听,无论如何都听不到一丝不正常的声音。

皇帝派来的那些人,还真是好本事。

他伸个懒腰,跳下床,随手拾起一条腰带往房梁上抛去。腰带飞在半空,就被不知何处飞来的一柄飞刀拦腰斩断。

昨晚伺候他洗澡的老人推门走了进来,巍巍颤颤地走去拔下钉在墙上的飞刀,收进袖子里,恭恭敬敬地说:“小王爷不睡了么?奴才伺候小王爷更衣。”

奚梓洲把断掉的腰带拾起来用手认真量了量,笑说:“比昨天少了一寸……韩谦,你功夫有长进啊!”

韩谦已经捧了洗净晒干的一身官袍过来:“小王爷请更衣。”

更衣,洗漱,吃早点——其实是晚饭之后,奚梓洲照例要往天牢里转一圈,以示自己正勤勤恳恳地为皇上效力。

贴在最里间的门洞上看了一眼,萧晏正仰天呼呼大睡,于是走开。

巡视过后,他还要去狱厅看公文。

新送进来的都是什么罪行,判的什么刑;哪些人该刑满释放了;哪些人允许家人探监……

最最重要的,手下的狱卒们这天又收了多少钱,照例,他也能分到一份。

手下一个人说,今天萧家终于来人了。

当初萧晏刚刚被关进来的时候,狱卒们就摩拳擦掌地准备狠狠敲萧家一笔。谁知人关了几天,愣是一个来探望的都没有。

萧晏那国舅老爹,那一品夫人老娘,三个当大官的哥哥两个当官的弟弟……一家子人,仿佛都当没他这个人了。

奚梓洲眉毛一挑:“来的是什么人?”

子夜时分。除了留下守夜的,其余的人都去睡了。奚梓洲迈着慢慢的步子把牢房又巡视了一遍。他仿佛是丛林中昼伏夜出的动物,见不得光,只有在天地间漆黑一片的时候,才稍微有点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眼睛贴上最后一间的门洞,萧晏仍在呼呼大睡。

裤子已经拉上去了,身上的衣服仍旧是没了两只袖子的那一件。

不禁有些奇怪——昨晚这个时候,他明明还精神得很……

转念一想——昨晚这个时候,他刚刚收到皇帝要剐他三千刀的圣旨。睡不着,是正常的。

奚梓洲拍拍手,叫来一个值夜的:“去拿套号服来,捡好一点的。”

萧晏原本就睡得浅,所以门一响他就醒了。

想到昨晚的事……耳朵一阵热。他闭紧了两眼,决心雷打不动。

门很轻地关上,一阵摇杆摇动铁链收紧的声音,然后那缓慢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了。

先被动到的地方,是胸口。几下轻微的触动之后,原本贴在身上的衣服被解开了,两边衣襟大敞,整副胸膛都暴露了出来。

萧晏不动。

但是他身上正在慢慢发热。

跟着,左边发出轻轻的“咔嗒”一声,手腕上那个被他的体温焐得火热的铁环似乎是被打开了。有只凉凉的手把他的胳膊提了起来,脱掉了他那件没了袖子的衣服,又把另外一件衣服给他套上了,才把那铁环套了回去。

右边,重复了一遍。

进来的人,竟是给他换了件衣服。

昨晚千方百计地要他脱,现在又趁着他“睡觉”来给他换。他有点糊涂了。

所以那说话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的时候,他吓了一跳。

“你不用谢谢我。我今天收了你第十四个小老婆一百两银子,给你换件好点的衣服是应该的。”

萧晏猛然睁开眼睛。他不要说小老婆,连大老婆都没有。

奚梓洲袖着两手,端端正正地站在他床边,百般正经地说:“你家小老婆听说天牢里面热,说明天会想办法给你弄些冰进来。你忍一忍罢,明天就好受多了。”

奚都云嘉地处南方,即使是隆冬时也少有霜雪,盛夏哪来的冰?

萧晏看向奚梓洲,十分不解。

奚梓洲咳嗽一声:“昨晚算是我强迫你的,我道歉。”

萧晏没料到他会那么自然而然地转到那件事情上面去,脸上一热:“你……”

奚梓洲俯下 身,鼻子几乎凑到了他眼睛上,笑容妖艳得像朵海棠:“现在我已经道过歉了,不知道将军可愿与我共赴云雨巫山?”

他问得极自然,极坦白,仿佛他说的是“今晚一起吃晚饭吧”。

奚梓洲的脸凑得太近,瘦瘦的一张脸,居然也多了一份压迫感。

萧晏这辈子还没回答过这样的问题,一时之间,居然噎住了。

何况,“共赴云雨巫山”只是种很笼统的说法。两个大男人——倘若奚梓洲还能算个男人的话,共赴的路有少说有十七八条,不知道今晚奚司狱想走的是哪一条?

噎了片刻之后,萧晏礼貌地回绝:“承蒙奚大人你看得起……但是……”

奚梓洲打断他:“看来我问错人了。我要的是将军那宝贝,还不如直接问它好了——”说着就朝萧晏腰间伸出一只手。

萧晏身子猛地一跳:“不许碰我!我问你,外面是不是有人?我听到——”

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听到的那些细碎的声音,他有点不寒而栗。

这里面发生的事情如果只有他和奚梓洲知道就罢了……倘若被一群不相干的人都看了去……

他萧晏的脸皮,还没有厚到可以在旁人的注目下与人坦荡交 欢的程度。

奚梓洲撇撇嘴稍退后,目光依旧淡然:“将军,你我都是一脚踏在棺材里的人了,有没有人看到又有什么关系?”

萧晏猛然抬头:“你——你无耻——”

说着,只觉有一股怒火从脚底熊熊烧了起来。

奚梓洲向着他摊开两手退后:“将军别怕,我不碰你,绝不碰你,也不用药,我只说话,就问它一声,看它答不答应——”

萧晏哭笑不得,只是说话而已就能让那玩意儿硬起来?

奚梓洲却已经郑重其事地凑了过去,又郑重其事地朝他那宝贝的方向问道:“宝贝儿……你愿不愿到我家玩玩?来嘛……嗯……嗯……嗯……”

随之哼出来的,竟是一连串昨晚那样淫荡的呻吟声,还半着他嘴里发出来的唇舌碰撞的声音,仿佛他被人捅得正爽快。

萧晏头皮一麻,昨晚那情景在眼前一闪,果然硬了。

萧晏看着自己裤裆那里一下子撑起来的小伞,第一反应便是要伸手去捂。

铁链声哗哗响了一阵,他的手还是被拴在它们该在的地方。

威风凛凛的萧大将军,再次面临欲望无法排遣的窘境。

昨天他还可以怪奚梓洲给他用媚药,可是今晚奚梓洲只哼了两声,他就硬了。这让他觉得自己是头随时都可以发情的公猪。

更要命的是,奚梓洲仍旧站在那里,脸凑得很近,还在“呻吟”个不停。

萧晏咬牙切齿:“你……不要脸……”

奚梓洲一边哼哼一边说:“我……嗯……这是为将军你好嘛……嗯……嗯……媚药用多了……嗯……会伤身体的……嗯——嗯——啊——”

萧晏狠狠拧开脸,不去看奚梓洲那一脸淫笑。

奚梓洲却迅速地转到他看得到的地方:“嗯……将军……你说句话……嗯……嗯……我这就让将军解脱……嗯……”

萧晏咬牙,仰头不语。火热的欲望,带着阵阵胀刺的痛,还有和衣料摩擦带来的些许快感,一起铺天盖地涌上来。感觉像昨晚,又不似昨晚。一样的是欲望不能发泄的焦躁,痛,浑身发疼,发痒……

不一样的是,今晚从一开始就多了个人。

昨晚在奚梓洲来之前,他唯一的想法便是——赶紧想办法泄了吧。

今晚他想的是——就是憋死,也不能在眼前这人身上发泄。

因为,奚梓洲根本就没把他当人看。他在奚梓洲那里,分明就是一根可以随时用来捅屁股的棍棍!

他萧晏好歹是统领十万兵马的大将军,不是他奚梓洲圈养的种马!

萧晏非常有志气地闭上了眼睛,并且把一边耳朵紧紧贴在了草席上。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他的另外一只耳朵仰天敞着,正好让奚梓洲可以非常方便地把一口暖暖的湿气呵进去。

虽然没有碰到他,却足够让他浑身一紧,该硬的地方更硬。他的腰马上非常不争气地上下动了起来。

奚梓洲的声音越发地淫荡了:“唔……将军……你看你……都快不行了……这样憋着……伤身体的……”

萧晏眯着眼睛自己看了一眼,只见裤裆间那只小帐篷就像是搭在了大浪中的木筏上似的,起落之间的律动,竟非常的有规律。

奚梓洲抓住机会对着他,把一根手指放进嘴里含着,还模拟着用嘴帮人快活的动作,一抽一送地轻动着,喉间竟也发出了被什么东西塞满了似的呜呜声。

萧晏只觉得浑身的筋脉都绷到了最紧处,再撑下去,就要断了。

他绝望地闭上了两眼,低低说了一声:“你来吧。”

奚梓洲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停了下来,手指抽出,在嘴边拉出来一根银线;说话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变得平板干硬:“这是你自己说的。将军,我就不客气了。”说着一把拉开了萧晏的裤子,把自己的裤子一脱,就要坐上去。

萧晏闭着眼睛,咬牙切齿:“我就当……操了一条狗……”

奚梓洲因为太过着急,声音有些颤抖:“死人!你就当你在操个死人!”

萧晏睁开眼睛。两道本来已经迷乱的目光不知为何在瞬间变得清明,直射入奚梓洲还没来得及闭上的眼睛里去。奚梓洲被他看得浑身一颤,屁股悬在了半空。

萧晏强忍着那几乎要爆炸的欲望,问:“你说什么?”

奚梓洲咧嘴一笑,脸上的肌肉都扭曲起来:“死人!我是个死人!你怎么痛快就怎么操!”说着就要往下坐。萧晏用力把腰往后一拉,奚梓洲坐了个空,坐到了他的大腿上。

萧晏冷冷地说:“我,不操死人。”

奚梓洲万万料不到萧晏到了这紧急关头居然还会闹别扭,一时怔住,两眼贪婪地盯着萧晏那耸立在眼前的利器,就要追过去再坐上去。

萧晏身子又狠狠一跳,两道犀利的目光仿佛是要射穿奚梓洲的身体:“我,不操死人!”

萧晏说着,被困着的右手朝奚梓洲用力伸过去,竟抓住了他的一根手指:“过来,给我看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萧晏说着把他的手一拉,手腕一翻,瞬间扣上了他的脉门。

指掌之亲

奚梓洲本能地把手往回一扯——他不喜欢被人碰,一根手指都不行。

他原本就张开两腿跪在萧晏之上,一拉一扯之间,一个跪不稳,身子往前扑倒下去。他立刻伸开另一只手撑在床上,总算没有扑倒在萧晏身上。

但是他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

从来,从来就没有人对他这样。

那些他找过的死囚,每一个都是一硬起来,只要能让他们发泄,就算叫他们吃屎喝尿嚼苍蝇他们都愿意。

可眼下这个明明已经被情 欲折磨得两眼发红的家伙,非但不肯好好配合他,居然还想教训他!

萧晏的手仍旧扣在他的脉门上。紧紧地扣着,没有半点要放开的意思。

大而有力的手掌,因为征战多年的缘故,指掌间长满了硬硬的茧,压在皮肤上,不轻不重的一片刺痛。

那手掌还是滚烫的。热而带着湿气的体温传过来,说不出的舒服。

好在萧晏终于翘起嘴角微微一笑:“你还活着。”

奚梓洲松了一口气,提起腰就要坐上去。萧晏突然又身子一扭,大喊:“等等!”奚梓洲身子一顿,几乎背过气去:“将军还有什么话说?”

萧晏脸上的红晕浓了一些:“你……昨晚受伤了……”

奚梓洲低下头,两眼一闭,咬牙重重坐下去。萧晏乍得解脱,快活得一声哼了出来:“唔……”

奚梓洲两眼紧闭,眼角居然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流了下来。原本一直在往后扯的右手,就任由萧晏这么握着了。

纠缠之中,被抓着的右手一抖,终于反握住了抓着他的那只手。

不经意地,十指相扣。

萧晏恶狠狠的声音仿佛是从天边传来,几乎每一个字都伴着一下猛烈的冲刺:“你喜欢这样是不是?你……你无耻,你……你猪狗不如!”两人紧紧相连的地方在几下冲刺之后,变得润滑了许多。

那里,一定又裂开了吧。

很好,好得很。就是要它裂开,就是要它受伤流血——最好能在一次激情的交合中把血流尽,然后在高 潮的刹那魂飞魄散!

奚梓洲终于低下高高扬起的头,睁开了眼睛。发红的眼眶里面,迷离的眼神中交织着说不清的痛苦和无助。

萧晏乍一碰触到那眼神,心底仿佛被一根细细的针刺了一下。

奚梓洲居高临下地看他:“嗯……闭嘴……不然我……嗯……”

萧晏眼神一凛:“不然你要怎样?要走么?我这么卖力……你舍得么?”

奚梓洲呵呵一笑,碰撞中微俯下 身子,空着的手不知从哪里扯过来一块发黄的布——原来是他刚刚从萧晏身上脱下来的那件破号服。

萧晏只觉眼前一晃,下巴被什么东西一撞,嘴巴不由自主地就张开了——还没有来得及闭上,一团酸臭的布就到了他嘴里。奚梓洲的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一般,可见这种事情他是常做的了。

萧晏的嘴一下子被那卷成一团的衣服撑到最大,舌头被压在了最底下,虽然仍旧在拼命地喊着,却只能发出一阵无奈的“呜呜”声。他越是急着要出声,那酸臭的味道越是结结实实地充满了他的口鼻。

其实也没有臭到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萧晏在军中有时候一双袜子连穿十几天不脱下来,再脱下来时就是这个味道。

千里大漠,万里黄沙。边关明月,金戈铁马。骤然回到眼前,化成眼眶内伴着痛楚渗出的液体。

他见过流血漂橹,见过白骨成山,一直以为自己也会死在那样的地方,然后再变成史书上一个响当当的名字。没想到……

他不是害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只是有点失望。

但是不效忠他,自己又能效忠谁?

恍惚中,奚梓洲仿佛听了一阵呜咽似的呜呜声。直到最后的时刻,他们的手仍旧紧紧地抓在一起。

奚梓洲动手抽掉了塞在萧晏嘴里的衣服,喘着气:“将军,失礼了。”说着就要挣开萧晏的手。萧晏大手一握,力道大得几乎能把他的指骨捏碎:“你也知道什么叫 ‘礼’?”

奚梓洲微弱地笑笑,伸另外一只手去掰他的手指。好容易将手挣脱了,才说:“礼尚往来。本来昨天将军已经让我很快活了,今天应该轮到我让将军快活的,可我刚才只想着自己快活,没有想到将军……所以我说失礼了。”

萧晏瞪着他,头皮一麻。

奚梓洲“礼尚往来”的逻辑是,你让我快活了,我也该让你快活。

萧晏仔细回想,刚才他确实很快活,十成十的快活。奚梓洲没有缺斤短两。

那么,既然他已经快活过了,按照奚梓洲的逻辑……是不是又该轮到自己让奚梓洲快活了呢?

——按照奚梓洲脸皮厚的程度……这个猜想……不无可能……

——奚梓洲又会想玩什么花样?

萧晏怔了半晌,看到奚梓洲没有再拿话挑他,也没再做什么冒犯的举动,才说了句不伦不类的话:“不客气。”

两人居然相视一笑。看那场面,仿佛他们两个人只是互相请对方喝了杯茶。

好在奚梓洲居然没有要接着做下去的意思,只是抬手做了个要萧晏不要乱动的手势:“别动……我不碰你就是了。”说着翻身艰难地下了床去,又扶着床尾站了好一会才站直站稳了。萧晏忽然想起来自己昨夜曾一脚把他踹了下去,他被踹下去以后那副萎顿的模样重现眼前,顿时有些讪讪的;想道歉,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奚梓洲站在床边随手拿过那件破囚服,替萧晏把下 身和小腹上的浊物都擦拭去了。萧晏挣扎几下,终于鼓起一口气:“奚……”

他想起奚梓洲的身份很尴尬。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叫他“小王爷”,还是叫他“大人”。

好容易想好的一句话,又断在了半空。

不速之客

奚梓洲抬起眼。油灯里的油只剩下一丁点,微弱的光连眼前的人都照不清。萧晏的两只眼睛都隐藏在一片黑影里,新换上的衣服又都汗湿了贴在身上。那两条精壮的臂膀,仍旧被铁链扣着,手腕上留下一片红红的勒痕。

一切都在眼前。奚梓洲留意的却是,萧晏在踌躇着怎么称呼他时,脸上闪过的片刻犹豫。

犹豫,踌躇……这些东西,是不应出现在一个将军脸上的。

但是很显然,萧晏在考虑他的感受。

脸上不由自主地一笑,笑的时候,心里忽然有点麻麻的,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将军还有什么事么?”

萧晏摇摇头,拧过脸去:“昨晚是我不好……踢得你很疼罢?”说着抬头瞥了一眼奚梓洲仍旧裸 露着的下身,又迅速转移视线,“你快自己处理一下……”

奚梓洲那副天皇老子都不放眼里天塌下来当被盖的表情里,居然多了一点点惊奇:“我回去以后,自会有人伺候我沐浴上药——我就是不想处理还不行呢。”萧晏背对着他,挣扎了半天才问出来:“你……现在就回去么?”

他听到的传闻非常之夸张,最夸张的那个版本说奚梓洲每天都要至少找八个死囚。倘若那个传闻是真的,奚梓洲恐怕还得再去找别人吧……

这个念头仿佛一根狗尾巴草,挠得萧晏浑身不舒坦。

奚梓洲当然没有察觉到萧晏那点心思,只点头:“我回去就叫人给你送水来。”

萧晏不知怎的,居然松了一口气。好奇心一起,便怎么都按捺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你……每天……都这样?”

奚梓洲哈哈一笑:“我也希望每天都有将军这般威猛的人才共享极乐啊……”

这话萧晏听在耳里,很不是滋味,居然厚起脸皮调侃:“天牢里人才济济——恐怕比我军中还要多——你还怕……寂寞?”

奚梓洲摇摇头,抖平整了仍旧穿在身上的官袍,颤着两条还上面还淌着红白浊液的雪白长腿穿裤子:“将军你也该听说过吧?我只爱死囚。这死囚里头,要不是罪大恶极判了斩立决的,多半是秋后问斩。每年过了九月,我要闹好长一段时间灾荒。”

萧晏头一回听说这个词,觉得很是新鲜,但又立刻嘲讽地纠正他:“不是灾荒,是棍荒吧。”

奚梓洲拍手大笑,几乎可用花枝乱颤形容:“将军你真是我的一字师啊!好,好,不错,棍荒,棍荒!我管他们人不人的,我只要他们那根棍!哈哈哈——”

奚梓洲那边大笑不绝,萧晏脸上不知怎么的,竟然热了起来。

偏偏奚梓洲还凑了过来,在极近的地方说:“将军你真是难得的好棍,哈哈哈——等等,将军你方才说天牢里人才恐怕比你军中还多……这么说……”

他笑得极放浪,萧晏听得面红耳赤,急急忙忙地答:“我不过随口说说,军中纪律严明,这等……淫 乱之事……要是被发现了,是要军棍打死的!”

奚梓洲颇失望地吐了口气:“我还以为军旅中弟兄们可以一道快活呢……将军立身刚正,我算领教到了。”

这话仿佛是不经意的讽刺,刺得萧晏几乎无地自容。

他萧晏也曾经这么自诩,谁知在这么个低矮封闭湿臭的地方,他竟然只听奚梓洲浪叫了几声就缴械投降了……

还好他就要死了。这些事情不会有人知道。

他突然又想起昨晚听到的声响来。虽然奚梓洲信誓旦旦地说不是人……可是奚梓洲的话能信么?

转念又想,奚梓洲既然已经不要脸到了这个程度,没有说谎骗他的必要。

辗转之间,心里又打起了小鼓。

奚梓洲低头穿好了鞋,凑上萧晏耳边:“将军歇下吧。明日我再来看望将军!”

萧晏猛然回头:“你还要——”

奚梓洲摊开两手:“将军你说得对,我难得遇上这等好棍,白白放过,岂不可惜?何况我又不是白占将军的便宜……这两晚,将军你也很快活罢?既然快活——”

萧晏却根本没在听他的话,眉头一皱:“你的手——”

这两晚他一直被奚梓洲纠缠得头脑不清楚,也没有注意奚梓洲身上都是什么模样,现在两只纤长瘦削的手突然摊在他眼前,几乎把他吓了一跳!

原本应该是白里透红的两只手掌,上面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划痕。有的已经愈合,淡得只剩下一道白印,有的却明显是新划上去的,上面结的血痂还呈暗红色。划痕纵横交错,那手掌上已经没有一处皮肉是好的!

再往上看,更是吓人——那手腕附近的划痕多不可数,重重叠叠,红的黑的伤痕堆在一处,竟比那战场上的刀枪剑伤还要怕人!

奚梓洲两手一抖,迅速收回了袖子里,嘿嘿干笑两声。萧晏沉着脸:“这里你最大。”

奚梓洲稳稳当当地走去门边,扳下那伸收铁链的摇杆,取了钥匙开门要走。萧晏在他身后提高了声音:“你自己弄的?”

奚梓洲不答,拖着慢慢的步子回自己住的小院去。

今晚他回来得早,小厮抬上来的洗澡水还滚烫滚烫的。他坐进去,热水涌进身下烫到了伤处,痛得他龇牙咧嘴。

痛过之后,在蒸腾的水汽中出了满头的汗,顿时浑身舒坦。

伸手把下面洗干净了之后,他忍不住把两手放到眼下看个究竟——萧晏究竟在他手里看到了什么,眼神会突然变得那么可怕?

手还是那两只丑丑的手。丑归丑,却也没什么特别的。他一个大将军砍人如切瓜,这样一双手有什么好怕的?萧晏这人果然奇怪。

奚梓洲赤 身 裸 体走进了内间去,照例又湿漉漉地往已经鼓了一边的床上扑倒,等着葶兰来给他擦身上药。

葶兰的手没有伸过来,却有一个什么冷冷的,带着锋利的触感的,仿佛刀刃的东西抵在了他的喉咙下面。

有个人说:“不许动。”

失败的交易

奚梓洲的第一反应是——小皇帝是不是嫌韩谦和葶兰在他身边太无趣,所以换了人来“伺候”他?

转念又想,他奚梓洲又算什么呢,就算小皇帝不喜欢他,也不至于这样惦记着他。

一念之间,那利刃已经割进了皮肤里,方才那个声音又说:“不许出声。”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沉着冷静。

奚梓洲微微一笑,用平日说话的声音说:“出声又怎样?你要杀我?”说着身子往前一送,竟把自己的脖子朝那利刃上压了过去!

“有人肯帮忙,我求之不得!”

利刃瞬间撤掉了,一只大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他睁大眼睛,这才看清了床上躺着的原来是个黑衣人——黑头巾黑面罩黑衣裳甚至还戴了一双黑手套!

再加上头巾下露出的几绺黑发,面巾上面的露出两条浓黑的长眉和一双漆黑的眼珠,此人黑得非常的彻底。

奚梓洲见过的江洋大盗不知凡几,可惜都是穿囚服蓬头垢面戴木枷手脚上都拴着铁链的颓丧模样,这般活蹦乱跳凶神恶煞精神十足的……盗贼?绑匪?杀人犯?管他是什么,总归是头一回见到。

奚梓洲顿时兴奋得浑身发抖。颈上被刺破的地方也不觉得疼了——那点痛,就当是给这场几乎可以称为惊喜的惊险,增加了点小小的情趣。

虽然黑衣人看不到他的嘴,却也看得到他眉笑眼开。

那人仿佛有点不知所措了,捂着他的嘴巴,两只眼珠子左右转了几圈,仿佛是确定了周围无人之后,才压低声音又说了一遍:“不许出声!”

奚梓洲马上摆出了一副绝对服从命令的姿态来,眨眨眼睛,狠狠点了点头。

黑衣人松开了手,那雪白雪白的利刃又抵到了奚梓洲的喉咙下。

电光火石之间,奚梓洲的脑子疾速转了起来。

——黑衣人必定武艺高强,至少高过韩谦和那些连他自己都没见过的大内侍卫们。黑衣人甚至可能已经把那些人都打发掉了,否则那些人不可能等到现在还出现。

——当然也不排除他最先想到的第一种可能:黑衣人是小皇帝派来的,所以在他房间里来去自如。

——如果第二条不成立,那么这个黑衣人必定是想挟持他,要么是命令他去做某些只有他能做到的事,比如打开牢门放了某个人;要么,是想用他的命来换某个人。

当年宋齐两国合围奚国,前线失利,江山几乎不保。奚梓洲他爹——宁王,自己招募了一支安宁军上前线抗敌。一场仗打下来,宁王的军队从五千变成十五万;奚国百姓只知有宁王,不知有皇帝。他的成功退敌,便是受先帝猜忌的开始。

先帝终究不敢硬夺他的兵权,于是给他留了五万老弱残兵撑安宁军的场面。宁王也不是吃素的,又花了几年的功夫,把五万老弱残兵练成五万精兵。

这五万精兵,只认宁王,不认皇帝。

所有人都以为宁王篡位是迟早的事——何况先帝杀了他家那么多人。谁知宁王竟比先帝早一步去了——他临死把副帅叫到床前,留下遗命:他剩下的唯一一个儿子继任安宁军统帅;那唯一能用来调动安宁军的信物,也留给了奚梓洲。

倘若奚梓洲有个三长两短,反。

先皇不敢杀奚梓洲,最后只得想了个法子——把奚梓洲圈禁起来,断了他和安宁军中的一切联络;又派人日夜监视他,免得他想不开,自寻死路。

然后,终日疑神疑鬼的先帝也去世了。安宁军和奚梓洲这个烫手山芋扔到了十二岁的小皇帝奚和靖手里。

奚和靖比他父皇还要害怕皇位被抢,于是对奚梓洲的监禁越发变本加厉。

——宁王大概没有想到,自己留给奚梓洲的保护屏障,居然会令他像今天这样,求死不能。

与其这样像行尸走肉一般活下去,还不如拿天子的皇位给宁王府上下二十七口人陪葬!

奚梓洲当即做了个决定,手放在脖子上比划了个“咔嚓”的动作,用唇语说:“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但是完事了以后你要杀了我。”

黑衣人眼睛眨了眨,耳语:“萧将军关在哪里?”

原来是为了萧晏而来的啊,找对人了。

但也是找错人了。他奚梓洲还要留着那位大将军——不对,是将军那棍子把他伺候舒坦呢,放了他找谁去。

转念又想,如果他能成功死掉,留着大将军好像也没啥用处了。

奚梓洲再做“咔嚓”的动作,动嘴唇:“杀我。我帮你。”

黑衣人摇头:“你死了如何帮我?你还要做我的人质——”

奚梓洲两眼一闭,脖子再往匕首上撞:“那算了。”

黑衣人按住他的脑袋,眼睛里闪着崩溃的光芒。

奚梓洲一手握住了黑衣人拿匕首的手,横陈灯下的赤 裸的身体不停地扭动着,继续动嘴唇:“你信不过我么?不如……这样吧,你先捅我一下,捅个半死,就算等下你没时间或者忘了补一刀,我只要多流点血,也能死掉……怎样?”

这回黑衣人没有眨眼睛。但是奚梓洲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他发生的某些变化。

奚梓洲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好像还光着身子,一 丝 不 挂。

虽然奚梓洲为人谦虚,但他也承认自己的裸 体对普通人有着相当大的杀伤力。

偷偷往下面看去,果然黑衣人的裤裆那里撑起了一把相当有型的黑伞。

奚梓洲笑得更开心了,当即张开了双臂,两腿大敞,门户大开,把整个下 身暴露在那黑衣人前面,媚眼一抛:“上吧,不用客气。”

在萧晏那里没怎么尽兴,就来了这么个武功高强显然很威猛的神秘黑衣人——真是老天有眼!

奚梓洲看那黑衣人还在犹豫,干脆自己去解他裤带。手还没捞到一片衣角,那黑衣人像被针扎了一样,一个猛地跳了起来,翻身下床,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后,捂着裤裆破窗逃了出去!

奚梓洲叹息,无论是打扮得多么有型的人,逃跑的姿态都不怎么好看。

他跳了起来,光着脚跳到窗边,看到刚才给他抬洗澡水的小厮横的竖的在外面倒成一堆。回到床边抓起一件衣服穿上想追出去看看,一脚踩到个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

葶兰和韩谦躺在他的床底下,头压头,脚压脚,简直可以立刻去告发他们有奸 情!

但是奚梓洲没那么无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奚梓洲用最快的速度把腰带挂到了房梁上,又用最快的速度搬来凳子站上去,脑袋伸进那个圈的时候,不忘对着韩谦露在外面的手吐了吐舌头。

只要踢倒凳子,脖子落到腰带上,腰带绷直,马上就可毙命。

奚梓洲足尖轻轻一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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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夜】祸从口出

“砰——”

巨响伴着屁 股上面的一阵断筋碎骨的疼。黑衣人那颗圆溜溜的黑脑袋出现在上方:“你……”

奚梓洲痛得嘴都歪到了一边,也不说唇语了:“你不如一刀杀了我罢!”说着还不忘看看黑衣人的裤裆,嗬,那柄黑伞居然已经收了。奚梓洲不肯罢休,嘻嘻一笑: “英雄,我们能见面也是有缘,不如你把我操死过去吧!我就是做了鬼也不忘你的恩——唔——”

话未说完,嘴里就被塞进了一只刚脱下来的袜子。黑衣人的声音在耳边,听着似乎是要发狂了:“带我去找萧将军,否则我把你做成人棍泡在酒缸里!”

这个威胁非常之有效。奚梓洲即刻点头。

所谓“人棍”,就是把人的四肢砍掉,舌头鼻子耳朵还有下面那玩意儿统统割掉,耳朵刺聋,眼珠挖掉,做成一根木棍模样。倘若再泡到酒缸里,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奚梓洲想的却是——那些死囚肯上他,除了媚药的作用外,当然还因为他确实生得天生丽质,沉鱼落雁,倾国倾城……倘若做成了人棍,非但一时死不过去,死前恐怕也不会有人肯上他了。

那是绝对,绝对不可以的。

所以他立刻点头。黑衣人把一件不知哪里抓来的外袍胡乱裹住了他,拎起他要走。他上下扫了黑衣人一眼,胡乱扯掉了臭袜子:“英雄你还是先换身衣服吧,不然就算我带你进去了,也会被守卫发现的。”

结果还是耽搁了一刻。奚梓洲穿好了衣服;黑衣人也换上了一身狱卒的衣服,只是仍旧用黑布遮着脸。两人收拾妥当,黑衣人这才把匕首架在了奚梓洲的左耳上: “老实点!要是敢出声喊人,就先割你耳朵!”

步出自己的小院,奚梓洲才知道那黑衣人有多厉害。

奚梓洲那个自成一统的小院就在天牢的最里面,这还是四年前他走马上任的时候,先皇特地给他圈出来的。从他的小院到萧晏住的那间牢房,有一条短短的通道可以过去。那通道上有道厚实的铁门,铁门的钥匙只有他有。

奚梓洲从自己房门口走到那通道的铁门前,一共看到了十六个倒在地上的人。其中六个是平时伺候他的人,剩下十个却面生得很。

于是不禁抓住了黑衣人的衣袖:“英雄你真是太厉害了……这些人连我自己都没见过!”

黑衣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迷药而已……开门。”

奚梓洲万分老实地掏钥匙。先开通道的门,然后是萧晏的牢房的门,然后是萧晏手脚上的锁链。

奚梓洲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脑后还有一阵阵被钝器敲过似的剧痛。

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鼻子,还在。舌头动一动,还在。眼睛能看见东西,那么……眼珠子也该还在罢;手脚也还好好的。

奚梓洲,还是那个四肢颇发达屁 股不简单完整无缺的奚梓洲。

他即使平日里根本不知菩萨佛祖为何物,现在居然也忍不住喊了一声:“阿弥陀佛!”

头顶上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你居然也会念佛?稀奇得很!”

翻身爬起来,萧晏仍旧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四条精钢锁链仍套着他的手脚。

即使是坐着,也还是有一股顶天立地器宇轩昂的大丈夫气概。

奚梓洲扑了过去,抓住他的衣领,气急败坏:“你为什么不走?你知不知道那人要把我做成人棍?!”

萧晏仿佛一夜没睡,淡墨画出似的黑眼圈里面挂着两只大大的眼袋,眼球上也遍布血丝:“他不会再回来,也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奚梓洲这才松了口气:“还好……也好,正好!亏了你没走——不然我想死死不成,连个肯上我的人都没了,那才叫鸡飞蛋打!咦——那你又为什么不走?”

萧晏嘴角微翘,眉眼舒展:“你以为我肯留在这里,就是肯和你……做那种事了么?”说着口气突然带了严重的鄙视和挑衅:“像这样……两个人随随便便的苟合……和上一条狗有什么区别?”

奚梓洲站远了些,整平了身上被他压皱的衣裳:“将军不用嘴硬。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走——你觉得自己被冤枉了,如果你肯坦然受死,将来这事必定会有水落石出,还你清白的一天。可是如果你现在就逃走了,势必会被认为是畏罪潜逃,那一位……”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指住头上的铁皮屋顶,“认死理,一定会不计任何代价也要把你抓回来。到时你要么如丧家之犬到处逃窜,惶惶不可终日,要么就只能投身敌营,当真做个叛将。更重要的是,无论你选了哪一条路,你家里的人都会受牵连。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萧晏低头不语,眉眼中透露出些许的凄然。

其实这事谁都明白。他今天会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他姑姑是先帝的皇后,本朝的皇太后。

偏偏,当今皇上,并非太后亲生。

今年春天,才四十出头的太后“病故”了。从那一天开始,萧家上下没有哪个能睡一天好觉。当他被人揭发通敌谋反被抓进天牢,他反而是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他痛快地认罪画押,打算一了百了。

——萧家除了他一个掌握兵权的武将,其余在朝中任职的都是文官。皇上杀了他,夺了他的兵权,贬官也好,流放也好,至少会放他们一条生路。

奚梓洲叹了口气,话锋一转:“萧将军,你方才说的话,可是当真?”

萧晏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已经有人礼貌地敲门:“司狱大人!”说话的,是被黑衣人弄晕过去又塞在了床底下的韩谦。

奚梓洲叹息。他又错过了一次机会。

这晚奚梓洲再来拜会萧大将军的时候,不但又在牢房里点上了蚊香,还牵进来一条狗。

他白天回去美美睡了一觉,起来时还是记着萧晏说的那句话,越想越是生气。子时换岗之前,他叫人去牵了条守牢门的狼犬来,只说:“我院子昨晚进了贼,得加强戒备。”

那十位面生的老兄自然是不见了,只是不知道是被皇上召回去了呢,还是醒过来之后又拍拍屁 股继续各司其职。反正不管他的事。现在他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个萧晏。

奚梓洲迎着萧晏有点诧异,又有点恐惧的目光,把那威风凛凛的狼犬拴在了他床边。蹲下去点蚊香的时候,发现牢房里不知何时多了个圆圆的木桶。木桶里面有小半桶的水,有什么东西浮在上面——

冰!

萧晏的“第十四个小老婆”当真说话算话!

这牢房里面虽然还谈不上凉快,比之前几天也确实好受了许多。

萧晏解释:“这是……我家里派人在百里外的雪峰上凿来,用夹层里面塞满棉花的木桶运回来的。”

奚梓洲依稀记得,当年他爹还在的时候,盛夏时他的小房间里也常放着那么一块冰。转眼之间,恍如隔世。

奚梓洲急急地找话说,仿佛要把什么东西远远地甩在身后:“哼哼……将军,你今早不是说……两人随随便便的苟合,和上一条狗没有什么区别么?”

事实上,在萧晏第一眼看到那条伸着舌头在喘气的狗时,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有点后悔了。

奚梓洲走去,摸了摸狗脑袋,极亲昵地把下巴在狗的脑袋后面蹭了蹭:“现在,我们两个,还有威猛——它叫威猛,一起吸这药,待会儿咱们三个都硬了——威猛也是带把儿的——我就再问问将军,是愿意上我呢,还是上威猛?或者……你愿意忍着这一次不快活了,看威猛上我?”

威猛仿佛听得懂他的话,伸舌头舔舔萧晏垂在床边的脚,毛茸茸的尾巴摇得很是殷勤。

萧晏虎狼熊豹都见过,从来没怕过。可现在他看着威猛露在外面的两颗大牙,额头渗出冷汗数大颗。第三颗冷汗落到他胸口的时候,他勉强笑了笑:“我不过是说着玩的,大人何必当真?快把这……威猛老弟带出去吧……”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几近哀求。

奚梓洲的脸瞬间近在眼前:“将军,你乐意怎样?上我,真的和上一条狗差不多么?”

萧晏领口一凉,又一颗冷汗落到身上:“我……那时候……不过是打个比方,我的意思是说……这种事情,总得两个人你情我愿,两情相悦,做起来……才……不然,无论对方是人,是人是……又……有什么区别呢?”

奚梓洲食指托住下巴,仿佛在思忖什么:“你情我愿,两情相悦……这两样我们可都没有。这么说,上我,还是和上一条狗差不多……”

萧晏领口再一凉,这回是两颗冷汗一起落了下来。

奚梓洲走去,把四条铁链放到了最长的程度——这样一来萧晏足可以在牢房里来回活动了。他站在门边,不忘回头抛个凄凄哀哀的媚眼:“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和一条狗争欢……”

门“哐当”一声关上,奚梓洲透过那小洞往里面喊:“将军请随意吧!”

走开了没几步,就听到一声极悲惨,极不情愿的呜呜声。

威猛发出的。

奚梓洲浑身的汗毛迎风挺立——萧晏还真是一条说到做到的好汉……

再往前走两步,又有一个痛苦的哼哼声传来。这回似乎是萧晏。

奚梓洲挺立的汗毛再抖一抖。原来上一条狗可以爽到这个程度么。

奚梓洲仰天长叹,以后他还是去找别的死囚罢。这位萧大将军猛倒是猛,可惜太别扭,宁可上一条狗也不愿意上他。

奚梓洲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走,仍旧竖着两只耳朵想捕捉那牢房中传出的声响。

没有了。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奚梓洲又走了五步之后,转回头,大步走了回去。

那牢房里仍旧剩下一人一犬。人躺在床上,狗躺在地上,不知死活。

奚梓洲冲进去,先是探了探萧晏的鼻息,又摸了摸威猛的心口。都还活着。看来,是萧晏一拳头砸晕了威猛,又一掌拍晕了自己。

奚梓洲微微失望的是,萧晏的裤裆那里居然一点变化都没有。

他退出门外,用力拍拍手:“来人!把威猛拖走!”

两个狱卒四只手,一手抓一条狗腿把那威猛抬走了。

奚梓洲两手抱胸,坐到了床边,弯腰灭了那“蚊香”,才凑近了,仔细端详萧晏的睡容。

大概刚才他把自己弄晕过去的时候,下手太狠了些,现在即使晕了过去,眉头仍旧皱成一团。

奚梓洲哼哼一笑。你情我愿,两情相悦……哼。

铁链再次收了回去,收到了最短处,萧晏的四肢彻底地贴在了床上。

然后,他把萧晏的裤带解开,手伸进去,套弄起萧晏的分身来。

这种事他从前常对崔徽之干。崔徽之梦中被他弄得硬了,他便坐上去上下动起来,等到崔徽之朦朦胧胧地醒过来,他便来个恶人先告状:“你个色魔!连睡着的时候都不忘欺负我!”

崔徽之迷迷糊糊的,又舒服得不行,所以无可奈何,无话可说。那个表情,可爱极了。奚梓洲怎么看都看不够。

片刻之后,萧晏的眉头似乎皱得更紧了。

萧晏自己不动,奚梓洲不得不先用手指把下面开拓了一下,然后才坐了上去,自己上下动起来。那个地方就像是椅子里竖起来的一根火棒,很大,很热,很硬,但是不会动。他自己动的时候,敏感的内壁从那硕大的利器上细细密密地摩擦过去,熟悉的撕裂一般的疼痛中,几乎能把上面的每一个细节感觉清楚。

这样做,感觉和平时被狠狠地操,又不一样。

他有时候也会自己拿玉势之类的东西来插自己,这样虽然可以非常准确地撞到自己最敏感的地方,可是那些终究是冷的,感觉没有真的好。

他喜欢热的,最好像炉里的炭火一样,热得能把所有的东西熔化成水!

现在,萧晏就很热。他慢慢地动着,把自己最喜欢被刺到的那一点,来来回回地往那利器上擦。轻一下,重一下,每一下,他都可以有足够的时间细细品尝。

仿佛是一个豪饮惯了的人,突然小杯小杯地品起美酒来,别有一番滋味。

痛也有,不过是缓慢的,钝钝的刀用力地割那种痛。快也有,是细细的,绵长的,一层一层薄纱缠绕似的,明明很多,可是怎么都不够;又像是陷在热热的泥潭里,一半身子陷在里面,爽得不行,可是陷下去的速度太慢,越爽,就越着急,恨不能立刻就没顶而入,在滚烫的泥水中窒息而死。

他的官服仍穿在身上。蓝色的袍子衬得颈项间的肌肤比雪更白,脸上却已红得像火烧过。他习惯地把头仰的高高的,眼睛紧闭着,强迫着自己什么都不想,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身下的利器,和自己体内的感觉上。微张的两片红唇间,偶尔会有夹带着极度的痛和极致的欢悦的音符飞出来。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虽然很不痛快,但又给了他一种特殊的安全感。

就仿佛有人在拥抱他那样。

久久之后,那火热的利器终于在他身体里软了下去。

奚梓洲叫了一声,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叫了什么。

他颓然地坐在萧晏身上,直到听到萧晏有些沙哑的声音冷冷地问:“‘徽之’是谁?”

禁宫不眠夜

萧晏的问话像把冰做的匕首,冷不丁地插进了他心口,把奚梓洲捅了个透心凉。

所以他的反应也很像被冷不丁捅了个透心凉的人那样,完全地呆住了,不知所措。

萧晏却不肯放过他,接着追问:“你的老相好么?”

奚梓洲扬起手,左右开弓。一阵啪啪乱响之后,萧晏两边脸颊各肿起一个紫红色的大包包,连眼睛都肿得闭了一半。

奚梓洲仍旧咬牙切齿:“可惜我现在什么刑具都动不得,不然我非赶在皇上之前扒了你的皮!”

萧晏嘿嘿一笑,笑得比猪还难看,偏偏还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礼部侍郎许漾,字辉之……今年已经五十九岁,应该不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张统,字惠之……”

“啪啪啪……”

奚梓洲收手,揉了揉发疼的手腕。萧晏“噗”地吐了口带血的口水,眯着一只还没被打得闭上的眼睛:“难道是……大理寺左少卿崔……”

“啪!”

萧晏眼前一黑,两只眼睛彻底闭上了。

奚梓洲艰难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动作迟缓得像是刚刚被人拆了骨头。

萧晏用力扭了扭身子:“崔徽之……唔……”

那件破号服,又卷成一团,塞进了他嘴里。

奚梓洲从地上捡起裤子穿上,萧晏仍兀自在那里“呜呜”个不停。他气不打一处来,怒喝:“我就算不用刑具,也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萧晏的眼睛立刻睁开,脑袋像拨浪鼓一样转起来。

奚梓洲非常潇洒地甩甩衣袖:“那么,请将军休息吧。”转身“砰”地关了门。

萧晏花了半天的功夫,才把那草草塞进嘴里去的破衣服吐了出来,接着赶紧歪过脑袋,呸呸呸吐了几口口水。身子中间那一段赤 裸着,粘湿一片,非常难受;眼睛仍旧睁不开,脸上疼得像是被扒掉了一层皮。

等了许久,老人都没有给他送水来。

萧晏一夜无眠。

崔徽之,崔徽之……

这一夜里,他居然把这名字,默念了不下百遍。

萧晏倘若知道此时此刻全天下有多少人和他一样无眠,恐怕会好受许多。倘若他知道这份名单里面居然有刚刚把他打得像猪头一样的奚梓洲,还有把他打进天牢要剐他三千刀的小皇帝奚和靖,恐怕就要乐得马上睡死过去了。

此时,奚梓洲在自家床上翻来覆去,小皇帝在龙床上覆去翻来。

小皇帝的龙床比奚梓洲那张两人睡便嫌挤的床不知大了几倍,又不知舒服了几倍,可小皇帝仍然觉得自己身下垫的是一堆木柴,无论他怎么摆姿势,就是不痛快。

外面敲四更的梆子时,他叹了口气。

太傅姬博陵在萧晏被抓进天牢那天便称病在家,所以他已经有整整六天没有见到姬博陵,也有六天没能睡个好觉了。

探子每天都回来报告:姬太傅夜夜都到京城云嘉的头号青楼飞仙楼与几位最美貌最有才华的姑娘把酒言欢,谈论诗词,下棋弹琴……五更方回。

小皇帝又翻了十几个来回之后,起床,叫人:“来啊,朕要出宫!”

寝殿外当值的小太监误听成“朕要出恭”,愣是吓了一跳——皇上几天不读书,连说话都变粗鄙了!

搞了半天,原来皇上不是要“嗯嗯”,而是要出皇宫去,顿时鸡飞狗跳。

四更三刻,穿了一身明黄色便服的小皇帝出现在姬府门口,说实在放心不下太傅的病,特地来探望。姬老太爷光着脚出来迎接,一颗花白的脑袋重重磕在地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博陵他……他……”

小皇帝一言不发,像一把剑一样笔挺地站在姬府门口站了片刻,带着全副武装的侍卫们直奔飞仙楼。去得早不如去得巧,小皇帝骑在千里名驹高高的背上,大老远就看到灯火阑珊的花街上,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姬太傅正从飞仙楼出来,脚步虚浮,有如玉山将崩。

小皇帝打马向前。姬博陵歪歪斜斜地往家走,一眼看到他,两眼翻白,倒地不起。

晕了。

小皇帝嘴角一勾,目光一闪:“扶太傅起来,带回宫中!”

小皇帝亲手以冷面巾擦脸,外加御膳房密制醒酒汤,姬太傅再不醒过来,就有些大逆不道了。半个时辰之后姬太傅在床上悠悠醒转,小皇帝和煦一笑:“太傅醒了?”

外面天才蒙蒙亮。皇帝寝宫的偏殿内,昏暗的烛火和微薄的天光纠缠在一处,把小皇帝的笑容照得十分暧昧。

姬博陵自小皇帝十岁起便每天教他读书,风雨不改,还从未在小皇帝脸上见过这样的笑。

小皇帝自幼在东宫里接受全天下最惨无人道的教育,十二岁那年登基时已经比大人更像大人,沉着稳重,不苟言笑。他只有遇到两种情况时会笑——

打胜仗了。

他终于可以杀掉他想杀的人了。

姬博陵翻身下床,趴在地上:“微臣惶恐……吾皇万岁万万岁!”口中大呼万岁,身上汗流浃背。

——奚国这几年虽屡屡与北边的齐国和东边的宋国交战,可这半年来邻邦交好,四境安宁,没有哪里在打仗。

所以……

小皇帝一手稳稳地扶起了姬博陵:“太傅免礼!太傅你身上不舒服,还是赶紧躺下歇息吧!来人——”

姬博陵两脚一软,又跪下了:“臣……君前失仪,请皇上责罚!”

小皇帝笑意更浓:“太傅病中仍不忘到民间体恤民情,以至于体力不支当街晕倒,当真是为我大奚鞠躬尽瘁了。朕碰巧路过,亲眼目睹,非常感动,于是将太傅带回来了。事先没有问过太傅的意思,是朕失礼了。”

这一番话小皇帝说得云淡风清,姬博陵听出满头大汗。

小皇帝说完便又把姬博陵扶上床去,两手按在他肩上,朝外面喊:“传太医!”

姬博陵再汗。他无灾无病,宿醉已醒,现在顶多是有点睡眠不足浑身乏力,太医一看准把他的谎言全部戳穿。他一咬牙——大不了进天牢跟萧晏做伴去!

于是顺从地躺下,顺从地伸出了手腕,又顺从地伸出了舌头。太医非常耐心地把姬博陵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把小皇帝请到外面,方才嘀嘀咕咕说开了。姬博陵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愣是什么都没听到。

提心吊胆听了半天,小皇帝进来了:“太医说……”

姬博陵瀑布汗。

“太傅您身体并无大碍。”

姬博陵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刽子手可能会从哪砍下去。

小皇帝继续和蔼地笑:“只是您最近操劳过度,身体虚弱,需要卧床静养。那么,太傅今后就在宫中静心休养罢,朕,今后还要跟太傅好好读书呢。倘若太傅因为体察民情一病不起,那便得不偿失了。”

姬博陵喘了一口大气,虚弱一笑:“谢,主隆恩。”

小皇帝随即更衣去上朝。今天朝霞分外美,太监宫女们分外可爱,殿上的文臣分外风流儒雅,武将们个个威风凛凛,就连桌上那一摞为萧晏求情的折子——都顺眼了许多。

奚梓洲今天难得地起了个大早,天没黑就出了门。狱卒们才吃过晚饭,三个五个凑在一起赌钱喝酒。看到他踱着慢慢的步子走到狱厅外,纷纷跑到院中看今天太阳是否又从西边往东走了。奚梓洲白他们一眼:“原来你们白天的时候是这么副德行……看来本官不加强管束是不行了!”

狱卒们纷纷翘起屁股拍了拍:你先管好自己的屁股罢。

还有个胆大凑上前来规劝:“大人,您天天去找那萧将军也不是个事儿……我今天给他送饭,他一筷子都没动。每次过去巡视,都见他还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就连裤子都没穿好……”

奚梓洲眉头一皱。

那狱卒凑近他耳朵:“他是朝廷要犯,皇上说要亲眼看他受凌迟之刑,咱们可得保他到那日之前都没事啊……要是您玩得太过,把他弄个……精尽人亡就不好了……”

奚梓洲眉头拧成一团,袖子一甩:“他在这里舒舒服服地死掉也好过挨那三千刀!凡事有我顶着,你们把嘴巴都给我收紧点!”

虽然嘴里说得轻松,结果还是忍不住自己跑去看了看。萧晏在床上仰天躺着,四条锁链已经给人放长了。可除了他嘴里的破衣服已经被吐到一边之外,姿势和昨晚奚梓洲离开时几乎每什么区别。

——衣服卷到腰之上,裤子褪到大腿上。那个地方虽然耷拉着脑袋没有半点精神,可仍旧非常显眼。

他床边的小木桌上,上面的一碗米饭一碟青菜一碗清水果然没被动过。

奚梓洲有些纳闷。

话说昨晚的事……还是他趁着萧晏晕过去自己动手做了一回而已,萧晏怎么着也不至于虚弱成那样。

门在身后关上。他走过去,仔细观察萧晏的面色。

昨晚被打得像猪头一半,现在肿起的地方已经消下去了,皮肤下面隐约还有点青紫的颜色;看上去还算不错,就是嘴唇上似乎干了一点,上面的皮裂开了少许而已。

奚梓洲绕着萧晏走了两圈,又想起那狱卒说的什么精尽人亡的话,抬起了萧晏的脑袋,拿起桌上那碗清水就往他嘴里倒。

那碗“当”的一声摔在地上碎成几半。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奚梓洲只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人抓住了手臂,又被往前狠狠一拉。翻了个身之后,他就被萧晏压在了下面。

然后他才发觉,刚才那只碗跌地碎裂,碗里的水泼在地上,再加上萧晏手上的铁链的叮叮响声中,似乎还伴着清脆的几声——

“喀啦——”

手臂和手腕的关节处顿时一阵剧痛!

他忘了,把铁链收紧。

这还是他当牢头四年来的头一遭。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向来四体不勤,端个饭碗都嫌累,现下萧晏两只手紧紧压着他的手腕,两腿紧紧压着他的腿:他只有干瞪眼的份!

萧晏俯身在他之上,目射精光,笑得非常的开心:“奚大人,被人压的滋味如何?”

奚梓洲勉强地翘起嘴角算是回应:“还好。”想再挣扎,两只手臂却彻底不听使唤了。

电光火石的瞬间,萧晏已经将他的手腕和手臂关节拉得脱臼。大将军赫赫武功,并非浪得虚名。

奚梓洲咬牙忍着手臂上的疼,被压着的腿使劲往上顶去。没顶动人,额上却已渗出粒粒汗珠:“将军……你,要是想上我,我随时奉陪,包你满意,何必……多此一举……”

萧晏将他放倒压平,立刻去解他的官袍:“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被人上。”奚梓洲眼看他把自己的外袍内袍都解开,整个上身都暴露在了外面,干笑:“嘿嘿……无论上下如何,我总归是被操的那个,将军又何必在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上斤斤计较?”

萧晏一手拉起他的肩膀,一手把他的衣衫彻底除去——自然牵动到了他的手臂,顿时痛得他鼻子眼睛都歪到了一边。萧晏回敬一笑:“不是我斤斤计较——只是我上了你这许多次,总要瞧瞧你这身子长什么样才是。过几天我上了黄泉道,下了不知第几层地狱,再遇上那些上过你的同道中人,大家说起上你的心得,也好多个可以炫耀之处。”

奚梓洲嘶嘶到抽几口这牢房里的闷气:“将军……你要是这十八天每天操我两回……你就绝对是所有人当中……操我次数最多的……这也是可以好好炫耀一番的嘛……你先……把我的手臂接回去罢……”

萧晏摇头,低头去解他裤带,顷刻就把他下身脱了个光溜:“你平时,是喜欢把死囚四肢死困在床上,蒙其双眼,塞其口,然后再让他们‘伺候’你的罢?”

奚梓洲两手虽然不能动,还是抖了一抖:“这……是……”

不用再问,他就能把事情想明白了。

看来,他的事情确实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不知大奚皇朝的列祖列宗知道了没有呢。

奚梓洲冷冷一笑:“不错,不错!将军果然好耐力!”

萧晏在他大腿内重重摸了一把,抓住他小腹下的某处摩挲起来:“既然你说礼尚往来,我便也把我往日里的喜好与你也来一遍好了。”

奚梓洲头皮一紧,一道寒意从脚低瞬间升到脊梁骨。

萧晏眉眼带笑,继续套弄他的分身:“上次我不是说,将士若……淫乱,便军棍打死么?但是在军中,却有军奴、敌营的俘虏、流放至边疆的罪人等等,可供将士们作乐。那些个相貌出挑的,自然会先送到我帐中来。”

萧晏说着,手指在他膝盖某处一捏,他连脚带小腿整个没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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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晏口中说话,手里不停,手腕上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叮叮作响。片刻之后,奚梓洲身上便只剩下腰之下膝盖之上那块地方还是正常的,其余的部位,不是痛不可当,就是完全没了知觉!

但是那个还算正常的地方也很快就不正常了。

虽然眼睛看不见,奚梓洲还是感觉到了,自己那宝贝正在萧晏的手中,一圈圈地变大,变硬,变的滚烫,变得非常非常地想要被抚摸,被套弄。

萧晏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意图,手松开了。

松手的瞬间,奚梓洲腰杆瞬间挺起。

昂扬的欲望,就这样无助地竖立在两人之间,尖端微微晃动着的那一滴晶莹的水珠,如眼泪一般惹人怜惜。

萧晏起身,笑得像是刚在战场上得胜归来:“礼尚往来,奚大人!”

奚梓洲前面又肿又痛,自己的手脚又都动弹不得,活脱脱是自己用媚药折腾萧晏时的光景。他一咬牙——他是天下最不要脸的奚梓洲,不是为了名节甘愿躲起来自己动手的萧晏。

他倒抽一口气,腰杆再往上一挺:“将……将军……我要……快些……快些……”

萧晏的手,终于覆了回去。

“这几天我不太乐意,一来是因为一直以为你是想上我,我断不能受那样的侮辱;二来是气我自己在你面前竟不能自持;三来是因为某些方面不太习惯……这下可好了。”

奚梓洲勉强支撑着脸上比哭还难看的笑,总算明白了——萧大将军其实也和平常人差不多,喜欢把人脱光了再上;只是他的喜好,比平常人多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可明理是一回事,接受现实是另一回事。

他虽然常常给人上,但这样光溜溜地被压在下面,还是四年来的头一遭。

何况他在光溜溜地被人压的时候,手臂和身上刀割锤砸般的剧痛,腿脚全然发麻,这些东西,前端被粗糙的手摩挲带来的快感,可抵消不掉。而那里,也不是只有快感。

他不得不没话找话,免得自己在快感与疼痛的夹攻中晕死过去:“将军……如何会认为……被我压……是种侮辱?我好歹……好歹也是……是大奚国的皇孙……论身份……论相貌……哪一样……配不上……将军你……啊……啊……唔……”

萧晏摆出一副要把他折磨至死的架势来,简直是故意地,用手上长着硬茧的地方上下刮着那根红色的肉棒,手指细细地揉搓着每一个褶皱,拇指上最硬的地方,在前端最柔嫩敏感的地方轻一下重一下地捻按……

“就凭,连你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看!”

就像是整个人被赤裸着抛到了荆棘丛中,被硬刺刺得浑身鲜血淋漓。

痛中,终究夹缠着更多的快。

奚梓洲抵不住,张嘴喊了出来:“啊——啊——不要……不要……那里……啊……”

“奚大人,这还只是开始……”萧晏手上的动作越发快了,两只手上的铁链叮叮当当地响成了一片。

奚梓洲彻底丢盔卸甲,眼泪伴着汗珠滴上身下的草席:“不要……啊……不要……”叫喊中头颈往后仰到了最大限度,连腰杆也有规律地往上挺着,竟是一下一下地把自己的分身送到萧晏手中。

萧晏糙硬的大手蹂躏着他,说话间声音嘶哑:“我平日里喜欢这样……既然从前你没有问过我喜不喜欢,我也不问你……”

“啊……将军……萧大将军……萧大英雄……不要啊……啊……啊——”

最后一个字,调子突然拔高了,仿佛警示有敌人来袭的军哨。

“原来奚大人喜欢我碰你这里么?”

“不要……啊……啊——”

“奚大人你曾说我口不对心,你自己不也是口不对心么?明明舒服得不行,还硬说不要……”

“不要——呜呜——啊——不要!”

“真的不要么?奚大人?那么我放手了——”

“不……不要……啊……不要放手……啊……”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当心了奚大人——”

“啊——”

在最后一次挺起腰杆之后,奚梓洲的身子软了下去。

极致的快感淹没了他。手臂和身上的痛楚在那一瞬间消散殆尽。他静静躺着,两眼空洞无神地望着铁皮屋顶,再也没有波澜。

萧晏抬起手,放在自己鼻子下面闻了闻,又伸到奚梓洲眼前:“这么快就不行了……你自己瞧瞧,你是有些纵欲过度了。”

奚梓洲一咬牙,脸拧到一边。恨不能在床板上撞条缝出来,好钻进去。

萧晏叹息:“你终究,还是会不好意思的。”

一句话,活像是一杆银枪,挑破了奚梓洲最后一点防备。

他是全天下最不要脸的人,怎么可能会不好意思?

他咬着牙:“将……将军……别误会……”说着硬是提起了下半截已经没有知觉的两条腿,尽可能地在萧晏眼下打开了:“我不过是……不太习惯被别人……碰那里……你操我好了,我喜欢被人操……”

萧晏脱了自己的裤子,两手牢牢握住了他的脚踝往上一拉,居高临下地看下去:“也好。我也忍得有些难受了。”

奚梓洲的身子被他这么一扯,痛极了,连眼睛都不怎么睁得开。现下从自己两腿之间的缝隙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萧晏那狰狞昂扬着的分身。

虽然前三天他一直都觉得那东西很可爱,现在却有一股无名的恐惧升了上来。

他突然想拖延时间。

“将军……你今天是怎么了……你不是说……倘若不是两情相悦,你情我愿,上我和上一条狗也没什么区别么……你好像……一直都不喜欢我和你做……怎么今天突然有兴趣了?”

萧晏把他的两条腿弯折起来牢牢地压在胸前,手指在那入口的褶皱上若即若离地轻按了几下:“我不是不喜欢和你做,只是不喜欢你和我做的时候,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那根手指在入口处捻压几圈之后,突然挺直了,猛插进去!

幕后之手

奚梓洲浑身打了个激灵:“啊——”

萧晏的手指一举攻进去之后,便屈了起来,指尖来回划着圆圈:“对你来说,无论是谁在里面都一样是不是?”

奚梓洲无力地扭动腰肢,拼命摇头:“不……不要……”

“你刚才也说不要的……你也会口不对心哪……”

一根手指变成两根,三根。然后换成几乎要爆炸的欲 望。原本只是想小小惩罚奚梓洲一把,谁知……竟停不下来了。

奚梓洲的身体几乎是不自觉地在迎合着他,腰肢伴随着他抽动的频率在不住地扭送迎送着,开始时那别扭的抗拒,现在怎么看都像是欲据还迎。

雪白的,纤细却又不显得孱弱的身躯,被昏暗的火光染了一层蜜色。细致的颈项和胸膛之上,滴滴细密的汗珠反射出无数点火光。精致的锁骨之下不远处,暗红色的两个圆点随着身躯的摆动微微颤抖。

但是身上的风光,又如何比得上面上的春色。

奚梓洲薄唇半张,眼帘半垂,似乎是想紧闭而不得。长而浓密的睫毛下,只剩下一汪深幽的潭水。脸颊上的那抹红色,更像是隆冬时在雪地中莫名其妙烧着的火。

这一切看在眼里,已经足以让萧晏发疯。

而奚梓洲,却已全然癫狂。他所有的知觉都只剩下了痛,全身都痛,痛得他要昏过去,更剧烈的痛又把他拉了回来。想推起冲撞着他的身躯的那个人,手臂却一动都不能动;嘴里一遍一遍地哭喊着“不要”,却完全被当成了耳边风。萧晏压根就是故意在折磨他。终于烫伤一般的痛楚中,奚梓洲失去了最后的知觉。

萧晏的手抚上他全无血色的脸庞,低低地说:“抱歉。”

话音未落,便有三个人猛地推门进来。其中一个弯腰匆忙地捡奚梓洲的衣服,另外两个径直走到床前,迅速地在奚梓洲人中穴上掐下去,然后把他朝门外抬去。他们仿佛见惯了这种场面,居然对萧晏视而不见。萧晏扯过那件破一幅来遮住自己,喘着气,冷冷地说:“呵,果然——你们是寸步不离地监视他的么?”

那三个人就跟聋了似的,没有半点反应。

萧晏接着说:“非要这样你们才肯现身……”说着望向一脸苍白两眼紧闭的奚梓洲,“对不住……我只是想确定一些事……”

铁门狠狠地砸上了。萧晏终于知道,那晚他听到的声音,的确是人声。

“明晚……明晚不会来了吧……”

说完又怔了片刻。

“我有些事……忘了告诉你。”

半个时辰之后,那三个人当中的一个,出现在禁宫御书房的书桌前。

小皇帝奚和靖皱着眉头听完了他的汇报,挥了挥手:“退下。”那人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奚和靖起身,拿着一张薄薄的纸笺,回到了寝殿。

整个寝殿中只有角落里的一只灯笼还亮着。微微的夜风撩动殿中的重重帐幕,灯光明灭,什么都看不分明。

只有灯光最暗处,斜倚在窗边仰望庭中月色的一道人影分外的清楚,也分外的寂寥。

奚和靖在下朝之后,便叫执事太监传了口谕:偏殿不透风,恐不利于养病,命太傅搬到正殿歇息。

现在人搬来了,却不肯躺在床上。

奚和靖脱下了身上的龙纹披风,罩上那人瘦削的肩:“夜深了,太傅身子不好,当心着凉。”

姬博陵回过头,行了一个堪称百官表率的标准大礼:“臣姬博陵参见皇——”

“免礼。”

奚和靖扶起姬博陵:“太傅怎么还不休息?”

姬博陵叹了口气,答非所问:“皇上,月色很美。”

奚和靖平视着他的双眼:“不错。明日想必会有个好天气。”

不知不觉地,他已经和姬博陵一样高了。再过两年,他一定会长得更高吧?

姬博陵再次离题:“臣身体已无大碍,皇上请放臣出宫吧。”

奚和靖眼神一凛:“太医说,太傅还需静养。”

“请皇上恩准臣在家静养。”

“宫中医药齐备,对太傅的身体更好。”

姬博陵不再说话。

当年他手把手地教奚和靖如何与人应对作答,乃至于转移话题、诡辩、胡搅蛮缠……现在奚和靖已经可以轻轻松松地对付他。

向是深山初长成的万兽之王,对着什么猎物,都信心满满。

奚和靖发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再次问了那个问题:“这么晚了,太傅怎么还不休息?”

姬博陵看了一眼早已铺好被褥的龙床:“天子之榻,臣不敢擅卧。”

奚和靖眉头微跳:“朕已经传了口谕,让太傅在此歇息。”

“臣遵旨。臣正在歇息——并非一定要睡在床上,才叫歇息。”姬博陵终于驳回一句,顿时心情大好。

奚和靖脸色一沉:“那么好罢,朕陪太傅歇息。太傅是朕的老师,也是朕的榜样,太傅做的事自有道理,朕理当遵从。”站到姬博陵身边,窗外月华泄地,银光流水一般铺满整个庭院,又落了满眼。

星辉衬托着月华,凉风轻送花香,什么都减不轻手里那张纸笺的重量。

究竟,要不要说?

姬博陵终于闻出了不对劲:“皇上?”

奚和靖的指甲把那纸笺掐得破了一边。

“前天,有个自称是萧晏的十四侍妾的女子用二百两银子贿赂了天牢的……司狱和狱卒,要他们善待萧晏。昨天,那女子又带着仆人,送了一桶冰到天牢中给萧晏解暑。今天朕查清楚了,萧晏根本就没有妻妾,那女子其实是飞仙楼江淑容姑娘的随身侍婢。”

姬博陵挑挑眉毛:“哦?那么……萧晏和那位姑娘交情想必不错了。”

奚和靖站在他的正对面,直视他的眼睛:“萧晏好男风,从来不进妓院。”他故意把“妓院”两个字咬得很重,重得姬博陵头皮一麻。

“太傅你是飞仙楼的常客,不知太傅和那位姑娘的交情又如何?”

各怀鬼胎

姬博陵开始后悔了。假如,假如他现在好好地躺在那张龙床上,闭起眼睛,奉旨休息,那小皇帝顶多是偷摸他一把,偷亲他一下……决不至于会那么快就把事情戳穿。

但是这还只是明的一手。

暗里安排的那一手……既然到现在还是没有消息,想必是失败了吧。

姬博陵暗自叹一声——亏萧家的人坐得住!

他硬起头皮,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江淑容是出名的丹青妙手,臣对绘画并没有特殊的爱好,所以只是点头之交。”

说罢就吁了口气。还好他早想到了这一重……

奚和靖点点头:“飞仙楼的妈妈也是这么说的。朕还听说,太傅和飞仙楼的叶柳裳姑娘常常下棋到深夜,想必交情不错吧?”

一句话把姬博陵的轻松全部击碎。

“江淑容和叶柳裳是结拜姐妹,两人比亲姐妹更亲,不知道……那位叶柳裳姑娘,知不知道江淑容给萧晏送东西的事呢?”

冷冷的月光下,沉静的少年目光灼灼,仿佛正盘旋于半空搜寻猎物的苍鹰。

姬博陵把发冷出汗的手背到了身后:“这等小事,皇上派个人问问不就都清楚了?”

——他不过是关心一下已经被家人抛弃的表兄兼好友而已,小皇帝有必要这么纠缠不清么?

“朕……不敢问。”冷峻的目光中闪过的一丝怯意。“朕怕……问到最后,会很难过。”

还有那件事……他派去的大内侍卫居然全都被迷晕了,萧晏险些就被人劫走——这件事,他甚至不敢追查下去。如果这“意外”最后也追到了姬博陵身上,他又该怎么办?

姬博陵顿时心软。小皇帝再怎么像大人,他终究还是个小皇帝。

“皇上,时候不早了,请歇息吧。”

“朕不是正陪着太傅歇息么?”

姬博陵噎住。

结果姬博陵还是睡到了龙床上。小皇帝散了头发,脱了龙袍,理所当然地躺到了他身边。

“太傅,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我生病的时候……你一连几天都抱着我睡觉?那时我就想……这场病要是能一直生下去就好了。”

身边的人鼻息缓慢沉稳,仿佛是睡着了。

奚和靖试探地把手伸过去,抓住了姬博陵的一根手指头。没有反应。于是再接再厉,握住了那只温软的手。

这只手曾经握着他的,一笔一划地教他写字临帖;也曾在亲王造反,宫中哗变时搂紧了他瘦弱的身躯,不离不弃。

现在,却连碰都不让他碰一下。

曾经以为这是因为太傅喜欢的是女人……可是太傅又曾亲口夸赞萧大将军俊勇不凡,英雄气概。几年来他跟着武师苦练武功,身子已经练得比同龄人结实硬朗了不知几倍,太傅却仿佛视而不见。

可三个月前萧晏从北疆归来,太傅却每天跑去和他喝酒赏花,彻夜不归。

这又算什么。

人在身边,仍旧彻夜难眠。

天蒙蒙亮的时候,奚梓洲终于醒了过来。手腕和手臂的关节不知被谁接好了,膝盖上被点住的穴道也已经解开了。身上仍旧是疼,刀割,针刺,鞭挞,火燎……仿佛天牢里最厉害的刑具都在他身上过了一遍。

就连眼睛,都像是眼珠被挖出来在碱水里面泡了一遍又重新安好的,干,涩,刺痛。眯开一条缝,微薄的天光几乎能把他刺瞎。

所以他只看了一眼,就又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院子虽小,却密密麻麻地种满了各式名贵的花草。每年四季,每天的早中晚都有不同的花会开。花香和草木叶的香气混在一起,若有若无地飘过来,虽然催人入眠,却也很是惹人遐思。

何况这味道如此熟悉。倘若只凭着周围的味道,他决分不清这里究竟是天牢深处的小院,还是自家里从小住着的院子。香气越来越浓,仿佛下一刻,便会有人推开他的房门,毫不客气地,不耐烦地喊:“奚梓洲!快点给我起床!”

倘若他再躺着不动,那么很快就会有几滴凝在花瓣上的露水被甩到他脸上。

然后他会暴跳而起:“说了多少次不许乱摘我的花!再摘我就砍掉你的手!”

那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就会挑衅似的摇晃手中的花给他看,挑衅地笑说:“来啊,砍啊,我又不用自己穿衣吃饭,才不稀罕这两只手呢,倒是你,好像比我还需要它们,你说是不是?”

脑海中仿佛有根弦在瞬间断裂,发出刺耳的长吟。

奚梓洲逼着自己睁开眼睛,深红色织隐云纹的床帐瞬间侵入眼帘,仿佛有人往他头上泼了盆冰冷的血。

花草的香味还在,只是一切都不同了。

他的花,在这里没人敢乱动,和况是连枝摘下。

“韩谦……”

微弱的声音从干裂的唇间艰难地擦出来,几不可闻。

然而韩谦如鬼魅一般在瞬间闪到了他床前。

“小王爷?”

“我睡不着。”

“几个时辰?”

“到酉时吧。”

“好。”

韩谦在他的睡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然后轻轻放下了床帐。这些年下来,他的点穴术在奚梓洲身上已经练得出神入化——奚梓洲要睡三个时辰,绝不会在两个时辰又三刻之后醒过来,也不会再晚片刻。奚梓洲应手闭上了眼睛,韩谦转身正要出去,却看到葶兰端着一盆水进来。葶兰看了奚梓洲一眼,眉头微皱,耳语:“不是醒了么?”

韩谦点头,又屈起手指比划了个敲下去的动作。

葶兰叹了口气,看向韩谦,目光闪烁:“其实你可以让他睡久一点。”说着看看周围,然后凑近了韩谦的耳朵:“或者一直睡着。”

韩谦的手在瞬间屈成一只鹰爪的形状,向葶兰抓了过去。

葶兰疾速举手向着韩谦翻转水盆,盆里的水全都哗的一声撒落在地,韩谦的手在离盆底半寸处停了下来。

目光交错,两人之间的空气中仿佛绷紧了一根弦。

韩谦哼哼一声收了手,“你放心好了,我和你爹同门一场,看在他的份上,不会让你一辈子埋没在这里。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就再忍忍罢,我担保,不会太久。”

床帐下,奚梓洲在水盆打翻落地的声音中迷茫地睁开眼,正纳闷为何韩谦的点穴术没效果了,就听到他们最后的几句话;他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带血色的微笑。

再起波折

奚梓洲在酉时准时“醒”了过来。洗漱,吃过饭,照例到狱厅去溜达。他前晚被弄得太狠,浑身都不舒服——坐着疼,站着疼,走路更疼,仿佛衣服里面长出来一根根的细针,扎进他全身的骨头里。看来皇帝命太医院送来的那些据说是天下最好的伤药也不济事了。亏了他平日里受惯了,也不当回事,只自己慢慢地在滑溜的石板道上挪,看上去还是硬汉一条。

好容易慢腾腾地挪到了狱厅,半趴在掉了漆的书桌上面看公文,该批的批,该盖章的盖章,改驳回的驳回。好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他雷厉风行地决断过去,不久就都处置妥当了。本想到里面供他休息的地方去趴一趴,就有狱卒张献来禀告:“今天又有人来看萧晏了,说是他家的仆人,奉了老爷夫人的命来给他送吃的。那仆人没命地求我们让他进去见萧晏一面,我没让,叫人替他把食物送进去了。”

奚梓洲哼哼说:“怎么,十四夫人不来了么。那仆人送了什么来?”

张献回想片刻,“还和上次一样带了一木桶冰;吃食是一盅燕窝汤,一条清蒸鱼,一碟竹笋炒牛肉,一碟清炒莼菜,一碟水煮花生,一壶花雕——约是八两,还有一笼子汤包,两碗米饭。”

“哼,吃得倒挺清淡的……东西查验过没?”

“何止查验!我每一样都拿勺子舀了些喂猫吃,等了半个时辰看它没事才送进去的。”

“食盒呢?”

张献语塞。奚梓洲拔腿就走,速度比方才快了不止一倍。只是走路的姿势,比方才也不止难看了一倍。好在天牢里过道窄,还有两边的墙可以扶。他踉踉跄跄地走过去,一路暗骂张献办事疏漏——那什么十四夫人家里的仆人真假难辨,他们又不能把人带去萧家对质。本来想着自己和狱卒有银子可收,予人方便,自己方便。可万一出了什么差池,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说到女人他是没什么概念了,但是一说到男人——不知为何,他居然立刻就想到了那天夜里独闯天牢想救萧晏的黑衣蒙面男。

奚梓洲“阅人无数”,直觉地觉得那人不会这样轻易地放弃。

至于他会如何地不放弃,虽然奚梓洲猜不出来,却仍旧有种不好的预感。

奚梓洲的脚步越来越急,牢里守着的狱卒见了他,叫过一声“大人”之后都又些奇怪地看着他摇摇晃晃地拐过去。他一路奔到了那扇厚重的铁门前,迟疑了片刻,才把眼睛贴了上去。

昏黄的灯光下,萧晏盘腿坐在床上,两手交叠放在身前——居然是在打坐。

再看看别处,果然有只绘了兰花图案的木盒子就放在床边的小木桌上,上面的盖子半掩着,露出一截筷子头。

奚梓洲吐了口气,后退半步,挥手叫来一个狱卒,小声说:“去,把那个拿出来。”说着拖着两条仿佛刚被打断又接上的腿走了。

不久狱卒把那食盒带到了狱厅。奚梓洲哗啦一下把里面的空碗碟倒出窗外,端着它仔细瞧了半天。那食盒是用木头做的,外面上了一乌黑油亮的漆,里面的连接缝隙处也涂了一层亮油——里里外外,连一条能插针的缝隙也无。再看外面,那漆上的白兰花画得活灵活现,旁边还有个殷红的印章:章记。

奚梓洲用手指弹了弹隐隐发痛的太阳穴。章记是云嘉最出名的木工房,随便找个殷实人家进去搜,一定能找到几样章记的东西。张献在一旁候着,终于忍不住上前说:“大人,我看那人老实得很,没准真的是萧家的仆人呢。”奚梓洲白他一眼,忽而定定地看着他微笑:“你看我,老实不?”张献猛点头:“老实!老实!”奚梓洲一把拎起那盒盖“啪”地拍在眼前的桌子上:“我要老实早给你这帮孙子吃得骨头都不剩了——老实……咦?”

再看一眼,那盒盖居然从中裂开,断成了两半。

两半盒盖的中间,躺着一根约摸两寸长的细针,上面碧油油的颜色,很像躺在长草丛中的蛇。

奚梓洲眼尖,瞬间甩起衣袖覆在那根针上。有些心惊地看看张献,只见他还有些愣愣的,看来是没有察觉。再抬起手来时,那针已经不见了。外面突然有人敲门: “小王爷?”

是韩谦。

奚梓洲把手臂放下,衣袖拢了拢,就看到韩谦已经走了进来。

“属下好像听到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奚梓洲指指桌上断裂的盒盖,“章记的东西也不见得有多结实嘛……”

韩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要不要属下叫人再去买一个?”

奚梓洲挥挥空着的那只手:“不必。你找个王府的老仆,带两个人去。砸了他家的招牌。”

皇宫西边的飞檐翘角上,一抹残红慢慢地渗化在了深蓝的夜色里。

小皇帝弃了步辇,轻快地从白石铺就的宫道大步前行。平日里他总爱在御书房呆到很晚,回来时一看到那空荡荡的,犹如张着嘴的怪兽的寝殿就会浑身难受。现在不同了,他远远地望见寝殿的窗纸透着暖暖的灯光,再联想到现在在灯下坐着的人,心情就像乘了风筝飞到天上。

“太傅,今日城中出了件趣事……”

礼毕,赐座,奚和靖故作不经意地说。经过昨晚难眠的一夜之后,他下了两个决心:以后再也不在姬太傅面前提萧晏;每天说从宫外传进来的市井趣事哄姬太傅开心。

既然小皇帝要说,姬博陵只得摆出非常好奇的姿态,洗耳恭听。

“皇上请说。”

“百年老字号章记的牌子居然被人砸了——你道怎的?原来是……某户人家买去了一个食盒,那盒盖居然轻轻一碰就从中间裂开了。买主很生气,前去理论,那掌柜竟不肯赔钱;谁知那买主也不是善茬,当场就叫随从砸了他家的招牌;最后还闹到官府去了……”

姬博陵听到这里,额头,鼻尖,手心,后背,脚底……都沁出汗来。

他听见自己用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说:“不知这户人家是做什么生意的?可别是仗势欺人。”小皇帝咳嗽一声:“据说是带人去的宁王府的一个老仆……别说这个了,还有更好玩的——”

姬博陵两脚一软,滑出椅子跪在了地上:“臣……求皇上,准臣出宫回家。”

此时此刻,奚梓洲正笼了一根碧油油的长针,跺着极慢的步子往萧晏的牢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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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迷楼

云嘉城外有座栖云山,栖云山上有个大相国寺,大相国寺里有座迷楼。

楼不大,方圆数十丈;不高,一共就三层。比起相国寺里那座直插云霄的重云塔来,更是显得又矮又胖,卖相不佳。奚梓洲小时候跟着宁王妃去相国寺上香,最大的梦想就是能爬上高高的重云塔,宁王妃却每次都要对着迷楼叹一口气。

“真想去看看。”

那楼下,总是排着一长溜的男男女女,正等着交银子进去。

迷楼之奇,奚梓洲也只是偶尔听说过。据说它是按照五行八卦的方位建造而成;楼内每一层都是夹壁隔成的蜘蛛网一般的小道,夹壁上绘着各式妖魔鬼怪的图画,摄人心魄。寺里的和尚每次只放两个人进去——进去之后,一人走左边的道,一人走右边的道,各自上楼。等上到了第五层,倘若两人还能在中间的圆心再遇见,那便是说两人有缘。倘若没碰上……可以再交一点香火钱,请寺里的大师“续缘”。

大相国寺因为这座灵验的迷楼,日渐鼎盛。

“不过是和尚们造来骗钱的,就算世上真有缘分这东西,那也是天定的。倘若真的无缘,那几个臭和尚还有通天的法术能变出来不成?”

宁王如是说。宁王半生戎马,不拜菩萨,不信鬼神,所以死活不肯跟宁王妃去走这一趟。

奚梓洲十六岁那年冬天,王妃病逝。

兵部尚书崔桥的夫人带着他们家的小公子崔徽之来吊丧。奚梓洲一身素缟跪在王妃灵前,哭得天昏地暗,肝肠寸断。旁边大人哭的哭,忙的忙,竟没留意到奚梓洲穿得少了,手和脸蛋冻得通红。崔徽之随母亲烧过纸钱上过香,临走把身上的狐毛披风解下来罩在了奚梓洲身上。

那时崔徽之十七岁,个头却比奚梓洲高了一截。白色的披风把他整个人都裹了个严实,衬得他雪人一般。奚梓洲望着崔徽之,身上骤然一暖,顿时哭不出声来,只张着嘴哗哗流泪。

丧事过后奚梓洲大病一场。能起床已经是来年三月的事。这年正是大举年,京城挤满了各地的才子。春暖花开日,金榜题名时;几个堂兄弟表兄弟拽上奚梓洲去看状元游街。他挤在人群中仰望殿试前三甲骑着高头马远远走来,最前面的那个,居然正是冬天送他披风的那个少年。奚梓洲呆住,看着他下马,看着他走到自己跟前。

“我听说你病了。”

“已经好了。”奚梓洲平时不爱见生人,答话也慢了一拍。

“好。我……先走了。”

奚梓洲呆呆地看他上马远去。等人影都不见了,忽然觉得这已经比上次好了。这次,总算说上了几句话。

奚梓洲本不爱读书。那天回去之后,忽然发奋起来。全府上下只当他生病烧坏脑子了。宁王大惊之余,把他扔到崔尚书那里学兵书。

于是他每天可以见到崔徽之两次:早上,他早早地出门,就能赶在崔徽之出门去大理寺之前见上一次;傍晚,崔徽之回来之后,他回家之前还能见上一次。

半个月之后,有一天,他们破天荒地见了三次。

月上中宵,万籁俱静之时,崔徽之从奚梓洲那小院的墙头纵身跳下,愣是把正在对月思人的奚梓洲吓了一跳。

人在月下,比月更明。崔徽之笑:“以后不要那么早起了,晚上我来陪你。”

这天崔徽之再来,忽然问:“你从前是不是常和先王妃到大相国寺去?”

奚梓洲黯然点头。“可惜,一直到她去世,父王都不肯陪她去迷楼里面转转……”

“这么说……你也没进去过?”

奚梓洲在他脑门上拍了一记:“那里是给小情人小夫妻俩进去看缘份如何的,我一个人怎么去?”

“那你想不想去看看?毕竟这是先王妃的心愿……要不我们一起去?我和你不就是——”

崔徽之的脑门再次惨遭毒手。

第二天早上,奚梓洲和脑门上红了一大片的崔徽之站到了迷楼下。崔徽之却不忙着进去,只摇着扇子坐在那楼外的石桌边,看着一对对男女进去了又出来。等到日已西斜时,才掏了一大锭银子给看门的小沙弥:“我和他是结拜的兄弟,能进去看看合缘否?”

小沙弥痛快放人,却习惯性了喊了一声:“男施主请往左,女施主……”

崔徽之大笑,摇摇扇子抢先一步走上了右边的小道。

奚梓洲先是一愣,尔后一笑。等崔徽之的背影消失在右边小道的暗影里了,才往左边的路走了上去。

最开始的路窄而弯,转了几个台阶之后,前面忽然出现了一条直路;两边壁上的小灯散射着恰到好处的光芒——正好把壁上的画照出最好的效果来。

奚梓洲扫了一眼,哑然失笑。

——那壁上的画,跟本就不是传说中恐怖吓人的妖魔鬼怪,而是些真人一般大小的女子。那些女子身上穿的都是薄纱裁成的宫装,身材毕现。她们或站或坐,或笑或愁——倘若要说有什么共同之处,那便是她们都长得一副国色天香的模样。

奚梓洲天生不喜欢女人,只匆匆扫了两眼,就大步沿着小道往里面走去。再往里面,那道壁上画的仍旧是些宫装女子,只是身上的衣裳似乎少了些。这时小道在前面岔成两条,奚梓洲拧着眉头想了想,索性掏出一个铜钱来往天上一抛。之后的一路上,他全凭铜钱落下时是正面朝上还是反面朝上来决定往那边走,连道边壁上的画也不看了。转了七八道弯之后,前面出现了一个楼梯。

奚梓洲小小惊喜了一把,小跑过去上了楼。上到二楼一看,两边壁上仍旧画着些美女,她们仍旧是姿态各异,仍旧都是国色天香,只不过……都赤 身 露 体。奚梓洲哼了几声,目不斜视大步从中间走了过去。忽然想起——自己走的这一条,是专给男人走的道,所以两边画的都是女子的画像。那专给女子走的那边…… 道上画的岂不都是些俊美男子的画像?

怪不得,崔徽之上去的时候,居然会笑得那么开心。

奚梓洲一跺脚,在心里暗叫一声“坏蛋”,脚步顿时加快了不止一倍;再见到岔路口,也不扔铜钱了,只一律走左边的道。七拐八拐之后上了三楼,迎面一幅大幅的壁画把他给镇住了。

那画儿画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画上的人仿佛在随着灯火的跳动在动。

居然,是幅春宫。

奚梓洲几个兄弟都好美女,常常聚在一处躲起来看各自搜罗来的珍藏密本。奚梓洲偶尔也会被拽去一起看,次数多了,倒也能看出点门道来。

眼前这幅画,绝对是上品中的上品。

奚梓洲背着手,上上下下仔细欣赏了一番,才又走到左边的岔道里去。

乖乖了不得,这第三层的夹道两旁,画的竟全是春宫!

奚梓洲再多看几眼,便没了兴趣,却在暗想崔徽之在那边能看到什么东西——总不至于是……一个念头闪过去,脸就红了。

再拐了三四道弯之后,眼前豁然开朗——那画满春宫的夹道的尽头,原来是间圆形的小室。小室内有简单的桌椅,灯火也比夹道里面亮了一些。壁上挂着斗大的几个字:施主请在此等候。

奚梓洲闷闷坐下,暗想——崔徽之大概是看到什么东西,流连忘行了吧……

片刻之后,奚梓洲站了起来,甩甩胳膊伸伸腿,活动筋骨。

又片刻之后,奚梓洲坐下了,一手撑在茶几上,托着下巴发呆。

又片刻之后……

他几乎睡着时,忽然又个陌生的声音叫他:“施主?施主?”

仔细一看,却是门口收银子的那个小沙弥。那小沙弥两手合十:“这位施主,与你同来的那位施主已经出去了,在外面等你呢,请随我出去吧!”

奚梓洲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崔徽之,走到别的地方去了?这就是说——他们……

没有缘分?

随着那小沙弥怔怔地出去,出门就看到崔徽之站在远处的树下,悠闲地摇着扇子,招手要他过去。奚梓洲拉长脸走去,却听到那小沙弥在后面小心翼翼地笑问:“请问二位施主要不要请法师续……”

奚梓洲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忽然惊醒,竟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然后才嘿嘿一笑说:“二位施主请慢走。”

崔徽之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等他过去了,也不多说别的,只说:“回去吧。”

奚梓洲在那里等了半天,早窝了一肚子的火;于是愤愤然:“你先回去,我要四处走走。”崔徽之微微一笑,“那就四处走走吧。”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远近的山石草木都笼了层金灿灿的光辉。奚梓洲回头望向崔徽之,顿时看得有些痴了。

“不如说说看,你在那边看到什么了?”

崔徽之答:“什么都没看到。”

他那被打出的红印还没完全消去的额头,再次惨遭毒手。

上了回去的马车,崔徽之才吁了口气,笑说:“我没骗你,我当真什么都没看到——”说着把扇子一翻,递到了奚梓洲手里:“我忙得很,哪来的功夫东看西看。”

雪白的扇面上,居然被木炭条画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线。奚梓洲一看——这不就是那迷楼里面夹道的地图么?

“我进去之后,就攀上屋顶仔细记住里面夹道的走向,出来了就赶紧拿木炭条画下来。那夹道上画了什么,我当真没留意。”

奚梓洲瞅了那扇子半天,忽然明白过来了。一把把扇子扔了回去,无比气愤:“你今天根本就是来查案的吧!你——”

崔徽之故作神秘状:“这案子有意思得很呢,你就不想听听?”

奚梓洲扭头:“不!”

片刻之后……

“好无聊……说来听听吧。”

再片刻之后……

“崔徽之!你说不说?!”

又片刻之后……

“那些画……你当真什么都没看到?喂,那你想不想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嘿嘿,那画儿画得可真妙……”

崔徽之把扇子举起来打住他,“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有个堂兄,因为和堂嫂到里面转了一圈,被讹了许多续缘的银子;他们忽然起了疑心,所以托我查一查其中的内情——”说着在扇子上指点道:“那些夹壁不过比人高了些。你在下面走,我在上面看,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你看,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看上去是夹道的墙壁,其实是可以活动的门。我在外面瞧了半天,发现那些个‘无缘’的,都是些穿得很光鲜的人。所以我猜,那些和尚在放人进去之前,会先偷偷观察要进去的两人的衣着打扮……倘若那两人看上去家境宽裕,他们就关上去最中间那个会合处的门,这样两个人就会从不同的地方出来了。然后和尚们就会劝他们花银子“续缘”——所以,和尚们造这座神神秘秘的迷楼,根本就是为了骗银子的。”

奚梓洲颇为失望:“就这样?”

崔徽之鄙夷地问:“怎么,难道你真以为……啊——”

奚梓洲甩甩手腕。崔徽之捂着额头满脸痛楚说下去:“现在既然已经查明白了他们是在骗钱,我回去以后,自当上报朝廷,把它封了,免得继续蛊惑百姓。”

奚梓洲不语。

崔徽之沉默片刻,才说:“先王妃若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会一笑了之的。”

奚梓洲拉开车帘望向落满余晖的远山,“我曾听寺里的和尚说,那座迷楼造了有一百多年了,可是他们用来——用来骗钱,不过是最近七八年的事情,所以我想,也许这座楼原本是做别的用途的;后来不知为何空置了,于是和尚们突发奇想拿来骗钱,也是有的。”

崔徽之明白过来。

“放心好了,只是勒令他们不得再骗钱而已,又不要他们把楼拆掉——”

奚梓洲忽然来了兴致,“既然你这么喜欢追根究底,不如就一查到底好了,我倒想知道,那楼最初是什么人造的,又是造来做什么的。也许,它真的……”

想到自己和崔徽之终究没有碰上,不由得心底一寒。

崔徽之却全然不觉,信心满满地笑:“好啊。”

只是过了许多年之后,迷楼的来历,仍旧是一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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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夜】毒针计

此时此刻,奚梓洲正笼了一根碧油油的长针,跺着极慢的步子往萧晏的牢房走去。他身后跟着一言不发的韩谦。韩谦的步子也很慢,浑身的肌肉和神经都绷紧了,瘦削得颧骨凸起的一张老脸上,犀利的目光仿佛在搜寻猎物的鹰。

走到离那牢房还有三四丈处,奚梓洲突然站住,回头:“你……可以叫‘他们’来。”

韩谦一脸的大意凛然:“圣上有命,倘若小王爷要对犯人用刑,或手持利器,属下必须在一旁看着。”

奚梓洲吹了声口哨:“哼,我办事的时候是从来不避人的,你要看便看——不过我也很好奇,像你们这样的……”说着别有用心地看了一眼韩谦的裤裆,“看别人办事会不会有感觉呢?”

韩谦继续大义凛然,目光却转到了旁边。

奚梓洲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也很难做——你大可放心,我不过是昨天晚上被萧大将军整惨了,想小小回敬一把……哼,要不是那食盒做得不结实,我还想不出这法子来呢……明天你叫人去把他们的招牌赔了吧。”

韩谦仿佛松了口气:“属下遵命。”

奚梓洲仰头一笑,头顶的发带被他甩得往后飞起——歪歪扭扭地大步走去,掏钥匙开门进去了。

韩谦没有跟上,只是站在门外静静地监视着。这扇铁门不能从里面锁起,无论他看到什么不应该发生的事,都能立刻开门进去……阻止。这地方平时自然有人轮班在看,只是奚梓洲有时候喜欢用点小玩意儿什么的,他非亲自看着不可。虽然他确实很不喜欢。

门上的小洞只圈住了牢房的一部分,从门洞往里看的效果,就是其中的人给放大得仿佛近在眼前。韩谦的眼力还好得很,他不但能看清楚奚梓洲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连奚梓洲隔着衣袖捏出那根碧油油的针的时候,他也能把那针头上闪着的荧光看得一清二楚。

那针还是奚梓洲花了半天工夫说服他做的,说是要吓唬吓唬萧晏。找根两寸的长针磨圆针头容易,但是要在针上涂上染料,使之看起来像是淬了剧毒的毒针,就没那么容易了。

好容易捣鼓出来了,韩谦就不由得感叹自己老了,手艺也没年轻时候那么精了。他在宁王府替皇帝父子当探子,王府里终究不似江湖险恶,这许多年下来,许多当年的拿手功夫都放下了。前晚他和整个院子里的人居然被人悄无声息地迷倒了;亏了人犯还在,小皇帝没有多怪罪。要是有个什么闪失……

韩谦的一转念之间,奚梓洲已经风情万种地坐在了萧晏的床尾。萧晏正盘着腿打坐,听到了动静便睁眼看了奚梓洲一眼,又把眼睛闭上了——摆明了不想再理睬他。

奚梓洲凑上去,对着他落在额前的一绺头发吹了口气,“将军?”

萧晏不动。

昨晚看到那几个人之后,他就决心以后再也不能和奚梓洲“那样”了。

如果奚梓洲的自甘堕落,只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一场表演……

奚梓洲叹了口气,侧身斜坐,整个人都靠了上去:“萧将军昨晚还那般尽兴,怎的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了?”

萧晏还是不动。

昨晚他是有目的的,而现在,他已经知道结果了。没有必要再纠缠下去。

奚梓洲扬起衣袖挥了挥:“你放心好了。昨晚,你把我弄成那样,我少说要歇个两三天才能再寻欢作乐……”

萧晏的眉毛跳了跳,还是不动。

——既然不是为了……那今晚他还来做什么?

奚梓洲突然怒指萧晏:“将军,你该不是为了不想让我再来打搅你,干脆尽兴一场,把我捅个稀烂,你便可以一劳永逸吧?倘若真是如此,我可告诉你,我有皇上御赐的伤药,只要我愿意,明晚就来也没问题!”

这回萧晏的眉毛跳了三跳。但仍旧不动。

奚梓洲再叹息,咳嗽一声,突然变得正经万分,“将军,其实我真不是来找你……寻欢的。今天你家里不是有个仆人给你送饭来了么?我手下的人在收拾碗筷的时候,不小心打破了食盒的盖子,结果找到了这个——”

说着,左手一翻,碧油油的长针放到了萧晏的眼皮底下。

萧晏果然睁眼。眼中映出一个绿点的瞬间,脸色一变。

奚梓洲的手指隔着宽宽的衣袖捏着那针头,退后了一些,得意洋洋地甩了甩:“将军,我问你,你知不知道那盒盖里藏了这么一根针?”

萧晏把头扭到一边,“不知道。”

奚梓洲哼哼冷笑两声:“这根针……一看就是淬了剧毒的。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么?那人在食盒中夹了根针进来给你,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那人是冒充的,他不是你家的仆人;他以为能亲自进来见你,所以藏了根针在里面,想趁狱卒不备打破那盒盖,然后再取出这毒针将你扎死。以——杀人,灭口。”

萧晏盯着他手里的针,微微一笑:“我很快就要死了,没有人需要多此一举。”

奚梓洲冷静地打断他:“有。宋国人。皇上收到的,那封所谓你和宋国人私交往来的书信,应该就是他们泄露的吧。这招反间计拙劣无比,可惜啊,硬是有人会不分青红皂白地相信。你虽然已经认罪了,可说不定哪天又想翻供了,或者又有新的证据能证明你是被冤枉了呢?所以,杀了你才是最安全的。”

萧晏垂下眼帘:“不错。可我也不是吃素的——我吃饭的时候,能让别人随随便便就碰到了?何况是根毒针——”

奚梓洲点点头:“所以我猜了第二种可能。那人的确是你家的仆人,而你也知道有这么根针——这根针不是用来杀你的,而是用来救你的。”

逼供

萧晏不动声色:“这又怎么说?”

奚梓洲站起来,走到门边去扳下摇杆。吱吱嘎嘎的声音中,萧晏四肢被扣紧,他的背又贴到了床板上。奚梓洲一边费力地动摇动,一边说:“从前曾经有这么件事 ——有个犯人,吃了他家里送来的东西以后,在牢里暴毙。他家里塞了几百两银子要把他的尸首领回去。我答应了,但是要先把那人当场火化,免得大家都麻烦。结果他们自然是不让,你猜怎的?那人根本就没有死,他不过是吃了些奇药,假死而已。”

萧晏虽然不得不平躺下了,但是镇定依旧,“哦?”

奚梓洲捏着那根针,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所以,我要试上一试,看看这针上的药,究竟是哪一种。”说着异常开心地笑了笑:“就算是报昨晚将军,伤我之仇了。”

其实在奚梓洲拿到食盒中的那根针的刹那,他就已经在猜想,它没准是萧家人或是萧氏一党想用假死的方法来救萧晏出去的。偏偏萧晏吃了秤砣铁了心要按着皇帝的意思去死,阴差阳错的,那针在没有人看到的情况下,落到了他手里。

可惜,奚梓洲根本不想用它出去——他想要的是真正的死。

但是他还是想自己留着。给萧晏是不行的,老老实实地交给韩谦么,他又不甘心。倘若萧晏真的用它跑掉了,小皇帝虽然不会杀他,但绝对会让他比现在难受十倍。

何况,就算那针上的药并不能让人真的死去,它还是一根两寸来长的针。只用运用得当,他还是可以用它来了结自己的性命的。但是他需要时间好好考虑一番;因为无论他想怎么做,只要身边还有人在看着,他就办不成——韩谦只要用一眨眼的工夫,就能从他手里夺走任何东西。

最要命的,是这些小东西在他手里根本藏不住——他每天都要被韩谦逼着换几次衣服,头发重新梳过——哪怕是在头发里偷偷藏了一根黑丝,也一定会被发现。

奚梓洲脑子一转,借口要报复萧晏,叫韩谦去做了一根一模一样的针来——只要能不让韩谦起疑心,他要把真的那根留下来,就不是难事。难的,是怎么找机会顺利上西天。

现在正好,他可以拿着这根假针去哄哄萧晏,套一套话,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来,这根针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他凭直觉以为,萧晏一定是知道的。

奚梓洲一口气把锁链收到最短,萧晏被四肢拉直了牢牢地困在床上,除了腰间还略能上下左右动一动之外,当真是动弹不得了。

他认命地微笑着,看着奚梓洲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又大摇大摆地做到了他身侧,用温和的语气劝阻:“奚大人,我这条命本来就是要送给阎王爷的,我是无所谓死活的。可你拿我来试针,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难免会连累到你了……我于心不忍。”

奚梓洲也不多罗嗦,刷的一下就把萧晏的裤带扯开了,褪到大腿上;衣服也卷到了腰间去,“皇上那里,我只恨他强留我不死;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不就免了那三千刀了么?这对你是件好事。倘若我也被皇上处置了,那就更好了,咱到黄泉道上再接着大战三百回合!”

说着,把手里的长针插在了萧晏身侧的草席上,两手先是抚在奚梓洲小腹上仿佛不经意地来回摩挲了几圈——紧紧绕着中间的那一点,就是不碰上去。他手上有几道划痕还结着细细的痂,萧晏被一把摸得浑身直哆嗦。奚梓洲轻轻一笑,手势一转,又伸到了萧晏大 腿 根 处,肌肤最细嫩最敏感的地方,用圆滑的指腹上下划动。萧晏的腿本能地跳动了一下,却因为铁链的禁锢无法合拢,没几下就挣扎得青筋暴起。

奚梓洲笑说:“将军果然龙马精神!”说着两手无比老练地套到了萧晏的分 身上,上下套 弄起来。

萧晏这几天被他折腾得身体异常敏感,不多时,就畅快得整个人都要飞上天去。萧晏被奚梓洲耍弄惯了,一时之间也猜不到他想干什么,又想到奚梓洲昨晚才受了那样的重创,大约是不会再要他“伺候”了,索性躺平了,由着奚梓洲怎么动,都摆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来。

反正是一场真实的享受,反正自己就要死了……为何不想开一点呢。

片刻之后,萧晏再也无法保持原来的冷静与矜持,嘴唇也微微张开了,低低的声音从喉间飞出来,在狭窄的空间里来回反射成清晰的喘息声。奚梓洲的眼神仍旧笼罩着他,手上的动作虽然加快了许多,却又极尽温柔。萧晏沉溺其中,只觉自己仿佛是突然见了烈日的积雪,整个都要融化了——融化成水,再在烈日下化成透明的水汽,蒸腾到半空中;最终,将化为一片虚空——

谁知,就在他远远地望见了那一片刺眼的天光,几乎就要飞升极乐的那一刹那,奚梓洲的手突然停下了。

——不但停下了,还用手指牢牢地掐住了那已经几乎没有感觉的前端,令他无法解脱!

萧晏猛然抬头,神志在瞬间变得清明。再看过去,奚梓洲那荡漾着春水的双眼不知何时陷进了无底的黑暗中,变得不可捉摸,深不可测。

他看到奚梓洲的嘴角突然翘起诡异的弧度。

绝不带好意的微笑,令他联想到戏弄猎物的猫——优雅,高高在上,锐利的爪子却毫不留情,能把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抓得稀烂。

萧晏几乎爆炸。

奚梓洲那怕人的目光终于转移了方向。他仔细打量着自己手中那根因无法释放而血脉贲张、透着青紫颜色的分 身,仿佛是在寻找着什么。那根碧荧荧的长针被另一只手捏在手里,针尖不规律地上下跳动着。萧晏紧咬着牙关,正想叫他放手的时候,他突然放开了死死按在出口上的拇指。

然后,把手中的长针从最前端的小孔中,准确而迅速地插了进去。

酷刑(附番外二)

韩谦站在门外,那一声惨叫声传出来时,他居然打了个哆嗦。

他这几年寸步不离地跟着奚梓洲,奚梓洲炮制犯人的花样他也都见过,可是还没听过哪个犯人叫得像萧晏这么惨、这么让人毛骨悚然的。他眼睁睁地看着奚梓洲把那针从萧晏命 根 子顶上一气刺到底,萧晏那一声惨叫从门上的小孔中传出来,几乎刺破了他的耳膜。

虽然他是个太监,却本能地、情不自禁地,夹紧了双腿。

观者尚且如此,被插的那个,早已痛得几乎魂飞魄散。

萧晏在那一瞬间,只觉自己被一根冰柱从骨头里面刺过——从头顶穿刺到了脚底。奚梓洲之前实在太温柔,手上套 弄得太合他的心意,这一刺,当真是直接把他从被窝抛进了冰做的刀山。

萧晏眼前一黑,张大了嘴巴一声惨叫,之后便合不上嘴了。一团又臭又硬的东西把他的嘴巴塞了个严实,之后,他便只能发出一阵含混的“呜呜呜”的声音。听起来,却更为凄惨。

在惨叫的同时,萧晏握紧了拳头,十个脚趾反复地蜷起又松开;四肢挣扎着击打在草席上,浑身颤抖。

然而那个地方被奚梓洲紧紧地禁锢着,长长的针仍旧插在里面,刺激着他全身最敏感最细嫩最经不起碰触的内地方。全部的触觉都被疼痛占满了——那一刻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闻不到……就连跨坐在他身上的奚梓洲,仿佛也在瞬间失去了身体的重量。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萧晏才缓了过来。奚梓洲的脸在他的上方慢慢地变得清晰了,奚梓洲的嘴唇动了动,那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将军,觉得怎样?”

“呜呜呜……”声音痛中带怒。

“看上去好像还不错嘛……你看你,怎么就出了这么多汗。臭。”

“呜呜呜……”

萧晏又徒劳地挣扎了一番,发觉衣服果然全都贴在了身上;大颗大颗的汗沿着额头流进鬓角浓密的头发中,痒痒的。

最初的痛渐渐地消散了些。萧晏抬起的头重重地砸在床板上,哀求地看着奚梓洲,盼着他早点把那根该死的针拔出去。

奚梓洲居然像是看懂了他的眼神似的,下巴一挑,脑袋一偏:“不行,咱们才刚刚开始呢——将军,现在我可要问你话了,你知不知道有人给你送了这么根针?这针上的药是做什么用的?”

说着,手指捏起针尾往上一提,又迅速地把它按了下去!

“呜……”

萧晏再次紧闭两眼扬起了头,身躯狠狠一颤,仿佛是条被扔到了油锅里的活鱼。

萧晏的反应令奚梓洲兴致高涨。他此时的笑颜比云嘉城头晴天时的夕阳还要灿烂,当中带着种极致的满足。白齿红唇配上这笑,当真动人心魄。萧晏在第二波的疼痛中缓过来时,便被这笑把仅余的魂魄也勾了去。

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古怪的念头——死在他手里也不错。

这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奚梓洲手里的针复又提起,按下,模仿着两人交 欢时的动作。萧晏终于渐渐地习惯了那根针的存在,那个地方敏感依旧,那针每一次提起按下都仿佛粉身碎骨一般剧痛难当,然而突然有种快意夹缠在里面,暴风雨似的涌上来——正是他这许久以来想要而不得的,释放的快 感。

唯一不同的是,释放只是一瞬间的事;而这阵快意却仿佛会无穷无尽地持续下去,直至将他揉碾成粉末,直至海枯石烂。

“将军,你老实跟我说,你知不知道有这么根针?上面的药是做什么用的?”

嘴里的破布不知什么时候被拔走了。他的声音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

“啊……啊……啊……不,不……啊……啊……”

奚梓洲脸一拉:“真的不知道?”

“不、不、不要……啊……啊……不要啊……”

“不行,难得有这么一次,不尽兴怎么行?”

“啊……”

真正的释放来临的时候,萧晏几乎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他的生命在之前的痛和快中已经被抽了个干净,剩不下半点力气来享受最后的满足。

紧握的拳头和蜷曲的脚趾慢慢松开。有什么东西在他头上脸上脖子上胡乱抹了一把。萧晏大口喘气,胸膛剧烈起伏着,面上红得像在热水里泡过的龙虾。

奚梓洲手一甩扔了那破布,凑上去在萧晏唇边吹了口气,又伸舌头挑逗地舔了舔。萧晏无力地转回头来看他,他换上一个标准的官样笑脸:“萧将军,我试过了,这根针果然没有毒……”仍旧闪着萤碧的光芒的针在他眼皮底下晃了晃,“那我就自己留着了,以后还可以再拿来让将军乐一乐——”说话间,手在萧晏脸上重重地摸了一把。

萧晏的大红脸狠狠拧到一边,愤中带羞。

“你……过分……你骗我……骗……”

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大约是在嘴巴被塞着的时候,喉咙逼伤了。那针抽走、他得以释放之后,分 身内的异物感却没有随之消失。那涨涨的感觉,令他异常的难受。

奚梓洲哼哼两声:“将军你这话就不对了,你痛快了,非但不心疼我伺候你大半天,还诬赖我骗你……真是好心没好报。”说着手指一番,把那根针插在了自己的衣袖上,拍了拍手:“既然如此,下回还是请将军出点力气好了。这般赔钱的买卖,我不爱做。”

萧晏艰难地眯着眼睛,用力咳嗽了几声,才清楚地说出话来:“你又怎么知道我痛快了?哈,我知道了,以前也曾经有人对你这样做过,对不对?”

奚梓洲僵住。

萧晏咧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说的话,在奚梓洲听来,也很难听。

“是那位前崔少卿么?”

他故意把那个“前”字说得很重。奚梓洲在那一瞬间仿佛堕入另一个时空,整个人,变了另外一个。没有说话,没有动作,但是眼光冷得可以杀人。

萧晏忽然后悔。然而言语却已不受自己控制。他听到自己说:“我曾听说过你们——”

萧晏的声音嘎然而止。他看到那根针在几寸之外,垂直地对准了他的眼珠子。

番外 寿

“皇上?”

姬博陵踏进御书房,有些吃惊地站在门口。往日总要比他晚到片刻的小皇帝奚和靖,居然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小书桌后面等他。

奚和靖几乎是一跃而起,“太傅!”

姬博陵走去行礼,“臣姬博陵……”奚和靖却一口气冲了过来,抓住他的衣袖就往外走,“快别行礼了,太傅,咱们今天不读书,朕带你去看样东西。”

“等等——皇上——”姬博陵当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十九岁的年纪身板却似十七岁的少年。现在给常年习武的奚和靖这么一拖,一脚撞在门槛上,居然差点就扑倒在地。

奚和靖这年才十三岁,还不懂得要照顾身边的人,也不管姬博陵走得稳不稳,只管拖着他一路往前。姬博陵好容易踉踉跄跄地跟上了他的脚步,试着挣脱他的手, “皇,皇上,请问这是要去哪里?”

“御花园。”奚和靖答得倒很干脆。

“可是……太后嘱咐过……”

当今太后并非奚和靖的亲生母亲,却与姬博陵沾亲带故,算是家里的长辈;所以姬博陵平日里总是宁可挨小皇帝的罚,也不敢违逆她的意思。

太后的意思是:小皇帝每天必须读两个时辰的书,雷打不动。

“太后嘱咐过……”

奚和靖忽然站住回头。姬博陵迎上他那清明而犀厉的目光,顿时没了说话的底气。

即使背负着天下第一才子的盛名,他站在这少年天子面前时,还是会莫名其妙地脚软。

他跪了下去:“臣……恳请皇上,回御书房。”

奚和靖一甩衣袖,“来人——扶太傅起来。太傅大概是累了,你们扶他随朕来吧。”两个熊腰虎背的侍卫走了过来,姬博陵头皮一麻,自己站了起来。奚和靖眼角瞥到他那无可奈何的模样,笑着大步走了。

御花园离御书房不远。此时正是朝日初升,金灿灿的光芒把湖畔烟柳湖上荷花湖中亭台楼阁照了个通透。姬博陵只觉一股凉凉的,带着水气的空气扑到脸上,顿时把心里那份烦躁懊恼消去了不少。奚和靖大步在前,转眼带着他走到了一座高高的假山后——总算是在一株长得正茂盛的芭蕉前停了下来。

“太傅——”奚和靖一手抓住了一片隐藏在重重阴影中的芭蕉叶,招手叫他过去,“你过来看——”

姬博陵还记着刚才自己被拖着走的狼狈样,走过去的时候都带了点怯意。

走近了,才看到奚和靖手中那片芭蕉叶上,有片银色的东西,在漏下的阳光里闪闪发亮。再凑近些——

奚和靖得意地笑笑,说:“这是今早一个花匠剪这芭蕉树上的枯叶时无意间发现的,立刻就报上来了,说是天兆祥瑞——我叫人问过,这皇宫里头却没有谁今天过生日。后来太后才想起来,说今天好像是太傅的生日呢。太傅你看,连上天都记得要给你祝寿——这么个日子,怎么还能让太傅操劳呢?”

那叶子上,有个大大的银色的“寿”字,再仔细些看,那“寿”字原来是几只蜗牛爬出来的。

姬博陵忍着笑,强迫自己憋出一个感激万分的表情,跪下称颂:“吾皇万岁!这是上天预示皇上将寿比南山啊,臣等,自当同祝——”

心里想的却是——那芭蕉叶上的寿字,应该是用了什么药物画好了,再引那几只蜗牛爬过去留下痕迹凝出来的吧。这点小把戏,也不知道是谁搞来拍马屁的……但是如果那人是想拍皇帝的马屁,应该趁皇帝或者太后的生日做才对……

难道说——

不知怎的,忽然一阵心肝发颤。

奚和靖一把抽出了自己的佩剑,把那叶子削了下来:“太傅客气了!朕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来,”说着把那半个伞大的芭蕉叶举过去,“带回家去给太爷太夫人看看吧!”

姬博陵哭笑不得,求助地看了一眼左右的侍卫,他们居然全都铁着一张脸,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看看奚和靖仍旧坚定地举着那叶子,只得把它接了过来。奚和靖上下打量他一番,非常满意地点头,然后又得意洋洋地笑着走了。

姬博陵扛着那叶子跟在后面,暗想——古人云伴君如伴虎,这小皇帝虽然还不至于像只老虎,可是……

到底像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大概用不了多久,他就该再也惹不起这小皇帝了吧……

迷雾重重

几乎是在同一刻,他听到那老人的声音疾呼了一声“小王爷”,鹰爪一般黑而瘦硬的手牢牢地钳住了奚梓洲的手腕。

奚梓洲的手被韩谦稳稳地移开了。他颓然地哼了一声,“不错……都过去四年了,他总不能还呆在大理寺……他现在是什么官儿?吏部尚书?刑部尚书?做丞相似乎有点早——不知道他把我卖给先帝,卖的是什么价钱?”

小牢房里分明还很热,奚梓洲的嘴唇却颤抖着,仿佛身陷冰窖。

“就是不知道先帝许他的,奚和靖还认不认……”

当今皇帝的名字轻飘飘地从他嘴里说出来,没有半点敬重。萧晏仍旧听的有些不惯,韩谦却仿佛司空见惯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片刻。萧晏定了定神:“你说什么?你——崔徽之不是……”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难道奚梓洲根本就不知道……

萧晏不知怎么的,居然求助地看了韩谦一眼。韩谦在奚梓洲背后抬起手做了个要他闭嘴的手势,便拖住奚梓洲的手臂往后走,哄小孩似的说:“小王爷,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奚梓洲木木地被他拉了出去。拉到门边时,奚梓洲突然一阵猛烈的挣扎,把韩谦甩开了,冲回到床边对着萧晏的脸左右开弓打了不下三十个巴掌。萧晏被他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淌血,整张脸仿佛被扔到麻辣油锅里煎了一遍,烫得起泡,辣得发麻,没一处还是好的!

奚梓洲打完了,狠狠甩了甩衣袖:“走!”

韩谦走在他身后,关上门之前对着萧晏打了个手势,萧晏猜是要他等等。

果然,不久之后,韩谦便送了水来给萧晏。他把铁链放长了,走过来亲自给萧晏拧毛巾,忽然脸色凝重地小声问:“崔大人的事……据我所知只有几个人知道,将军你……”

萧晏警惕地往回一闪,冷笑:“四年前,我碰巧驻守祁州,碰巧有一段时间专门管流放到边疆的罪人,碰巧那些罪人中便有崔少卿一家——我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怪不得……换了是我,我只怕也受不住……”

韩谦两手恭恭敬敬地将澡巾奉到萧晏手上,突然在床前跪下了,端正地磕了三个响头。萧晏惊起,“你干什么?!”韩谦却不答他,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忽然俯 身凑过去,从草席上捡起了个什么东西。萧晏眯着被打肿的眼,看清了——原来是刚才奚梓洲拿着的那根针。奚梓洲原本把它插在衣袖上了,想必是打他那几十把掌的时候掉了下来。

韩谦拿起那根针打量了一番,忽然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小王爷若是真个想寻死,撞桌也可,触壁也可,投井也可,嚼舌也可,吞金也可……哪有死不成的?还请将军多多体谅。”说完就走了。

萧晏拿着那澡巾自己擦拭身体,清理干净之后,呆坐了半晌。

奚梓洲……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复仇么,他的翅膀早已断了。逃出去好好活下去么,他亲人死绝,孤身一人,在哪里不是一样?想死—— 韩谦说得对,他也许是在每天寻死,可是他也未必真的想死。

因为,他还有什么东西放不下。

一旦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一旦他终于可以放下了,他这条命就算完了。

至此,萧晏终于明白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萧晏仰天躺下,转头却看到身边有个什么绿色的东西在闪着萤光。

奇怪……刚才那根针,不是已经被韩谦拿走了么?怎么会……

萧晏警惕地侧耳听了片刻,确定外面没有人在听之后,才从草席上拔了根草出来,小心翼翼地挑了挑那根针。仔细看了片刻,发现它的颜色比奚梓洲拿来“插”他的那根,要鲜艳一些。他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这,才是那根真正的“毒针”。他一直都知道它的存在。奚梓洲果然拿到了它。刚才那根假的,一定是他为了用来掩人耳目,顺便来套他话的。

只是他不能说,一说,又不知道要连累多少人。

萧晏迅速地把它压到了草席的缝隙里,确定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发现它之后,才又躺下了——不过是一小会儿的功夫,他已经手心出汗,心跳加速。

姬博陵在奚和靖面前跪了半刻之后,奚和靖终于答应了。

“只是,太傅的病尚未痊愈,还请在家静养,不要四处走动。朕,会派侍卫守卫姬府,绝不会让闲杂人等打搅太傅休息。”

姬博陵重重磕头谢恩:“臣,遵旨!”

在宫里通不了消息;到了自己家里,无论那些侍卫怎么看着,要打听什么事情总会方便点。

奚和靖呆坐在空荡荡的龙椅中,从半张的殿门里看着姬博陵迅速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来人,去御书房把剩下的奏章都拿来。”

今晚,无论如何又要睡不着了吧。

这边姬博陵探头探脑回了家,叮嘱跟回来的内庭侍卫不可靠他的卧室太近,就关门闷头睡觉去也。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突然有只冰凉的手摸在了他脸上,喷着热气的声音灌进了耳朵里:“姬博陵!姬博陵!”

姬博陵提醒着自己千万别睡着,可还是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这一下可被吓得不轻,几乎一声喊了出来——亏了那只手迅速地捂住了他的嘴巴,“姬博陵!是我!”

姬博陵猛然惊醒过来,用力扯掉了那只手,先是听了听外面,才压低声音:“怎么这么晚才来——我还以为你会在这里等我!”

那人放开了他,两人翻身下床。姬博陵打开了暗室的门带他进去,点蜡烛的时候就听到他说:“我今天下午就来了……等得太久,就睡着了。”

摇曳的烛光下站着两条人影。姬博陵风度翩翩玉树临风,那人少年俊秀英姿勃发——看他那浓黑的眉眼,正是那天潜入天牢迷晕侍卫挟持奚梓洲想把萧晏救走的黑衣少年!

临时联盟

姬博陵一关上暗室的门,立刻朝那少年扑了上去,揪着他衣领恶狠狠地问:“朱兴翰!你不是说所有的计划都万无一失吗?现在怎么搞的?人没救出来,那东西也落到小宁王手里了吧?”

朱兴翰嘟起一张生得颇俏皮可爱的嘴:“第一次失手,是因为萧晏他不肯跟我走;今天,是因为我没想到天牢的人不让我进去见他……我想如果因为见不到就把东西带回来,他们难免会起疑,所以把食盒给他们带进去了。那东西放得隐蔽,我本想如果萧晏他没有发现,天牢的人也不会发现的……”

姬博陵屈起手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你个猪脑子!你直接叫他们把饭菜拿进去不就行了?那小宁王是什么人?他十几岁就协理大理寺,和崔徽之那些人断了不知多少案子——他能看不出来?”

朱兴翰听了姬博陵一阵低低的咆哮,委屈得不行:“我明明打听清楚了,他不过是个废人……那晚我挟持了他,他还……还……”

奚梓洲玉 体 横 陈的模样忽而在脑海中重现。朱兴翰一张脸顿时红了大半边。

姬博陵在他脑门上再弹一记,“还怎么样?”

不等朱兴翰回答,就已明了。奚梓洲的事情人尽皆知。他见了朱兴翰这等猛虎一般的少年,要是能忍得住不去勾搭,他就不是奚梓洲。

朱兴翰揉着被弹得发疼得脑门,突然想起来:“你说……那个奚梓洲……他会不会对萧晏……”

姬博陵两手握拳,砸在墙边一张小桌上。

朱兴翰突然转身,额头狠狠地撞在墙上,“都是我不好……我没能把他带出来……”

当真是狠狠地撞。等姬博陵反应过来将他拉开时,他额上已经破了个洞;鲜红的血不住往下淌。姬博陵顿时慌了,胡乱从自己衣袖上撕了块布下来按住那伤口:“你别这样——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们再想办法——”

朱兴翰终于安静下来,却仍旧十分沮丧。

“那个恶魔……一定不会放过他的吧……”

姬博陵哼哼冷笑了两声:“恶魔……恶魔……哼,做个恶魔也比做任人宰割的小白兔强啊。别提这件事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堵住小宁王的嘴。你不是说上面的药都是你们宋国的特产么?万一他把东西交了上去……萧晏通敌的证据又要多一样了。”

朱兴翰立刻作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要不要……”

姬博陵急止住他:“万万不可!”

沉默片刻,姬博陵颓然坐倒。

“我信他不会叛国,也信你们是不过是知交,更信你是真心想救他……可别人不会这么想。在别人看来,你是宋国人,他是奚国人,你们交朋友就是不对——你爹好歹是堂堂一员大将,这些,你总该明白吧。”

原来这千方百计想救出萧晏的朱兴翰,竟是此案中,萧晏所“通”之“敌”!

朱兴翰默然点头:“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泄露身份的。”

姬博陵叹了口气,“明天,我就请旨去见小宁王。现在还没什么风声传出来,我猜他一定也另有打算。我去问问他大理寺的证据都放在什么地方,最好能叫他画张图 ——然后你到大理寺去一趟,想办法把那封信偷出来。你说萧晏从未给你写过涉及军情的信,我想那信也许是别人伪造的。现在他叛国的证据只有这一样,如果能证明那是假的,也许还有希望……”

朱兴翰猛然抬头,眼里闪过一阵光芒。

姬博陵乘着一顶小轿往天牢去的时候,天已大亮。奚和靖虽然犹豫了片刻,但还是给了他一块金牌。于是,他非常荣幸地成了四年以来第一个可以去见奚梓洲的朝廷命官。

他自己都不知道事情是怎么搞到现在着个地步的。他起初听说萧家人都指望不上了,于是托了个青楼的小丫头去贿赂狱官,想让萧晏在牢里好过些;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一边联络了朝中几个德高望重的大臣一起联名上书保萧晏,只盼着能劝小皇帝回心转意,放了萧晏——只要能保住他的性命,哪怕是将他贬为庶民,或是流徙关外,都无所谓。谁知小皇帝竟在早朝时,当着群臣的面把所有为萧晏求情的折子全扔进香鼎烧了;又叫大理寺的官员拿了那萧晏通敌的密信出来当场与众大臣对峙。众大臣再无话说,姬博陵顿时绝望了。

就在姬博陵想保萧晏而不得的时候,朱兴翰不知怎得知道了他想救萧晏的事,半夜拿着刀来找他——半威逼半劝诱地劝他“另外想办法”。两人在飞仙楼密谈出两套方案来——强行救人;不行就带上“毒针”进去把萧晏戳个假死,再想办法把他的“尸体”弄走。谁知人还没救出来,他就被皇帝强行带进宫去了。这些天他只觉自己的小命吊在了一根细丝上——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现在可好,朱兴翰办砸了事情,还要他来收拾残局。

怎一个惨字了得!

姬博陵特地叫轿夫专门捡小道走。原本半个时辰能走的路,足足走了一个时辰。他耐着性子坐在轿中思忖怎么去跟奚梓洲说,谁知到了天牢亮了金牌,副司狱恭恭敬敬地把他请到狱厅去——司狱大人还在睡觉,要不要去把他叫起来?

姬博陵沉吟片刻:“罢了,我就在这等着吧。”

一个时辰之后,姬博陵试探地问副司狱:“敢问……奚司狱平时什么时候起床?”

司狱起身,长揖,“启禀太傅,司狱每日起身的时辰不定……有时天不亮就起来了,有时能一口气睡上三天……我看,太傅还是让下官去叫他起来吧,可别耽误了太傅的事。”

姬博陵右眼皮跳了跳:“罢了。我接着等吧。”

谁知没过多久,突然听到一把清朗雅正的声音在门外笑说:“不知姬太傅驾到,下官失礼了。”

不等价谈判

姬博陵扭头一看,门外那人蓝袍乌纱衬得面如白月目如星,不是奚梓洲是谁?只是他看上去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居然没有半点传说中那个颓废的模样。要不是姬博陵和奚梓洲当年也算是旧识,他几乎要怀疑眼前这人是假冒的。

念头一转之间,奚梓洲已经走了进来,口中念道:“下官九品司狱奚梓洲拜——”正要行礼,姬博陵却抢上前去止住他,长揖到地:“下官太子太傅姬博陵参见宁王爷。”

奚梓洲先是伸手想拉他,却又在半路抽了回来。

“太傅快请起吧,太傅乃是帝师,受天子跪拜,太傅这礼我可受不起。”

姬博陵起来时想,他说话的语气不怎么好,恐怕不好说话。

然而还是眉开眼笑地客套:“几年不见,向不到宁王爷您还是这般少年英俊,可羞死我这把老骨头了。”

奚梓洲哼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谦虚:“我在此处,事事都有人伺候得滴水不漏,自然养得像样些。倒是太傅您日夜为皇上操劳,还需多多保重才是。”

姬博陵眉头一皱,咬牙憋着一张笑脸迎上去:“多谢小王爷关心。”说着把金牌拿了出来,“下官今日是奉旨前来问事,小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奚梓洲回头看了看韩谦,带笑的眼睛眨了眨:“那要问他们。太傅您也知道,我不能随便见外官,要是有人和我通消息,那可是死罪——”

姬博陵手一抖,右眼皮跳了跳。

韩谦咳嗽一声:“小王爷,既然太傅是奉皇命而来,为皇上办事,那自然不必遵从这些规矩……太傅,这边请。”

天牢中有个专门用来审朝廷重犯的、完全封闭的密室;当年奚梓洲也曾和崔徽之一起在这里审案。可惜他做了牢头之后,身边就没离过人。如今这样甩下侍卫们和别人共处一室,还是第一次。

可惜,姬博陵他也是皇帝的人。

奚梓洲在姬博陵身后关了门,回头说:“我自打叫人砸了章记之后,就一直在等人来。”说着别有深意地望进姬博陵的眼里去,笑说:“只是没想到,来的会是你。”

他的开门见山让姬博陵有点招架不住。姬博陵讪讪地笑笑,摆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宁王爷您……以为还会有谁来?”

奚梓洲仰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望到外面的天空里去:“也对……出了这样的事,皇上不将他满门抄斩已是天大的恩典,家里的人,自然是靠不上了。你们姬家,还有……崔家,和萧家同脉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被牵连到便是万幸,恐怕也不能再说什么话了。不然,有……在,大理寺的人不至于连一封信的真假都辨不出来。现在就剩下你一个能跟皇上多说几句话的了,怎么,他连你的话都不听了么?”

姬博陵抬起衣袖揩掉额头悄悄滚下的一滴汗:“小王爷所言极是——我和萧将军相交十几年,他的人品我是知道的,通敌的事情他绝做不出来;萧将军是奚国的栋梁,自他为将镇守北疆,边境安宁了几年……倘若他真的被处极刑,恐怕那齐国宋国都会蠢蠢欲动,他麾下那十万旧部,恐怕也会对朝廷有怨言,到时候……就不好收拾了。”

奚梓洲笔直地走去,大剌剌地在主审官的位子上坐下了。

“这些话,你该对他去说——”手指在旁边的桌子上轻轻敲动,“和我说,有什么用?我只负责看管犯人,至于是杀是放,还不是他说了算?”

姬博陵在他眼前背着手来回走了几圈,终于下定决心:“小王爷,您叫人敲锣打鼓地砸了章记的招牌把我引来,不会只是为了说着么几句话吧?”

奚梓洲的手指仍旧在桌上一下下敲着。

“东西么,确实是我拿到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件事,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你想为……分忧,免得他因为年少无知铸成大错,我很佩服,也乐意帮一点小忙。不过……”

姬博陵怔住,简直喜出望外:“宁王爷请说!”

“其实问题不在于怎么让将军离开这里——如果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离开,事情就方便多了——据我所知,将军所虑,不过两件事。其一,是他惟恐自己这样一走了之,那通敌的罪名便是板上钉钉,再无翻案的可能了;二来,萧家上下的性命还在……手中,他一个人逃脱了,他家满门——还有你们这些沾枝带叶的,又当如何?太傅,那一位他宠你,不会把你怎样,也许也不会把你家人怎样,可别人呢?”

姬博陵哑然无声。这些事情他已经来回想了不知多少遍,百般无奈中,最后都拿“先救人再说”对自己搪塞过去。怔了半晌才说:“还是小王爷您想得周到。”

奚梓洲忽而宽慰地笑笑,“太傅您足智多谋,神通广大,想必外面那些麻烦也难不倒您。至于将军这里,我会和他好好说说。咱们好好筹划一番,来个里应外合,没有办不成的事。”

姬博陵故作不经意地抹一把额上的汗,“不错……”

“只不过……”

他这是要提自己的条件了。

沉默。沉默。沉默。姬博陵手心开始出汗。

“我想见崔徽之一面。”

脑子里千回百转,最后不由自主说出的,竟是这么一句话。

姬博陵顿时掉进了冰窟窿。

奚梓洲咳嗽一声,姬博陵能听出那声音里强装出来的不经意。

“你既然还能到这里来见我,想必太子殿下……”奚梓洲顿了顿,无论如何都不肯好好称一声“皇上”,“他还是信任你的。替我安排一次,总该办得到吧。”

姬博陵愣在那里,已经完全不知该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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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夜】前尘

但是现在最要紧的,是萧晏的性命。

姬博陵听到自己木然地说:“办得到。不过可能要等一等,你知道,先帝还在的时候,就严禁任何朝廷命官来见你——怕你——”

奚梓洲冷笑一声,打断他:“勾结逆党,犯上作乱——”说着整了整衣衫,仿佛故意要给姬博陵看自己的瘦削似的,“你看,我现在这样,还犯得起乱得来么?”

姬博陵暗自嘀咕一声,你虽被困在此,可是仍旧兵权在握,如何乱不起来。脸上却拚出一个同情的微笑:“王爷您是大奚的亲王,自然是对皇上忠心耿耿的。”

“太傅您能明白就好。说吧,要我怎么做?”

姬博陵暗想,先撑过了这一段再说吧。日后再来向你谢罪,你要怎样都成。

奚梓洲和姬博陵走出来时,一个神采奕奕,一个面色凝重。

但是姬博陵走后,奚梓洲脸一拉,比方才的姬博陵要难看上百倍。

某些药物可以让他在短时间内神采奕奕,可是过后的疲累颓丧也要比寻常时来得凶狠。

昨天晚上,他被萧晏那么几句话一刺、狠狠甩了萧晏几十个巴掌之后,怒气冲冲回了自己的房间。等到更衣沐浴睡了一觉再起来时,才突然想起:藏在衣袖中的两根针都不见了。

假的那一根,他一问,韩谦很快就送到了他眼皮底下:“小王爷,这东西昨晚掉在萧晏的床上,奴才给捡回来了。”他正要伸手拿,韩谦便闪电一般缩了回去,“此物是禁物,还是让奴才收着吧。您什么时候想用了,奴才再拿给您。”

真的那一根,彻底没了踪影。

想来想去——如果是被韩谦或者别的什么人拿到,韩谦今天的表现不可能那么正常。从前每次他私藏利器被发现,都会被剥光衣服里里外外搜上一遍——哪里都不落下。

所以那根针,要么,就是掉在哪个旮旯角落里了,没被人发现;要么,就是落在萧晏那里了。以萧晏的聪明,不会猜不出来那是什么东西。

可惜他还没来的及去找萧晏对质,姬博陵就来了。

他当真是吃了一惊。如果来的是别人,他非敲个万儿八千两银子不可。可是一看到是姬博陵,他的嘴巴都不听自己使唤了。

姬博陵走了很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恨不能拿刀割掉自己那根不听话的舌头。

自崔徽之亲手把他送进这牢笼的那一刻,他就对自己发下毒誓——倘若再对这个人存半点心思,他必遭天打五雷轰。

这些年除了他自己折腾出来的病痛之外,他过得倒还算平安,因此他可以自信地以为,自己已经把那份感情连根拔了个干净。

就算他还记得崔徽之,那也是因为恨。恨到想要剥其皮,饮其血,啖其肉。

偏偏他不由自主地骗了姬博陵。那根针早就不在他手里了;姬博陵交代的事情,根本就办不成。

可是万一真的办成了呢?真的要去见……么?

见了之后呢?拼了小命和他同归于尽?

他太了解自己。别说崔徽之武艺高强——就算自己有那个本事,他也知道决下不了手。所以比起崔徽之,他更恨的是自己——因此更乐意加倍地蹂躏自己。

四年以来,他头一回看明白了自己的本心。

奚梓洲闷头回了自己的小院。呆坐片刻,叫来韩谦:“我要剪掉花树上的枯枝叶。”韩谦道了遵命正要去拿,他追上补充:“要家里带过来那把。”

他自幼喜欢躲在自家院子里栽花种草。高兴的时候栽花,不高兴的时候就去收拾枯枝败叶捉虫拔草。那时候家里人丁还算兴旺,他不招惹别人,别人也管不到他,过得那叫一个自在。后来他不知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突然转了性子肯好好读书了。宁王大喜之余,把他从自家书堆里中拔萝卜一般揪出来,扔到崔徽之他爹门下学兵法。

结果却是,每天对着崔徽之他爹,脑子里想的却是崔徽之的模样。

如此一来,兵法自然是学得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倒是因为整天和崔徽之混在一处,审案破案的本事长进了不少。先帝偶然得知,命他去大理寺协理。从那时起,他便发觉自己身边总是有人跟着。

崔徽之发觉事情不对劲,便去找京城第一铁匠王寒菊,按着奚梓洲的手形专门打了一套花锄花铲枝剪之类的东西送给他,叮嘱:称病,回家,种花。不要再出头露面。

种了几个月的花之后,老宁王病逝。

按照宁王的安排,副帅他们会护送他到他们家的封地去。可是启程之前,他收到崔徽之的一封密函,约他去城郊一所废院见一面。

那里是他们少年时偶尔幽会的地方,那时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了;这世界上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可是他带着几个贴身侍卫匆匆赶到那里时,才发觉整个小院已经被御林军围得铁桶一般。然后,他就被带到了天牢里。

最讽刺的是,先帝居然派了他做牢头——要他自己看着自己这个最大的囚犯。

自那以后,奚梓洲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崔徽之的消息。

直到三年之后,他才慢慢接受了现实。太医们的急救术和炮制伤药的本领在这三年里突飞猛进。他消停下来了,叫人回王府去把他的东西都搬过来。去的人倒是细心,居然把那套东西里的一把枝剪带来了。

那枝剪锈得太厉害,他只剪了三四个枯枝,手上就被压出一道深深的红印来。

韩谦适时地走上前来:“小王爷,要不要奴才先拿去厨房叫他们磨一磨?”

奚梓洲摇头,咬牙又剪了几枝。最后实在剪不动了,突然想到什么。

“韩谦,你用你的飞刀能不能把枯枝打下来?”

不等韩谦回话,立刻把那剪子还给身边等着收回去的小太监,然后指了个枝子给韩谦看:“来,试试着个。”

飞刀一闪而过,枯枝应声而落。

奚梓洲很是惊奇:“我好像看到——那把刀根本没有碰到枯枝上……”

韩谦把飞刀收了回去,颇有些自得:“启禀小王爷,奴才这刀是用雪山上的千年寒铁打造的,以寒气为刃,可以不触而伤人。”

奚梓洲托着下巴想了片刻,忽然笑了,“今晚借我用用。”

萧晏吃过晚饭之后,突然发现今天有些不一样。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过去几日的洗澡水,都是在奚梓洲走后才会送过来;可这晚的早早就送过来了。

萧晏一边擦身一边纳闷,最后猜想:难道是奚小王爷嫌他脏,所以要他先沐浴再来和他那个啥不成?

念头闪过,便自己伸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现场模拟

过了半个时辰,萧晏释然地想——果然是自己想多了。也许小王爷今晚根本就不来了。

释然之中,居然有一点莫名其妙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失落。

萧晏安慰自己说,人在独处时难免会寂寞,倒不一定是因为谁不在的缘故。

可是他听到门上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时,心跳居然漏了一拍,之后,便乱了。

萧晏屏气凝神,正想着看到奚梓洲的时候该说点什么好,却看到走进来的,是平日里影子一般跟在奚梓洲身边的韩谦。

韩谦二话不说,收起了铁链,又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不得不平躺在床板上的萧晏,“萧将军,这是小王爷吩咐的,得罪了。”

说着,用一块黑布蒙住了萧晏的眼睛。萧晏眼前一黑,只觉得韩谦那只干枯的手从他的喉头掠了过去,然后抓住了他的衣领。

衣服被迅速地褪下,裤子也被脱到了脚上。牢房里的热,抵不过肌 肤上面一阵阵莫名的寒意。这种事奚梓洲也对他做过,可是感觉完全不一样。

奚梓洲这家伙,究竟想让韩谦对他做什么?!

一想到韩谦还是个太监,他就止不住地冒冷汗。

片刻之后,他听到韩谦说:“小王爷,准备好了。”

奚梓洲的说话声传来,他这时只觉得它仿佛天籁之声:“你出去吧。”

全身的神经在瞬间松弛下来。奚梓洲的声音忽然近了,飘到他的侧上方,“将军,”这时床板晃动了一下,萧晏能感觉到是奚梓洲在他身边坐下了,“抱歉,我手里拿了个东西,怕伤到你了,所以刚才没能亲自伺候将军……”

想到昨晚贯穿他的分 身的那一根长针,再想到自己偷偷塞到了席子底下的那根针,萧晏头皮又是一紧。

不知道奚梓洲现在手里拿着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全身的肌 肤都在战栗。

这时奚梓洲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说:“将军,自皇上下旨要对将军用刑,已经过去五天了。就是说,再过十三天,将军你将化为刀手刀下的一堆烂肉,尘归尘,土归土,随那阴间的鬼差,上黄泉道去了。可惜呀,可惜呀……”

萧晏眼前一片漆黑,看不到他的模样,却不由得想像他摇头晃脑说这番话的情景,不由得“噗嗤”一笑。

嘴里却脱口而出:“奚大人,你是可惜我,还是可惜我下面那块肉?”挖苦完了,便立刻后悔。堂堂大将军,居然学得像那些市井登徒子一般污言秽语……

那边奚梓洲居然也是愣了片刻,然而立刻又恢复了那板正的官腔:“我可惜有什么用?要皇上可惜才行……将军你放心好了,我下边还疼着呢,今晚不会再叨扰将军了。”

萧晏忽然想起昨晚那一场折腾——不叨扰就不叨扰,两个人说说话也挺好,就怕你一时兴起又玩什么花样,我吃不消——

于是也换了个正经八百谈事情的腔调:“既然如此,奚大人何不解开我眼睛上的布。放我起来,咱们随便说话呢?”

奚梓洲嘿嘿一笑:“我今晚就是特地来找将军说话的呀!将军,不知……你亲眼见过凌迟之刑没有?”

空气在瞬间凝结。

这几天他们两个你折腾我,我折腾你,来来去去,痛痛快快——仿佛两个人都把萧晏就要被千刀万剐这码事给忘了。

现在奚梓洲瞬间说了出来,仿佛是大雪天里的一阵狂风,瞬间掀翻了萧晏赖以避风寒的屋顶。萧晏的表情僵在刚才那个微微一笑的地方,在奚梓洲看来,诡异得很。

萧晏大概明白了。难道是因为自己屡屡提到崔徽之,奚小王爷不痛快了,于是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要提个让自己不痛快的事?

萧晏了然,抛开杂念,换上一个宽容的笑:“我虽然没有见过凌迟,但是在沙场上,什么死法都见过了。若说怕不怕……我是不怕的。”

奚梓洲没有说话。萧晏在瞬间感到有道细而冷的,仿佛刀刃的东西,搁在了自己胸前。那冷冷的刃在他胸前的肌 肤上来回划了几个圈圈之后,突然就停在了他胸口最高处的那一点上。

“凌迟,一般是从这里开始的……”

一线细细的寒气划过,萧晏浑身一冷,几乎怀疑自己的乳 首已经被切了下来!

奚梓洲却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那股令他刺痛的寒气接着又移到了另一边,在右边那点上也转了一圈之后,开始在他胸划着一条条的直线;每一划,都痛得仿佛已经有肉被割了下来。

眼睛被蒙上了,身上却是赤 裸的。这种任人宰割的感觉,难受极了。萧晏只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块砧板上的肉。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奚大人您难道现在就想替刀手把事情办了?不知奚大人可曾禀报皇上?还是……难道皇上已经在一边看着了?”

奚梓洲冷笑一声:“你不用拿他来压我。我不怕他。我这是为将军你好——事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有个准备,总好过什么都不知道,你说是不是?”

萧晏心里一寒。奚梓洲这样大费周章地来找他,脱他衣服,蒙他眼睛——果然没好事!

“咳咳……多谢奚大人关怀……我这辈子大大小小的伤也不知受过多少,想来凌迟之刑,不过是多几个口子……伤口大点罢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奚梓洲全然没有理会他,手中的利刃仍在萧晏身上游移,“割掉了乳 首之后,刀手会将胸前的肌肉片片割下。你既是男子——那么,刀手接着,会割掉你这里——”

利刃,瞬间移到了萧晏的命根子上。

萧晏只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就算他确信奚梓洲不会真的把他怎样,就算他能感觉到那个地方传来的疼痛是不真实的,但是那种夹缠着寒意的恐惧却从骨头里渗出来,令他禁不住地瑟瑟发抖。

他终究是个男人,是男人都会怕。

然而那利刃还在他命根子上比划着。

“切这里,也和切上面一样,不能一下子切掉的——要一刀一刀的片成薄片。你这里这么长……我看怎么都得片个十几二十刀吧。”

寒气丝一般,一层层紧紧地缠住了他的□□。萧晏身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萧晏咬着牙:“奚大人……我看你是吓唬我的吧……这又是何必呢,倘若我真有得罪之处,十几日之后千刀万剐也该够大人你消气了。”

奚梓洲的声音里带着惋惜的笑意,自顾自说自话:“你这宝贝可真是难得,我许久都没给伺候得那么痛快过了……想想它给切成十七八片的模样,太可惜了……我真恨不能把它留下来,伺候我一辈子呢。”

寒意在瞬间消退。一只暖暖的手包裹了上来。萧晏一口气松懈下来,才发觉自己竟又在不知不觉中硬了。

奚梓洲的手紧紧地包裹着他,声音里忽然带了点诱惑的味道:“你看,你的宝贝儿也舍不得我呢,一看到我就精神抖擞。宝贝儿,你就快被碎尸万段了……真是可怜……”萧晏哭笑不得,那带着寒气的利刃既然已经撤开,他也就不那么紧张了:“不对,明明是奚大人你在诱惑它……我那宝贝儿一向都老实得很,偏偏见了你就高兴,你还敢说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气氛忽然有些微妙。萧晏觉得自己不是在向奚梓洲抗议,而是在和他调情。

这简直就是在承认,自己……对奚梓洲有感觉!

可惜他的眼睛被蒙着,所以看不到奚梓洲脸上泛起一片薄薄的红云。

奚梓洲手忽然一松:“呔!你这无耻之徒,竟敢诬蔑朝廷命官!来啊,用大刑——”

一道刺骨的寒意横劈而过。萧晏顿时咬紧了牙齿:“唔……”

这回是真真实实的痛。□□仿佛在瞬间被切成了两断。他痛得腰间一挺,浑身猛地一颤!

奚梓洲,真的伤到他了。

然而奚梓洲的手很快又覆了回去,上上下下地揉捏着。肌肤的摩擦之间,多了点湿湿的,粘腻的感觉。暖热和快意很快就驱散了刚才的那一阵疼痛——奚梓洲简直就是故意地,故意要让他同时感受剧烈的痛和瞬间的快,要他害怕,要他留恋人间,要他留恋在奚梓洲那里能得到的极乐!

然而奚梓洲的手越来越快,快得令他深陷在一片欲 火中,再也无法思考。

许久之后,他听到一阵叮咚的水声,有块湿布在细细擦拭他那已经软下去的□□。萧晏喘着气,冷冷地问:“奚大人,你老实说吧,你究竟想干什么?”

奚梓洲的声音悠悠地从远处传来:“真的要我老实说么?好,我老实说——我其实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是闷了,无聊了,寂寞了,可是又暂时找不到别人,于是来玩玩将军你,如何?咱们不如继续吧。刚才我说到哪了?对了——割完了胸口的肉割命根子,命根子之后是大腿……”

利刃游到了萧晏的大 腿 根 处,寒意深切入肤,不是刀割,胜似刀割。

“之后,会割到你的双臂,然后割腹,然后割臀……最后,是你的眼,鼻,耳,唇……割下来的肉会一片片地摆在长桌上让人数个清楚;割完了肉,还要以利刃臬首,以巨斧挫尸;你的肉,还会被抛给野狗吃!”

带着寒气的利刃在身上游移着,再配上奚梓洲一本正经又带点恐吓意味的语气,萧晏虽然一遍遍地警告自己不要被奚梓洲哄住了,却禁不住身上一阵阵的战栗。

奚梓洲说完,还不忘问一句:“将军,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么?”

萧晏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片刻之后,他冷静地问:“我问了,你一定会回答么?”

“本官,知无不言。”

“那你先把我眼睛上的布解开吧。看不到你,我没办法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谎。”

片刻之后,萧晏重见光明。昏暗的光在刚刚睁眼时也变得无比刺眼,萧晏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才慢慢适应过来。

然而眼睛还是有些恍惚。奚梓洲坐在那里,身体的轮廓有些模糊,就像笼罩了一层柔和的金光。萧晏努力地抬头想看奚梓洲的手,却发觉他手中空空如也。

再看自己身上,刚才仿佛被深深割开过的地方,居然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奚梓洲究竟是拿什么在他身上划来划去的?

奚梓洲伸出一根手指在萧晏眼前晃了晃:“将军,能看到了么?”萧晏点头,苦笑,“你不必如此。我问你……”

奚梓洲当即坐直,居然摆出侧耳聆听的姿态。

“是不是有什么人来找过你?”

奚梓洲替他拉起衣服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轻快地为他系上了衣带。

“四年前先帝已经下诏,我不可以和任何朝廷命官见面——连来探监的人都不能见,要是有人胆敢与我通消息,那是要当场格杀勿论的,你说能有谁来找我?”

萧晏却一眼看穿了他的谎言:“你不用辩解——我知道一定有人来找过你,而且这个人必定是有求于你——我猜猜看,这人求你的事情,必定是和我有关系的,不然你不会这样大费周章来吓唬我。他……是要你来劝我……答应什么事情吧?”

奚梓洲往门外看了一眼:“我看将军你是被关得太久,闷得胡思乱想了。我今晚的来意我不是早就说了么?是为了让将军你心里有个准备,免得到时候君前失仪,吓坏了那一位,可就不好了。”

萧晏叹息一声,挣扎着抬起头来正正望向他:“咱们说清楚点吧。你想让我害怕……怕死,让我想活下去,让我——哼,你不可能白白替别人做事,我倒是好奇得很,他们能拿出什么东西来跟你交换条件呢?金银财宝,你要了也没处花;美女么,你又不爱;珍奇玩物么,小王爷你什么没见过?但是看那些人监视你这架势,除非是皇上开口,否则没有人能放你出去——难道说,他们还能送几个身强力壮的死囚给你不成?”

失败的威逼与劝诱

奚梓洲瞪他一眼,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萧晏忽然觉得,奚梓洲好像变了。仿佛是一根即将腐烂尽的木头,忽然又长了个滴着露水的嫩芽——看得他心颤。

奚梓洲当然看不出萧晏的心思来,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掩不去。他把萧晏的裤子也拉了上去,“萧将军你是想多了,你也太小看我了——要死囚我这里有的是,还用的着别人送?我除了这个,也就没别的爱好了,哪那么容易就被人收买了?我这辈子……是没什么盼头的……”说着低头促狭地在萧晏腰上重重摸了一把,“无欲则刚啊,萧将军!”

萧晏微微一笑,脑子里只惦记着他刚才那莫明其妙的笑,暗想这难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么——非但半点没有把他的话放在耳朵里,反而还莫名其妙地浑身不自在起来。

“我知道此处隔墙有耳,你也不方便说透……我却可以明白告诉你,无论你如何吓我诱我,都是不行的。上次你说得对。我不能马革裹尸,固然是一个遗憾;可我也不想苟且偷生——隐匿山林也罢,另投一主也罢,都不是我要的,那样我会生不如死。何况,我不想连累我的家人……”

奚梓洲无可奈何,撅起嘴唇正要再说点什么,萧晏突然又说:“你当真是什么盼头都没有了么……那么……”奚梓洲猛然抬头。萧晏定定地看着他,望进他那掩饰不住满满的喜色的眼里去,用最小的声音问:“崔徽之呢?”

这一回,奚梓洲居然没有像前几次听到他提起崔徽之时那样动怒。只是声音仍旧是冷冷的,“将军,好好的又提他做什么?现在我说的,是你的事——”

萧晏脑袋往后一仰,逼着自己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你连在那种时候都能叫出他的名字来,我就不信,你真的无牵无挂,别无所求……”

奚梓洲俯身过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两张脸几乎贴到了一起。

“你听着……听好,你要想好发无损地呆到行刑那日,最好不要在我跟前再提这个名字!”

表面上仍旧是以前那样的暴怒,仍旧是咬牙切齿的威胁,可是萧晏听在耳里,怎么听都觉得多了点,兴奋——仿佛是败了许多次的将领,终于把对手死死困住之后,就等着最后一击的那种兴奋;又带了生怕什么秘密被别人撞破了的暴躁。

萧晏突然发觉可能事情不妙。

奚梓洲身后传来一阵开门声。一只干枯的手抓住了他的。

“小王爷请息怒。”

韩谦的声音在这时竟似有着莫名的镇定功效。他的手随即松开了,而奚梓洲只是撇了撇嘴,却没有再动粗。

就在此时,韩谦朝萧晏用力挤了挤眼睛,“将军,请勿多言。”

他一眼瞪回去,再看看奚梓洲,突然想到——难道——

他朝韩谦使了个眼色,长叹一声,慢声说:“奚大人……我不管是什么人来找过你,也不管他们要你做什么……可是如果你们之间有交换的条件,如果那人答应你的条件,是和……崔徽之有关,那么我劝你是不要轻信的好——因为不管来找你的是什么人,不管他官有多大——就算他是皇上,他也不可能——”

韩谦的手闪电般重重落下,萧晏的声音嘎然而止。他虽然说不出话来了,却仍旧挣扎着用力仰头,张大了嘴巴在动。奚梓洲一直撇着脸摆出“你无论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架势,这时忽然起疑:“你……你要说什么?”

韩谦的手指再敲到了另一处穴道上,萧晏彻底是动弹不得了。“小王爷,咱们还是回去吧,萧将军要关的日子还长着呢,您有什么话改天再问也不迟。”

奚梓洲手一扬,一道寒光落入了韩谦手中,然而他的眼神比那光更寒。

“把将军的穴道解开。”

萧晏这才看清了,奚梓洲扔给韩谦的,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小刀。

原来奚梓洲就是用那把刀在他身上……乱划的?萧晏一阵哭笑不得。

韩谦张开两臂拦在奚梓洲身前,挡住了萧晏:“小王爷,您刚才不是还自己说过了么?若是有人胆敢与您通消息,格杀勿论——要是将军真说了,奴才就只能……” 说着,手掌一翻,干净利落地比划了个砍头的动作。

奚梓洲一怔,冷笑一声:“你倒挺会为别人着想。”说着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去,“好吧,将军你可听明白了?以后,可不许再胡说八道了。否则别人要杀你,我拦也拦不住。”说完甩甩衣袖,大步走了。

韩谦跟了上去。许久之后才回来,一挥手解开了萧晏的穴道,“将军,得罪了。上次我跟您说过的话,还请您牢牢记在心里。不然……”

萧晏半天动弹不得不能出声,早窝了一肚子火。一得解脱,就一拳头狠狠砸在了床板上,“就算我不说,你们这样遮遮掩掩躲躲闪闪,能捂到什么时候?他迟早有一天会知道——到时候你们又该怎么办?把他捆起来?给他吃药让他不能动弹?”

韩谦握紧拳头,静静地等他说完了,才绕着他来回走了几步,“将军,您也没多少日子好过了,我家小王爷又与您非亲非故,您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萧晏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奚梓洲的态度确实有点不对劲了,一时心虚,却又扬起拳头一砸,又向韩谦一指,声音也虚张声势地大了一倍:“我等死无聊,管管闲事么了?”

韩谦居然扑嗤一笑:“我明白了。将军请休息吧。以后……我不会让小王爷再来打扰。”

萧晏一颗心不知怎的忽然跳得厉害,只呆看他锁门出去,也不还嘴了。

就在此时,一条黑影闪过奚国大理寺官署高高的屋顶,又落在了一个小小的院落内。门房里有两个腰间挂着刀的侍卫正在喝酒胡侃,黑影在透着光的窗前呆了片刻,那两个侍卫不知怎的,居然就趴倒睡着了。

黑衣人随即掏出一张纸来,借着屋内的光看了看复又收起。当他再回到屋顶上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封信。

信封上面写着“朱兴翰亲启”,落款只有两个字:萧晏。

姬博陵在自家卧房里,两手背在身后,已经不知围着书桌绕了几个圈圈。等到窗棱上突然响起几声猫磨爪子似的轻响,他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赶紧走去开了窗。一团黑影翻滚了进来,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姬博陵迅速关了窗,一把拽起那黑影就往密室里走。匆匆忙忙关门点灯,不等他喘过气来,劈头就问:“东西拿到了没有?”

黑衣人扯下面罩,正是朱兴翰。

旧时模样

朱兴翰用力扯掉姬博陵的手,恼怒道:“朱小爷出马,哪有不成之理?”说着掏出一个信封来,啪地拍在小桌上,左右摇晃脑袋看了一圈:“喂,有没有水?我渴死了!”

姬博陵拎起信,急匆匆地抽出信纸来:“这里没有,等会儿出去了再说吧——这——这——”

朱兴翰挠挠头,“怎么了?”

“这的的确确是萧晏的笔迹——怎么可能——”

姬博陵瘫坐在椅子上,“难道——喂——”说着又猛地站起来,“你当真没见过这封信?”

朱兴翰顿时也有些恼怒了:“你们的朝廷不是说,这封信是你们另外一个将军的部下截住了我朝的信使强搜出来的么?我当然没见过——”

姬博陵问:“他……以前有给你写过信吧,他给你的信和这个像不像?我说的是用的信封信纸什么的。”

朱兴翰挠挠头,“信封像到是像……信纸么,还不都是一样的白纸?哪有像不像的。”

两人把那信纸凑近了烛火,看了半天,始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纸上也不过寥寥数字,“五月三日镇北军玄字营调驻辽山南”,上面的落款也是萧晏。姬博陵皱紧了眉头,“朱兴翰,前线的事情我不熟,我问你,这……军营调驻是什么很要紧的军情么?”

朱兴翰还在仔细打量着信上的字,仿佛不相信那是萧晏写的。

“这就要看时机了。据我所知,这玄字营原本是驻在辽山北一带,那是个要塞——倘若真像这信上说的,要把玄字营调走,那么就必须先把换防的兵营调过去。辽山地方数百里,地形险恶,道路崎岖,如果事先知道了行军的日期和路线,大可以在来去路上设埋伏,将其一举击溃,到时候,整个辽山尽入囊中——”

朱兴翰侃侃而谈,仿佛眼前便是那塞外的沙场,脸上也闪过一片异样的神采来。姬博陵斜眼看他,从鼻子里哼了口气:“整个了山尽入囊中?你想得美……信不信我现在就先让你入我朝囊中——”

朱兴翰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还是在大奚国的地盘上,自己抱歉地敲了敲额头:“我只是假设,假设这信上说的是真的,而且,我爹他们也知道了。假设而已,不要太当真啊——”

姬博陵忽然一拍桌子:“等等,你刚才说那辽山地形险恶道路崎岖,倘若一方的行动事先被对方知道的话,就会有遭遇伏击的危险……那么假设,假设这封信确实是萧晏写的,那么这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想以这个消息引蛇出洞……引你爹的大军出来,再在山里一举剿灭你们……”

姬博陵说着,嘴角翘起,笑得很是得意。朱兴翰白他一眼,还击得毫不客气:“你当我爹我哥哥他们是傻瓜?要动大军自然会先派人刺探清楚再做打算,怎么可能就凭对方一封不知真假的信轻易出兵?”

姬博陵继续他那得意洋洋地笑:“我去问问,这调动军营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已经决定了。如果没有,那么萧晏这封信,就是故意引你们上当的。这样一来,他就没有什么通敌泄密之罪了……太好了……我这就去打听!”

他正要推门出去,朱兴翰撇撇嘴拦住了他。

“别去了。这是真的。就在五月三日,你们的玄字营已经照这信上说的,拔营调驻辽山南了。”

奚梓洲赤条条地趴在床上,浑身是水,头发上的水把枕头洇湿了一大片。葶兰伏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往他身下涂着药。葶兰的手指每动一下,他就压着声音抽一口气。片刻之后,葶兰翻身下床去洗手,奚梓洲脑袋偏过去,故意讨好似的问:“葶兰……我的伤好了没?”葶兰用一块布擦干自己的手,盯着那盆里依旧晃动着的水面上自己苍白的影子:“好没好,你自己感觉不出来么?”

奚梓洲长叹一声,“我哪里知道……那个地方简直都不是我自己的了……”葶兰另外扯过一条干巾擦他的头发,半带讥笑地反问:“既然都不是你自己的了,你还管它的伤好没好?”奚梓洲扑哧一笑:“说得好!打赏!明天我叫人去春芳斋给你买它百十盒胭脂——”葶兰仿佛被什么东西戳中了似的,手上的力道顿时大了几倍。奚梓洲的头发被她扯得发疼,忍不住叫了一声:“啊——”葶兰回过神,连忙去揉他被扯疼的地方,“贱妾该死……王爷还痛么?”

葶兰武艺高强,劲力绝非一般女子可比。她探头看下去,只见奚梓洲痛得呲牙咧嘴,只得又给他揉了揉。却不知奚梓洲伏在枕上暗笑一声,又说:“算了,我还是赏你点别的吧。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你抹上了穿上了,又给谁看?要不,我还是直接赏你金银财宝,你还能留着养老……”

这些话他来来回回不知说了多少遍,就算当真是戳到了葶兰的痛处,她最初的怒气一过,后面的也都当没听到了。奚梓洲仿佛一拳打到了一堆棉花上,只觉得很没劲。忽然翻身过来,正对着葶兰,问:“咱们在这里……呆了多久了,你还记得么?”

葶兰不动声色地把他的脑袋扳了回去,“四年,四年三个月。”

被扳回去的脑袋又坚定地转了回来,“这么久了……我怎么觉得才过去了几天……”葶兰被他那莫名兴奋的眼神看得有些脸热,嘴角竟不自知地露出些许笑意来。 “贱妾不会记错。是四年了。”

奚梓洲忽然仰起头,凑到葶兰眼皮底下:“你还记不记得我四年前是什么样子?和现在一样么?我……我是不是变丑了?”葶兰忽然发觉自己是会错了意,闪身退了两尺远方才摇头:“王爷……自己不记得了么?”

奚梓洲的头重重落回枕上,散发遮去了半张脸。他嫌痒,自己伸手拨开了:“不记得了……要是还记得,我问你做什么?”

葶兰低头想了片刻,才说:“王爷就是清减了些,别的……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奚梓洲立刻就把手放在自己脸上摸了摸,半信半疑:“瘦了?那……难看么?要是从前的故人见了我,会不会认不出来?”他问得迫切,葶兰忽然警觉起来:“王爷要去见什么人?”

夜话

葶兰忽然警觉起来:“王爷要去见什么人?”

奚梓洲想起自己和姬博陵的约定并没有人知道——也决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于是打了个哈哈,干笑两声:“是啊……我总觉得自己可能活不长了,谁知道哪天就去见列祖列宗了呢?万一到了地下,爹娘都不认得我了,那岂不糟糕?”

葶兰仔细地打量着他,仿佛想瞧出什么端倪来。他一把扯过被子蒙在自己脑袋上。过了片刻听到葶兰终于吹了蜡烛也躺下了,才悄无声息地从被子底下钻出来透气。谁知越透越觉得胸闷,一团气蓄在那里无处发泄。换了是平时他早就跳起来去找个死囚快活一番了,现在却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劲来,只闷声翻来覆去,又覆去翻来。忽然听到葶兰在黑暗中说:“王爷若是想气色好些,不妨多吃几口饭,平日里多休息,不要太操劳。皇上往常赐的那些补药都是极好的,只要你自己愿意,没有养不回来的。”

两个人之间隔了一层黑暗,葶兰的话听起来诚恳了不少。奚梓洲沉默片刻,“好,就听你的……只盼我来日去见祖宗时,不要太颓丧……”

——只盼我见到你时,能让你明白——就算没有你,就算我身陷牢笼,就算我纵欲自娱,我仍旧是顶天立地的一条好汉。我终究是大奚皇族的子孙,这份威仪,绝不会因为你的背叛减损半分。

我要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前,好让你知道,你对我来说,屁都不是!

他们二人熟睡之后,屋外照例有条黑影闪身离去。

奚和靖整个人陷在御书房宽大的椅子里。没有外臣在,他索性整个人都懒懒地靠在了那只鼓囊囊的靠垫上,露出和年龄不相称的疲态来。他听躬身站在跟前的人说完了,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问:“太傅和宁王说了什么,你们都没听到么?”

那人摇头:“禀皇上,太傅拿着皇上赐的金牌要和王爷密谈,小的们不敢阻拦。”奚和靖微怒:“太傅办事你们当然不可以阻拦——可是——可是——”“可是”了半天,也“可是”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一巴掌拍在椅子的扶手上,低低骂了一声:“一群饭桶!”那人两脚一软跪下了:“皇上恕罪!小的这就回去盘问!”奚和靖一看那人已经面色苍白,强压住泛起的怒意,勉强和颜悦色地笑了笑反问他:“你盘问谁去?太傅还是小王爷?”

那人一时语塞。奚和靖摆了摆手:“起来罢,这件事就算了。以后留点神,别都成了聋子瞎子——宁王那里——他突然想起来要收拾收拾自个儿了,这倒稀奇得很,恐怕也和太傅有关。仔细记着他平日里说什么,报给我听。”那人站了起来,释然道:“小的遵旨!”奚和靖挥了挥手叫他走,等他转了身又叫:“回来!”那人一脸茫然地转了回来,奚和靖说:“朕,明日要启程去北郊皇陵祭祖三日——从皇城骑快马到皇陵最快也要三个时辰,以后你们要是看到有什么不对,天黑了就等第二天再来报吧。”

那人跪下,当真是满怀感激:“多谢皇上恩典!”

那人走的时候奚和靖想,这样一点点照顾都能让这些人感恩戴德,可是他给了……太傅那么多,为什么太傅非但连一点感激都没有,反而还总是要躲着他?

姬府的密室内,一根白烛已经烧得只剩半寸长,滴下的烛泪在烛台上凝成了一座白色的小山。姬博陵仍在拿着那张信纸在研究,朱兴翰却早已撑不住,伏在桌上睡着了。

姬博陵再看片刻,终于放弃了。他把信纸装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放到一只木盒里,这才走出去重新泡了了壶热茶进来,把两只杯子都倒满了,又拍了拍朱兴翰的肩膀:“喂,起来,起来——”

朱兴翰很是警觉,几乎是跳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姬博陵白他一眼:“没事!叫你起来喝茶而已。”朱兴翰顿时又趴了下去:“哦。那信……看出什么来没?”姬博陵摇摇头,片刻之后说:“皇上明天就要启程去东郊皇陵祭祖,一共要在那里呆三天。从皇城到皇陵,骑快马最快也要六个时辰才能打个来回——这是个好机会。”

朱兴翰拿茶杯的盖子挑着浮在水上的茶叶,一声不吭。姬博陵有些奇怪:“我说你是怎么了? 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去救人么?”

“救人倒好办——我刚才想——我突然想起来,救了以后又该怎么办。让他留在奚国是不行的,但是要带他到我宋国去,他便坐实了那罪名——他必定是不肯的。你说——”

姬博陵扑哧笑出来:“呵,居然也会想到这些了,不简单,不简单哪!”表面上是在赞赏,话里却满是戏谑。这些事情他早考虑了不下百遍,朱兴翰这救人主力却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还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处理,他简直哭笑不得。朱兴翰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来,把那茶杯盖子用力敲在桌上,“全天下数你最聪明!聪明的太傅,你可有什么好法子没有?”

姬博陵郑重摇头:“没有。”

朱兴翰哼了一声,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上随手乱划。姬博陵斜眼看过去,却见他划了大大的一个字:

“猪。”

姬博陵一怒:“你——”看看对方年纪比自己小了许多,又想到他武艺高强,自己绝对惹不起,只得把怒气压了下去。“你只管想想怎么把人弄出来就好。这些事……我想办法,去找姑父商议商议,看他们自己有什么想法没有——这次他们家出事,萧晏要是被杀了,他们也多半是非杀即放的命,我看,他们会配合的。”

朱兴翰面露喜色:“当真?倘若真的能保他家人无恙,他一定肯跟我走的!”

姬博陵看着他密布阴云的脸毫无预兆地变成一派阳光灿烂,心想这小子还真是天真好哄;只得安抚地点点头。“当然。我这就想办法找姑父去——”

忽然那暗室的门忽长忽短地响了几下,姬博陵几乎是惊跳而起。拉开门,却见是伺候自己的小书童钟罄。钟磬一眼瞥见密室里的朱兴翰,又垂下眼帘只当什么都没看见,恭恭敬敬地说:“少爷,宫里来了位公公,说是带了皇上的口信来给您。”

姬博陵回头看了一眼朱兴翰,压低声音:“我去去就来。”说着关上门,钟磬正探头探脑满脸疑惑而兴奋地打量着朱兴翰,被关门声震得吓了一跳。

朱兴翰隔着门,隐约听到钟磬在姬博陵离去后自言自语:“怪不得少爷这几天都不去飞仙楼了……”想了半天之后终于明白了钟磬说的是什么,不禁一身汗毛倒竖。

片刻之后姬博陵回来,边关门边说:“糟了——皇上要我跟他去皇陵——”回头只见朱兴翰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利刃正对准了他。

重见天日

姬博陵吓了一跳,退后贴着墙站住,两手交叠挡在身前:“我的小祖宗……你这又是干什么?”

朱兴翰握着匕首的手紧绷得关节发白,“我问你,你以前是不是很喜欢去飞仙楼?”姬博陵给他问得一头雾水,还是看在他的匕首和武功的份上老实回答:“也不算喜欢……只不过是从前常和朋友在那里赏花饮酒……有几个相熟的姑娘罢了。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朱兴翰再把匕首往前举了些:“那,你这些天为什么又不去了?”

姬博陵闭眼叹息:“难道你进来的时候就没看到外面守着的那些大内侍卫么?皇上说了,叫我没事不要出门——皇上最讨厌我去飞仙楼,你说我还敢去么?”

朱兴翰斜眼看他,嘴巴嘟起——显然是在怀疑。“真的?”姬博陵恨不能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他看,“当然是真的,这种事我扯谎来做什么?”朱兴翰撇撇嘴,刚把匕首放低了些,又立刻举到了姬博陵眼皮底下:“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断袖?”

这天早上,萧晏是被一片刺眼的光芒给照醒的。他眯着眼睛,只觉得自己全身都笼罩在一片热辣的强光中;耳边似乎还响着隆隆的声音。他努力眨了几下眼睛,又左右看看,才发觉那照到他身上的光,竟是初升的阳光!

再看头顶,果然一轮朝日斜斜挂着,阳光正好打在了他脸上。

可动动手脚——那些铁链虽然放长了些,可还是牢牢地套在他手腕脚踝上,只勉强够他坐起来伸伸腿脚;身下也仍旧是那张铺着干草席的床;周围也仍旧是那间四壁漆黑的牢房。再仔细看,甚至连那盏油灯都还亮着。唯一不同的是,黑黝黝的铁皮屋顶,不知何时竟变成了十几条婴儿的手臂般粗的钢条,把屋顶牢牢地封住。

萧晏手搭凉棚望了一眼太阳,苦笑一声,自言自语:“原来这屋顶还是可以这样打开的么?”

牢房的门还是紧紧地关着,仔细听听,外面似乎也没有人。

萧晏只能当是奚梓洲又想出什么新花样来折腾他了,心想自己只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如何都不动摇便罢了,既然自己皇帝要亲自监刑的重犯,量奚梓洲也不敢拿他怎么样。这样一想心下便宽慰了,索性躺平了,学猫儿伸个懒腰晒太阳。

在阴间……应该是见不到天日的吧……

晒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一阵响声——刺眼的阳光下,有个闪着蓝宝石光芒的身影走了进来。

“早上好啊,将军!”

萧晏不由自主地微笑:“奚大人早。”

奚梓洲仿佛是在来之前还认真的整过装容,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官帽戴的端端正正;身上虽然仍旧是那身万年不变的蓝色九品官袍,只不过不知是不是在阳光照耀下的缘故,看起来居然比平日里耀眼了许多。他端了个托盘进来放在萧晏床边的小桌上,后面立刻就有个狱卒端了把椅子放在他身后,“大人请坐。”

狱卒退出,关门。奚梓洲施施然坐下,面带微笑,一言不发。整个人被阳光照得有些仿佛玉雕的一般,晶莹剔透。萧晏定定看了片刻,强迫自己把目光转开去——奚梓洲带来的托盘上,放着一碗清粥,一碟咸菜,和平日里狱卒送的早点并无不同——只是多了一只酒壶和两只小小的杯子。

虽然酒壶和酒杯看起来都很小,却足够勾得萧晏眼馋。

沙场之将,死前居然找不到几滴酒喝,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萧晏有些不解。“奚大人您这是——”

奚梓洲抬了抬手,“将军请用早点吧。”

看萧晏愣愣地不肯动手,又说:“哦,我看今天天色好,就叫他们把屋顶打开了,好让将军晒晒太阳。怎么,将军是不是在黑屋子里呆久了,有些不惯?别怕,过一会儿眼睛习惯了就好了。来,用早点吧。”

萧晏看了半天,始终没能在他脸上看出什么不对劲来,终于还是放弃了,“有劳奚大人了。”说着端起了粥碗,夹些咸菜放在嘴里。奚梓洲满意地点头,把两只酒杯都斟满了。“将军,自打你到我这里来,我做了不少对不起你的事。这一杯,算是我给你赔罪。以后,我不会再强人所难,逼你做不乐意的事了。”说完,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说得一派真心诚意,果然是一副要金盆洗手从此不干的模样。萧晏放下粥碗,端起酒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之前的事,的确是奚梓洲强人所难;可是到了最后,他也……并非一无所得。但是现在奚梓洲这么说……难道是他知道了什么事,又或者是有什么……打算?

萧晏想起韩谦嘱咐过的话,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奚梓洲看他不说话,和和气气地笑问:“将军……难道不肯原谅我么?”萧晏连忙把酒干了,急急解释:“当然不是——我——我从来——我从来都没有怪罪过你 ——我——”

奚梓洲有些惊喜:“当真?”萧晏苦笑:“我明白你的苦处,自然不会怪你。只是,只是——”奚梓洲再斟满酒杯,“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这回不等奚梓洲说话,萧晏便自己端起了杯子一饮而尽,仿佛是要借着酒劲才能把话一口气说出来。

“我只盼你以后不要再糟蹋自己的身子了。”

他随即就看到奚梓洲的脸色微微一变,恨不能扇自己几个巴掌。

奚梓洲的酒杯在唇边顿了一顿。他仰起头干了那杯酒,“好,我听你的。”萧晏吃了一惊,“当真?”口气居然和刚才奚梓洲说“当真”时有些像。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笑了,奚梓洲看着他在那里傻笑个不停,看得有些不解:“将军?”

萧晏继续笑着,连连说:“好,好好……”

话没说完,两眼一闭,两手一软,手里的酒杯“叮”地一声掉在了地上,碎裂成数片。

然后,他整个倒在了床沿上。

反常姿态

奚梓洲嘴角一勾。徐徐放下酒杯,伸手过去拍了拍萧晏的脸:“将军?将军?”萧晏自是一动不动。奚梓洲哼哼两声,“这蒙汗药还真挺厉害的……亏了我事先服过解药……”说着背着手把整个牢房检查了一遍,每个角落都没有放过——忽然一眼瞥到那草席的缝隙之中,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闪着一线碧油油的荧光。

那根针,果然掉在了萧晏这里。

奚梓洲亲自动手把沉睡着的萧晏搬了回去,正好让他的身体遮住了那根针。奚梓洲一直都在担心着这根针的下落。倘若被韩谦还是是那群大内侍卫捡去了,就麻烦了。

但是他没有把针拿回来——反正就算他拿回来了,也无处可藏,不如就让萧晏藏着好了。既然萧晏藏起了针,就说明他心底也许,也许还留着些求生的念头。

只要萧晏还有那么一点点想活下去,姬博陵交待的事,办起来就方便得多。

办完了姬博陵的事……

一张熟悉的脸庞浮出脑海。奚梓洲的心情伴着头顶照下的暖阳,变得无比灿烂。

他离开的时候,狱卒问要不要把屋顶合上,他摆摆手:“罢了,让他多晒晒吧,你跟我去拿解药来灌他喝下去——他要是醒了,就说……是他喝多了酒,醉倒了。”

韩谦照例在门外等着。手里紧紧捏着枚小石子,把他的手咯得生疼。他本来已经不想让奚梓洲再来找萧晏,可是奚梓洲硬是要来,他拦也拦不住。现在看到奚梓洲忽然就出来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小王爷。”

奚梓洲眉头一皱:“瞧你这一头大汗,很热么?”

韩谦一抹额头,“今天是有些热了。”

奚梓洲又回头看看正躺在阳光下的萧晏,低声自语:“他那样恐怕也热得很——算了,你——”他叫住那个狱卒,“把屋顶关上……三分之二吧,剩下的地方,留着给他透透气。”

韩谦赞道:“小王爷果然仁慈英明。”奚梓洲自嘲地哼了一声,“仁慈英明……信不信我哪天不高兴了也把你捆起来上上刑?”韩谦连忙低头谢罪:“王爷息怒,奴才说错了。”奚梓洲眉毛一挑:“你说你说错了……那意思是说,你认为我其实残暴无行?”

韩谦急急辩解:“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是说……”

话没说完,却见奚梓洲已经走远了。

接下来的一天,整个天牢的人都为奚梓洲的举动,傻眼了。

他不但走起路来脚步飞快,见到人都笑着打招呼,副司狱还亲耳听到他啪啪啪地往公文上盖章的时候,嘴里竟哼着四年前云嘉城最流行的小曲儿。

一种解释是奚梓洲和萧晏互相看对眼了,两人正是如胶似漆的当儿,奚梓洲不开心才怪。那狱卒解释完了以后又长叹一声:“可惜,那将军命不长了……大人怎么可能明知道他就要被千刀万剐了,还能有心思跟他玩这个?”

有人反驳,“没准是大人以前玩死囚玩腻了,想换换花样也未可知。”于是早上伺候奚梓洲和萧晏喝酒的小狱卒被叫去详细盘问,结果还是没问出个什么端倪来。

另一种解释听起来似乎像那么回事——奚梓洲得了重病,命不久矣——看他平时那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还有宫里源源不断送进来的药物就知道了。他现在突然地振作起来,极有可能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那狱卒一说完,忽然就发现韩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身后。众人随口打个哈哈作鸟兽散,没人敢再提奚梓洲的不对劲。

于是奚梓洲在众人的假装无知觉中,越发地不对劲了。

就在天牢的所有人在奚梓洲英明的领导下,被迫拿起水盆扫把锄头蟑螂药老鼠夹搞全狱大扫除干得一派火热朝天时,姬博陵踩上了朱兴翰的肩膀,从萧家围墙最矮的一个地方浑身发着抖翻了出去。

一个不小心没站稳,落地时摔了个狗啃泥。

朱兴翰紧随他悄无声息地落下,两手抱胸站在他跟前,脚尖还在地上有规律地拍动——表情非常之不屑。姬博陵挣扎着爬起来拍去身上的灰土,就听到他哼了哼: “百无一用是书生!”姬博陵实在懒得跟他斗嘴,只白他一眼,就一瘸一拐地走回在墙外等着他们的马车上去了。朱兴翰也坐上来,二话不说就抓起他左脚除了鞋袜,在脚踝上两处揉捏几把。姬博陵大叫一声:“啊——”忽而又惊奇道:“咦?怎么不疼了?”

朱兴翰鄙夷地哼了一声,又在屈起手指他脚底轻轻挠了一把。姬博陵顿时痒得浑身发抖缩成一团,“你你你……你干什么?”朱兴翰这才放下了他的脚,“果然是书生啊……”姬博陵匆匆忙忙地俯身穿鞋,朱兴翰才说:“咱们习武之人,自然会知道治跌打损伤的法子。”姬博陵把二十几年的修来的涵养全抛到了九霄云外,怒道:“书生又怎样?要是没有我这百无一用的书生,你现在还在天……外面急得团团转——唔——”

话没说完,嘴巴就被朱兴翰一只厚实的手掌给捂住了。“太傅,咱们还在大街上!”姬博陵脸一拧挣开他:“原来你也知道咱们还在大街上啊。”朱兴翰也把脸拧到一边去:“哼……”

一时间,马车里突然静得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低垂的车帘随着马车的颠簸有规律地晃动。姬博陵忽然觉得很气闷,一把把车车帘拉开了。忽然又想起昨天夜里朱兴翰拿着匕首问他是不是个断袖,他对天发誓自己决没那个啥意思,朱兴翰才半信半疑地放了他。虽然打破脑袋也想不通为何朱兴翰会突然发难问这么个问题,却也不敢多问。两人挨到天亮,悄悄地从后门溜出来,到了萧家门外,才发现萧府的大门小门都被官兵牢牢看着,他们只得找个隐蔽的地方翻墙进去……

朱兴翰仿佛是想击碎这突如其来的尴尬,忽然打破沉默轻声耳语,“对了,我还没问你……你姑父怎么说?”

姬博陵叹息,仰头靠在了车壁上,声音也是压得很低。

“他说宁做奚国的冤鬼,也不愿流落异国做流民。”

萧氏一门刚直无比,萧老头子的脾气比萧晏还要顽固。“姑父说,除非能在奚国之内找到安身立命之地,否则决不擅自离开云嘉。”

朱兴翰挠头想了片刻,“我听说,你们奚国,有那么一个地方,是你们的皇帝业管不到的。”姬博陵猛然抬头:“你说东宁?!”

“不错!不是说那东宁城几乎已经自成一国,连皇帝都管不到的么?”

姬博陵先是一阵兴奋,然而又立刻万分颓丧。

“东宁是安宁军的地盘,而安宁军……现在就掌握在小宁王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下回预告:小奚和将军月下对酌(貌似很浪漫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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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夜】囚笼夜宴

朱兴翰不解。

“你……不是说小宁王肯帮我们这个忙么?让你姑父一家藏在东宁也没什么吧?”

姬博陵哼了一声,“他只是答应配合我们把人弄出来,至于其他的事,他不管。”朱兴翰还是不放弃,“你再去找他一次,好好求求他——既然,既然是他的地盘,安置几个人还不容易?大不了多许他些东西,他要什么我们想办法给他弄到就是了。”

姬博陵拳头砸在自己腿上,“麻烦的就是这里——你不知道,他要的东西,普天之下,没有人能给他。哪怕是皇上,也给不了。”

朱兴翰正要追问,姬博陵举手止住他:“罢了,我今天下午就要跟皇上到皇陵去,我想……如果能说服他直接放人,那便最好不过。现在无论怎么把人强救出来,都是下下之策。”

夕阳西下时,天牢中一场鸡飞狗跳的大扫除终于结束了。奚梓洲两手背在身后巡视了一遍,结果还是鬼使神差地,拐进了萧晏的牢房。

剩下的一小片屋顶还没合拢,暖暖的光斜斜落下,在地上划出一片明亮的光地。因为刚刚清扫过,又通了半天的风,这牢房里积了许久的异味也被散尽。里面虽然仍旧有些热,但比起前几天来,清爽了不止三五倍。

萧晏不知是因为晒多了太阳头晕了,还是蒙汗药的药性还没过去,并不像往日那样端端正正地盘腿坐着;而是敞着身子懒懒地斜靠在床头,头发散落在颈间,居然有了点古时名士的潇洒风流之态。

奚梓洲走进去,也不看他,背着手把整间牢房又巡视了一遍。萧晏的目光于是也随着他转了一圈,“奚大人气色不错啊。”

奚梓洲站住,回头,微笑:“多谢。”落下的斜阳中有无数的尘埃在他身边飞扬,那一瞬间,他简直不是凡尘中人。萧晏先是看得有些痴了,不知怎的,眼睛忽然变得很涩。他急急地把脸转开去,“你今天,好像很忙?”

奚梓洲笑意更浓,“忙的是别人,我不过是个发号施令的罢了。只盼狱卒进来清扫时,没有打扰到将军。”萧晏点头,“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也要多谢大人——如今官员多的是尸位素餐之辈,像大人这样勤勉的,可真不多了。”

“将军过奖了。”

“倘若我还有机会和皇上说话,我必定会像皇上禀报大人勤勉辛劳的事迹,或许,能助大人升迁一二品级,也未可知。”

“多谢将军。只是,我现在已经是这里的头儿,倘若要升迁,就得离开这里另调他职,恐怕……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将军就不要费这番唇舌了。倘若将军真有机会向他求情,不如多替将军府上一门老幼多说几句好话。”

原本你来我往和和气气的气氛,突然就冷了下来。

两个人都微笑着看着对方,谁也不说话。片刻之后,奚梓洲打破沉默,“这里既然清扫干净了……今晚我就在此请萧将军吃顿饭吧,咱们边吃边谈。”

小王爷言出必行,说要请客吃饭,当真是认认真真地在请客吃饭。两个时辰之后随身伺候他的小太监们把一张红木圆桌抬了进来,紧跟着又流水一般端上来一堆杯碟盘碗。那里面的东西,看上去倒挺清淡,萧晏竟有多半是没见过的。等饭桌布好了,小太监们排着队退出去,奚梓洲才迈着轻快的步子进来,潇洒地一拱手:“让将军久等了。将军,咱们吃饭吧!”

萧晏抬头,一时竟没有认出他来——他这还是头一次没有穿着官袍来见萧晏,身上不知为何换了一身纯白的衣衫,头发也用一根白色的缎带束了个整整齐齐的髻。垂下的长发披在肩上,更显出他的瘦弱来。

萧晏只看了他一眼便垂下头,自己伸手过去拿起酒壶,掀开壶盖闻了闻:“今早是蒙汗药,不知今晚奚大人又要请我喝什么?”

奚梓洲的小把戏被他一句话戳破,居然半点都不脸红,大大方方地否认:“蒙汗药?将军何出此言!今早将军是喝多了几杯,酒劲上涌睡着了——你睡着了之后,我回去也睡了两个时辰,又喝了几大碗醒酒汤才缓过来呢。今晚我就不请将军喝那酒了,这壶里,是明月楼独酿的‘玉壶冰’,将军不妨试试看味道如何?”

——‘玉壶冰’乃是用白花酿制而成,酿好之后长年泡在百里外雪山下的千年寒潭里冻着,其味甘洌无比。每到夏天,整个云嘉城上下都会为买到一壶‘玉壶冰’抢破了头。这酒萧晏自然也喝过不少,他闻闻味道并没有不对,却还是不放心,“那么今早奚大人带来的,又是什么酒?”

“宁王府自家窖藏的家酒,不值一提。”

虽说如此,奚梓洲说这话的时候面上还是掠过了一丝隐约的得色。

萧晏作恍然大悟状:“奚大人,我看你身子虚,喝‘玉壶冰’这样寒性的酒不好。我看,咱们还是喝你自家的藏酒吧。那味道我还记得,酒性暖些。”

奚梓洲一怔,随即点头:“有劳将军挂怀。那么就委屈将军了。来人——去厨房取一坛酒来!”

酒坛奉上,奚梓洲看看杯子太小不方便倒进去,索性倒了两碗。他自己端了一碗,“将军,请!”萧晏不动手,问:“奚大人一天之内连这两次请在下喝酒,究竟是为了什么,还请明说。我,不喜欢猜谜。”

奚梓洲端着酒碗,自己一饮而尽。把碗底冲萧晏亮一亮,又自己倒满上了,才说:“今日,是家父的生忌。我想找个人陪我喝酒,可以么?”

穿一身白衣是为了这个……

萧晏点点头,把一碗酒一口气倒进了喉咙。

奚梓洲叫一声“好”,再给他满上。萧晏生怕他心情不好喝多了伤身,抢先说:“别喝得太急,你先喝点汤暖暖肚子。”奚梓洲倒是听话得很,乖乖地喝了小半碗汤。萧晏自己也喝了一点,只觉得那汤鲜中带苦,想必是放了许多药材。喝过汤,萧晏又叫奚梓洲趁热吃菜,就是拦着不让他喝酒。两人互相让着菜,那场面,竟像是寻常人家的一顿寻常晚饭。

谁知奚梓洲吃了片刻,又端起酒碗,“将军,请。”那铁皮屋顶尚未完全合拢,此时明月东升,一带银白色的月光从敞开的地方水一般落下来。萧晏一时心软,举起碗和他碰了一下,却又一手拦住他:“少喝点!”奚梓洲微微一笑,又是一口干了,才说:“将军你是小看我了。家父和几位已经过世的兄长都是行伍之人,早年在家中亦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点酒,不算什么。”

萧晏只得由着他了。这口子一开,奚梓洲再无顾及,那酒一碗一碗接二连三地往肚里倒。

作者有话要说:下回预告:途中生变的夜宴;小皇帝的野心。

月下对酌

奚梓洲和萧晏就这样你一碗我一碗大喝起来。到得微醺之时,奚梓洲忽然说:“家父生前,苦思先一步去的家母及众位哥哥姐姐以至入病,才会盛年早逝……将军,你真的忍心,让萧大人像家父那样白发人送黑发人,以至于死不瞑目?”

话已至此,萧晏忽然明白过来——恐怕奚梓洲找他喝酒解闷是假,劝他逃走求生是真。但是奚梓洲问他的话,他也答不出来;一想到家中老父老母今后将如何过活,心痛得刀割一般。于是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奚大人,你喝多了。”奚梓洲无赖地笑笑:“既然你已经认定我是喝多了,就算我否认,你也会说……说喝醉了的人都会说自己没有醉,可是这样?那好罢,我就是要多喝,你又能把我怎样?”

萧晏说不过他,无可奈何地闷头喝汤。奚梓洲这时却放下了酒碗,慢声说:“我爹在过世前一年,常常有些神志不清,总是对着我叫几个哥哥的名字。我只得假扮哥哥来哄他。可是他很快又会认出我来,把我臭骂一顿,又叫我去把那群不孝子找来……可我能上哪去找呢,他们都已经是一堆白骨……”

萧晏有些动容,再看奚梓洲,却不见他有任何的悲恸之色,脸上的表情仍旧是淡淡的,仿佛说的是十万八千里之外陌生人的事。萧晏就是想劝他,也不知该从何劝起。最后喃喃地说了一句:“大人你……节哀罢。”奚梓洲哈哈一笑:“将军你少拿这些话来搪塞我,我现在看起来很哀伤么?”

萧晏叹息:“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又何苦强作欢颜?”

奚梓洲笑意更浓:“什么叫强作欢颜?心中悲恸,面上欢笑,那才叫强作欢颜……我早就不难过了。我现在,夜夜都能梦见父母兄弟,他们和生前别无两样……我每次看到他们,都高兴得很……这样……其实也没什么分别……”

萧晏果断地打断他:“奚大人,别说了。”

奚梓洲话闸一开,便洪水一般拦都拦不住。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怕死么?我不怕死……我爹不怕死……我们家最后剩下的人都不怕死,因为,死了……就能去见母亲和兄弟们了……”他终于没再说下去,却拎起酒坛又要倒酒。萧晏一急,伸手过去牢牢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后小心地把那酒坛从他手里取了下来,“奚大人,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不过,你也别再喝了。”

奚梓洲果然是有些醉了,手上没有半点劲力,还热得发烫。他迟了片刻才点点头,“好,不喝了,不喝了。”挣脱了萧晏的手,提筷子想夹菜,手却是颤抖的,连着夹了几次都没夹起来。萧晏看不过去,索性自己夹了菜送到他嘴边,“吃吧。”奚梓洲怔了一怔,张嘴吃掉了。萧晏有些心虚地问:“还要么?”奚梓洲摇头:“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谢谢……”

话没说完,一口鲜血箭一般直直喷了出来,洒了一桌子。

皇陵的寝殿白天的时候刚刚被清扫过,扬起的尘土似乎还没有完全落定,吸进肺里也觉得痒痒的;奚和靖总觉得有什么小虫子似的东西在他的身体里乱蹿。

白天祭祀的礼仪相当的繁琐,他直挺挺地站了半天,早累得全身每个关节都仿佛要散开了,每一块肌肉都酸麻得毫无知觉。现在他斜靠在厚厚的一块靠垫上,再也提不起办点精神来。然而他的眼睛仍旧是瞪得大大的,侧着半边脸,仿佛是在倾听什么。

外面有一阵脚步声响起,奚和靖被针刺到一般弹了起来坐直了,又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外面执事太监叫了一声:“太傅姬博陵求见!”

“宣他进来!”

姬博陵拖着沉沉的步子进来,行礼,请安,礼仪堪称百官典范;奚和靖在身边赐了座,他也是僵着身子把半个屁股搁在上面,看上去坐着比站着更难受。

“深夜召臣前来有何事商议,还请皇上明示。”

奚和靖微微失望。没有事便不能见你了么,那我想见你的时候又当如何?

“朕只是怕今天来的路上太傅受累了,所以请太傅过来问问,吃住都惯么?这里的宫监可有怠慢太傅?”

姬博陵拱手,一板一眼地答:“回禀皇上,臣一路安好,在此处与诸位同来的大人都吃得好住得好,此处宫监伺候臣和各位大人也都尽心尽力,并无怠慢之处。皇上圣眷,臣愿肝脑涂地以为报——”

奚和靖摆摆手止住他,“太傅,没有外人在的时候,还请不要这样生分。”姬博陵再恭敬地拱手:“臣遵旨。”奚和靖忽然伸手过去抓住他的衣袖,“太傅,你每次都说遵旨,可是你每次再见朕,又会变回这副模样……你说朕是不是可以治你的抗旨之罪?”

姬博陵刷地跪在了地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奚和靖匆忙地伸手要扶他,却又在半空收了回来。“你起来吧,”说完顿住,等姬博陵自地上爬起来又坐了回去,才又接着说:“朕深夜请太傅来,的确是有要事要和太傅商量。”

姬博陵呼一口气:“皇上请说!”

奚和靖低下头去,十指纠缠半晌,才说:“这件事,朕想了很久了,可是一直都不敢说——你知道,太后虽然已经不在了,可是宫中她的耳目眼线都还在,难保不为别人所用,朕不能不小心。所以这次我特地叫你跟来,就是为了避开那些人……我今夜跟你说的,也只是一点设想,并非打算立刻有所行动,所以太傅大可以把心中所想说出来,朕,必定会慎重考虑太傅的意见。”

奚和靖说得太过慎重,姬博陵一时间恨不能立刻说“放我回家”。然而口中说的却是:“皇上请讲,臣,必定倾力为皇上分忧。”

奚和靖点点头:“嗯,你能这样想最好。朕——”

外面忽然响起一只猫的惨叫声,把奚和靖的声音打断了片刻。他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

“朕,想派兵除去安宁军的余孽。”

作者有话要说:下回预告:将军……终于忍不住下手了……

病来如山倒

奚和靖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朕,想派兵除去安宁军的余孽。”

外面那只猫忽然又惨叫了一声,侍卫们原本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也变得又急又重,有人喝斥“谁在那里”,有人说“别惊动皇上”,居然乱成了一团。寝殿内的气氛原本就有些紧张,现在的空气更是稠密得让人无法呼吸。奚和靖和姬博陵互相对望着,谁也不说话。

外面的猫在一声惨叫之后,终于没了声息。有个侍卫隔着门报告:“启禀皇上,有只猫跑到屋顶上去了,现已被臣等活捉绞杀。臣等防守不周,惊动了皇上,请皇上责罚。”

奚和靖抬起眼皮,冷冷说:“知道了。一只猫就把你们吓成这样……都下去吧。”

那侍卫道了一声“遵旨”,果然没再吭声。姬博陵顿时松懈下来,然而奚和靖又问了一次:“朕刚才说的话,太傅以为如何?”

姬博陵心想这次无论如何都要给个答复了,硬着头皮说:“皇上,安宁军独霸一方,兵强马壮,加上这几年并无战事,实力远非从前可比。倘若强攻……恐怕……”

奚和靖两手握在一起,十个手指紧紧绞成一团,忽然又握拳在他身边的茶几上砸了一下:“他们强,难道朝廷的军队就不强了么?他们号称有五万精兵,朝廷的军队却有三十六万——以三十六万对五万,总不至于毫无胜算。”姬博陵正要反对,奚和靖又打住他,“你先听朕说完——朕仔细想过,现在朝廷有的三十六万兵马,除了京畿的四万御林军之外,均驻守边地。朕可以从各地守军中各抽十之二三精兵出来,编成一支军队专门用来对付安宁军,这样,剿叛逆和守边疆两不耽误,也不怕宋齐两国趁火打劫。”

姬博陵一听奚和靖这番详细的计划,知道他的确是筹划良久了,只是仍想劝阻:“皇上,臣以为……倘若安宁主动犯上作乱,而朝廷兵力足够,自然应当将其剿灭。只是一来,这些年安宁军一直镇守东南,并无异动,倘若皇上冒然出兵,恐怕出师无名;二来,这支临时凑出来的……剿逆军,当由何人率领?据臣所知,那安宁军副帅何太行追随老宁王多年,用兵如神,军队在他手中传说能以一当百……不知道我朝中可有能与之匹敌的大将,可以一战?”

奚和靖侧耳听着他的话,拳头在茶几上一下一下地敲:“大将么,总是会有的。至于那出师之名,很快也会有了。太傅,你还记得当初老宁王和何太行的约定么?倘若小宁王有事,反。”

姬博陵不解:“皇上,臣刚刚才见过小宁王……他气色不错呀。”奚和靖冷笑一声,“你看得到他的皮相,却看不到里面。他——恐怕活不长了。”

奚梓洲一口鲜血箭一般喷出来,把饭桌上的杯杯碟碟通通染了片触目惊心的红色。他有些发愣地看着前面的一片红色,仿佛不相信那是自己吐出来的,喃喃说: “这……怎么……”

话没说完,两眼一闭,歪歪倒了下去。

牢房的门被撞开,铁链的叮叮声响成一片——两只手同时各抓住了奚梓洲的一只手臂,把他扶住了。

韩谦左手扶着奚梓洲,右手闪电一般封住了他胸前的几处穴道。萧晏早已侧身过去让奚梓洲靠在自己肩上,拿衣袖揩去他嘴角涌出的血花。韩谦封了他的穴道之后朝后面叫:“来人,把这桌子抬出去!”

那几个小太监探头探脑地进来,在奚梓洲脸上吃惊地扫了几眼才把桌子抬走。韩谦抬头,“将军,搭把手,把小王爷扶到床上去。”

萧晏点头:“好——”两臂一使劲,把奚梓洲整个横抱了起来,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小床上。韩谦始终紧握着奚梓洲的手不放,一直在掐着他的脉门。萧晏终于忍不住问:“他究竟怎么了?”韩谦苦笑:“还能怎样?不过是积郁成疾,纵欲伤身,几年下来,病气纠缠入骨——”

萧晏抓住他另一只手把了把脉,入手一阵冰凉,果然脉象微弱。再看他脸色,在牢房小半边射下的月光里,更显得惨白无比,没有半点血色。韩谦忽然抬头:“我看你内力也不弱,帮帮忙吧。”萧晏当即把握紧奚梓洲的脉门,“好。”两个人两股暖暖的内力一齐传了过去,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奚梓洲忽然咳嗽两声,终于醒转过来。韩谦放下了奚梓洲的手,运气收功,吩咐门外的小太监们:“去,找王妃要件干净的衣服来。”萧晏一怔:“王……妃?”

韩谦忽然露出一个诡秘的笑:“有王爷,自然就有王妃。王爷和王妃的婚事,乃是先帝御赐的。”萧晏低头:“原来如此——”再看奚梓洲,虽然眯着一条眼缝算是醒了,却还是目光呆滞,有些神志不清。韩谦凑过去,“小王爷?”萧晏也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脸颊,“奚大人?奚大人?觉得怎样?”

奚梓洲抬起眼皮转了转眼珠子,却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挣扎着张了半天嘴,才勉强挤出来一个字:“冷……”外面一个小太监两手捧着一件石青色的外袍小跑进来,韩谦给萧晏递个眼色,萧晏会意,把奚梓洲的上身扶了起来。韩谦极其麻利地把奚梓洲那件染了血的外衣剥了下来。那小太监左右看了一眼,最后把新拿来的衣服朝萧晏递了过去。萧晏接过,给奚梓洲套上了——衣服穿好,听到他仍旧在喃喃地喊冷,顺势就把他抱在了怀里。

韩谦拎着那衣服出去,“劳烦将军先照看一下小王爷,我回去拿些药来。”萧晏一手握住奚梓洲的手腕再次给他传内力过去,“好,你去吧。”韩谦和那小太监一走,牢房里顿时冷清下来。周围一片安静,萧晏几乎能听到奚梓洲的嘴唇颤抖的声音。

鬼使神差地,他低下头去,在那两片苍白的薄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下回预告:某种8cj活动的准备工作……

床头打架

萧晏吻下去的那一刹那,眼前的面无血色的奚梓洲,和从前见过的许许多多的奚梓洲交叠在一起,漠然的,微笑的,大笑的,微怒的,大怒的,迷茫的,沉静的,甚至是沉醉于欲 望之中的……每一个熟悉的模样在瞬间从脑海中飞闪而过,每一个表情都令他心颤不已,他竟一时分不清,自己吻着的是哪一个。

抑或,是奚梓洲的全部。

那两片唇也如它们主人的身体一般冰冷。萧晏几乎以为自己吻到的是块冰。然而他自己的唇却是热的,热得他能感觉到呼呼的热气在不断往外冒。两人的唇紧紧贴着,就像是冰与火的碰撞。萧晏一点一点慢慢地把奚梓洲的唇含在口中,然后又把舌尖小心地探了进去,半点余地也不留地,用自己的热度温暖着他。

奚梓洲静静地卧在萧晏怀中,两眼仍旧是微微睁着的,仿佛对身边的一切都有所知觉;可是任由萧晏厮磨亲吻,半点反应也没有。萧晏吻着他,无论怎么吻他都是还是那么冰冷,渐渐地有些迷乱了——原本还只是轻轻的,不由自主地就用力吮 吸噬 咬起来。两只手臂紧紧地把他的身躯抱住,又向自己抬起。热辣的吻不知持续了多久,渐渐地,奚梓洲居然有了些回应,手臂缠到了萧晏颈后,无力地与他唇齿交缠。

那点回应仿佛是落进了油海中的一点火星。萧晏只觉自己全身都烧了起来。他俯身把奚梓洲放在了床上,认认真真地把这个吻继续下去。火热的舌在对方口中扫荡劫掠,每一个细微的地方都不放过。奚梓洲似乎是受不住了,在他的压迫噬咬下发出几声隐约的“呜呜呜”的声音。萧晏却是全然没听见似的,放过了他那已经被捂得有些红肿的唇,却又轻轻咬到了他的耳垂,咬到了他的颈下……那架势,竟像是要把奚梓洲一口吞下去。

萧晏的唇慢慢游移下去。奚梓洲的手却不知什么时候撑在了他的肩膀上,一用力,把他推开了。

萧晏怔住,两只隐隐发红的眼睛对上了低垂的眼帘下迷蒙的双眸。萧晏微微喘着气,忽然自责起来——奚梓洲病成这样,自己竟情不自禁地想要……

他匆匆忙忙地放开了还紧抱着奚梓洲的手臂,“对不起……对不起……”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心虚地扭头看了看后面,还好韩谦去拿药还没回来。于是握住了奚梓洲的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我不想……”最后捏起拳头在自己脑门上狠狠砸了一记:“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好……总之对不起……”

奚梓洲眼中黯淡的光没有任何的波动;嘴唇微张,艰难地吐出来几个字。萧晏听不清,侧耳凑上去,“你说什么?”奚梓洲再挣扎着说了一遍,他才听清了——

“你去死……你怎么还不去死?”

翻来覆去,都是这几个字。

萧晏先是一愣,尔后一笑:“对不起对不起……我很快就去死了,你不记得了么?皇上要把我千刀万剐呢,我很快就去死了……”

然而奚梓洲两眼一闭:“你去死!”

萧晏有些着急,拍了拍他的脸,又作势举起手掌:“你真要我死的话,我现在就死在这里也可以啊……但是你要起来,你看不到的话,我死了你也不解气——”

奚梓洲仍旧紧闭着两眼,脸也扭到了一边去,竟是不想再听萧晏说话了,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萧晏俯身过去仔细听,勉强能分辨出来,他说的是“爹爹”两个字。

——他果然,还是有些神智不清……

这时奚梓洲忽然睁眼喊道:“爹——我要回家……杀了他……杀了他……”

两眼虽然睁开了,可仍旧迷茫。

萧晏忽然明白过来,如五雷轰顶。

——也许奚梓洲迷乱中想要杀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那么,就只有是……那个人。

四年前的一个无心的承诺,终于到了兑现的时候。

萧晏低头想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紧紧握住了奚梓洲的手,凑到他奚耳边,郑重地说:“和洲,对不起。”

——在当今天子登基之后,所有同辈的皇族子孙为了避讳,将名字中间的“和”字改成了“梓”字。“和洲”这个名字,已经被遗忘许久了。

但是这两个字仿佛是一根引线,顿时引爆了奚梓洲这团火药。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暴跳而起,啪啪啪往萧晏脑门上一阵乱拍,“混账东西,你滚,你滚,我不要看见你……你滚!”萧晏闪避了片刻,瞅准机会抓住了他的手,抱紧他按到了自己身上:“和洲,和洲——你听我说——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我滚,好不好?等你的病好了我就滚……你好起来,等你好起来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虽然是替别人说的话,可是从萧晏嘴里说出来,居然顺畅无比。

奚梓洲那股劲原本就是一时爆发的,挣扎了没几下就几乎虚脱了,无力地横躺在萧晏怀中。只是口中仍在喃喃说个不停:“你滚……我不要见你……我恨你……我恨你……”

萧晏只管把他抱紧了,胡乱哄着,“好,好,你病好了我就滚……”两个人来来回回说的都是这几句话,活像两个傻儿。奚梓洲说了半天,忽然翻了个身,整个人扑到了萧晏身上,“不要……不要……不要走……”萧晏一时纳闷,奚梓洲忽然又说:“不许走,我要亲手杀了你!”萧晏哭笑不得,“你要杀我也得有力气才行,你现在病成这样,怎么杀我?”

奚梓洲居然两手紧紧掐到了萧晏的脖子上,口中咬牙切齿:“谁说的?我现在就杀你!”两个拇指当真是重重地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回预告:暴力升级……变成……

床尾亲热

奚梓洲这一掐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掐得萧晏顿时翻起白眼伸出舌头。

萧晏生怕弄伤了他,只敢轻手轻脚地推。好容易把他的手拽开了,他仍旧是挣扎着要掐回来。萧晏一时有些恼了,“喂,你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奚梓洲哪里听得进去,挣扎得越发厉害了。萧晏放手让他平躺着,两手握紧了他的手腕,死死按在身侧,总算是把他压住了。

此时正是夏天,天气本来就很热,萧晏经过这一番折腾,竟出了一身汗。他俯身于奚梓洲之上,身上的汗一滴滴地落在奚梓洲颈中奚梓洲那空洞的两眼正对准了他。可是他明白,奚梓洲看到的不是他。

萧晏心一横,想,不如点住他的穴道,让他好好睡一觉吧。然而还没来得及动手,奚梓洲忽然抬起了头,仰起脸在他唇边用力咬了一口。

也是毫不客气地用力往死里咬,一口下去,鲜血横流。

萧晏原本也喝了不少酒,加上折腾了这半天,也有些累了。此时奚梓洲一口咬上去,顿时咬得他有些火大。

他舔了舔嘴边的血,手托在奚梓洲颈后把他放平了,然后覆到了他身上,重重吻了回去。奚梓洲起先还在撇着脸挣扎个不停,“你滚!你去死!不许碰我!”萧晏一时火气上涌,两手牢牢箍住了他的头不许他乱动,暴风骤雨似的在他唇边口中劫掠。奚梓洲“呜呜”地抗议着,然而一点用都没有。血腥味在嘴里慢慢淡开。有刚才那个一个吻在前,这个吻进行得顺畅无比。萧晏明知奚梓洲这时候神志不清,明知道奚梓洲要杀要吻的都不是他,脑海中有个声音不断地要他放手,心中仿佛有千百只小虫在噬咬——可是无论如何都放不开。

吻到尽处,奚梓洲已经有些狂乱。萧晏终于放开他时,他大口喘着气仰头瘫在萧晏的草枕上,迷茫的眼神中居然不知何时多了一点点炽火。萧晏有些心虚,一手抚上他的脸庞,轻轻叫了一声:“和洲……”

奚梓洲愤怒大吼:“你滚!滚哪!”

吼完了,却是两手绕到萧晏身后,死死缠住了。“你滚……”这一声却是颤抖着的,萧晏几乎以为自己听到的是“别走”。萧晏安抚地在他额上脸颊上轻吻几下, “好了好了别闹了……”奚梓洲仍旧在恨恨地喃喃地说着什么,两手却是越缠越紧。

两个人靠得太近,呼吸急促,眼神慌乱,萧晏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人;只有手掌中肌肤上那冰凉的感觉是真实的。身体里不知何时窜上来一团火,在到处乱蹿要找个出口,身下那个冰凉的躯体,仿佛有着无穷的吸引力,诱惑着他把自己的身体贴上去。他蹭开了自己的衣带,用颤抖的手解开了奚梓洲那件刚刚穿上的外袍,还有里面薄得几乎透明的内裳。整片白玉凝脂一般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萧晏心头一颤,把自己的胸膛贴了上去:“我就是不滚,你能奈我何?”

奚梓洲弱弱回敬一声:“滚……”却再也没有力气动弹。两副身躯紧紧贴在一起,萧晏本以为奚梓洲身上的凉意可以浇灭他胸中那团火,可却只觉得他靠奚梓洲越近,自己也就越热。他越热,就越想要从奚梓洲那里分一点凉意。不知不觉地,两个人的衣服竟都蹭掉了。奚梓洲仍旧死死抱着萧晏,等到萧晏发觉事情不妙的时候,已经有些太晚了。

他听到奚梓洲在他耳边说:“混蛋……抱我……”

他一咬牙,恨不能一把推开奚梓洲吼一声:“我不是他!”然而奚梓洲的声音颤抖着响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是用一把钝钝的锯子一下一下地往他心口锯下去。最后说出来的是温柔的一声,“好……我抱着你……”

萧晏明明已经把奚梓洲牢牢抱了个严实,奚梓洲却两手一拢,贴得更紧了,“抱我……”说着,竟胡乱吻到萧晏颈中肩上。凉凉的唇落在肌 肤之上,仿佛雨水打在被晒得滚烫的沙漠上,无声无息地渗下去,纾解不了任何的燥热和不安——反而因为有了这么一点点,令人想要更多。萧晏终于受不住,将他结结实实地压住了,一口重重咬到了他颈中,舔咬着挪移到他肩头,在微微隆起的精致的锁骨上面流连了一番之后,又往下咬到了他胸前的那点凸起之上——用牙咬,用唇舌重重捻压挑逗;还用手在另一边搓捻着。奚梓洲微张的唇间有些细碎的声音,随着他每一次的动作有规律地逸出来。眼前仿佛是一片精妙的水墨山水,每一个起伏,每一个细节都让人流连不去。萧晏只觉得自己抱着的是用有生命的软玉雕成的艺术品,明明急着想要把全部的风致上下饱览一遍,却又唯恐将他弄碎了。

萧晏的唇舌和手指都是一片滚烫,奚梓洲胸前的两点给他吮咬得又痒又痛,不久就胀成两硬硬的红豆。奚梓洲终于抵不住那酥中带痛的刺激喊了出来:“不要……不要了……”

萧晏咬着他,含糊不清地说:“不要么……”奚梓洲浑身都在微微地颤抖着,两手在胸前抱着萧晏的头,十根手指全插进了萧晏的头发里,声音也在发颤:“不…… 不要了……”萧晏抬起头,总算是放开了那早被吻的一片濡湿的凸起,安抚地往他胸腹肩星星点点地吻下去,两手握住他瘦削的腰身来回摩挲着,轻笑:“好,那就不要了……”

奚梓洲这几年虽然常常找死囚寻欢,可是从来就不许他们碰他的身体。许久没有被爱抚过的身躯,在萧晏手中变得异常的敏感。萧晏虽然已经尽可能小心地亲吻爱抚,谁知每到一处,都在苍白的肌 肤上留下一个个浅红色的印记,拨弄得他喘息连连。

萧晏听在耳中,只觉就要陷到万劫不复的深渊中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回预告:继续8cj活动……

纠缠

奚梓洲终于没有再挣扎。两人厮磨纠缠着,萧晏的手几乎将他全身都揉捏了一遍,他身上总算渐渐暖了起来,只是口中仍旧偶尔会喊出一个“冷”。萧晏原本将他两条腿都屈了起来压在胸前,又听到他喊冷,于是把他翻了个身,让他背对自己侧卧着,然后从后面抱住了他,两个人像两只勺子一样紧紧套在了一起。

背后骤然的暖和终于让奚梓洲松弛下来。萧晏又把一直叠放在床头的薄毯扯过来盖住了奚梓洲,咬着他的耳垂问:“和洲,还冷不冷?”

奚梓洲没有答话,只低低哼了一声。萧晏于是放胆咬在他颈后,沿着脊梁一路吻下去。薄毯下的手原本只是在他的腰腹和腿上来回贪婪地抚摸着,不知不觉地就探到了前面,握住了已经稍有些抬头的分 身,小心地抚 弄。奚梓洲的呼吸顿时变得粗重而急促,隐约的声音也清晰起来:“嗯……嗯……”

每一声,都拖着绵长而轻佻的尾音,丝一般钻进萧晏的耳朵里,缠酥了他的骨头。

奚梓洲终究是在大醉中神智不清,萧晏套 弄了片刻之后,他便尽数释放在了萧晏手中。

那一阵松懈之后,奚梓洲彻底瘫软靠在萧晏怀中。两人前心贴着后背,沁出的汗使肌 肤在摩擦中多了点黏腻的感觉,更显得纠缠不清。萧晏的心跳沉重而有力,仿佛直接敲在了奚梓洲的背上。奚梓洲在久违的安全感中放弃了所有的防备,嘴里仍在喃喃地说:“抱我……”萧晏自己早就憋得要爆炸了,一听到这句,再也忍不住,手指绕到背后试探地在他身下点了点:“你还在生病,不要紧么?”

“抱我……”

萧晏苦笑,在他肩头细细密密地吻了又吻。强忍着无处发泄的欲 望,手指借着刚才的润滑小心翼翼地开拓了许久之后,才扶着自己的分 身缓缓压了进去。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敢太过放纵。他每一个轻微的动作,都能引得奚梓洲抽着气颤抖。他只敢从后面紧紧地抱着奚梓洲,手指在前面上下挑 拨他胸前的突起和分 身,一边把他的注意力分散开,一边缓慢地在他身下进出。

好在两人都是侧卧着,萧晏不大使得上劲,总算是没有把奚梓洲弄伤。奚梓洲只觉一股滚烫的气息喷在耳边,全身都被这气息包围着,几乎就要被融化了。他腰身被萧晏牢牢掌握着,逃无可逃,也找不到可以着力的地方,两手胡乱抓着萧晏在他前面抚弄的手,抓出一条条血痕来,又反手到身后,扶着萧晏的腰往自己身上揽。萧晏知他是情动了,手里更是殷勤地抚 弄。两人粘在一处,一个粗喘着气,一个声声低吟,当真是个抵死缠绵。

天牢之中自然是一片热气蒸腾。百里外的皇陵寝殿内,此时却是阴风阵阵。

姬博陵说起奚梓洲,奚和靖冷笑一声,“你看得到他的皮相,却看不到里面。他——恐怕活不长了。”

姬博陵看着那陌生的冷笑从他脸上闪过,忽然发觉自己虽然在小皇帝身边呆了许多年,可是从未看清楚过这个人。

现在,这种陌生的感觉里面还多了点害怕。

“皇上……臣请问,这消息准确么?”

奚和靖叹了口气:“这四年来,宫里的太医从每隔一个月去看他一次,变成每十天去看他一次,又变成现在的每三天去看他一次,他的境况,是一日不如一日……太医说,倘若再由着他这么折腾下去,他绝活不出三年……”

姬博陵握紧两手,有些难以置信。

奚和靖仿佛铁了心要说服他同意自己的计划,又滔滔不绝说下去:“太傅你看,与其等再过两三年他终于拖得病死了,何太行兴师动众来找朕算账,到那时他们的兵马又不知比现在强壮几倍了——那还不如,咱们速战速决,拔了这颗眼中钉肉中刺。太傅,这件事朕想了好几年,今日……还是第一次说给别人听,决非戏言。还望太傅能好好考虑一番,顺便替朕想想,咱们朝中有哪位将领,能担起这平叛的重任。”

“将领”两个字,把姬博陵从烦躁不耐烦的状态中敲醒过来。

小皇帝问的只是谁能当此大任,他可以大胆一言。

他抬头,坚定地说:“既然皇上问了,那么臣也就举贤不避亲——镇北大将军萧晏,可当此任。”

奚和靖微微颔首,竟一点意外的神色也无。

“镇北大将军萧晏。太傅很有眼光。”

姬博陵手心开始冒汗。小皇帝这是什么个意思?

“皇上,臣……只是直言不讳,还请皇上不要怪罪。”

奚和靖探过身来,安慰地在他手背上拍了拍,“太傅为朕点了一名大将,朕怎么会忍心怪罪太傅?”

姬博陵只恨不能吼一声——可是萧晏他人在天牢里,就要被你千刀万剐了!话到嘴边,战战兢兢地拱手:“可是皇上,萧晏如今尚身负重案……”

奚和靖屈着手指托住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姬博陵,仿佛是在打量一只正被人玩弄的小动物:“这朕当然知道。叛国通敌乃是一等一的大罪……对了,朕想起来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太傅——萧晏通敌的证据原本存放在大理寺,现在竟不知是被谁人偷去了——” 他故意没有再说下去,看着姬博陵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地变,看了个够本之后才说:“朕在想,萧晏当初那么痛快认罪,也许还有别的隐情……朕想,再派人彻查此事。”

姬博陵大喜过望,竟愣住了,喃喃说:“皇上……此话当真?”

奚和靖斜眼看他,仰头无可奈何地笑笑:“当真。当真。”

姬博陵刷地一下跪到他跟前,“皇上英明!”

奚和靖从半掩的门中看着姬博陵一路小跑着回去,刚才自己说要在查萧晏一案时,他那惊喜的表情仍旧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原本已经定下的决心,忽然又踌躇起来……

踌躇中,一阵冷风吹过,把殿门“砰”地一声关严了。奚和靖从小就呆在深宫内院,身边从来少不了宫女宫监。刚才他为了和姬博陵密谈,特地把随侍的宫女太监都赶得远远的。忽然想起自己现在身处皇陵这样阴森森的地方,不由得有些心里发毛。

然后,一个什么凉凉的东西搭到了他的脖子上。

“你的侍卫杀了我的猫。”

身后有个冰冷的声音如是说。

奚和靖在感觉到那一线冰凉的刹那,当真是有些魂飞魄散。不用看,他也能知道那是极利的兵刃。

猫。奚和靖想起来,刚才他在和姬博陵密谈的时候,确实听到过几声猫的惨叫声,然后有个侍卫来报告说他们刚刚杀了一只猫……

奚和靖顿时吓出来一身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为了一个面试整天都在外面,抱歉更晚了。

采草大盗

“别动,别出声,别试图反抗。你的血太脏,我还不想我的剑被沾上。”

那声音虽然冷,却很年轻。奚和靖暗想,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没什么好怕的。

奚和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你是何人?深夜闯入皇陵寝殿是什么罪名,要受何罚,你可知道?”

对方说了不许出声,他于是低声责问。声音虽低,却仍透着一股皇室的威严。

后面的声音嗤笑:“我是谁,我说了你也不知道;天下之大,我爱去哪里便去哪里,我爱做什么便做什么,你别说是皇帝,就算你是玉皇大帝,你也罚不到我的头上 ——倒是你,我的猫儿不过是在你屋顶上追追老鼠,你的侍卫竟狠心把它杀了……哼,你说说看,你要怎么赔偿我?”

奚和靖不敢回头看那人,只敢微微把头偏开,小声说:“我去把杀猫的侍卫叫来,交你处置可好?”那人鄙夷地哼一声,“你倒挺会推卸责任的……你的侍卫,是为了保你安寝,才杀我的猫的罢——倘若你不在这里,他们好好的又为什么要和一只猫过不去?虽然杀猫的不是你,我的猫却是因你尔死,你才是罪魁祸首!”

奚和靖哑口无言。斜眼看一眼搭在自己肩上的利刃,一咬牙:“一只猫儿,能值多少?你开个价吧。”

后面那人满意地哼哼:“嗯,我的猫儿是只纯血的波斯猫,我买它的时候,花了九两银子。”奚和靖顿时松了口气。那人忽然又说:“只是我养了它这两年,养得它毛也长了,肉也肥了,拿到市面上去,恐怕最少能卖十二两……”

奚和靖几乎气晕过去:“你要多少,朕赔你就是了!”那人咂咂嘴:“啧啧,我知道你有钱,整个奚国……啊不,除了东宁一地之外的整个奚国都是你的,不过我不感兴趣。你就赔我十二两就够了。”奚和靖抹一把手心汗,“好,你放开朕,朕叫人去取银子来给你。”那人的剑顿时压得更紧:“等等——你叫了人来,我还有命回去么?你现在就赔给我,我二话不说就走人。”

奚和靖大急:“朕身上何来银两?”那人利刃一转,刷刷两下挑开了奚和靖衣服的前襟。奚和靖只觉身上一凉,眼前一花,一道黑色的人影忽然出现在面前。

那人身上的黑衣倒也不是全黑,黑色的底料上用银灰色的丝线绣出大片的云纹,望之如夜空的流云,华美非常。手中的剑却是一把寻常的长剑,只是剑刃看上去更锋利些。再看他容貌,不由得有点吃惊——眼前这人,剑眉星目,英姿勃发,看上去竟比自己大不了两岁,只是眉眼间带着些慵懒的倦色。

现在,那把剑从前面对准了奚和靖。奚和靖把颤抖的手藏在身后:“不如这样吧,朕这块玉佩——”他低头看看自己胸前,“价不下百金。你拿去吧。”

那人摇摇头:“我们行走江湖之人,讲的是信用。我若多拿了你的东西,将来传了出去,有损我的名声。”奚和靖暴怒:“你——”

那人长剑飞舞,三两下,就把奚和靖的外袍全部挑开了。

奚和靖看到他眼前一亮。

“雍州湖丝织底,金线绣九爪飞龙……这一样正好值十二两。”长剑“锵”的一声指到了奚和靖颈下,“皇帝陛下,请把底裤脱下来吧。”

虽然这牢房还通着风,肌 肤之上的热度却过了许久才慢慢退去。萧晏把手胡乱在薄毯上抹了一把,拍拍奚梓洲的肩膀:“和洲?和洲?”叫了半天都听不到他答应,急忙把他翻了过来,才发觉他两眼紧闭,气息微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又晕了过去。萧晏扫一眼他那被自己揉弄出点点红印的胸口,心疼地摸了一把,才慌慌张张地给他裹上衣服。

萧晏手中忙乱着,忽然记起——韩谦不是说去拿药么?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往后看了看,只见那牢门禁闭着,外面也没有人走动的声响。萧晏吁了口气,握住奚梓洲纤细的手腕,再次给他传内力过去。没过多久,就听到身后一阵响动,韩谦的声音大声说:“有劳将军了……总算是把药熬好了。”

萧晏回头,果然看到他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心想怪不得去了许久,原来这药还是要现熬的。于是把奚梓洲扶了起来靠在自己胸口,“不用客气。”说着抬起手在奚梓洲颌上捏了一把,把他的嘴巴捏开了。韩谦就势拿勺子把药喂进去。两人配合得倒不错,把那一大碗药全灌进了奚梓洲的喉咙。萧晏不住地替奚梓洲把衣服拉倒颈下,想遮住自己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迹。亏了韩谦认认真真地喂着药,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萧晏揩着奚梓洲嘴边淌下的药汁,试探地说:“我看奚大人病成这样,不宜惊动。不如……今晚就让他在此歇息吧?”看韩谦一阵踌躇,又说:“你们可以取些水来,我来替他……”

说到这里便噎住了。

韩谦摇摇头:“刚才已经是麻烦将军了,咱们怎么还好意思让将军执役。”说着就要去扶奚梓洲。萧晏伸手一把抱着他往后几寸:“公公也不必多礼,在下不过是一介阶下之囚,命不久矣。能为大人效力,已是幸事。”韩谦再摇头,长叹一口气:“将军,咱家早年习武出身,与别人动手是家常便饭……咱家与人动手,向来抱着这么个想法——这凡事不到最后,便不能论生死胜负。将军你久战沙场,想必也明白这个道理,不然,这些天你也不会这样从容不惧。将军你现在还是将军,这些小事,还是让小的们来吧。”

萧晏手里抓着奚梓洲不放——韩谦这样把他带回去,难保不被发现……

“将军,”韩谦仿佛不经意地抬起奚梓洲的手腕,长长的衣袖下面露出一点瘀青的痕迹来,“咱们做下人的,第一要紧的就是该看的看,不该看的绝不会多看一眼……将军大可放心。何况我家小王爷有些认床,我怕他半夜醒来,和将军闹起来,会扰了将军歇息。”

萧晏的心思被他几句话全戳破了,顿时无话可说,只讪讪地:“既然如此,就照你的意思办吧。”忽然又猜想刚才韩谦是不是其实就在外面看着,就淌下几滴冷汗。

韩谦抬头露出一个和蔼的笑,把奚梓洲背到背上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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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夜】天涯梦里人

韩谦把奚梓洲背走之后,萧晏顿时陷入一片虚空之中——怀抱中那个真实的感觉瞬间被抽走,空荡荡的感觉反扑上来,淹没了他。仰望头上,那打开了小半的屋顶不知由哪里的机关控制着,哐哐作响合上了。冷冷的月光被早已锈成黑色的铁皮拦腰斩断,小小的牢房内又恢复了原先的闷湿燥热。

萧晏有些心神不宁。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他已经全然不记得崔徽之的长相,唯一能勾起回忆的是崔徽之被送到他的营帐中来时,一身打了补丁却仍旧干净的月白衣衫,还有两点黑星般的眼眸。

他长年在外为将,守疆护土,对朝廷内官很不以为然,对被贬为庶民流放边陲服苦役的朝廷内官更不以为然。那些人被押到祁山时,通常都狼狈不堪,颓丧无比。像崔徽之那样虽然略有疲态却仍旧神采奕奕的流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们的相识,算不上一见如故。

本来崔徽之被送到他的营帐中,就是要“伺候”他的。崔徽之哪里肯,干脆利索地挥拳就打。两个人从帐里打到账外,从地上打到木桩上,打得尘土飞扬,鸡飞狗跳,引了半个兵营的人来围观。最后萧晏的膝盖被踢得几乎骨折,崔徽之的一边手腕被拉扯脱臼,还肿了半边脸,两人才悻悻罢了手。

萧晏怒而下令:所有人不得碰崔徽之——还有他的母亲和两个妹妹;崔家流民负责干三户人家的活。

崔家的女人全都十指不沾阳春水,所有的活当然都由崔徽之来干。

崔徽之干活的时候,萧晏有空就带着士兵们在一旁围观。崔徽之倒也大方,气喘吁吁地和他们说笑;说的,都是他在大理寺办过的奇案。

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于是有人忍不住动手帮忙干活,好让他说快些。慢慢地他们就熟悉了故事里的那些人,比如说崔徽之的搭档奚和洲。不知道为什么,崔徽之提到这个人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总是特别的温柔。

那年冬天先帝驾崩。雍河决堤淹了十三个州。北疆爆发瘟疫,军营里的人死了十之二三。崔家的老母先染了病,然后是两个女儿。崔徽之处理完她们的后事,自己也病倒了。

临死求萧晏帮忙,要他给奚和洲带句话。

萧晏回京之后,一直在打听奚和洲在哪里,终于打听到,原来在三年半前新帝登基的时候,所有平辈的皇族子弟都改了名字。打探到最后,才发觉奚和洲就是那个早已沦为全城笑柄的牢头奚梓洲。

——几乎每个死囚在从天牢到刑场的路上,都会兴致勃勃地跟路边的人说起在牢中的奇遇:天牢里面有个小白脸牢头,最大的爱好就是给死囚上。

然后萧晏竟也莫名其妙地被打入天牢。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相信,眼前这个为欲念疯狂的奚梓洲,是崔徽之口中那个清秀文雅的少年。

萧晏只能不动生色地观察。看着他发疯发狂,看着他沉默无语,看着他绝望地微笑……才渐渐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明白过后,更是心痛。

萧晏默念,兄弟,你的话我带到了。

奚梓洲是在自己的床上醒过来的。

低垂的床帐挡住了外面透亮的天光,也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周身干燥而暖和,被褥掖得严严实实,很有种温暖的安全感。他抬了抬眼皮又合上了。头陷在软软的枕头里,还残留着一点宿醉带来的头疼;几根头发在颈窝里刺得他痒痒的,手脚都有些酸软无力,就连身下都有些隐隐约约的疼……所有的知觉渐渐变得清晰真实起来,真实得他几乎怀疑自己并不是只是做了个美梦。

都说春梦了无痕……怎么他一场梦做下来,会这么累呢。

“和洲,和洲……”

嗡嗡的耳鸣声中,他似乎听到有人这样叫他。那声音又熟悉又陌生,像是梦里的,又像是记忆中的,无论如何都辨不清。他有些疑惑——在这个地方,已经没有谁会这样叫他……

那么,当然是梦。

这几天他想崔徽之已经想得要发疯,会做这样的梦,也不奇怪。

他从被窝里伸出手用力揉了揉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把一直浮现在眼前的情景赶走。他梦见崔徽之,梦见他们一起喝酒,他醉了,夜风很冷,崔徽之于是抱着他取暖……他还记得自己似乎对崔徽之发了一通脾气,疯狂地想要杀他,更疯狂地想要抱他……那种竭斯底里的感觉仿佛还在他血液里流淌。然后,不知怎么的,崔徽之就抱着他,他们抵死缠绵,共登极乐……

奚梓洲一阵耳热。这梦做得太过真实,崔徽之的手臂仿佛还一直揽在他腰上。只是仍旧有什么地方似乎很不对劲。这梦境确实美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印象中总觉得笼罩了一层血红血红的颜色。睁眼的时候,那血色就和床帐的红色交叠在一起,闭上眼,那红色便像一阵阵的血浪拍打上来,将他淹没。

他闭起眼,拉起被子蒙住脑袋,把梦中的细节又细细想了一遍。崔徽之的每个表情,说的每一句话——对了,崔徽之一直在说“对不起”。这家伙从前总是这样,一旦发觉他不高兴了,无论是不是自己不对,都会先连连说对不起哄他。到了后来他只要一听到崔徽之说对不起,就知道自己是冤枉他了……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自己想要掐死崔徽之的理由。难道是因为人在梦中,所以连理智都没有了么……

他忽然又嘲笑自己,倘若那时自己还有理智,又怎么会那样缠这崔徽之不放。

他已经下了决心,要放手的。

明明已经醒了,却慵懒得不想起床。奚梓洲翻了个身,抱着一角被子蜷成一团又睡过去,盼着能再梦一次。偏偏这一次连半点梦的影子也无。再睁眼,床帐外的天光却已变成了昏暗的烛光,有个人挑起了窗帘坐在床头,静静地看他。

他微微一笑,“怎么又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俺最最最……(省略n字)想去的单位来开宣讲会,于是更新攒rp......

调戏与密谋

微风拂过,明灭的光透过轻动的床帐流进来,透亮却不刺眼。奚梓洲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坐在床头的人:“这次又来干什么?姬博陵叫你来的?”

朱兴翰换了一身不知从哪弄来的狱卒的衣服,那衣服太大,松垮垮地仿佛挂在了一截木头上,帽子还歪到一边去了。朱兴翰原本还在发呆,突然听到奚梓洲说话了,连忙伸手放在他嘴上,压低声音:“小声点——”

奚梓洲扯开他的手,坐起来懒懒地倚在床头,笑说:“我当然知道要小声……不然我早就叫人了。”

说着心想这小子还真会挑时间。此时正是天才黑的时候,韩谦通常这时候去吃饭,屋里只有葶兰在守着。葶兰么……奚梓洲扫了一眼,果然看到她歪倒在一张便榻上,像是晕过去了。

“看你这样子是混进来的吧?没用迷药?姬博陵呢?”

朱兴翰斜眼鄙夷地看他,“混进来方便点,这女人还算好对付,迷药就留着关键的时候用吧。你老问姬博陵干什么?怎么,难道你看上他了?”

奚梓洲凑去在他脸上摸一把,笑得越发开心了:“小英雄,我才不喜欢他那样的白面书生,说我喜欢你还差不多。”他只摸了一边,朱兴翰的脸却红了两边。朱兴翰红着脸退了三尺远,又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才跳了回来,刷地一下把一把小刀抵在奚梓洲的喉咙上:“少来这一套!我是来找你谈正经事的。”

奚梓洲看着那匕首挑挑眉毛,再次表示鄙夷:“正经事……我已经好几年没正经过了。”朱兴翰气恼地低吼:“正经一点!”奚梓洲低下头在他的匕首刃上舔了一下,挑衅地看他。“如果我就是不正经呢,你要把我怎么样?”

朱兴翰拿匕首的手微微一颤,把匕首收了回去,居然是一副又气又恼的委屈模样:“我今天是有求于你……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奚梓洲恍然大悟:“哦……原来是有求于我啊。小鬼,你要求我做什么呢?是不是想求我陪你春宵一夜?这我得考虑下……我今天心情不好。”朱兴翰彻底被激怒:“你……你当我是什么人?小爷岂是随随便便就……就……之人?你——你——你无耻!”

奚梓洲闷哼几声,几乎忍不住喷笑出来。这一番耍弄朱兴翰,把整天躺在床上积的郁气都散了。看朱兴翰真的是着急了,也就罢了。招招手叫他过来,“我这人就是见了玉皇大帝如来佛祖阎王老爷都正经不起来的,你有话就快说吧——我先问你,是姬博陵叫你来的,还是你自己要来的?”

朱兴翰嘴一嘟:“你怎么知道——”奚梓洲不耐烦地解释:“上次姬博陵来见我的时候就什么都告诉我了。你叫朱兴翰,是宋国人,萧晏通敌的信,是写给你的,对不对?”朱兴翰懊恼点头:“不错。是我——姬博陵他跟着你们的皇帝去皇陵祭天去了,我闲着也没事,就自作主张来找你——我今天来,就是为了那封信来的。” 说着从衣袖中把信掏了出来,递给奚梓洲:“我和姬博陵都觉得萧晏绝不会写这样一封信给我,可是这信上……的的确确是萧晏的笔迹,我们都觉得很奇怪。我听姬博陵说你曾经在大理寺屡破奇案,就想,也许你能看出什么来。”

他说着话,奚梓洲已经极利索地拆了信封,把信纸抽出来上下看了一遍。等他说完,沉声说:“去把蜡烛拿过来——”话音未落,朱兴翰已经举着烛台凑到了跟前,露出两行白牙对着他嘿嘿一笑:“来了。”

奚梓洲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也不多话,举起信纸斜放在烛火前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看开了。朱兴翰趁他不说话,又说:“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昨天姬博陵到萧晏家去和他父亲密谈去了,姬博陵说,他父亲很是顽固,不想离开奚国——除非能在奚国能找到安身立命之处,否则决不轻易离开云嘉城。”

奚梓洲嗤之以鼻:“哼……读书人哪……姬博陵打算怎么办?”

朱兴翰可怜兮兮地低下头去:“暂时还没什么打算。”奚梓洲摆出万分同情的姿态来,“我身陷囹圄,和外面音讯不通,恐怕爱莫能助了。”

朱兴翰忽然上前抓住他的手:“王爷,我知道你现在还是安宁军的统帅,安宁军既是独霸一方,要藏户人家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就送佛送到西,帮帮这个忙吧!”

奚梓洲扑哧一声笑出来,抬头问:“我问你,我帮了你这个忙又有什么好处?你也不是小孩子,总该知道窝藏朝廷重犯是个什么罪名。”朱兴翰急切道:“我虽然不知道姬博陵他许了你什么,只是,他答应你的东西,只要我办得到,我加倍给你,怎样?”

奚梓洲眼神忽然变得茫然:“加倍……加倍……这种事也可以加倍么?”

朱兴翰在自己大腿上狠狠一拍,“我——”

奚梓洲抬手止住他,“罢了。现在我能帮你们的,就是这个——”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信纸,“这封信确实有些古怪,我得再看看。你先回去,等姬博陵从皇陵回来,叫他另外想办法吧。”

朱兴翰看着他,眼神几乎绝望。又有些不信任:“那么……你要看多久?”

奚梓洲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你不用不相信我。我既然答应了姬博陵,自然会尽全力帮你们办事,这封信放在我这里也安全得很。”朱兴翰这才收回了手,“好吧,你千万小心。”说着把烛台放了回去,抱怨道:“你们这里蚊子可真多。”

奚梓洲哼哼笑了两声,爬下床去,从橱中取了一小盒香料出来:“这个是我们云嘉城万香坊密制的驱蚊香,你拿去点吧。”朱兴翰老实不客气地接过去,“多谢。不过人命关天,你再考虑考虑不成么?不然这样好了,你先慢慢想,我在屋顶上等着——”

奚梓洲忽然脸色一变,挥手止住他:“慢——回来!”朱兴翰大喜,“怎么?”奚梓洲沉吟片刻,“你来,我给你写个手令——只是通关的手令,至于人怎么送去,你们自己看着办。”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真相

朱兴翰一听到奚梓洲改变主意了,立刻就跳到床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奚梓洲穿鞋下床拉起他,叹一声:“真不知道萧晏给你们什么好处了,你们要这么费心思救他。”说着自己走去亲自研墨写字。写时却用衣袖挡着,不让朱兴翰看到他在写什么。

朱兴翰也不多看,只跟在他旁边小声说:“你知不知道……边关守将,有时候为了立功,即使边疆无事,也会自己去挑些事端起来,等到平定了,报上朝廷便是莫大的功劳——这些年你我两国边地安定,就是因为我爹和萧晏都不是好大喜功之人,即便有事,也要事先遣使者往来谈判,决不轻易言战。我来救他,一来是因为他从前曾经救过我的命,这个大恩我非报不可;二来,便是因为担心你们皇帝换了好战之人去守北疆,万一战事一起,我爹半生的心血都白费了。”

奚梓洲也不答话,只默然点了点头。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章子来,放在嘴前呵口气,“啪”地盖下去。朱兴翰好奇心起,探头去看,脑门就被狠狠拍了一下。奚梓洲喜小心翼翼地把信叠起装进信封,又用火漆封住了封口,才微笑着把那信给了朱兴翰,凑在他耳边:“你既然能在云嘉来去自如,送几个人出去也是小菜一碟吧?现在就去办,等姬博陵回来就晚了。你们从雍河上走水路,只要一天就可以把人送到雍州——到了码头,找一个叫周凤镶的人,他会接应你们,之后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朱兴翰仔细听着,小鸡啄米般频频点头:“嗯,嗯……”

“切记,不可以打开信,不然那边的人不认的。”

“嗯,嗯!”

奚梓洲想了想,又说:“你把人送到雍州以后赶紧回来说一声,我好放心。”

朱兴翰揣着手令从窗户攀上屋顶,飞也似的跑了。

奚梓洲看着他跑远,看了看那桌上封作为萧晏通敌证据的信,冷笑一声:“原来是这样么……”说着把那封信夹到了壁上一幅画后面,凝望着画上青绿的山水间,两个指甲般大的人:“我还以为自从当年伪诏书一案事了,端王悬梁自尽之后,这法子天底下也只有你我知道了……我却忘记了,先帝也曾经详细问过那件事……他知道,他的儿子自然也会知道。哼——”

自言自语着,转身走去那便榻旁边拍了拍葶兰的脸颊:“喂,起来吃饭了!”

因为前一晚的那场“梦”,奚梓洲心情大好,跑去狱厅溜达时跟每个人都多说了几句话。等到看到案上那一摞厚厚的文书,再加上外边临时的牢房里一片比平时不知吵嚷了几倍的叫骂声,忽然有些奇怪:“今天是怎么了?打群架了?”

亲自过去一看,却见那里面关的居然都是些眉眼颇为清秀,只是略带痞气的少年。奚梓洲看得颇为扫兴。“这些人能干什么坏事啊?咱天牢的饭就不要钱么?”

副司狱举着一张画像上前来:“大人,这是皇上一大早从皇陵差人送来的——”奚梓洲一看,果然牢里关的那些少年和画像上都有些像。疑惑道:“他……要抓这人?”副司狱猛点头:“据说是在皇陵偷了东西,被皇上撞见了,侍卫们却都没瞧见——皇上大怒,亲自画了画像要抓人,还说要捉活的。这不,全城的小飞贼差不多都在这了,只是不知名姓,还得等皇上回来认——”

奚梓洲几乎喷笑:“当着那一位的面偷了东西,大内侍卫却连他影子都没见着,这种人是云嘉的捕快抓得住的么?”副司狱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打了两声哈哈:“嘿嘿,嘿嘿……”奚梓洲打个呵欠,扬长而去。突然牢里有个人大声说:“大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吧?哈哈哈……半个月前我在明月楼听到江湖第一神偷谢千秋和人打赌,那人说一样极难偷到的东西,让谢千秋去偷——各押五千两。”

旁边有人戳他:“所以那人要他去偷皇帝的东西?”

“不错!那人说的东西,是当今圣上的亵裤!”

奚梓洲忍不住:“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看来那谢千秋是得手了,哈哈哈……”副司狱憋了个大红脸,小声提醒:“大人!大人!”奚梓洲好容易止住笑, “本官今晚开心——去我屋里支银子,今晚本官请全牢上下的人喝酒吃肉!”

飞贼们山呼万岁,奚梓洲挥袖潇洒离去的脚步一滞。

既然是请全牢的人喝酒吃肉,自然也有萧晏一份。萧晏也不客气,直接用筷子叉住整块熟牛肉大口吃开了。奚梓洲站在门口看他那样豪爽地吃喝,忽然很想过去和他痛快地喝一回。但是忽然又想起自己昨晚就曾找他喝酒,自己似乎还喝醉了,有些失态……那梦一般模糊的记忆仍旧飘忽不定,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脚步便止在了门口。谁知萧晏耳朵一跳,从酒碗上抬起眼,“奚大人?多谢招待——”

奚梓洲只得踏了进去,却不知怎的,不敢对上萧晏灼灼的目光。于是环顾四周:“将军客气了,本官今天心情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萧晏看他的目光实在太热,他几乎透不过气来。平日里一张口便能滔滔不绝说下去,此时竟语塞了。

他有些躲闪地看着萧晏,萧晏大大方方地打量他。牢房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所有的意味都停在了半空,传达不到对方那里。呆了半天,奚梓洲终于下决心要说点什么:“昨晚……我好像喝醉了,是么?”

萧晏仰头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眼里似乎有些释然,又有些失望:“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么?”奚梓洲不敢想下去:“我只记得我好像喝醉了,然后……”

萧晏的语气咄咄逼人:“然后呢?”奚梓洲摇摇头:“没有了。”他就是再大方,也不会把那种梦告诉别人。萧晏招手要他过去:“你过来。”奚梓洲有些疑惑地上前几步,萧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自己看吧。”衣袖被高高地拉了起来,奚梓洲惊呼一声:“怎么……”

萧晏拽着他的手腕狠狠一拉。奚梓洲一个踉跄跌进了他怀中。

“我来告诉你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编编说最近一直有人投诉这坑不和谐,至于需不需要修改我正在等通知。

前面已经大修过一次,我实在不想再受那个罪了。所以接下来可能不会有什么肉了,请大家原谅。

不德之谋

奚梓洲跌落在萧晏怀中的那一刻,才明白过来自己这一天来,心底那份隐约的不安是为了什么。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这个可能,只是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另一种更好罢了。

所以他甚至不敢拉开衣服,看一眼自己的身体。现在,手臂上散落的瘀青告诉他,昨晚他经历的是一场真实的欢 爱。

萧晏拽着他的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昨晚,你先是喝醉了,然后吐血晕过去了。”奚梓洲挣扎一番想要爬起来,又被萧晏用力按住:“我和韩谦给你传了些内力,好让你醒转过来……后来你醒是醒了,却神智不清……韩谦说要去给你煎药,叫我照顾你,结果……你把我当成了别人。”

萧晏忽然有些心虚。如果不是他情不自禁,如果不是他叫了奚梓洲的名字,如果不是他决心要替崔徽之说了那句话……奚梓洲也不会在慌乱中把他当成崔徽之。

果然奚梓洲全然不信,愤怒中腾出一只手来用力揪住他的衣领:“你是不是说过什么?你骗我,对不对?”萧晏扯下他的手,“没有!”奚梓洲嘿嘿一声冷笑,忽然大吼:“来人!来人!昨晚是谁在看着?”说着一番挣扎,终于挣开了萧晏的禁锢,“来人!”

韩谦不紧不慢地推门进来。

“小王爷有何吩咐?”

“昨晚你去煎药之后,是谁在外面?”

韩谦略躬身,低眉顺目答道:“小王爷,他们归大内统领,奴才不知……”

这奚梓洲当然知道。他憋了一口气来回绕了几步,又一个箭步转回去:“萧晏,你是不是叫过我从前的名字?”

流云散沙一般的记忆无论如何都聚不拢,然而那一声声的“和洲”却异常的清晰。

萧晏的手瞬间握紧。奚梓洲一直以来都叫他“将军”,这样直呼他的名字,还是第一次。

“是。”

到了这时候,他不能不认。

奚梓洲嘴唇微微颤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认识他……你——”他怒极,指住了萧晏,“你怎么可以——”

萧晏把铁链拖了拖,站到他对面,“和洲。”

奚梓洲一股怒火涌上来,气过了头,反而说不出话来。萧晏叹了口气,像是安抚,又像是挑衅:“既然是你的名字,当然人人叫得。我不过叫几声,你又何必气成这样?”

奚梓洲从颤抖的嘴唇中哼出一声冷笑。他家人已经死绝,潜意识里面,在这个世界上还能这样叫他的人,也只有那一个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气萧晏占他便宜么?那又何必。他向来是只管快活不管别的,他昨夜——哪怕是迷糊不清的,仍旧快活到了。

只不过,令他快活的,不是那个人。

两人僵在那里。韩谦忽然上前一步,“将军,请恕在下无礼——将军若执意要直呼小王爷的旧名,恐怕……有僭越犯上之嫌……”

萧晏一怔:“多谢提醒。”

一句话,令奚梓洲猛然惊醒过来。在昨晚的事情上纠缠太久,他险些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皇帝这样大费周章地把萧晏送进来,不可能只是为了给他找点乐子。他不能上这个当。

萧晏昨晚骗了他。无意的也罢,故意的也罢,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萧晏一直到现在都异常的冷静,没有半点将死之人的惶恐,是不是就因为他也知道……小皇帝其实另有所谋?那么他知不知道,小皇帝究竟想干什么?

奚梓洲两手背到身后,退后两步,打算给萧晏个台阶下,再慢慢套他的话。于是说:“所以……你以后还是不要随便叫这个名字了。”萧晏释然一笑:“也好。那么以后我叫你梓洲。你改了名字以后……应该很少有人这样叫你吧?”

事实上,他是第一个。

奚梓洲眉头一挑:“你非要这样不可?”萧晏大大方方地上前,又大大方方地把手搭到了奚梓洲的肩膀上:“我喜欢这样叫你。”

萧晏比奚梓洲高了小半个头。现在两人这样相对站着,奚梓洲只觉一股重重的压迫感压下来。不知道萧晏骑在马上,领兵杀敌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倘若将来真的不得不兵戎相见,何太行他们是否能敌得过?

现在情况未明,不如先不要再招惹他。如果能想办法把他争取过来更好。

——实在不行,在天牢里把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也不是什么难事。

奚梓洲抬头与他对望,脑子里千回百转。“那么随你吧。死者为大,虽然你还没死,顺着你的意思也是应该的。”

一想到萧家的人现在应该已经在去雍州的路上了,他便松了口气。多亏了朱兴翰那个傻瓜,现在萧晏的“罪证”在他手里,萧家上下的性命也在他手里。他压根就不用怕。

萧晏喷笑:“好个死者为大!”忽然两手一拢,揽住了奚梓洲的肩头,“我昨晚……你怎么忽然又不生气了?”奚梓洲强压怒火,咬牙微笑:“你伺候得我痛快无比,我高兴还来不及……”

他万万想不到萧晏居然还会得寸进尺。

“梓洲,今晚别回去了,在这里陪我说说话,可好?”

奚和靖一个人靠在白石砌成的浴池沿上。白天的祭天大典上他一动不动地跪了大半天,一松懈下来,只觉骨架子都要散了。池中的水是从地下的温泉引来的,水面上花瓣漂浮,热气蒸腾。他那骨肉均亭的身躯大半淹没在水中,头发也浸湿了,缎子一般散开垂在肩上。大约是因为水太热的缘故,他的眼帘半垂着。没了人前少年天子的凌厉气势,略显瘦削的脸上,竟透露出一点媚态来。

谢千秋稳坐在房梁上,忽然心跳得厉害。

奚和靖在蒸腾的水汽中,看到一片明黄色的东西从半空中飘落。

仿佛是理所当然的,又有个什么凉凉的东西搭在了他肩头,利刃紧紧贴在他的脖子上。

“你个小气鬼……底裤还你,你要抓的人也在这里,叫你的人把天牢里关的人都放了吧。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谢千秋还不想连累江湖上的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下回预告:小皇帝倒霉了……

明天去上次那公司二面……更新攒rp……

温泉遇险

奚和靖先是头皮一紧,而后大怒。

他身在庙堂,江湖中的事也知道一点点,江湖中有名的人物也听说过哪么几个;在那几个人里面,印象最深刻的正是这个谢千秋。

不为别的,只为这八个字:“生性放浪,尤喜少年。”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次听说这八个字的时候,居然出了点汗。

现在自己赤 身 裸 体地浸在水中,再想起这八个字来,大汗。

在他终于下定决心张口喊人之前,一只暖暖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皇帝陛下,刀剑无眼,还请不要轻举妄动。”

利刃撤走,眼前一花,身前一麻,仿佛是有几根手指在胸前掠过,他便彻底不能说,不能动了。奚和靖惊怒中想起,这便是传说中的……点穴么。

“原来这里居然还有个热水池子……我奔波了一晚上,不客气了!”

谢千秋说着脱了衣服扔在池边的木架上,黑底流云的衣裳盖住了奚和靖那些明黄色的衣服。奚和靖眼睁睁看着他大剌剌地坐到了对面的池水中,彻底绝望了。

谢千秋居然认认真真地洗起澡来。洗时还故意把池水泼起,落了奚和靖一头一脸。奚和靖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两眼几乎喷火。谢千秋自顾洗澡,忽然嘿嘿一笑,小声说:“我还以为皇帝洗澡的时候,少说也会有几个漂亮妃子陪着洗呢。谁知你竟真是个孤家寡人。”

这一句当真是戳到了奚和靖的痛处。他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中蹦了出来。

谢千秋拈了几枚花瓣随手放在奚和靖肩上,然后又将他们揉碎了。淡得几乎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花汁从他肩头滴落,霎时香气四溢,风光旖旎。谢千秋俯过身去,在那花汁落处舔了舔,方才抬头:“现在我解开你的穴道,让你可以说话——不过你可不能乱说,你叫人进来,隔着屏风吩咐他们去京城中传令放人。我等传令的人走了,自然会放开你。不然……”

谢千秋唇角勾起,笑着比划了个“咔嚓”的手势。手指落下时,奚和靖听到自己发出了一个声音:“唔……”

谢千秋挤挤眼,他不得不大声叫道:“来人!来人!”外面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想是伺候他洗澡的宫监。脚步声逼近,奚和靖又喊:“别进来,在外面听令——着御前侍卫范时敏速回云嘉,命天牢司狱释放今日依照朕所绘图像缉拿的犯人。快去!”想了想又说:“你们都走远点,别在门外呆着!”

他虽然能说话了,却仍旧动弹不得。说完了,无可奈何地看一眼谢千秋,口气却仍旧是又冷又倔:“放了朕!”

谢千秋侧耳倾听,一直等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飞快地走远了,才手指一跳——竟是又把奚和靖的哑穴给点上了!

奚和靖几乎气晕过去。谢千秋把剑扔在池畔坐回水中,泼起水花左擦擦右擦擦,惬意非常。洗了片刻才说:“我现在还不能放你。我怎么知道……我放了你之后,你会不会立刻又派人去把口谕又追回来?所以我还要再等等。”

奚和靖无可奈何。水中的半截身子被泡得有些烫得难受;上面半截却有些凉。谢千秋就在他对面,赤 裸的身躯在水中若隐若现,想到两人现在是这样的裎裸相对,看得他有些耳热。偏偏又无法将目光移开;心中咒骂了千万遍,只恨不能将眼前这人拖去剁成肉酱。

谢千秋洗完了澡,捞起在池水中浮浮沉沉的那条亵裤放在手里玩,自言自语:“我今天用你赢了五千两……你也没别的用处了,还是回你主人那里吧。”说着手里一推,轻薄的布料便朝奚和靖漂了过去。忽然又一把抓住,“不对,你主人自己不能动手,看来只好由我代劳把你穿上去了。”

说着,居然真拿着它往奚和靖身下裹去。奚和靖悲愤欲绝。昨晚自己被强逼着脱下亵裤,谢千秋拿着它扬长而去的情景又重现在眼前。谢千秋原本只是做个样子逗他玩,谁知一抬眼,就看到奚和靖两眼泛水光,竟是一副委屈得要哭出来的模样。谢千秋手一松,那亵裤随着微微的水流漂开了。他们两人之间,再没别的什么遮蔽物。

热腾腾湿淋淋的手,忽然捏到了奚和靖的下巴上。“你这样子还真是怪可怜的……听说你娘早死了,皇宫里头,没什么疼爱你的人罢?”

眼眶中那一汪水打了个圈,终于从酡红的脸颊上滑落。

谢千秋俯身,把那颗泪珠舔掉了。

——舔掉了泪珠,那唇舌却不肯移开。在脸颊上留连了片刻,又挪到了奚和靖嘴边,最后正正吻到了他唇上。一边吻,还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你个庸君……我本来不想的……”

奚和靖动弹不得,浑身打颤。

谢千秋终究是个中老手,舌尖只片刻就撬开奚和靖的牙齿滑了进去,劫掠般翻搅。奚和靖只觉自己脑子在瞬间被抽空了,那灵巧的舌侵犯着他,仿佛要把最后一丝尊严从他身上抽吸干净。谢千秋吻得兴起,忽然放开了他,“这样也无趣得很……”说着手指朝某处轻敲下去。奚和靖忽然能动了,只觉浑身一阵酸麻,立刻便挥拳朝谢千秋脸上就打。张口想要喊人时,才发觉自己竟还是不能说话。谢千秋嘿嘿一笑抓住了他挥舞着的两只手,一脚插进他腿间,登时将他牢牢固定在池壁上:“这就对了,你来我往,这样才有趣。”

这一下长驱直入吻进去,奚和靖越是反抗,就被吻得越深。窒息之中,两手竟渐渐没了力气。谢千秋觉察到了,换了一只手把他的两个手腕都紧紧固定在身后。奚和靖只剩下两条腿勉强能动,却无论如何都踢不到谢千秋。他的身躯早就给温泉泡得异常的敏感,谢千秋滚烫的唇重重印在颈下胸前,吻得他肌肤上一阵阵的战栗。

奚和靖自打出娘胎,还没有谁敢对他这样。他暴怒绝望之下,趁着谢千秋还在他胸前吻个不停,忽然朝着谢千秋颈上狠狠咬了一口。

他这一口咬下去,几乎是抱了同归于尽的决心。尖利的牙齿深深地插进了肌 肤下面,滚烫的血喷涌着灌满了他的口腔。谢千秋万万料不到他会这样暴烈地反抗,颈上吃痛,本能地一把甩开了奚和靖,迅速点住了自己肩头的几处大穴止血。奚和靖被他一甩,脑袋狠狠砸在水池边上。在眼前一片金星飞闪中,看到谢千秋捂着伤处从池水中飞跃而起,从架上胡乱扯了件衣服缠在身上——跑了。

但是他还扔下了一句话。

“你……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下回预告:将军和小奚谈心……

夜半无人私语时

奚和靖靠在池壁上,挣扎了半天,脑子里那阵嗡嗡声和眼前飞舞的金星才渐渐消散了。他也顾不上那么多,划水挪到温泉流进池中的入口处,捧起清水漱掉嘴里的血腥。想起自己把谢千秋伤得甚重,他大概一时半会之间会不来了,才渐渐放下心来。只是自己的哑穴仍旧被点着,发不出半点声音。他又在池水中浸了片刻,直等到那水里再也看不出半点血色,才拍了拍手掌。

那边奚和靖惊魂甫定,这边天牢中,奚梓洲却是吃了一惊。

萧晏直截了当的话,让他有点招架不住。

他还记得自己前几晚来找萧晏时,萧晏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现在倒好,萧晏居然主动起来,他自己倒不乐意了——多半,还是因为仍记着昨晚萧晏骗他的事。或者说,是记恨萧晏骗了他又没有骗到底。萧晏给了他一个梦,然后又亲手把这美梦戳破。

如果他可以选,他真想把萧晏吊起来狠狠赏他一顿鞭子——抽他个血肉横飞!

但是他只是在萧晏的脸上摸了一把,勾嘴笑得比那晦暗的灯火更暧昧:“好呀——”说着回头,“韩谦,你出去罢。我要陪将军畅谈一宿——”

萧晏非常满意地点头,理所当然地把他按在自己身上。奚梓洲很是配合地贴了上去,叹息一声,“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到了最后谁不是一个土馒头?什么忠孝仁义,什么功名利禄,还不都是假的?惟有眼前的快活是真的,为了这点快活苟活几十年,也好过那些无知无觉空余百年千年的草木石头,又何必拘泥执着?将军你总算是想开了,也不枉我一番苦心。”说着往萧晏领口里吹了口气,声音低得几近耳语:“将军,春宵苦短——你呆在这的时间也不多了……”

萧晏摇头,扳起他的肩膀把他推远了些:“梓洲你误会了。我并非想——我今晚确实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奚梓洲哼笑,顺势从他怀抱中挣脱出来,“我倒不明白了……”

萧晏认真地说:“你做的事情,我又何尝有一样是明白的?你先是每晚来找我,要我伺候你……好吧,虽然我当初是有些不乐意,现在也不觉得怎样了。然后不知怎的,你忽然又不要我伺候了,只变着法子劝诱我,让我恋生畏死,要我出逃活下去——你我根本就不熟,所以我猜想你是见了什么人,那人许了你些好处,要你这么做。”萧晏说着退后,坐在床沿上,在身边草席上拍了拍:“过来坐吧。你身子虚,站久了要头晕的。”

奚梓洲走了过去,赌气一般,直接仰面躺了下去。萧晏无可奈何地笑笑:“果然累了么?”看奚梓洲不答话,就并排躺到他身边,接着话头说下去:“你找我喝酒,说起你家里的往事……你敢说不是为了勾起我思亲之意,好让我配合外面的人逃走?”奚梓洲闷哼一声,不置可否。“谁知才过了一天,你又忽然变了。今晚你初来时面有怒色,我以为你是为了昨晚那事来的。谁知你又忽然不生气了,还肯留下来陪我——梓洲,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我是个粗人——”

奚梓洲不想再跟他啰嗦下去,转头正对着他:“好吧,我今晚来,确实是有事情想问你——至于为什么会忽然又不生气了,不过是因为我想通了,为它生气也没意思,没别的原因。”萧晏若有所思:“哦?”

“我今天重新看了你那案子的卷宗,有几个不明白的地方,还请你照实回答。”萧晏慷慨道:“尽管问吧,我知无不言。”

“好。第一件。卷宗上说,本案的证据是守边的另一个将军的部下从宋国信使手中强搜来的。那个将军是谁?”

萧晏老实摇头:“我也不知道。他是直接密报给皇上的,皇上为免我萧家人徇私报复,并没有公开此人姓名。”

奚梓洲暗自点头,心中了然。

“第二件,那封信……真的是你写的么?”

萧晏肯定地回答:“那信上的字,的确是我的笔迹。”

“第三件,你这些天沉着镇定,无怨无怒,根本就不像是个将死之人,为什么?”

“君要臣死,臣死得其所。我一生尽忠尽孝,自然不能因为将死而废。”

“哈哈哈……一个通敌叛将临死时居然大谈忠孝仁义,你自己不觉得无耻么?”

萧晏憋红了脸。他不过是把本心所想都说了出来,却没想到原来当中还有那么大的漏洞。

奚梓洲凑过去,“将军别生气,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我该问的,都问完了。不过……你说忠孝忠孝,在你看来,当忠孝不能两全时,你是要忠还是要孝?”

萧晏慨然:“孝,家之小义;忠,国之大义。倘若不能两全,我自当舍小义,取大义。”

奚梓洲故意讥讽地:“所以你宁可背负一个不明不白的罪名,让那个昏庸的小皇帝不明不白地杀了你,也不肯为了你的父母兄弟,牺牲你忠义的名节……你果然,还是没有想通。”

心中想的却是,有你这句话,将来我杀你全家时绝不会手软。

萧晏不禁黯然,没有说话。

奚梓洲却一个翻身钻到他怀中,拉起他的手臂放在自己腰上,忽然抬头,两眼灼灼:“你不肯为了你的家人好好活下去……那么,为了别的人呢?”

萧晏的手在瞬间收紧。奚梓洲腰身的曲线在薄薄的衣服下面清楚可辨。微温的肌肤下面有脉搏在轻轻跳动,暖湿的气流喷在他颈下,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这是个活生生的躯体,那里面住着一个独一无二的生命。

他自己,也是。

奚梓洲靠得太近,只差一点点,嘴唇便可以吻到他颈下。

一个什么念头闪过脑海。他一把推开奚梓洲,坐了起来:“你——”奚梓洲一脸扫兴,翻过身去背对着他,“不要就算了……我不过是看你没几天好活了,想多揩两把油水罢了——”

话音未落,外面副司狱的声音大喊:“大……大人,皇上口谕,皇上口谕——”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那个,无论真假都要先培养下感情……

预谋

云嘉城的捕快在白天总共捉了一百一十六名小飞贼,现在奚梓洲得一个一个把他们放走。就是说,他得盖一百一十六次章,然后再在一百一十六份文书上面签名。

副司狱傻笑着站在他旁边伺候笔墨,他恨不能把砚台朝副司狱那滴溜滚圆的脑袋上砸下去。谁知把人放完了,皇帝又有一道旨意下来:他自己掏白银一万两,悬赏江湖第一神偷谢千秋的人头。

天牢里炸开了锅。副司狱喃喃念着“一万两”不住流口水。奚梓洲把签好的文书扔给他:“人家要抓的是神偷,来无影去无踪踏雪无痕那种神偷——你想要那一万两银子,先把自个儿关起来饿上十天半月的再说罢!”说完又忍不住暗笑,小皇帝做事一向沉稳,要不是在谢千秋那里吃了什么大亏,绝不会有这样惊人的举动。再想想那谢千秋传说中的平生喜好……

副司狱凑过来,问得小心翼翼:“大人为何笑得这么开心?”

奚梓洲咳嗽一声:“哪天那谢千秋要是被抓到咱牢里来了,我亲自给他扫地铺床。”

可惜奚梓洲能管的只是天牢里的事。谢千秋伏在皇陵的屋顶上,自然舒服不到哪里去。他身上裹着一件随手捞来的皇帝的衣服,脖子上还是不断有血在往下淌。他只得从衣服上面撕了布条下来死死缠在伤口上。他知道整个皇陵很快就会被围得铁桶一般,与其现在夺路狂奔,还不如就藏在皇帝周围……

所以片刻之后,他就坐到了皇帝寝殿的房梁上。

他与人打赌,为了拿到皇帝的亵裤,在皇帝到皇陵来祭天之前,就特地到这寝殿里踩过点,知道藏在哪里最安全。如今他高坐梁上,下面的人果然毫无察觉。

下面的人也不止一个。除了那个险些就让他得手的小皇帝,还有一个清秀隽雅的年轻书生,恭恭敬敬地站在皇帝身边——手里拿的正是他那件黑底银线绣云纹的夜行衣,仿佛在仔细研究。

皇帝早穿上了衣服,此时一只小猫一般蜷缩在宽大的靠椅里,两只眼睛里还闪着悲愤的光。那书生看了片刻,躬身说:“皇上,臣只能看出来,这是灵州产的丝料做成的……”小皇帝点点头,叹息一声:“罢了,好在朕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号——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朕就不信,有万两白银的悬赏在,他还能逃到哪里去!”说着,手掌在身边的茶几上狠狠拍了一下。

小皇帝坚定的声音在寝殿内回响。谢千秋一手摸摸脖子上的伤口,另一手却扳起手指数自己在江湖上的仇家。

这些人本来就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再加上有万两悬赏在,非追杀他到天涯海角不可!

谢千秋开始有些后悔了。

那书生随着小皇帝的声音微微一震,将那件衣服叠起,放回身边的一张桌子上。谢千秋眼睛一亮——那衣服的衣兜里,还放着他平日里随身携带的伤药。他摩拳擦掌,就等着小皇帝睡着以后,再下去拿。这时那书生轻声问:“皇上,那人……除了逼皇上放了天牢里的人,可还有做什么——”

小皇帝摇摇头:“他虽然有意图要伤害朕,朕奋力抵抗,将他击退了。”

书生仿佛松了口气,“此处既是祖陵重地,自有历代先皇保佑皇上……既然皇上圣体安康,臣就先退下了。”

小皇帝急忙起身:“太傅等等——”匆忙之间,手指拈到了那太傅的一角衣袖。

太傅回头扶住他,他竟一头扑进了太傅怀中。

“太傅……”

声音哽咽。

他当真是被吓坏了。

那太傅先是脸色一变,然后不动声色地把小皇帝推开了,自己缓缓跪在了地上。

“皇上请自重。”

谢千秋忍不住吸吸鼻子。原来这小皇帝……对那小白脸太傅有意思么。

偏偏太傅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两手背在身后,当真是半点机会都不给小皇帝。

谢千秋看着小皇帝无力地把手收了回去,在身边握紧了拳头,忽然有种想要把他拥入怀中的冲动。

小皇帝怔了片刻,苦笑一声:“太傅快请起,朕失礼了……朕……朕……”支吾了半天,才想出个还算像样的托辞来:“其实朕,是……还有话想问太傅。昨晚朕对太傅说的事,太傅以为如何?”

太傅只得从地上起来,垂手而立:“皇上,臣以为,此事关乎国家大计,皇上不能只听臣一个人的想法。还请皇上再找几位靠得住的老臣,从长计议。”小皇帝颇为失望:“这些事朕当然明白,也必定会去找朝中元老商议,太傅你是怎么想的,尽管告诉朕,不成么?”

太傅仿佛是被逼急了,手指深深掐进掌中。

“皇上,臣私以为——其一,皇上想要铲除安宁军之患,此时的确是最合适的时候;其二,皇上想以萧晏为将,萧晏的确是朝中最合适的人选;其三……倘若宁王无事,安宁军便没有理由有所举动,可要是宁王在朝廷眼皮底下出了事,那便是朝廷护卫不周,朝廷有理亏之处——这出师之名,不知皇上……”

小皇帝抬手打住他:“朕明白了,太傅是担心朝廷出师无名……可是如果宁王安然无恙,而安宁军也有所异动,那么朝廷对付他们,便是理所当然了。太傅,”小皇帝眼中忽然多了些凌厉的光,“朕,有件事想问你。你前些天不是刚刚去见过宁王么?你们……都说了些什么?你老实告诉朕——既然朕已决意要给萧晏一个机会,从前的事,既往不咎。无论太傅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朕也不会怪罪。”

那太傅“咚”的一声又跪下了:“皇上恕罪,臣……万死!”

奚梓洲自打发了朱兴翰去把萧家的人送走之后,便一直沉着气等他回来报信。谁知等到第二天晚上,估摸着朱兴翰还在往回赶的路上时,天牢里又来人找他了。

这回来的是姬博陵,光明正大地拿着一块金牌和圣旨来带奚梓洲去“问话”。

奚梓洲跪下接旨。姬博陵把他扶起来时小声说:“都安排好了。我这就带你去见崔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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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夜】碎梦

奚梓洲两脚一软,几乎又跪了下去。

圣旨是装在一个托盘里面带来的,旁边还放了一块黑布。姬博陵用那块黑布蒙上了他的眼睛,然后亲自牵着他从天牢里面出去。从狱厅到天牢正门口的那一小条甬道,是他绝对不能踏足的。用先帝的话说,除非他死。

现在他活着从这里走了出去。虽然什么都看不见,可是从脚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甬道里面空气流动和气味的变化……他也能猜到自己已经走到了哪里。

没走几步路,他的手心已经渗出汗来。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周围还有别人在,他也不敢问姬博陵究竟要带他去哪里。他甚至还没有想清楚自己究竟要去见崔徽之干什么。问清楚当年的事?倘若他坦然认了,又能把他怎么样?如果他确有苦衷,那么奚梓洲这四年——这一生的牢狱之灾便可以一笔勾销了么?

他奚梓洲还没那么贱。

还未走到门口,奚梓洲就有些后悔了。他想回去。

“前面有个台阶,王爷小心。”

他听得出来,姬博陵的声音在发抖。也对,叫一个只懂舞文弄墨的书生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确实是难为他了。

“多谢。”

“不客气。”

罢了,去便去,把从前的一切做个了断也好。上次韩谦和葶兰的那些话,还有这次犯病吐血……他活不长了吧?

恨一个人太久也是会累的,他想轻装上路。

他抬脚,稳稳当当从正门的五个台阶上走了下去。这五个台阶他从前也是常走的。还在督理大理寺的时候,他和崔徽之隔三岔五地到这里来提审犯人。少年风流,意气风发……想不到有一天他也变成了这里的阶下囚。

——是崔徽之亲手把他送了进来。

姬博陵的手动了动,“王爷,这里上马车。”

马鞭的声音划破夜空,马蹄有规律地响。奚梓洲能察觉出来这是往皇城外的方向去……怎么,难道崔徽之不在内城么。

手不由自主地揪紧衣裳,姬博陵的声音说:“王爷请等一等,咱们很快就到了。”

“什么人?哪里去?”外面一声断喝,姬博陵似乎动了动,那声音立刻变得恭敬克让:“原来是太傅大人,小的这就给您开门……”

城门吱呀吱呀地打开。奚梓洲记得自己从前进出城门时,连门牌都不用的……就是不知道这是皇城的哪个门,不然他应该能猜出来姬博陵要带他上哪去……

忽然一阵冷风拂面而来。姬博陵说:“王爷,透透气——”

这才觉察到,自己的衣服竟不知何时汗湿了大片。先前马车的车帘大概是放下了,闷得他几乎窒息。这一阵风吹进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凉意让他慢慢平静下来。他开始设想自己见了崔徽之之后该说些什么。他在天牢里闹的事情经那些死囚一传扬,早已人尽皆知……他只是为了撒气,可是崔徽之能不能明白?

清新的夜风灌进肺里,他的每一寸肌 肤都有冷汗往外渗。

马车忽然打了个顿停下来。姬博陵牵股过他的手,“王爷,咱们到了,请随我来——小心——”

马车的脚踏太高,他几乎是跌下去的。发软的两脚落在石板地上,撞得有些疼。他忍不住要伸手去取掉眼睛上的黑布,姬博陵拦住了他:“王爷——”

他顺从地放下了手,仿佛一只用线提着的木偶。

“好。”

前面又有一扇门吱呀吱呀地打开。他细心数着脚下的台阶——是七级。

他依稀记得,崔家大门的门口,也是有七级台阶。难道……

不错。崔家中庭铺的砖是城北官窑特制的,踩上去却有种软软的感觉。不由得暗自骂起姬博陵来,这种事情……怎么好光明正大地跑到人家家里来?

然而姬博陵停了下来。

他站在清凉如水的夜风中,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倘若这里真的是崔宅,怎么可能连一点声息都没有?

眼前的黑布终于被取掉了。前面仿佛有灯火,火光中还站了个身长玉立的人。火光有些刺眼,他揉了揉眼睛走过去,方才看清了那人身上的一身明黄衣袍。

奚梓洲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

“你们都下去吧,朕,要和宁王单独谈谈。”

奚和靖转身回头,身后是崔家破败不堪的正厅。

不止是正厅。整个崔府都变了模样。借着侍卫们手中拿的火把,奚梓洲一眼望去,只见庭园中草木凋零,屋宇内空无一物,地上铺满尘土,梁上缠满了蛛网——竟是一副许多年没有人住过的模样。

奚梓洲站在原地,呆呆地转了一圈,目光最后才落在了奚和靖身上。

“你是谁?为何冒充我大奚国皇帝?”

崔家立了大功,自然是要升官发财的,搬去别的地方住不足为奇。奚梓洲安慰自己。也许不过是姬博陵泄露了他们的交易,小皇帝想对他略施惩罚让他死心罢了。

他现在只想杀掉小皇帝的威风。

果然,小皇帝身边的几个太监都脸色大变,更有侍卫按紧了手中的长刀。

奚和靖听了他理直气壮的质问,并不生气。“朕已登基三年有余,天下皆知……念在宁王你闭门清修多年,朕就免你无知之罪。”说着一扬手,明摆着是要他跪拜行礼。

奚梓洲哼哼一笑,站得笔挺:“我只知道奚国的皇帝是我叔父明顺帝。陛下春秋鼎盛,怎么会传位给别人。”奚和靖一咬牙,“你——”

姬博陵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压低声音:“王爷,先帝在三年半前已驾崩了……”

这些事奚梓洲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他故意装起傻来,他们竟都拿他无可奈何。

“这么说你是我那堂弟,太子和靖了。和靖,别怪哥哥没认出你来——四年前哥哥最后一次看到你时,你活脱脱还是根小豆芽菜。如今形貌大变,个头都要赶上哥哥了……”说着又回头,“太傅,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不过是想见见老朋友,怎么好意思惊动天子。”

姬博陵紧闭两眼,忽然跪地朝他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奚梓洲作势要拉他起来,身后奚和靖的声音冷冷地说:“你要见的人早就不在了。崔徽之,已经死了。”

彻悟

姬博陵伏在奚梓洲脚边,脑门紧紧贴在地上。奚梓洲原本抓着他一方衣角,听了奚和靖的话不由得手一松,轻薄的衣料从他手里滑落了出去。手中忽然没了可以抓着的东西,他本能地往前一抓,正好撑在了姬博陵的肩膀上。

他晃了晃才站稳了。几年以来压在心头的重量瞬间消失了,不觉得痛,反而是说不出来的轻松。身体仿佛在那一瞬间死去,灵魂抽离出来,飞到了半空中,再无半点重量。一阵凉风吹过,周围的草木发出沙沙的声响,树丛间有鸟雀拍打着翅膀扑到深蓝色的夜空中。薄云流过,遮去的半个月亮,眼前的一切明暗不定。

奚梓洲打了个寒颤,脑子渐渐从刹那的窒息中清醒过来。身躯四肢都已然不受自己的控制,仿佛有个什么东西在替他说话,牵着他行动。他顺势拉起姬博陵的手臂, “起来吧。”姬博陵的额头又是狠狠一撞:“王爷,这事是下官对不起你,我实在是救人心切,不能不先哄哄你……”奚梓洲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手上一托就把姬博陵扶了起来,声音冷静得可怕:“既然有人故意要瞒我……也怨不得你。”说着转回身,朗声说:“和靖,你跟我来。”

奚和靖身边的老太监终于忍无可忍:“大胆!”一声喝斥之下,侍卫们把佩刀都往外抽了一半。一时间,剑拔弩张。

奚和靖果断地抬手:“慢着!你们都退下!朕要和七哥哥,好好叙叙旧。”

奚梓洲不再理会他们,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自己率先一步跨进崔宅的正厅。

奚和靖从身旁的太监手中接过一只灯笼,跟了上去:“你们都别跟来!”

崔宅的正厅中原本有一架高大的屏风,把厅堂分割成两半。现在那屏风也不知到哪去了,奚梓洲借着月光就能看清楚厅后的庭院。原本草木葱茏的后院中,如今也是一片破败。风干的枯枝败叶在脚底碎裂,发出清脆的声音,奚梓洲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踩到的是一片枯骨。他也不看路,疾步如风。奚和靖跟在他后面,侍卫们又远远地跟在奚和靖后面,穿过了重重叠叠的庭院回廊,眼前忽然豁然开朗。放眼望去,远处的一片荷池上,居然是另外一番光景——池上一片墨绿的荷叶挤挤挨挨地连到园子的尽头去,一层淡淡的雾气之中,大朵盛开的白荷在月下亭亭玉立。

奚梓洲在池边站住,眼睛怔怔地望着池底。奚和靖跟过去,拿灯笼一照,才看到原来那池底黑黝黝的一片,似乎是有条船沉在下面。

奚梓洲并不回头,两眼也不知道在看哪里:“什么时候的事?”

奚和靖略一思忖,上前一步和他并排站着:“约是三年半前,先帝驾崩之后不久收到的消息。”

奚梓洲点头,又问:“崔家的人呢?”

奚和靖想了想,索性和盘托出:“朕就把当中的缘由都告诉你吧。四年前……先宁王亡故当夜,朕正陪在父皇身边。父皇很想把你困在云嘉,却没有什么好法子。朕于是出了个主意,叫人去捉了崔尚书父子来,将他们严刑拷打。崔徽之见父亲熬不住,便招了你们暗中幽会的地方,又照朕的意思写了封信约你去——之后朕又向父皇请旨,将他全家发配边疆。他的死,全由朕而起;朕既然做了,便不会不认。”

奚梓洲瞬间只觉脚下软绵绵的,仿佛踩在云上。这些事如今从奚和靖口中说出来,不过几句话——轻如鸿毛。

生死,爱恨,原来都不是什么大事。天大地大,如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苟活于世间,微小如蝼蚁。

蝼蚁又怎么会有喜怒哀乐。

他听到自己说:“你瞒了我这么多年,是怕我寻了短见,何太行他们便有借口兴兵造反……可是这样?”

“朕……”

“为什么现在又不怕了?还是因为——你已经准备好了一战?”

奚和靖万万料不到他到了这时候还能想得如此透彻,心中所想全被他说了出来,一时语塞。奚梓洲转过来正对着奚和靖。奚和靖终究比他小了几岁,个头也矮了些,他居高临下地看下来,奚和靖居然被那凛冽的眼神看得往后退了半步。

即使是在四年的囚禁与之后,他身上仍保存着一股难以磨灭的气势——在皇孙的尊贵之气中,还多了份尖锐与锋利。仿佛就连目光都可以伤人。

奚和靖退后,奚梓洲便顺势再逼近一步。奚和靖终于受不住,张口说:“这事你要怪就怪朕罢,朕没有建议先帝将他满门抄斩,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奚梓洲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奚和靖又说:“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朕也不想再为难你。朕今晚便放你走——你要呆在云嘉当个逍遥王爷也行,你要去东宁也行。你要是气不过,想为他们报仇——朕,随时奉陪。”

奚梓洲故作恍然大悟状:“只怕这最后一句才是你的目的所在吧。安宁军在你眼中是大奚国身上的一颗毒瘤,你终于想割了它了。可是如果我不小心死了,别人都会认为是你逼死的;我不动,你动,你出师无名——那一班老臣未必肯让你如愿;惟有我主动出击,你才好‘被迫应战’……悠悠众口,到时候也无话可说。要激我动手,崔徽之的死也的确是个好理由。你的小算盘倒打得不错。”

奚和靖不说话,只当是默认了。

奚梓洲背着手沿着湖岸走了一小段路,两眼无神地望着湖上的荷花,忽然喃喃地说:“和靖,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崔府中草木凋零,偏偏这池荷花越开越盛?”

奚和靖不解,跟上去:“为什么?”

奚梓洲前面有一小片水面,上面空荡荡的,不要说荷叶,连一片水草的叶子都没有。

“因为这池子里的水不是从别处引来的,而是从一眼百尺深潭中涌出来的……”他说着回头微笑:“你也不想想,既然我知道一定会有人给我报仇,我又何必再自己动手?不用给我收尸了,想想你自己将来埋哪儿吧。”

奚和靖暗叫一声“不好”,扑上前去,连他一片衣服都没抓住。眼前一花,黑色的水面上便只剩下一圈圈银色的涟漪,缓缓地荡漾开来。

再度遇险

奚梓洲是仰天倒下去的。耳朵在瞬间被水灌满,眼里却还剩着一片从水上透下来的白茫茫的月光。他猜想在不见天日的阴间,有的大概也就是这样的月光罢。

他没有挣扎,像被微风托着的一片羽毛那样缓缓地沉下去。身体失去了重量,灵魂仿佛飘飘悠悠地落在软绵绵的云中。清冷的潭水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他,从他的口鼻中涌进去。周身迅速地变黑,上面的光黯淡得不可捉摸。下面却是无穷无尽的深潭,无论如何都沉不到底。意识已经变得很茫然,无论如何都感觉不到痛了。脑海中一片空白,没有记忆,没有半点牵念。无尽的虚空中仿佛有个黑洞要把他整个吞噬进去,把他绞个粉身碎骨。就在堕入深渊的那一刹那,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叫他 ——

“梓洲。”

在黑暗和沉默中,犹如五雷轰顶。

从来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又好像人叫过,然而他想不起来是谁。

奚和靖回到自己的寝殿中时,已经是后半夜。月亮早就沉了下去,那些睡眼惺忪的太监宫女们伺候他睡下便吹灯出去了,把他扔在一片粘稠得不透一丝光的黑暗中。明明很累,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睁着眼,怕黑;闭上眼,又生怕身边出现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而他却看不见。

他只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大约是夜风吹动了寝殿中重叠的幕帐,发出了细碎的声音。只是一点点,就足够令他毛骨悚然。因为天热,身上只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子。他一把抓住了被子想往头上蒙,谁知手腕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随即有只手捂住了他的嘴,一股热气喷进耳中:“别出声,是我。”

是谢千秋那把让他痛恨入骨的声音。

他用力仰起头,手脚狠狠挣扎了一番,却还是被谢千秋制住了。他又惊又怒,惊的是谢千秋在万两白银的悬赏之下居然安然无恙,怒的是谢千秋现在压在他身上的姿势,让他自然而然想起了那晚在皇陵,谢千秋企图不轨的情景……

“你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谢千秋压低了声音质问他,理直气壮地仿佛是在质问自己家人一般。

奚和靖哪里肯老实回答,仰头用力张嘴,往谢千秋的手上狠狠就是一口。谁知牙齿还没来得及合上,胸前一麻,立刻又全身都动弹不得。

“哼,我的肉很香么,你要这样一次一次没命地咬……现在我放开你,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许出声叫人,不然的话别怪我不懂怜香惜玉——”

奚和靖当然无法有所表示。谢千秋却自言自语:“不说话就是答应了。我问你,我的衣服呢?”话音落下,那只手终于挪开了。

奚和靖狠狠吸了几口气,才有力无气地回答:“收起来了。”

“那衣裳虽然值不了几个钱,却是别人一针一线给我缝的。你还给我吧。”

奚和靖喉头一紧。

“我也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你又不让我叫人,我怎么给你找?”

“那……这样,你明天叫人拿出来准备好,我明晚来拿总可以吧?”

奚和靖暗喜——你明晚还敢来,看朕不叫侍卫把你射成个马蜂窝!

“好。”

身边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谢千秋竟然在他身边躺下了,只是一只手仍牢牢地扣着他的喉咙,随时都可以将他置于死地。

“你……不是说明晚再来么?为什么还不走?!”

谢千秋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无赖中还带着点假惺惺的委屈:“听说你悬赏一万两要我的脑袋……我怎么还敢到处乱跑?现在想想,天大地大,就数你这龙床上最安全……”说着一条手臂老实不客气地横到了奚和靖腰上:“对了,你今天做什么去了?”

奚和靖不答话。

谢千秋叹了口气:“我来猜一猜好了……你,是去见宁王去了。”

奚和靖大惊:“你跟着去了?”

枕边微动,大概是谢千秋摇了摇头:“我才没那个兴趣跟着你到处乱跑。喂,听说那个宁王长得是一表人才,尤喜男风,你该不会是找他……”奚和靖急辩:“胡说!我找他是为了商量国家大事!”

谢千秋昨夜在梁上把奚和靖和姬博陵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现在不过是想逗奚和靖玩玩,于是也不戳穿他,讥讽地说:“也是。你一看就是个不懂事的……照你这年纪,早该有人教导你开窍了啊,皇宫里的人都怎么搞的。”奚和靖原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后来仔细想想才明白了,顿时暴怒:“朕的事情你少管!”

谢千秋扣在他喉咙上的手指仿佛不经意地来回刮了几下,闷笑说:“怪不得那个小白脸不喜欢你……听说他只喜欢懂事的。”奚和靖一想起姬博陵逛青楼的癖好,怒极,噎得说不出话来。谢千秋好整以暇在他额头上吹了口气,“不过没关系,不懂有不懂的好处……等我有空了,再慢慢教你。”奚和靖以为他又要欺侮自己,霎间从脚底到头顶一阵冰凉。口中咬牙切齿:“你敢再对朕无礼,朕便将你千刀万剐!”谢千秋冷笑:“我现在就在对你无礼,你,能,剐,么——”

奚和靖一咬牙,豁出去了:“来——”

谢千秋没料到他居然敢真的叫人,手上一慢,终究还是让第一个音远远地传了出去。

立刻就有人推门进来,“奴才在——”

奚和靖的哑穴被点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谢千秋已经来不及脱身,只得屏气凝神,静悄悄地钻到那薄被下面去。黑暗中抓住了奚和靖的手,在他手心划:同归于尽也可。值夜太监在帐外轻轻叫了一声:“皇上?”见奚和靖不答,想起刚才他那一声叫得很急,索性壮起胆子上前来,一把掀起了床帐:“皇上?奴才来——唔——”

奚和靖身边一凉,外面传来一阵什么东西被拖动的声音。片刻之后,谢千秋那手臂又横到了他胸前,然后,又滑到了内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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