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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甜甜小廚娘 作者:杜默雨

甜甜小廚娘 作者:杜默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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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春暖花香,歲稔時康,真乃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元﹒《蟾宮曲》 奧敦周卿
自春秋時代伍子胥在蘇州建城以來,直至大清乾隆年間,約經二千三百年的歲月洗禮,蘇州城已發展成南方首屈一指的工商業中心。不僅農產豐饒,更以絲織品和手工藝品聞名天下,真所謂物阜民豐,人文蒼萃的好地方。
蘇州城裡,大戶人家競相附庸風雅,築起一座座典雅精致的園林,不但做為財富的象征,也是彼此評比各家主人的內涵修養。似乎是誰家園子蓋得越脫俗不凡,誰就可以稍微脫掉一身銅臭味。
以絲織致富的周家也有一座園林,據稱耗資數十萬兩銀子延請名家設計,只見園內錯落著精巧的屋子,曲徑通幽,假山流水,亭台樓閣,營造出一派幽靜深遠的詩情意味。
乾隆六年,夏日午後——
烈陽高掛,園子裡精心修剪的盆栽難耐午後炎熱,奄奄一息地卷曲著葉子, 等待園丁的澆灌。
「嗚……」牆邊角落的陰影處,有一個少年蹲在地上哭泣。
他滿身汗水,渾身髒污,臉上粘了眼淚鼻涕,兩腳穿了一雙破布鞋,他不敢 大哭出聲,只是低低飲泣。
微風吹來,一股清涼之意拂過他的頸項,他抬起頭來,就看到眼前站了三個 手牽手的孩子。
「大哥哥,你在哭什麼?」最大的女孩子俯身看他,圓圓的眼睛有著疑問。
「男人不哭,爹說男人不哭!」次大的男孩大聲說著。
「哭哭,羞羞!」最小的女娃娃口齒不清地笑他。
「我爹也說男人不能隨便哭,可是……」安居樂一想到父親,又忍不住傷心 哭了起來。
「我知道了,一定是管家伯伯罵你,所以你在這邊偷哭。」
米甜甜索性蹲了下來,好方便和他說話。o的弟妹也隨之蹲下,三人睜著六 只圓圓的大眼望定了他。
「我……」他被他們瞧得不好意思,胡亂用袖子抹了抹淚水,不知所措地和 他們對望。
「大哥哥臉紅了耶!」米甜甜拍手笑道。
「我烤的螃蟹也是紅的!」米多多撐著下巴,笑瞇瞇地歪頭看他。
「吃蟹蟹!」米軟軟拉住姐姐的衣擺。
聽到「吃」字,安居樂的肚子突然咕嚕一聲,一張大臉脹得更紅。
「哈!大哥哥肚子餓了,你沒吃飽嗎?」
「我才吃一碗飯,飯桶就被別人挖光了……」他低下了頭。
「我知道了,大哥哥,你等等喔,我們馬上回來。」
米甜甜拉著弟妹起身,三人仍然手拉手,踏著小腳步匆匆而去。
微風輕拂梧桐樹,青綠的葉片像把涼竹扇,一扇一扇地揮出清爽涼風,安居 樂吸吸鼻子,感覺天氣不像剛剛那麼燠熱了。
他按了一下空虛的肚子,用力站起身子,他不知道那三個小孩要他等什麼, 但他似乎也沾染上他們旺盛的活力了。
拿過牆邊的竹帚,他望了一眼庭院深深的園子,又認分地繼續掃地。
「大哥哥,別掃了,快來吃東西!」過了好一會兒,那嬌甜的嗓音隨著細碎 雜沓的腳步聲來到他的身邊。
看到他們手上的食盒,安居樂吞了一口口水,搖頭道:「我還要掃地……」
「大哥哥,來吃啦!」米甜甜個頭小,僅及他腰部一般高,她賣力扯著他的 褲管。「一定是他們欺負你,你不要理管家伯伯!」
聽到「欺負」兩個字,安居樂一愣,又紅了眼眶。
米多多幫他丟下竹帚,三個小孩七手八腳把他拖到梧桐樹下,拉他坐到精心 堆疊的太湖石上,卻嚇得他立刻彈跳而起。
「高管家說不能亂碰石頭……」
話未說完,米多多已經搬開一塊太湖石坐著,蹺起小小的二郎腿,小辮子一 甩:「我跳石頭、搬石頭、排石頭,管家伯伯不知道。」
「多多亂排石頭,老爺帶了客人參觀,還說石頭什麼……什麼……多多,老 爺說什麼?」
「高奇深趣!」米多多學了這句拗口的話。
「我都聽不懂,反正就是很好看的意思啦!我和多多聽了,躲在假山後面偷 笑。」米甜甜聲音嬌甜清亮,笑著拿出一大碗白米飯。
米軟軟還在扯著安居樂,他只好乖乖地坐到太湖石上。
「大哥哥,給你吃嘍!」米甜甜把白飯和筷子塞到他的手掌中,她的辮子垂 到他的手背上,她又笑嘻嘻地把長辮甩到背後去。
「我可以吃?」她的辮梢輕拂他的手,也拂動了他的心。
「當然可以了。」
安居樂饑餓難耐,捧了飯碗就想扒飯,不料米軟軟大叫一聲,小小臉蛋神色 凜然地道:「謝謝爺爺!」
米甜甜拉過妹妹到懷裡,拍拍她肥胖的小手笑道:「軟軟,不是爺爺,是老 天爺!」
安居樂不敢再吃,睜大眼,不解地望著米甜甜。
米多多道:「大哥哥,我教你,我們家吃飯前要先謝謝老天爺。」他說著便 雙手合十,米甜甜和米軟軟立刻跟他做了同樣的動作,安居樂忙把碗筷放在雙腿 之間,也學他們雙手合十。
三個小孩齊聲大喊:
「謝謝老天爺賞賜我們一頓好飯!謝謝老天爺讓我們闔家團圓!」
安居樂聽懂他們話裡的意思,心頭頓時湧起暖意,他是不是也該謝謝老天爺 讓他遇見這三個可愛的孩子?
「謝謝老天爺!」他一時學不來他們的話,只能把由衷的謝意化作簡單的五 個字。
「大哥哥,可以吃飯了。」米甜甜指了指他的飯碗。
「嗯!」安居樂心滿意足,大口扒飯,雖然米飯涼了,但是入口香甜,咀嚼 之後還有余味,他越吃越順口,一下子就吃得碗底朝天。
「好吃嗎?這紅蓮稻飯是我煮的!」米甜甜緊盯著他的表情。
「好吃!好吃!」安居樂口裡含著白飯,突然一驚:「你小小年紀會煮飯?」
「人家都六歲了,很大了。」她獻寶似的再從食盒裡拿出一只小白兔子: 「這只兔子是我捏的,裡頭包了我爹做的豆沙餡,你吃看看。」
他拿過那只白面兔子,長在農村的他幾時見過這麼精巧的點心?只見兔子兩 只長長的耳朵,配上圓飽白胖的身子,經過蒸熟之後,看起來更加嫩甜可口。他 呆呆地捏住結實的兔身子,竟是忘了吃。
「大哥哥,吃我的烏龜啦!」米多多掏出一只白烏龜,雖然沒有兔子做的精 致,卻也是有模有樣地刻出龜殼紋路。「眼睛!眼睛!」米軟軟叫著。
米甜甜抱著妹妹笑道:「軟軟是說:兔子和烏龜的眼睛是她做的。大哥哥, 你看那眼睛是什麼?」
安居樂拿近一瞧,也是咧嘴笑道:「是芝麻!」
「快吃!」三個小孩熱烈地看著他。
咬了一口,豆沙甜味立即溢入口中,軟甜的豆沙餡也化入舌際、喉頭、肚腹, 他只覺得自己慢慢變成一根糖葫蘆,所有的苦惱悲傷全都拋開了。
「好好吃!」安居樂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束西,豆沙香滑,白面松甜,他感 動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一徑地猛點頭。
「大哥哥再吃!」又送上了兔子和烏龜。
「好吃!好吃!」吃空了食盒裡的三只兔子、兩只烏龜,安居樂的肚子也填 飽了,口中仍不住地說著好吃。
米甜甜看到他吃的開心,她也十分開心,手肘靠在膝蓋上,兩只小掌捧著下 巴望他,注目他那副滿足憨厚的笑容。
米多多心性調皮,他蹦到一邊的泥土地上,開始拿花鏟掘地,米軟軟也掙開 姐姐的懷抱,跑去和哥哥玩耍,不再理睬這個只會吃東西的大哥哥。
「給你吃楊梅!」見他吃完點心,米甜甜攤開手掌,兩顆碩大的紫梅躺在她 的白嫩掌心,好像是用白玉盤托著的珍貴貢果。
「你們不吃?」安居樂抹了抹嘴,有點不好意思。
「我們每天都可以吃梅子。」米甜甜再把紫梅往前一送。
「老爺他們吃不完,我們都吃了。」米多多插嘴道。
安居樂接過紫梅,疑道:「我剛剛……是吃老爺的東西?」
米甜甜解釋道:「管家伯伯每天都要我爹煮很多飯、很多菜,可有時候老爺 出門,有時候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吵架不想吃飯,就會留很多飯菜。」
「下一餐還可以吃呀!」
「老爺少爺不吃隔餐飯,沒有吃過的飯菜全部倒掉。」
「好浪費呵!」安居樂想到在鄉間生活時,他和父親一定把每餐的飯菜吃完, 如果吃不完,下一頓飯也會拿出來煨熱再吃,絕不浪費一粒米飯。
「我爹也說老爺浪費,爹會把剩飯做成好吃的炒飯,再端給老爺吃,老爺不 知道,還會說很好吃呢!」米甜甜得意地道。
「你爹很厲害了?」
「我爹是蘇州第一大廚!我長大以後也要當蘇州第一大廚娘!」米甜甜神采 飛揚,大眼亮圓,小臉蛋泛起興奮的紅暈。
「你做的豆沙兔子很好吃,以後你一定是蘇州第一大廚娘!」
安居樂看到她白裡透紅的臉頰,聯想到剛才那只嫩白的兔子,她的臉那麼嫩, 是不是也很好吃呢?
他在想什麼啊!他驀然紅了臉,耳根子也紅成一片。
「大哥哥很會臉紅喔!」米甜甜好奇地抓住他的紅耳垂:「哇!好多肉,你 的耳朵好大,豬耳朵的肉也沒這麼多。」她的小指頭拼命搓揉他的耳垂,羞得他 的頭臉脖子全部都紅了。
「你……妹妹,不要拉我的耳朵,我不是豬耳朵。」他結結巴巴地道。
「你不是豬耳朵,我也不是妹妹,我是米甜甜!」她總算放下他的耳朵,跳 到他面前,雙手叉腰,頗有一副萬夫莫敵的英雄氣概。
他被她的神情嚇了一跳,真是一個好有自信的小女孩!
「甜甜,你叫甜甜?你的名字很好聽呢。」他低低念了幾遍。
「我爹取的名字,當然很好聽。」她指向正在起窯生火的弟妹:「我弟弟米 多多,四歲;妹妹米軟軟,兩歲。」
這一家人真是奇葩!小小年紀就會生火煮飯,講起話來伶俐清楚,他這個口 拙的鄉下孩子真是望塵莫及呵!
「我……我叫安居樂,今年十二歲,三天前才到周府當長工。」
米甜甜不懂安居樂三個字怎麼寫,她又問道:「樂?好快樂?樂陶陶?」
「嗯,是快樂的樂。」
「樂哥哥,你為什麼不快樂,在這邊哭呢?」
「我……」他捏著兩顆紫梅,低頭無語,眼眶微濕。
「你又要哭了?」她上前用袖子抹了他髒污的大臉,語氣堅決地道:「男子 漢大丈夫不能哭,你再哭,以後我就不拿東西給你吃了。」
「我爹病死了……我好想他……」安居樂還是掉下了眼淚。
「我娘也死了,我也想娘。」米甜甜站在他面前,語氣變得溫軟,她仍然用 袖子幫他抹淚,小小的心靈和他有著相同的激蕩。
「爹臨死前,我答應爹不哭的,可是……我被騙來這裡,又吃不飽……我好 難過……」他忍不住又抽噎起來。
「樂哥哥乖乖,不要哭。」米甜甜用軟綿綿的小手掌為他抹淚,好像哄著小 孩了似的勸慰他。
那雙小手掌散出熱氣,柔和地在他臉上摩挲,安居樂記起每個夜晚,他爹總 是會煮上一碗濃濃的熱青菜湯,微笑看他吃完三碗飯,再摸摸他的頭道:「我的 樂兒這麼會吃飯,以後一定長得又高又壯!」
她手上的暖意也像熱青菜湯的那份濃厚情感,他哽咽地吞下淚水,心頭的難 過稍微平息了。
「好哥哥,不哭了。」她拍拍他的頭,好像她才是一個大姐姐。
「嗯!」他擦干淚水。
「不要捏梅子了,趕快吃。」
「喔!」他拿起紫梅咬了一口,初咬時差點酸掉他的牙齒,但甜汁芳香立刻 湧入舌間齒縫,在他嘴裡形成一股酸酸甜甜的好滋味。正想說好吃時,發現米甜 甜正扳著指頭數著。
「六……一二三四……」米甜甜發現指頭不夠了,又拿過他的左手掌,喃喃 地道:「五六……一二一二……」
她的小指頭在他的大指頭扳來扳去,指尖不時觸到他的掌心,搔得他想笑。 「甜甜,你在數什麼?」
「哈哈!我數出來了!」她摔掉他的手掌,手舞足蹈地道:「樂哥哥,你十 二歲了,你有兩個甜甜大,也是三個多多,六個軟軟,你真的很大耶!」
「我怎麼會有兩個甜甜大?」
米軟軟聽到自己的名字,正好米多多跑掉,她無聊地守著火堆,又跑回姐姐 身邊:「這個軟軟,我要軟軟!」
米甜甜笑得清脆悅耳。「軟軟今年兩歲,要吃成六個軟軟,才能長得像樂哥 哥一樣高大。軟軟呀!想不想長高啊?」
「想!我想!」米軟軟抬起圓胖的小臉蛋,仰慕地看著樂哥哥。
「軟軟,你想長高,以後姐姐喂你吃飯,你要乖乖吃喔!」
「我吃!我吃!軟軟吃姐姐!」
「什麼你吃姐姐?是吃姐姐煮的飯啦!」米甜甜輕擰了妹妹的胖臉頰。
「哥哥!」米軟軟見到米多多抱了幾顆紅薯過來,又呵呵大笑跑了開去。
安居樂心有所感:「有兄弟姐妹真好。」
「你沒有弟弟妹妹?」
「我娘很早就死了,我爹沒錢娶後娘,只有我和爹一起耕田。」
「耕田很好,我爹說米飯都是田裡長出來的,耕田的農夫最偉大了!」
「我不能繼續耕田了,老爺說我爹死了,又沒有繳今年的田租,所以要我到 府裡當長工抵租。」
「當長工很辛苦耶!」米甜甜想到府裡的家丁,他們總是被管家伯伯呼喝來 呼喝去,個個愁眉苦臉,從早到晚做粗活。
她再看到樂哥哥那張質樸的大臉,心頭突然莫名地抽痛一下。
「我不怕辛苦,我要努力存錢,十年後我一定會出去!」這些天來,安居樂 即使委屈難受,暗自掉淚,但早已為自己定下目標。
尤其昨天聽到高管家說老爺又把田地租出去了,他忽然發現受騙上當。如果 他留下來耕田,他一樣可以收成繳租,根本不必簽下十年的長工契約。  只因 那時父親驟逝,老爺欺他年少無知,竟輕易誑他到府裡當廉價長工!
「十年?」米甜甜又開始扳著指頭,自己十只指頭不夠,又借了安居樂十只, 還是不夠,正好看到他兩個耳朵,於是再從第一只指頭數起,數過四只手掌,數 到兩個耳朵時,正好是二十二。
「哇哈!十年!你就是二十二歲了,好老喔!」
「不會!二十二歲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那時候我懂事了,再也不會被人家 騙了。」
「騙?」六歲的米甜甜並不懂這個字的意思。
安居樂一時也無法解釋,他念的書不多,生性又木訥寡言,面對年幼的米甜 甜,他不知如何說明這個牽扯復雜人心的字。
「騙……就是……」他干脆這麼說:「好人不會騙人,壞人才會騙人。」
米甜甜綻出開朗的笑容:「甜甜是好人,甜甜不會騙人。」
她的笑容像是田裡嫩綠的稻苗,青青翠翠地惹人歡喜,安居樂也誠心歡喜地 道:「甜甜是好人,我要謝謝你和多多、軟軟送飯給我吃。」
米甜甜畢竟是孩子心性,得了誇贊,笑嘻嘻地跳了幾步:「你沒有弟弟妹妹, 多多、軟軟給你當弟弟妹妹,我當你的姐姐,好不好?」
「好啊!」他空虛多時的心靈一下子填滿了。
「嘻嘻!」兩人一熟稔起來,她上下打量起樂哥哥,擺出姐姐的威儀:「樂 哥哥,你好髒,衣服沒洗,頭發沒剃,辮子松了,鞋子還張開嘴巴,嘻!你的腳 趾頭好大。」
安居樂搓向額頂一寸來長的粗硬短發,想到父喪以來,他根本無心打理儀容。 今天既然要展開新的生活,他就應該重新振作。
「喔,我去問高管家,看哪裡有剃頭師傅……」
「我幫你剃頭。」
「你?」安居樂嚇得站起來,不會吧!這個小女孩不但會煮飯,還會幫人剃 頭?
「你等一下喔!我去拿剃刀。」說完便邁開小腳步跑掉了。
安居樂愣愣地撿起竹帚,走到了米多多旁邊,他正在燒著一個土坑。
「樂哥哥,快燒好了,我要燜紅薯。」
「吃薯薯!」米軟軟薰黑了臉,開心地叫著。
「原來你在燒土窯!我在鄉下都是燒石頭窯。」乍見過去他在田裡烤薯的玩 意兒,安居樂高興地蹲了下去,陪他們一起烤火。
「石頭窯?」米多多眼睛一亮:「明天我來燒園子的石頭!」
「不行啦!高管家說這些是很珍貴的太湖石,不能燒的,而且園子的石頭太 大了。」
「樂哥哥,你不要怕管家伯伯啦!」
「可是……」安居樂站起了身,想到高管家叫他掃完整個園子的任務,便默 默低頭掃了起來。
「樂哥哥!」那脆甜的嗓音又回到他身邊,拼命扯著他的袖口。
「甜甜,我要掃地了,你去玩吧。」
「來剃頭啦!」米甜甜仍然把他扯坐到石頭上,亮起一把明晃晃的剃刀。
「你不要玩刀呀!」安居樂嚇出一身雞皮疙瘩。
米多多熄了火,正把紅薯丟到燒得火熱的土坑裡,他用力一拍自己光亮的頭 頂,笑道:「姐姐很會剃頭,樂哥哥你不要怕!」
「來啦!你不要動!」米甜甜按住了安居樂的肩頭,跳到他身邊的石頭上。
他大氣也不敢喘,只是哀求似的道:「我還要掃地……」
「多多、軟軟,去幫樂哥哥掃地!」米甜甜命令著。
「是!」米多多以泥土掩起紅薯,用腳踏了踏,撿起竹帚就往前推。
「掃地,掃地!」米軟軟也搶著拿竹帚。
「呼!掃地嘍!」兄妹倆嬉笑打鬧著,他們不是掃地,而是把竹帚當推車一 樣玩,一下子就跑得不見人影。
安居樂呆呆望著,突然覺得頭頂一陣麻涼,他更是不敢亂動。
「我常常幫爹削冬瓜、胡瓜、絲瓜,咻咻咻!馬上就削好了。」米甜甜在他 頭頂講話,刀子沒有停下。
「我……我不是冬瓜。一眼前飄落幾撮剃下的頭發。
「樂哥哥的頭跟冬瓜一樣大耶!」她抱著他的頭,為他仔細刮理。
那柔軟的小手捧著他的大臉,他心頭又洋溢起溫馨的甜蜜感,那是一種熟悉 的家庭味道,就像他和爹爹一起生活時的感覺。
他忽然不再難過了。如果未來的十年可以和甜甜在一起,天天看她的笑容, 聽她的嬌笑,還能吃她煮的白米飯,他甘願留在這裡陪她,還有活潑可愛的多多、 軟軟。
這是他的新家呵!
「樂哥哥,我爹說不開心就會忘記剃頭,頭發越長,表示越不開心;不開心 會帶來霉運,人就會倒霉。所以頭發長了一定要剃掉,把不好的、難過的、傷心 的剃光光,以後就快快樂樂了。」
米甜甜一邊刮著他的頭皮,一邊嬌滴滴地說著。她並不太懂得爹爹的話,但 她知道人一定要潔淨,這才會好看。這番話更加點醒了安居樂,他充滿自信地道: 「甜甜,我今天忙完以後,我會把自己洗干淨,破鞋子也要補起來,明天給你看 一個新的樂哥哥!」
「好耶!」米甜甜拍拍他的頭頂,吹了一口氣:「剃好了!」
那一口氣吹到安居樂的耳朵裡,他驀地紅了耳根子,不好意思地摸摸剃得青 淨的頭頂。
她忙碌的小手又開始幫他編辮子,一下子就扎好一根粗辮。
「謝謝甜甜,我要去掃地了。」
「我幫你。」她收起剃刀,拉著他的手一起去找竹帚。
兩人各拿了一根竹帚,安居樂老實地開始掃地,可是米甜甜卻像米多多一樣, 推著竹帚,哇哈一聲,在園子裡跑了起來。
他也看到米多多和米軟軟了,他們三姐弟在園子跑得不亦樂乎,推著竹帚跑 過長廊,繞過假山,躍上小橋,還拿竹帚當刀劍一樣砍來砍去。
日頭偏斜,落到了西邊的牆頭,天氣不再燥熱難當,園丁也出來澆灌園中的 盆景花草,樹葉得了滋潤,再度展露動人的鮮翠顏色。
「樂哥哥,我們掃完了。」三個孩子跑了回來,臉色紅潤,汗水淋漓。
「我還沒掃好……」
「樂哥哥,我教你。」米多多拿過他的竹帚,在地上推了過去,石磚地上立 刻出現竹帚的細細痕跡。
「管家伯伯只要看到有掃地的樣子,他就以為你掃過了。」
「是管家伯伯欺負你新來的,故意叫你掃大園子。」米甜甜道。
「是這樣?」他太老實了,還學不來這種取巧的方法。
「我們要回去幫爹燒飯了。」米甜甜拉了米軟軟,向安居樂揮手道別。
「等等姐姐,我挖紅薯!」
米多多掘開泥土,紅薯香味四溘而出,他高興地丟了一顆出去:「樂哥哥, 給你吃!」
安居樂伸手接了,紅薯燙手,慌得他把紅薯在手掌中丟來丟去。
「米多多!」有人聞香而來,聲音卻是怒氣十足。
「哎呀!管家伯伯來了。」米多多跳了起來,把紅薯放到食盒裡,三姐弟動 作機靈,手拉手很快地跑掉了。
「米多多,你又在園子裡放火!」高管家追了過來,氣急敗壞地罵著,鼻子 忍不住到處嗅聞,又咽下一口口水。
安居樂已經把紅薯藏到懷裡,仍然低頭掃地。
「安居樂,你掃好了嗎?」高管家裝模作樣地審視一下:「嗯,掃得很好, 掃完就去吃晚飯。」
「好!」
「米多多!」高管家不忘教訓頑童,又追上前去。「你給我回來!不打你一 頓,遲早園子會被你燒掉……」
等見不到高管家的背影,安居樂扔掉竹帚,躲到假山後面,拿出那顆紅薯。
他蹲了下來,慢慢剝開沾上泥土的薯皮,一股甜香熱氣立刻沖上鼻間,他瞇 起眼睛,任香氣薰炙他的大臉,在氤氳之中細看那肥甜豐厚的紅薯肉。
好吃!真的很好吃!他大口咬下,開懷地咧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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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大清乾隆十六年,春日——米甜甜穿著一身素雅的青布衫褲,腦後梳了一條 油光水滑的大辮子,身形娉婷窈窕,臉蛋端莊清秀,讓她看起來格外白淨可人。
「老夫人,我給您送午膳來了。」她把托盤的東西擺到桌上。
「甜甜,是你呀!我不喚你,你都不來看我了。」老夫人輕輕一歎。
「老夫人,對不起,近來廚房忙。」米甜甜低了頭,欲言又止。
「不是有多多和軟軟在幫你嗎?軟軟呢,她怎麼不來?我最愛吃她做的點心 了。」
「軟軟幫老夫人做了玫瑰松子糕,在這裡呢!」
「等一下再吃吧。」老夫人示意身邊的丫環退下,自從她把周府掌家大權交 給大媳婦之後,不時就聽到大媳婦苛待家僕的傳言,只是沒有人敢跟她言明,今 天她一定要問明白。
「老夫人先吃黃魚羹,是今早才從太湖抓來的黃魚,很新鮮哩!」米甜甜掀 開大蓋碗,一股香氣立時彌漫在小廳之內。
「嗯!甜甜,還是你的手藝好,色香味俱全,可我老眼昏花,看不清楚這花 花紅紅的湯。」
「老夫人吃了,就知道味道了。」只要有人誇贊她的手藝,米甜甜神情就變 得熱烈。她注視著老夫人的表情。
老夫人自了一口羹,贊許地點點頭,又接連吃了好幾口,笑道:「幸好我的 老舌頭還靈活,吃的出裡頭的東西來。難為你這麼貼心,把黃魚、海參、竹筍、 火腿切的細碎,喂我這個沒有牙齒的老人家。還有你這個調味—是你米家獨有的 味道呵!」
「謝謝老夫人!只要是給老夫人吃的餐飯,甜甜一定很用心做。」
「瞧你,誇你幾句,樂得像什麼似的!」老夫人笑著拉了她的手:「坐下來, 陪我吃飯。」
米甜甜坐到老夫人身邊,再推過一碗香粳粥:「老夫人,請吃粥,這裡還有 您最愛吃的蒸臭豆腐。」
盤蓋一掀,麻油摻和臭豆腐特有的香味撲鼻而來,香味逸出小廳,立刻聽到 門外丫環的慘叫聲。
老夫人和米甜甜都笑了。
「她們受不了臭豆腐的味道呢!」米甜甜以湯匙挖起一塊豆腐,再用筷子將 配料的冬菇、火腿、毛豆撥到湯匙中,遞給了老夫人。
「呵,過癮!」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砸了砸唇邊的香辣美味,米甜甜趕忙 又為她送上一匙。
「老夫人您吃了這盤臭豆腐,回頭再吃黃魚羹,就失去味道了。」
「不會的!味道還是一樣好!」老夫人望著她秀麗的青春嬌顏:「你都學會 你爹的技巧了,可惜他三年前過世,多多和軟軟還來不及學會。」
「我會教他們的。」米甜甜堅定地道。
「好孩子,你將來有什麼打算?」
「將來?我就在周府當廚娘,幫老夫人煮飯啊!」米甜甜不解地睜大眼。
「你十六歲了吧?也該找個人嫁掉,不能一輩子在這裡煮飯呀。」
米甜甜臉一紅,眼前浮起一個憨厚的笑容,她露出女兒家的嬌羞模樣,囁嚅 道:「我爹爹說,老太爺對米家有恩,所以我們要永遠為周家燒飯。」
「那是老太爺和你爺爺那一代的事情了。我老了,不能再護著你們姐弟,一 旦我去了,我還不知道那個大媳婦會怎麼對待你們……」
「老夫人,您不要胡說嘛!」
「甜甜,你好像我的乖孫女一樣,我那幾個刁蠻的孫女,誰願意坐下來陪我 吃飯?」老夫人微微搖頭,握住米甜甜柔軟的手:「你喜歡阿樂那個小伙子吧? 要不要老奶奶幫你作媒?」
「不要啦!」米甜甜的兩頰都紅了。
「聽說阿樂的長工約快到期了,不如就這樣吧!在他出去之前,你們先完成 婚事,讓他帶你和多多、軟軟一起離開。」
米甜甜即使羞澀難當,還是記得父親的遺訓。「不行啦!我爹說一定要服侍 老夫人,也要服侍老爺、大奶奶……」
「甜甜,你聽老奶奶說,你有好手藝,多多和軟軟將來也會學得和你一樣好, 你們再待在周家,只是埋沒了一身的本領,不是嗎?」
米甜甜輕咬著唇,眼裡有了猶豫。
「我看到多多在做長工的工作,是吧?」
「嗯……」米甜甜向來是藏不住事情的個性,她還是照實說了:「大奶奶說 府裡缺人手,要多多去整理屋子,又叫軟軟到三小姐那邊當丫環,所以廚房只有 我一個人在忙。其實我們都是周家的奴才,什麼事情都可以做。」
「甜甜,不要看輕自己,當年老太爺敬重你爺爺的好手藝,兩人就像好朋友 一樣切磋美食廚藝,老太爺從不把米家人當奴才,你們也沒有賣身給周家,老奶 奶是希望你們一家離開這裡,去過自己的生活呀。」
「可是……」
「不要顧慮老奶奶了,如果今天我的媳婦、孫子待你們好,我也希望大家留 在這個漂亮的園子享福,可子孫一代不如一代,唉……」周老夫人不覺重歎一聲。
「老夫人,菜都涼了,快吃吧!」米甜甜趕忙攪拌一下香粳粥。
老夫人微笑道:「阿樂那孩子很實在,你有手藝,他又肯努力,老奶奶相信 你們一定可以闖出天地。」
「別說這個嘛!」米甜甜天不怕,地不怕,惟獨在周老夫人面前,才會像個 小姑娘一樣害臊。
「甜甜,老奶奶不是要趕你,你回去想想吧。」
老夫人慈藹地望向甜甜,五十年來,她吃過米家三代燒的飯菜,不僅享受到 口腹的滿足感,也吃得健康長壽。如今歲月通嬗,她的子孫不再有上一代的淳厚 家風,如果她再以私心留甜甜為自己燒菜,只會害她在周家吃苦。
為了米家三個孩子的未來,她一定要鼓勵他們出去!
*****
從老夫人房裡出來後,米甜甜走在彎曲的長廊,倩影款擺,體態輕盈。
從粉牆上的雕花鏤窗望出去,正見滿園綠意從鏤空的窗格流洩進來,她聽說 這叫作「借景」,也就是把牆外的景色借入園內。但是牆裡牆外,都是同樣一個 園子,何必特地築了一面牆,多此一舉來借景呢?
米甜甜向來做事干淨利落,她不理解這種特意設計的曲折心思,也懶得欣賞 眼前綁手綁腳的「風景」。
「喲!我的甜妹妹,你在忙什麼啊?」
迎面來了一個最礙眼的風景,正是周家大少爺周文禮。
米甜甜避開他的身軀,一言不發地繞開一步。
周文禮雙手揮動,攔住了她的去路,涎臉笑道:「等會兒嘛!咱們好不容易 見面,陪本少爺說說話。」
「大少爺,請你不要撞倒我手上的碗盤,這都是老夫人最鐘愛的磁器。」
「摔碎了,再買新的就有。」他抓住她的臂膀,笑得更像一只餓狼。「就像 女人,舊不如新,新不如嫩,甜妹妹就是最嫩的……」
話未說完,米甜甜不慌不忙地空出右手,拿了一只筷子戳向他的心口:「我 是辣椒,不是嫩蔥!」
周文禮吃疼,忙往後跳開,拼命搓揉疼痛的胸部,一雙賊眼仍盯緊她曼妙的 身材。「好辣!果然是紅艷艷的小辣椒!」
「你再看,我戳瞎你的眼!」
「呵!下人也敢對本少爺凶?」周文禮不怕吃辣椒,又要去摸她的手。
這次是兩只筷子齊出,用力夾住他的指頭。
「痛!痛!你謀殺親夫呀!」小辣椒哪來這麼大的力氣?痛得他要哭爹喊娘 了。
米甜甜收回筷子,冷冷地道:「只有兩位少奶奶才能謀殺親夫,甜甜不夠資 格動手。」
「我讓你當三少奶奶……」他仍不死心,伸手要抱。
米甜甜奮力一踩,頓時豬嚎聲起。
「你……你的大腳……可惡!你這個大腳丫頭!」
「大少爺,如果沒有其它事,我要回廚房了。」
可恨呀!周文禮身為大少爺,哪個丫環不是半推半就,讓他輕易得逞?偏偏 這個秀色可餐的小廚娘不識大體,總是讓他負傷而歸。
他惱羞成怒地道:「米甜甜,不要以為有我祖母幫你撐腰,你就爬到本少爺 頭上了!哼!橫豎你是我周家的奴才,哪天我周大少爺當家作主了,就教你來當 我的小妾!」
「你去做夢吧!」
「你敢這樣跟我講話!可惡,我隨時可以把你們姓米的遣走!」
「可以呀!只要老夫人肯答應的話。」米甜甜有恃無恐地道。
「別再把老夫人抬出來威脅我!」周文禮也擺出大少爺的派頭,變成一副猙 獰凶相。「米甜甜,我告訴你!你們一家三口拿一兩的月例錢,錢拿的多,卻做 不了什麼事,煮的飯菜又越來越難吃,我娘早就想趕走你們了,你不給我做小妾, 你能去哪裡?」
「我什麼地方都可以去,就是不會讓你欺負!」米甜甜也大聲地回他。
「臭丫頭你等著瞧!到時候就讓我周大少爺整死你!」
她才不怕他呢!米甜甜朝周文禮的背影吐舌頭,轉身要離去。
「甜甜!他走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從粉牆邊轉出,手裡拿著一根支撐花木 的短竹竿,滿頭大汗,神色緊張。
「不就走了嗎?樂哥哥,你敢打大少爺?」米甜甜綻出燦爛的微笑。
她的笑容就像正午眩目的日頭,安居樂心神一馳,放下了竹竿,咧嘴笑道: 「我是不敢打大少爺,可他太過分的話,我還是會出面制止他。」
「不用你出面了,我米甜甜豈會輕易讓他欺負?」
「你是不會被他欺負,可是……可是……」安居樂搔搔頭皮,想到方才大少 爺的嘴臉,如果不是他相信甜甜的能力,他一定沖出來趕人了。
「可是你擔心我,是嗎?」米甜甜笑著幫他講了出來,眼神柔婉。
安居樂立刻紅了耳根子,又是咧嘴傻笑,跟在她身後走著。
「樂哥哥,你不在廚房等我,大中午的在園子裡做什麼?大家都休息了呀!」
「高管家要我們把院子的石頭刷干淨,早上我抬轎送老爺去知府衙門,沒空 干活,趁這個空檔多少做一點。」
「哎!你沒空做,也有其他家丁幫你做,你總不能同時當轎夫,又要當園子 裡的工人,那會累壞自己呀!」
「向管家交代的事,我一定要做好,我不好意思讓別人幫我做。」
「可也沒人像你這樣認真刷石頭啊!人家只把看得見的青苔泥土清掉,你是 把整塊石頭前後左右上下刷一遍,別人半天就做好了,你要做上一天!」
他任她數落,從小到大,他被她叨念習慣了,她不像是個小他六歲的妹妹, 倒像是個大姐姐。
米甜甜回頭見到那張誠惶誠恐的大臉,心頭一軟,別人欺他忠厚老實,他也 安分認命做事,正午時分還在大太陽下干活,瞧他整件衫子都濕了。
她並不想數落他,只是氣憤管家和大奶奶的刻薄。
「周家又不是沒錢,就是不肯多請幾個人幫忙。還有你們家丁做粗活,自然 吃的多,大奶奶卻總不肯多撥一些銀子添伙食。」
「這是大奶奶持家有方。」
「什麼持家有方?這叫作苛刻!讓你們多吃幾碗飯,一個月能多幾兩銀子的 米錢呀?園子的一個小盆景都不只幾百兩了。」
安居樂低歎道:「唉!今天阿全不小心打壞一個盆子,大奶奶就要他賠二百 兩銀子。」
「二百兩?」米甜甜吃驚地道:「阿全哥怎賠得起?」  「所以大奶奶要 他簽賣身契,終生為周家效命。」
「阿全哥簽了?」
「沒辦法,大奶奶那麼凶,說什麼不簽就要送官府索賠,還要阿全吃牢飯, 阿全聽了害怕,就按指印賣身了。」安居樂口氣有著無奈。
「真是過分啊!」米甜甜雖然生氣,卻是莫可奈何。她想到老夫人的話,心 底漸漸有了盤算。
安居樂輕聲地道:「是老夫人年紀大了,大奶奶越來越獨斷了。」
「老夫人年紀是大了……」米甜甜放緩腳步,若有所思。
一陣銀鈴似的笑聲飄來,他們二人同時望向園子笑聲的來源。
一對公子佳人正在園中花叢嬉戲,那小姐穿著一件滾花絲繡背心,下面系著 一條白色緞子的百澗裙,裙擺上方精心繡制各種花卉圖案,顏色鮮麗;而隨著那 小姐的小腳蓮步輕移,打摺的裙子就像水波流動,搖曳生姿,看起來十分飄逸美 麗。
「是二小姐和表少爺。」安居樂心想大概表兄妹吃飽飯,跑到園子來談情說 愛了,他只求他們不要碰壞園子裡的花木。
米甜甜仍然停步不動,安居樂覺得奇怪,也隨她的目光望去。
她不是在看英俊的表少爺,而是盯住那件白底紅花的百襉裙!
「甜甜?」
「喔……」米甜甜轉回目光,眨了一下眼睛,強迫自己忘掉那條昂貴好看的 裙子,右手不自在地拉了一下身上的青布衫。  「甜甜,你吃飯了嗎?」
「剛剛陪老夫人吃了。走吧!樂哥哥,我們回廚房吃你的第二頓午飯!」米甜甜恢復自在的神采,以嬌甜的笑容呼喚她的樂哥哥。
*****
「樂哥哥,你吃完這兩大碗香子稻飯,又有力氣干活了。」
米甜甜從蒸籠拿出兩碗燜熱的飯,又擺上兩碟小菜。
安居樂吸聞飯香,心滿意足地露出笑容,兩手合十喊道:「謝謝老天爺賞賜我們一頓好飯,謝謝老天爺讓我們闔家團圓!」
他還想說一句「謝謝老天爺讓我有了甜甜」,但他不好意思說出來,只是偷偷地在心底喊著,卻不知道自己的耳朵紅了。
他自幼食量就大,進了周府當長工以後,每日勞動耗費體力,一餐更要吃上五碗飯;偏偏周府配給長工的米糧有限,每回他和其他家丁一起吃飯時,最多只能吃上兩碗。別人吃不飽,還得自己花錢買零食填肚子,而他有甜甜為他張羅飯食,不僅不怕餓著了,更在無形中省下不少銀子。
雖然吃的是老爺一家不吃的飯菜,但他甘之如飴。而且在甜甜的巧手變化下,還會吃到好佳餚,十年下來,他早就被甜甜喂得高壯結實。
米甜甜站在灶邊清理廚房善後,她很愛干淨,每燒過一次飯,就務必把廚房清洗一遍,她只有在干淨的空間裡,才能煮出最好吃的菜。
她也很喜歡干淨清爽的樂哥哥。即使他每天干活弄髒身子,然而一到晚上就寢前,不管是夏天還是冬天,他一定會把自己沖洗得干干淨淨,再換上潔淨的衫褲。
她更喜歡聽他講完「闔家團圓」,然後綻出一個憨厚笑容的滿足模樣;而在此刻,她就是喜歡看他捧著飯碗,認真吃飯的神情。
「樂哥哥,今天的飯很香吧!我在普通米飯裡放一勺香子稻,煮出來的飯就這麼香了。」
「唔……」安居樂口裡塞滿飯粒,不住地點頭含糊道:「只要是甜甜煮的飯 都很香。」
米甜甜受到鼓舞,歡喜地道:「同樣是米飯,我炊出來的就和別人不一樣!」
「那當然了,你洗米的手勁、力道都很特別,這才能讓米粒膨脹的又甜又軟; 還有火候水量、燜煮的時間,你也很用心。」
「你吃成專家嘍!」米甜甜本來還有笑容,突然黯淡下來,像是烏雲遮掩了 艷陽:「可大少爺說我煮的不好吃,他還想把我趕走。」
她不怕大少爺調戲,卻在意別人說她的廚藝不好。
「怎會不好吃呢?」安居樂又捧起第二碗飯,看她心情不好,又放了下去: 「甜甜,你也知道大少爺向來喜新厭舊,他的話不能當真。」
一句話輕易喚回米甜甜的好心情,她又笑道:「你快吃,待會兒還得干活。」
「我聽說皇帝要到江南玩,所以老爺叫我們趕快清掃園子。」
「皇帝?你說的是北京城的乾隆爺?」突然蹦出一個皇帝,米甜甜一時還會 意不過來。
「是啊!聽說他會來蘇州,巡撫大人過幾天要到各家園子看看,准備要挑個 最漂亮的讓皇帝參觀。」
「喔!我明白了,所以你們才忙著洗園子、洗屋子,難怪每天多多弄得一身 髒兮兮回來。」米甜甜恍然大悟。
「明天高管家會請漆匠來粉刷,老爺說要把園子整理得煥然一新。」
「就算煥然一新,乾隆爺也不見得會來呀!」
「不管他來不來……」安居樂吃完最後一口飯,語氣變得鄭重:「這件事忙 完以後,我也該離開了。」
好不容易熬了十年,長工約滿離開周家一直是他的心願,只是現在的心願更 大了。
「甜甜,我帶你和多多、軟軟一起出去過日子吧!」
「你出去以後,打算做什麼呢?」米甜甜擰干抹布,坐到他的身邊,語氣輕 柔,似是關懷,又似質問。
「嗯……」他的眸光變得熱烈:「這幾年除了月例錢,加上老夫人偶爾打賞, 我也存了一筆小錢。我想當個賣貨郎,專門賣孩童的玩具衣服,本錢少,又容易 賺錢。」
「哪有那麼多小孩買你的衣服?」對於周府門外的世界,她是一無所知。
「我聽老爺說,蘇州府有三百萬人口,我常常到外面走,看到蘇州越來越熱 鬧,人們也越來越富有,人有了錢就捨得讓小孩子穿好戴好的,所以我才想先做 小孩子的生意。」
「你好像很有生意眼光。」
「也不是啦!」安居樂露出憨厚的笑容,把心底盤算已久的計劃說出來: 「我仔細想過,我只有小本錢,就從小生意做起,先到學士街挑擔子叫賣;等賺 了錢,再到萬年橋擺個地攤;過了幾年,賺了更多的錢,我就沽一間舖子做老主 顧的生意。」
見到他滿懷希望地規劃前程,米甜甜感覺十分踏實,雖然他身無恆產,但個 性勤儉質樸,又懂得上進努力,比起那幾個坐吃山空的少爺,她相信她的樂哥哥 更能成就大事!
「樂哥哥,可以後我想開一家小酒樓耶。」
「你要開小酒樓?好啊!你掌廚,我就當伙計跑堂。」
「你不當賣貨郎了?」
「我……」安居樂脹紅了臉,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想做什麼事情,我 都依你。」
「你什麼都依我,不怕被人家笑說怕老婆嗎?」她甜甜地笑著,偎近了他結 實的臂膀。
「怕老婆?」
他聽懂她的話了,頓時氣血翻湧,語氣顫抖:「甜甜,你要當我的老婆?你 ……你願意嫁給我?」
米甜甜沒有回話,只是微笑扯著他的粗指頭。
「甜甜!」他鼓起勇氣,握緊她柔軟的小手,望見她含笑帶羞的眼神,霎時 滿心狂一晷,兩只大掌更加箍實她的小拳頭,激動地道:「我一定會好好疼你, 也會照顧多多和軟軟,我……我……真的好喜歡你!」
「人家又沒有說要嫁給你。」她輕輕推開他,語氣雲淡風輕。
「你……我……」有如五雷轟頂,安居樂失望至極,不覺松開手掌,吶吶地 說不出話來。
「我什麼啦!」她起身為他舀了一碗什菜碎肉湯。「我才十六歲,還要幫老 夫人煮飯,也要帶大多多和軟軟,現在沒有多余的心力幫你生兒育女,所以…… 過兩年再嫁給你,好不好?」
本來已經掉到絕望深淵,這番軟言軟語又讓他心髒狂跳不已,他脹紅了臉, 一時說不出話來。
憨憨地看她坐回身邊,再度吸聞到她身上特有的潔淨香氣,安居樂終於攪動 了幾乎變成漿糊的腦筋,立下決心道:「甜甜,我會給你過好日子,這兩年我先 出去賺錢,再買一間屋子接你們出來。」
「我等你。」她嬌笑地將熱湯推到他面前。
「甜甜……」
「呵呵!有人在私訂終身了。」門口傳來不識相的笑聲。
米甜甜抓起桌上的蜜橘丟了出去。「多多!你給我走開!」
米多多准確地接住蜜橘,笑道:「姐姐,你怎麼知道我睡足了午覺,要來這 裡討果子吃?」
「你這只小猴每天都來廚房偷水果,我當然知道了。」
「我偷水果,你不也天天偷老爺家的飯菜喂姐夫?」
「哪來的姐夫?」米甜甜剛才還大膽向安居樂示愛,現在一張粉臉卻羞得通 紅,又丟出一顆蜜橘:「看我把你的嘴巴塞起來!」
「哈!好漂亮的蜜橘!」米多多左右手各拿了一顆鮮紅的蜜橘,瞧了一下: 「哎!只不過是磕壞了皮,爛了一兩瓣橘子,少爺小姐就不吃了。」
米甜甜剝開手裡的蜜橘:「像我這顆扁扁的也不行,他們一定要吃圓圓、飽 飽、美美的橘子,萬一剝開了裡面是干的,他們也不吃。」
「他們好命過頭嘍!」米多多倚在門邊,也是開始撕剝蜜橘。「姐,還有嗎? 我去拿給軟軟吃。」
「我留下來了,她在三小姐那邊忙,晚上回來再吃吧。」
安居樂喝完湯,笑道:「多多很疼妹妹!軟軟有你們疼,難怪吃的白白胖胖。」
米多多丟了一瓣蜜橘到嘴裡。「姐夫才疼我們呢!還要買屋子給我們住,讓 姐姐感動的以身相許……」
「多多!」米甜甜抄起鍋鏟,追到了門邊。
「殺人嘍!」米多多笑嘻嘻地揣好蜜橘,一溜煙地跑得不見人影。
安居樂低頭瞧見米甜甜為他剝開的蜜橘,心頭也像紅糖拌蜜——甜上加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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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知是否周家的園子特別精美雅致,亦或周老爺各方打點奔走,巡撫大人終於選定「周園」做為乾隆皇帝南巡時,在蘇州游賞的景點之一。
周府上下喧騰了起來,尤其皇帝還要在園子吃上一頓午宴,若能讓皇帝留下好印象,這可是讓周府飛黃騰達的大好契機呵!
此時周府的重要人物齊聚老夫人屋子裡,目不轉睛地看著老夫人。
「這湯不行!」周老夫人搖了搖頭。
「娘啊!您說這個不行,那個也不行,是不是您口味變了?」周老爺憂急地皺緊眉頭。
「我的老祖宗啊!」周大奶奶尖聲叫著。「這些菜可是蘇州各大酒樓的名廚主菜,您老說不行,您叫他們去撞牆跳樓好了。」
「口味太普通了。」
大孫子周文禮也說話了:「奶奶,您再想想當年康熙爺的御宴味道!」
「那個味道我永遠記得。」老夫人瞇著眼,遙想過去。「那是康熙四十六年, 康熙爺第六次來到蘇州,地方全紳設宴款待,連女眷也有幸參加。康熙爺真是一 個好人,他減免了蘇州的田賦重稅……」
「老祖宗,拜托您,您別說故事了。」周大奶奶不耐煩地道。
老夫人早就對大媳婦的態度習以為常,她頷首笑道:「那個味道……甜甜做 的出來。」
「米甜甜?」周老爺怪叫一聲。「米家小廚娘怎麼做的出皇家口味?」
周文禮也撇了撇嘴:「不是早說要辭退她了嗎?她做的菜根本不登大雅之堂。」
老夫人氣定神閒地道:「你們這麼說就錯了。御膳房人才濟濟,皇帝想吃什 麼口味,他們一定做的出來,只恐怕天下各地的名菜料理,皇帝早都吃過了,你 們又端出這些普通菜色,不是教皇帝笑話嗎?」
「可這都是具有地方風味的蘇州名菜呀!」
「蘇州菜的特色不外乎炳、燜、煨、悟,還得略帶甜味,只要掌握這個訣竅, 很多外省師傅也會燒蘇州菜,皇帝不必特地跑來咱們周園吃。」
「做菜哪有這麼多學問?」周大奶奶不服氣地道:「米甜甜也是把蔬菜魚肉 煮熟罷了,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甜甜會依不同的人,不同的時間、地點變化口味,這是她高明之處。」
「她哪有變化口味了?我們吃起來都是一個味道。」眾人同樣的說法。
老夫人慨歎道:「那是你們不用心吃飯,只把吃飯當作交際應酬的手段,不 然就做為展示有錢人家的闊氣排場。其實吃飯是一件最簡單的事,應該安靜虔心, 細細體會米飯的好滋味……」
又在說教了,周老爺忙拱手道別:「娘,我知道了,我會叫米甜甜准備招待 乾隆爺的筵席。」
周大奶奶追了出來,怒道:「死鬼!你怎麼可以讓米甜甜做呢?她沒見過世 面,只學了她爺爺、爹爹那套過時的做法,搬不上抬面呀!」
「你要我怎麼辦哪?娘都指明要甜甜做了。」
周文禮也跟出來道:「爹,娘,我看這樣,我們也請酒樓大廚一起做菜,到 時候再全部上菜,熱熱鬧鬧擺一桌也好。」
「好啦!越熱鬧越好!」
周老爺最怕管這種家務瑣事,偏生是皇帝要吃飯,又關系到他周家的名聲前 途,他也不得不費心了。
*****
五更天,天還未亮,晨星寥落,周家的廚房已經傳出人聲。
兩天前,米甜甜向周大奶奶把弟弟、妹妹要回來幫忙,也請高管家把安居樂 暫派過來廚房,為的就是准備今日乾隆爺的午宴。
食材早就准備好了,該提早燜的、醃的、燉的也在等候進一步料理,但是米 甜甜心裡還在構思菜色。
「甜甜,」安居樂怕打擾她,輕聲問道:「你很緊張嗎?」
「我才不緊張呢!」米甜甜露出愉悅自信的笑容:「皇帝也是人,他只有一 張嘴,一個肚子,我一定可以把他喂得龍心大悅!」
「姐姐最有信心了!」米軟軟聲音軟膩,正在搗著做點心的餡料。
「是啊!誰敢說姐姐的菜不好吃,她就會逼人家把菜吞下去!」米多多飛快 地削蘿卜,刀法明快利落。
「我不灌你吃飯,你今天能長這麼高嗎?」米甜甜斜睨一眼正在抽高長大、 轉變聲音的弟弟,心裡頗感安慰。
「呃……我要做什麼?」安居樂左右張望,不知所措。
「你呀!負責幫我添柴火、送碗盤、打清水……還有,守著廚房的門口,別 讓人打擾我們做菜。」米甜甜吩咐道。
他的工作好像有點復雜,安居樂搔了搔頭皮,決定先到門口守著。
米甜甜揉和面團。「多多,你都問到了嗎?」
「問到了!乾隆爺今年四十歲,第一次下江南,一個多月前從北京出發,一 路走大運河南下,五天前才從鎮江金山寺起程,經過惠山、秦園,今天下船就直 接到這裡來了。」
「好!我知道要做怎樣的口味了!」米甜甜眼裡閃著光采。
安居樂望向甜甜,感染到她亮麗自信的心情,他也隨她歡喜,不覺癡癡地咧 嘴笑了。
天大亮以後,周家的園子更忙碌了,家丁侍女忙著做最後的打掃工作,而為 皇帝先遣的侍衛在園子四處巡邏,把氣氛烘托得更加緊張。
安居樂正打一桶清水回來,就看到周家六位少爺准備踏進廚房。
「大少爺,你們……這個廚房在忙……」
「我知道廚房在忙啦!」周文禮不客氣地推開他。「我來巡查一下。」
米甜甜頭也不回,大喊道:「各位少爺,請出去。」
周文禮盯住她渾圓的小屁股,嘿嘿笑道:「好個甜妹妹,你們在做什麼菜, 總得讓我們知道。萬一皇上問起,我們兄弟才能回答呀!」
「皇上要問,我來回答就好了。」
「你!」周文禮本想爆發,但還是忍住了氣,好言地道:「你只是個廚娘, 那邊都是朝廷命官、地方大員,還有鄉紳耆老,你小姑娘不能出現在那種場面啦! 再說我爹是主人,你總得讓我們兄弟在皇上面前表現一下吧!」
米甜甜想到自己的身份,低頭望了竹布衫,上頭已經潑灑了一些面粉菜屑, 她垂下濃密的睫毛,輕易地妥協了。
「好吧!那我跟你們解釋菜色還有做法,你們可要仔細向皇上說明喔!」
六位少爺猛點頭。
「如果皇上問起是誰做的菜,一定要說是我們米家做的!」
「當然嘍!」周文禮立刻承諾。
米甜甜綻出笑容,她不介意見不到皇帝,反正廚子向來隱身幕後,誰會在飽 餐一頓之後,還特地找廚子見面呢?
她只要用心做出好吃的菜,讓皇帝吃的開心,知道蘇州米家有一手好廚藝, 她就滿足了。
*****
忙碌了一個早上,四個人一起在米家的房間休息。
米多多躺在床上,雙手墊在腦後,高高地蹺起二郎腿,大歎一聲:「好了! 我們現在是閒雜人等,皇帝正在園子游玩,我們就得關在房裡不能隨便走動。」
「多多,忙完就好,難得有空休息了。」安居樂猛扒白飯,上頭只澆了一些 鹹鹵肉,他依然吃得津津有味。
其他三人已經吃完飯,米甜甜笑看他吃飯的模樣,一邊在桌上排筷子。
「姐姐,你在做什麼?」米軟軟坐在她身邊,手中拿著刺繡活兒。
「我在算東西。咦?你在繡什麼?」
「二小姐要出嫁了,我們丫環要幫她繡嫁妝。」
「你不是在三小姐房裡嗎?怎麼又跑到二小姐那邊去了?」
「大奶奶要全部的丫環幫忙二小姐,三小姐很不開心,去向她的娘親二奶奶 告狀,然後大奶奶和二奶奶又吵架抓頭發了。」米軟軟說著園子裡的八卦。
「嘻!」米甜甜笑了一聲。「蘇州多的是巧手繡娘,大奶奶捨不得出錢請外 面的人繡花,她的臉倒要被二奶奶抓花了!」
米多多也笑道:「難怪大奶奶今天抹得像只紅屁股的母猴,原來是破相了。」
「噯……你們不要笑人家。」安居樂道。
「樂哥哥最厚道了,從不說人是非。」米多多翻過身子,雙肘撐在床板頂著 下巴道:「姐姐,跟這種人在一起很無聊耶!你真的要他當我們的姐夫?」
「多多!」一只筷子飛了出去,米多多笑嘻嘻地掀被擋下。
「甜甜,你拿這麼多筷子做什麼?」安居樂幫她撿起筷子。
「有一件事我始終搞不清楚。」米甜甜指了桌上的筷子:「樂哥哥有兩個甜 甜大,為什麼我今年十六歲,你才二十二歲,不是應該三十二歲嗎?」
安居樂一瞧桌上的兩排筷子,原來米甜甜每一排都擺上十六只筷子,她從第 一只數起,一共有三十二只筷子
「不是這麼算的。」他拿掉第二排的十只筷子:「我大你六歲,相差之數是 六,十六加上六,就是二十二。」
「可你明明是兩個甜甜大!」她只記得她幼時獨特的算法。
「那我又是三個多多,六個軟軟,不就成了四十二歲?七十二歲?」
「哎呀!頭痛!」米甜甜就是碰不得數字,她苦惱地把筷子收攏起來。
「樂哥哥,你別教她了,姐姐是算術白癡,買東西也不會算找錢。」米多多 翻了翻白眼,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這次米甜甜沒有丟筷子,她很認分地低頭,失了氣焰。
米軟軟笑道:「沒關系,有樂哥哥在就好。樂哥哥會打算盤,也會照顧姐姐, 我們有這樣的姐夫,可以放心把姐姐嫁出去了。」
「軟軟,我捏你!」
「哈哈!」米軟軟扔下刺繡,笑著跑到門邊。「哥,我們快出去,不要在這 邊礙手礙腳,讓姐姐看了不順眼。」
米多多跳了起來,拉了妹妹的手:「對!要看他們相親相愛,有的是機會。 今天我們先去看皇帝!」
安居樂趕忙阻止:「不行啦!老爺說下人不能進園子!」
「讓他們去吧!他們很機靈的。」米甜甜掩起房門,又坐下來瞧著安居樂。
他知道她在看他,只好低下頭裝作收拾碗筷,耳朵漸漸染上紅色。
「來!我幫你剃頭。」
「要剃頭?」他這兩天忙,倒是忘了刮頭發。
自從他冒出胡子後,他再也不肯讓米甜甜為他剃頭了,可現在房裡只有他們 兩個人,她又含情脈脈地望著他,他覺得所有的血液都往腦袋沖去……
直到冰涼的刺刀刮上頭皮,他才如夢初醒,紅著一張大臉,讓她溫軟小掌扶 著他的頭顱刮發。
她的手更靈巧了,一下子就刮好了。「來!我幫你打辮子。」
抓起他那條粗黑的辮子,她停手凝視,也抓過自己背後的長辮,拿著兩條辮 子尾巴互相接觸,再交相纏繞,將兩條辮子緊密地纏成一條粗繩。
「甜甜,你在做什麼?」她不打辮子,倒是一直扯他的辮子了。
「你看這樣好不好?」她坐到他身邊,將纏卷的辮子遞給他看。
「頭發打結了?」
「沒聽過結發夫妻嗎?」
她的明眸笑靨就在咫尺眼前,安居樂心動了。
他抓住兩人纏繞的辮子,心髒像是打鼓,撲通撲通跳個不停,他的甜甜長大 了,准備嫁給他了……
再也難忍滿腔熱血沖動,壯起膽子,他俯身在她柔軟的唇瓣一吻。
「嘻!你得寸進尺了。」米甜甜臉頰飛來兩朵紅雲,笑著解開發辮,這才站 起身為他打理辮子。
她的氣息就像園中百花吐露芬芳,在十年前的夏日午後,他已被她吸引。
「甜甜……你好甜……」
「想吃糖?待會兒再找給你吃。」她結好辮子,拿出一個小盒:「來,我幫 你掏耳朵。」
「還有掏耳朵?」天哪!他越來越幸福了。
「街上的剃頭師傅不也幫你掏耳朵?」她拿著小巧的耳挖子在長凳坐下來, 拍拍自己的大腿道:「過來!你趴在這裡。」
「我……」
「來啦!」她拉下他厚實的肩頭,讓他側趴在大腿上。「不要亂動,我幫你 挖了喔!」
「甜甜……」枕在她腿上,好像臥著軟綿綿的香枕,他只覺意亂情迷,一再 地低聲喚她。
「我挖耳朵,你別說話。」
安居樂閉上眼,靜靜享受挖耳的酥麻舒適感。
她左手捧著他的頭,右手輕柔仔細地為他掏除耳垢,心底也漫上一股甜蜜。
瞧他這個大男人,比她還會臉紅害躁呢!她輕輕捏上他發紅的耳垂,想起爹 爹曾經告訴她:阿樂這個孩子長得方面大耳,五官端正,特別是那對厚飽的耳垂, 主富貴長壽,嫁給他一定會很好命!
她舔了舔被他吻過的紅唇,又低頭微笑為他掏耳朵。
她天生是個廚娘的命,根本不敢奢望富貴,只盼能嫁得青梅竹馬、疼她護她 的樂哥哥,那就是真正的好命了。
*****
這頭准備看皇帝的米多多和米軟軟躡手躡腳,正輕巧地繞過園子的假山和樹 木。
「噓!好多帶刀侍衛!」兄妹倆開了眼界,低聲驚歎著。
遠遠看見觀雲軒站了一群人,他們無聲地掠過花叢,找到一處堆疊的石頭假 山,從縫隙中望了出去。
可惜皇帝被幾個胖官員擋住了,還好人雖多,卻是鴉雀無聲,兄妹倆可以清 楚聽到觀雲軒的動靜。
乾隆皇帝這次南巡走水路,雖說沿途有民夫拉纖,御船也造得平穩,但他還 是被晃得腳步虛浮。好不容易今天上岸游賞著名的蘇州園林,看到了清幽花木, 磊石成山,秀雅樓閣,頓時神清氣爽,又在園子裡多停留了一會兒。
可是聞到面前的菜色味道,他按捺下皺眉的念頭,不忍讓臣民掃興。
這些天來,江蘇地方官員無不極力獻上美食,但他暈了船,也看膩了大碗大 盤的油紅菜色,抬眼望向賞心悅目的園景,不覺心頭一歎,怎麼就沒有搭配得宜 的美味呢?
他只是呷著溫熱的碧螺春,看那一道又一道的菜色送到桌前,在嘗食太監品 嘗過後,一道又一道賞賜給下首坐著的官員。
周老爺開始冒冷汗,皇帝總不吃菜,教他老臉往哪兒擺呀?
「等等,這道菜有趣!」
眼前的圓木盤舖著一張細竹簾,上面實放紅、綠、黃三色細面條,一條長面 條卷成一個圓圈,只見竹簾上花團錦簇,不僅顏色好看,挑惹食欲,而且……
「好吃!」乾隆拿筷沾了旁邊的醬料,終於吃下第一口。
周老爺如釋重負,娘親果然說對了,米甜甜的菜色果真合乎皇帝口味。
「呵!這不是普通的面條,紅的摻了紅蘿卜,綠的是青菜,黃的應該是蛋黃 吧?味道很濃厚,這醬料也是鹹甜摻半,讓朕開胃了,這菜有名字嗎?」
周文禮抓到表現機會,照著米甜甜教他的菜名,立刻道:「啟稟皇上,這道 叫『福祿壽三星報喜』!」
「好個三星報喜!快賞給總督大人他們吃吧!」皇帝微笑道。
接下來是清淡的茶香,白磁盤裡圍著一圈鮮紅的清蒸肥蝦,中間是一堆高聳 的嫩綠豆苗,乾隆也是識味之人:「是虎丘的茉莉綠茶!拌著蝦子煮!這下面好 像還有東西?」
「啟稟皇上,這叫『虎丘茶香尋珍寶』,綠豆苗好比蘇州名勝虎丘,請皇上 繼續探筷尋寶,豆苗之下有栗子和扣肉。」二少爺不遑多讓,站了出來。
巡撫大人也趕緊講話,展現自己的學識:「呵呵!高明,蘇州菜甜膩,廚子 怕皇上吃不習慣,所以先把帶油的扣肉藏在裡頭,外面再布以清甜的青菜和蝦子, 加上茶香洗去油味,這菜是具有蘇州特色,又放諸四海皆可吃呵!」
乾隆笑瞇瞇地吃蝦夾肉,濃淡口味皆在舌間,他很滿意地多吃幾口。
一碗香白的熱粥端上,觀雲閣諸人全部流了口水。
乾隆舀了幾口,贊歎道:「這就是正宗江南稻香!不加任何佐料,就得香甜 好味。朕好生羨慕你們蘇州地方官,天天都能吃到好吃的米飯。」
蘇州知府忙起身謝恩:「那是皇上天恩無邊,雨露甘澤普及天下,讓我們蘇 州年年豐收,老百姓豐衣足食,皇上恩典如山高海深,臣等必當為皇上獻出最好 吃的佳餚美食。」
「嗯!不知周園還可為朕推薦哪幾道美食呢?」
周老爺忙向兒子擠眉弄眼,周文禮會意,立刻親自動手端菜,將米甜甜的一 道菜餚捧上。
「啟稟皇上,這是『魚躍太湖慶豐年』,請皇上品嘗。」
一個魚頭盛在白底碎青流紋大盤裡,看起來就像活魚躍出水面的靈活模樣。 而燜煮的魚頭味辣,灑有細碎的辣椒、姜、蒜絲增色,盤邊則擺著胡瓜和紅白蘿 卜刻成的山脈、屋宇、畫舫。
自負吃過江南各地美味的總督大人也講話了:「嘖!鬼斧神工呵!這山水簡 直是太湖洞庭山一帶的景色!明兒皇上親臨現場,就知道微臣此言不假。」
乾隆向來喜愛玩賞工藝文玩,他微笑夾起一個蘿卜屋子,大吃一驚:「呵, 這小屋也不過指頭大小,卻是有窗有門,裡頭還有桌椅人物,如此巧匠手藝,真 是難得!」
「啟稟皇上,小屋小山不只可看,而且還可吃。」三少爺搶白一句。
乾隆哈哈大笑,立即拌了魚肉吃下一間小屋,一徑地道:「好!好!原來這 些屋子都蒸熟了,清淡味道拌上辣魚頭,又是一道巧思好菜!」
皇帝胃口大開,周家兄弟乘勝追擊,把米甜甜做的十二道菜悉數奉上,皇帝 吃的盡興,連喝三碗米粥。另外米甜甜也做了部分相同菜色給官員們吃,全部吃 的盤底朝天。
而其它外面酒樓叫進來的菜色,就沒有那麼搶手了。
吃完最後一道「花開四季年年好」,乾隆看著盤中五彩繽紛的作料,口裡嘗 的是火腿的油甜、百合的清香、嫩筍的清爽、青豆的脆腴、還有微辣的紅椒,這 道菜色彩鮮艷,味道也十足。
他心裡喟歎著,他貴為天子,每天有吃不完的御膳筵席,在宮中也好,外出 巡視也好,人們爭相送上美味佳餚,卻都沒有人想到:皇上想不想吃?皇上想吃 什麼?
不同的心情、天氣、時地,有不同的口味需求,他不會苛責那些為他做菜的 人,只是不免感歎,什麼時候才有人為他煮出貼心的菜色呢?
而在今天,他吃到了!
「啊!朕今日實在太滿意了!」他滿足地靠上長背大椅,望向周老爺:「不 知今日主理這幾道菜餚的大廚是哪一位?朕想見他。」
怎麼可以讓皇帝召見米甜甜呢?別人豈不笑他周家仰仗小姑娘出名?
周老爺當機立斷:「啟稟皇上,這些菜色和口味都是小兒們想出來的,再委 請廚子照樣去做。」
此語一出,坐在下面首位的周老夫人變了臉色,躲在假山後面偷聽的米家兄 妹也變了臉色。
「幾位公子會做菜?」乾隆疑道。
臉皮夠厚的周文禮接著父親的意思,繼續道:「我家兄弟平日喜愛美食,吃 過江浙一帶名菜,閒暇時就思考創新,希望能將蘇州菜的特色發揚光大。皇上今 天所吃佳餚,都是我們兄弟窮數年心力,努力研究——經廚子一再試做,我們一 再試吃,做對味了,這才敢端到皇上面前呀!」
其他五位少爺也紛紛誇口,竭力述說自己是如何醉心研究做菜。
乾隆聽他們說得天花亂墜,不禁笑道:「那麼貴府的廚子也被幾位公子調教 出好手藝了?」
周文禮不放過機會,解釋道:「敝府廚子手拙,還需我們兄弟點撥。為了這 頓萬歲爺的午宴,我們兄弟親自采辦材料,輪流看管火候,並且督管廚子做菜, 這才不會教廚子誤了事。」
「你們費心了。」乾隆吃的盡興,又見周家兄弟如此盡心盡力為他張羅這頓 餐飯,他龍心大悅,吩咐道:「來人啊!賞賜周府兄弟一百兩白銀。」
周老爺立刻帶著兒子們跪下謝恩,不勝惶恐。
乾隆讓太監扶起他們,眼前所見是蒼綠園林,清湛碧水,還有那明紅橋欄, 白牆青瓦;而口頰留香,余味不絕,就像眼前園景令他難以忘懷。
江南好,人人盡說江南好!風景好!美食好!樣樣好!
「如此美景,如此美味,朕不留點字紀念怎行呢?」
周家早就准備好金漆和黑色大匾,兩個最小的少爺立刻抬了上來,讓皇帝揮 毫賜字。
「多謝皇上賜匾!」周老爺再度率眾謝恩。
「江南第一美味」六個金光閃閃大字在園子裡發光,周家老爺和少爺們的臉 上也映上金光。
呵呵!靠著這塊匾,他周家要大發特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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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太、太、太過分了!」
米甜甜聽完弟妹的敘述,臉上立刻籠上烏雲。
「真的很過分!」米多多氣得滿屋子亂走。「我想破了腦袋,嘔了好幾升血,才想出這十二道菜名,幾個少爺竟然說是他們取的名字,皇帝還誇獎他們心思巧呢!」
米軟軟也委屈地道:「人家雕了蘿卜小船,六少爺說是他刻的,還騙皇帝說他是微雕專家,好不要臉唷!」
「這十二道菜是我們米家一起做的,憑什麼說是他們做的?」米甜甜的表情結霜,大步跨了出去。
「甜甜,別去和他們爭……」安居樂拉住了她。
「你甭管我!我要爭回這口氣!」她突生神力,用力甩掉他的手臂。
來到觀雲軒,乾隆皇帝和官員隨從早已離去,周家大小正圍繞在那塊金字匾額四周,興奮述說皇帝游園的事跡。
「大少爺!」米甜甜直直沖到匾額前。
「喲!是甜妹妹?你來討賞了嗎?」周文禮笑逐顏開。
「我來討公道!」
「什麼公道?」周文禮從口袋拿出幾錠白銀,在她眼前晃了幾下,耀武揚威地道:「我說甜妹妹你一定沒見過這麼多錢,給你!這是五兩銀子,是我爹賞給你,慰勞你做菜的辛苦。」
「我不要!」米甜甜伸手揮掉白銀,銀錢落地發出叮咚聲響,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定睛望向她。
安居樂站在她的身邊,拉拉她的衣擺,又不安地瞧向變臉的大少爺。
「米甜甜,你什麼意思?我爹打賞你,你竟然不識相!」
「我不要錢,我只要你向乾隆爺說,今天的菜是我米甜甜做的!」
「就算我說了,皇上也記不住你們米家的怪名字。」周文禮嗤道。
米甜甜雙手叉腰,眼中怒火越來越旺。「你不說無所謂,我也不期待皇上會記住我的名字,可你們怎麼可以說那些菜是自己想出來的?」
「咦?奇怪了,你們米家是我周家的奴才,奴才想的、做的,最後還不是要歸給主子?」
「我們不是奴才!我是周家聘用的廚娘,這些菜是我們米家姐弟妹合力做出來,花的是我們的心思,不是你們的!」
周文禮嗤笑道:「奴才就是奴才,沒有我們周家養你們,你們又哪有福氣做菜給皇帝吃?你趕快回去燒香拜拜,感謝你們遇到一個好主子吧!」
「我不靠你們周家養,我們米家在周家出力賺錢,絕不白吃你們一口飯。今 天周家有客人,我為客人燒菜是分內的事,我也不會出來邀功討賞。可是今天… …你們幾位少爺竟敢誑走米家的心血,還說廚子手拙,你們到底要不要臉啊?」 米甜甜越喊越大聲,尖銳的嗓音令所有的人不由得倒退一步。
「米甜甜,你越來越不像話了,竟敢用這種口氣和本少爺說話?我可以叫我 娘趕你們一家出去!」
「出去就出去,我不信你們還敢拿我的菜色欺騙世人!」
「哼!我們都知道你作菜的方法了,我們不留你,照樣可以打著皇上欽賜的 招牌做出相同的菜色。」
米甜甜冷笑一聲,指向那塊「江南第一美味」道:「大少爺,你摸摸你的良 心,你們今天有臉拿這塊匾嗎?」
「憑你也想要這塊皇上親筆題贈的金匾額?」
「我不要匾額,我拿了這塊匾,只會劈了當柴燒掉,因為你們不配!」
「你……你……你……」周文禮指著她,氣得臉皮脹紫。「你竟敢毀損皇上 欽賜的東西,憑你這句話,就叫我爹拿你去殺頭!」
「有人欺騙皇帝,自吹自擂,也該殺頭!」
安居樂眼見情勢劍拔弩張,他又拉了甜甜的衣擺:「我們回去吧,是老爺蓋 了這座漂亮的園子,這才讓皇帝吃的開心,你就別爭了……」
「我管他什麼園子,是我米甜甜做的菜,就不容許別人冒名拿來邀功!」
「總是老爺的名聲……」
米甜甜拼命撥掉他的手,氣憤地道:「樂哥哥,你怎麼幫他們講話?」
「我……」安居樂松了手,一時詞窮。
周文禮雙臂環胸,示意丫環撿起地上的白銀,交到米甜甜的手中。
「連長工都這麼懂事,米甜甜,你不要再鬧了,橫豎你就是要錢,少爺我向 來很疼你的,我會請我娘加你的月例錢。」
「我不要!」米甜甜再度把白銀丟到地上。
「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周文禮臉色又綠了。
「我要去見皇帝,我要告訴他,今天的菜是我們米家做的!」
「你去見呀!」周文禮有恃無恐,凶惡地道:「皇帝今晚住宿在虎丘,你去 闖啊!不然明天皇帝出巡時,你也可以攔轎喊冤。我倒是要看看,有誰會相信你 這個小姑娘的話?到時候我們周家也不會認識你這個人!」
「你?!」米甜甜氣得發抖了。
是呀!她只是一個沒沒無聞的小廚娘,即使她向別人說皇帝吃的是她做的菜, 一旦周家翻臉不認人,別人也只會當她胡言亂語罷了。
燒菜作飯是她的興趣,每一道菜都是她的心血,她絕不容許別人剝奪她努力 的成果!可今天她連講話的分量都沒有……
她到底在爭什麼呀?她攘緊拳頭,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
「甜甜姐!」後頭有一個丫環在喊她。「老夫人喚你過去。」
她推開安居樂的高大身軀,再也不看周家諸人的嘴臉,大大地踏步離去。
*****
半夜三更,廚房傳來重重的菜刀剁板聲音。
米軟軟間在門外,志下心不安地從門縫向裡頭窺視,只見地上灑了許多碎菜、 砸爛的瓜果、還有幾塊油膩的肥豬肉,屍橫遍野,慘不忍睹。
米甜甜則站在灶台前,雙手各拿一把菜刀,還在用力猛剁一把大蒜。
安居樂隨米多多趕到,急道:「怎麼了?甜甜怎麼了?」
米軟軟指了廚房,憂心道:「本來我們都睡了,姐姐突然跳起來,跑到這裡 來切菜,切一把丟一把,我和哥哥勸她回去,她還拿菜刀要砍我們。」
「怎會這樣?」
米多多推了推安居樂:「所以就找你來嘍!也沒看她氣成這樣過!」
安居樂心急地推門進去,大喊一聲:「甜甜!」
米甜甜轉過身,兩手握緊菜刀,臉色繃緊,淚流滿面。
安居樂嚇壞了,他從來沒見過她哭得這麼傷心,心頭一緊,忙上前道:「甜 甜,把刀放下,我帶你回房……」
「你走開!你們統統走開!」米甜甜揮舞菜刀,嘶吼著。「你們都說算了, 可我怎麼能夠算了?」
「甜甜……」安居樂不怕菜刀,又往前一步。
「那是我爹教我的手藝,也是我和多多、軟軟一起努力的成果,他們姓周的 怎能搶走?」
「你別哭,我們先回房……」
「走開!」她哭得涕淚縱流,渾身顫抖。「連你也倒向姓周的,樂哥哥,你 ……你……壞!你壞!」  「甜甜,不要這樣。」他心疼地勸著,伸手想扶她。
「我砍你!」米甜甜菜刀揮出,作勢要砍人,一眼見到安居樂那張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老實臉孔,兩手頓時失去力氣。
他輕輕地拿下她的菜刀,放到最角落的櫥櫃裡。一回頭,卻又見她以拳頭用力捶向磚砌的大灶台。
「氣死人!氣死人!氣死人——」
「甜甜,手會疼呀!」他抓過她的雙臂。「不要敲了。」
她的一雙小拳頭還在猛敲猛打,也不管捶到什麼地方,她就是拼命亂捶,一定要把滿腔怨怒發洩出去。
安居樂挺直胸膛,任她沒頭沒腦地槌打。甜甜的力氣不小,他緊閉眼,忍著胸部頭臉如雨點般落下的拳頭。
米甜甜打累了,無力地攤倒在安居樂懷裡,哭道:「我不甘心呀!我不要一百兩,我不要那塊匾,我也不要皇帝知道我的名字。我就是咽不下這回氣,菜是我做的,竟然讓他們給搶了功,變成他們的新意了!」
「甜甜,不哭!」安居樂猶豫地舉起雙手,最後還是大力一抱,緊緊地把她圈在臂彎裡。
那溫熱的懷抱讓她得到安慰,激烈的情緒終於稍得平息,她抓著他的衣襟,埋在他胸前低泣。
「樂哥哥,你都不生氣?」
「少爺他們這麼卑鄙,我當然很生氣,可我們是下人,斗不過他們呀!」
「你就這麼認命?」她抬臉看他。
「我不是認命,我相信世間是有公理的。」他誠懇地望她。
「哪有什麼公理?他們周家有錢有勢,一腳就把我們踩死了。」
「甜甜……」他以粗大的指頭為她抹拭淚水,緩聲道:「我剛來的時候,其 他長工在偷懶,我卻努力在做事,等到高管家來檢查時,別人會指著最干淨的那 塊地說是他掃的,我吃了悶虧,要向誰說啊!可是一年兩年過去了,高管家知道 我不會騙他,他開始交代我去掃老爺的書房,幫帳房送錢,也幫周府送信。後來 長大了,還被派去幫老爺抬轎。」
「樂哥哥你最笨了,你做這些事,又沒有多拿錢,有什麼好處啊?」米甜甜 吸了吸鼻子,不再哭泣。
「好處很多,我不只是園子裡掃地刷牆的長工,我可以偷翻老爺的書,請帳 房先生教我打算盤,還可以到蘇州城各地看看世面,也結識了幾個衙門的大哥, 我覺得這樣很好。」
「那又跟少爺偷我的菜色有什麼關系?」
「嗯……有一句話……」他搔了搔頭皮,想了一下,才道:「好像是『吃虧 人常在,刁鑽不到頭』。我吃點虧沒關系,多做多學,我才有機會懂更多事。甜 甜,雖然你現在一時委屈,可你的手藝那麼好,將來我們開店,一定會有很多人 喜歡吃你做的菜,米家美味永遠會受到歡迎;而少爺他們刁鑽,自以為聰明,其 實腦袋空空,若要再叫他們變出好吃的菜色,不用多久就吹破牛皮了。」
米甜甜一點就通,她終於露出微笑,眨著紅腫的眼皮,不可實信地凝望他。
「樂哥哥,從小到大,你好像不太會講話耶!」
他忽然又變得口拙了,憨憨地看著她的笑容:「我……我還是不會講話,我 只是講我的經驗而已。」
「樂哥哥畢竟是兩個甜甜大,你懂得比我多!」她仰慕地望著他。
「嘿嘿!」安居樂不好意思地松開她柔軟的身子,蹲下來撿拾地上的菜葉。
米甜甜到水缸邊舀水洗臉,重振精神。「樂哥哥,我跟你出去。」
「嗄?出去哪裡?」
「還去哪裡?一起出去開小酒樓呀!」唉!怎麼樂哥哥又變笨了。
「你不是還想再服侍老夫人兩年嗎?」
「本來我是這麼打算,也是想等多多和軟軟長大了再出去,可今天發生這種 事,我實在待不下去了。老夫人她很難過,說我離開周家才不會再受氣;還有, 她說老爺少爺說謊,是犯了欺君之罪,求我不要講出去……」
「老夫人求你?」
「我怎敢讓老夫人求?我說我不會講的,只是……後來我還是氣得睡不著, 所以才跑來這裡。」米甜甜舀了清水到鍋裡,又彎下身將爐火燒旺。
安居樂撿了一籃爛菜葉瓜肉,拿到水缸邊沖洗掉灰塵。「你現在不生氣了?」
「不氣了,氣死自己,便宜了那幾只少爺豬。」米甜甜雄糾糾、氣昂昂地道: 「以後我一定要拿米家的大招牌砸死他們的『江南第一美味』!」
安居樂最愛看她充滿自信的燦爛神情,他也隨她笑了。
「哎呀!你傻笑什麼?快把菜洗干淨!水要滾了。」
「喔!」
兩人默契不言而喻,只要有做菜的剩菜剩肉,米甜甜一定會為安居樂煮上一 碗他最愛吃的青菜湯。尤其她剛才剁碎那麼多菜葉,節儉惜食的安居樂當然一一 撿起讓她「廢物利用」。
「咦?樂哥哥,你臉上怎麼一塊青?」她就著油燈瞧他的臉,忽然心中雪亮, 臉頰熱了起來。「啊!是我剛才打你的?會不會痛?」
「不會。」
「一定痛的啦!」她飛快地在他大臉啄吻一下。
「嘿……」他願意再讓她打上一百拳啊!
門外的米多多急忙掩住米軟軟的眼睛:「小孩子不能看!」
「我要看!我要看!」米軟軟拼命撥開哥哥的手。
「喂!你們兩個小鬼不去睡覺,在這邊吵什麼?」米甜甜喊道。
到底是誰吵得誰不能睡覺呀?兩兄妹對望一眼,決定不讓他們繼續卿卿我我, 兩個人跳進廚房,大聲道:「我們也要吃消夜!」
抱在一起的兩個人只好分開,一個紅了耳根子,一個瞪眼煮湯去了。
*****
一個月後,四月十四日——周家沒有挽留米甜甜,甚至動作迅速地請了一個 新廚子;米甜甜不再留戀周園,只是依依不捨地告別老夫人,便和弟妹整理包袱 離去。
來到虎丘附近的一間小屋子,安居樂道:「就是這裡了。」
「這是我們的新家?」其他三人眼裡充滿希望。
安居樂打開門鎖,讓亮麗的光線射進屋內。他解下包袱,迅速打開幾扇窗子, 清新的空氣流洩而入,沖淡了塵封已久的悶霉味。
「這舖子以前也是做吃食的,現在租給我們,連桌椅一並給了,我們可以省 下一筆錢。屋子後面有河,提水很方便。」
米甜甜放下包袱,到處察看,不覺皺了眉:「以前也做吃的?這麼髒,難怪 倒店了。」
米多多摸到牆壁的油漬,嘖了一聲:「客人看到都不敢進來了。」
米軟軟倒是興奮地道:「店面很大呀!一共擺上八張桌子,外面還有一棵大 樹,我們再搭個棚子,讓客人在外面喝茶。」
安居樂難為情地搔搔頭:「我們手上的錢有限,我跑了整個蘇州城,這間屋 子地點好,虎丘有很多游客,一定有客源,而且租金便宜,我就租下來了。」
米甜甜笑道:「樂哥哥眼光好,又會省錢,屋子髒有什麼關系?大家勤快些, 刷一刷就好了。」
安居樂如釋重負,甜甜喜歡,他就放心了。
他拿起一盆萬年青,走出門外:「走!大家來『剪運』了!」
「哎呀!今天是呂洞賓的生日,快!多多、軟軟,一起出來!」米甜甜忙從 包袱裡找出一把剪刀。
「剪什麼運呀?」米軟軟不解地問道。
「軟軟,我教你。」米多多道:「萬年青又叫千年蘊,每年到了四月十四日 呂洞賓生日這天,咱們蘇州人都要剪掉舊葉子,把不好的運氣剪掉。」
米軟軟馬上沖到門外陽光下,大叫道:「我要把以前在周家的晦氣剪掉!」
米甜甜笑著把剪刀交給妹妹:「好!你先剪!剪下面這片干掉的葉子。」
「喀擦」一聲,一片舊葉飄落而下,米軟軟用力踩著葉片,大聲道:「以前 當丫環很討厭,被人家喚來喚去的,以後我就不當丫環了,我要跟姐姐學做很多 好吃的點心!」
米多多接過剪刀,找了一片最丑的葉子剪掉,還拼命剪得支離破碎。
「死周家!臭周家!剪死周大奶奶,敢叫我爬梁掃灰塵?幸虧我沒摔死,不 然做鬼也找你算帳!」
「對!我剪他周家六個少爺!」米甜甜用力一剪,柳眉倒豎,也是死命踩踏。 「以後我再也不用在周家受氣,看誰還敢欺負我?」
「噯!你們都好凶。」安居樂捧著萬年青,搖頭笑了。
米甜甜幫他捧過萬年青,遞了剪刀過去:「人就是要凶一點,才能把壞運氣 趕走!」
安居樂笑著剪下最後一片枯癟的葉子,眼前躍然而出一盆綠意盎然、挺立俊 秀的萬年青。
十年長工契約終於結束,從今天開始,他也是一棵自由自在生長的萬年青, 而往後更是他和甜甜、多多、軟軟的新生活。
四個人之中,他年紀最大,他告訴自己,一定要擔起責任,好好照顧他們。
「樂哥哥,你想什麼?你剪掉什麼過去?」米甜甜問著。
「不好的都剪掉了。」他露出一個沉穩的笑容。
「嚇!怎麼一副老爺爺的臉孔?」
米軟軟道:「姐!樂哥哥有六個軟軟大,所以他是七十二歲的老爺爺!」   米多多舌頭吐了出來:「唉!米家女人都這麼白癡嗎?」
「多多!」
「哥哥!」
米多多頭頂挨了兩個拳頭,正在怨歎命苦,眼前遞來一塊嫩黃夾白的甜糕。
「多多,這是神仙糕,拿去吃吧!」安居樂笑道。
「要吃甜糕,自己做就有了啊!」米甜甜也拿了一塊。
「既然是神仙過生日,就要吃特別的神仙糕了。」
米軟軟已經咬了起來,砸了舌頭,又仔細聞了一下:「哈!這糕我也會做, 紅糖、糯米、杏仁、核桃、雞蛋……嗯……還有……」
米多多和米軟軟開始研究神仙糕的成分和做法,米甜甜看到安居樂雙手空空, 疑道:「只有三塊糕?你的呢?」
「呃……你們吃的開心就好,這錢……還是要省一點。」
「拿去吃!咬了。」她把神仙糕塞到他的嘴邊。
香甜氣味就在嘴畔,他乖乖聽話咬了一口。
她也接著咬一口,再笑意盈盈地命他吃下去。
甜甜吃他的口水呢!安居樂癡癡地盯住她的笑靨,嘴甜,心甜,全身甜成了 一汪糖水。
「哥!你看樂哥哥那個憨模樣。」米軟軟低聲道。
「他要一輩子憨下去了!」米多多大口吃下神仙糕,搖頭大歎。
春夏之交,萬物更替,剪掉舊運之後,這一家人也展開新的人生了。
*****
眾人整整忙了七天,才把這間小屋整理得干淨清爽。
夜暮四合,眾人吃完晚飯,整理妥當後,一起圍著刷得發亮的桌子坐下來。
安居樂面前擺了紙筆和算盤,還有一堆碎銀、銅錢。
「好!現在我們都整理好了,要開始做開店的准備工作了。」
其余三個人撐著下巴靠在桌上,六只眼睛熱烈地期待他。
「噯!你們不要這樣子看我啦!」他耳根子紅了起來,要他當「家長」發號 施令,他真的很不習慣。
米多多很有義氣地拍拍他的肩:「樂哥哥,我也是男人,我會和你一起扛下 這個家。」
「對了!多多,房間裡頭還可以放下一張小床,你就不要打地舖了,進去和 甜甜、軟軟睡一間吧。」
「我長大了,才不跟女人睡一起!我要和樂哥哥在外頭打地舖。」米多多向 姐妹們扮個鬼臉,他終於擺脫和女人同睡一室的噩夢了。
米甜甜也回敬他一個鬼臉:「不睡就不睡,小小年紀就會打呼,吵死人了!」
「這樣吧,」安居樂道:「我們再買三條新被,也幫多多買個厚墊子……」
米甜甜道:「等等!你不買條新被子嗎?」
「我用舊的。」
「不行,你那是鄉下帶來的十幾年老被子,不夠暖和了。」
「去彈彈棉花就好。」
「我也給你五十幾兩,錢夠用的啦!」
安居樂捻了搶桌上的銀子:「這是你爹留下來給你們的,不能亂用,而且我 們還要花很多本錢,要先省一點。」
「還要花錢啊?」米甜甜沒了主張,憂心忡忡地道:「是屋子太小了,後頭 只有一間房,你老睡地上會著涼的啊!」
「姐,你都不關心我,我也睡地上耶!」米多多拉了拉她。
「你自求多福吧!」
嗚!米多多有被遺棄的感覺,蹺起二郎腿對著屋頂發呆。
「姐!我看這樣吧!」米軟軟發言了。「把我們的舊被拆開,我做一張厚褥 子給樂哥哥,然後再去挑塊新棉布,樂哥哥找人彈棉花,姐姐你幫樂哥哥縫個新 被面。」
「軟軟懂事,會出主意了!」米甜甜很滿意地望著妹妹。
安居樂想想不會多花錢,也就道:「好吧!軟軟女紅好,就請軟軟去買被子, 另外也要買布縫簾子,還要縫屋外的酒幌子。嗯……這裡有五兩銀子,軟軟,給 你!多多,你會殺價,就陪軟軟一起去買。」
米多多打起精神,摩拳擦掌地道:「我還要買什麼?」
「碗盤杯筷,再添幾張凳子……多多你很聰明,你看店裡缺什麼東西,你就 買什麼,就給你布置我們的小店,十兩銀子應該夠了吧?」
「我呢?」米甜甜睜大眼問道。
「你買廚房的束西,你是掌廚的人,總要讓你挑順手的鍋子。還有我會陪你 到市集走走,挑選油糧行、醬坊、魚行、肉行、海貨行,先跟老板打個交道,以 後我們有穩定的食料來源,做起事來比較省時省力。」
「哇!樂哥哥你好厲害!想這麼多!」
米家三人簡直驚為天人,個個眨著發亮的眼睛瞧安居樂。
「噯!你們又這樣看我……」安居樂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把他剛才所講的記 錄下來,又用算盤打了一下數目。
「跟著樂哥哥就對了!」米甜甜滿心歡喜。
「嫁給樂哥哥也對了!」米多多冒出一句。
「你多學著點啦!」她又敲他一記。
「甜甜,你……你不要對多多凶嘛。」
「姐夫,要不要姐姐打你一下,再親一下呢?」米多多曖昧地笑著。
「我……」安居樂一張大臉瞬間脹得通紅。
米軟軟左邊看著害羞的准姐夫,右邊看著被捏得哇哇大叫的哥哥,她覺得自 己最幸福了,有那麼多人在照顧她,她以後一定要認真干活兒。
「姐夫,你要我縫酒幌子,我要繡什麼店名呢?」
「店名?哎呀!我們還沒取名字呢!」
米多多猛吹被捏紅的手背,呼呼有聲地道:「還不簡單,姐夫叫安居樂,換 個順序來念叫安樂居,就是安樂小館了。」
「這名字怪怪的。」米甜甜歪著頭道。
「安樂窩?醉夢軒?柔香閣……」安居樂的臉更紅了。「這是蘇州的妓…… 妓……」
米甜甜大吼一聲:「多多!你胡亂出什麼主意?」
「不然叫甜甜小館嘍!」
「不行!我的閨名怎麼可以拿出去讓人亂喊,也不准用軟軟的名字!嘿!多 多小館倒是不錯。」
「不要!難聽死了,多多多多……錢又不多,偏偏叫多多!」
「你敢討厭自己的名字?我上香跟爹說,叫他罵你一頓。」
「我又沒說不喜歡我的名字,等我夢到爹了,我還要跟爹告狀,說姐姐老欺 負我!」
「米伯伯?」在他們姐弟拌嘴之時,安居樂得到靈感,在白紙上寫下四個字!
豐富小館
其他三個人一起望過去,眼睛一亮。
「米伯伯的名字叫作米豐富,意義好,字形也好,你們看怎樣?」
米軟軟笑道:「爹以前常說他的名字最好了,豐富就是很多、很好的意思。」
米甜甜也欣喜地道:「豐豐富富,富足圓滿,爹的名字更好!」
米多多贊道:「錢不多無所謂啦!我們過得很豐富就好了。」
安居樂心裡歡喜,臉上咧開一個滿足的笑容。
豐富!他們一家四口有了米伯伯的庇蔭,加上甜甜的手藝和大家的努力,一 定能把「豐富小館」做得有聲有色,門庭若市,財源廣進!
然後他就可以買新屋、娶甜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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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霪雨霏霏,下了十數日的黃梅雨沒有停歇的跡象,就連新買的被子也沾了潮氣。
安居樂望向掛在雨中的酒幌子,又極目望穿空蕩蕩的小街,心底一歎。
米甜甜來到他身邊,語氣微感失望:「都黃昏了,還是沒有客人。」
「是我選錯日子開張了,我應該先去求神問卜,挑個好日子……」
「日日是好日,哪一天開張都一樣,本來以為雨要停了,誰知道還是下個沒完沒了?」
「甜甜,你辛苦了。」他心疼地望著她,連日來的准備工作讓她略為消瘦。
「你也很辛苦啊!你每天陪我出去買柴米油鹽,選雞選豬,又要殺價,又要扛東西回來,晚上還要記帳。」米甜甜熱情如火地看他,扯了他的大指頭:「樂哥哥,如果沒有你,我真不曉得怎麼辦哩!」
他紅了耳根子。「『豐富小館』開張以後,就看你了。」
米多多坐在桌前嗑瓜子,笑看門邊的兩人:「又在談情說愛,我都看膩了。」
米軟軟正在捏面團。「哥,你別看他們了,我們要趁沒有客人的時候多學一些手藝,以後才能幫姐姐做事。」
「你哥哥我天縱英才,煎煮炒炸一學就會,不用費那個心思了。」
安居樂回過身子,問道:「多多、軟軟,你們肚子餓了嗎?要不要叫甜甜幫你們煮點吃的?」
「不了,我們還是先等客人。」
其實米多多心裡也很緊張,今天可是他第一次當伙計耶!
然而今天早上太陽才探出頭一會兒,又開始下起雨。久雨不干,遍地泥濘,綿綿細雨阻擋了游人的興致,虎丘一帶的游客寥寥可數,附近店家聰明,早就關門休息了。
四個人熬到天色全黑,直到街上再無人跡,安居樂悵然地掩起半扇門。
「大家累了,今天就打烊,明天再來。」
「才不打烊呢!」米甜甜豪氣地道:「我們自己來當第一個客人!」
米多多跳起來,把安居樂扯坐了下來:「是啊!容倌請坐,請您來嘗嘗我們『豐富小館』的好口味!」
米軟軟笑著拿起裝面團的大碗:「我要閃了,到廚房幫姐姐。」
米甜甜回眸一笑:「客倌,請等著了。」
安居樂所有的陰霾都被那朵笑容驅散,米多多也坐下來蹺起二郎腿,兩人就像是等著被侍奉的大爺。
不一會兒,米甜甜捧出一個泥炭火爐,米軟軟則把滾著熱湯的砂鍋放置炭火之上,兩姐妹很快地在桌上擺滿生菜生肉,還有香噴噴的四大碗白飯。
米甜甜笑道:「我也不炒菜了,咱們把不能放過夜的東西吃掉,吃個圍爐火鍋。」
「是砂鍋魚頭呢!好香!」安居樂猛吸鼻子,盯住了沸騰鮮美的湯汁。
「別嗅了,來!准備吃飯。」
四人端坐桌前,雙手合十,齊聲大喊道:「謝謝老天爺賞賜我們一頓好餐飯!謝謝老天爺讓我們闔家團圓!」
「動筷吧!」米甜甜宣布。
「謝謝老天爺給我們一個好姐夫!」米多多冒了一句出來。
「別叫他姐夫啦!」米甜甜不客氣地敲他一記。
米軟軟幫哥哥抗議:「遲早要喊,不如現在先喊習慣了。」
「喊?再喊就不准你們吃飯!」米甜甜一邊數落著,卻是一邊為大家的白飯澆淋湯汁,又拼命往火鍋丟肉丟菜。
「甜甜,你別忙了,快坐下來吃吧。」
「好不好吃?」米甜甜熱烈地看著三個人。
「好吃!」這是標准答案。
真的很好吃!安居樂心滿意足地大口扒飯,只要是甜甜做的菜,他都吃得津津有味,因為裡面有她的真心真意。
米軟軟咽著湯汁,翻攪了一下火鍋。「姐,今天的湯比較甜,你多放一匙糖吧?」
米多多也道:「你沒有放酒,姐姐,你又考我們了哦?」
米甜甜贊許地望著弟妹,他們也學到功夫,可以獨當一面了。
雨夜裡,一家人開懷地圍爐吃飯,濃湯香辣,煮過肉片和青菜後,更有一股特別的清甜辣味,香氣從半掩的大門飄出,不絕如縷地散播在小街上。
*****
街底走來五個狼狽不堪的文人公子,他們雖然各撐一把油紙傘,可是鞋子沾 了泥濘,長袍下擺也淋得濕透,此刻正彼此埋怨著。
「早說下雨天不要出門了,都是你這個姓唐的,說什麼要畫煙雨蘇州,硬是 叫我們哥兒到虎丘陪你一天。」
「你不也贊說『冷香閣』風景清幽,可以居高臨下,頗有乘風歸去的快感, 怎麼現在又抱怨?」
「下了雨,霧蒙蒙、白花花的,又冷得要命,看什麼風景?」
「哎呀!我就叫大家早點下山,還不是袁兄和曹兄下棋下得難分難解,這才 耽誤了下山時間。」
「咦?扯上我們了?是誰說要在山中當神仙,睡得不省人事呀?」
「我睡了,你們不會叫醒我嗎?」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扯著,突然全部住口。
「好香!」
「走!快回城裡酒樓吃上一頓,我快餓死了。」
「不!」走在最前面的唐公子尋香而去,眾人受不了香味的誘惑,也隨他尋 覓香蹤。
大門一推,看到裡面酒酣耳熱的四個人,五位公子不覺咽下一口口水。
「哎呀!客人來了!」米多多行動敏捷地跳了起來,起身迎客。「客倌,請 裡面坐,我們『豐富小館』有最好吃的飯菜,保證讓您們吃了念念不忘。」
「你們有什麼招牌菜?那鍋湯好像不錯的樣子。」祝公子眼光留戀在只剩魚 骨頭的砂鍋中。
總算有客人蒞臨,米甜甜心裡也很興奮,想到灶上那一大鍋冷白飯,猶豫地 道:「我還有燉排骨……可是飯冷了,本來打算明天煮粥自己吃……」
哪有人這樣做生意?米多多推了姐姐一下,又殷勤地請客人坐下。「我們大 廚的本領就是可以做出客倌想吃的口味,請坐,請坐,飯菜馬上就來了。」
五位公子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心想不過是果腹罷了,既然人家已經准備休 息,他們也將就坐了下來。
米甜甜注目客人一會兒,立刻綻出燦爛的笑容,隨即轉進了廚房。
安居樂不敢怠慢,他把火爐搬到客人桌邊,讓他們烘烤淋濕的衣袍,又忙著 布筷擺碗,臉上始終帶著不知所措的微笑。
唐公子瞧著他不太靈活的動作,問道:「你們這間店是新開的?」
「是!是!今天才剛開張,幾位爺是我們的貴客。」
「虎丘這邊生意不好做,雖說游人多,但是賣吃食的也多,你們要生存下來, 一定要比別人多份本領才是。」
「是!甜甜的本領很強。」安居樂誠心誠意地推薦甜甜的手藝,那憨厚純樸 的笑容,立刻博得幾位公子的好感。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文公子不解地問著。
安居樂不懂這首詩,使勁地搖頭道:「不是何甜甜,是米甜甜。」
「我怎麼越聽越糊塗了?」
「客倌,請用個熱手巾洗塵。」米多多飛快地跑了過來,光亮黑盤裡擺上五 條冒著熱煙的潔淨布巾。
曹公子拿過手巾抹了臉,贊道:「有大酒樓的模樣喔!」
米多多很快地回道:「客倌既然進了『豐富小館』的大門,一定想要舒舒服 服吃頓飯,先讓客倌擦手淨臉,放松心情,待會兒就能胃口大開了。」
祝公子笑道:「這小哥哥挺會講話的,可我們坐了這一會兒,怎麼還不上壺 熱茶、來碟小菜呢?」
「啊!是!」米多多又飛快地鑽進廚房的布簾子裡。
安居樂趁空整理方才吃過的碗盤,絕不讓別桌的殘羹剩餚壞了客人的胃口。
若有似無的清香從門簾鑽了進來,米多多捧出一個大海碗:「這是枸杞甘菊 排骨湯。各位客倌一定很餓,空腹喝茶會傷胃,外頭又下了涼雨,客倌淋濕了衣 服,所以就不送上涼味的小菜,還請客倌先喝湯去寒開胃。」
「呵!你們不按牌理出牌,客人會跑掉的。」
「是啊!一開始就喝湯,灌飽了肚子,等一下就吃不下飯嘍!」
「客倌您就不知道了,正好今晚得空,這是咱『豐富小館』主廚為各位量身 訂做的開胃好湯啊!」米多多賣力地解釋。
袁公子已經不客氣地舀喝起來,突然睜大了眼,不發一語。
「怎麼了?」所有的人緊張地問著。
他讓湯汁停留口中許久,這才徐徐吞咽下肚,眼睛一閉,長長地喟歎道: 「好滋味!好滋味啊!」
米多多和安居樂舒了一口氣,相視一笑。
其余四個公子也趕緊舀湯喝了,每個人都是露出迷蒙滿足的笑容。
唐公子道:「枸杞和菊花是泡茶的材料,如今和著熱湯煮,就像熱茶解了我 們的渴,廚子這一招真是高明呀!」
祝公子也贊道:「其實也不必小菜開胃了,聞到這湯的清甜味道,食欲全都 來了!」
米多多笑著轉進廚房,再度捧出新的菜色。
「這味道很特別……呃……!好像會讓人流口水!」文公子嗅了嗅。
「這是主廚招牌、頂級、無敵的『豐富炒飯』!」米多多大聲宣布。
只見一顆黃澄鮮綠的大菠蘿被剖成兩半,挖空了果肉,裡頭盛著五顏六色的 炒飯,有煎炒成金黃色的飯粒、嫩黃柔白的雞蛋、紅艷的火腿、翠綠的青蔥、油 亮的青豆、肥紅的蝦仁、飽滿的肉了,還有黃澄澄、酸酸、甜甜的豐腴菠蘿……
「哇!」五位公子忘記文人形象,拿起筷子湯匙搶了起來。
「哎!客倌慢慢來,這裡還有一大盤呢!」米多多從米軟軟手中接過大盤炒 飯,開心地放到桌上。
曹公子感動地擠出一滴眼淚。「誰知道菠蘿能入菜呢?這菠蘿肉汁被熱油一 炒,酸甜滋味全部勾出來了。」
米多多道:「這是嶺南送來的菠蘿,聽說再過二個月,天氣更熱了,菠蘿也 就更加甜熟,到時候炒出來的滋味,又更香甜……」
「拜托你別說了。」袁公子痛苦地捶著桌面。「我滿嘴都是口水,還來不及 吞下,口水又淌了出來,天哪!人間美味哪!」
米甜甜輕掀簾子一角,歡喜地看著客人搶食的模樣,那喜悅帶笑的眼神與安 居樂交錯,她笑得更甜美了。
陸續又端出四道菜色,每盤都被掃得精光,連加味用的蒜頭姜片也被吃掉, 桌上灑滿了咬碎的雞骨頭、豬骨頭。
「我們這叫敲骨吸髓,把所有的美味都吃下去了。」
「也沒見你們這般吃相,狼吞虎咽的,好像餓了幾百年似的!」
五位公子彼此取笑,安居樂則勤快地收拾桌上的殘渣和碗盤,抹淨桌面,米 多多再度奉上五條熱手巾。
五位公子滿足地抹臉擦手,個個屁股像黏住了凳子,不想起身。
果然還有點心!米軟軟端出甜湯,以她軟膩的聲音道:「這是冰糖綠豆銀耳 湯,給各位客倌去油膩,留下甘甜美味好回家!」
「這位小姑娘也很甜美!」五位公子由衷地贊美,並無輕薄之意。
米軟軟紅了臉,忙把甜湯放下,又鑽進廚房。
唐公子感歎地道:「我吃過蘇州大小酒樓,就沒今天吃得如此盡興!貴店的 廚子真是好心思,好手藝呵!」
祝公子喝了一口湯:「是啊!不僅飯菜好吃,上菜順序由淡而濃,也不會擾 亂口味。而最後的甜湯,更是令人口味無窮啊!」
文公子問道:「兩位哥哥,是否能引薦『豐富小館』的大廚!這等奇人,我 們幾位兄弟一定是要見上一面了。」
「甜甜!」安居樂開心地拉出米甜甜。
五位公子望著眼前的秀淨姑娘,瞠大眼,下巴掉了下來。
米甜甜熱烈地問道:「幾位客倌大爺,今天的菜好吃嗎?」
「好吃!」著魔似的同聲回答。
曹公子不可置信地起身察看,掀了廚房的門簾,只見剛才那個小姑娘紅著臉 轉過身,再無其他人。
「真是你煮的?」
「就是我米甜甜煮的!另外,我弟弟、妹妹、樂哥哥也一起幫忙!」米甜甜 自豪地指向門外的酒幌子,大聲地道:「請客倌大爺記住了,這就是我米家的『 豐富小館』!」
「記得了!是『豐富小館』!」
黃梅雨不知何時停止,烏雲散開,滿天星斗輝映大地,淋濕的「豐富小館」 酒幌子被夜風吹干了,正輕快地飄揚在燦爛星空下。
*****
日復一日,「豐富小館」漸漸地打出知名度。
那五位公子多的是文人朋友,一經傳頌,就有人慕名前來賞味;而虎丘一帶 游人如織,也有人聞香而來,或是不經意地踏進店門,只要是吃過了,無不贊不 絕口,留下好印象。
不只是飯菜可口,價錢公道,店面干淨,人們也喜歡「豐富小館」的人。
兩位跑堂小哥每天穿得干淨整齊,面帶微笑殷勤服侍客人。年紀較大的安居 樂稍嫌木訥,但是一臉誠懇實在,總能為客人介紹最合乎胃口的菜色;而較小的 米多多則是活潑有趣,講起話來天花亂墜,人們都喜歡找他講話。
有機會的話,客人還可以見到米家兩位廚娘。兩位姑娘白淨秀麗,手藝一流, 可惜大部分時間都躲在廚房裡面,難得一見芳容。
為了應付更多的客人,安居樂又在室外搭起棚子,擺上兩張桌椅,也兼營起 午後的茶食生意。
冬日午後,幾個客人坐在屋外曬太陽,桌上擺著一壺松蘿茶、一盤米軟軟做 的三層玉帶糕、一盤米多多做的薄荷棗泥糕。
「喂!我說『豐富小館』的茶食一點也不輸城裡那些糕餅店耶!」
「當然不差了,不像有的店只有名氣,卻是難吃的要命!」
「你是說『江南第一樓』?」
「還有哪家呀?我沖著乾隆爺賜給他們的那塊匾,前去吃了一頓,哎喲!那 是什麼粥呀?不如說是熱水泡白飯;還有說什麼蘿卜面?根本就是染了顏料的面 棒,完全沒有味道。」
「我去過一次就不想再去,偏偏有朋友來了,說什麼也要去吃皇帝的御宴, 我勉強再去吃第二次,嘔!一樣的貴,一樣的難吃,我那位朋友也說被騙了。」
「咱們英明的皇上怎會賞給他們『江南第一美味』呢?莫不成皇上那天感冒 鼻塞,吃錯味了?」
「誰知道周家是怎麼應付皇上?也許給皇帝吃的是一套,在外面賣的又是一 套。只是打著乾隆爺御宴的招牌,開了這麼一家難吃的酒樓,實在是有損皇上英 名啊!」
「周家就是這副商人嘴臉,只要是有好處的,一定不放過。前些日子他家老 奶奶死了,正巧總督大人嫁女兒選在『江南第一樓』宴客,周老爺竟然掩了消息, 還陪總督大人大吃大喝,過了兩天才發喪哩!」
「有這回事?真是子孫不孝啊!你怎麼知道的?」
「他們有家丁看不過去,跑出來偷講的,現在蘇州城大概都知道了。」
米甜甜坐在門後,緊絞著裙擺,她本來是想瞧客人吃食的快樂模樣,卻聽到 了不幸的消息。
「有人嗎?我們要結帳了。」
米甜甜失了神,慌張地走出門,忘了喚專門跑堂算帳的多多。
「啊!是米大姑娘……嘿!」眾人驚一晷地看著她。
「呃……謝謝大爺光臨,請下次再來。」米甜甜露出僵硬的微笑。
眾人以為她害羞,也不好意思直盯她。「就要趕我們走了?不用付錢嗎?」
「呃……一碟糕五十文錢,兩碟糕……一壺茶三十文錢……」
米甜甜拼命在心頭扳手指,一時扳不過來,指頭也不夠,急得她俏臉浮上紅 暈,更讓客人看得目眩神馳。
「一共一百三十文錢,多謝大爺惠顧。」安居樂適時出現,微笑有禮地算出 總數。
「呵!是安哥兒回來了,你可要看好你的米妹妹,小心不要讓我們拐跑了喲!」 客人大笑,放下銅板而去。
安居樂收拾桌上的東西送進廚房,看見多多和軟軟正在研究新吃食,他也不 去打擾他們,轉出店裡,竟然見到甜甜坐在桌邊掉淚。
「甜甜,怎麼了?」他急得在她身邊坐下來。
「嗚……他們說。……」
「他們不是調戲你,他們都是有學問的秀才,也是店裡的熟客,他們開開玩 笑,你不要當真。」他拼命安慰她。
「他們說老夫人死了!」
「唉!」這也是安居樂想告訴她的事。「我去了一趟米糧行,就聽到老板他 們在談這件事,我想去周府叩頭,三少爺卻不讓我進去。」
「我兩個月前才回去看老夫人,她還很好,怎麼一下子就……」
「甜甜不哭!」他握住了她略為粗糙的小手,輕輕搓著她的掌心。「你別忘 了老夫人對我們的期望。」
「嗯!老夫人很疼我和多多、軟軟,她也對你很好,她一直鼓勵我們出來闖 天下,上次我回去說了開店的事,她聽得很開心,還把我帶去的臭豆腐全部吃光, 可現在……」米甜甜心頭一酸,又掉下眼淚。
周府沒幾個好人,惟一的知音老奶奶卻離去了。
「甜甜,我會去打聽老夫人的出殯日期,那天我們再去送她,然後做幾道老 夫人最愛吃的菜,供到墳前去。」
「我不會辜負老夫人的期望……」她哽咽地道。
他小心地摟抱她,讓她安歇在他的懷裡。
冬陽緩慢移動,照在門外那棵茁壯的萬年青上。自從安居樂打掉盆子,把萬 年青種人土壤之後,這棵小植物吸收大地精華,已經長得茂盛高大了。
而「豐富小館」的一家人,亦是日漸成熟長大。
碧綠的葉片在寒冬兀自不凋,日光照映其上,更像是通體晶瑩的翠玉,散發 出溫潤動人的色澤。
冬陽從萬年青流轉而過,又斜射照進屋內,那亮黃的光芒讓兩人得到了溫暖。
「甜甜,你進房休息一下吧!晚上還要忙。」
「我不累。」她抹去淚水。「多多和軟軟不是在房裡睡嗎?」
「他們在廚房研究新菜色,他們年紀輕,精神好,倒是一刻也坐不得呢!」 安居樂看她不再難過,口氣也輕松了。
「瞧你的口氣!好像自己很老一樣。」
「我本來就很老,我有兩個甜甜大,還能不老嗎?」
「你來笑話我了!」她輕笑著捶他一記。「人家算術不好,不許你再拿這件 事來笑我。」
「哎!下次如果我不在,你就記得喊多多來幫客人結帳。」
「不要!我要你教我打算盤、算數字!」
「你和軟軟在裡頭燒菜就好,外面的事情讓我來忙。」
「不行!我要查你的帳簿,每天也要點現銀。嘿!不曉得你買米買菜的時候, 有沒有多報金額。然後偷偷把錢藏起來?還是客人多給了錢,你也藏到口袋去?」 米甜甜嚴肅地看著他。
他做錯什麼事了嗎?甜甜怎能冤枉他呢?安居樂又驚又急,一張臉立刻脹紅, 惶恐地道:「我不會騙你啊!我每一分錢都是實在的,藏在磚縫的那袋錢也沒短 少,甜甜,你……我……」他急得要哭了。
「我知道。」她以軟唇堵住他的嘴,眸子有一抹調皮的笑意。
「甜甜啊……」這一碰觸讓他昏了頭,不自主地吮上她的唇瓣,雙手也抱緊 了她的嬌軀。
「嘻!大嘴巴!」她笑著推開他。「樂哥哥,教我打算盤嘛!好不好?」
「好!」
「不怕我查你的帳?」
「不怕!你是我的老婆,我們賺的每一分銀子都交給你處理。」
「你年紀最大,又懂事,還是給你處理啦!我……我只是想當老板娘,坐在 櫃台後面打算盤過過癮……」她的聲音忽然小了,她再怎麼大膽,仍然掩不住女 兒家的嬌羞。
「我是老板,你是老板娘!」安居樂放膽抱住心愛的甜甜,鼻子輕觸鼻子。 「甜甜,我們辛苦個幾年,以後我一定讓你當個富貴奶奶,」
他的話充滿真摯情意,米甜甜心裡好像填滿了芝麻酒釀團子,餡兒甜,湯也 甜,這就是人家說的甜言蜜語吧!
她被他嘴裡的熱氣呵癢了,咯咯笑著。「你發夢了,不是要先買屋嗎?」
「對!我想買對面那塊空地。我們錢不多,先幫多多和軟軟蓋兩個房間,我 們還是住這間屋子;等到賺更多錢,再幫多多娶媳婦,為軟軟找個好夫家……」
「我們呢?」
「噯……我差點忘了,我要娶甜甜!」安居樂懊惱地叫道。
「先後順序都搞不清楚,不嫁你了!」
她的親吻和甜笑像是最熱烈的火焰,啟動了安居樂年輕莽動的熱情,他愣愣 地望她,心底湧起有生以來最高的浪潮。
「呆頭鵝!」米甜甜掩嘴輕笑,正想起身離去,不料木訥的呆頭鵝突然開竅 了,大手一抓,把她揉進了他的深吻裡。
兩顆腦袋在廚房門簾後面窺視,米軟軟紅了臉不敢再看。
米多多贊歎道:「感人肺腑呵!我們的姐姐、姐夫寧可住舊屋,也要蓋新屋 給我們住。」
「哥!他們還要親多久呀?害我都不敢出去。」
再看下去實在有害身心,米多多放下門簾,搖頭道:「大概是呆頭鵝變成燒 鵝的時間吧。」
「嗄?!」米軟軟迷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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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冬日來臨,「豐富小館」經營狀況趨於穩定,許多人著了米甜甜的味道,再也難以自拔,總是要再度光臨。
絕大多數的客人都是善良老百姓,但偶爾也有來白吃白喝的無賴。
這天黃昏,三個衣衫不整的潑皮大漢來到店裡,開口就點最貴的菜色,安居樂小心服侍,米多多則在一旁瞪眼。
「店小二,謝謝你們的招待了!」
潑皮酒足飯飽,起身就走,米甜甜早就等在布簾後面,一見他們沒有付錢,立刻提了菜刀出來。
安居樂趕忙擋住她:「甜甜,算了。」
「不能算了!這是我們的辛苦錢,他們不可以白吃白喝!」
「你這樣拿刀,會嚇壞其他客人,要是他們鬧起事來,摔壞桌椅,傷了客人, 我們的損失更多啊!」  「這樣啊……」米甜甜聽他說的有理,只得恨恨地看 著三個潑皮。「可是這種惡徒,總要有人教訓他們才行!」
安居樂好聲安撫她:「你忘了我認識好多衙門的大哥嗎?算算時間也該來了 ……你瞧,這不是來了嗎?」
縣衙的孫捕快和李捕快算准天黑肚餓的時刻,「剛好」巡守到「豐富小館」 門前,正准備進去大快朵頤,就聽到有人喊道:
「喂!你們這三個大哥!吃飯不付錢嗎?人家也是做小本生意,體會一下難 處嘛!要是你種果子讓人偷摘了,心裡也會氣憤呀!」
三個潑皮一轉身,拉下三張凶惡吃人的嘴臉。
那個嫩白書生還在喋喋不休說著:
「盜亦有道,你要當強盜的,也得偷偷摸摸的當,哪有光天化日下……不, 天黑了,應該是燭火通明下……吃飽飯拍拍屁股就走人?這是公然搶奪、偷竊, 照大清刑律……」
大潑皮已經拉起書生的衣袍,怒目直瞪那張俊秀臉孔:「哼!你讀過幾天書, 就來這裡說書了嗎?你看好,我大毛子是虎丘一帶的土皇帝,附近店家都得讓我 三分,老子愛做什麼就做什麼,你少管閒事!」
那書生叫作陳敖,個性嫉惡如仇,不畏豪權,即使他被拉扯的坐不穩椅子, 仍然無懼地道:
「哎喲!皇天在上,後土在下,我大清王朝只有一個乾隆皇帝,什麼時候多 出一個土皇帝呢?依大清刑律看來,這是叛變、不敬之罪……」
「哼!我先治你不敬之罪!」大毛子舉起拳頭,正要落下,卻被一只大而有 力的手掌攥得死緊。
「誰敢……」他又要回頭罵人,突然見到衙門捕快,頓時軟了手腳。
「大毛子,好久不見。」李捕快笑道:「最近在虎丘混得不錯吧?」
大毛子眼角瞟到兩個兄弟乖乖地肅立在孫捕快身邊,立刻轉了笑臉:「呵呵! 李大人、孫大人兩位老人家好啊!承蒙兩位照顧,小弟我還過的去啦!」
李捕快拍了拍大毛子的口袋:「既然過的去,這角子、銀錢當然叮咚叮咚響 了,聽說你這頓飯吃了一兩銀子,怎麼會拿不出來呢?豈不滅了蘇州頭號流氓大 毛子的威風嗎?」
「嘿嘿!」大毛子趕忙撈出一把碎銀放在桌上,他還不是頭號流氓,要是叫 真正的頭號大哥聽到,他就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啊!你要走了?慢走啊!下次再會嘍!」
大毛子扯了兩個兄弟,陪著笑臉跑掉了。
安居樂上前招呼道:「多謝李大哥、孫大哥解圍,請這邊坐!」
孫捕快笑道:「你也謝謝那位公子吧,」
陳敖拱手笑道:「是兩位大人高明,三兩句就打發了惡棍。」
「我們靠的是這身官服呀!」
「對了!」陳敖一拍大腿。「我現在只是個空日說話的書生,就算講破了仁 義道德,那些壞人也不當一回事。明年我一定要拿他一件補服來穿穿,當個好官, 教訓惡人!」
米多多笑瞇瞇地為他添了茶水。「原來是個舉人老爺,您要上京趕明年的春 闈會試嗎?」
「是啊!我從浙江走大運河過來,本來想早點進京找個安靜的地方溫書,可 蘇州風景秀麗,又耽擱了兩天。」
「呵!既然要考狀元,就得吃狀元糕了。」
「我正想到街上買來吃吃,討個吉兆呢!」
「舉人老爺不用麻煩了,小店今天請客,我請我妹妹做來給你吃。」
「我們有嗎?」其他客人笑著追問。
米多多一愣,轉眼看到安居樂點頭贊許,他也就大笑道:「有!聽者有份! 大家都有點心,各位客倌都當狀元嘍!」一屋子的客人很快地熟絡起來,大家一 塊兒吃喝聊天,一間小小的「豐富小館」顯得熱鬧非凡。
安居樂抹了頭臉上辛勞的汗水,心滿意足地看著這一切,只要客人吃的開心, 讓「豐富小館」生意源源不絕,他偶爾請客,也是不吃虧啊!
更何況大家都是熟朋友,他衷心希望每個客人都把「豐富小館」當成自己的 家,只要走進店門,都有賓至如歸的愉快感覺。
再從廚房的門簾縫裡望進去,他看到甜甜站在大灶前,手握大煎鍋賣力揮動, 額頭也布滿晶瑩的汗水,她似乎感應到他的注視,抬頭給了他一個最甜美的微笑。
甜甜啊,安居樂既甜蜜又心疼,發誓將來一定要給甜甜過好日子!
「安哥兒,再請米大姑娘炒一盤青菜!」
「是!」他大聲應允,咧出一個最開心的笑容。
*****
捱過冬日嚴寒,兩個打地舖的男人熬過來了,「豐富小館」的生意也蒸蒸日 上,春花秋月流轉而過,四個人不敢怠慢,更加努力經營他們的小店。
往往忙碌了一天,他們最快樂的時光就是關起店門,圍爐合吃一鍋熱騰騰的 消夜,然後聽安居樂算出今日帳上增加的數字。
每晚,大家帶著歡喜的心情入睡,睡足了好覺,隔日便能精神奕奕起床,准 備迎接新的一日。
一早,米軟軟帶了一籃髒手巾到河邊洗滌,見到紅藍相間、宛如彩帶的河水, 她呆住了。
米多多正打算自水梳洗,瞪大眼睛:「這……這紅的、藍的、黃的……天! 這水能用嗎?」
沒有多久,沿河居民都知道河水被倒了染料,向來仰賴河水的虎丘居民不能 洗衣洗菜、不能汲水煮飯,生活頓時失序。
尤其是需要大量清水的吃食店舖,更是到處找井挑水,一群街坊鄰居集結在 河邊議論紛紛。
米甜甜氣憤不已,大聲道:
「山塘河是虎丘的命脈,水路四通八達,如今被倒了這染料,連城外河、大 運河的人家也不能用水了!」
「是啊!不知道是哪家做的缺德事,叫他去喝這河水,看他敢不敢喝!」
米甜甜雙手叉腰,氣勢洶洶地道:「走!我們沿著河找,把那只沒天良的缺 德豬揪出來!」
米家大姑娘一喊,眾人同聲附議。「豐富小館」的菜色向來濃烈有味,後勁 十足,沒想到大廚娘的個性也是如此。安居樂回頭吩咐米多多和米軟軟守著舖子。 這種不平則鳴的事情,要甜甜不出頭——很難!他只能跟在她身邊,盡可能地保 護她,不要讓她過度沖動。
數十人循著飄浮在河面的染料尋找,走了一刻鐘,就發現一個出水口還在源 源不絕的流出白色染料。
「是周家染坊!」
「又是他們!」米甜甜氣壞了,過去被欺負壓搾的往事鮮明躍出,她上前用 力擂著染坊的大門。
「出來!出來!」街坊鄰居搖旗吶喊,助長聲勢。
「誰呀!這麼早有什麼事……」一個伙計打開門,一見門口的龐大陣仗,嚇 得就要掩起門。
米甜甜用力一擠,搶先跑進染坊的院落,見到一桶桶的染缸,聞到染料刺鼻 的味道,她更氣了。「這裡是哪位少爺主事的?叫他出來見我們!」
伙計被她逼得連連後退。「大少爺……大少爺還沒來。」
「米姑娘,他們還在倒染料!」有人揪住一個想逃走的工人。
米甜甜立刻質問道:「誰教你把染料倒到河裡?你是不是蘇州人?你要不要 喝山塘河的水啊?叫你去喝這些花花綠綠的水,你敢喝嗎?」
有人加入罵陣:「是啊!是啊!你們胡亂倒染料,毒死河裡的魚蝦,要是有 人吃了,不就出人命了嗎?」
「拿他們見官府!拿他們見官府!」
那工人嚇得雙腿發軟,哀求道:「我……我只是聽命的工人,是染料做壞了, 大少爺……他不想多花錢處理,就要我們倒了。」
米甜甜怒道:「可惡!大少爺說的話你就聽嗎?你去舀一碗水來喝,我看你 鬧肚子毒發身亡!」
「甜甜!」安居樂在旁輕聲提醒:「他只是個身不由己的下人,你想想我們 的過去,將心比心,就不要為難他了。」
米甜甜神色一緩,樂哥哥是越來越穩重了,他說的話,她一定會聽的。
「好!那你家的大少爺呢?叫他出來道歉!還有他要負責把河裡的染料清干 淨!」
這怎麼清呀?幾個工人面面相覷,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也有街坊鄰居喊道:「周家有的是錢,讓他們出人力,一家一家送水,省得 我們再去挑水!」
「對!也叫周家把染坊遷走,否則難保再有下次!」
「對!遷走!遷走!我們不歡迎危害老百姓生活的染坊!」
「誰敢叫我們遷走?」周文禮大喝一聲,排開眾人,大搖大擺的從大門走進 來。他一早聽到有人鬧事,決定親自出來教訓這群亂民。
米甜甜跳出來:「我們要姓周的將染坊遷走!」
「哎呀!」周文禮故作驚喜:「甜妹妹,好久不見,聽說你最近重操舊業, 每天接了很多客人喲?」
聽他講得曖昧難聽,米甜甜眼睛冒火,大聲回道:「我是正正當當做生意, 哪像你們只會拐騙偷搶,還有臉到處招搖?」
「甜甜,別理他!」安居樂拉住她的衣角,輕聲說著。
「呵!姓安的奴才也在這裡,低賤的下女和下賤的長工,倒是絕配呵!」周 文禮臉上帶著鄙夷的笑容。
米甜甜上前:「我不是下女!我們早就離開周家了,你不必再用大少爺的姿 態和我們講話,今天你壞了河水,我們就要討回公道!」
「呵呵!甜妹妹還是一樣的凶悍,幸虧像你這等不受用的奴才,早就趕出門 了,否則留著受氣呀!」
米甜甜受不了他那目中無人的態度,又要開罵,安居樂即時握住她的手,緊 緊握牢,不讓她沖動行事。
「不值得跟他吵。」
「樂哥哥……」她看到他眼裡的擔心,點了點頭。
她不出頭,自然也有別人出頭,街坊鄰居又開始叫罵,要周家收拾善後、搬 遷染坊。
周文禮拿了巾子拍拍衣袍,不屑地環視周圍的老百姓。
「呵!你們是什麼人呀?周家染坊在這裡已有一百年,專為我家的絲綢漂染 顏色,誰敢叫我們搬走?」
「我們也世世代代住在這裡幾百年,可我們就不會弄污河水!」
「弄污了,你們去挑水,不然接接雨水,不就得了嗎?」
「大少爺!」安居樂向來不會出面講話,可這次他也無法忍受了。「蘇州城 素有水鄉之稱,老百姓依水而生,要吃、要用、要洗,都來自幾條相通的河流。 可今天您的染坊弄污了這條命脈,要教很多人生活不方便。」
「安居樂!你又不是沒挑過水,怎麼?出了周家就不會吃苦了嗎?」
米甜甜吼回去:「大少爺!你去挑水,讓你肩頭摩破皮了,看你還敢不敢亂 倒染料弄污河水!」
正在僵持不下,外頭有人喊道:「知縣大人來了。」
周文禮勾起笑容:「這會兒子才來,教你們知道本少爺的厲害!」
吳縣知縣一早接到周文禮的通知,說是有亂民鬧事,他也來不及穿官服,便 匆匆忙忙趕來周家染坊處理,然而他在半路看到五顏六色的河水,又聽到隨從稟 告事情原由,他就知道遇上棘手案子了。
他是地方父母官,理當為老百姓主持正義,可周家又是大戶,得罪不起……
「咳咳!一點小事就叫本官前來,吵什麼?」
周文禮迎進知縣,堆滿了笑容:「請知縣老爺作主了,這群亂民賴在周家染 坊不肯走,教我們怎麼開工呀?我們還得趕快染布送到北京城的皇宮呢!」
「嗯,大家回去吧!不要耽誤人家染坊的工作。」
「大人,他們把山塘河弄污了!」眾人大叫著。
「弄污了?我也沒辦法,等老天爺下場雨,把污水沖掉吧!」
眾百姓原本期待知縣大人做出決斷,即使不能命令染坊搬遷,好歹也該教訓 周文禮一頓,怎知事情就這樣了結?
米甜甜不畏強權,又站了出來:
「大人,難道你都不喝水、不洗澡嗎?今天他周家染出一匹布,要教多少人 沒水喝?你要主持公道啊!」
周文禮搶著道:「我一匹布都還沒有染出來,倒掉的全是做壞的廢料,跟你 們喝水又有什麼關系?」
「咳!」知縣擺擺手:「沒事的人都回去,再吵鬧就當作暴民抓起來!」
「大人……」群眾敢怒不敢誇口,望見門外十來個配刀的衙役捕快,只好悻 悻然離去。
安居樂拉走還在瞪視周文禮的甜甜:「走了,我們斗不過這群官商勾結的惡 人。」
「又算了?」米甜甜一回頭,看到周文禮熱絡地挽著知縣進屋,有說有笑, 她不禁氣得跺了幾步。
「老天爺不會算了,有一句話叫作……呃……叫作『多行不義必自斃』,好 像是說壞事做的越多,死的就越快,更何況大少爺做的是缺德事。」
「我看他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被人家罵死了還照樣活蹦亂跳!」
「豬死了怎會活蹦亂跳?」安居樂不解地搔搔頭皮。
米甜甜杏眼一瞪。「你呀!你也笨死了!」
安居樂低下頭,他是笨,好不容易想到一句書上的話,卻不能安撫甜甜的情 緒,他有點慌張,耳朵急得充血變紅。
他輕輕碰了她的手背:「甜甜?別生氣,你臉上有三條皺紋……」
米甜甜噗味一笑:「我有皺紋,變丑了,不想娶我嗎?」
「不,不……」
「走啦!」她握住他的大掌,笑看天際:「算了,沒有青天大老爺,我們小 老百姓只能自求多福,回去挑水嘍!」
*****
老天爺在一個月後才幫忙,下了一場大雨,終於把河裡的染料全部沖走。
周家染坊不再傾倒染料,蘇州城的其它染坊也是戒慎小心,不敢任意將有顏 色的染布髒水排放到河裡,否則老百姓登門抗議,大家都吃不消。
平淡的日子如河水悠悠流過,轉眼已是深秋時分。
「豐富小館」結束一日營業,清洗完廚房和店面,一家人圍在桌前吃消夜。
「多多、軟軟,這是這個月的零用錢,拿去用吧。」安居樂推出幾塊碎銀。
「姐夫,你收起來。」米多多推了回去。「我和軟軟不愁吃、不愁穿,你和 姐姐把我們養得白胖可愛,不要銀子啦!」「呃……軟軟去買塊漂亮的布料?」
米軟軟使勁搖頭:「我和姐姐在廚房忙,常常把衣服弄髒,只要有換洗的衣 衫就好,不必花錢買新布做新衣。」
米甜甜已經洗過身子,換上一身潔淨的舊布衫,她笑看兩位懂事的弟妹: 「你們也是『豐富小館』的小老板,平常很辛苦,樂哥哥給你們,就拿吧!」
米多多雙手撐著下巴,笑道:「我們是小老板?好吧!銀子給我,我幫你們 買嫁衣新被,讓你們早點進洞房!」
「多多胡說什麼?」米甜甜拿勺子想打人。
「救命啊!」米多多笑著閃開。「姐夫,這種女人你受得了嗎!我米多多早 就發誓,長大以後絕對不會找像姐姐一樣凶……」
「多多!」姐弟開始繞著屋子追跑。
「噯!你們……」安居樂紅了臉低頭扒飯。
米軟軟也是雙手捧著下巴,仰慕地望著姐夫:「姐夫,你好能干,每天從早 忙到晚,也不會喊累,每餐就是吃五碗飯,消夜還要再吃一碗。」
「現在日子過得很好,米行、肉行會幫我們送貨來,店裡有固定的熟客,你 和多多也很能干,我輕松許多了,就能開心吃飯。」
「可是你每天要去『憨憨泉』挑水,很辛苦耶!」
「不會辛苦,這叫作因禍得福,如果不是上次河水被弄污,我們也不知道要 去『憨憨泉』挑水。用了那泉水,煮出來的飯菜更香甜,你泡的茶也更清香,所 以我還是要去挑水。」
米多多被姐姐敲了好幾下,認命地坐回椅子上。「姐夫,我說我可以幫忙挑 水,你就不讓我去。」
「不!你還在長高,被水桶一壓,就長不大了。」
「這是什麼理論?」米多多歪著頭,決定找幾個有學問的客人問看看。
米甜甜道:「多多,這是樂哥哥疼你,你長大以後要好好報答人家。」
「還需要我報答嗎?姐姐你代表我們服侍姐夫,這就夠了!」
「多多,你真的皮癢哦?我去拿洗鍋的刷子給你刷一刷!」
「是因為姐夫憨憨的,所以叫『憨憨泉』嗎?」米軟軟蹦出一個問題。
米多多差點跌下椅子,米甜甜抿嘴笑了,安居樂則是不知所措。
「呃……我是憨!可是那個泉有個故事……」
「軟軟,我來說給你聽!」米多多早就從客人那裡聽來典故。「傳說很久以 前,有個朝代叫作『梁』,有一個和尚叫作憨憨,他眼睛不好,虎丘山的方丈可 憐他,收留他做挑水和尚,可是挑水很辛苦,要走很遠的路,有一次憨憨在半路 睡著了,夢見有人告訴他可以挖井,他醒來就用扁擔挖地,挖了七七四十九天, 終於挖到一股清泉,他用泉水洗眼睛,眼睛就好了,後來人們就把泉水叫作『憨 憨泉』了。」
「好神奇呵!」
米甜甜也道:「虎丘風景漂亮,每塊石頭、每間屋子都有故事,改天我們上 去玩玩吧!」
「好耶!」米軟軟開心地拍手。
米甜甜疼惜地撫著妹妹的頭發,這一年多來,大家是辛苦了,今天「豐富小 館」能做的有聲有色,每個人都是大功臣。
也該是忙裡偷閒,到外面走走散心了。
*****
夜裡,姐妹倆躺在大床上,低聲談心。
「姐,以後我一定嫁不出去。」
「軟軟,你才十三歲,急什麼?」
黑暗中,米軟軟眨著晶亮的大眼:「我看姐夫那麼能干,又對姐姐那麼好, 我也想嫁給像姐夫那樣的人,可是一定找不到了。」
米甜甜心裡洋溢著甜蜜感,嘴裡仍說著:「當然嘍!要找到像樂哥哥那麼呆 的人,只怕蘇州城也找不出第二個。」「姐,你老說姐夫呆,不知變通,那你為 什麼還想嫁他?」
「我……」米甜甜一時語塞。
「嘻!我知道姐姐小時候就喜歡姐夫了,所以姐夫再怎麼呆,你還是愛得要 命,一定要嫁給他。」
「軟軟!」
「哈哈!姐,別呵我癢啊!」米軟軟笑著縮到牆邊,躲避姐姐的魔掌。
「你再學多多一樣胡說八道,今晚就不讓你睡覺!」米甜甜臉上漾著紅暈, 幸好黑暗看不清楚。
「姐,拜托你們趕快成親好嗎?不要每天辛辛苦苦找地方偷親嘴兒,我們都 看到了。」
「嗄?」米甜甜全身著了火,轉過身不理妹妹。
「姐姐也會害羞?」米軟軟拉了拉她,以軟膩的聲音道:「姐,你放心,我 和哥哥會更努力干活,大家一起賺錢,幫姐姐和姐夫買一間大屋子,以後你們就 可以關起門來親嘴了。」
「你還說!」米甜甜轉身,准確地捏了妹妹的臉頰。
「嗚!好痛!姐,你就是喜歡捏我和哥哥,都不去捏姐夫,不公平啦!」
「小孩子快睡覺,不要胡言亂語。」
「姐,你一定要幫我挑個像姐夫那麼好的相公,你答應了,我才睡!」
米甜甜望著妹妹,軟軟在人前是一個害羞模樣,可在家裡卻是一個活潑好動 的小姑娘,這是她向來疼愛呵護的妹妹呵!
「軟軟,你是大家的小寶貝,姐姐當然會幫你找一個好夫君,把你嫁給一個 很疼、很疼、很疼你的好人。」
「嗯!」米軟軟滿足地笑了。
夜深人靜,軟軟已經睡著,米甜甜卻是睜大眼,望著漆黑的屋頂發愣。   她是喜歡安居樂,可為什麼喜歡呢?
是多年前那張哭得通紅的大臉?還是現在這張憨厚老實的臉孔?
她決定去找他要答案。
輕聲下床,揭開門簾,就看到房外一左一右靠牆的地舖,也聽到了多多輕微 的鼾聲。
她走到左邊安居樂的舖邊,坐到那軟綿綿的墊褥上,稍微拉開被子,抓出他 那條粗黑的長辮子。
輕輕搓著他濃密的辮發,這是她為他扎的……她笑了,每天早上,他都乖乖 坐在椅上,任她把頭皮和胡子刮得干干淨淨,然後再打一條結實的辮子。
她喜歡擺布他,他也由她擺布,她好喜歡這種無所顧忌的親密感。
眼裡蕩漾著笑意,她又抓過自己的辮子和他的相纏繞。
「甜甜?」安居樂驚醒了,立刻辨認出她的甜淨氣味。
「噓,別吵到多多。」
「甜甜……」這麼晚了,甜甜還有事嗎?他想起身,卻被她按住。
「樂哥哥,我喜歡你!」她踢掉鞋子,鑽到他的被窩裡。
安居樂好像被熱油燙到,卻又捨不得吐出嘴裡的美味,他立刻摟住她的臂膀, 腦袋變成了一鍋甜面糊。
她偎在他的懷裡,呵,樂哥哥的被窩好暖和!
兩人靜靜依偎,細數對方的心跳。
「我也喜歡甜甜!」過了許久,他才能蹦出一句話。
「喜歡我還要考慮這麼久嗎?」
「我……我是真心的!」實在是他意亂情迷,說不出話來了。
她揉著他發熱的耳垂,輕柔地笑道:「我猜……現在你的臉一定很紅,可以 切下來當紅燒肉嘍!」
「你……你不要摸我啊……」
「喜歡你,當然要摸你了,咦?你的身子好熱,是發燒了嗎?」
甜甜知道她在做什麼嗎?她是在挑逗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男子呀!
他體內燃燒著猛火,難忍濃情蜜意,轉身圈緊了她柔軟的身子,激狂地親吻 她的臉頰和甜唇。
又甜又香,熱情爽直,這就是他深深喜愛的甜甜呵!
「哎!」她嚇了一大跳,又不敢大喊出聲,樂哥哥怎麼變得粗魯了?
他感覺她的掙扎,心慌地松開手。「對……對不起……」
她帶著羞怯的笑容,在黑暗裡盯住他熱烈卻驚慌失措的眼睛。
「我喜歡你剛剛這樣。」她輕輕舔了他的耳垂。
「甜甜啊!」又來了,她要陷他於萬劫不復啊!
再度擁住她,這次他不再急躁粗魯,而是溫柔地疊上她那甜蜜的唇瓣,柔情 探索,仔細尋覓她的香甜小舌,像是他細細咀嚼米飯的好滋味……
好靜,只有兩人略為粗濃的鼻息。
黑夜無邊,連米多多的鼾聲也停息了。
突然鼾聲大作,響亮如雷,嚇得兩人立刻分開身子。
米多多翻個身,好像夢囈似的喃喃自語:「唔……我叫多多,意思就是多余 的、不該存在的……」
米甜甜窘得爬起身,拎著鞋子,慌慌張張地跑回房裡。
安居樂則是趕緊蒙上棉被,貼上冰涼的牆壁以降低自己的熱度。
總算安靜了,米多多滿意地繼續打鼾,又找周公聊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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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翌日,屋外吹起寒風,深秋已盡,即將又進入寒冬。
安居樂坐在桌前,一邊低頭吃飯,一邊紅著臉讓米甜甜梳理辮子。
米多多以手支頤,雙肘靠在桌上,笑嘻嘻地道:「其實姐夫不憨,姐夫很聰 明,他知道怎麼拐姐姐。」
米甜甜啐道:「多多,還不去掃地!」
「嘻!以後我要向姐夫討教、討教……」
「姐姐、姐夫!不好了,河裡又被倒染料了!」米軟軟跑了進來,一臉憤然。
「什麼?」米甜甜用力扯住辮子。
「痛!」
「啊!樂哥哥,對不起。」她趕緊扎好絨繩,急著要跑出門。
「甜甜,等一下,我跟你去。軟軟,你看屋子。」安居樂也跳了起來。
「你還沒吃完飯呀!」
「回來再吃,我們要趕快阻止他們再弄污河水!」
河邊已經聚了一群街坊鄰居,看到米甜甜過來,忙道:「米大姑娘,又是周 家干的好事,他們趁半夜倒了這些顏料,噯!這次還有臭味!」
一條清淨河水再度變成濃稠不堪的染缸,米甜甜皺起居,掩了鼻子道:「沒 王法了!走,我們去找周家染坊理論!」周家染坊似乎早有准備,大門緊閉,也 不再排放有顏色的污水。但出水口正滴著綠色的髒水,而附近的水面更是顏色鮮 艷,氣味惡臭,絲毫不能掩飾染坊就是弄污河水的凶手。
早有人守在染坊大門抗議。「開門!開門!敢做壞事就要敢作敢當,不要躲 在裡面當縮頭烏龜!」
還有人氣極了,舀了一桶又一桶的髒河水,不住地往牆上、大門潑灑,不一 會兒,整片牆面就變得和河水一樣五顏六色。
「周文禮!你出來呀!」米甜甜大腳猛踹大門。
「甜甜,別這樣。」安居樂把她拉回來,這次情況激烈,他得更小心保護甜 甜。
「我要送一壺髒水給大少爺喝!」米甜甜恨恨地瞪著大門,要靠安居樂和米 多多拉住她,才不至於讓她沖上前踢門。
群眾義憤填膺,河水是他們生活不可或缺的命脈,如今一再被周家污染破壞, 嚴重影響到日常生活。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們再也無法原諒罪魁禍首,幾十人 齊力大喊,終於撞破門閂,沖進了周家染坊。
染坊內正高掛漂染後欲晾干的布匹,嫩紅永綠、鵝黃、天藍、石青……七彩 奪目的顏色在灰暗天空下迎風飄展,眾人一時看傻了眼,反而裹足不前。
「哼!你們這些鄉巴佬,沒見過進貢的絲織極品吧!」周文禮從屋子走出來, 手中搖著一把扇子,不屑地撇下嘴。「又是你!」眾人怒吼著。
「你們這些亂民再不出去,我就一個個抓到大牢!」他揮手示意,廊外出現 數名拿劍的大漢。
眾人被劍光嚇到,不覺退後了幾步。
米甜甜倒是跳了出來。「周大少爺,你又不是衙門捕快,怎麼可以亂抓人? 更何況是你做錯事,該被抓到大牢的人是你!」
「我們周家染坊連夜趕工,就是為了送到宮裡好讓娘娘們過年裁新衣。你們 在這邊妨礙染坊的工作進度,皇上知道了,全部都要殺頭的!」
米多多叨了一根稻草,滿不在乎地道:「要是皇上知道你弄污河水,害得成 千上萬的老百姓無水可用,大概會先殺你的頭。」
有人也喊道:「當今皇上聖明,你這是陷皇上和娘娘們於不義!」
周文禮笑道:「喲!你們當起判官了?皇宮要用的東西,你們這群無知的老 百姓管得著嗎?」
米甜甜逼近周文禮,怒道:「你這黑心鬼昧著良心賺錢!鄉親們,大家不用 罵了,直接把他捉到官府去!」
群眾鼓噪叫好,幾個拿劍的壯漢立刻護在周文禮面前。
「賤婢就是賤婢,一點都沒有長進!」周文禮輕挑地伸長扇柄,勾起了米甜 甜的下巴,意濕地笑著。
米甜甜立刻伸手撥開,不料這個動作惹怒周文禮,他也迅速扯住她的手腕: 「我帶你回周家管教……」
「不准你欺負甜甜!」
「碰」地一聲,一個拳頭飛上周文禮的鼻梁,來勢凶猛有力,他一時站立不 穩,節節後退,撞上身後的染缸,一屁股跌了進去,染缸承受不了重量,登時翻 倒摔裂,紅色染料流了一地,也把周文禮染成一個大紅人。
群眾哈哈大笑,頗有出了一回惡氣的快感。
「樂哥哥?」米甜甜憂心地抓住安居樂暴起青筋的拳頭。
「甜甜,你退到後面。」他把她攬到背後,以壯實的身軀護住她,堅定有力 地道:「他再敢欺負你,我還要打他!」
樂哥哥生氣了!他以前從來不會打人,遇到事端也是多方忍讓,如今他終於 動手教訓周文禮,米甜甜既高興又驚慌,躲在安居樂身後。
周文禮讓工人扶起,頓覺全身骨頭散掉,鼻梁劇痛,他伸手一抹,以為會看 到血跡,不料只是看到滿手掌的紅色染料。
「哈哈!」米多多指著他笑道:「大少爺一張大花臉,可以去唱戲嘍!」
「哈哈,」群眾也跟著狂笑。
周文禮惱羞成怒,哪肯罷休?他惡狠狠地指著安居樂道:「你這個狗奴才! 竟敢撞壞我獨家的秘方染料!來人啊,給我拿下!」
「你們不能胡亂抓人!」米甜甜又搶到安居樂身前,張開雙手擋住他。
「甜甜,小心!」
安居樂推開一個想拉走甜甜的壯漢,平常一餐五碗飯的威力在此發揮無遺, 那壯漢被他大力一推,竟然踩不穩腳步,撞向身後的同伴,沖力過大,頓時兩人 雙手亂抓,想找一個支撐穩住身體,四只大手不約而同抓向晾曬布匹的竹架。
細弱的竹架不堪壯漢的拉力,應聲倒下,就像推骨牌的效果,竹架一根根倒 下,竹竿一支支落地,嘩啦嘩啦,所有在空中飛揚的布匹全部沉淪了。
「你們?!」周文禮變了臉,神情十分難看。
有人小聲喊著:「完了,那是皇後娘娘要的絲綢,我們……惹禍了嗎?」
「閃吧。」也有人躡著腳步快速溜走。
「安居樂!」周文禮臉色更加陰沉,指向地上一堆混亂:「你今天竟敢損壞 御用的染料、綢緞,我要你賠!」
米多多一只食指也是死命指向周文禮:「你們自己走路不小心,亂撞亂摔, 怎麼還來怪罪我姐夫呢?」
「米多多!我早就看你不順眼了,今天你也有份,一起賠償我的損失!」
「那我們的損失又找誰賠?」米甜甜氣壞了。「你賠我們干淨的河水來呀! 你賠水,我就賠你染料!」
「甜甜,別說了,我們去報官。」安居樂拉了她。
「好!我們走!」
「誰也不准走!」一聲威喝遏止了眾人的腳步。
群眾自動讓開一條路,馬捕頭帶著二十名捕快走進染坊,怒喝道:「縣裡沒 大人,就造反了嗎?啊!周兄,你的臉……」
周文禮也顧不得臉上的染料,忙道:「馬兄,你來的正好,快把這些刁民抓 起來!」
馬捕頭看到滿地狼藉,立即會意,擺出威嚴道:「是誰搗了周大少爺的染坊? 快快站出來!」
米甜甜急道:「是他們自己摔倒撞壞的。」
周文禮先發制人,「馬兄,是這姓安的打人,還有姓米的、這個、那個……」 他胡亂指了一堆人。
「這麼多?」
馬捕頭十分頭痛,原來的縣老爺拿了太多的銀子,不久前才被欽差大人革去 官職;如今新的知縣尚未就任,又發生這種群眾抗議事件,如果他抓了一群人到 大牢,屆時新的知縣一上任就得問案,豈不嫌他給新官找麻煩?
他還想保住捕頭的寶座呀……
「馬捕頭,這些可是御用的絲綢,不是小事喔!」周文禮揭風點火,暗示此 事非同小可。
「呃……」雖然周家亂倒染料不對,可是周家與總督、巡撫交好,更是宮裡 指名的絲綢供應大戶,他只是小小的捕頭,更是不能得罪啊!
他立刻做了決定,望向第一個被點名的安居樂:「你是主謀?還打人?」
「不,我不是……」
「來人!把他拿下了!其他人再不走,也一起拿下!」
米甜甜驚急地道:「大人,你們不能隨便抓人,明明是姓周的不對啊!」
「你這個小姑娘,趕快回家去!」馬捕頭不耐煩地道。
後面幾個捕快快步上前,拿了鐵鏈就要套住安居樂的脖子,卻是一愣。「是 安哥兒?」
安居樂不料自己會變成鬧事的犯人,見到了熟人,也是驚慌地道:「孫大哥、 李大哥,我是冤枉的!」
米甜甜更是拉緊他的手,急得淚水在眼眶打轉。「你們不能抓走樂哥哥!」
「不能抓!不能抓!」群眾也有人喊著。
馬捕頭喝道,「誰再喊就統統抓起來!還不快散去?」
群眾縱然心有不甘,但看見穿官服、拿鐵鏈、佩刀劍的捕快,他們氣勢頓時 矮了一大截,只好咬牙瞪眼,默默退開。
「還不押他去大牢?」
「是!」
孫捕快聽命,只好套了安居樂,低聲道:「委屈安哥兒幾天,新的知縣大人 很快就來了。」
眼看粗重的鐵鏈拘住了安居樂,米甜甜驚懼不已,淚水立刻迸流而出,樂哥 哥向來老實守分,官府怎能不分青紅皂白抓他入獄呢?
「你們不能抓人呀!他又沒做錯事!」
米多多也焦急地道:「是姓周的冤枉好人,你們不能抓我的姐夫!」
馬捕頭見慣這種拉扯喊冤的場面,伸手一推,喝道:「走開!」
「甜甜!」安居樂大吃一驚,想要扶住甜甜,脖子卻是一緊,動彈不得。
米甜甜被推倒在地,米多多趕忙伸手攙扶,氣急敗壞地道:「你們做官的不 講道理,胡亂抓人!」
「不把你們這群亂民全部抓進去,算是本大爺開恩了!」馬捕頭又是怒吼一 聲,再轉過身,變了一張笑臉:「周兄,我幫你趕出這些人,你就關起門來趕工 吧。」
「多謝馬兄主持正義了。」周文禮抱拳作揖,笑得十分得意。
「樂哥哥!」米甜甜掙扎爬起,想要追上前,卻被幾名捕快擋住去路。
「甜甜,我不會有事,你回去開店!」安居樂雖然心慌,但他不願讓甜甜擔 憂,轉過頭大聲喊著。
「樂哥哥!我不要啊!他們不能抓你呀!」
樂哥哥被抓走了,他會不會再也回不來了?
米甜甜淚眼模糊,好像被人活生生地剜掉她的心,身心瞬間變得空空蕩蕩, 無所依歸,幾乎站立不穩。
「樂哥哥……」
「甜甜,快回去!」安居樂不由自主地被推著走。
「姐姐!」米多多扶住幾乎攤軟的姐姐,眼裡也是義憤的淚水。
「嘿嘿!甜妹妹!」周文禮不識相地出現在她身邊。「怎樣?你回來當我的 小妾,我幫你把姓安的救出來。」
「休想!」
米甜甜大喊一聲,再用力踏下,死命踩住他的腳掌。
「你!你……」周文禮痛得一跤跌倒。
「樂哥哥!」米甜甜抹了淚水,向前追去。
*****
縣府衙門前,秋風蕭瑟,枯黃落葉滿地亂滾。
米多多焦躁地踢走落葉。「既然府裡沒大人,怎麼可以抓人呀?沒有大人審 案,要把我姐夫關到什麼時候?」
米甜甜坐在石階上,雙手撐著下巴,眼神落寞。
「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強出頭,害樂哥哥被抓進去。」
「姐姐。」米軟軟伴在她身邊,輕輕挽住她的手臂,安慰道:「你沒有錯, 姐夫也沒做錯事,是官府不好,是周家不好!」
「是他們不好,可現在樂哥哥被抓走了呀!」
米甜甜不覺又掉下淚,她眼睜睜看著安居樂被拉進縣衙,卻是無能為力,原 來這就是身為小民的無奈與悲哀!
「米大姑娘,你別難過了,有我們在支持安老板!」
十來位陪同而來的街坊鄰居為她打氣,他們也陪她一直坐到現在。
大門打開,兩位衙役跑了出來。「你們還坐在這裡!再不走就抓人了。」
米多多跳上前,毫不畏懼地大叫:「我們是善良的老百姓,你憑什麼抓人? 你來抓呀!來呀!」
衙役被他嚇到,瞪了一眼,又「碰」地關上大門。
「多多,別爭了。」米甜甜變得畏縮,她是不能再讓弟弟也被抓走呀!
大門又被打開,孫捕快走了出來,好言勸道:「米姑娘,安哥兒在裡面很好, 我的兄弟會照顧他,你就回去吧。」
米甜甜抬起頭,哀求地道:「你們……你們別關他呀!不然讓我進去看他?」
「很抱歉,米姑娘,我們捕頭說怕有串供嫌疑,不准任何人探望安哥兒。」 孫捕快一臉歉然。「我是吃公家飯的,還請米姑娘體會我們的難處。」
米多多問道:「孫大哥,到底什麼時候審案呢?」
「新大人這幾天就會到,得等新大人來了再說。」
「縣衙沒有人可以作主嗎?」
「這個青黃不接的時候,大家還摸不清新大人的脾性,衙裡的縣丞、主簿都 不想作主惹事……所以要請各位忍耐了。」
「太離譜了!」眾人出口咒罵。
衙門前的人群越聚越多,時間已近中午,有人到「豐富小館」准備大啖一頓, 卻發現門戶深鎖,問了左鄰右捨,了解情況後也紛紛趕到縣衙前關切。
幾位文人公子一起討論道:「明明是周府亂倒染料不對,而且還有這麼多目 擊證人,說是周家自己掀倒染布,怎麼可以怪罪我們的安哥兒呢?米大姑娘,你 寫狀紙伸冤了嗎?」
「什麼?寫什麼?」米甜甜茫然問著。
唐公子立刻明白她不清楚訴訟過程,即道:「米大姑娘,你放心,我們幾個 弟兄不但會吃吃喝喝,還寫得一手好文章,你告訴我事情經過,我馬上幫你寫訴 狀,要所有的老百姓聯名喊冤,說什麼也要救出安哥兒。」
「謝謝!」米甜甜紅了眼眶,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多嘴的街坊鄰居開始幫她敘說,幾位公子仔細聆聽,又互相討論訴狀內容應 該如何書寫。
米軟軟握住姐姐的手:「姐,再坐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們先回去……」
「不!我要在這裡陪樂哥哥。」米甜甜搖搖頭。
孫捕快又勸道:「安哥兒真的很好,剛剛已經在吃飯了。」
「吃飯?」米甜甜眼睛一亮,突然又溢滿淚水。「他一定很餓了,早飯都還 沒吃飽就陪我出來……孫大哥,你們給他吃幾碗飯?」
「呃!大牢伙食差,只有一碗……」
「一碗不夠啊!他要吃五碗飯!」米甜甜終於崩潰,放聲大哭,心頭好像被 螃蟹的大鉗子揪痛了。  一撕一扯,揪心捏肉,她好心疼餓肚子的樂哥哥!
「這……」孫捕快被她哭得一時不知所措。「你可以做好飯,拜托衙役幫忙 送進去啊!」
「送飯?」米甜甜立刻止住哭聲,神色堅毅,拉了軟軟的手:「走!我們回 去做飯!多多!你在這邊守著,我們馬上回來。」
*****
一個時辰之後,兩籃熱飯菜從衙門大門通了進去。
守門的衙役走向大牢,心不甘、情不願地埋怨道:「憑什麼我要幫一個囚犯 送飯?又不是惡性重大的死因,怎麼不讓家人探望?」
越想越不甘心,只想把籃子丟了,就在此時,他聞到一股濃濃的香味。
「都過午了,廚子還在炒菜嗎?不!又沒大人在,這些日子沒人煮飯啊!」
東聞聞、西嗅嗅,這才驚覺香味來自手中的兩個籃子。
「呵呵!」他奸笑一聲,瞧見左右無人,忙揭開籃蓋,再揭開蓋碗。
左手的大籃子盛了一海碗的熱白米飯,只見那飯粒晶瑩透白,好比妓院那些 肥嫩嫩的娘兒們……
他吃飽了,不想再吃白飯,再看右手的籃子,第一層放了一大碗顏色奪目的 菜色,「嘖!」他猛吞口水,捏起了一只大蝦仁。
「嘿!」他頓覺身為衙役不再是一件苦差事,如果他能每餐偷吃幾口這樣美 味的飯菜,那他寧可一輩子守衙門的大門。
「阿榮,你在偷吃什麼?」
他嚇了一跳,急忙掩起籃蓋,可是已經抵擋不住四逸飄散的香味。
「哇!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兩個同伴走了過來,眼睛鼻子被那甜辣油香所吸引,搶著掀開蓋子。
「哎呀,你們不能吃,這是送給裡頭那個新來的犯人。」
「吃一口而已嘛!你還不是吃了?」
三個人拿了湯匙,各自挖了喜愛的蝦仁、豬肉、雞肉、雞肫、豬肚,再拌了 一口白飯,每個人眼裡都帶著意猶味盡的神情。
「呃……這豆瓣醬夠味,再吃一口就好!」
結果是三人各吃了三口,這才不捨地蓋上食籃蓋子。
把飯菜送進了大牢,牢頭照例要察看一番,檢查是否有不該帶進來的東西。 當他看到那碗五顏六色的八寶甜醬時,眼睛突然變大了。
「這味道……呵呵!我家娘子從來沒煮過這麼香的味道啊!」
另一個牢房看守也過來,睜大眼,用力一嗅:「啊!瞧這青豆像綠珍珠,這 油光光的蝦仁,嘖……」
兩人同時動手,拿了筷子湯匙吃了起來。
「很好!檢查完畢,菜裡沒有下毒。」牢頭滿意地砸哂嘴。
「如果被下毒,吃死了也甘心!」看守己是兩眼迷蒙,陶醉不已。
安居樂早就聞到熟悉美味,苦於困在牢房中,他只能望向牆上小窗,撫著空 虛的肚子耐心等候,期待甜甜前來探望他。
可惜來的不是甜甜,而是那個待他和氣的看守。
「你家娘子幫你送飯菜來了,慢慢吃吧。」
接過兩籃飯菜,安居樂迫不急待打開蓋子,先是閉眼深吸一口甜甜的味道, 再開心地拿起筷子
可是……!筷子和湯匙已有被人動用過的痕跡,原本應該高聳圓滿的白飯也 被挖出好幾個缺口,最喜歡吃的八寶甜醬只留下盤底幾塊肉片、筍片、雞丁,還 有一只碩果僅存的肥蝦仁。
他再拿出食籃下層的青菜湯,吁了一口氣,幸好沒有被吃過的跡象。大概他 們看到上頭飄浮的青菜葉,就沒了興趣吧!殊不知甜甜是用豬骨雞只熬湯,裡頭 還放了各式碎肉,那滋味可不輸大酒樓的魚翅鮑肚湯哩!
「這位牢房大哥,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洗一下筷子湯匙?」
他向來愛干淨,他只吃甜甜的口水,可不願吃別人的口水。
那位牢卒偷吃了人家的飯菜,不好意思拒絕,於是把筷子湯匙洗淨了,再遞 還給安居樂。
安居樂拿了飯菜坐到牆邊,低頭合十道:「謝謝老天爺賞賜我們一頓好餐飯, 謝謝老天爺讓我們闔……」
他喉頭梗住,忍著淚水,把「闔家團圓」四字說完,再虔敬地端起飯碗。
眼淚直直掉進白飯裡,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昨夜還與甜甜溫存親熱,奢想存 了錢、蓋了屋,他就可以迎娶甜甜;怎知今天風至雲變色,他竟然會鋃鐺入獄!
面對未來,他是一片茫然,他自認沒有做錯事,卻不知新來的大人能不能為 他洗刷冤屈。
無論如何,他期盼能盡快出去,再和甜甜、多多、軟軟守著他們的「豐富小 館」,真正闔家平安團圓!
他以手背擦去淚水,很久以前,甜甜曾經告訴他,男子漢大丈夫不能隨便亂 哭,如果他再哭,她就不給他東西吃了。
不!甜甜從來不會讓他餓著,她還會為他煮很多好吃的飯菜,把他養得更高 更壯。
他是門口的那棵萬年青,有了甜甜的澆灌,他再也不怕寒冬。
即使大牢的日子艱苦,但是他一定要努力熬過去,然後再到大人面前論自己 辯白伸冤!
他是家長,是甜甜的夫君,也是多多和軟軟的姐夫,他不願離開他們,他發 誓要回到他們身邊!
深深吸聞飯香,他認真地扒下甜甜的苦心,好像又看到她捧著下巴笑問他: 「樂哥哥,好吃嗎?」
「好吃,」他大聲回答,臉上綻出了一個滿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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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三日後——縣衙對面街上人來人往,熱鬧無比。
唐公子擺了一張長桌,上面放了他洋洋灑灑數千言的狀紙,只要有人經過, 就有熱情的街坊鄰居招攬著:
「來簽名打印嘍!」
一張狀紙連綿四、五十尺長,上面寫滿了不同筆跡的名字,有人不識字,就 打了一個大大的掌印,或是按了一個小小的指印,紙張不夠,繼續拿白紙黏貼接 連,大家群策群力,都是同樣一個目的——
抗議周家染坊污染河水,力救安居樂早日出獄!
幾位公子在這裡守候多時,就是等待新任知縣到來,准備呈送狀紙喊冤。
「幾位大爺,你們站很久了,這裡風寒,請吃我做的桂花糖藕填個肚子。」 一雙白皙小手捧著一碟潤紅油亮的點心,以軟膩的聲音說著。
「哎!是米小姑娘,我們不客氣了。」袁公子笑著拿起筷子。
「嗯!小姑娘的手藝越來越好,這蓮藕裡頭塞了糯米,外頭裡了桂花糖,不 僅香甜可口,還真能填飽肚子呢!」曹公子吃了東西,總是不忘解析美味,准備 回去寫成專書。
「幾位大爺如果覺得太膩,那邊有清茶。」米軟軟紅著臉低頭道。
文公子道:「你們也真辛苦,把炭爐、鍋子、碗盤搬到這邊來,每天一早跑 來煮湯,你姐姐不累嗎?」
米軟軟憂心地望了過去,見到姐姐正坐在泥炭火爐前,兩眼失神地望著爐上 的砂鍋,雙手卻仍不忘扇風控制火候。
「姐姐很擔心姐夫,怕他吃不飽,又怕天氣寒,在家裡煮完飯菜,再送過來 就冷掉了,所以干脆叫哥哥把做菜的東西全部搬過來,現煮現送,姐夫才能吃到 熱飯菜。」
「米大姑娘累壞了。」
「我們還聽說裡面的人偷吃菜,所以姐姐只好多煮幾碗菜,也送給裡頭的大 人吃,他們才會對姐夫好一點。」
祝公子嗤道:「他們竟敢偷吃『豐富小館』的美食!」
唐公子敲他一記道:「你這兩天還不是在這邊吃免費的點心?還說要幫米大 姑娘試味?」
米軟軟趕忙道:「是幾位大爺費心了,只要我姐夫回來,我們一定擺上一桌 酒席,謝謝幾位大爺的幫忙。」
「安哥兒一定能出來的,可……這知縣怎麼還不來呢?」
一群老百姓也是在衙門前引首盼望,期待來的是一位青天大老爺。
米甜甜抬眼望了四周,這才發現很多人圍著她的火爐,每個人都是垂涎三尺, 個個直盯著那個冒著熱氣的砂鍋。
她才不管人家看她,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幫樂哥哥煮上最豐盛的飯菜, 這麼冷的天,她絕對不能讓他餓壞了。
真的好冷,雖然坐在火爐前,她還是拉緊了棉衣。
「多多!」喚著身邊幫她燒飯的弟弟,她不覺鎖緊蛾眉。「你前兩天幫樂哥 哥買的棉襖,夠暖和嗎?」
「哎喲!拜托你,我的姐姐,你已經問一百次了。」
「我擔心他呀!」米甜甜垂下眼簾,這幾天她失去了當大姐的威風,不是暗 自掉淚,就是癡癡守著火爐燒菜,教人看了心疼不已。
米多多輕歎一口氣,他故作輕松,想讓姐姐開心,希望她能夠跳起來捏他幾 下,可她還是這副死魚模樣!
「唉!姐,你就放一百個心吧!我那天到衣舖子,開口就要最好的、最暖的、 最大的、最貴的冬天棉襖,你不也摸過那料子嗎?姐夫穿了一定很暖和。」
「會不會被衙門的人拿去穿了?」
「別胡思亂想,是李大哥親自拿給姐夫,看他穿上身的。」
「可是他們會把他的衣服剝掉,用火烤他、打他……」
「姐姐啊!」米多多欲哭無淚。「你戲看太多了!」
「然後他們會把他吊起來,不給他吃飯,用棍夾他,逼他劃押……」
「姐姐!」米多多大吼一聲。
米甜甜委屈地低下頭,落下晶淚。「你別罵我,人家心裡只有樂哥哥,我不 能沒有他啊!」
唉!想不到凶悍的姐姐竟是這等癡情兒女,這幾天更是苦了她,晚上她也不 睡,就是坐在床板上,抱著姐夫的被褥發呆,天一亮又立刻跑來燒飯煮湯,直到 夜深才返家。若姐夫再不出來,他們都快撐不下去了啊!
米多多無可奈何,只得道:「你那鍋湯都好了嗎?我請衙門的大哥送進去。」
米甜甜微掀鍋蓋,一股燜雞的香欄味道立即飄揚而出,圍觀的群眾貪婪地大 吸一口氣,他們等了這麼久,就是為了聞到「豐富小館」特有的香味呵!
只見米甜甜用筷子攪拌一下,又蓋下鍋蓋。「再燜一會兒吧。」
雞湯一經翻攪,帶出了油豆腐的油水甜香,以及雞腿的嫩滑豐甜,而那股怯 寒的酒味,更為湯汁增添濃厚口感。
群眾中有人悄悄舉起袖子,偷偷擦了嘴角淌下的回水。
「知縣大人來了!快讓開!」
大街底抬來一頂藍呢小轎,後面跟著幾個扛箱籠的挑夫,簡單的排場,一點 也不像是新官上任。
新任知縣——陳敖,坐在轎裡,滿心歡喜,自從春闈考中進士後,他就被派 到翰林院任職,但他生性任俠,不耐北京官場的拘束氣氛,一心請調外放到地方 當知縣,沒想到皇帝竟然授他吳縣知縣的肥缺。
猶記得離京赴任前,皇帝特地召見他這個芝麻綠豆官,言語諄諄,期勉鼓勵, 要他認真治理吳縣,莫負朝廷所托。
他滿腔熱血抱負,既蒙皇帝賞識,又聽說前任知縣因為貪污而去官,他早就 摩拳擦掌,准備大展長才,決心認真整頓縣治!
知縣衙門就在蘇州城內……蘇州,真是個好地方呢!他在這裡吃了狀元糕, 雖然沒有高中狀元,但能金榜題名,也足以答謝家鄉父老了。
還記得那位做狀元糕的小姑娘,她回嫩的臉蛋白裡透紅,眼裡有一絲羞怯, 就像雪白柔甜的狀元糕,令人好想一口又一口吞下……
他揉了揉眼,從轎窗望了出去,沒有看錯吧?那個小姑娘怎麼站在路邊?
再仔細一看,他更是大吃一驚,明明事先交代不要擾民迎接,怎麼有這麼多 人在縣衙門前等他呢?
「大人,衙門到了,請下轎。」
陳敖下了轎子,看到萬頭鑽動,不覺皺了眉,鼻子又聞到美食香味,他的臉 色更壞了。
「這是縣衙大門嗎?怎麼變成市集了?這麼多人是在做什麼?」
群眾有人竊竊低語著:
「他就是新來的大人呀?好年輕呵!」
「我看他不過二十來歲吧!面皮白淨,倒是個英俊斯文小子。」
「胡子都還沒長出來呢!他能斷案嗎?」
米多多聽到眾人耳語,起初也是有點擔憂,但他一看到新大人的臉孔時,他 露出了多回來的第一個笑容。
「請大人為小民伸冤!」他捧過唐公子遞給他的一捆圓筒訴狀,跪到陳敖面 前,高高舉起大聲喊冤。
其他鄉親也紛紛跪下,高喊著:
「請大人主持公道!」
「這是怎麼回事?」陳敖轉頭問了縣丞。
「這……」縣丞抓耳撓腮,支支吾吾地道:「一群亂民而已,屬下早就要趕 走他們,可又怕誤傷良民……」
「老百姓不會無事作亂,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
「呃……請大人先入內休息,容屬下稍後再稟明。」
縣丞一心一意要把新大人請進衙門,以便好好說明周家和地方官府的關系。 他一定得把利害關系解釋清楚,免得這新知縣不小心得罪貴人。
陳敖見場面混亂,不是個講話的地方,他點了點頭,接過狀紙,雙手一沉, 不覺驚道:「你有什麼冤屈,寫了這麼多文字?」
米多多抬起頭,口齒清晰地道:「詳細事由,都已經寫在裡面,這是我們蘇 州三千百姓的聯名訴狀,還請大人趕走周家染坊,放出我的姐夫!」
「你?」陳敖瞧著他有些面熟,好像和那位狀元糕姑娘有點神似。
米多多繼續道:「大人手無縛雞之力時,都能仗義執言趕走白吃白喝的無賴, 如今穿上官服,更是要做個教訓惡人的好官了!」
「哎呀,你……」陳敖認出來了,這不就是狀元糕的哥哥嗎?
但他還不了解狀況,也不願日後落了循私袒護的口實,即道:「你們都起來 吧!本官自然會查清案情,過幾日就開堂審理。」
「多謝大人!」群眾得到大人的親口承諾,都舒了一口氣。
「姐,我扶你起來!軟軟,攙著姐姐!」米多多這幾天變得體貼懂事,姐夫 不在的日子,他才深切體認姐夫在這個家的重要性。
「多多,你說……這位新大人是個好官嗎?」米甜甜茫然問著。
「是!他一定是好官。」
「姐姐,姐夫吉人天相,你就別擔心了,快送飯給姐夫吧。」米軟軟也是勸 著。
米甜甜再度燃起信心,打起精神,把所有的思念情意熬成了一鍋鍋濃厚香味 的飯菜,以湯汁傳情,送給了心心念念、魂牽夢系的樂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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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敖只花半天就明了案情,第二天他親自視察河水污染情況,詢問老百姓相 關情事,並到大牢探視安居樂,問明詳情,第三天即下令升堂審案。
穿上簇新的繡鸛鵬七品補服,他不敢自得意滿,身為地方父母官,肩負皇帝 對他的期許,他一定得辦好這件案子。
驚堂木一拍!「周文禮,見了本官還不跪下?」
周文禮一身錦服,趾高氣昂地站在堂上,鼻孔裡「哼」了一聲。
「無禮!來人呀!按他跪下!」
擠在縣衙大門外的群眾紛紛叫好,新官先給惡人一個下馬威,看姓周的還敢 不敢囂張?
「傳安居樂!」
安居樂穿著那件藍棉新襖,讓衙役帶了出來,門外的米甜甜乍見略顯憔悴的 他,不由得心頭一緊,顫聲喊道:
「樂哥哥!」
安居樂聽到熟悉的呼喚,回頭尋覓到那張朝思暮想的臉蛋,他比了比身上的 棉襖,又拍拍肚子,勉強牽出一個微笑,隨即進入大堂。
米甜甜已是熱淚滂沱,他在告訴她,新衣好看又好穿,此外,他每餐吃得很 飽,沒有餓肚子。
「姐姐……」米軟軟為她拭去淚水。「別哭了,我們趕快聽大人怎麼說。」
米甜甜咽下心疼的眼淚,和眾人屏氣注目大堂內的一切。
陳敖又是驚堂木一拍!「周文禮,你告安居樂毀損染坊的染料和布匹,想來 你的損失很大了?」
周文禮跪在地上,仗著周家的財勢,仍是一副桀騖不馴的模樣。
「大人,你新來乍到,就不知道我們周家染坊的重要性了。每年我們總是要 調制出最珍奇的顏色,染出最漂亮的絲綢送到宮裡頭,如今這姓安的搗毀染坊, 他要賠也賠不起!」
「喔!既然周家染坊是如此重要,怎麼你們不鎖緊門戶?這才不會讓外人輕 易進入呀!」
周文禮聽陳敖口氣和緩,也就無所顧忌地道:
「為了染出最好的綢緞,我們當然不讓閒雜人等進入染坊,可是這群暴民卻 闖了進來!」
「人家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想來老百姓也是有事找你?」
「只不過倒了幾缸染料到河裡,值得他們大驚小怪嗎?」
「是啊!一條山塘河那麼大,河水流來流去,再下一場大雨,染料全部沖走 了嘛!是不是?」
「是啊!是啊!」周文禮高興地附和著,這新官果然識相!
「來人呀!把河水提上來。」
兩個衙役提了一大桶水,「咚」地一聲,放在周文禮面前。
陳敖笑意盎然地道:「這邊有個勺子,還請周公子舀一匙水喝吧!」
周文禮俯身看了那桶紅紫白黃的髒水,掩了鼻子道:「這水不能喝啊!」
「那可以洗衣服吧?馬捕頭,你去洗洗你的巾子吧!」  馬捕頭臉色也像 水桶的污水,一陣青一陣白,早知道就不要收周文禮的銀子,省得在這邊出洋相。
他無奈地抽出一條白汗巾,放進水裡再撈出來,卻變成一條花巾子。
衙門外的民眾哈哈大笑,周文禮也頓悟到被戲弄了。
陳敖問道:「周文禮,既然這水不能喝也不能洗,你又怎能要求蘇州的老百 姓用這水呢?」
「這……這水……又不是我們染坊弄污的!」
「怎麼不是呢?這是今天清晨本官帶領數名衙役,親自到你的染坊外挑來的 呀!你不會不認得周家最珍奇的顏色吧?」
「大人,」周文禮怒道:「今天是審安居樂破壞染坊一事,我要他賠我損失, 又跟染坊有什麼關系?」  「呵呵!你提醒我了。來人,帶證人!」
第一個證人是周家染坊的鄰居。「大人。我親眼看見周家的工人倒染料到河 裡,不然就是把漂洗過的髒水排放到河裡。」
第二個證人竟然是染坊工人。「大人啊!是大少爺要我們直接把廢染料倒掉, 他說加工處理花錢又麻煩,倒了一干二淨又省事。」
周文禮氣得爬起身子:「陳敖!你哪裡是審案?你根本就是找我們周家的麻 煩!」
「跪下!」陳敖臉色一變,驚堂木再拍!「周文禮,你再咆哮公堂,本官就 先打你二十大板!」
周文禮一被威嚇,只好忿忿再度跪下。
陳敖轉而問道:「安居樂,你為什麼要搗毀周家染坊的布料和染缸?」
「我沒有打壞他們的東西,是他們自己摔倒撞壞的。」安居樂背脊挺得筆直, 認真回話。
「你胡說!」周文禮大叫道。
陳敖道:「有沒有胡說,傳證人就知道了。」
門外起了騷動,許多老百姓爭先恐後地喊道:「我要當證人,我要當證人!」
「哎,鄉親父老熱情難卻,來人,隨便帶三個人上來吧!」
被點中的街坊鄰居興奮不已,今天他們終於能親自打擊惡人了。
三個人把當天的情形詳述一遍,說詞皆與安居樂相同。
「你們……你們都是串供的!」周文禮氣得兩眼翻白。
陳敖微笑道:「咦?周文禮,你叫馬捕頭不讓安居樂見人,他要和誰串供啊? 算了,本官再找幾個證人進來。」
再來的證人,竟然又是染坊的工人,他們平日被大少爺壓搾夠了,今天知縣 老爺要幫他們出頭,也要為蘇州百姓出頭,既然染坊遲早要關門,他們就得趁早 離開,免得被其他百姓唾棄。
同樣的說詞又講了一遍,周文禮咬牙切齒,卻又找不到縫兒插話。
陳敖笑道:「本官終於明白了,原來一開始是周家染坊弄污河水,老百姓無 水可用,這才到染坊抗議,推推拉拉之間,周公子自己掉進染缸裡,工人又自己 撞倒晾曬的布匹,這是周家咎由自取嘛!」
門外群眾迭聲歡呼,米甜甜抓緊妹妹的手,緊張地看著樂哥哥的背影。
「馬捕頭,你怎麼把不相關的安居樂抓起來呢?」陳敖又問道。
「呃……」馬捕頭冒著冷汗,胃部絞痛不已,天!朝廷怎麼派來一個不知好 歹的少年新官呀?!
周文禮氣急敗壞,指著自己的鼻子道:「安居樂打人啊!他把我打得血流滿 面,在家裡躺了三天三夜,大人要評評理啊!」
陳敖和顏悅色地問道:「安居樂,你打了周文禮嗎?」
「是!」
「為什麼要打人?」
「是因為……」安居樂突然舌頭打結,一張大臉脹得通紅,他知道甜甜就在 後面等他,他要為自己辯白,說出實話。
挺起胸膛,他大聲而有力地道:
「大人,是因為周大少爺欺負我未過門的妻子,所以我打他!」
「嘩!」群眾驚喜地叫著,雖然他們早已知道安居樂和米甜甜的關系,然而 今天是第一次聽到安居樂親口說出,這對於向來不擅表達的他,毋寧是正式宣示 他們的喜訊。
米甜甜激動得熱淚盈眶,心頭又酸又甜,她是樂哥哥的妻子耶!
陳敖又問道:「周文禮,你有欺負安居樂的未婚妻嗎?」
「我沒有!」
「怎麼沒有?」驚堂木拍下,陳敖斥道:「剛剛幾個證人都已經詳述事情經 過,你還敢交辯?要本官戳你指頭,你才肯招嗎?」
「你!」周文禮氣壞了,是他太小看這個新來的知縣,否則他早該向上頭的 知府大人打點好,免得來這裡受氣!
陳敖滿意地道:「好,本官要宣判了。安居樂,雖然你打人有理,但把人打 傷就是不對,本官判你罰銀一文錢,權充周文禮的醫藥費,等一下你就可以回家 了。」
「謝謝青天大老爺!」安居樂趕緊叩首,歡喜無比。
門外響起如雷掌聲,群眾鼓舞叫好,米甜甜早就流下喜不自勝的眼淚。
「周文禮,你調戲良家婦女,本官判你:!你讓安居樂坐幾天的冤獄啊?五 天吧!好!就判你拘禁五天,馬捕頭,你也進去陪周公子吧。」
「哈哈哈,」群眾樂壞了,笑聲不絕於耳。
「大人,冤枉啊!」周文禮知道事態嚴重,趕緊辯稱:「今天是小民狀告安 居樂,大人不認真審理,歪曲事實,誤導正題,小民不服!」
「呵!你要告安居樂,這邊還有三千名蘇州百姓要告你呢!」陳敖拍拍桌上 那卷厚狀紙,又道:
「你開設的周家染坊嚴重污染河水,罪證俱在,即日起,本官會派人封了染 坊,如果再有污水流出來,就叫你喝下去!」
「不能封染坊!那是皇上要用的絲綢……」
「本官會上奏摺說明詳情,請宮裡改選其它信譽良好的綢緞莊。再說皇上聖 明,勤政愛民,他要是知道娘娘們的華服是這樣做出來的,決計不會再用任何一 匹周家的綾羅綢緞。」
「你,你……氣死我了,我們走著瞧!」周文禮氣得兩眼布滿血絲,但只得 任衙役將他拖了下去。
「退堂!」
陳敖這才發現官服全部濕透,轉過身,偷偷以馬蹄袖抹去臉上汗水。
今天是他第一次當官審案,面對所有可以叫伯伯、叔叔、哥哥的百姓和衙役, 要他板起一張老臉,實在是撐得好辛苦呵!
「老爺,謝謝您幫我伸冤。」安居樂走到案前,誠惶誠恐地再次答謝。
陳敖笑道:「安老板,你快回去吧!我等著到『豐富小館』大吃一頓呢!」
「嗄?」
「不要忘了幫我做狀元糕喔!」
安居樂越聽越糊塗,搔了搔頭,身邊的李捕快笑道:「安哥兒,快走了,米 姑娘等的你好苦啊!」
「甜甜,」安居樂轉身就跑,奔向那個心愛的人兒。
一跨出衙門大門,他立刻被米甜甜抱個正著。
「樂哥哥……樂哥哥……你終於出來了……」
米甜甜喜極而泣,靠在他寬厚的胸膛上嗚咽痛哭,兩手死命圈住他的高大身 子,這是她的樂哥哥啊!她再也不要失去他了!
「甜甜……」她的甜淨氣味依然令他心醉,他輕撫了她微亂的發絲,憐愛地 拍拍她顫動的肩頭。「甜甜,我們先回家。」
「不要!你再讓我抱一會兒!」
安居樂立刻紅了耳根子,抬眼望見許多熟識的鄉親朋友圍繞四周,每個人都 是笑瞇瞇地看著他們,他的臉更紅了。
「回家再抱,不要在這邊抱啦。」他低聲地道。
誰知米甜甜抱得更緊,一張粉臉磨蹭著他的新棉襖,仍是淚流不止。
她一直很習慣樂哥哥的存在,就像她每天要吃飯一樣;如今突然被迫分離數 日,所有飯食全部失了味,她這才深深明白,這輩子再也不能沒有樂哥哥。
「樂哥哥,我要嫁給你,你一定要娶我……」
「我當然娶甜甜了,可是……我們先回家好嗎?」安居樂僵著身子,窘得低 頭看她的黑發,不敢再看圍觀的群眾。「唉!真是難看死了!」米多多抹去眼角 歡喜感動的淚水。
「哥!好丟臉,快把姐姐拉開呀!」米軟軟紅了臉,也是猛擦淚水。
米多多拉了拉姐姐的衣服:「喂,我說姐姐和姐夫啊!你們再當街親熱,我 就要敲鑼打鼓,向各位叔叔嬸嬸阿姨收錢嘍!」
「多多!你欠捏!」一只揉面有力的手掌伸出,往他腰間一擰。
米多多痛得哇哇大叫,嗚嗚!姐姐終於恢復正常了!
*****
安居樂向所有關心幫助他的鄉親答謝後,一家人歡天喜地回到「豐富小館」, 米多多忙著在門外招呼熱情的街坊鄰居,再貼上一張「店主休息,停業三天」的 告示。
安居樂坐在條凳上,讓米甜甜為他剃頭,問道:「多多,剛才好多老朋友都 急著來吃飯,我看明天就重新開張吧。」
「哎喲!姐夫,你不想休息,我們想休息啊!」米多多唉聲歎氣,又是敲肩, 又是捶背。「我和軟軟每天陪姐姐在衙門前吹風,嗚,我又得冒著淒風苦雨來往 衙門和店裡,一雙腿都快跑斷了……」
「多多辛苦了。」安居樂暗罵自己魯鈍,他早該看出他們的倦容。
米甜甜笑道:「平常都是樂哥哥在忙,教你忙兩天,就叫苦連天了?」
「當然叫苦了,米行老板要來收帳,房東要收租,醬坊問下個月要送幾斤醬 油過來……我一聽都傻了,只好說等我姐夫回來再說吧。」
安居樂問道:「他們都答應了?」
「他們知道姐夫出事,不答應怎麼行?幸好姐夫做人成功,廣結善緣,他們 不但不討錢,還跑去衙門前幫你示威助陣呢!」
「多多,知道樂哥哥的本事了吧?」
「是啦!『豐富小館』不能沒有姐夫,姐姐更不能沒有姐夫,最好每天抱著 不放,相親相愛啦!」
「你再笑我,我就劃花你的臉!」米甜甜拿剃刀威脅他。
米多多笑著逃開。「我去幫軟軟做飯了。」
「多多,你看熱水燒好沒?把木桶抬進房裡,我要幫樂哥哥洗澡。」
「嘻嘻!」米多多鑽進了廚房裡。
「甜甜,我……我自己可以洗。」安居樂的耳朵脖子紅成一片。
「哎!我幫你剃頭,不要亂動嘛,」米甜甜抱著他的大頭,小心刮下數日沒 有清理的新生短發。
他嗅聞她手掌的味道,心底揚起最幸福的感覺,現在全蘇州都知道甜甜是他 的妻子了,他好開心,甜甜這麼愛他!
「你在笑什麼?」她轉到他面前,以剃刀刮掉他的短須。
「唔!」剃刀當前,他緊抿著嘴,倒是不敢說話。
「我把你不好的霉運都剃掉了,從今以後,我們一定會平安無事。」她眉眼 帶笑,說著說著,卻掉下了眼淚。
「甜甜!不哭!」他疼惜地拉她入懷,低頭吻住了朝思暮想的甜蜜唇瓣。
他不會說安慰人的好話,但他知道他的懷抱可以讓甜甜得到慰借。
她一直像個好姐姐照顧他,而他更願意以夫君的身份照顧她一生一世,這是 他惟一能愛甜甜的最好方式。
「別……好癢,」米甜甜破涕為笑,從他懷裡掙扎而起,又抓起剃刀:「來! 我把你的胡子刮干淨,不然會刺人哩!」輕柔細致,她慢慢地打理好他的門面。
「走!去裡頭洗身子,也不知道有沒有跳蚤虱子,我一定要把你刷干淨!」
「我第一天進去,就把牢裡所有的虱子捏死了……」
「呸!別說那裡面的事了,快泡個熱水澡,去去穢氣!」
安居樂難為情地走入房內,趁甜甜還沒進來之前,趕快脫了衫褲跳進盛滿熱 水的大木盆裡。
正閉起眼睛,享受難得的溫暖舒適,盤在頭上的辮子被拿開了。
原來是米甜甜坐在後面,拆開了他的辮子,正在為他搓洗頭發。
他低下頭,一動也不敢動,捏緊巾子遮住重要部位。
「樂哥哥,你沒有餓著吧?」她以指腹按摩他的頭皮,語氣仍有一絲憂心。   「你煮好多飯菜送進來,我吃得很開心,感覺日子也沒那麼難過了。」
「你在裡面……一定很苦吧……」
苦的是心呀!他搖頭輕笑,不願再回想失去自由的日子。「甜甜,你不是說 別提裡面的事嗎?」
「喔,是了。」她回過神,慌忙抹去淚珠。
唉!人都在身邊了,她怎麼還是這麼眷戀擔心他呀!
「甜甜……」他望著熱騰騰的清水,裡面有她梨花帶淚的倒影,心頭一緊。 「你煮的飯……味道有點不一樣。」
「哪邊不一樣呢?」
「有點苦味,有點鹹味,我一邊吃,一邊想,是不是甜甜洗米的時候,眼淚 掉了下來?」他的聲音有些發酸。
「樂哥哥……」她放緩了手勁,聲音也哽咽了。
世上還有誰能像樂哥哥吃出她的心意?
他怎麼把她弄哭了呢?安居樂心慌地轉過身,舉起濕淋淋的大掌,撫上她的 臉頰。「甜甜,不要哭了,軟軟說你每天都哭,我們現在又團聚在一起,不要再 把眼睛哭腫了。」
「人家高興,不能哭嗎?,」
「能……能……」他不由自主地回答,粗指頭卻戳上她的眼睛。
「嗚,笨手笨腳,不嫁給你了,」她一扭身,以手掌蒙住臉。
「甜甜,對不起!我是很笨,可是……可是我只愛甜甜,沒有甜甜,我……」 他急忙站起來,巾子滑下,慌得他又立刻坐回水裡。
「沒有我,你會怎樣啊?」米甜甜拿開手掌,一張如花笑靨躍然而出。
「甜甜啊……」
「快回答我嘛!」她摟住他的脖子,軟唇在他臉際摩拳著。
安居樂開始冒汗,是水溫太熱吧?還是甜甜的熱情灼燙了他?
「沒有甜甜……我會餓肚子,我會整天想你……會……會……活不下去……」
米甜甜定睛望著心愛的樂哥哥,他的眼真摯無偽,他的唇從來不說假話,而 那張紅臉,更把他的心思表露無遺。
再望向他擱在木盆邊的大手,雖然他的粗大指頭是笨拙些,但他服侍招呼客 人時,絕對不會發生差錯;打算盤記帳也是准確無誤,更會以他強有力的拳頭保 護她。  這就是她終身相守的好夫君呵!
「樂哥哥,嫁給你真好!」
「嗯……娶甜甜也很好!」他又迷醉在她的香氣中,傾身向前,忘情地吮吻 她甜嫩的唇瓣。
觸上他結實裸露的臂膀,她才驚覺他衣不蔽體,趕忙將他推回水裡,臉上燒 起紅暈。「坐好,我幫你刷背。」
「撲通」一聲,一柄豬鬃軟刷扔進了大木盆裡。
兩人都是大吃一驚,同時望向門簾。
米多多嬉皮笑臉地道:
「姐!你要我找刷子,我早就找出來了,可你們在裡頭卿卿我我,嘿!我就 不好意思打擾了!」
米軟軟紅著臉,嬌羞地笑道:「姐姐快幫姐夫洗澡呀!我和哥哥都燒好晚飯, 等你們來吃嘍!」
「你們都給我出去啦!」他們看到了什麼?米甜甜又羞又氣,抓起了刷子想 打人。
「軟軟,快逃!」米多多拉住妹妹的手,笑哈哈地滿屋子亂跑。
安居樂仍然坐在大木盆內,輕輕地以巾子撩起溫熱的水花,繼續擦洗身體。
低頭傾聽,簾子外面傳來笑聲和求饒聲,三個姐弟妹似乎又鬧成一團了。
好幸福!他有一個好妻子和一對好弟妹,為了這個家,為了讓他們有更好的 生活,他一定要更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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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自從米甜甜在衙門外為安居樂煮食之後,「豐富小館」聲名大噪。聞香而來 的食客絡繹不絕,就連衙門偷吃的衙役也難忘美味,掏出更多的銀子大飽口福。
「豐富小館」因禍得福,生意變得更加興隆。
一年又盡,除夕夜是闔家團圓的好時光。
「謝謝老天爺賞賜我們一頓好餐飯,謝謝老天爺讓我們闔家團圓!」
夜裡,一家人虔敬地感謝老天爺。經過一場磨難之後,每個人更能體認到這 兩句話的深刻意義。
「動筷吧!」安居樂笑道。
「哇呵!姐夫當家長,越來越有架勢了。」米多多驚歎一聲。
「是姐姐調教有方啊!」米軟軟附和著。
「你們兩個也去找人來調教呀!」米甜甜現在已經懶得捏人打人,每天被弟 妹嘲笑到沒有知覺了。
安居樂指著滿桌佳餚:「噯!大家吃飯吧,我今天也做了一道菜,你們一定 要捧場。」
「哇!在哪裡?」米多多靈活的眼睛搜索著。
「那道蛤蜊蒸蛋啦!」安居樂微紅了臉,他只不過進廚房想幫甜甜,就被她 指示做出一道菜來。
米軟軟舀了一匙軟嫩的蛋湯,驚喜地道:「有姐姐的味道耶!」
「嗯,真的!」米多多也拖了舌頭。
「呃……其實我只是打了蛋,再放下吐完沙的蛤蜊,加上甜甜熬的湯底,沒 什麼高明的地方。」
「姐夫!你可不要小看自己,你的天賦正在被姐姐開發出來,有了賢內助的 幫助,假以時日,必能成就豐功偉業啊!」
「多多,要不要我開發你的天賦?」米甜甜笑吟吟地瞪他。
「謝謝,不用姐姐費心,我太聰明,所有天賦早就開發光了。」米多多忙著 吃菜去。
「喂!那盤『年年有余』不要吃光!」
「知道啦!就是要剩點魚肉,表示每年都有余錢嘛!」
米軟軟問道:「姐夫,我們有錢買新屋了嗎?」
安居樂神情略為一黯,但隨即笑道:
「我們還是得更努力賺錢,對面那塊地的地主知道『豐富小館』生意不錯, 聽到我們想買地蓋屋,硬是不肯降價,連多多那麼會講話的人也說不過他,而且 蓋屋還要花錢,可能暫時買不起……」
米甜甜在桌下握住他的手:「買不起就不要買了,蘇州城又不是只有那塊地, 而且這間屋子也很好啊!」
「我也喜歡這間小屋,可是我今年要娶甜甜,多多和軟軟也長大了,我們不 能再擠在一起……」
「嗚嗚!」米多多哀怨地道:「姐夫娶了姐姐,從此把我們踢出去了。」
「哎呀,多多,我不是這個意思。」安居樂趕忙解釋,只要一急,他的臉就 會脹紅。「我是說,我該給你和軟軟各一個房間,讓大家住的舒服。」
米軟軟又問道:「是不是也應該擴充店面?每天都有好多人在外面排隊,我 覺得他們餓肚子等吃飯,好可憐喔!」「我也想擴充店面,可是一來沒有空間, 二來同時進來那麼多客人,會忙壞了大家。」
「再請伙計就好了嘛!」米多多幫忙拿主意。「姐姐也該招收徒弟來幫忙, 不然以後大肚子,軟軟又嫁了,誰來掌廚?」
「誰大肚子了?」米甜甜照例敲他一記。
「哥,我還不嫁呀!而且你也可以掌廚。」米軟軟建議著。
安居樂道:「是應該多請幾個幫手,但這只能等到蓋新屋以後了。到時候我 想擺上二十張桌椅,店裡有五個伙計跑堂打雜,我和多多招呼客人;甜甜是廚房 總監,手下有徒弟幫忙,她只要負責安排菜色、指揮燒菜就好,其它時間就坐在 櫃台後面打算盤……」
另外三個人如癡如醉地聽他描繪光明遠景,個個撐住下巴傻笑。
「姐夫,我呢?」米軟軟問著。
「呃……軟軟嫁人了……」
「怎麼又要我嫁人?人家嫁了還是可以干活啊!」
「好!軟軟最會做點心,你就是點心茶食總監,你也有徒弟幫忙。」
「哇!」其他三人眼裡綻出光芒。
安居樂繼續道:「有時候我會去那塊空地走走,一邊想著,前面該劃多大的 地方做店面?廚房應該設在哪邊?又想,店面後方要有一個小院子,過了院子就 是我們一家的房間……」
「呵!」米家三人已經掉入美夢中。
「可是錢不夠,還得等個幾年。」
一句話戳破了美夢,三個人眼神也失去光采。
「樂哥哥,有什麼關系?我早就准備要辛苦好幾年了,多多、軟軟,是不是?」 米甜甜很快打起精神,鼓勵著弟妹。「是!」
安居樂感到十分安慰,他們全然信賴他,全權讓他籌劃「豐富小館」的未來, 大家朝著共同目標一起努力,他好珍惜這種家人親密相依的感情!
「甜甜,對不起,我想等到年底再娶你,那時候錢又存多一點了,我們可以 幫多多和軟軟租間屋子,我們再來成親。」他話中有一絲歉疚。
「呵!你以為我愛嫁你嗎?」米甜甜擺出晚娘臉孔。
甜甜生氣了?他驚急不已,腦袋頓時空空如也。
「你……你不能嫁別人啊!」
「這段期間你敢給我變心,我就拿菜刀砍你!」
「不會!我不會變心,甜甜,你知道我的心……」
米多多已經不可遏抑地狂笑。「姐姐、姐夫啊!今天就趕我出去吧!再教我 每天看凶姐姐欺負俊姐夫的戲碼,我會笑到全身抽筋而死啊!」
米軟軟拍著噎著的飯粒,帶著淺笑:「姐夫很能干,可是碰上姐姐,就變呆 了!呵呵……」
「呵什麼?」米甜甜雙手齊出,各捏了弟妹一把。
安居樂發現他又著了甜甜的道,他搔了搔頭,拍拍驚魂甫定的心,臉上咧開 一個憨笑。
他這輩子是注定要讓甜甜開心了,可一切他都心甘情願。
「甜甜,別欺負多多、軟軟了。來!今天是除夕夜,每人一個紅包。」
「哇!家長發紅包了!」米多多趕緊搶了過來。
「謝謝姐夫!」米軟軟不忘道謝。
「哈哈!我也有?」米甜甜樂歪了。
「大家辛苦了。」
可惜這只是過路財神,米甜甜讓大家摸熱了銀兩後,立刻命令道:「多多、 軟軟,留下紅包袋,錢吐出來!」
米多多和米軟軟乖乖地奉上銀兩,嗚!這就是他們當小孩的悲慘命運!
米甜甜也將自己的銀兩遞還給安居樂:「樂哥哥,還你,留著買屋。」
「噯!你去年也是這樣……」
「姐夫,沒關系啦!以後你再加倍給我們就好了。」米多多毫不在乎,反正 他要錢,姐夫也會給他的。
「這樣啊!我猜到你們不會收紅包,所以另外買東西給你們了。」
安居樂說完,就轉到門後拿出三個布巾包起來的物件。
「姐夫會藏東西耶!」米多多笑著打開他的布包,是一件嶄新亮藍的對襟棉 襖,他高興地拿起來在身上比劃。
他這幾年穿的都是爹爹留下的舊衣,如今能擁有一件屬於自己的新衣,他簡 直是樂翻天了。
「多多,你十六歲了,可你還會再長大,所以我買寬大一點的衣服,希望你 不要嫌難看。」
「不嫌!不嫌!」米多多喜出望外,立刻套上新衣。
「哇!」米軟軟拿起一件嫩綠繡花斜襟棉襖,心情也是歡喜。
「軟軟,剛好那老板的女兒身材跟你差不多,應該會合身吧?」
「多謝姐夫,姐夫最好了!我過年可以穿新衣了!」米軟軟雀躍不已,把一 件棉襖翻來覆去看著。
「甜甜……」安居樂詫異著,她怎麼變得如此安靜?
米甜甜雙眼直直落在手上的粉藕色百襉裙,她以手指輕撫過那精心壓縫出來 的打摺裙布,小心翼翼地觸摸上頭的鳥雀繡紋,再拿起裙子搖晃著,水紋流動, 那幾只鳥雀仿佛活了起來,向她高歌歡唱……
樂哥哥怎麼知道她喜歡百襉裙呢?她一直好想穿上這麼一件飄逸的裙子,把 自己弄得干干淨淨、漂漂亮亮的出門呵!
再望向桌上另外一件水紅琵琶襟背心,搭配手裡的百欄裙,真的好美!
心頭爬上酸酸甜甜的暖流,頭一低,她眼淚就掉了下來。
安居樂一直很小心她的反應,不覺驚道:「甜甜,你不喜歡嗎?如果你不喜 歡我帶你去換,舖子裡還有其它花色……」
「你干嘛買這麼貴的衣服?!」
「不貴!老板本來不二價,我一次買你們三個人的衣裳,他還給我偷偷打折, 叫我不要跟別人說。」
「買衣服要講價啦!你……你又花了多少錢?」眼淚又是一滴滴掉下來。
「甜甜,你不要生氣。」安居樂真的慌了。「你們幫我買新棉襖,我每天穿 著這件新衣,心裡很歡喜。我看你們好幾年沒有穿新衣,要過年了,我想讓大家 歡喜,所以才幫你們買新衣呀!」
「你又沒有量我的身材,這裙子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一定合身的。」他急急解釋,右手比到鼻尖,然後雙手虛抱一個圓圈: 「我跟老板說,你這麼高,腰這麼粗……」
「噗!」米多多一直在旁邊看好戲,終於噴了一地的湯水。
米軟軟笑著揉肚子,決定幫幫這個憨姐夫。「姐夫!姐姐是高興的哭了,你 再這麼呆,她會氣哭的!」
「甜甜?」
「討厭!」米甜甜站起身,拿了新衣裳鑽進房裡。
甜甜不是高興嗎?怎麼又討厭他了?安居樂焦急地追到門簾邊,卻又不敢進 去,回頭看了多多和軟軟,兩人倒了酒,干過來,敬過去,根本不理會被拋棄的 姐夫。
只聽得房裡沙沙作響,不一會兒,米甜甜走了出來,推了推他:「走啦!去 吃飯了。」
「呵!」他不覺咧開了嘴,癡癡地望著換上新衫的甜甜。
「姐,合身嗎?」米軟軟問著。
米甜甜早已拭去眼淚,一雙靈動大眼瞟向目瞪口呆的安居樂,嘴角帶笑,含 情脈脈地道:
「當然合身了,樂哥哥親自丈量的尺寸,怎會不合身呢?」
「嘻嘻!腰這麼粗!」米多多重新比劃了一下。
「多多!」米甜甜想要捏人,可是怕弄皺新衣,她不敢邁開大步,只好原地 叉腰瞪眼。
米多多豎起大拇指:
「好!還是姐夫厲害!終於找到讓姐姐變溫柔的方法了。」
「嗄?什麼方法?」安居樂不解地問著。
「別問了。」米甜甜拉過他的身子,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面前,綻放出一個最 甜美燦爛的微笑:「樂哥哥,我漂亮嗎?」「漂亮!」
「嘔!」另外兩人忙著嘔吐去了。
好熱鬧的除夕夜!
歡笑聲、吵鬧聲、嬉戲聲回蕩在「豐富小館」裡,一家人圍爐守歲,有夢想 就有希望,他們相信,明年一定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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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春風拂來,「豐富小館」門外的萬年青抽出碧綠新葉,長得更加茁壯高大了。
每天總有應接不暇的客人,一家人不以為苦,反而更加賣力工作,在廚房的 務求煮出道地美食,當跑堂的務使客人賓至如歸,絕不讓客人失望。
雖然忙累,但大家想到錢袋裡多了買屋的銀子,每個人又是開開心心地繼續 干活。
這天中午,他們破天荒歇業,因為乾隆皇帝再度南巡到蘇州。為了讓皇帝行 伍順利行進,蘇州知府大人封鎖街巷,並且發動群眾到街上歡呼迎接,以示萬民 擁護愛戴。
傍晚時分,「豐富小館」打開大門,等候的食客紛湧而入。
「哎!街上人擠人,看什麼皇帝?看到的都是人頭!」有人抱怨著。
「別提了,皇帝金面,如果隨隨便便讓人看了,就不稀奇嘍!」
「安哥兒,來一桌四人席,讓你的娘子張羅菜色吧!反正她怎麼煮,就是怎 麼好吃!」
「多謝客倌誇獎,甜甜一定很高興。」安居樂忙著招呼客人點菜,臉上始終 掛著最摯誠的笑容。只要有人誇贊甜甜的手藝,就好像直接誇贊他,讓他沾了甜 甜的光。
「瞧你!每次提到你的甜甜,就樂得像什麼似的?安哥兒,你們到底什麼時 候才成親呀?我等這杯喜酒等好久了!」「喔!很快!很快了!」他笑得更開心 了。
待他到廚房吩咐上菜,再送酒回來時,正聽到客人在談論今天的事情。   「聽說乾隆爺又到周園了,上次周家出了污染河水的事件,弄得惡名昭彰,怎麼 皇帝又去那邊呢?」
「還不是去吃他的『江南第一美味』?可他這次不到兩刻鐘就出來了。」
「咦?你怎麼知道?」
「哎!你沒看我這身破衣服?都是被擠爛的!為了看皇帝,他走到哪裡,我 可是跟到哪裡湊熱鬧咧!」
「就是有你這種無聊的人!話說回來,『江南第一樓』的東西難以下咽,皇 帝這回應該吃出來了吧!上回也不曉得周家怎麼欺騙皇上……」
說著說著,四個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安居樂身上。
「我說安哥兒,自從發生那件事後,大家都知道你們是從周府出來的,再說 米大姑娘這麼會煮食,難道……」
安居樂忙著擺杯倒酒,這次他是夏的裝傻。「嘎?客倌您說什麼,我不懂。」
「哎呀!我的意思是說,其實周府上回的御宴是米大姑娘做的,但是周家好 大喜功,搶了米大姑娘的功勞,還把你們趕出來,是也不是?」
「客倌您別胡說了,沒有這回事。」
「怎麼沒有!上次你被冤枉後,大家就開始傳說這件事,每次問你們,你們 又不承認。」
「沒有的事,怎麼承認呢?」
安居樂笑著搖搖頭。這件事他們一家四口已有共識,既然與周家再無瓜葛, 過去的事情就不想再提了;而且為了感念老夫人的知遇之恩,他們不說,也算是 為周家子孫保全顏面。
幾位客人意味深長地看著他。「你們一家真厚道,周文禮這樣欺壓你,你一 句是非也不說。」
米多多冒了出來。「幾位爺不知道我姐夫是全天下最老實的人嗎?」
「哈哈!當然知道了,你這位多多小爺倒是全天下最油嘴滑舌的人了!」
安居樂趁機到廚房端菜,偷偷吁了一口氣。
要他說謊是一件難事,幸好被問的太多次,他已經可以應答如流。
米甜甜遞了一盤菜給他,問道:「怎麼了?」
「沒事,你忙。」
「等等!」她湊上芳唇,在他頰邊輕吻一下,笑道:「別發愣,認真干活了!」
「是!」有了甜甜的蜜吻和鼓勵,他立刻精神百倍。
端菜上桌,走了一桌客人,又來了新的一桌,人潮川流不息,小店人氣旺盛, 氣氛被烘托得沸沸湯湯,而門外還有人在等候呢!
今晚,又有得忙嘍!
*****
夜裡的蘇州,仍是燈火通明,行人如流水,尤其是做吃食的酒樓食舖,家家 生意興隆,充分顯示出太平盛世的繁華景象。
乾隆皇帝換上一襲簡單的圓領長袍,外被米色馬褂,頭戴絹制瓜皮帽,搖身 一變成了蘇州隨處可見的文人公子。
今夜他只帶了一位大臣於敏中、兩個貼身侍衛,偷偷溜出行宮,為的就是親 自領略江南的富庶繁盛。
「敏中,你說這蘇州可比北京熱鬧了,這幾天朕坐在船裡、轎裡,看到的都 是大房子、大圈子,如今走在街上,看到這麼多舖子,也看到老百姓豐衣足食, 這才真正體會到民間的日常生活,果更是熱鬧有趣呵!」
「這是皇上聖明,天下太平,河清海晏,農桑富足,工商發達……」於敏中 回頭望了兩個跟他擠眉弄眼的侍衛。「呃,皇上看了這麼一個晚上,是不是請皇 上回行宮歇息了?」
「哎,還沒看夠,再走一會兒。」乾隆興致勃勃。
於敏中和侍衛暗自叫苦,乾隆是個生性愛玩的太平皇帝,他們跟著他大江南 北四處巡游,雖是吃喝玩樂都有份,可也跟班跟的好辛苦。
「對了,也該找家酒樓吃一頓了。」
於敏中間道:「皇上不是吃過晚宴嗎?」
「你們摸摸肚子,有吃飽嗎?江蘇巡撫那晚宴……唉!」乾隆想到就反胃, 更反胃的是巡撫還叫來一群丑女跳舞助興。
「是皇上吃不慣蘇州菜吧?中午不是到周圓吃了那念念不忘的美味嗎?」
「走味了!」
乾隆一歎,為何擺放出來的菜色一樣好看,卻是吃不出當年的美味?
「真的走味了。」兩名被迫賜菜的侍衛附和著。
於敏中體察上意,跟著說道:「是啊!好像就是一般尋常的蘇州菜口味,在 京城也吃的到啊!」
「枉費朕賜他們那塊『江南第一美味』的牌匾了……」乾隆眼睛一亮:「這 麼多人擠在這邊做什麼?」
一名侍衛看清狀況:「他們是排隊等著吃飯。」
「蘇州飯館這麼多,為何獨鐘此一小店?其中必有文章,一起過去看吧!」
「皇上,這人多……」於敏中想勸阻。
「人多正好,可以順便察訪民情。你們從現在起,小心稱呼了。」
乾隆離開了群臣的包圍,就變成了脫韁的野馬,既然來到貴寶地,他一定得 到處嘗鮮賞味了。
四個人接上排隊人龍的尾巴,立刻聞到店內飄出的陣陣菜香。
「呵!這味道令人食指大動啊!」乾隆深吸一口氣,拍了拍前面的人:「請 問一下,這間『豐富小館』有什麼特色,讓大家在這邊排隊?」
「咦?你是外地來的吧?」那人笑道:「你吃了就知道!」
他的同伴道:「要說特色,就是掌廚的米大姑娘抓得住你的口味。」
乾隆疑道:「這就奇了,人人口味不一,她又怎麼抓住不同的口味?」
「這就是米家廚藝高明之處了!大體而言,蘇州人口味偏甜,一般人就吃她 這個口味。但是哪天你心情不好,或是打雷下雨,還是跟黃臉婆吵架了,只消吩 咐一聲,米大姑娘就會料理出最合乎你胃口的菜色。」
「這麼神奇?」
「就是這麼神奇!」那人滔滔不絕地道:「蘇州城裡有很多大官,都想請米 大姑娘到府料理一頓大餐,但她就是一副硬脾氣,要嘛來店裡吃,不然拉倒!」
「真是有骨氣的奇女子呵!那些大官吃不到美味,不就饞死了?」
「可不是嗎?偏偏他們拉不下臉到小店吃飯,只好喬裝改變裝束,摸黑來吃 上一頓,上回我還看到知府大人帶了隨從,面向牆壁吃飯呢!」
「哦,知府大人?」乾隆興趣來了。「聽說他很會拿銀子,我們在外省都聽 到了。」
「唉!壞事傳千裡!」
一提到惡官,所有排隊的人都加入了話題,你一言,我一句,又是議論時政, 又是批評貪官,乾隆仔細聽著,一面拿眼暗示於敏中記牢這些事情。
乾隆又問道:「我在山塘河畔看到一塊『永禁虎丘開設染坊污染河道碑』, 這是怎麼回事?」
「客倌,這件事問我米多多就對了!」
米多多剛送走兩桌客人,正好出門迎客,就聽到這個他百說不厭的話題。
其他客人也笑道:「讓多多小爺去說吧!他說的更詳細!」
米多多笑容可掬地迎進客人:「請客倌先進來點菜,我再詳細說分明。」
乾隆一行人坐定,米多多動作敏捷地送茶、送巾子。
「聽幾位客倌的口音,好像是京城來的吧?」察言觀色是他的本領。
「是啊!我們一路舟車勞頓到蘇州,想嘗嘗本地的美味。」乾隆滿足地擦了 熱手巾,頓覺舒爽許多。
「呃……難道幾位爺是跟著乾隆爺來的?」
「小哥你真聰明,我們都是京裡的小官,這次陪皇上下江南,趁皇上睡覺了, 趕快溜出來逛街。」
「哈哈!幾位爺辛苦啦!不如就為幾位准備幾色蘇州風味的好菜,讓大家大 飽口福,回去皇上那邊也有力氣干活了!」
乾隆哈哈大笑。「小哥真有趣,快點擺上最好的酒席吧!」
「知道了!」米多多轉身進入廚房。
於敏中低聲問道:「皇……大爺,您說蘇州菜甜膩,要不要吩咐他們少放點 糖和油?」
「不用了!我嘗點口味即可,其余的就讓你們吃吧。」
兩個侍衛又痛苦地絞起腸胃,他們可不想再被賜菜了。
不一會兒,安居樂送上一個小竹籠,籠蓋掀開,香氣四溢,在白霧朦朧中, 露出了四只晶亮可愛的餃子。  「這顏色真漂亮!」乾隆贊道。
安居樂笑道:「四個顏色四個口味,外皮分別是青菜、蘿卜、蛋黃、黑豆和 面揉成的,裡頭是肉餡兒,請四位客倌選著喜歡的顏色開胃!小心別燙嘴了。」
乾隆夾了綠皮餃子,輕咬下去,餡裡的香濃湯汁立刻滑入口中,直直觸動蜇 伏的味覺,整個肚腹忽然都清空了,好像為接下來的美食預留空間。
「好味!好味!你們也吃吧,真的開胃了!」乾隆招呼不敢動筷的其他三人, 一面思索道:「嗯!這面皮味道……很熟悉……」
於敏中望了望其它桌:「咦?他們跟我們同時進來,怎麼開胃菜不一樣?」
安居樂已經到別桌送完菜,又一路收碟子回來,他拿起了空竹籠:「剛才多 多說幾位客倌是北方來的,甜甜就蒸了客倌熟悉的口味;那邊的周公子是熟客, 他喜歡吃酸辣口味,我們就送上泡菜和香辣豆干了。」
乾隆驚道:「你們果然能抓住客人的心思!」
「是甜甜厲害啦!」安居樂自豪地推薦他的甜甜。
「哦?就是人家說的米大姑娘嗎?」
「是!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安居樂臉不紅氣不喘地宣示著。
店裡的其他客人聽到他這麼說,響起一陣哄堂大笑。「每次安哥兒提到米大 姑娘,就是這麼一副自得意滿的模樣,以前還會臉紅,現在可是理直氣壯!瞧! 還得意洋洋呢!」
安居樂被說的不好意思,真的紅了臉,趕緊轉進廚房。
乾隆贊歎著:「這間店雖然小,可氣氛熱絡,雖然大家非親非故,倒像是一 家人一起聚餐了。」
兩個侍衛吞了餃子,開心地猛點頭。
四碗熱騰騰的白飯擺上桌,然後是一碟嗶剝作響的豆芽蛤肉。
乾隆看著上頭的火腿細絲:「嗯!開始有蘇州味道了,看來這位主廚怕我們 不習慣口味,就先上清淡菜色了。」
於敏中看著那盤不起眼的菜色,皺眉道:「這道菜未免太寒酸了……」
「吃吃看吧!」
奉了聖旨吃菜,於敏中只好夾了一回,才一咬下,豆芽脆香配上蛤肉甜腴, 立刻讓他滿嘴生津,又夾了好幾口。
兩個侍衛看他猛吃,也不再客氣,偷襯皇帝夾菜品嘗時,趕忙撈走好幾顆肥 大的蛤肉。
時間已晚,米多多忙完其他幾桌客人,趕緊轉了過來:「幾位大爺抱歉,店 裡忙,現在才有空過來說那塊碑的故事。」
「小哥你忙,不急著說故事。」
米多多掏出巾子抹了額上汗水,又仔細塞回口袋,保持整齊干淨的模樣。
「幾位大爺是京裡來的,可不知道我們這邊大快人心的事了,且聽我說來。」
米多多說唱俱佳,把周家如何罔顧百姓生計排放污水,他姐夫如何莫名入獄, 陳敖如何明確斷案,一五一十詳細說明,旁邊的客人聽了,也七嘴八舌地幫他加 油添醋。
米多多做了結語:「周家染坊被知縣大人封了,本來還找巡撫來說項,呵! 好個陳大人!他才不理會那個拿錢的巡撫,周家染坊不得已只好連夜搬走,然後 陳大人就立了那塊不准在河邊開設染坊的石碑。」
其實乾隆早就知道這個事件,但他希望從民間聽到真正的說詞。
他臉上帶著微笑,仔細聆聽,趁米多多被喚去結帳時,他開口低聲道:「敏 中,看來所有的奏摺裡面,只有陳敖說真話了。」
「是!陳敖這個芝麻官,真是螳臂擋車啊!」
「唉!敏中,你好歹是個一甲進士,螳臂擋車用語不當啊!這是他的上司貪 贓枉法,意圖包庇富商,怎能說是他不自量力呢?你再好好讀書吧!」
「是!是!大爺教訓的是!」
「回去想些嚴厲的措詞,把那些彈劾他的奏摺駁回了吧!」
「是!」
方才米多多講述時,安居樂又端上了好幾道菜,兩個侍衛趁皇帝和大臣討論 國事的空檔,更是努力加餐飯,好能精神飽滿地護衛皇上。
於敏中回過神,看傻了眼:「你們……吃的太多了吧?」
「讓他們吃吧,來,嘗嘗這肥滋滋的玻璃肉。」
於敏中看了那油亮的肥肉,不想動筷,乾隆笑瞇瞇地嘗了一塊,臉上立時出 現幸福的表情。
「呵!這肉入口即化,一點也不油膩,嘖!這醃悶的功夫真道地!」
一個侍衛問道:「沒有玻璃啊?怎麼叫作玻璃肉?」
「你們看,這肉塊亮晶晶、油光光,不就像宮裡新安上的玻璃窗子嗎?」
「是了!是了!」兩名侍衛咋嘴弄舌,連聲點頭。
於敏中受不了他們的嘖嘖有聲,也吃了一口肉,結果那香甜美味差點讓他把 自己的舌頭也嚼下了。
「幾位客倌,這是茉莉明蝦,是用虎丘的茉莉花茶煮了河裡的大蝦,給各位 去掉肥肉的油膩。」安居樂上了菜,介紹菜色。
「這道菜我吃過!」乾隆咬了一口蝦子,立刻肯定地道。
安居樂轉過身,笑道:「客倌大概是在其它酒樓吃過了。」
「不!不!這調味很特別,我吃的出來……哎呀!」乾隆大叫一聲,嚇得兩 個侍衛立刻握住懷裡匕首,跳起張望。「沒事,你們坐下。」乾隆慢慢嚼下了整 只蝦子。
安居樂緊張地看他,不知道這位客倌有什麼意見。
「松鼠桂魚來了。」一個嬌甜的聲音傳來——米甜甜親自端上菜。
「甜甜,我來就好。」安居樂忙上前。
「這是最後一道菜,廚房不忙了,我也出來問問客人的意見呀!」
將一條大桂魚放置桌面,她傾身笑問道:「好吃嗎?」
「好吃!」兩名侍衛拼命點頭,一看皇帝沒有反應,又低下了頭。
乾隆笑道:「好不好吃,還得看你這道菜了。」
「客倌,請吃!這可是新鮮的太湖桂魚喔!」
米甜甜向來對自己的手藝很有信心,她也不以為意,又轉到另一桌去問候。
乾隆疑道:「這菜只有桂魚啊!哪來的松鼠?」
守在一旁的安居樂立刻解釋道:「客倌您看這魚肉,先用刀子劃了紋路,再 淋上熱油,這肉就一塊塊翻起來,好像松鼠的毛,所以就叫它松鼠桂魚了。」
乾隆大笑道:「還以為可以吃到松鼠肉呢!」
「沒有啦!是多多取了這個名字,想引起大家的好奇心。」
「既然好奇,就會想吃看看了。」乾隆舉筷夾魚。「咦?骨頭都別掉了?嗯, 有魚肉的香嫩,也有油炸的酥脆,這醬料甜中帶酸,嘖嘖!你們也吃吧!」
另外三人早就看的流口水,皇上一開恩賜菜,馬上狼吞虎咽起來。
「客倌,慢吃,別咽到了。」安居樂為他們添茶水,笑容始終沒有褪去。
乾隆抬眼望著他那老實憨厚的臉孔,突然發現,這是一個最普通的老百姓面 容啊!
他是天子,天下有萬萬名像這位年輕老板一樣的老百姓,他們到底在想什麼? 他們滿意朝廷的施政嗎?他深居宮中,下達過無數政令,但是否真正照顧到這群 平民百姓呢?
百姓足,而後天下太平,國家才能強盛。看來應該借著這次南巡的機會,好 好體察民心了。
「聽說你去年遭了冤獄?」
「都過去的事了,幸好有陳大人主持公道。」
「你不會憤慨?埋怨吏治不清,或是怨歎老天不公?」
「客倌,我是一個小老百姓,吃了悶虧,也只有認了。」安居樂一邊想著, 一邊回答:「剛開始是覺得很委屈,但是看到鄉親為我奔走,這麼關心我,我又 能洗刷冤屈,我不會怨老天,只會更加感激老天。」
「如果沒有像陳敖那樣的好官來幫你主持正義,說不定你還要被冤枉關下去 啊!」
「我想過這個問題,也許沒有好大人,我會被關很久。可我相信,老天有眼, 即使壞人一時得逞,但他們絕對不會一世得意。人家說因果循環,惡有惡報,我 吃點虧沒關系,總有一天,老天會懲罰壞人,讓壞人得到報應。」
「可是你吃虧了啊!」
「不!我沒吃虧。發生了這件事,我知道我有很多好朋友,也知道甜甜很愛 我,我覺得很開心。」
「真是豁達!」乾隆望看他誠摯的表情,對這個樂天知命的子民有了好感。   「怨一天也是一天,笑一天也是一天,想太多容易生病。」
「難得!其實老百姓就是希望平安過日子啊!」
「是啊!」安居樂誠心誠意地道:「每天晚上,我們一家人能夠團聚一起吃 飯,我就很滿足了。」
乾隆慨歎一聲,「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在上位的人要順天而行啊!切記, 切記呵!敏中,你也記住啊!」
「是!記得了!」於敏中滿口是肉,趕緊含糊回答。
安居樂聽不太懂他們的意思,他見這位富貴客倌十分和善,也就繼續道: 「客倌是當官的人,我不知道您是當什麼大官,可是您一定要當好官,讓老百姓 過好日子!」  「這當然了!」乾隆哈哈大笑,這小子可真是耿直不矯情!
「不對!不對!」牆邊傳來米甜甜的叫聲。
另外一桌客人已經離開,店裡只剩下微服私訪的乾隆一桌,米多多和米甜甜 才收拾完桌面,又回到牆邊爭論。
乾隆進門就注意到那面滿是文字的牆壁,他起身問道:「這面牆寫的是什麼?」
安居樂回道:「是這樣的,蘇州有很多文人,興致來的時候就想題詩。有時 候吃了好菜,喝了好酒,也要寫詩,所以多多和我粉刷了這面牆壁,讓大家題個 高興。」
乾隆走上前。「看來是剛剛那位公子題詩了。」
米甜甜還在說著:「為什麼是米甜米軟米多多,不是米多米軟米甜甜?」
米多多辯稱:「人家周公子也說了,白米有甜有軟,可是越多越好啊!沒有 人說白米越甜越好啊!」
「好像有道理……」米甜甜敲著額頭,又不服氣的道:「可我是姐姐,應該 要把米甜甜擺在最後面。」
乾隆定睛一看,原來是一幅對子——
米甜米軟米多多,味香味濃味久久
他笑道:「看來這位小哥說對了,米是越多越好,味道香濃也是一時的,不 如就記得好味,這才能久久不忘。」
「這樣嗎?」米甜甜又瞪住那對子。
「甜甜,人家寫詩,你就別爭了。」安居樂輕輕碰了他的手背,又指向其它 詩句:「你看,這裡好多人寫你的好手藝,還有人寫詩說你和軟軟漂亮,今天好 不容易有人寫多多,你就讓讓弟弟吧。」
米多多抹了抹眼:「嗚!還是姐夫貼心,今天我終於出頭了。」
「還假哭?全天下只有樂哥哥才會被你騙了,還不去洗碗?」
嗚嗚!他米多多注定是個被姐姐欺壓到底的苦命男了。
「等等!」乾隆覺得這一家人十分有趣。「對了,你說你叫米多多,那這位 就是甜甜姑娘了,是不是還有一位軟軟姑娘?」
「答對了!」米甜甜帶著甜笑:「請客倌回座吧!軟軟送甜湯來了。」
米軟軟低著頭,捧出四碗甜湯,仍是那軟膩的聲音:「這是雪蛤紅棗湯,讓 四位客倌潤喉養神補元氣。」
兩個年輕的侍衛看呆了眼,這個軟軟姑娘的嬌容就像滑白的雪蛤,而那臉上 的紅暈,就是湯裡的紅棗!
米多多向來保護妹妹不遺余力,趕緊擋在他們面前,放好甜湯,笑道:「客 倌慢用!軟軟,我們進去洗碗了。」
乾隆瞧了軟軟,又瞧了甜甜,笑歎道:「人家說吳地多美女,即使是村裡之 間的民女,也是如此出色呵!」
一聽到別人稱贊甜甜,安居樂又笑咧了嘴,他的甜甜是美女耶!
米甜甜自有分寸,她聽得出哪些人是欺負調戲,哪些人是貴心贊美,她微笑 道:  「多謝客倌美言了,不過您還是得照付飯錢喔!」
「這個當然了!」乾隆大笑,又回到桌前喝甜湯,吩咐道:「敏中,准備付 帳了。」
安居樂已經算好飯錢。「一共是二兩三百錢,呃……剛剛讓客倌在外面久等 了,實在不好意思,就算二兩!」
於敏中略為驚喜。「這麼便宜!聽說蘇州的酒樓動輒十幾兩,你們做的這麼 好吃,只收二兩,不會賠錢吧?」
安居樂笑道:「該賺的我們會賺,最重要的是讓客倌吃的開心。」
「難怪你們生意這麼好了。」於敏中點點頭,望向了兩個侍衛。
兩個侍衛對望一眼,突然臉色變綠。
他們本來已經准備休息,臨時被皇帝抓來出公差,匆匆換上便服,誰也沒有 帶錢,而他們又以為對方有錢,這才放心地進來吃飯。
於敏中臉色更綠,他出入都有家僕伴隨,他是從來不帶銀兩啊!
乾隆看到他們不敢講話,心中登時雪亮,他是皇帝,身上更不可能帶錢。
米甜甜正歡欣准備收錢,一見到四個人默不作聲,她的笑臉垮了下來。
「幾位客倌不會是忘了帶錢吧?」
「呵呵……」
「傻笑?想蒙混過關嗎?今天不付錢就不能走,」
好凶的美女!乾隆冒了冷汗,當皇帝怎能欠百姓錢呢?
「我們明天再拿過來還。」
「不行!你們明天跟皇帝跑掉了,我向誰收帳啊?跟乾隆爺嗎?」米甜甜還 是一臉凶悍。
「甜甜!」安居樂拉了她。「人家是好官,不小心忘記帶錢,就讓他們賒下 吧!你不能像對付大毛子一樣,叫他們洗碗掃地呀!」
「就是好官才不能白吃白喝!」
其實這種情形也不是第一次,但是安居樂秉持和氣生財的原則,與人方便, 自己方便,他相信世間大多是好人,又何必為了一點小錢為難人家呢?
他好言勸著:「出門在外,總有不方便的時候,人家也不是故意賴帳,等他 們下次路過再還就好。」
「可是我們要存錢買屋……」被他一勸,她的氣焰就弱了,廚房是她作主, 但店裡的事她都讓樂哥哥作主。
「甜甜,沒關系啦!」他拉了她的指頭,輕輕捏了一下,笑道:「二兩錢很 快就賺回來了,而且難得有北京的大官來我們小店,我看干脆請他們一餐好了。」
「這位老板,這可不行!」乾隆忙道:「我們絕無白吃白喝之意,欠銀勢必 要還……」
「客倌有心了,這欠銀您記得也好,不記得也好,我們『豐富小館』就是希 望客倌吃的開心,在您回到了北京城之後,還會記得甜甜的好口味。如果下次再 來蘇州,歡迎各位再到我們小店坐坐。」
安居樂句句誠懇,臉上神情自然,好像是跟朋友話家常一般。
好個善良淳樸的老百姓!乾隆贊許地點點頭,心有所感地道:「嗯!甜甜的 口味,是很難忘啊……」
米甜甜走上前,燦然一笑。「幾位客倌,我做的菜好吃嗎?」
「好吃!」四人異口同聲。
米甜甜聽到贊語,笑得更燦爛了。「好吧!既然樂哥哥要請客,我就放你們 回去睡大覺嘍!」
「我明天會再來。」乾隆應允著。「我再帶幾個朋友一起來,請米大姑娘費 心了。」
米甜甜自豪地道:「你們別擔心我的手藝,要擔心的是口袋有沒有銀兩!」
乾隆被她的爽直性情逗笑了,這群子民真是純真可愛啊!
他走到牆邊,拿起了毛筆,思索著該留下什麼字……
「啊,寫一張欠條吧!」
眾目睽睽之下,他竟然在牆壁寫下——
愛新覺羅弘歷欠銀二兩 明日歸還
一轉身,正期待老板和廚娘的驚訝崇敬眼光,沒想到米甜甜問道:「這愛什麼的是客倌的名字嗎?還是什麼官名?怎麼又臭又長?」
一旁的於敏中和侍衛差點昏倒,正想斥喝,立即被乾隆示意制止。
「這是我的名字,愛新覺羅是姓,弘歷是名。」
「這名字好像有點熟悉……」安居樂每天面對客人,聽到的事情也多,他恍 然大悟道:「喔!原來客倌是滿人,聽說滿人的名字和漢人不一樣,還是當大官 的比較有學問。」
乾隆有點灰心,看來他的本名是不如乾隆爺響亮啊!
「米大姑娘一家的名字也很有學問,米甜、米軟、米多都是老百姓的心願。」
「對啊!」米甜甜自信而得意地道:「我爹叫米豐富,豐豐富富,還有更多 的杳稻米呢!」
「所以你們叫作『豐富小館』了?真是有意思!還不知道這位老板的大名是 ……」
「我叫安居樂!」
「安居樂業?」乾隆抬了眉。
「是!我爹聽到這句好詞兒,就決定喊我安居樂業,可村長說沒有四個字的 名字,我爹就把後面那個字去掉了。」安居樂照實回答。
「哈哈!有趣!太有趣了!」乾隆射掌笑道:「老百姓就是希望安居樂業呀! 值得!值得!這趟來蘇州實在太值得了。」
於敏中忙附和道:「是!大爺探訪民情,收獲頗多啊!」
「明日再來吧!」乾隆笑著示意他們一起離開。
待他們四人出門後,安居樂把大門關上,正式打烊休息。
回頭看到甜甜已經在收拾桌上杯盤,他上前輕摟她的肩:「甜甜,去洗澡休 息了,我來做。」
「這地上還要整理,我一起幫忙,樂哥哥也才能早點休息。」
「甜甜!」她的甜笑讓安居樂心頭歡喜,忍不住從後環住她的腰,親吻她光 潔的柔頸。
「呀!好癢!」米甜甜咯咯大笑,輕微掙扎著。「你越來越不正經了,每次 偷空就要親人家!」
「我愛甜甜,就想親甜甜啊!」他老實地招供。
「不正經!不正經!」她轉過身,輕捶他厚實的胸膛。「人家都還沒嫁你, 你就會欺負人家,嫁了你,不就被你欺負得很慘?」
天知道他是最受不了甜甜的威脅了,他焦急地摟緊她:「我不會欺負你呀! 我娶了甜甜,一定會很愛、很愛甜甜,很疼、很疼甜甜。」
「現在就不疼嗎?」她眨著長長的睫毛,調皮地問著。
「我……」唉!甜甜怎麼老是折磨他?
不過他學乖了,立刻吻住那張逗弄他的甜唇。
「咳!客人都走了嗎?」米多多拿著掃帚適時出現,大咳一聲。
「哈!又到吃消夜、算銀子的時間嘍!」米軟軟也跳了出來。
「走……走了!」安居樂才一親芳澤,嚇得立刻放開甜甜。
「客人走啦!還寫下欠條呢!」米甜甜惱得瞪弟妹一眼。
米多多十分好奇。「姐夫從來不叫人家寫欠條,是姐姐逼客人寫的嗎?」
米軟軟也笑道:「是不是拿出教訓大毛子那一招,拿了菜刀要他去洗碗,姐 姐也拿菜刀逼客人寫欠條?」
「我有那麼凶嗎?」
兄妹倆互看一眼,點點頭,然後大笑一聲,分別逃開到屋角掃地。
「還跑?」米甜甜追了過去,先呵了軟軟的癢,再捏了多多的皮,三個人繞 著屋子跑了起來,笑鬧聲不絕於耳。
多年前的往事浮現在安居樂眼前,他好像看到三個小孩拿著竹帚,一邊掃地, 一邊玩耍,然後,他也加入了他們的游戲陣仗裡,一玩就是十二年了。
如今甜甜即將成為他的妻子,多多和軟軟也喊了他兩年的姐夫,此刻,他心 裡充塞著圓圓滿滿的幸福感。
讓他們去玩吧,只要能聽到他們的笑聲,他再怎麼辛苦也值得。
他嘴角帶笑,收拾好桌上碗盤,走進廚房洗碗去了。
*****
翌日清晨,安居樂起身收拾好被褥,看到米多多對著牆壁發愣。
「多多,想什麼?我幫你把被子收進裡面吧。」
「姐夫?」米多多轉過身子,臉色發白:「這……牆上的字就是欠條嗎?」
安居樂笑道:「是啊!那客倌很有趣,自己寫到牆上了。」
「你不知道他是誰嗎?」
「他在京城當官嘛!」
「天!這……這……這是乾隆爺的名字啊!」饒是米多多膽大機靈,但一看 到皇帝的名諱,他全身都嚇軟了。
安居樂大吃一驚!「不會吧!是不是他胡亂寫的?」
「誰敢拿皇帝的名字開玩笑?這可會殺頭的啊!」
安居樂腦袋一片空白,皇帝?他昨天跟皇帝講話?
「一大早大吼大叫做什麼?」米甜甜睡眼惺忪走了出來。
「姐姐啊!」米多多把她拉到牆邊,神色慌張地道:「這是御筆親題,是乾 隆爺的題字啊!你……你昨天那麼凶……」
「什麼乾隆爺?再來一百個不付帳的乾隆爺,我照樣叫他洗碗!」
「甜甜,真的是皇帝啊!」安居樂覺得自己快被砍頭了。
「皇帝吃飯也得付錢啊!」米甜甜杏眼圓睜,以指頭戳向牆上的字:「我就 不信你這個愛什麼的大皇帝,還來誑我們小老百姓的小錢!」
「甜甜,他今天還要來……」
「來就來!你們照樣抹了桌椅請他入座,我和軟軟也照樣上菜,皇帝吃飯有 什麼稀奇?」
「姐姐啊!我們做不好會被殺頭啊!」米多多欲哭無淚,遲早他會死在悍姐 姐的手中。
「他會想再來,就表示我的菜好吃,他要殺誰的頭啊?」米甜甜信心滿滿。
但她的自信還是不能讓其他三人安心。安居樂反復回想,昨天有沒有說錯話; 米多多則一再浮現滿門抄斬的慘狀;米軟軟忙著幫姐姐准備食材,也擔心問道:
「姐,你又要煮飯給皇帝吃了,你都不怕?」
米甜甜笑道:「把他當作一個餓肚子的客人,就不可怕了。以前我們在周家 煮過,你們那時也不怕啊!」
「那時候是年紀小,比較不懂事,又想說上面還有老爺扛著……」
「結果他們也把功勞扛去了!軟軟,這次我們就是要憑著自己的實力,以『 豐富小館』的招牌,真正打響我們米家廚藝的好名聲!」
見到姐姐的信心,米軟軟也不怕了,她用力點頭道:「對!這次一定要讓皇 帝知道我們米家的好手藝!」
*****
中午時分,乾隆果然以皇帝出巡的盛大陣仗,來到了「豐富小館」。
乾隆笑容可掬,請原先在門口等候的客人一起人座,另外他也帶了官員坐了 三張桌子。
安居樂和米多多小心服侍,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其他被皇帝請進來的百姓也 是食不知味,皇帝就在旁邊桌子,他們哪敢放心吃飯?
乾隆一面向官員們贊賞美味,一面問候百姓,他言語溫煦,閒話家常,氣氛 也就漸漸熱絡起來了。
酒酣耳熟,乾隆喝了一口清茶,笑道:「安老板,是不是請米大姑娘出來了?」
「是!是!」安居樂已經汗濕了三條巾子,趕緊去喚甜甜,順便再抹了一頭 的汗水。
米甜甜換了最好的藕色百襉裙,像是水波漣漪上的修長玉荷,亭亭玉立、娉 娉孀嫻地走了出來。
「甜甜叩見皇上。」她盈盈跪下參拜。
「米大姑娘請起身!」乾隆笑瞇瞇地看她。「今天朕可帶足了銀兩,不會再 欠你們的飯錢了。」
「多謝皇上,可今天好多客人被您嚇跑了,是不是也要賠償我們的損失?」
此語一出,米多多兩眼翻白,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其他的官員也是驚異 地看著這位廚娘,雖然她有好廚藝,可是說話的對象是皇帝耶!
乾隆知她性情,並不以為迂,他吃到熟悉好味,又能親近老百姓,享受到當 皇帝的極高尊崇,他心情正是好的不得了。
「這樣吧!連同昨日的欠銀,以及今天這三桌……不!還有陪同朕一起吃飯 的鄉親們的飯錢,朕付你一百兩吧!」「不!」安居樂趕緊跪下,舌頭幾乎打結。 「皇上,不需要這們多錢,這……我們不能拿皇上的錢……我……」
乾隆不忍看他緊張驚惶的模樣:「安老板,你別急,朕吃的開心,不但要付 錢,還要給小費,多余的錢就當作是大爺打賞吧!」
機靈的米多多趕忙拉了姐姐跪下道:「多謝皇上恩典。」
乾隆望定了米甜甜:「米大姑娘,你的廚藝精湛,深得朕心,來人呀!另外 賞銀二百兩!」
二百兩!天不怕地不怕的米甜甜也嚇呆了,她直瞪著閃閃發光的元寶送到眼 前,顫抖伸手接過木盤,雙手幾乎難以承接那份重量,一時不穩,差點把元寶摔 了出去。
安居樂幫她捧牢了,兩人對望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光芒。
「謝謝皇上!」
「你們都起來吧!」乾隆解釋道:「米大姑娘,這其中一百兩是上回欠你的。」
安居樂護住元寶,小心爬起身,不解地道:「皇上只欠二兩啊……」
乾隆笑道:「米大姑娘明白吧?朕可是吃遍天下無敵手,吃過的好味,絕對 不會忘記。」
米甜甜是個聰明人,她立刻明白皇帝的意思,她展露笑靨道:「那皇上是不 是還欠甜甜一塊匾額?」
乾隆大笑!「你也要朕題字?當然沒問題了,不過……該題什麼呢?」
「請皇上賜我們一塊招牌!」米甜甜直接提出請求。
「好!來人啊!快去准備!」
除了米多多之外,沒有人聽得懂他們在說什麼,安居樂也是一臉糊塗。
不過他很高興皇帝喜歡甜甜的手藝,任何對甜甜的贊賞,都是他的榮耀和喜 悅,他以身為甜甜的未婚夫為榮。
皇帝吩咐辦事,下屬很快就送來一塊漆黑大匾,擺上金漆筆墨。
乾隆望向門外飄搖的酒幌子,微一凝思,題下了「豐富之家」四個大字。
「你們一家人互相扶持,努力營生,朕看到你們這麼認真過活,感到很欣慰。 我大清子民如此勤懇踏實,朕身為一國之君,怎能不更勤政愛民呢?」
其余官員聽到皇帝惕勵自己,忙紛紛贊揚聖上天恩,極力推崇,也順便把自 己褒揚得如何戮力為國,又是如何地鞠躬盡瘁。
安居樂聽不懂他們文謅謅的馬屁話,他盯著「豐富之家」的大匾,又望了甜 甜的如花笑靨,感覺手上沉甸甸的銀子……
米甜甜只是望定了她的樂哥哥,今天她能再度以廚藝獲得皇帝的贊賞,全靠 樂哥哥兩年前的奔走安排,帶著大家開了這間小店,這才能讓她的手藝發揚光大。
這兩年來,他不辭勞苦地工作,照顧她和多多、軟軟,若論勞心勞力,最辛 苦的人就是一家之主、她的樂哥哥呀!
兩人彼此深深凝望,眼波傳遞出無限情意,他們明白,這輩子還要攜手走下 去,繼續打造他們不斷更新的美夢。
而第一個買地蓋屋的美夢,就快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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