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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折枝》作者:桃桃【完結】(春蠶 第二部)

《折枝》作者:桃桃【完結】(春蠶 第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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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折枝》

[0]

人跡罕至的幽深巷道內,遠遠地走來一個高挑細長的人影,撐著傘阻擋著紛飛的大雪。

走到某處卻頓住。

他緩緩蹲下身子,觸了觸雪堆下露出來的臉,撥開一些雪,探了探伏倒在雪裡那人的脈門,便迅速又從容不迫地將匍伏在雪地裡的人背了上身,將傘護住昏迷人的背,站了起來。

看了一眼身邊的門,緩緩地歎了一口氣。

只一閃眼,那人背著人的身影早已幻滅,好像之前存在於此的實體,只是幻影……


※※※


「你說什麼?!」魏鵬一掌拍在八仙桌上,整個桌子瞬間碎裂,桌上的茶杯茶壺全都跌碎。

「我說,我剛剛只是做做樣子。你啊!別老對他那麼尊重行嗎?每天上朝看你那種慾求不滿的樣子,我就厭。所以來幫你一把,把永福給制住了,還給上了點無傷大雅的春藥,讓你回來看到,能失了理智趕快把他吃干抹淨了。他只要變成你的人,就跑不掉了!你不知道他喜歡你的嗎?」

魏鵬瞬間一閃,人已不見蹤影。

皇甫衡容看著匆匆來又匆匆去的魏鵬,嘴角掛著一絲讓人察覺不出的苦笑。

魏鵬心中酸痛漸熾,心頭狂喊:永福!永福!

匆忙拉開後門。卻哪裡還有永福的影子!

魏鵬沿著後門圍牆上來回地找。後門巷道人跡罕至,路面速降的積雪早已掩去所有痕跡,像一條從來沒人經過的小徑。

永福憑空消失。

魏鵬難以承受椎心疼痛,且運功無用,因為根本無法阻止那股從心裡冷出來的懊悔,只能顫抖,被無邊無際的冰寒所淹沒……


[1]

「皇上駕到!」冷宮門邊的侍宦一見來人,開口便喊。

皇甫衡容的隨侍太監鄭誼挨了皇上一個嚴厲的瞪視,跟在皇帝身後進入冷宮,隨手招來門邊的侍宦,一指頭敲上其腦門,低聲斥喝:「你新來當差的?沒人交代你說皇上來時不必宣唱嗎?」

「奴……奴才知罪!」

「長點腦子記得了!」鄭誼揮了揮手,趕忙又跟上皇帝身後。

方才皇上一言不發地離開御書房,鄭誼就知道皇上定是要來冷宮。走在近半年來兩三天就會走上一回的熟悉路徑上,鄭誼任這折磨他近半年的好奇繼續滋長:那人與皇上有何關係?皇上又為何如此關切保護那人?竟還要自已發毒誓絕口不提那人、不論所見。

進入虛華閣,讓見禮的下人都免禮全退出閣外了,整個閣裡就剩皇上、那人、還有隨時伺候著的鄭誼。那人端端正正地坐在小廳椅子上一動也不動,彷彿定住了。

皇上走了過去,在那人身邊坐下,牽起那人的手,毫無表情地瞧著那人,就像那人毫無表情的臉龐。

「你為何還不醒?」皇帝的聲音透著苦澀。

那人毫無焦距的瞳孔並沒有因皇上的問話而看向皇上,仍筆直地、視而不見地看著常人無法捉摸的方向。他整個人對外來的刺激毫無反應。

收斂起板著的臉孔,皇甫衡容改用一種輕快愉悅的嗓音說著,就像在跟對方說笑:「你知不知道,他找你找得急了,又上我這兒來撒潑,耍賴說我造成他一切的不便,要我無論如何都得幫他把你找出來。這可好,人我早找著了,可你這樣子,讓我怎麼敢將你雙手奉上?他不找我拚命才怪。」

對著毫無反應的人,皇甫衡容重複著每次來虛華閣都會說的話:「宮裡的伙食都習慣吧?這裡的人有好好伺候你、照顧你嗎?要是三餐不喜歡,看你愛吃些什麼,盡量吩咐下人去給你張羅……如果有哪個下人服侍得你不歡喜不穩當的,就教訓他們,不然就等我來了,再說給我聽……」

皇甫衡容瞧了眼鄭誼,看他正努力當個隱形人,又繼續對著毫無反應的人兒說了:

「最近南蠻的匪盜又開始猖獗,據報是幾年前化整為零隱匿起來得那股匪徒,我本來想讓子居再度南下剿匪。可他心不定,恐怕他不能集中心思在剿匪大業上,否則他應是首選將領……那股匪徒的勢力強大,帶頭的樊毅竟是前朝明將樊國忠的後代,先皇本以為這股盜匪應是為了復興虞淵王朝而擾民做亂。然而經我私底下派家臣調查,匯整各方消息後,卻發現這其實是一宗「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的結果。所以我就想,是不是讓人去給樊毅招降,撤換掉那個狡詐的地方官,重新整理當地政務……
吶……你覺得派誰去合適?」

料到預期會有的毫無反應的反應,皇甫衡容笑著點點頭接著說:「我知道,我也在考慮他呢……不過他是吏部官員,這要去招降還是得兵部出面,再加上查辦當地的一干地方官、還有我那個只顧著剝削民脂民膏的叔叔懷南王,也得派個刑部的去……你說,讓子居去招降、房山慶調查審理當地官員狀況、庭君偕同辦理官員交接,這安排如何?
……如果你不喜歡讓子居去,我就讓司晨去。
對了,夏天到了,我等會兒讓鄭誼給你捎幾件夏天穿著比較涼爽的袍子來,都是一些我的舊裳,你別嫌棄。
腳還好使喚嗎?還疼嗎?藥還有喝著吧?過些時候得換藥,這是師父說的。師父會再來看你……」

皇甫衡容每次來看他,總會跟他說些心裡話,對他訴訴心裡邊的苦惱,完全不擔心所說的一切會外傳,因為這人明顯就是失了心魂,從救回來到現在已經這麼不顧外界魂地過了好幾個月了。而有了這樣一個發洩的管道,兼之師父托自己照顧他,皇甫衡容便喜歡三天兩頭往冷宮裡的虛華閣跑。

「最近東方有些圈地的事件發生,我正等著晁亮給我匯報消息,他應該這幾天就能給我把消息傳回來了。
……好像愈是四海昇平,地方愈是容易腐敗啊!你幫我想想,有什麼方法可治沒有?」

對方依然毫不理會當今皇上……

「我說你啊……知不知道我後宮的一些嬪妃都開始懷疑冷宮到底該不該叫冷宮了。去她們那兒過夜,開始會試探性地質疑我跑冷宮跑太勤了……儘管我對冷宮的下人都下了重令,但就憑我常常往你這兒跑,跑久了,她們也會有些懷疑的。你行行好,快些好起來,好不好?」

那人依舊冷然故我。

「今兒個就不再說了,我改天再來看你。」

皇甫衡容站起身子,就往外走,回御書房繼續辦公。


※※※


護國將軍府與衛王府這半年來,出動了所有的人手,找尋一個叫永福的人,連皇上都下了諭旨要找這麼一個人。護國將軍府和衛王府下人都記著主子的口頭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但這個人卻像瞬間在人間蒸發,連個實體都……

護國大將軍魏鵬一接到兄弟遠遊西方的來信,立即拆開來看:

『子居吾兄:
前次提起,弟探聽到有貌似永福之人,為弟親自查訪的結果,那人並非永福。
弟將離開欣葉縣,前往北地。出遊途中,弟仍繼續打探永福的消息,願早日尋到永福,解兄之困頓。
望兄寬心。』

不是永福……滿懷的希望又被打碎。這是第幾次了?魏鵬將這封信柬收入一個雕工精細的木盒中,裡面裝的都是魏驥寄來給他的信件,有關永福消息的信件。

闔上木盒,魏鵬又一次覺得心底冷颼颼的,無意識地撫摸著盒上細膩的雕花,覺得自己的心臟又被愧疚咬了一大口,為雪天裡趕走永福而難受,也為永福受到自己的殘酷對待而心疼、心冷。

「怎麼了?」一個低沉淡涼的嗓音從書房門外傳入耳裡。

魏鵬驚了一下,馬上迎進來人:「師父!」

「想什麼?魂不守舍的?」君無邪走進書房,看了一眼徒弟手上摸著的木盒。

「想……」想自己所愛的男人!這,能讓師父知道嗎?唉……魏鵬倒了杯茶,奉給君師父。

君無邪喝了口茶,淡淡地說:「想永福?」

魏鵬心底驚嚇得痛了起來,師父怎麼知道?

「你們家大張旗鼓地尋人,我能不知道嗎?」

「師父……」魏鵬實在無話可說,因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始終後悔著一件事,那就是依了你的體質教了你紫炎金心這門內功,使得你的脾氣躁上加燥。若是當初,先讓你學玄雪青心就好了……不過,現在學,倒也不遲,反正本門武功參陰陽、導和氣,現在也該是你往下個階段參修的時候了。」

「師父……」魏鵬只覺得愧對師父,雖然他硬底子的功底確實好得驚人,但脾氣嚇人,卻也像他師父說的,該往下個階段修煉了。官場上的歷練不過是叫他開了竅,根本要修善自己的脾氣,確實得從心法下手。

「你表哥早就開始練紫炎金心,現今的功力恐怕超過你一大截了。從今天開始,我就教你練功心法,一層一層地練上去,別像以前練紫炎金心時那樣貪快。循序漸進,體悟境界,神功必有所得。」

「是,師父,徒兒遵命。」

「收束心神,聽為師解說。玄雪青心乃靜心養氣功法,基本功勢仍為觀坐……」

魏鵬在君無邪的教導中,收束起慌亂了半年多的心神,一心觀坐,開始為下一階段的修練下功夫,往更高的修為突破。


[2]

皇帝的一封詔書,招回了遠在西北方遊歷中的魏驥。要他回朝廷受徽任鎮南將軍、領軍符,先往南方觀霞嶺進駐,先操兵領兵,待刑部侍郎房山慶、吏部尚書傅庭君隨後到位辦理調查與交接事宜後,再提出這些已經處理妥當當地事務的誠意招安樊毅所帶領的匪黨。

就在魏驥趕回京城的這段時間裡,皇甫衡容也找了個空檔巡視各部,剛在刑部給房山慶面授機宜完,這會兒就往吏部來了。

皇甫衡容一派上司下屬、只論公事的神色。

「庭君,這幾天在朝上,已經和所有大臣議過要招安樊毅的事情,你也說了你的意見。既然你認為當地四品以上官員必須全部撤換,朕考慮過後也以為,不如此做難以降服樊毅亂黨。那麼你就給朕列出一個名單來,朕只有一個要求,這些官員必須全由吏治佳的縣府調派,讓他們把懷南這一塊封地的吏治辦好。
朕已經吩咐山慶派人前往懷南王領地搜集其更多的罪證,以撤其爵位。之後朕將任五皇弟貞秩為懷南王,讓他帶著新官吏好好管理照顧懷南地區。」

「皇上,若懷南領地內四品以上官員均由各地調派,這官員數量著實龐大。光是整個懷南地區就有十一個縣府……」

「這本就該是吏部的工作吧,那就交給你傷腦筋了。對了,另外,你還要負責落實各級官員上任後的任度,朕斟酌著,你或許還得在南邊協助下任懷南王一些時日……」皇甫衡容說罷,言語停了下來,似乎在認真思索著某事。

傅庭君觀察著皇帝,靜靜地等待下文。

「……就這樣了,近期這事最為緊急,你趕緊著手辦吧!鄭誼,去禮部。」皇甫衡容說完,轉身立刻就走。

傅庭君登時像迎風淋了一場細綿綿的秋雨,感覺著濕濕冷冷的落寞……為什麼?竟然會對皇上有這種感受?就因為皇上對他的態度漸漸變調了嗎?

傅庭君漸漸覺得這幾個月來皇上對他的態度有所不同了,一開始他還有些慶幸皇上終於想開了。以往若不每天來「煩」他一下就像渾身不舒爽似的皇甫衡容,現在竟能進步到隔三岔五的才來「交代」一回國事,而且交代完畢就走,不像以往那般以他為中心繞著。看來,皇上終於對自己死心了,這應該值得高興的不是嗎?卻為什麼心頭有種酸酸悶悶的感覺沉甸甸地壓著……

傅庭君驚覺,自己竟然還私心期望著皇上能像以往一樣,繞著自己打轉、對自己調笑!到底是哪裡出了錯?難道皇上的行為強烈到能瓦解他十幾年來對魏鵬的堅持?!甚至他最近面對魏鵬沒再像之前永福在時有那麼急迫的求得之心,他自己以為是因為競爭對手永福消失不見了的關係。然而現在,傅庭君不那麼確定了,他得想想……真得好好想想……


※※※


「祝璧,有關中秋的喜月宴,皇太后說了,要辦得歡慶。這又是朕即位後的第一個中秋,你盡可辦得盛大些,讓老太太高興高興。老太太喜歡看雜耍、看些新奇的東西,你不妨在籌措喜月宴期間,去訪些賣藝雜耍的,等浴月儀式完後,安排在天水設露台表演。」

御書房後方是皇帝個人私下活動、任何人不得擅入的養性閣,除了皇帝與眾臣上朝的大正殿,是全皇宮的最高樓閣。養性閣後方有個花園,面積廣大,分隔著皇室的內外,花園前方是皇上對外的宮殿,及治理國家所有部門的廳堂所在,花園後方是後宮。花園裡有山水的造景,天水就是橫向貫穿整個花園的一條仿自然的人工小溪。

「微臣這就去辦。」祝璧回答。他是禮部的禮司,即禮部的頭兒,手底下有一大班禮辦,成年忙著皇庭內外小至家祭大至舉國上下過年過節的禮儀慶典。

皇甫衡容離開禮部後,走著走著,又不自覺地往冷宮走去。

「鄭誼,快午了吧,朕就在虛華閣午膳。」

「好的,皇上。」

進入虛華閣,那個不言不動不反應的人仍舊端端正正坐在小廳的椅子上。

皇甫衡容也是在所有閒雜人等退出虛華閣後習慣性地在那人身邊坐下來,習慣性地牽起那人柔順毫不反抗的手,習慣性地問:「永福,今天好嗎?」,然後又習慣性地開始自言自語:

「永福,今日上朝,禮部報告了他們要開始忙中秋的喜月宴。你以前聽說過喜月宴沒有?這是每年中秋,皇室都會舉辦的美饌宴,皇室外戚都會被邀來參加,慶祝團圓。尤其其中的重頭戲浴月儀式很好玩,就是親自拿個水瓢或者用手捧,去撈映在水中的圓月,可以拿來喝掉或者沾沾手洗洗臉。如此撈出來的月並不會影響月的圓缺,用以喻圓滿,而我們就因從中取出而分享了那份圓滿。
我記得啊,小時候有一年喜月宴跟子居、司晨還有幾個兄弟姊妹輪流撈月,因為年紀小,伸長手也構不著水中的月亮,手伸著伸著,一個沒平衡好,就往天水裡掉了進去。天水是後宮花園裡的假溪,水深只及膝,水流清澈見底。
我掉進天水裡,整個人都濕了,那年我十歲吧,大夥兒都在岸邊指著我大笑,我也調皮,把映著月的水大把大把往他們身上潑,最後你猜怎麼著,大夥兒全都下溪來,互相潑著水玩。
還是小時候好啊……無憂無慮的……
呃……不過,那時玩水的後果不很好就是了,玩水的人除了我、子居,還有兩位兄長,其餘的人都傷風了,我還為此被罰呢。
再過兩個多月就到的喜月宴,你想去看看嗎?
不過,我真怕你去會被子居瞧見,這還是必須委屈你在閣裡賞月……」

皇甫衡容看著永福,心中有滿懷自責愧疚。是他害永福變成這樣的,是他讓永福無法得到圓滿。只是再多的愧疚也換不回正常的永福,他的當務之急是聽從師父的吩咐,盡力照顧永福,讓他能早日恢復……

不過皇甫衡容心底仍有私心。

「永福,師父把你帶來時,就交代要我好好安置你,找人照顧好你的生活起居。還要我答應,除非你首肯,否則永遠不把你的消息告訴子居。師父的表情看起來,那種難過就像怕你再次受到傷害。我沒看過師父何曾這麼赤裸裸地表現出他的情感與感受。師父對我、子居、司晨三個徒弟從沒顯露過如此的情感。你對師父來講,應該是個很重要的人吧?我知道這是師父的私事,所以不會去問。只是,我能這樣感覺到,你應該是師父很重要的人……
為了師父,還有為了你,我都不能讓子居發現你。」

當然,還有為了我自己……

「所以,等你都好起來了,我們再來看你的意願如何,再下決定,這樣對誰都好。
……你可知道這幾個月來,我常常來看你,找你說說話,連心情都舒暢了起來。也許是因為我能將憂心的事情都放心地對你說,甚至連自己對庭君的喜愛與因而產生的傷感都能毫無顧忌地對你抒發……
永福,我現下又不希望你復原了,倒希望你一直這樣,能聽我說話才好……
唉……你……不會嫌我嘮叨吧?
餓了嗎?我讓鄭誼傳膳。」

皇甫衡容在虛華閣用午膳,看著永福身邊的太監伺候永福用膳。這幾個在虛華閣輪班的太監都妥妥貼貼地照顧著永福,幫他梳洗穿衣、餵他吃飯、甚至幫他處理排泄問題。有一次他來看永福,跟永福說話,沒說幾句話,就聞到一股尿酸味,才知道永福連自理排泄的能力都喪失,心中霎時佈滿酸楚,讓下人來處理好永福的狀態,才又跟永福繼續說下去,還說了心中對永福的愧疚。

皇甫衡容屬於個人的情緒,不是對誰都能吐露的。他認為自己必須強大、必須無懈可擊,身為君主,就必須是個標榜,以身作則。像這樣對人說出自己的軟弱、坦承自己的過失與難受,想從中取到自己想要受到的原諒與救贖,但凡是人都需要。皇帝也是人,他也需要,只是他不想在人前示弱,永福卻補足了他這方面的需要。

「這雞烤得不錯,你餵他吃吃。」皇帝對著伺候永福吃飯的小太監說著,腦裡緩緩跑出個主意,他想著是否要給永福一個名份。

皇甫衡容自從當了皇帝,就給身邊的十個男女寵選擇,願意待在他身邊的,就住進後宮,不願的就給一筆錢遣散了。不出他所料,沒一個人願意離開。因為他是皇帝啊,榮華富貴,誰會想離開?所以他後宮中有一個女妃、一個女貴人、兩個男貴人、六個女昭儀。女妃之所以為妃,是因為她已經生了兩個皇子。女妃名為藏箴,為箴妃,因其溫婉莊重性情重義,皇甫衡容才允其懷子生子。

他如果封個住在冷宮的男人為妃,恐引起後宮議論。甩甩頭,他為什麼會想出這麼一個荒謬的主意?給永福名份並不是報答他的方式,更何況,子居愛著他,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看著永福機械性地咬動著嘴裡的食物,皇甫衡容不禁懷疑,自己該不會對這個不言不動的人兒生了情了吧?


※※※


隨著魏驥回京受徽,懷南招安一事開始展開,傅庭君所擬官員名冊已上呈皇甫衡容檢閱,並勾選出要調往懷南領地的官員,並發出改任調員令,命即將上任的官員於一個月內辦好原任交接事宜,逕自前往懷南王城臨舒,等候上任。

一月後房山慶與傅庭君帶了吏部的幾個從官,隨同五皇子皇甫貞秩、鎮南將軍魏驥前往懷南王領地的王城臨舒。魏驥調兵圍城後,領著從京城帶去的兩百名禁尉軍包圍了懷南王宮,讓房山慶宣讀永雋皇帝的詔書定了懷南王的罪責,逮捕懷南王。魏驥分了八十名禁尉給房山慶讓他押解護送前懷南王回京。

傅庭君也奉皇上詔命,為懷南王領地內撤換官員之事奔走。朝廷在各個縣府都張貼招安令。內容不外是對樊毅喊話,說朝廷知道是前懷南王與其有關人員逼得樊毅率眾鋌而走險,朝廷已查清事實,懷南一地所有官員已進行撤換,保證給地方與人民過好生活,絕不為難樊毅一黨。如若樊毅有意,則半個月後八月初八日鎮南將軍魏驥會在觀霞嶺南口的太平關等候對方親自率眾歸順,若樊毅無意,那麼魏驥將駐守在太平關,開始佈兵,出兵剿匪。

樊毅黨人看到告示,早已回報。

魏驥等在太平關,半個月一眨眼就過去,卻沒有樊毅黨捎來任何消息。已經是八月初八晚膳過後了,難道真要看著軍民互鬥,兵戎相見?

「報!」來報的士兵,魏驥記得是在太平關口守關的。「樊毅賊黨送來信報。」

魏驥拆信閱讀。

『呈鎮南將軍魏驥大人
朝廷招安。吾黨人士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者。經查。朝廷確有誠意靖寧懷南一地。
憂者。著吾率眾歸順是否僅為誘敵予以攻之之餌。
吾等甘冒不義之名亦不願追隨吾而成義盜之人因懷歸順之心卻中誘敵之計。
若將軍無意造成軍民間之互相殘殺。又期待吾等順利歸順。請將軍移駕。隨吾之信使來吾處一走。願與將軍細談招安事宜。
樊毅敬筆』



[3]

「信使何在?」魏驥詢問等在一旁的送信士兵。

「信使在關口等候,不願入關。」

「常青,去幫我把禁尉副將李零、滕博允找來。」魏驥對從家中帶著來上任的隨身僕役說。

魏驥差送信士兵先回關口,請信使再稍待片刻,他隨後就到。

李零、滕博允來後,魏驥也要常青在邊上聽著。

「樊毅送來書信,要我前去談論招安細則,我打算只身前往,不帶任何人。如此,就算他們想扣留我的人,憑我一人之力要脫身實屬易事,且能免後顧之憂。你二人就在營裡候著我的消息,沒有收到印我將印親筆手書的消息,千萬不可輕舉妄動。
我去樊毅處,也許明天就回,也許不一定何時回。總之,只要沒有我的消息,你們就養兵練陣,絕對不可鬆懈。」雖然只有二十二歲,但魏驥所透出的威嚴卻鎮攝了年長他許多的兩位副將。

「將軍!」李零、滕博允同時驚喊。

「常青,你也一樣,就在關口內好好待著。我也會給你寫信。」

「李零、博允,這是此次招安本將軍第一道命令,汝等奉令遵行。」


※※※


魏驥坐上信使許信駕來的馬車,馬車四面封閉,連窗戶都封死,還由外鎖住車門,目的是不讓魏驥知道樊毅藏身的所在。

練武已臻化境的人,如魏驥,感官比常人敏銳百倍不只,這小小封閉的馬車,雖封住了眼,卻封不住魏驥敏銳的方向感,連許信故意繞路、繞了多久時間,都能有所感覺。等馬車停步,門被打開,魏驥發現他們已身處某個山莊之內,他推測,這約莫是太平東南約幾十里的山區。

「魏將軍請。」

許信領路往山莊裡頭走,走進了一個非常大的廳堂。廳堂裡燈火通明,十餘張矮案圍了一個圈子,每張案後都坐著一人,每個人都從他踏入廳門就盯著他瞧、毫不松神。廳堂裡始終安靜異常,只聽得到燭火在空氣中嘶嘶的燃燒微聲。魏驥想這十幾個人大概就是大哥說的那十餘捻匪盜的頭兒。

「魏驥將軍到。」許信停步。

站在廳門口,魏驥沉穩地垂手而立,目光一一迎視在場所有盯著他看的人,眼神無畏亦無挑釁,掃視一圈後,原本安然靜肅的臉上開始露出微笑,然後拱手一禮。

「在座諸位對招安有任何疑慮盡可提出。」

背對著門口的座位上站起一個人,他轉過身來與魏驥面對面。那人與魏驥一樣高大,身型看來比之魏驥更孔武有力,長相平凡的臉上嵌著一雙精光四射的亮眼。

「魏將軍之氣度風采更勝當年護國大將軍。」

「過獎,閣下高姓大名?」

「我就是樊毅。」樊毅指著他身邊空出的座位說:「請坐。」

魏驥一落座,他左前方就馬上有人提出問題:「張金貴請教魏將軍,朝廷招安,會否將我等入罪?」

魏驥道:「皇上已派人查清,明白你們舉事的起因均來自前懷南王的恣意做為,逼得你們不得不走上這一途。雖說你們的所作所為於情於理都值得原諒,但畢竟於國法不容,所以皇上對貴部招安後,定會依情況而有所懲處。」

懲處二字話語一落,引得一眾群起議論。議論的聲潮中,儘是對朝廷所給予的懲處輕重有所質疑。覺得會重罰的人反對歸順,覺得輕罰的人卻不反對,也有人不管輕重罰都反對,也有人讚成無論如何都應歸順朝廷的。

聽了一會兒,魏驥微引內力發話,聲音依然低沉,卻壓過一眾高聲喧嘩,清晰地傳達到每個人耳裡:「皇上所指的懲處,其實只罰率眾舉事之人去服務懷南地域人民,使人們能蒙受利益。你們應該消息靈通,知道整個懷南地區正在進行歷來最龐大的吏治整頓。所有與前懷南王互通聲息的官吏,會以涉罪多寡入罪。新一批的官員,全由全國吏治良好地區調派至懷南,足證皇上改革懷南的決心。
再加上,皇上授我密旨一道,指示,只要貴部率眾歸順朝廷,樊毅與各位頭兒即立即攜我所寫書信與皇上密旨投往吏部尚書傅庭君大人處,傅大人會依各位的意願為各位指派今後可安身立命的官職以利益群眾,這就是皇上對諸位的懲處。」

一席話說得在場諸人驚訝至極,說不出話來。眾人沒料到所謂的懲處,竟是受封官職。

「有這麼好的事?邱某不相信!」坐在樊毅左側的虯髯大漢大喊。

大夥兒受到邱某的影響又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

魏驥微笑道:「邱兄可以不信。但魏某確確實實有此皇命在身。若貴部打算繼續與朝廷僵持,魏某可以就此將密旨毀去,並舉兵討伐。
邱兄,朝廷沒打算追究這幾年貴部舉事的刑責,歸順則有利而無害,不歸順恐兵戎相見,徒傷國體。況且朝廷已經布下變革大局,一心整理懷南,若自此民生向榮,試問又有誰願意為貴部拋棄家園、鋌而走險?這場剿匪之戰,最後勝利的仍會是朝廷。」

「那麼那些曾被迫背棄家園、如今在我處依存的善良百姓,朝廷又將如何處置?陘天請教。」發話的人清雅俊逸,坐在魏驥對面。

「刑部將審度被害人的情況予以個案處理。比方說,有個被害人狀告家產被奪,刑部會有專人搜證調查被害人的確實狀況,若情形屬實,朝廷會依法為被害人取回家產,歸還給被害人。又比方說,有被害者家破人亡,朝廷將提列為優先撫恤之對象。不知道這樣的作法,貴部是否能瞭解朝廷的誠意?」

廳堂內一片靜默。魏驥曉得,所有人腦裡還再思索著、懷疑著朝廷是否真會如他所說的那樣辦。其實這些細節,在他們這些招安的官員們還沒離開京城前,皇甫衡容已經再三與朝中各大臣研討招安可能出現的問題,並決定補償的方案後才定下的處理方式。只要百姓個個都有飯吃、有衣穿、有事做、不受逼迫而走上反途,他皇甫皇朝就不會有這種官逼民反的事出現。

廳堂裡靜默了好一陣子,才聽到樊毅說:「魏將軍,今晚還請魏將軍在寒舍留宿一宿,待吾等商討出結果,再告訴將軍我們的回復。」

「如此,打擾了。」

樊毅讓站在門邊的許信領魏驥去客房。

一夜過去。魏驥一如以往,三更天就醒來。他也不點燈,黑暗裡目能視物,提氣不落腳步聲地在屋裡飛掠奔跑了一陣,才坐上床盤起腿開始練內功。如果沒有許信來請他去樊毅處用早膳,估計他還會繼續練下去。

樊毅讓許信將魏驥請到了自己住屋的小偏廳。

兩人一邊用著早膳一邊說話。

「昨晚,我們已經商討出一個辦法。」

「願聞其詳。」

「魏將軍你是護國大將軍魏鵬的胞弟吧?」

「我是。」

「我們想請魏將軍發一封信請令兄到此一聚。當年朝廷剿匪,令兄率部與我等戰殺數十回,投靠我等之義盜遭令兄剿殺者不計其數,為了以慰當年英勇戰死之人,我等想請令兄前來,與我樊毅一鬥,但不以生死論輸贏,僅是點到為止。無論我贏我輸,都能對當年追隨我的人有所交代。完後,我等將率部歸順。
不過,在等待令兄到達之前,還請委屈魏將軍在寒舍住些日子。我恐怕不能放你回去,你是我們等來令兄的人質。」

望入樊毅清明有神的雙眼,魏驥思索了一會兒,覺得如果樊毅黨要拖時間以招兵買馬或囤積糧食兵器等等,大可不必要他修書找大哥魏鵬前來,因為如此為之,皇軍便多了一位勇將,更是如虎添翼。他相信樊毅黨的商討結果,便說:「如此甚好。只要不動一兵一卒使國人相害,皇上定會快派吾兄前來。我即刻修書給聖上,請你派信使急呈禁尉副將李零,他會安排立即送出書信。只是,樊兄,你可不要故意把信扣著,讓我在這兒甘等啊。」

魏驥末了的開玩笑語氣與頑皮的神情,讓剛直的樊毅一時愣住了,過了會兒才回過神來,苦笑地說:「這我可不敢,當年令兄的勇猛是有目共睹的。我若真扣住了信,他可能會殺到南方來救人呢,我可沒有那麼多弟兄給他殺啊!」

「那麼,我就安心在此多叨擾樊兄幾日了。」魏驥裝模作樣地行禮。

樊毅卻手忙腳亂地回禮:「歡迎歡迎!」


※※※


這信在八月十二就送到了皇帝的手裡。一看完信,皇甫衡容立刻叫人去找魏鵬入宮。魏鵬來後,皇甫衡容讓他看了魏驥寫來的信,然後給了魏鵬一道詔書,要他隔天就出發,前往觀霞嶺太平關口與樊毅的信使會合,去樊毅本部一鬥。

魏鵬領了旨,心有不甘:也不幫我找永福,還把正在幫我找永福的司晨調往南邊去幫你招安,現在又要我去南邊,這樣我哪時才能找到永福啊?

「我和司晨都為了你跑到南邊去了,誰還幫我找永福啊?」魏鵬仗著表弟的身份發飆抱怨。

「朕不是發了詔書在幫你找嗎?你就別操心了。快去快回,你和司晨才能早點繼續找永福啊!而且,去南邊又不是朕要你去的,是樊毅。你就當為天下百姓做一回好事,說不定這樣,你就能馬上遂了心願找著永福啦。」皇甫衡容神色認真地說。

「如果你當初不搞那個鬼,大夥兒今天還會這樣累著找人嗎?」反正這口怨氣就是得吐一吐,畢竟皇帝表哥練過好幾層紫炎金心後,現在的性子與脾氣好得嚇人,不像以前只練玄雪青心時那樣冷冰冰的光是笑都會凍著人。

「唉呀子居,朕會那麼做也是為了幫你,你就別再拿朕挖的石頭丟朕了……」皇帝無奈地笑著說。

魏鵬也知道自己不能太刺激表哥,畢竟他還是一國之君耶,這一刻脾氣好並不表示下一刻他不會立即變臉,因為這種紀錄表哥是有的。於是也無奈地說道:

「皇上,您是因為練了紫炎金心的關係吧,脾氣比往常溫和太多了,竟然不叫我閉嘴,還由著我抱怨。」

是啊!練了紫炎金心後,越往高層練,我好像越來越和氣了……對人越來越好了……對庭君應付我的態度也越來越能處之泰然進而順其自然了……皇甫衡容醒然。

「那你就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快去南邊走一趟快回來,然後快點找著你的永福去。」

「微臣遵旨。」魏鵬無奈地退下。

就這樣,八月十五的喜月宴,魏鵬魏驥雙雙缺席。


※※※


喜月宴後,皇上又入冷宮。

「妳瞧,嫂嫂沒騙妳吧。皇上這幾個月不知道給冷宮裡的誰給迷住了,老往冷宮鑽……」貴人的神情瀟灑,像是無所謂,卻又在言詞中透露出一些無奈的妒意。

太寧公主看著沒入冷宮的身影,神情有些不解,不解於皇帝哥哥既然還念著冷宮的人,幹什麼還要把人打入冷宮。她並不知道,她的皇帝哥哥事實上還沒把任何人打入冷宮過。但她曉得貴人邀她喜月宴後又一同賞月是有目的的,這目的她現下瞭解了,從貴人找的這個離冷宮遠卻可清楚瞧見冷宮的亭子可以看得出來,貴人是想讓自己相信她所說的話,希望自己幫她查出住在冷宮的人是誰吧。不過,皇帝哥哥既然把人打入冷宮,後宮應該會知道那人是誰吧?為什麼還要自己幫忙查?

「沒人知道皇上哥哥把誰打入冷宮了嗎?」太寧皺著眉頭問。她自從嫁給皇上當太子時的家臣孔季禮後,就安安份份地當個私塾裡的師母,除了年節或太后召喚回宮時聊聊自己的狀況外,根本就不會去刻意談到後宮的事情,所以對哥哥後宮的情況當然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她知道後宮有個規矩,就是除了皇帝,沒得到皇帝准許的人是不准進入冷宮的,就連太后、皇后都不行。

「我們幾個從皇上還是太子時就跟著皇上的寵妾,沒一個被打入冷宮啊。」貴人有些好笑地說。

「所以那裡面住的人……」難道是皇上哥哥獨寵的人,寵得不讓受到後宮任何壓力與排擠的人?那麼自己就得好好幫幫皇上哥哥才對囉。幹嘛要幫這個愛爭寵的貴人啊?說不定這女人想害冷宮裡那個人呢,否則幹嘛要知道冷宮裡住了誰啊?「我說,那裡面肯定沒住人!我皇上哥哥從以前就喜好練武,常常自己一個人躲起來練功夫,他當然得找個沒人敢去打擾的地方練啊!冷宮無疑是最適合的地方。」

貴人覺得很瞭解皇帝的太寧公主所說的話應該沒錯,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太寧收到了貴人應有的反映,繼續說:「皇上哥哥當皇上後選秀了嗎?」

「沒有。」

「你們當中也沒人住進冷宮,妳說他還能把誰打入冷宮啊?」

「妹妹說的真對!」貴人高興了起來,高興冷宮裡沒有她所擔心的對手,那麼她只要專心對付箴妃就行了,還有,她得快些說服皇上讓她懷子。

「所以嫂嫂妳就別瞎操心了。賞月吧……」太寧這樣勸著貴人,心底卻曉得皇上哥哥練功會在養性閣練,冷宮裡一定有什麼蹊蹺……撓得她心癢癢的,真想知道!

過一會兒,貴人就沒了賞月的興致,先回麗人宮去了。太寧則繼續坐在亭裡邊圍欄上的椅子,憑欄瞧著遠遠的冷宮。

也不知道瞧了多久,月已開始西落,後宮裡都無人走動了,怎麼她丈夫孔季禮還不來接她回家?孔季禮今天沒隨她入宮,而是回他自個兒父親那兒過中秋了。

突然看到冷宮門裡走出了幾個人,太寧精神一振。早先進冷宮的只有兩個人:皇帝與鄭誼。映著月光看那服色,除了皇上哥哥與鄭誼,還有三個人,一個太監扶著一個跟皇上哥哥差不多高的人,那人的腳看樣子不是很好,一跛一跛的,另一個太監護在那人身後。一行五人走向離冷宮最近的那段天水。太寧好興奮!

她估計著讓他們走到天水後,再衝過去,這樣即使他們要立即返回冷宮,也得顧及那跛腳人的行走速度,這樣她一定可以看到那人。好奇心戰勝一切,她衝!

她沖的途中,哥哥給那人捧了映月水洗手洗臉的景象越來越近。

那人!她見過!是永福!


[4]

太寧才跑了一半距離,還有一半距離才能到達他們身邊,皇帝早已經聽見她跑來的腳步聲了。於是趕緊讓鄭誼和兩個太監快把永福送回冷宮,皇帝自己迎向太寧快速移動過去,看起來是用走的,但速度如飛。

「太寧,怎麼還沒回去?」

「皇上!季禮還沒來接我……」太寧被皇帝阻住了,探頭探腦地看著還沒走到冷宮門口的四個人。

「朕是說,妳怎麼還沒回母后寢宮去?季禮不是差了家僕來說讓妳今晚在宮裡住一夜?」皇上看到自己寶貝妹妹那種賊頭賊腦的樣子就想笑,這妹子都已經嫁做人妻了還皮得像個孩子。

「耶??我怎麼不知道呢?」這發生在剛才與貴人在亭裡聊天時的事,太寧真的不知道。

「還有啊,妳這麼晚了還在這兒跑來跑去,追什麼呢妳?」

「還說我呢,皇兄自己不也在浴月儀式過了這麼久才出來撈月?」

「妳答非所問,太寧。」

本想模糊地躲掉皇帝問話的,卻沒用。太寧索性直接問了:「皇兄,剛才那些回冷宮的是什麼人啊?」

「是冷宮裡的一些太監。妳也知道在冷宮當差的人不像其它宮苑裡的下人,是不能參與皇室慶典的,他們比一般宮裡當差的還孤獨,所以一陪朕練完功,朕就特許他們也出來浴月。朕剛才還對他們示範如何浴月呢,發現有人跑來,才叫他們快些回去。」

原來皇上真的想讓人以為他在裡邊練功啊……這番話入情入理,任誰都挑不出破綻,可她太寧不是任何人,她正巧就認識永福,這點,皇上哥哥知道嗎?雖然是晚上,但月色亮恍恍地照出那人出色的五官,她怎麼也不會看錯。她相信如果魏鵬魏驥也在這,他們也能看得這破綻。皇上下詔尋找永福、護國將軍府與衛王府更動用所有人力尋找永福,這事已經鬧得京城人盡皆知,現下詔書尚未撤回表示人尚未尋到,但永福卻在宮中。據她所知,魏鵬魏驥也都還在找永福,似乎不曉得永福在宮裡,皇上哥哥把永福藏在冷宮之事無人知曉。這意味著什麼?

「皇兄對待身邊的人真好!」

「對人不好,誰肯為我賣命?好了,快去母后那兒睡吧!看,母后差人找妳來了。」

「皇上,太寧公主,」春梨福了一福向兩人見禮。「皇太后請太寧公主到壽寧宮安寢。」

「好好,皇兄,我去睡了。您也早點睡啊。」太寧說完,就跟著春梨離去。

皇甫衡容看著太寧離去,這才轉身若有所思地走回冷宮。太寧從小就是個鬼靈精……她認識永福嗎?方才距離那麼遠,又有夜色相掩,太寧眼力該沒那麼好能瞧清楚誰是誰吧?應該不用擔心了。如果太寧真認出誰來,依她的性子,她不可能不問。看樣子,太寧應該是相信他所說的話了……


※※※


懷南招安的事情隨著魏鵬的到達而順利達成。

樊毅與其它頭兒所領各部花了些時間,才說服當初受到迫害而來投靠的百姓歸安朝廷。當然也有少數人懷恨不願接受朝廷撫恤,因而拂袖而去。

樊毅與魏鵬一鬥,不過十三招就敗下陣來,其中還有魏鵬的先讓三招。只因為如樊毅一般的軍人習武,少人有機會練有內力。魏鵬則受過名師指點內外功並修並進,實力高出樊毅太多。

然後樊毅發佈歸順降書,並接下皇帝讓魏驥代宣的密詔,詔書內容確確實實寫著魏驥當天所述的懲處方式,並指示予百姓安。樊毅於是拿著詔書率眾出發前往懷南王城臨舒,前由魏鵬前導,隊伍最後有魏驥押後。到達臨舒後,魏驥帶著樊毅部降書,與魏鵬一同回天京覆命。

「皇上,以後這種要打仗的事情,千萬別再找我。皇上一定不知道,微臣心裡可是惶恐得要命,怕一打起來傷百姓損士兵。」魏驥嚴肅地對皇上說。

「司晨,這次會派你去,朕有苦衷。」苦衷就是他不願意讓傅庭君有機會與魏鵬朝夕相處。

「對啊,皇上如果派我去,我一定會為還沒找著永福的事而心浮氣躁,那非旦招不了安,反而可能打得懷南民生大亂。」魏鵬不無不滿地看了皇上一眼。

「還是子居有自知之明,就是如此,司晨,朕不能耽誤子居尋找永福,也不能因為子居而耽誤懷南百姓。」

魏驥笑著說,語氣充滿堅定:「微臣想辭官,再不想受拘束了。當個官綁手綁腳的,陛下也知道微臣心如野鶴,性喜四方雲遊。還請陛下成全。」

皇甫衡容看著這個修為深不可測的表弟,心中直歎可惜。他知道師父的五個徒弟裡,就屬魏驥修為最高,因為他是五個師兄弟當中唯一一個同時雙修冷熱內功的人。雖然年紀不大,但人品高潔、武功卓絕,而且還是自己的表弟,這麼樣一個人竟然不能為自己所用,皇甫衡容有些痛心。

「好吧,朕也不為難你,准你辭官。你招安有功,賞你黃金千兩,賜大周行走令,你就繼續幫子居找永福吧。」只要是皇甫皇朝的國土,大周行走令走到哪裡就如皇帝親臨,持令者位置等同於欽差,有先斬後奏的權力。

「皇上……皇上此舉只是讓微臣換了個官位……」魏驥歎氣。

「你多慮了。朕這麼做只是要給你方便,讓你有需要時可便宜行事。沒賜你官銜,就是要免除你背著官職的為難。」

「謝皇上隆恩。」


※※※


魏鵬一回到家,魏忠就通報太寧公主在花廳等他,於是帶著魏驥轉個彎往花廳走去,一進花廳,就看到太寧毫不客氣地坐在太師椅上嗑瓜子。魏驥隨著兄長踏入廳門也看到了一點公主氣質都沒有的表姊。兄弟倆很有默契地想著同一件事:怎麼才回京,太寧就上門了,莫非有事?

「司晨也來了。正好!」太寧絕美的臉上兀自笑著說。她笑得讓人不知所以然。

「正好什麼?」魏鵬也找個椅子坐下,旁邊的下人們忙著倒茶端點心。

「正好找你們一起聊聊啊!這樣我就不必說兩次同樣的話,跑完將軍府又跑衛王府了。」

「怎麼表姊跟私塾裡的孩子沒聊夠?」魏驥安然地吃著小點心。

「聊了聊了,都告訴他們好幾次喜月宴的熱鬧了。」太寧的笑容未免過於燦爛。兩兄弟直覺有問題。

「合著妳是來炫耀今年又看了些什麼好戲啊?」魏鵬輕輕地笑著,太寧從小就喜歡找混水攪和,今年喜月宴不知道她又鬧了些什麼好事了。

「這可不!今年皇上讓祝璧找了個雜耍團來,那把戲變的真精采,聽說啊,他們表演的魔術還是從西域傳來的,能硬生生把個活人彈指間變不見,還有籠子裡原本只有一隻鴿子的,一開了籠子門卻飛出上百上千隻鴿子!你們去招安呀,錯過好戲!」

原來她沒攪和什麼混水啊……

「精采的還在後面呢,後來啊,貴人邀我去賞月,實際上是要我去看宮裡的傳聞,聽說皇上之前專寵冷宮裡的人……」

這兩兄弟也是本著聽過就算的人道精神,又加上太寧開始說些後宮的事情,兩人本來就對後宮八卦沒什麼興趣,更沒把心放在太寧說的事情上。魏鵬心裡想的都是永福,這中秋,永福人在哪、過得好不好、會不會把自己忘了……等等,把君無邪告誡他練玄雪青心該有的要件「情之一物,等閒視之」這八個字完全拋諸腦後。心底歎了口氣,又是擔心永福、又是無奈功體不能日進。

「皇上真的去了冷宮,過沒多久,就帶了冷宮裡一些人出來,到天水浴月……」太寧把皇上怎麼迎阻跑上前的自己,讓那些人快回冷宮描述得讓人有如親眼所見。可這兩兄弟根本不在意。

魏驥根本就是一邊聽太寧的描述一邊練功。他的內功已經能以靜入動,隨時隨地想練功就能開始,活動中也能練功,除了師父、師祖、歷屆原始門掌門,沒人練原始門的武功練到這種境界的。

「……皇上是對我說他都進冷宮練功的,但是你們想想,宮裡怎麼可能安排行動不便的太監做事?!更何況是還要別人攙扶的太監耶!」難道不提到永福的名字,這兩個人就是要這麼應付我嗎???看他們倆心不在焉的樣子!我看也別告訴他們永福在冷宮好了,就讓他們去疲於奔命好了!太寧越說越氣憤。

「也許就因為那裡是冷宮,工作量少,皇上才體恤下人,把殘障人士往那裡放……」魏驥倒是應和了一句。

「但是那個人根本不是太監!」太寧沒那麼氣了,因為總算有回 應。

「妳怎麼知道那人不是太見?」魏鵬也應了一句。

「因為我們大家都認識那個人!」看到魏鵬魏驥突然被勾起好奇的專注表情,太寧得意地揚起下巴。

「我可不認識什麼殘障人士。」魏鵬瞪著眼說著。

「你們兩可都是最認識他的……也都一直在找著的……」

魏鵬魏驥互相看了一眼,兩人眼神都帶著驚愕:永福!

魏鵬豁然站起,立於太寧腳前,心痛得無以覆加,用著顫抖的聲音問:「妳說他……他殘了?」


※※※


送走太寧後,兄弟倆人秘密商議,當晚就要夜探冷宮。憑兩人的修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冷宮,只是要防皇上會在冷宮裡看著永福,因為以皇帝、魏鵬、魏驥的內力修為,皇帝絕對不會察覺魏驥的存在,但就有可能發現魏鵬。

太寧方才對永福的事絕口不提,她只能暗示。就連她都知道一定有某種原因促使皇帝將永福藏在冷宮。這兩兄弟對皇室與皇帝威儀知之甚詳,也意會到皇上此舉應有某種原因,所以並未追問太寧,以避免讓透露消息的太寧受到任何連累,只能私下推敲。

「會不會……會不會表姊眼花了?畢竟皇上也詔告天下要找永福,這……不可能自打嘴巴吧?」魏驥對太寧黑夜中到底能不能看清楚有些疑問。

「冷宮,我們都知道,沒有皇帝手令,任誰都進不去。如果我們找遍天下還是找不到永福,那時才要相信永福在冷宮裡嗎?」魏鵬有些氣急。

「哥,你冷靜點。晚上到了冷宮外,我先進去看皇上是否在內,順便找找永福在哪,如果皇上在,我們就等。等到皇上走了,我再拿出大周行走令,我們一起去把永福接出宮。」

「司晨,使不得!這麼一來,表哥一定知道是我們把人帶走了!萬一降罪……」

「如果那人真是永福,皇上不會降罪。」魏驥肯定地說。

沒錯!皇上發詔找人,而人卻在他的地盤被找到,他不能以此入人罪,甚至找到了人,皇上還得打賞,且又不能承認人是被自己藏起來的,否則足以破壞皇室威信。

於是兩兄弟決定,今晚二更入冷宮一探,看太寧所說的那人是否真是永福!


[5]

兄弟倆人怎麼也料想不到,魏驥才在冷宮內落腳,探到冷宮裡唯一有人居住的虛華閣,就被黑暗裡的君無邪揪住。

「你自己來的?」師父問魏驥。

魏驥搖頭:「哥在外面。」

君無邪沉思了一下便說:「去叫他進來吧。別驚動其它人。」

魏驥就去叫了魏鵬,身著夜行衣的兩人翻牆進冷宮,往唯一點起燈的屋子移動。

「師父……」兩兄弟輕聲喊著。

君無邪也不追問這兩兄弟怎麼能找到這裡來,彷彿他早料到終究有一天魏鵬還是會找到永福的,只是這天來得有點快。

魏鵬一看到躺在床上的永福,立刻就想衝上去緊緊抱住他,可是師父坐在永福床邊上,他只能站在師父身後,眼裡充滿愛戀地緊緊盯著熟睡中的永福。

君無邪慈愛地撫著永福的臉,開始說:「我這兩天住在這兒,是為了給永福換藥調養,順便觀察永福換藥後的病情會不會有起色。」

魏鵬一聽到永福重病,就急了,衝口就問:「師父,永福的病……」

「那天把他丟在後門外的,是你吧?」君無邪的語氣平平淡淡的,其實君無邪並沒有責怪的意思,只是詢問事情的真相,但聽在魏鵬耳裡卻充滿責備,只因魏鵬自責過深,也願意承擔所有的責罵,所以也希望誰來好好罵罵自己,讓自己好過些。但聽了師父說永福重病的情況,就算讓人責備了,內心湧出的無力感與嗤心的疼痛,也不會減少一分一毫。

「是我……」

房裡靜默了片刻,才聽到師父的聲音透著哀傷,緩緩道出:「知道永福姓什麼嗎?當初怎麼會進衛王府嗎?……他爹病危,托人帶了書信給我,要我將永福視如己出,給他過平凡的日子……永福是我侄子,他爹是我的雙胞弟弟君有征。
聽你們師祖說,我們的娘是個寡婦,懷孕沒多久,我們的爹就因為在山裡打獵時失足跌落懸崖死了,是師祖發現我爹屍體的。我們娘為了養活自己與肚子裡的我們,幫人洗衣、製衣、打雜,身體狀況就不好了,一生下我和有征便過世。你們師祖便把我們接到山裡頭養了起來。
永福他爹從小就體弱多病,就連你們師祖想讓他練功調養身體也練不來,所以他就學文。打小,我就護著他,不讓他受任何傷害……可是……」

君無邪停頓了很久,才又緩緩地說,聲音卻帶著哽咽:「……可是,我對他的感情卻傷害了他。我愛著他……在我明白我對他抱持的感情是男女之間那種愛時,我不顧一切地告訴他。原以為同胎所生成為雙胞兄弟的我們,能心有靈犀,心意相通,他也一定愛著我……但他卻不留任何消息倉皇逃走。我那時一直認為他會回到我身邊,因為我是他哥哥,只有我能保護他,我是這世上最愛他的人,他也愛我……」

兄弟倆都震驚於師父的過往。魏驥無法理解同胞兄弟怎麼可能對彼此生出愛戀,魏鵬則驚訝於原來師父愛戀的也是個男人。

「幾個月後我收到封喜帖,是有征要成親了……他是要斬斷我對他的所有念頭。於是我去了,去看他幸福的樣子……」

聽著師父說著這段話,魏鵬甚至可以感覺到師父的心碎……

「然後永福出生。有征的妻子還算美,被京城裡某個大戶看上了,嫌貧愛富的妻子於是毫不留戀地拋夫棄子,有征一人獨自撫養永福。
我常常在暗地裡留意他們,等到知道有征的病一直沒好過以致積病成、藥石無功時,已經來不及救了。我恨自己空有一身絕頂武功,卻無法救回畢生摯愛之人。
有征曾稍信給他妻子,求其照顧永福,但其妻毫無回信。這才寫信給我,請我照顧永福。我請衛王爺派人去接永福到衛王府,讓他當個僕役,順著有征的意思,想給永福一個平凡的人生。
那天我去你那裡,本來是要開始傳授你玄雪青心。可是要從後門進去時,卻看到雪地裡躺著永福,他全身受制、神志昏迷,有凍死的危險。所以我把他帶回住處,開始醫治他。
我輸了內功幫他保持體溫,可是他的雙腳腳趾已經徹底冰凍成了死肉,必須截去才不會蔓延而禍及生命……」

「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想到永福可能就此永遠消失、想到永福殘體所受的苦,魏鵬眼眶漲紅、淚水滿溢,痛苦地嘶喊著。

「……他命是保住了,可人卻失了魂。」

「什麼?」失魂?心絞痛地讓魏鵬想把心臟給挖出來!

「我救他回來後,日夜不眠地想辦法醫治他,他是醒過來了,可是卻像個沒有魂魄的人,不言不動、不懂怎麼吃、不懂怎麼料理自己,任何事都得旁人伺候。我想去給他找藥材治這失心症,又怕他一人單獨在我那兒沒人照料,所以把他送進皇宮來,叫你表哥照顧他。
你表哥這才告訴我這件事的始末,他也因為給永福施了禁制,愧對永福,一口答應幫忙。那時你表哥已經發了詔找永福,從你表哥那兒,我知道永福喜歡你,你也喜歡他可卻這麼粗心地傷害他,我不想永福再受到任何傷害,才要你表哥答應,除非永福痊癒並同意回到你身邊,否則永遠都不主動告訴你永福的消息。這時我才能放心地去尋找藥材,甚至還去找了你們師祖,請教如何醫治這失心的病症……」

魏驥吃驚,他這才知道原來哥哥與永福兩人對彼此是抱著這樣的感情……

魏鵬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哭著求師父:「師父,請您准許弟子帶永福回去,讓我親自照顧永福!我愛他啊!我愛他!我捨不得他!師父!」

「現在你會捨不得了,那當初又何必一把妒火燒得如此之猛?」君無邪語氣中有些無奈的氣憤,這是他所愛之人的兒子啊!是他的侄子!愛屋及烏,他怎會不痛心?可是他又怎麼能怪魏鵬?畢竟這一切都是他君無邪自己一手造成的!是他把永福送進衛王府的!是他教魏鵬武功的!

魏鵬無言以對,臉上流滿懊悔之淚。

「記不記得我要教你玄雪青心之前說了什麼?我說,我始終後悔著一件事,那就是依了你體質的特性先教了你紫炎金心這門內功,使得你的脾氣躁上加燥。若是當初,先讓你學玄雪青心就好了……這樣,永福就不會受今天這些罪……該怪我,都該怪我……有征要我照顧好永福的,看我,竟把永福照顧成這個樣子……」君無邪哽咽著,話語裡滿滿的自責讓人心酸。

「師父!」兩個徒弟為師父不忍地喊了出來。

「……木已成舟,如今,只能盡人事而聽天命了。」君無邪抹去臉上縱橫的老淚,還原一張俊逸淡泊的壯年容顏,接著以平穩的語氣說:「你們過兩天再來接他吧,我還得先看看他這次用藥的狀況。我會讓衡容撤掉詔書,讓你們帶永福回去的。到時候,我再去你家告訴你這些藥品怎麼調配、如何讓永福服用。」

「謝謝師父。」魏鵬道謝,遲疑地說:「師父……我想……想抱抱永福……」

「去吧!」君無邪站起身讓開,逕自坐到窗邊的太師椅上。

魏驥看著兄長戰戰兢兢地靠近永福、輕手輕腳地抱起永福的上身、收緊手臂緊緊地將永福融進懷裡。魏鵬哭了,緊抱著永福、壓著哭聲的嘶聲抽咽震動了魏驥的心房。是什麼樣深刻的情感能叫魏鵬如此錐心泣血?以魏驥現在的修為,他根本連起私慾都很難了,也很難對任何人有喜歡的心情,這種感情他真的無法瞭解……

「師父,我想在這兒陪永福、照顧他。」魏鵬輕輕放下永福後,根本捨不得離開他。

「這裡是冷宮吶!要不是我身上帶著大周行走令,也進不來的。你留在這兒會出亂子。回去吧!」

「師父,表哥也給了我一塊大周行走令。」魏驥說著也把身上那塊令給拿出來遞給師父看。

「沒用,鵬兒沒有令牌,他就得走。」

門外突然出現皇帝的聲音:「都不用走了。」

屋裡的人都以為皇帝不會來,早放鬆了警戒心,連功都沒運,哪裡聽得見皇帝刻意掩去的腳步聲。只有君無邪知道皇帝早在外面偷聽半天了,才會要魏鵬魏驥兩人快些離開,省得受皇帝怪罪。皇帝只身前來,連鄭誼都沒跟著。

「參見皇上。」魏鵬魏驥忙著見禮,卻被皇甫衡容阻止。

「叫我表哥,師父和我們私底下在一起、又沒外人時,別給我叩禮,也別叫我皇上!沒那麼多規矩!」

「容兒,你怎麼說?」君無邪知道皇甫衡容聽的大半天也把事情都弄清楚了。

「就讓子居帶永福回去吧,我明天就吩咐撤詔。」皇甫衡容臉上有笑容。

「多謝皇上!」魏鵬激動地又紅了眼眶。

「叫表哥!子居啊,我最近一直在想,永福那麼喜歡你,也許由你照顧他,他就會清醒回神了。」

「永福喜歡我,這我還是聽你說才知道的,我問他,他都不承認。所以,可能嗎?永福喜歡我嗎?」魏鵬很懷疑,一想起以前永福那種推拒的模樣,心裡就一陣難過,再怎麼想也不覺得永福喜歡自己。

「他喜歡你可久了。記不記得你帶他上天香閣那次?」

怎麼可能不記得?魏鵬咬牙切齒地說:「刻骨銘心!」

「是你嫉妒得刻骨銘心吧!我那時也是制住了永福,卻沒點他啞穴,你知道他嘴裡叫的都是誰?他從頭到尾只叫小王爺!」

皇甫衡容兩三語又叫魏鵬激動了。

「就依師父說的,要接永福回去,不急在這時候。我就給你寫個手令,讓你留在這裡陪永福吧,等師父觀察過永福的狀況,再把永福接回去吧,何況宮裡還可供給師父需要的藥材。等接了永福回去後,需要藥材或什麼的,來跟我說,我讓御醫給你去拿。」

「謝謝表哥!」

「師父,時候不早了,您老人家趕緊休息去。照料永福的事就丟給子居吧!我相信他會跟師父一樣細心的。」

君無邪笑了一下,嗯了一聲。

「我也要回養性閣去睡了。司晨,你,我就不送了,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吧!」

魏驥也笑開了:「好的,表哥。師父,我走了。」

魏驥提氣一動,瞬間身影已沒入夜色,消失無蹤。

「我也去隔壁房睡了。永福這就交給你。」師父才說完話也一樣消失無蹤。

魏鵬輕輕地關好門窗,脫去一身的夜行衣,鑽入被中,抱著永福,又流下了眼淚:「永福,我魏鵬發誓,再也再也不讓你受一丁點傷害與委屈了!」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4-12-12 13:0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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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永福回到護國將軍府已經兩個多月了,儘管君無邪調整過幾次用藥,永福依然沒什麼起色。然而有了魏鵬細心的照顧,還不惜下重金為永福張羅精緻的食補,永福雖然失神,但整個人的氣色也較好,本來瘦到只剩一把骨頭的樣子已不復見。

在冷宮照顧永福的那幾天,是魏鵬出生以來心頭最難過的日子,眼看著永福雖然睜著眼卻對吃喝拉撒全然不理會,永福面對魏鵬也像看著空氣,魏鵬心裡除了著急心痛就是難以原諒自己的自責。

冷宮中伺候永福的太監們這幾個月來也抓到了永福大致上的作息時間,他們一邊教著魏鵬大概什麼時候該幫永福解褲如廁,又大概得隔多少時候幫他小解,雖然還是有些時候算不準,得幫永福處理清潔。三餐定時定量喂永福吃飯,餐後則用藥。一天當中,永福自己若想睡覺,閉上眼他哪兒都能睡。

永福走路時會晃蕩,因為他兩隻腳的腳趾都已截去,腳板上少了個支點,走路容易跌倒,只要走動,左右一定有人攙扶。所以魏鵬從照顧永福開始,都把永福抱來抱去的,盡量不讓他用到腳。其實他是不喜歡別人去碰觸永福,就算是太監他也不喜歡。

那幾天皇帝也還是天天來看永福,還得一邊拉著永福的手,皇甫衡容才會覺得要這樣自己所說的話永福才聽得見,搞得坐抱著永福的魏鵬心底極不爽快。皇甫衡容也給魏鵬放話了,說他今後會常常光臨護國將軍府。魏鵬不滿地抱怨皇上,還質問他是不是喜歡上永福。皇帝但笑不答。

魏鵬為了照顧永福也向皇上辭官,皇帝不准。皇甫衡容讓魏鵬請長假,等永福恢復後再讓魏鵬銷假。皇帝留不住魏驥,總得留下一個能信任的幫手吧,所以魏鵬的官沒能辭成。

永福回家後就直接住進魏鵬房裡,所有事情都是魏鵬照料,護國大將軍反而成了自己小廝的貼身僕人,魏鵬做得心甘情願、毫無怨言。

他甚至也會抱著永福,像皇帝跟永福說話那樣,對永福說說話,只是永福一點反應都沒有,讓他很沮喪,總還是不停說著。相對於皇帝需要的就是永福的靜,魏鵬卻想從永福身上求得的有反應的動,這造成魏鵬心裡沉重的負擔。因為他希望永福快點醒來,醒來接受自己的情感,但這希望似乎遙不可及,魏鵬只能天天看著永福,祈求上天讓永福能痊癒。

每一秒魏鵬都盼著下一秒就能看到永福真正的清醒,在魏鵬充滿關愛細心呵護地服侍永福的每個動作裡,這種期盼的心意早已融入魏鵬的血液之中。

護國將軍府中,似乎所有人都能察覺魏鵬對永福的在意與重視,那種程度已超出一般主子對僕役的關心,連身為弟弟的魏驥也沒被魏鵬這麼在意過。全府上下只當魏鵬對當日將永福扔出後門之事深感愧疚才如此用心地事必躬親來彌補永福。

幾日前,傅庭君已回京,第一件事就是面聖稟報懷南一地官員更替後任職上的監督與糾劾,第二件事便是探望魏鵬。在呈報完懷南事務後,皇帝親自告訴傅庭君永福已尋獲,魏鵬正親自照料。對於這個消息,傅庭君心中並無多大的起伏,只有淡淡的惆悵。

他其實一直就知道魏鵬不會因永福的消失就接受其它人,他心中好像早就接受這樣的結局,卻還挖空心思想要做些什麼企圖改變這個牢不可破的結果。擺在眼前的事實也證明,就算皇帝聽了他傅庭君的慫恿而對永福設下計謀,且不曾對魏鵬說這全是出自他傅庭君的授意,魏鵬仍然不會因為永福不在而多看他一眼、不可能分出一點心思對他。從魏鵬憂心如焚地尋人大半年的行動當中,傅庭君看到自己感情上的落敗。

經過幾日的休息後,傅庭君還是以好友的名義去探訪魏鵬。

他一進到將軍府就被領到後花園,魏鵬攬抱著永福坐在一起,不料皇上也在,他竟還拉著永福的手說話……怎麼心尖感到些微刺痛?這刺痛到底是來自皇上拉握著永福的手,還是魏鵬擱在永福身上的手?

「微臣叩見皇上。」

「啊!是庭君來了,免禮,過來坐吧。」

「子居找到永福了,真令人高興。」傅庭君臉上掛著笑容,表示他也為魏鵬高興,只是心裡不明白,永福為什麼能與皇上、子居平起平坐。

「是啊!永福,瞧,庭君來了。」魏鵬對著永福輕語,永福卻毫無回 應。

傅庭君看出來了,看出永福的不對勁。

「永福怎麼了?」

皇甫衡容與魏鵬迅速對看一眼,那一眼的玄妙道盡彼此的默契:永福如何變成這樣是不必向傅庭君描述的。傅庭君雖不明白他們的眼神交流了什麼,卻也因為這一眼,瞬間明白了自己已被摒除在外,本來就不怎麼溫暖的心又涼了一半。

為什麼會有這種失落感?他們本來就是很親的表兄弟,我又何必嫉妒他們的交情?何必覺得格格不入?又幹嘛憑空生出這種格格不入的感覺?傅庭君臉上笑著掩飾了心裡的慌亂。

「永福對外界沒有反應。」魏鵬看著永福說,臉上有淡淡的疼惜。

「大夫怎麼說?」傅庭君表示自己的關切,雖然他對永福為何變成如此並不怎麼感到愧疚。永福會失蹤,始作俑者是他傅庭君,但人既然找到了,那麼失蹤之時發生的事情並不是他所能主導,所以他不覺得自己必須負什麼責任。

「先幫他慢慢調養好身子,其它的聽天由命吧!」皇甫衡容拉著永福的手沒放開過,此刻也還是握著永福的手看著永福說,表情平和。

傅庭君猛然間對永福產生一股相當強烈的妒意:你有了魏鵬,為什麼還要搶走皇上!……搶走皇上?!我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會這麼在意皇上對永福的好?難道我真……真……對皇上……?不可能!可是皇上轉移了對我的注意力,這讓我很不舒服、很在意!我不希望他看別人!我……為什麼變成這樣?!我愛的不是魏鵬嗎?

從小從跟魏鵬一起讀書學習,傅庭君就開始慢慢地喜歡上他,眼裡一直只有他,雖然從小到大,傅庭君常常受魏鵬作弄,但心裡卻是高興的,因為這表示魏鵬並非對他完全沒有感覺,自己還是受注意的。他知道魏家是武功世家,功勳彪炳,有一天魏鵬也必須娶妻生子,是無法響應自己感情的,所以他才認命地不去刻意坦白自己的感覺,能像現在這樣一直當魏鵬的好友,於願足矣。但這時卻讓他發現魏鵬愛上的竟然也是男人!自己是不是已經錯失先機了?魏鵬為什麼要用那麼深情的眼眸看著永福?……應該是他,魏鵬看的應該是他傅庭君!他甚至比永福還早認識魏鵬!而且他與魏鵬一起長大有著相同的背景!為什麼魏鵬愛上的不是他?!不甘心!滿懷的不甘讓他想著辦法要破壞,即使他知道……知道自己就算破壞了這兩人也得不到魏鵬……

皇甫衡容卻在這時看著傅庭君,給足他關愛,認定自己愛著魏鵬所以對皇甫衡容不假辭色,所以仗著皇甫衡容對自己的喜歡而利用人家,做了件白費力氣的事,還將皇甫衡容越推越遠……

傅庭君看著皇甫衡容,想到歷來皇帝的三宮六院,想到他們的似多情卻無情,想到他們隨時可舍下的情感,想到他們沒有永遠的愛情……難道這個皇帝也跟所有的皇帝一樣喜新厭舊、不能為自己破例?

傅庭君心一驚:我處心積慮地想得到那明知不可能得到的人,卻又眷戀著皇上之前對我的熱烈慇勤,到底……這意味著什麼?我到底愛的是誰呢……?真得……好好想想……

表面上與皇甫衡容、魏鵬談笑生風的傅庭君,內心裡實是波濤洶湧。

皇甫衡容握著永福粗糙的手掌,一邊與魏鵬、傅庭君聊著。每每看著傅庭君,心裡總像激盪著浪潮,兇猛地將自己淹沒,但他總得端著皇帝的架子,盡力不辱沒了皇帝的威嚴。自從開始練紫炎金心,他的性子就開始加溫,不再冷淡如昔,因此心裡對傅庭君越發放不下。但放不下又能如何,傅庭君依舊厭棄他,自己只能盡量釋懷,然而這種感情上的苦楚,他能向誰說去?還好,紫炎金心越往高層練,他越能調和自己的心境,加之,在照料永福的那段期間,對永福訴說已成了習慣的抒發管道。現今的心情於是沒這麼苦悶了,雖然他對傅庭君的感情越加深厚,是以每次見到傅庭君,心頭總得按耐下顫動不已的深情。現下他的手緊緊捏握著永福手掌,他真希望手中所握的,是傅庭君細白的手掌。

「皇上,永福的手快被你捏壞了!」魏鵬不斷瞄著皇甫衡容抓著永福的那隻手,實在很想打掉他,可他不能打,因為人家是皇上。

「永福不至於這麼不濟吧?子居看扁你呢,永福。」皇上當永福能反應似的與永福說話,還拿起永福的手不停撫摸,他也知道魏鵬不能拿他怎麼樣。看魏鵬吃鱉突然讓他心情很好,讓魏鵬也嘗一嘗憋困的滋味,總不能所有甜頭都讓魏鵬佔了。

魏鵬一把搶回永福的手,捧在手心裡輕輕撫摸,還對著皇帝開玩笑地說:「你別看我們好就心裡酸,找著機會就挑撥離間,永福才懶得理你呢!對不對,永福?」

看著這兩個人對不言不動的永福溢於言表的寵愛,傅庭君喉頭漫上濃濃的酸澀。是不是有一天我也變成永福這樣,你們也就能這般寵我?……不……我不是永福……,如果有一天我也成了個木頭人,你們會這般寵愛我嗎?

落寞的冰冷,颼颼地吹著傅庭君心窩。

[7]

又見飄雪。只是今年的雪,大片大片兇猛地下,跟著狂風撲天蓋地而來。才三日,就把整個京城覆蓋得像是從白沙中鏟出的古城。風雪一停,街上才開始有人活動,京畿戍更派出維持皇城整潔的什役上街鏟雪,恢復交通。護國將軍府中的一些僕役也正在做同樣的事,將府中路徑上的雪鏟了,以利通行。

雪霽天晴朗,雖然仍冷,魏鵬還是吩咐人把後花園池邊的亭子整理好,用一件魏驥遠從西域送回來的上好毛裘長袍把永福裹了緊實,才抱起永福,往亭子裡去,讓在屋裡悶了好久的永福透透氣,呼吸一點冬末初春的清爽空氣。

一路跟著魏鵬的下人們,有的捧著軟榻,有的捧著暖爐,有的拿著薄被,有的拿著糕點茶品,都在進入亭子後,聽從魏鵬指示的位置把東西安放妥當,才全退出亭子。

將永福放在軟榻上,魏鵬拉過薄被把永福腰部以下位置都蓋著,便在永福身旁與他面對面坐著。

拉起永福的手,才發現他雙手冰冰涼涼的,忙運內力渡了暖勁過去,搓揉著它們讓能快些暖起來。

「永福,你冷嗎?怎麼都不說,是不是還在跟我嘔氣?都怪我……吶,我知道都是我的不對,你就原諒我,饒了我吧,開口跟我說說話嘛……
下了幾天的雪,都悶在屋裡,悶壞你了吧?所以趁天氣一放晴,我就讓人先把這兒收拾了,咱出來透透氣。否則如果又開始連日下雪,就還是只能待在屋裡了。
雖放晴了,天還是冷,我給你穿了司晨特地托商隊遠從西域送回來的毛裘,質地輕暖,我想應該價值不菲,你覺得如何?暖和嗎?
司晨這次跑得也太遠了,身邊一個人也沒帶就往西域跑,雖然說司晨的武功已經可以無敵於天下,但他一個人隻身在外,還是會讓人掛心。……這次他跑去西域遊歷,不曉得會碰上什麼新奇好玩的事。
你那兩年跟著他在外面遊歷是什麼情形?你給我說說,讓我聽聽是不是像司晨說的那般有趣……
幾個月前我不是被皇上派去南方嘛,回京時,經過一個地方叫朱慶,司晨說你們曾南下遊歷去找我,也曾在那兒待過一段時間。那裡沒什麼風景名勝,就是盛產硃砂,當地有人為了壟斷硃砂的生意,還因此發生了件天人共憤的滅門血案,地方官也與那個壟斷生意的商人有勾結,草草了結此事,只當被滅門的那一家口遭匪盜入侵,全把責任推到樊毅的部屬陘天他們頭上。司晨說你們在那兒待了兩個月,你除了幫他跑跑腿,根本就只能無所事事地到處蹓蹓。等他把事情都查清楚,還制裁了那個商人和那地方官才離開,他說你完全不曉得他在辦些什麼事,我倒真想知道,你跟著他遊歷時,都做了些什麼。
你說,等你身子好後,我也去辭官,我們也到處去遊山玩水好不……我真羨慕司晨可以帶著你,兩人私下到處去玩,光想著就讓我嫉妒……」

魏鵬牽著永福的手,看著亭前的小湖,有點恍惚地說:「你看我們家的小湖表面上都結冰了,還好剛開始颳風下雪時,魏忠就讓人把裡頭的魚全都撈起來養在廚房裡,否則這些魚到這時恐怕也……」

魏鵬突然發現自己所說的話讓自己好難過,因為這種天氣、這樣下雪,就讓他想到去年永福被他親手丟到門外,可能幾乎凍死的情形。唉……若早知道自己受到雪景如此巨大的影響,就不吩咐人在這兒布上這些東西了……忙轉了個話題,用輕快的語氣問永福:

「冷嗎?我倒杯熱茶給你喝,暖暖身子。」

魏鵬起身倒茶,先餵了永福喝了兩口溫熱的茶水,把杯子裹在永福的手掌中,讓永福的手掌握著以保持溫暖。

「廚房新做了些糕點,你也嘗些。」

在永福身前坐下,魏鵬右手拿著糕點,左手指輕撫永福嘴唇,待永福雙唇微張後,才輕輕撥下一小片,餵入永福嘴裡。

他就這樣輕柔地餵著永福慢慢地吃糕,一小片一小片地剝著,一邊喂永福,自己也分食這甜得膩人的綠豆桂花糕,還不時捧起永福的手,讓永福喝茶潤嘴。手裡的糕喂完了,又傾身從旁邊的小几上取了另一種糕點。

一回身抬頭,只見永福臉上淌下兩行淚,叫魏鵬驚得呼吸都停了。

永福……你流淚……哭了……你醒過來了?……天啊!求求您!求求您啊!讓永福回 應我!天啊!求您了!

魏鵬凝視著永福祈求了好久,才輕輕地喊:「永福……?」

永福張了嘴,粗嘎難聽的聲響衝出喉頭,沙啞破碎的嗓音含著遲疑與不確定:「小……王……爺……?」

淚水那間充滿魏鵬的眼。

放下手中的糕點,取下永福手中的茶水放到一邊,顫抖地握起永福的雙手,眼珠透過淚水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永福,激動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滿腦子只剩下永福的名字,心裡一個勁兒地感謝上天。

永福看著魏鵬爬滿淚水的激動神情,不明瞭為什麼小王爺哭了。自己呢?自己又為什麼哭了?剛才一瞬間的記憶重回眼前:小王爺餵著自己糕點,和他十歲時印在心板上的溫柔一模一樣……只是……少了分高傲,多了分關愛……那雙淚眼中滿盛的激動與情感是自己不敢奢求的……

看錯了嗎?關愛?可能嗎?怎麼睡了一覺起來,心中的期盼就圓滿了,可能嗎?……猶記得,自己是被丟出後門外的……

「小……王……爺……,我……皇上……只脫了……我衣服,皇上制住我……,不能動……不能說……,小王爺……小的真……的不知道……錯在哪了……」永福粗嘎的聲音努力解釋。

魏鵬心犯疼,好疼……為什麼錯的是自己,卻是永福急著解釋。他伸出雙手,將永福緊緊擁入懷中:「別說了,別說了,是我的錯,都是我亂髮怒,都是我沒長眼睛,都是我昏庸,都是我!你沒錯,一點也沒錯,別再折磨我了永福……」

魏鵬這麼說,反倒讓永福慌了,只能愣愣地任魏鵬抱著,不曉得魏鵬這回又想怎麼戲弄自己。

「小王爺……」

「你回來了……你回來了!」永福真的在他懷裡叫著他,不是夢!這不是夢!是真的!他的永福終於回來了!魏鵬抱著永福開始痛哭,忍不住就把年來梗在心頭的難受藉著眼淚流出來。

回來?我不是只被丟在後門嗎?被丟在後門……門關上的那刻,就決定不愛了不是嗎……?因為好累啊……愛得好累啊……所以我才……嗯,我睡了多久?看府內到處都是積雪,應該睡了有幾天了吧……

想要起身來做好自己下人的本分,才發現自己的所在和週遭的一切,自己被溫暖所包圍,妥善地安置得好好地躺坐在暖椅裡,為什麼自己一醒來不是在床上,而是在小湖邊的亭子裡?雖然靠在躺椅背上,卻被小王爺緊緊摟住,推不開小王爺,只好笨拙地安慰小王爺。……小王爺為什麼這般難過?還喊著『你回來了』,自己回來了不好嗎?永福心裡苦苦的……

「小王爺……你傷心嗎?」

魏鵬抬起頭,抹去臉上的淚,說:「我高興的,太高興了。」

看著永福疑惑的神情,魏鵬笑了,輕輕地開口:「永福,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這麼高興,高興得哭了?」

魏鵬對著永福的溫柔笑臉,讓永福驚異:我有資格知道嗎?永福臉上感受了魏鵬雙手的輕撫,那輕柔像一種呵護,好像在對自己說著沒關係、什麼都可以。這才遲疑地點了下頭。

「你還記得我……狠心地……把你……把你……」說到自己的殘忍過錯對永福造成的傷害,魏鵬難過自責地說不出口,眼淚又浮滿眼眶。

眼看著永福的眼神黯淡了下來,他知道永福記得。

「記得……」我以為自己就要死了,所以不想愛了……為什麼想著不要愛你了,心卻會這麼痛?

「皇上跟我解釋了,我很恨自己,後悔任自己對表哥的嫉妒爆發,不由分說地傷害你……那時我立刻到後門尋你,可是你憑空消失了……」

嫉妒?……永福的注意力完全被這兩個字給抓住,內心盪開了一種奇異的感覺,那感覺就像有人在他心頭點了一簇煙火,轟地一聲熱辣辣地漫開。

「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在漫天風雪中消失不見,我到處找你……」

我不見了……?可是這裡……是將軍府……我一直在這裡不是嗎?他記得這個亭閣、閣前的小湖、湖邊的花園、花園一角的假山……

「……你被我們師父藏起來了……因為他不想我再傷害你。」

永福聽著,為什麼自己被小王爺的師父藏起來?疑問表情絲毫隱藏不了地顯露在臉上。魏鵬瞭解永福的疑惑,便說:

「我們師父是你父親君有征的同胎雙生兄長……」

看著永福臉上逐漸堆積的震驚表情,魏鵬猜測永福從來不知道這位伯父的存在。

「我伯父?我從來沒聽爹說過……我有伯父……」就算在衛王府當差,永福也從來沒見過君無邪,因為君無邪總會避開永福,不讓永福看到自己。

「你會到衛王府也是師父受你父親所托而安排的。」

他以為,除了父親,自己再沒有別的親人了。突然得知了這個消息,那股想見親人的慾望竄得如此之強,永福衝口而出:「我想見伯父!」

永福施力掙開魏鵬的懷抱,拿開蓋在腿上的薄被,還來不及挪動雙腿,就被魏鵬所阻,魏鵬擔心永福起身會站不穩,便先擋在永福身前。他忽然意識到,永福還不知道他自己的腳趾……永福知道後會受不了吧……就連幫永福沐浴擦澡時,每每看到永福所失去的,自己都會受不了而忍不住落淚了,為自己所造成的傷害使永福失去腳趾而深深自責、悔咎、心疼……

只是不管再如何自責,他仍得告訴永福自己一手造成的他的殘缺,他只是害怕……怕永福會受不了……

魏鵬伸手拉了永福的手。

「你別急,師父這兩天就會來看你。……當天你失去了蹤影,是師父把你帶走的,如果沒有師父救你,我……我可能早就……失去你了。師父救了你後,發現你身上已有受凍壞死的地方,為了防止壞死擴大而危及性命,便……不得不……」

看著魏鵬充滿傷痛的表情,還有魏鵬話語的語意,永福心中升起濃濃的不安:「……不得不?」

魏鵬緊緊地握著永福的手,眼睛又濕潤了:「……不得不……截去……你的……腳趾……」

[8]

「我的……腳趾……」永福難以相信地想動動自己雙腳的腳趾,卻發現一點也感覺不到趾尖。眼淚慌亂地冒了出來,刺痛了雙眼。永福猛地推開魏鵬,屈起雙腿,急著伸出手摸著自己穿了鞋襪卻短了一截的雙腳。他開始拚命動著腳板,好像這樣就能把腳趾變出來似的。

「我的腳趾……」眼淚越流越多,無法制止,忍著不哭卻壓抑不了嗚咽聲。

看到永福這樣,魏鵬心痛難忍,滿懷悔恨,他知道說什麼做什麼都無法安慰永福,卻還是靠上去緊擁著永福。

「都是我的錯,你罵我!你打我!別獨自一個人承受、哭泣。看你這樣哭,我心都揪疼了……如果能,我可以把我的腳趾都給你!你可以恨我!可以殺了我!就是請你別再這樣哭……
我好不容易等到你醒來了,我一直有這心理準備,隨便你怎麼罰我、處置我,因為你所受的苦都是我所造成的,就算你想殺了我也行……
永福,我不想看你難受,你已經失去的我沒辦法補償給你,那就讓我贖罪,……只要你今後幸福平安快樂,你的要求,什麼我都願意為你去做……只要你快樂,我……」

永福緊抓著魏鵬背後的衣裳低泣,耳邊魏鵬痛苦的傾訴與對自己的在乎只讓他越聽越心驚。他一點也不想要小王爺的命啊!他一點也沒有責備小王爺的意思!他的主子竟然心甘情願以死謝罪?小王爺大可不必為自己少了腳趾這麼自責……他一個當僕奴的,連命都是主子的,就算被取去了腳趾,那又算得了什麼?歷來當主子的有誰會如此珍視一個下人?不好使喚的僕奴多半被遣走,哪能像自己這樣被捧在手心裡在乎著……而且,只是腳趾沒了,需要哭得像個娘們嗎?這事,永福認了……

「小王爺……」

耳邊傳來永福淒楚的聲音。鬆開抱著永福的臂膀,魏鵬面對面凝視著自己愛戀的這張臉,那臉上的委屈、未干的淚痕緊緊勒著他的心。

「嗯?」

「我還能走嗎?我能走吧?」永福委屈地問。

「能!當然能!練習練習應該就能走穩。要試試嗎?」魏鵬起了身,攙扶著永福站起來。

邁開步伐。是有些不穩,不習慣,腳上少了個支點,不好平衡。魏鵬的臂膀卻穩穩地撐著自己,臉上也有鼓勵的神情。小王爺怎麼對自己這麼好?是因為對自己失去腳趾而感到自責?永福心裡輕歎,主子是不必為下人所受到的任何對待負責的……或是自己感情上的奢求真能得到回 應?永福轉而有些驚喜,雀躍油然而生……還是因為伯父的關係,怕交代不過去?剛才雀躍的心情又沉寂下來……想到伯父……

「伯父……」對啊,剛才自己有提到想見伯父。

「師父這兩天就會來,你醒了,他一定很高興。你這一年來,一直都不言不動,就連張著眼時,魂也不在,像是失了魂……」

我睡了這麼久啊……一年……

「師父為了讓你清醒,試過好多種方式,配換了好多種藥讓你服下,應該是這次喝的這藥奏效了……」

不是……不是藥……是藥嗎?

「我天天都在盼著你快點醒來,好讓我告訴你,我喜歡你。我好高興,你終於醒了,好高興終於能傳達我的心意,讓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我還在作夢嗎?看著魏鵬滿心歡喜的表情,永福想自己一定還在睡,而且正在做一個遙不可及的美夢……

從這夢一開頭,十歲時小王爺喂糕的記憶與剛才小王爺喂糕的畫面重疊開始,一切都好不真實。自己突然有了伯父、自己的腳趾沒了、小王爺喜歡自己……這一切的一切都不像真的!

是夢啊?我不是應該死了嗎?爹來接過我啦……那是,我太留戀小王爺所以不想離去,魂縈夢牽地還是待在這裡了……所以是我的魂魄啊……我的魂魄在發夢,夢想些我所無法擁有的……原來死了是這樣……

永福臉上出現寂寥且落寞的笑容。

魏鵬的心緊緊一揪。永福不想我喜歡他嗎?否則為何露出這樣的表情?

「你老實告訴我,我是在作夢對不對?」永福那一臉不在乎的笑讓魏鵬心驚。

「不!你確實醒了!你不是作夢!」

「我知道我已經死了。這只是一個死人在做的美夢而已!消散吧……讓我毫無牽掛地去投胎,別再用美麗的幻景牽絆我!消散……全部消散吧……求求你……」濕熱的淚流出眼眶冰冷了臉頰。他好想這美夢是真的,他好想抓住到手的幸福……可是他只是個死魂……

「永福!你沒死!」永福的樣子讓魏鵬害怕,他真怕永福瘋了,因為自己的對待而瘋了。他必須想辦法,證明給永福看,讓永福清楚認知他根本沒死,他還是好好的活著!

魏鵬二話不說,就扒開自己的上衣,在冷風中敞露出精壯溫潤的上身,拉起永福的手貼上自己溫熱的胸膛。

「感覺到了嗎?我的體溫、我的心跳?你感覺到了嗎,永福?」

驚訝於魏鵬的行動與手中的溫熱,指掌末梢傳來的陣陣心跳醺紅了永福的臉頰。

「永福,我是熱的,有感覺的,你也有!」魏鵬雙手捧上永福的臉,又說:「你瞧,我摸著你,你也是熱烘烘的!你不是鬼魂!你沒死!你感覺得到的,對不對?」

「嗯……」熱的,雙手撫摸到的地方,到處都是熱的,再也不是雪地中那從心裡、骨子裡冷出來的冰寒,所以,不是夢?一切都不是夢……!

自己心愛的人輕撫著自己的胸膛,魏鵬心跳加快、體溫上升,眼裡迸出沉醉……捧近愛人的臉龐,毫不遲疑地吻了上去,滿心渴望著對方的回 應。他吻著的,從此,再也不會是沒有一絲溫度、任自己擺弄且毫無反應的冰冷雙唇,他吻著的唇舌正隨著自己翻滾。

激吻使得體溫節節升高,彷彿兩人被一團熔岩的火熱所包圍,阻絕了四周的冰雪寒冷。這一吻傳遞了魏鵬無盡的相思與愛戀,勾出他心底深藏的柔軟,體貼地不讓永福喘不過氣,魏鵬這才緩緩撤回自己的舌,又愛憐地輕舔了永福雙唇一下。

「永福……我愛你……很愛你的……」雖然載著濃烈的慾望,魏鵬眼裡的深情卻毫不掩飾地流露。

張開雙眼凝視著擁吻已久的魏鵬,永福粗喘中,心頭也不禁一陣悸動。不由自主地也開口:「我也……」突然發覺自己想說「我也愛你」,就害羞地住了口,本已因慾望而潮紅的臉上更增紅艷。

魏鵬好想聽永福把那句話說完整,他屏息地等著。

等待中,卻見永福開始手忙腳亂地幫自己整裝,慌張地說:「你會冷!」

永福的不顧他自己委屈還惦念著魏鵬光裸的上身,讓魏鵬心中一甜,又把永福攬進懷抱緊緊擁著:「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永遠都不會冷了!」


※※※


還沒等來君無邪,兩人倒先迎接了皇甫衡容的到來。

皇甫衡容微服出宮,身邊誰都沒帶,學師父從後門翻牆而入,避開所有下人的視線,隱密地往魏鵬寢居前進。他自己也是被連日的大雪悶在宮裡悶得慌,放晴了兩三天後,趁著朝事處理告一段落,才逮著機會放下國事,從宮裡偷溜出來。

這一溜進魏鵬寢居的前廳,就聽見房裡傳來魏鵬的嬉鬧聲。好啊!我倒要聽聽子居你趁著永福還沒醒背著他偷做了些什麼事!皇帝這可當了回樑上君子,運起神功不偷東西卻偷聽。

『該穿這件!你把身上那個脫下來!快點!』魏鵬的聲音帶著笑意。

『不要!你別脫我……啊……』這聲音有些熟悉。

『都說你用不著再穿下人的衣服了,你怎麼都不聽話!』布帛的拉扯聲。

『我……不習慣……別!別拉……唉……』

『我不都跟你說了嘛?你本來就不是下人的!』

『啊……小王……』後面的聲音被硬生生堵住。一陣親吻的聲音……

過了好久……

『跟你說過要叫我什麼?』魏鵬的聲音喘著。

『……鵬哥哥……』

『乖,再親一下。』

皇甫衡容越聽越是義憤填膺,心想,我把永福交給你照顧,你說愛他,就是背著他跟其它下人苟且嗎?氣不過自己當成弟弟般疼愛的永福遭受這種委屈背叛,皇甫衡容立馬衝進魏鵬房裡,卻在看見站在床邊那兩人的身影時,氣憤消失得無影無蹤。

「永福?」那被驚動而瞧著自己的人,不是永福是誰!

「表哥?」好傢伙!來得讓我一點察覺也無!魏鵬也驚訝。

皇甫衡容搶過去,也不管永福身上現只穿著單衣,伸手一把拉過永福的雙手,把永福抓在身前上下打量著,臉上是掩不住的高興,興奮地直問:「什麼時候醒的?」

這景象看著讓魏鵬酸味直冒,忍不住又一把將永福奪回自己臂膀中,應了皇帝一句:「三天前醒的。」

「好!好!醒了就好!子居,你怎麼沒派人來通報一聲?」皇甫衡容高興地責怪了下魏鵬。

「你隔三岔五的都會來一趟,來了就知道了,這還需要特別通報嘛……?」魏鵬理所當然地說。

「說這什麼話!醒來好!讓我也能替你們高興一下啊……可,又有點不好,那以後誰聽我訴苦啊?」皇上臉上出現了令人玩味的無奈。

「滾你的吧!你當我家永福是你垃圾桶?」魏鵬開玩笑地做勢踢了皇帝一腳。

「喂喂喂!好歹我是皇帝,有人對皇帝這樣說話的嗎?」皇上一點也不以為意。

永福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惶惶不安地說:「皇上萬吉……」

「唉唉,別跪!你也是我家的永福,子居沒跪上,你怎麼跪上了?起來起來!」皇甫衡容伸手攙起永福。

「什麼永福也是你家的?別亂兜!」魏鵬笑著輕輕掃了皇甫衡容一掌,又把永福帶回身邊。

「我早就決定要在永福醒後,下詔認義弟,封永福為昭義侯,他當然也是我家的人!這事我跟師父提過了。……還有,你們倆快把衣服穿好,我去外間等你們。」

永福紅著一張臉,忙拿起床上的衣物往身上套。

「就跟你說不准你再穿下人的衣服了……」魏鵬搶下永福手上拿著的衣物,打開窗子往外丟。

皇甫衡容搖搖頭,笑著往外間去。

[9]

小王爺上朝去了,因為之前皇上來訪時說了,永福已經醒來,不必魏鵬整天待在他身邊親自照料,要魏鵬共體時艱,分擔皇帝的重任,幫皇帝處理國事。

皇上也說要先讓永福再修養一陣子,不久後再宣詔封君永福為侯。以後魏鵬上朝永福就跟著入宮,退朝後能讓皇帝跟他說說話。永福聽到受封就開始惶恐著拒絕,直到聽到皇帝要跟自己說話而產生納悶時,那惶恐才被疑惑所取代。那天皇帝走後,才問魏鵬,魏鵬說那是他失魂期間,皇帝曾受君無邪所托照顧他大半年,照顧期間常常去跟毫無反應的永福話家常。說到這件事,魏鵬才有機會把這一年來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對永福描述清楚。

永福卻開始納悶,現在他醒了,皇上對他說話,他也不會沒反應了吧?那皇上還要繼續跟他說話嗎?

魏鵬的示愛、皇上的封侯,其實讓永福一直處在一種不確定的狀態,總覺得清醒之後的生活太美好,好到不像真的。他常常趁魏鵬不在身邊,偷偷用力捏自己一把,看自己到底是不是在作夢,往往痛得自己激出淚來。有一次魏鵬指著永福手臂上的淤青,緊張地問他怎麼弄的,他據實以告說是自己捏的,被魏鵬又親又舔地念了大半天。所以他只能偷偷地私下捏,還只能捏魏鵬瞧不見的地方。

魏鵬也跟家裡所有下人都交代,說永福最近被證實原來是魏家世交的後輩,今後要以公子禮見之。這讓永福彆扭了好一陣子,根本無法調適。對疼愛他的魏忠,永福還是像以前一樣親暱,只是其它下人現在看到他都君公子君公子地叫,讓他渾身不對勁。以階級定下的距離一拉開,原本會一起打鬧的同僚,現在面對他,眼裡都多了分羨慕,行為上多了些保留,總之不再像以往那麼毫無顧忌。這使得他好想求魏鵬讓自己回去當下人。

躺在書房前廊下的暖椅裡,腿上趴著看到一半的書,透過眼前才冒出新芽的扶疏葉影,仰望一片澄藍的天空,這種氛圍與感覺讓他想到跟著魏驥出遊的那兩三年,往往在某處逗留而魏驥讓他自己出去玩時,自己躺在草原某處嘴裡咬著草根曬著太陽仰望穹蒼的悠閒。但那悠閒中卻隱隱帶著急迫,隱含想早日見到魏鵬的渴望。

在外的那幾年,他總是想家,想魏鵬所在的那個家。不管隨魏驥走到哪兒,他的心思總沒帶全,一大半兒還是留在家,腦海裡老是盤旋著與魏鵬一起的回憶,就算那些都是些魏鵬想法子作弄他的回憶,他也甜在心頭喜滋滋地想著。魏驥帶他一路遊歷去找魏鵬,他滿懷希望就期盼快見著魏鵬,卻連著兩次撲空,心情就像從高空掉落,空虛得難受,連魏驥都瞧得出他的落寞,只是他看不出永福始終受著相思的煎熬,還怡然自得地遊山玩水一邊仗義江湖。

現在永福坐在這,卻心不在焉地納悶著不曉得魏驥游到哪一方去了。

眼前寧靜停滯的院景,叫眼角那抹白灰的閃現更加突顯,定睛一瞧,永福震驚了。

「爹……」他懷疑地叫出聲。站在眼前的人跟爹長得一模一樣!

「永福。」這聲音也跟爹的聲音一模一樣!

可是這爹比印象中的爹更為高大。永福不由自主地想站起身。

「別起來,你坐著就好。」爹說,露出慈愛的微笑,連這笑都同以往別無二致。

腦中浮現出小時後,爹常常抱著自己的景象與感受。淚水忽地盈滿眼眶,永福伸出雙手,他想抱爹,好想抱著爹爹!

白灰人影閃眼間就移近,站在永福跟前,讓坐著的永福從大腿處抱了滿懷。君無邪輕拍著永福的肩膀柔聲安慰。

「好了好了……沒事了,你醒來就好……」

「爹……」

「我知道你想你爹。鵬兒對你說過嗎?我是君無邪,是你伯父。」君無邪還是溫柔地說著,緩緩拍著永福肩背。

「伯父!」永福抬頭看向被自己抱著的人,君無邪的臉龐與他展現出來的寵愛與已故的父親一模一樣。「伯父!」說著又一頭埋入君無邪腰間,緊緊抱著。

「永福……清醒後,有哪裡感到不適沒有?」

「沒有……爹……」好希望抱著的就是爹!可以讓自己多叫幾聲爹……抱著伯父,幼時爹教自己識字、爹教自己背文、爹帶自己上街的愉快記憶一一浮現。

「想爹嗎?你想有征嗎?……我真傻,你當然想的……」君無邪盡其一生除了醉心於武學,心裡能留人的角落就一直被自己的雙生弟弟佔著。他還記得君有征在他懷裡嚥下最後一口氣時的樣子,有征心滿意足,還親口許下來世,這成了十年來,他唯一可追憶的甜蜜。甚至那時,他也下了決定,要把永福當成自己的兒子,他和有征的兒子。「你可以把我當成爹……如果你……願意的話……」

「爹!爹!爹!」他願意的,願意把伯父當成爹。永福抱著君無邪叫著,把眼淚都往君無邪身上抹了。

「好了,既然身體都好,那麼我也不擔心了。鵬兒待你好嗎?他若敢欺負你,要跟爹說啊,爹會教訓他!」君無邪寵溺的語氣暖了永福的心。

「爹……他對我很好……」爹這麼問,不會是知道魏鵬與自己已經在一起了吧?而且自己是跟男人在一起,爹不會責怪嗎?想到這就不禁心慌,臉也紅了。

「鵬兒跟你提過我愛著的人嗎?」君無邪離開永福身邊,走到書房外院子裡的一顆梅樹下。

「沒有。」魏鵬沒告訴他伯父的任何事,除了救自己。

永福的回答讓君無邪當下決定把這段對有征的愛戀永遠埋藏心中,因為不管過去發生了什麼事,都不是永福該承擔的。只說:「我愛上一個男人,也許這是我們家的血緣吧。……我想你愛著鵬兒,鵬兒對你也有很深的感情吧……」

原來伯父愛的也是男人……他說這是我們家的血緣,那麼爹呢……爹愛的也是男人?!愛上男人這件事也許是不必慌了。不過,小王爺對我有很深的感情?這話聽起來就是那麼不真實……永福恍然。

看到永福的表情,君無邪輕笑。

「你知道你還沒醒時,他是怎麼照顧你的嗎?」

永福搖搖頭。他問過,魏鵬只是笑著用雙臂拉近他、緊緊擁著他,什麼也不說。

君無邪微笑。

「他給你把屎把尿,照顧湯藥,餵你吃喝,幫你擦洗沐浴,絕不假他人手。你啊,失魂的時候,什麼都要人照料的。」

永福傻了,愣愣地站了起來。

「能走動吧?」君無邪本來以為今天來又會看見不言不動的永福,是來給永福看診換藥的,沒想到永福醒了。怎麼醒的?難道是這趟用對藥了……

「能……」永福慢慢地走向君無邪,已沒有以往走路那種大踏步的開闊,反而有些搖曳。

永福無法想像照顧自己方便的魏鵬,貴為護國大將軍,應該是替自己找個貼身的下人來照顧自己吧,不需要事必躬親啊。是不是就因為他一直照顧著自己,所以,剛醒來那幾天,一到特定時刻,魏鵬總會問他想不想如廁,還一副緊張他不能自理的神情。

這是真的嗎?小王爺說著愛著自己,這真的可以當真了嗎?不再是作弄?不會再受傷?

他聽魏鵬說過,伯父曾告誡皇上,如果自己醒來,還願意回魏鵬身邊,才讓皇上告訴魏鵬自己的所在。這表示伯父是維護自己的,他不想讓自己受到魏鵬的傷害。所以如果現在伯父也相信魏鵬對自己的感情,把自己托付給魏鵬,自己是不是就無需再害怕什麼、再懷疑什麼。

「爹,我可以相信嗎?我覺得這一切都好不真實。」永福遲疑地問。

「你想相信嗎?」這個問題讓永福心中一凜。

君無邪低頭向身側的永福低語:「沒有人能為你下決定,你的任何選擇都可能產生你預料不到的事情。一旦你決定,就勇往直前,並承擔可能會有的意外。你想要什麼呢?你覺得你該怎麼做呢?釐清思緒,正視你的心意,下個你想要的決定吧。」

永福似乎被這番話觸動而心有所感。


※※※


皇甫衡容一提及要給永福封侯的事情,著傅庭君行文各部著手辦理。傅庭君心中掠過一陣驚駭,滿懷的不樂意、不願意由衷湧出。

「微臣斗膽敢問皇上,皇甫皇朝歷來封侯非皇親國戚不封、非與國有功者不封,君永福何故可受封昭義侯?」

皇甫衡容眼底星芒一閃,他怎麼可能看不出傅庭君的嫉妒與不悅。庭君啊庭君,你為何要如此敵視永福啊?

皇甫衡容除了武功是皇甫王朝史上第一,他的帝王術、相人術該是皇甫王朝有史以來最強的帝王,且在君臣長期下來的共處之下,皇甫衡容其實非常瞭解傅庭君,然而依照他選擇伴侶的條件,傅庭君這種極富深沉心機的人,他防都來不及了,能遠離就遠離。但皇甫衡容卻發現他這次的喜歡完全不同於以往,這喜歡毫無道理可言、可循,就在他越瞭解傅庭君的同時,他也越陷越深,他並非不曾以理智制止自己,但每次接觸了傅庭君後,才知道他對著傅庭君根本毫無理智可言,喜歡越發增加,愛戀也越深。還好隨著神功日進,他知道對傅庭君的情感雖抹滅不了,但他還有能力隨遇而安,也不想再騷擾傅庭君、不做讓他討厭的事,一切止乎君臣之禮,能以這樣的關係讓傅庭君伴在自己身邊,也是不錯了。繼而,也不奢求到底是否能從傅庭君那裡得到任何形式的回報了。

只是,雖說不求傅庭君的任何回報,皇甫衡容內心裡還是隱藏著希冀,希冀著如果傅庭君真的能跟自己在一起,那必定不是因為傅庭君對他有任何方面的虧欠而覺得必須回報的恩情,而一定得是要傅庭君毫無猶豫、不折不扣、心甘情願、全心全意的感情。他從未對任何人、或任何一段感情有如此「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堅定想法。這也是他從未嘗過的苦情滋味啊!

也許是太在乎傅庭君的感受了,皇甫衡容竟有些安撫傅庭君意味地和顏悅色對他說:

「永福是皇親國戚,朕認他為義弟了。永福絕對與國有功,因為他為朕消弭了許多心頭煩悶,使朕可以清楚地理好國事,朕這些時日以來若是沒有永福,也許在很多施政上會出現很多錯誤啊。這回答了你的疑惑沒有?」

還有一點,皇帝沒說,那便是他對當初下手給永福禁製造成永福截去腳趾懷有相當的愧疚,所以才想給永福爵位,讓永福往後能生活無慮。不說這一點,也是因為皇帝不想讓傅庭君覺得這個封爵最終是因傅庭君而起,因為他這個皇帝是為了要幫傅庭君才去做了那樣的事。他就是不想讓傅庭君覺得欠了自己什麼。

「這……,多謝皇上為微臣解惑。」傅庭君聽了,更不滿意了。原來皇上越不來親近自己,是因為有永福在的關係?心裡竟開始燃起一把怒火,灼燒地疼痛著?

看著傅庭君微蹙的眉頭,皇帝也知道剛才那番話惹惱了傅庭君,心中不無無奈。好像對著庭君,他說什麼都不對。他只有納悶著:這會兒,庭君又是為了什麼惱怒啊?

「那麼明日早朝朕就宣詔,你著手去辦吧!」皇甫衡容笑著擺了擺手,不等傅庭君回話,就吩咐鄭誼去太樞殿找宰輔張清。

他不愛我了?他不愛我了嗎?!傅庭君慌張躬身送駕,心裡怨怒劇增。君永福!你已經搶走了子居,還不知足嗎?我絕不允許你把皇甫衡容的心搶走!不允許你!聖上只能愛我,我要讓聖上只能愛我!只要你不在,皇上就只能愛我……想辦法!我要想個辦法……

[10]

從永福失蹤到被接回將軍府這段時間,傅庭君其實就越來越少去找魏鵬了,因為每次他去找魏鵬,魏鵬總是因為懸念永福而心不在焉。加上他總在無意間發現自己越來越在意皇上,永福醒後,他知道魏鵬愛戀的目光絕對不會折射向他,反而將整副心思都用來思索著該如何奪回皇上的注意。

永福封侯後,曾有幾次跟著魏鵬進宮,朝後被召喚到養性閣說話。能進養性閣,那是天大的恩賜,所有朝臣當中,也只有宰輔張清、護國將軍魏鵬進去過,他傅庭君都還沒進過呢,這也讓傅庭君因嫉妒而悶怒了好半天。對傅庭君來說,皇上對永福的好,是他前所未見的,比之先前纏著自己時的那種對待要好上百倍。可是,他哪裡知道,永福的存在對皇上來說,是一個能讓皇上輕鬆下來、讓皇帝暫時拋開後宮的爾虞我詐與繁重國事的重要管道。永福的單純與太過老實養成了皇甫衡容對他的絕對信任,這在歷來所有得時時提防著週遭的皇帝之中,可能是絕無僅有的了。

所以傅庭君誤會皇帝對永福的好,也以為魏鵬尚未向永福表達愛意,認為永福有左右逢源之利。而這利益,本該是他的!如果沒有永福……

機會終於讓他等到。

君永福受封為昭義侯一段時間後的某天,傅庭君因國土東邊圈地之事,受皇上所命走了一趟衛王府。

「如此,晁大人請托之事,就拜託王爺了。」

「哪兒的話,有勞傅大人為皇上分憂,肯讓本王盡盡力,本王能幫得上忙之處自然盡力而為。」魏邈客氣地說。

「下官代晁大人多謝王爺。」

「傅大人不必言謝。」

「姜王於晉東圈地之事,雖非大惡,但長久以往,已嚴重影響該地百姓生計。姜王與衛王爺素來交好,由王爺出面私下調停該是最好的方式。王爺肯如此仗義,實為下官們這些後輩的榜樣,讓侄兒起了傚法之心,有件事不吐不快,真想仗義執言一番。」

傅庭君做足了表情,一臉扼腕、可惜、不忍,引得魏邈詢問。

「傅大人何事困擾?」

「……事關子居終生幸福,侄兒不知……該不該說……」

魏邈臉上除了微笑,未露半點思緒:「傅大人但說無妨。」

只要事關子女,一般父母都會表露出一定程度的關切吧,衛王卻不動聲色,令傅庭君相當納悶。

「小侄唐突,敢問子居近來可曾回衛王府?或者王爺曾至大將軍府探望子居?」傅庭君一臉小心。

「鵬兒每過十天半個月的都會回來一趟。」

「他可曾帶昭義侯一同回來?」

「永福嗎?有啊,永福封侯後同鵬兒回來過一次。」

魏邈仍是一臉仁慈的笑容,不知道他等會兒聽了兒子的事會有什麼反應。傅庭君故做遲疑緩緩地開口:

「……小侄曾聽說,一直以來,子居與昭義侯過從甚密,子居甚至……甚至對昭義侯懷有愛意。小侄不願相信,於是登門探訪,發現……傳言並非空穴來風。身為子居自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小侄實在不願見子居的幸福就此斷送。也許王爺知道後,能動之以情,規勸子居,使其清醒……」

衛王爺像是聽到笑話似地大笑著問:「傅大人是鵬兒自幼一起長大的好友,可知永福從小是在衛王府長大的?」

傅庭君驚訝,低聲道:「……這小侄就不清楚了。」難道永福比我早認識子居?傅庭君心中不無訝異。

「若要說鵬兒、驥兒與永福的感情只比親兄弟親,這一點兒也不為過。傅大人恐怕是誤會了,還白白擔心了一場,本王代鵬兒多謝傅大人關心。」

衛王始終微笑著不動聲色。魏邈如此鎮定,幾乎都要讓傅庭君相信了魏鵬與永福間只有手足之情。既然無法說動衛王相信自己,反而被衛王勸說,這就不好再繼續從這點上遊說施壓,該另闢蹊徑。

「看來倒真是小侄誤會了。既然如此,子居與我年歲相仿,應該也跟我一樣有成婚的打算了吧?」

「傅大人要成婚了嗎?」

「這……,小侄已有意中人,只是尚未登門提親。此事尚屬未定,不敢多言……」

「原來如此。鵬兒的婚事,本王不急,還是讓鵬兒自個兒尋個喜歡的人家再做打算吧!」

「子居從來不跟我提他喜歡什麼樣的姑娘,王爺對此可有個底?」

「這……鵬兒不曾提起。」魏邈突然想到很久以前魏鵬曾喜歡呂芳,但他卻不想透露給傅庭君知道。

魏邈觀其行、察其言,總覺得此人雖貌美無匹,卻似笑面虎,不知道此人心裡正在計謀些什麼,所以一直用兵家常理「以不變應萬變」與傅庭君應對。傅庭君此行除了公事,在在都在刨探魏鵬的私事,讓魏邈陡然升起警覺,這是一種對警訊的直覺。所以對傅庭君的所有疑問,一概撥開,謹防對方知己知彼。

「這樣啊……侄兒本想為他引薦一些大人的千金……」

「難得傅大人有心,如此關照鵬兒,本王代鵬兒謝過。至於鵬兒的意思如何,改日等他回來,本王再問問他便是。」

「既然如此,下官也不便再多說什麼了。下官還得進宮面聖覆命,這也該告辭了。」

「傅大人慢走。」

魏邈等送走傅庭君後,才露出深思的表情,一路走回與王妃的寢居鎮主樓。衛王妃碧祥公主正在鎮主樓前修剪花草。

魏邈招呼了夫人,說方才傅庭君奉皇命而來,希望自己為晉東圈地之事,也許近日得啟程前往晉東一趟。說完這些國事,魏邈面容轉趨凝重,遲疑地提起:

「碧祥,方才傅庭君還說了些有關鵬兒的事……」

「鵬兒?鵬兒怎麼了?」見丈夫臉色沉重,知道他將提起的家事也許相當嚴重,碧祥公主便將手邊的花剪交給貼身女僕,揮手遣退。兩人一同進入鎮主樓的內房。

魏邈將傅庭君與自己的對話一字不漏轉述給夫人知曉。碧祥公主不負公主之名,表面鎮定如常,雖則她內心已然焦躁不安。

「如果傳言屬實……」碧祥公主緩緩悲語。

「妳說,咱們找一天出奇不意地去看他們,探探虛實可好?」

「邈哥,鵬兒一直不願娶妻,莫非真是為了永福?」

「……碧祥,我們先別庸人自擾,待觀察他兩行止後,再做定奪吧……我只是懷疑傅庭君的用心……」通常身為好友的,這麼嚴重的事情,應該是會代為隱瞞吧,為何傅庭君要藉好友之名,行探察之實呢?

兩位老人家的愁,凝了週遭的空氣,四下彷彿都變得重重沉沉的……


※※※


傅庭君回頭望向剛剛才從當中走出來的衛王府大門,心頭思緒翻飛。看樣子,衛王根本不相信他說的話,他到底要如何才能走到那一步:把永福趕出他們的生活。

傅庭君沒想到的是,他所走的這一步,促成了他想像不到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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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今日,昭義侯跟著護國大將軍進宮。這是昨日退朝時,皇上在眾官面前交代魏鵬要召昭義侯今日進宮面聖。是以,早朝之前,昭義侯已依慣例進入御書房等候皇上下朝,也一樣端端正正地坐在下首位置,一動也不敢亂動。他非常不習慣封侯後擁有地位的這種身份。

清醒後的永福,真切地感受到魏鵬對自己的好,已經喜悅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但心裡卻始終還是有個角落隱藏著戒慎恐懼,深怕自己要是一旦做錯什麼,會破壞這幸福,然後一切就如夢幻泡影般消失……加之,皇上的封侯讓永福覺得自己一下子從下等人便成魏鵬同個階層的人,永福非常難以適應,更不敢在人前讓人看到魏鵬對自己的親暱呵護。因為身份不同了,他不願意、也不能讓別人看魏鵬笑話,他覺得自己委屈些沒什麼關係,就是不想魏鵬也受嘲笑、委屈,於是便常常推拒魏鵬,而這還有些惹惱魏鵬。

這一陣子如在美夢中的生活,只是更讓永福覺得不踏實,直到那日君無邪的一席話,才讓永福定下心來好好思索。自己琢磨了好一陣子後,才終於正視心中的恐懼,下決心擺脫不安與猶豫,順著自己的心意,放下顧忌去回 應魏鵬。

想通後的某個晚上,他清澀地引誘著一直以來怕他生氣而謹守禮份的魏鵬,在魏鵬又是歡喜又是愛憐的高漲情慾中,把自己交給魏鵬。此後兩人便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人前像感情甚篤的兄弟,私底下卻是旁人不知卻僅羨煞皇帝的愛侶。他們的感情連經常到訪的皇帝都倍覺吃味,老用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口吻取笑兩人彌篤的情愛。永福自然總是因此而被鬧得臉紅耳赤,身邊的魏鵬為了自己的幸福和保全永福的面子,就會一個勁兒地數落皇帝,說他皇帝當得窩囊,連自己心愛的人都不敢硬上。每當皇甫衡容被數落得一臉無奈時,被他當弟弟般疼愛的永福總會為他說話。

永福清醒後,皇甫衡容依舊時常找他聊天,所以他除了知道些國事,當然也非常明瞭皇甫衡容對傅庭君的感情。他覺得,現在的皇帝,就像以前的自己,偷偷愛戀著一個不可能接受自己的人,於是對皇上在感情上有更親近的兄弟情誼。

只是不管他和皇上再怎麼親,跟魏鵬再怎麼相愛,他還是習慣不了這種貴族的排場。

「事情不能這麼辦,沉度沒辦法趕得上!」皇上邊走進御書房,邊對跟在身後的宰輔張清說著,張清身後跟著魏鵬。

「皇上萬安。」永福站了起來,向皇上鞠躬行禮。最初在御書房行走的那幾次,永福總是認真地對皇甫衡容行跪拜禮,皇甫衡容看他腳不方便,就已經叫他以後別行跪禮了,但永福惶然地認為禮不可廢,皇甫衡容覺得有些好笑的無奈,便下了一道口諭,賜昭義侯君永福御前行走,免行跪禮。皇上金口都開了,永福只好領旨謝恩。

「侯爺金安。」張清也向御書房的常客永福鞠了個躬。

「宰輔好。」永福也鞠躬回禮。這是魏鵬教他的,不然他怎麼知道如何在宮中與人應對。

皇上示意要大家都坐下,接著開口接續方才進御書房時所說到的事:

「若事情真如晁亮所預測,只怕姜王不日將起兵。衛王之前以私人名義捎信給姜王勸其歸還所圈之地,卻被姜王一信打回。要不是晁亮警覺,嗅到不尋常的氣氛,派人暗中監視,整個東晉表面上根本看不出姜王謀反的意圖。
既然他按兵不動,那麼敵不動我不動,姜王那邊咱們自然繼續跟他耗著,暗地裡再調兵行兵,這點必須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且兵貴神速,要攻其不備,在他空有兵力之狀況下,打他個措手不及。
誰都知道沉度是我朝領兵如神的武將,若讓沉度風風火火地往東晉趕,這不就打草驚蛇了?所以你說的下詔派沉度帶兵前往接收軍隊,在此刻是行不通的,恐怕他還沒到東晉,就與姜王部叛軍打起來了。」

「如此是否就從東北至京城間的韶暘、普浚、涵中、綏靜這些有朝廷駐軍的各城暗中調派軍旅前往?」魏鵬參與意見。

張清的思慮顯然轉動得更快:「就怕封地東北的常盤君與北地的思憂王可能早已和素來交好的姜王連成一氣,這一調動,福禍未知。」

張清這些話讓皇上、魏鵬陷入沉思。

「……子居,你在同慶守邊時,可曾察覺到當地有何不尋常之處?」皇上問,這也是魏鵬正在回想的事情。

「那也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六七年間可以發生很多事……」

鄭誼從屋外走進來,在皇帝耳邊輕語:「吏部尚書傅大人求見。」

「讓他進來。」

見禮後,傅庭君立刻呈上方才回吏部就收到的奏報:「皇上,晁大人有急報。」

皇甫衡容看了晁亮急信,臉色凝結如冰,對大家說:「晁亮的手下發現,東晉境內軍隊已經開始結集。」

眾人皆驚,面色沉重,各自思索。永福雖不懂如何幫忙,也感覺到目前情勢的緊張,看向憂心的眾人,只能一心祈求天祐吾皇、天祐吾民。

此時忽聽得遠遠的朝門外有太監高喊傳唱:「北方六百里急報!北方六百里急報!」聲音快速傳近。

鄭誼搶到御書房門口,下一刻便接下傳令兵手中的報信,立即呈給聖上。

閱畢,皇甫衡容已經面無表情,把信交給鄭誼,吩咐:「讓大家都看看。」

傳閱中,皇上快速地匯整信報、整理著思緒,緩緩地說:「如張清所慮,思憂王果然與姜王私下協議了要二分天下。兩人來往的書信、思憂王想自立為帝的證物、思憂王的人頭都在西安門外的馬車裡,魏驥已經將騰北封地裡聽命思憂王的叛眾肅清……
他去遊山玩水,倒也是好事一樁……大周行走令竟派上用場……」

信的內容,是魏驥又游到騰北,被他碰上一件將領離奇慘死的事件,他深入調查,才發現整個事件的內幕:思憂王對無法收買或無法掌控的領兵將士,不是藉機呈報朝廷撤換、就是收買黑道或暗殺組織痛下殺手,因此而受到禍及的將領高達十三位。魏驥調查這個事件將近半年,才於日前將所有脈絡查清,偷摸進騰北王城宣化的王宮,用辦法讓思憂王吐實,拿到證物,顯示大周行走令,依皇甫朝廷律令「謀叛篡國者當斬」,把思憂王斬立決。接著制住幫襯思憂王的一眾,行使大周行走令權力,將其全部下獄。再著王城皇驛派六百里快馬、輕車送信與證物至京城,請皇上迅速派員前去安定騰北。魏驥信上提到,雖然思憂王說常盤君表示要置身事外,但魏驥無法放心,將速往常盤君位於東北的領地朔風確認當下狀況。

「沒想到魏將軍已經幫朝廷解決了北方隱憂。」張清言下不無歡喜。

「庭君,你現在就去刑部與山慶商議一下,迅速派人前往騰北。鄭誼,給朕把劉茆﹙兵部尚書﹚、范志桐﹙暗部校司﹚找來。」

傅庭君飛快地看了眼永福,心中不無怨懟地領旨離去。

永福與傅庭君四目相對,心中一震,因為感受到傅庭君心中的不快。他知道自己對目前的態勢沒什麼助力,很在意傅庭君臨走前那責怪的一眼,因此而心中感到難過。他緩緩地站起身來,對皇上福了一禮。

「皇上,臣弟對朝廷所遭遇的大事,絲毫幫不上忙,臣弟先回府,等改日皇上寬心了,再召臣弟來。皇上以為如何?」

「……永福,你先坐下,讓劉茆、范志桐來了,等朕把事情交代完可好?」

「喔……好……」

永福聽話地坐下,倒是魏鵬對皇上開口。

「皇上,臣看聖上今日大概會忙著處理東晉的事,反而沒辦法跟永福說上什麼話了,不如就讓永福先回去吧?」

向來從容的皇甫衡容竟然在人前流露出有些為難的落寞神色。永福顯得有些內咎,忙著阻止魏鵬:「沒關係,我等聖上……」

「子居說的也對……永福,你們就先回去吧,等朕這兒事一了……」

魏鵬拉著永福告退,兩人走到南天門,上了馬車。

「你為什麼不留下來幫皇上的忙?」永福的語氣中有些責怪:「皇上不是正需要你們的意見?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他心情不好,你看不出來嗎?」魏鵬理所當然地說。

「……我是看不出來。皇上心情不好,你不是更該留下來幫他分憂解勞的嗎?就別陪我回去了……皇上為什麼心情不好?」永福無法理解。

「思憂王是他的伯父,他小時候很疼他的……」彷彿回憶起小時後的情景,連魏鵬都有些傷情。

「……難怪他會心情不好……」體會到那種曾經存在的親情如今卻必須被殘酷的事實所勾銷,永福也跟著難過。

魏鵬為了安撫永福,轉移了話題,輕快地說著:「他晚一點就會溜出來,你信不信?」

永福一臉懷疑地看著魏鵬:「他肯定都要為今天這些事情焦頭爛額了吧?怎麼還可能跑出來?」

「那就打賭,輸的任憑贏的人處置。我賭表哥會來!」魏鵬一臉疼寵。

「我猜他來不了。」永福難過的情緒似乎已被轉移掉。

兩人在車裡談了些方才在御書房聽到的消息,多數講到的都是有關魏驥。

馬車沒多久就抵達家門,魏鵬先下車。他老是為了不想永福走路跌跌撞撞地碰青的身體而搶在永福下車前就橫抱起永福進府,一路往寢居前進。永福的抗議總會在魏鵬趁沒人注意時被魏鵬吻掉,嚇得永福都不敢再抗議了。

進入寢居,把永福放在床上,魏鵬就開始索吻。永福則是不停地躲避。

「不公平!你說打賭輸的……才任憑贏的處置,現在……干麻這樣親我啦!又還不……知道輸贏!」永福一邊被吻、一邊閃躲、還要一邊說話,累死他了。

「我又沒說打賭前不再親你……」耐不住永福溫熱纖細的體感,魏鵬只想抱著永福狂吻。

「鵬兒!」從牙縫中擠出的憤怒聲響從天而降,震響了整個屋子。

[12]

床上的兩個人僵了。永福心中霎時充滿被拆散的憂心、被迫不能再愛魏鵬的恐懼、和對王爺王妃的愧疚,他僵硬的身形有如被施了定法,動也動不了。魏鵬看著眼前所愛之人的臉色從緋紅一下子刷得雪白,心不禁狠狠地一抽。

魏鵬護著永福,僵硬地緩緩轉身,面對自己的父親。

「爹。」魏鵬臉上沒有絲毫的羞愧難當,只有神態自若的認真。

魏邈憤怒地站在房門口,摟著身邊強自鎮定卻已眼淚滿眶的碧祥公主。

「你這是成何體統?!你要玩,玩玩小倌也就算了,可是對方是昭義侯啊!你怎麼給侯爺交代?!」魏邈一句話暗示性地把與永福的關係推得老遠,又把昭義侯嗤貶成小倌。永福的臉色更白了……這話語的意思他怎麼可能聽不懂。

魏鵬更不用說了,怒氣騰起勃發,臉色如冰,他當然明白自己的父親在責怪些什麼。他不想頂撞自己的父母,卻又不能任人詆毀自己與永福的感情,咬牙切齒地說:「請爹勿把孩兒與昭義侯的感情貶謫得如此低下。永福對孩兒來說,是比孩兒的命還要重要的人,孩兒愛他,沒了他,孩兒活不下去。」

永福失蹤時,出動所有人找永福,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只要還沒見著永福的屍體,就讓魏鵬堅信永福還活著。要不是魏鵬一直懷著這樣的希望,可能早就因絕望而自絕於世。

魏邈指著魏鵬吹鬍子怒道:「你還說?!你哪裡懂得什麼是愛?!同性之間怎麼可能?!我可以瞭解你與永福自小感情就好,那是你們兩個曲解了而已,現在回頭還不遲啊!你若真喜歡男色,娶妻生子後,要娶男妾,爹也由得你,可是你不能耽誤永福啊!」

「同性之間,當然有可能!爹!我不要別人,只要永福。只有永福,我會為他擔心、受怕。只有永福,我會為他忌妒、發狂。只有永福,我會為他柔軟了心、體貼呵護。只有永福,我會捨不得他難受、寧願他的痛苦由我來擔。只有永福,我想與他常相廝守!」

「你……」魏邈氣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原來是永福改變了你!碧祥公主越聽越堅信他的大兒子確實是愛了,是愛所產生的溫柔剛定的力量改變了兒子。

永福坐在床上,被魏鵬的一字一句感動得淚流滿面。他緩緩地站了起來,身形搖晃地往魏鵬身邊站,伸出手緊緊握著魏鵬垂在身側的大手,兩人十指交纏,想給魏鵬支持的力量。在這種時候,他不能只是坐在那兒受到保護,他想支持魏鵬,想讓魏邈夫婦知道,他也是這樣地愛著魏鵬。

「王爺、王妃,我知道我沒什麼資格說什麼話,但我還是想說。我從小就愛上小王爺了,眼裡、心裡都只有小王爺一個人,別的東西都裝不下了。我從來沒敢讓人知道,小王爺也不曉得,因為我瞭解這種感情沒法被世人所接受,所以我從來沒想到自己的感情可以得到回報。
暗戀著他很辛苦,他又喜歡戲弄我,常常讓我心裡苦甜摻和著,那滋味並不好受。但只要跟他同處,我就會很高興,他不在,我就老是失魂落魄的。
有一次聽說有人要來跟他談婚事……覺得他就要變成別人的,我全身就像心被剜了去般地疼痛,覺得自己已經活不了了,沒了心,還能怎麼活?可我還是活著、有感覺,就是繼續那樣地痛著……
我不懂得怎麼說小王爺剛才說的那些話,但我知道我也愛他愛的恨不得把什麼都給他……」永福手掌裡傳來魏鵬緊緊的握力,他轉頭抬眼看著魏鵬,魏鵬眼裡訴說著太多的驚喜、寵愛、激動、柔情。

「邈哥……你想拆散他們嗎?」碧祥公主臉上只見溫和的笑意。

「妳……被他們說動了?」魏邈驚見妻子臉上帶些失望卻充滿原諒的笑容。「不行!你是衛王世子,有義務娶妻生子,這你逃避不了,也由不得你逃避!我要進宮面聖,請皇上親自賜婚!」魏邈根本聽不進去兩個孩子的感情宣言。

「要找朕?不必進宮啦,朕早就來了!」門口晃進來微服出宮的皇甫衡容。皇上身後跟著隨身太監鄭誼。

「皇上!」一群人急著就地下跪行禮。

「都起來吧!」皇甫衡容逕自走向窗邊的太師椅,無比尊貴地坐了下去。

「皇上!微臣請皇上做主!為鵬兒賜婚!如果可以,也請皇上為昭義侯賜婚,讓他二人娶妻生子,各自繁榮家業!」魏邈抱拳躬身立於皇甫衡容身前。

皇甫衡容瞟了一眼憤怒的魏鵬、絕望的昭義侯,然後將視線定在碧祥公主身上。

「皇姨,請這邊坐。」皇甫衡容示意鄭誼伺候碧祥公主入座。

「衛王爺也請坐。」

等魏邈坐下後,皇甫衡容溫顏轉向碧祥公主:「皇姨,妳以為如何?」

眾人都很緊張,看皇帝的樣子,似乎是把這件事情的決定權交給碧祥公主了。

碧祥公主身上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她一一回視。迎向兒子帶著請求的目光,做為一個母親,她當然希望自己的孩兒能幸福快樂,但她一直以為自己孩子的幸福應與常人無異,會娶妻生子延續家業。身為皇室一員,從幼至今她也見識過不少貴族富人之家主只喜歡男人而運用權勢秘密迎娶男妻男妾,深知此風雖不被一般百姓所認同知曉,在上流社會中卻非為罕見,所以她雖然震驚於魏鵬與永福之間的戀情,卻不會因而有所排斥,因為就連她的父親正康帝、她的哥哥景樂帝都曾有過男性戀人。她只是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孩子竟然也愛著男人且用情之深令她匪夷所思。望向自己的夫君,他眸中的期許,希望自己與他站在同一陣線,自己何嘗不希望孩子可以有妻女的照顧、享天倫之樂?……是啊,就讓鵬兒娶妻生子,鵬兒同時也還能和永福在一起的不是嗎?永福啊,請原諒她身為一個母親的自私吧!永福啊,只要鵬兒是愛你的,就算他娶妻生子了,他還是愛你的啊!為了鵬兒的後代,請成全鵬兒吧!

在等待碧祥公主回復的這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時間裡,除了皇上,連鄭誼都把心在胸口吊著,他也替魏鵬、昭義侯緊張。

避開鵬兒、還有鵬兒緊緊攬在身側的永福的期待眼神,碧祥公主緩緩地說出:「……請……請皇上做主,為衛王世子魏鵬、還有昭義侯賜婚。」

「娘!」魏鵬急喊!他以為娘可以成全他與永福的!

魏邈狂喜。鄭誼歎氣。

永福身形晃了晃,全身一片冰涼。肩上傳來魏鵬緊捏的指力,有力地抱攬著他。永福深覺大勢已去。

皇上笑看眾人,再次與碧祥公主確定:「皇姨,這真是妳最後的決定?」

「是,還請皇上做主。」

「那好,朕即刻下旨。鄭誼,朕待會兒說的這些,你要一字不漏地給朕記下來。」

「小的遵命。」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護國大將軍魏鵬,盡忠護國,瘁盡朝事。惟年屆適婚,尚無妻室。今其已有相許之人,愛之甚篤,為免抱憾,朕特為其賜婚。
著護國大將軍魏鵬擇選良辰吉日迎娶昭義侯君永福為妻,命此二人永世恩愛,無有盡期。
欽此!」

永福愣住了,被高興的魏鵬一把抱住,懷疑自己剛才有沒有聽錯。魏鵬喜不自勝地謝旨:「微臣多謝皇上隆恩!」

「皇上!」衛王爺急了。碧祥公主傻了。

「衛王不必再多言,皇姨方才是那麼確定,朕只是照皇姨的意思辦。皇姨要朕做主,為魏鵬和昭義侯賜婚,看來皇姨是想他二人幸福無慮、不受旁人異樣眼光所擾,所以朕允了。有朕護持,還有誰敢再嚼舌根呢?所以事情就這麼下去辦吧!皇姨,妳說這樣可好?」

碧祥公主像是鬆了一口氣,心情瞬間舒朗,沒了方才私心決定要魏鵬娶妻生子時的難受:「謝皇上恩典。」

「碧祥!」衛王受傷地叫道。

碧祥公主起身走到衛王面前,牽起衛王的手,溫柔地道:「邈哥,我們回家再說可好?」

衛王失望地站了起來,試圖最後努力,對著皇上下跪:「皇上明察!方才皇上誤會碧祥的意思了。她是和我一樣,希望鵬兒與昭義侯各自成親啊!請皇上收回……」

「衛王……君無戲言,何況……剛才皇姨也謝恩了,朕不以為朕誤會了皇姨的意思。所以,回去吧,衛王,準備為子居辦婚事……」皇上溫言地說。

「微臣……微臣辭駕……」衛王心酸,彷彿老了好幾歲。

碧祥公主攙扶起衛王,離開了護國將軍府。

「表哥!我真是太感激你了!」魏鵬喜上眉梢,高興得手舞足蹈,他怎麼也沒想到事態急轉至有利於自己的方向。

只有皇甫衡容注意到永福的沉默。

「永福,怎麼了?」皇上的一句問候稍微冷卻了魏鵬的熱頭,關心地看著心上人。

「臣弟想……請皇上收回成命……」永福臉上的堅定表情讓人不解。

「為什麼?!!」魏鵬朝著永福急急詢問,這樣的結果是最好的,永福為什麼不要?他到底在想什麼?!

「你沒瞧見王爺和王妃的傷心嗎?」永福愁著臉尋求魏鵬的瞭解。

「那你就捨得傷我的心了?你自己說要把一切都給我的……」懷著受傷的憤怒,魏鵬緊緊抱著永福。

「我永遠會留在你身邊,不會離開你的。……你就……娶個妾……生幾個孩子……讓他們高興、滿足……不行嗎?」永福悶悶地說。想到魏鵬碰別的人,永福心裡就刺痛,但他寧願痛,也不要給王爺王妃難受。既然他們只是想魏鵬有妻室、有孩子就能滿足,那麼他願意給他們滿足。這點犧牲比起自己奪佔了人家的兒子根本不算什麼。

「不行!我對女人沒興趣!」魏鵬耍賴地說,說的卻是實話。他從小到大確實沒對任何女子動過情慾。從軍那幾年卻會對男人軀體起反應,他以為那只是男人自然的生理反應,因為同儕也都會有這種正常的生理反應,所以他當然不會認為引起他生理反應的男人是會引起他情慾的對象。

「我幫你選個妾好了。」皇上嘻皮笑臉地對魏鵬說。

「你別來幫倒忙!」魏鵬氣的,恨不得踹皇上一腳。他就怕疼永福的皇上會對永福百依百順,真的給他找個妾來。

「請皇上做主,給小王爺選個妾吧。」永福掙脫魏鵬的擁抱,擠到皇上面前跪下求著。

「唉!永福!」氣死魏鵬了。魏鵬急著要把永福拽起來。

永福的力氣抵不過魏鵬運了內功的力氣,輕飄飄地被拉起來,軟綿綿地撞進魏鵬的懷抱,再也逃不了。

「好!子居,你先娶了永福吧!等我和永福找到適當的人選,你再娶妾。」

「什麼?!」魏鵬大喊。

「我總也要找個永福喜歡,且也會盡心照顧永福的女孩吧!」皇上歡笑。

「不行!不准!永福只能讓我碰!我也只碰永福!其它人我通通不要!你這濫用職權的皇帝到底聽見沒?!」看著正在掏耳朵的皇甫衡容一副無所謂、不在乎、我管你的樣子,魏鵬氣不打一處來。

「鵬哥哥……」永福低聲軟語。

每次永福一這麼叫他,他就連骨頭都酥軟了:「嗯?什麼?我的小寶貝?」

皇帝又開始翻白眼了,這是這兩人恩愛時,皇帝最常做的表情。

「你如果不生孩子,我會因為王爺王妃的傷心而難過一輩子的……這麼做就算是為了我,好不好?」永福額頭抵著魏鵬的臉頰,低低地請求著。

「這……」魏鵬為難,他真的對別人都提不起性趣啊!

「更何況……我是男人,生不了孩子,否則,我真的好希望能親手抱抱你的孩子啊……」永福說著說著就淌下了眼淚,他真希望他們兩個男人能生出兩個人的結晶來,可惜,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感受到永福為達不到的事情所難過,魏鵬也無語了,緊緊地抱著永福,傳達自己深深的情意與心疼。

「答應我,好不好?」永福憂傷地請求。

這樣梨花帶淚又深含憂鬱的永福最讓魏鵬拒絕不了:「……好,我答應你。」

永福開始哭,雖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諾,但那與別人分享魏鵬的心痛是他忍不了的,如果他能就這樣一次哭個夠,也許等分享的事實真正發生時,自己可以比較坦然地去面對。

魏鵬抱著永福,他瞭解永福的難受。今天如若易地而處,他是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接近他的永福的。他不要永福有妾、有小孩,這些人會完完全全分割掉永福,他要完全的永福,百分之百的永福,也要自己是永福的全部,而非永福生活中的一部分。若是永福一旦娶妾,甚至之後有了孩子的存在,永福就不是完全屬於自己,自己就會因為這些事情的發生而孤單而寂寞而難受……永福會哭,也是因為想到以後可能遭遇這樣的狀況才傷心吧。如此思索著,魏鵬便深深懊悔剛才怎麼答應得那麼快……

「就算我娶妾,你還是得跟我一起睡,要生小孩,我們一起生!我絕對不允許你被摒除在外而傷心難過!聽到沒!」霸道地把心頭的難受用語言宣洩後魏鵬才發現,剛剛講的這些話無疑是個很好的作法。

永福只是哽咽得更厲害,為了魏鵬如此體貼他而想出這樣的法子來。

看這兩個抱在一起哭的人,皇甫衡容心頭冷空空的,不禁一聲長歎。什麼時候,自己也能有這樣的愛情?這種相許、疼惜、心靈相通的情意,什麼時候才會降臨?腦海裡浮現出那人身影,皇甫衡容只能苦笑。

[13]

聽著皇上給護國將軍與昭義侯的賜婚的護航詔書,傅庭君心臟狂跳。皇上對昭義侯……到底是懷著何種感情?他不是那麼疼愛著昭義侯嗎,為什麼還願意把永福讓給魏鵬,甚至以賜婚為手段來保護他們兩人?皇上不是應該橫刀奪愛嗎?皇上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傅庭君想破了頭也無法瞭解。

如果皇上只是依照將近一年半前兩人的協議,而對永福好、引誘永福,只是永福還是愛著魏鵬,所以皇上死心不再為了我們的賭約繼續搞破壞,才為他二人賜婚?這就說得過去了……所以……皇上對永福的好,只是想要贏得賭約,贏得自己……?

傅庭君心底冒出驚喜,迅速淹沒了連日來的愁苦。

「庭君,早朝已退,你還躬身站在那兒想什麼?」皇甫衡容仍帶著那副叫人猜不透的笑顏走近躬身低頭沉思的傅庭君。

自己竟然就在朝堂之上發起呆來了。傅庭君緩緩地站直了身子,道:「微臣在想大將軍與昭義侯的事情。」

「哦?想得這麼出神?大臣們都回各部辦公了,要不是鄭誼說你還站在這兒,朕也不會折回來看看你怎麼回事。」

皇上關心我……?傅庭君心底湧出一股甜甜的滋味。

「這樁婚事肯定會驚動了朝野,給京城的人民帶來一個茶餘話題。微臣只是無法想通皇上這麼做的用意何在……」

「庭君,妄自揣踱君心不是你該做的事情吶……」皇甫衡容臉上的微笑一點也沒變,心裡倒是苦笑了一下。庭君,你想知道什麼事情,直接問我就好了,何必自個兒在那想半天呢?

「臣不敢!臣有罪!」傅庭君驚心,立即跪下請罪。他已經被這些日子以來的煩心遮蔽了清明,加之,方才高興得太過頭了,該有的君臣份際差點被他拋得一乾二淨。

「朕是應碧祥公主之請,才特地為他二人賜婚。」

碧祥公主!怎麼會?難道是自己日前上衛王府所說的那些話,才導致這種後果?傅庭君的吃驚不在話下。

皇甫衡容看到總是沉穩自若的傅庭君臉上露出吃驚的表情,心情不禁舒暢地笑了出來。沒想到他也有機會看到傅庭君這種表情的時候。他可不曉得傅庭君曾對魏邈提起魏鵬與昭義侯的曖昧關係。

「朕也樂見有情人終成眷屬。好了,朕也把賜婚的原因告訴你了,你該回吏部去啦。」皇甫衡容擺了擺手,轉身而去。

別走……傅庭君內心的渴望呼喊,皇帝怎麼可能聽得見,他只能任著黃地走遠後,才整肅精神,慢步踱回吏部。

下意識地走在每天都要走上幾趟早已熟識的路徑,傅庭君對方才堂上心底所冒出的歡喜已然釋懷,因為才稍加思索,他就明瞭這些日子以來的慌亂、愁苦、甚至方才才生出的歡喜都是因皇上而起。剛才皇帝轉身離開時心底所竄出的那個渴望,希望皇上別走的渴望,讓自己已經有些頓悟。

我喜歡上他了,真的喜歡上他……什麼時候開始的?從瞭解與魏鵬根本無望之後就開始了嗎?為什麼他現在再也不像剛即位時那般慇勤待我呢?因為輸了與我的賭約,所以決定遵守約定遠離我、除了公事以外都不來打擾我……?唉……皇上……您竟如此在乎我……

我……我要皇上。既然皇上是為了我,魏鵬也與永福有了婚配,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障礙……我只要稍微暗示,對皇上表明情意,皇上應該就會恢復以前待我的樣子了……呵呵,真奇怪,我竟然對魏鵬要娶永福這件事沒有絲毫的忌妒……

皇上……衡容……

傅庭君嘴角樣開一個讓人察覺不出的甜蜜微笑。


※※※


護國將軍迎娶昭義侯在京城是件天大的事,因為是皇帝賜婚,又是男人娶男人,要不成為話題也難。尋常百姓雖會對這樁男男婚嫁有各種不同的想法、批評,但有熱鬧看,也總是喜事一樁。排斥者雖大有人在,也因為有皇帝護持,而少了些苛刻的指責。

成親這天,因為昭義侯是皇帝義弟,而昭義侯府邸正在興建中,所以便比照皇家嫁女禮儀,是從皇宮南天門嫁出的。從南天門到護國將軍府沿路擠滿了看熱鬧的民眾,皇帝讓京畿戍出動保安尉維持秩序。

此樁婚禮熱鬧程度,比之以往出嫁公主還要熱鬧,因為皇甫王朝從來還沒有君侯出嫁的。

男女成婚世人認定理所當然,因此皇甫王朝並未有迎娶男人的禮制,為了昭義侯的威儀,當然不能把昭義侯套上鳳冠霞披頂蓋紅巾的女子出嫁裝束,於是禮部給昭義侯穿了侯爺規制的禮服、王冠,坐上馬車,等待魏鵬騎馬前來。

魏邈夫婦一早就到護國將軍府,等著魏鵬迎娶永福回來拜天地。魏邈仍無法接受,臉色一直沒好過,礙於君命難違,也只能奉命接納永福,而碧祥公主倒是一派安然自在。自從皇帝開了金口賜婚,她便一直勸慰魏邈,只是魏邈總不願領情接受,碧祥公主好話說盡,夫婿卻一點兒也不賞臉,她當公主也是有脾氣的,便不再多說什麼,心倒是定了,覺得魏邈能想通就不必再苦惱,若想不通還死要鑽牛角尖想繼續苦惱就由著他去吧!公主自個兒開始為幫忙魏鵬準備婚事而樂得繁忙。

護國將軍府晚上的婚宴,宴客皆為朝中權貴,皇帝更開口說要親臨,護國將軍府四周被禁尉軍包圍保護得滴水不露,整座將軍府也到處張燈結綵,每個角落都亮恍恍的,就為維護皇上安全,當然連帶著所有宴客皆有保障。

皇上一駕到,婚宴即刻開始。皇上坐在主位上,左手邊是魏邈夫婦,右手邊是昭義侯、魏鵬、君無邪。

魏邈悶悶不樂,但礙於皇上、君無邪就在眼前,也不能不給此二人面子,對賀客的祝賀也笑著應對,只是不大由衷。

反觀碧祥公主,卻一直為永福布菜,想讓永福安下心來。從永福拜堂後一直惴惴不安的神情,她知道永福其實非常在意自己與夫婿的情緒。

食畢酒酣之際,大家幾乎都開始起了身互相敬酒,席間人影竄動,好不熱鬧,皇上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碧祥公主對永福說道:「永福,娘有事情跟你說說,跟娘到花廳一下。」

「好的,娘。」永福柔順地站起了身,魏鵬拉了他袖子一下,還用不解的眼光看著碧祥公主。

「怎麼?怕我欺負你的永福啊?」碧祥公主笑著看自己的兒子,果然他一顆心都在永福身上了。

「孩兒哪敢……」魏鵬看永福跟著母親往花廳走去,直到看不見他兩人身影了,才繼續吃他的菜喝他的酒。

「你母親不會為難永福的。」君無邪安慰地說,他臉上帶著人皮面具,這是他一直以來現身在眾人面前的樣子:一張平凡無奇的臉。除了徒弟與永福,沒有人看過他的真面目。

「嗯……」反正不管母親對永福說了什麼,他晚一點問永福就知道啦。抬眼看向父親,父親與張清聊得正高興。魏鵬溜轉著眼,看看散佈各處互相敬酒的賀客,看到剛才到處走動跟大臣們寒暄的皇甫衡容現在正側對著自己站在桃樹下,靠著桃樹枝幹,懷裡摟抱著一個人。魏鵬眨眨眼,他沒看錯吧?那個靠在表哥身上,雙手環抱著表哥腰身的人是傅庭君!傅庭君竟然肯讓表哥這麼抱著、還那個樣子抱著表哥!魏鵬臉上浮現笑容,難不成傅庭君接受表哥的情意了……


※※※


「庭君,讓你的貼身僕役帶你回家吧!」皇甫衡容對枕在自己頸窩的心上人柔聲地說著。他越來越抗拒不了這個懷抱了……方才扶了把差點跌倒的傅庭君後,傅庭君就像抱住了根救命的浮木似的,再也不放手了。

「不要……不要丟下我……皇上……」傅庭君閉著眼睫喃喃地說。

「朕沒要丟下你呀,只是你醉了,讓你的人帶你回去休息會比較好。」皇甫衡容心裡歎息,他多想吻上那張嘴。腰上的雙臂一緊,讓他覺得自己才壓制下來的慾望又忽地竄高,呼吸隨著一窒。

「皇上……微臣……心中好苦啊……」傅庭君閉著眼微微蹙眉、映著醉紅的臉頰、低低柔柔的呢喃苦語,叫皇甫衡容心裡眼裡瞬間充滿愛憐與不捨,差點拋掉所有的理智。但又想到傅庭君喊一定是為了魏鵬的婚事、得不到心愛的魏鵬而喊苦,心底又不禁漫過一陣苦澀。

「庭君,別怪朕……吶,這樣吧,朕讓人送你到客房去休息一下……」皇甫衡容微微施力想推開傅庭君,卻被查覺,反而被傅庭君用盡力氣摟著不放開。

「皇上……臣不敢怪您……所以臣才會這麼苦啊……皇上……臣果真如此背運嗎?沒有人願意愛臣啊……」傅庭君醉語裡充滿落寞。

「胡說什麼?喜歡你的人比比皆是呢,否則怎麼會有那麼多大臣上奏求朕為你與他們的女兒賜婚呢?」傅庭君的落寞讓皇甫衡容揪了心,然而傅庭君所說的話卻讓他興起一絲警戒。傅庭君在暗示什麼?而且,他不是很厭惡自己的嗎?現在怎麼會緊緊地抱著自己……?警戒之心一加強,滿腔的柔情急速褪卻,臉上不經意地又露出那種讓人摸不透的笑容。

傅庭君有些醉,就是憑借醉意他才敢藉機肆無忌憚地抱著皇甫衡容,因為心裡一直叫他必須把握這個機會。可是,他還沒那麼醉,他還聽得出皇甫衡容用語言疏遠自己,這讓他心裡一陣難受。他都已經這麼明白地說出自己的心情了,皇上為什麼還是想把他推開,想把他送走?也許是酒精起了作用,讓傅庭君反常地想誠實表現出心中的感受,於是淚毫無預警地流了下來。他覺得受傷地鬆開了抱著皇帝的手臂,踉蹌地退後,深深地看了皇上一眼,躬身行禮。

「皇上請恕微臣無禮,微臣告退。」傅庭君滿眼蕭索,轉身離去。

皇甫衡容冷不妨胸口一痛。傅庭君從來沒在他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他差點伸出手想抓住傅庭君,心裡只冒出兩個字:別走……

[14]

「皇上……」鄭誼接近皇甫衡容,輕聲關切。

鄭誼原本就站得遠遠的,隨時注意著皇甫衡容與其週遭一切。傅庭君一走遠,他看皇帝有些失魂落魄,才靠近皇帝。雖然每次皇帝找昭義侯話敘,他都被遣退老遠,所以並不知道皇上對傅庭君的感情有多深,但他確實也感覺到皇帝在與傅庭君相處時非常不同。方才一看到皇上擁著吏部尚書,他心裡也多少有點譜了。

「皇上……皇上怎麼讓他跑了?」魏鵬看到傅庭君離去時就馬上起身走向皇甫衡容。

「……別說了。」皇甫衡容雖然滿臉笑容,但語氣稍顯不耐。

「我偏要說,你快追去啊!他好不容易接受你了,你還放他走?!」魏鵬旁觀者清,覺得傅庭君要是對某人無意,是不會那樣抱著某人。他也希望皇甫衡容趕快與傅庭君在一起,這樣就不會常找永福訴苦,才脫口而出叫皇帝追上去。

皇甫衡容臉色劇變。他接受我?!「他……庭君他不是一直就喜歡著你的嗎?」

「什麼?!他喜歡我?!」魏鵬一臉詫異。

「你不知道?!」

「我當然不知道!他從來都不曾表示過啊!」

「他……剛才跟我說,他心裡很苦,說沒有人願意愛他,我以為他……他是因為你成婚了,所以難過。」

「他難過干麻要跟你說,又何必那樣抱著你?你大概不知道吧,他好久沒來找我了,如果真的喜歡我,他一定會常常找機會跟我接近。」

『不要丟下我……皇上……』傅庭君淒苦的聲音又在心頭響起。他在跟我求救嗎?皇甫衡容心潮一陣翻湧。

「你應該很瞭解他吧!他這人有些臉皮薄,自己的事情總喜歡繞一圈又不把目的說清楚……」魏鵬話還沒說完,皇甫衡容就提氣衝了出去。一瞬間,四周好多黑影迅速竄起、飛奔追隨著皇帝而去。這些是暗部保護皇上的死士。

是啊,他那麼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平常怎麼可能說出內心的話,如果不是藉著酒醉,他又何嘗願意讓人知道心中的苦處了,更何況還是讓我知道!方纔,他是在向我尋求安慰,我卻以為他又使著什麼計謀……難道他不是在計算些什麼嗎?

想起剛才傅庭君臨別那一眼,皇甫衡容心中一痛,當下決定要相信傅庭君一次。

追了兩個街口,看到了傅庭君的官轎停在路邊,一接近,才發現傅庭君正被僕人扶著拍背,他撐著土牆正難受地吐著。

皇甫衡容搶上去,輕輕揮開了僕役,從身後抱扶住傅庭君,感覺到傅庭君削瘦的軀體在微微地顫抖。伸出手掌貼上傅庭君的背,緩緩送了一股暖熱的內力。

那股內力柔柔地在傅庭君體內遊走,讓傅庭君霎時舒適許多。也許是吐得差不多了,那股嘔心的感覺漸漸消去,他無力地抬起頭,看見了令他想哭泣的容顏。

「皇上……」

皇甫衡容不理傅庭君嘔吐後胸喘膚汗狼狽不堪的髒亂模樣,提起袖子就為傅庭君抹去一臉髒污。

「冷嗎?」皇甫衡容的關懷畢露。

「皇上……」傅庭君用盡最後的力氣撲進皇甫衡容懷裡。皇上的懷抱好溫暖啊!皇上,我好想對你說啊……傅庭君沒發現他已經趁著酒醉,一股腦兒把心裡話都吐露出來了:「皇上不是不要我了嗎?又來找我做什麼?皇上再也不像以前那般對我,不看重我,不喜歡我了,讓我心裡好苦啊!皇上……你是不是喜歡永福?為什麼你們都只喜歡永福?!他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相貌又不及我,為什麼你們都只喜歡他?!」

「永福有永福的好……」

「你們都替他說話!你們都只愛護他……那我呢?我請皇上誘惑永福,並不想皇上喜歡上他的!我……我怎麼知道我會喜歡上你?我也很後悔要你去接近永福!後悔死了!」傅庭君哭著喊叫。

「庭君……庭君……」皇甫衡容聽了這些告白怎能不感動,感動得緊緊地勒抱著傅庭君安慰他。

「每次說完公事皇上就像要離開討厭的地方似的跑掉,我難過難過死了!你就只對永福、子居說笑,那麼溫柔地拉著永福的手,我嫉妒得瘋了!你都不那樣對我……你為什麼不再喜歡我?為什麼?!」

這種樣子的傅庭君竟然能引起皇甫衡容滿腔的柔情與慾望,他不禁蹭著懷中緊抱的可愛人兒。﹙依據讀者大人們的回貼,爛桃子想,也許沒人覺得傅庭君可愛吧……會這麼認為的,大概也只有皇甫衡容這一個怪人。﹚

感覺到皇甫衡容下半身的堅硬,傅庭君瞬間閉了嘴,探手往那個引起他注意的地方摸去。

「這是什麼?」傅庭君酒醉迷離的迷糊神情問著殺風景的話。

「嗯……」被摸的皇帝忍不住呻吟,他也不想再忍了……運起內力往護國將軍府方向喊著:「鄭誼!馬車!擺駕回宮!」

他一把橫抱起身子骨輕盈的傅庭君,三兩步就飛奔到緩緩而來的皇帝乘輿,揭簾而入,把所有干擾摒除在外,開始對著自己心愛的人極盡挑逗。

這晚,皇帝的養性閣傳出痛苦的喊叫與咒罵聲,當然沒多久這些聲音全都變了調,曖昧激情得讓暗部守在暗處的所有人臉紅心跳還出了一身汗。鄭誼也在門外聆聽注意裡頭狀況,隨時指示下人準備皇上也許會需要的東西……

一夜歡愛,累垮了傅庭君,皇甫衡容身心清爽。

「鄭誼。」

鄭誼輕輕地推門而入:「奴才在。」

「趁著還沒天亮,吩咐下去,今日改午朝,朝堂設宴。讓豹子們去通知所有大臣。還有,等會兒,朕要沐浴,你將床榻收拾一下。」豹子,取報仔音,是專門給皇廷與大臣間傳送訊息的人。

「奴才遵旨。」鄭誼關上門退去。

輕撫著傅庭君那副絕美的容顏,皇甫衡容滿腔柔情,憐愛劇增。

「庭君……」

「嗯……」醉又累得睡了的傅庭君無意識地應聲。

「我帶你去沐浴……回來後再好好睡一覺……」

「嗯……」

皇甫衡容為彼此裸著的身軀各披上一件輕紗,抱起傅庭君,往閣裡後堂的浴池走去。浴池裡的水隨時都為皇上溫熱著。

傅庭君一被輕柔地放到水中,就困難地睜開了雙眼,有些困惑地看著在幫他清洗身體的皇甫衡容,他好像有點清醒了。

「皇上……」

「嗯……」皇甫衡容看著有些回神的傅庭君。你臉上緩緩佈滿潮紅,是想起剛才的歡愛嗎?好可愛……「……愛我嗎?」我真的得到你了嗎?無論身或心?皇甫衡容心中惴惴,即使得到了傅庭君,他還是有些無法置信。

傅庭君臉上紅艷更甚,卻保持著鎮定,沒有回話。

「你回想一下回宮之前對朕所說的話……」

傅庭君紅著臉半闔上眼低下頭。他完全記得今晚發生了什麼事……

「你愛朕嗎?回答朕,而且,不能欺君。」皇甫衡容瞧傅庭君的樣子就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嘴角不禁拉開一個開心的微笑,濃情滿溢。

「……臣……」傅庭君有些喘不過氣,他低頭半閉的眼眸清楚地看見水裡皇上的分身有逐漸抬頭的趨勢。

「什麼?朕沒聽見。」皇甫衡容伸出手也蓋在傅庭君的胯下。

「嗯……臣……」傅庭君感覺自己那裡跳了一下,一股熱流從脊背往上竄入後腦。

「你說大聲點,庭君……」皇甫衡容開始把玩著傅庭君下身。

「臣愛……愛……啊……」傅庭君身子開始發軟無力。

「我也愛你……」皇甫衡容吻上柔軟的粉唇,真正放了心,對傅庭君展開下一輪的疼愛。

沒有強迫,不是人情。庭君,我終於得到你了……至於你是怎麼愛上我的,我們往後再來討論吧,現在,春宵一刻值千金吶!





[15]

魏驥風塵僕僕地趕回京城,第一件事就是進宮面聖,將東北態勢稟報皇上。一進宮,聽領路太監說起,才知道現在皇上正在午朝,大臣們正在朝堂上一邊議事一邊用膳。

在大正殿外,魏驥氣定神閒地等候召喚。裡面的皇帝表哥一聽到魏驥求見,馬上喊「快傳」。

一進入大正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魏驥身上。

「微臣叩見皇上萬歲萬萬歲。」

「快起來!司晨可是帶來了東北的消息?」皇甫衡容笑著問。

一旁的太監正在佈置新席,讓魏驥能入座用膳。

「是的,皇上。據微臣在東北常盤君領地周遊搜集的消息推斷,常盤君確實無意參與姜王與思憂王意圖謀反篡朝一事。臣也去了常盤君王宮,與常盤君秉燭夜談,常盤君為其兄思憂王因謀叛而被臣處死一事灑淚,卻無意因此而與朝廷為敵。臣取得了常盤君的承諾,若姜王起兵叛亂,常盤君願出力與之周旋。不但如此,常盤君且已開始徵調民兵鞏固東北,務使不受戰亂禍及。」

「……這會不會是常盤君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張清發出了疑問。

「希望不是。但宰輔請放心,就算是,這計也無法作用。在常盤君開始徵調民軍之前,我已經在東北領地內所有軍部安插人手,也以皇上密使身份與軍部將領密議過,軍部只聽皇上下達的出兵詔書行事。換言之,常盤君連一員軍仕都調不動。」

「若他培植自己的勢力……」魏鵬出聲。

笑著看了自己大哥一眼,好久沒見到大哥了:「他身邊的人全換成我的人了,我想他應該也叫不動吧。我也明白地對常盤君說,為了朝廷、為了百姓,只好委屈他一段時間,先架空他的權力,待姜王之亂平定,再還權給他。」

「這事你辦得好!」朕原本沒想到賜你大周行走令竟能起到這個作用!但魏驥持令這件事,不能在眾人前說出來。根據祖制,大周行走令是天子的行權,持令者是不能公開身份的,因為恐怕有人奪令而謀反動。「只是,你不是隻身到處遊歷嗎?怎麼手邊有這麼多人手可用?」

「臣遊歷時,也在結交好友啊!」魏驥笑著說,心思竟有一瞬間飛到陘天身上。陘天,前樊毅舊部,竟辭去懷南都城校尉一職,千山萬水地到處尋找他……

「現下就剩姜王了……」皇甫衡容沉吟。

「他手上握有的軍隊都不是朝廷的正規軍。」兵部尚書劉茆說。「根據晁亮大人回傳的消息,姜王對晉東人民宣聲,他自己及屬下圈地的行為是朝廷的命令,用以引起晉東人民對朝廷的不滿。利用這股不滿,在晉東地區廣招民兵,要與朝廷將士對抗。朝廷在晉東地區的駐軍不滿五千,就人數上,無法與之抗衡。」

「這些百姓民兵也是受到姜王的擺弄,他們本來並無反意……最好是……不要傷及百姓、動搖國體……因為一傷害到百姓,這場戰事就可能一發不可收拾……」

「讓晁亮去把這些事情公佈於天下,並下罪姜王,還地於民,看晉東百姓如何評判。」刑部房山慶也說話了。

「據報晉東民兵皆已集結完畢、整裝待發。這麼做來得及嗎?更何況姜王如此有把握,難道不早就事先防範朝廷會想出這些方法?」皇甫衡容亦提出疑問。

大正殿上一時之間眾人無語,正潛心思索。

皇甫衡容忽聽得魏驥的傳音入密:「皇上,讓臣去晉東,且此事萬不可張揚。臣方才聽了皇上的疑問,恐怕朝中有姜王的人給姜王透露消息。擒賊擒王,臣且先行,處理姜王,請皇上著刑部調查搜集姜王圈地證物,由暗部協助,讓兵部派員待命,等臣的好消息。最好向大家宣佈,命臣前往東北助常盤君鞏固與晉東的交界邊防。」

皇甫衡容聽完心上一喜,這也是個對策。於是開口:「就依山慶所請,刑部負責匯整姜王圈地、意圖謀反的罪證,暗部會同私下協助。兵部派兵增援晉東,務必化整為零,不使晉東察覺。魏驥前往常盤君王城,協助常盤君鞏固東北與晉東交界邊防。姜王圈地一事就先這樣下去辦吧!」

「臣遵旨!」被派任務的幾人紛紛應聲。

「現在來說剛才魏驥進來之前,大家說到的關中大旱……」年初的大雪之後,關中沒再下過一場雪、一滴雨,現在都已經快七月了,影響民生甚巨。

朝議繼續進行著。


※※※


魏鵬送魏驥回衛王府的路上,告訴魏驥,昨天已經與永福奉旨成婚。

驚訝的魏驥臉上泛出笑容:「哥!恭喜!」

「司晨……我想,我除了永福,不會再有別人了,我們家傳宗接代的大任,哥就拜託你了……」

魏驥愣了一下,才笑著說:「哥,我想我大概不會娶老婆。」

「……為什麼?」兄弟的這個回答出他意料之外。

魏驥低下頭,臉上有若有所思的微笑,過了一會兒才緩緩地說:「說實話,我很羨慕你和永福之間的那種感情……也許是我平常都只專注於練功,對其他事情都不放在心上,所以對感情一事根本沒什麼想法,也不在意。可是看到你對永福的感情,我受到不小的衝擊,我竟然也心生想要擁有這種感情的希望……只是,我比較隨遇而安吧,如果有緣遇上的話……」

「……我可以瞭解。」

「所以如果我命中無緣的話,我也許就像師父那樣,自己生活倒也自由自在……」

「我知道了……那麼,你不要在意我剛才說的,這件事……我去想辦法解決!」

「如果我遇上的人是個女子,傳宗接代也不會是難事,只是,哥,別對我寄望過高。」

「好吧……」

「對了,哥,今天晚上我去你那兒吃飯吧,順便見見永福。我明天就要出發去東北了。」

「好啊!我們準備好菜等你過來!」


※※※


十五天後,江湖上平地一聲雷,神影夜叉重出江湖,殺了晉東姜王。黑白兩道聞風而至,誓要刨出神影夜叉的根底。無奈神影夜叉又消聲匿跡,跑得不見蹤影。晉東局勢大亂,幸好朝廷迅速派人接管晉東,並舉出姜王罪狀,還地於民,至此民心歸向朝廷,皇甫王朝的天下大定。

「皇上,微臣日前派人前往晉東整頓吏治,方才接獲回報,表示接管進行得相當順利。」傅庭君呈報吏部進駐晉東改革的進度。

「嗯……庭君,你還是不願意搬來宮裡住啊?」皇甫衡容臉上還是那個處變不驚的笑容。

「皇上……臣……」傅庭君才要開口請皇上以公事為重,就被皇帝打斷。

「朕下個月要微服出巡,去懷南吧,去看看五皇弟與當地民情。你也跟著去吧!」

「皇上!關中大旱之急情尚未有對策,皇上怎可在此時微服出巡?」傅庭君義正辭嚴地請皇上三思。

「朕想過過與你一起生活的日子啊!你又不願意搬到養性閣,朕只能出此下策。」

「皇上!臣……臣怎能搬進養性閣,那是……那是皇上的私人空間啊!」

「朕說可以就可以,朕總不能安排你住後宮吧!你是朕的情人,又是朕最倚賴的左右手,還是朕想一輩子在一起的伴侶,朕最重要的人,安排在養性閣最恰當了。」

「皇上!」傅庭君臉色翻紅,自從跟皇甫衡容在一起後,皇甫衡容又恢復了以前待他的方式,老是說些皇上自覺理所當然而卻令他臉紅的話。

「難道真要朕下旨強迫你搬才願意搬嗎?」皇甫衡容輕柔地低語,低低的讓傅庭君幾乎聽不見。

「臣……」傅庭君正了正神色,不知道該怎麼說。他也很想和皇上生活在一起啊!可是,先不說他還跟父母住在一起,父母也不知道他與皇上的親密關係,要是就這樣搬入皇宮,不提朝中所有大臣的反應,皇上的後宮又會有什麼反彈,家人又會如何震驚。「……臣,名不正言不順,如何能住進皇宮?」

「朕……立你為後……?」庭君,這是你想要的嗎?皇甫衡容笑著,但心裡在苦笑。

「請陛下別開玩笑了!臣怎麼可能想要那種女人想要的地位?!」

皇甫衡容心中霎時好過許多,心想,庭君也是想跟我一起生活吧,否則不會有這樣的顧忌,便說:「算了,一起生活這件事,我們再慢慢想辦法……」

傅庭君舒了口氣:「那麼臣回吏部去了。」

「庭君,今晚留下來陪我?」

「皇……臣告退!」傅庭君紅著臉迅速退出御書房。皇甫衡容老是再他告退的時候說這句,現在還是辦公時間耶,叫他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乾脆當成沒聽見。

兩人感情上有所依托,兩人的相處方式不知怎麼地也回到最初,皇上老騷擾傅庭君,傅庭君老不理會。只是傅庭君現在的不理會不再是當初那種嫌皇帝礙眼的心情,而是被逗得不知該怎麼應對,所以乾脆不理會。

皇甫衡容看著傅庭君離去,臉上泛開了個會心的微笑。

只好晚一點再走一趟吏部了……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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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
第一部時永福超可憐的啦
幸好結局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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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有情人終成眷屬
那麼好看的故事
我要看番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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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但我想找到的是另一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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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看
太好了
大家都有一個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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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幸福的結局喔~~
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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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結局是很 美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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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您~沒想到這麼快就能看到第2部
看到第一部結尾時..我心都碎了..小福真是太心酸了....
看到第二部...我的心可以平靜下來了....啊~每個人都有伴...真好~
要找第一部的人可以到書庫..或利用版上論壇的資料搜索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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