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12
發新話題
打印

[浪漫言情] 《風流艷主》(皇朝艷史傳之二 )BY:董妮

第十章
  


  大紅燈籠高高掛,龍鳳花燭慶吉祥。
  
  月華和阮嬌嬌目瞪口呆地看著一眾強盜張燈結綵,將偌大的山寨佈置得喜氣洋洋。
  
  「這是在幹什麼?」他們不知道山上正鬧疫症嗎?而且發的還是痘瘡!風五娘早在得知消息當晚便逃下山,阮嬌嬌也想走,她對齊皓的感情還沒深到與他生死與共,但月華一直拉著她,她心裡也可憐這個死心眼的小姑娘,於是便耽擱了下來。
  
  「齊公子要和女醫神成親,咱們給他們佈置喜堂。」一個強盜說。
  
  「成親?這種時候?」阮嬌嬌要瘋了。「你們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嚴重?痘瘡啊!會死人的!這時節虧你們還有心情辦喜事?」
  
  「就因為要死了,才要趁死前把未了的心願都了結啦!」那強盜甩脫她的手,自顧忙和去了。
  
  阮嬌嬌看著興高采烈忙碌的眾人,氣得直跺腳。「一群瘋子!」她轉過身,想叫月華清醒點下山吧,別跟這些人一起瘋,會丟小命的。
  
  月華在她身邊,小腦袋低低的,啪答啪答地掉著眼淚。
  
  「月華……」阮嬌嬌歎口氣,這小姑娘與年輕時候的她真有幾分像,一樣出身好人家,學得三從四德,貞節而忠心,奈何命運弄人,節烈不止不能為她們帶來幸一福,反而讓她們的人生磨難重重。
  
  但月華比她好運,在人生的轉折路上,月華碰見齊皓,沒同她一般落入紅塵。阮嬌嬌的一身傲骨是教棍棒活生生打折的,她現在是身如柳絮、心似落花,隨風舞轉,風吹到哪兒,她便去哪兒,也倦怠反抗了。
  
  而月華,她幾時才能學會向命運低頭呢?
  
  阮嬌嬌拍拍她的肩。「我們走吧!月華,你那位恩公……你們是不可能的。」
  
  月華抽泣著。「可是嬌嬌姊,我只剩下恩公可以依靠了,離開他,你要我去哪兒?」
  
  「天下之大,總有地方可以容身。」
  
  「但要拋下恩公,他……他教過我,我卻要在他最危險的時候離開他嗎?」
  
  「你留下來又能幹什麼?你沒見五娘都走了嗎?聽姊姊一句話,夫妻本是同林烏,大難來時各自飛,況且你與齊公子連鴛盟都沒有締結,留下來又有什麼意思?走吧!」
  
  月華掉著淚,讓阮嬌嬌一步步拉離山寨。
  
  來到寨子口,她兀自依依不捨地看著後方大抹大抹的紅。齊皓要跟秦可心成親了,他明知她患了痘瘡,還是要娶她,為什麼?
  
  月華並不喜歡秦可心,姑娘家就該在家相夫教子,像秦可心那樣行走江湖、拋頭露面,不是好姑娘。爹娘說過,真正的好人家不會要那種姑娘的。
  
  但齊皓偏偏喜歡秦可心,哪怕她得病快死了,他還是要嬰她。月華不懂,自己哪兒比不上秦可心,她甚至不求為妻,只要能跟著齊皓,為奴為婢,她都接受的。
  
  阮嬌嬌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也就是說世間沒有所謂生死與共的感情,那麼誰來告訴她,齊皓和秦可心是怎麼一回事?
  
  「嬌嬌姊,恩公哪怕是死,也要與秦姑娘死一塊兒,他們不分開的……」她立在寨子口,卻是不肯走了。
  
  「那又怎麼樣?」阮嬌嬌很生氣。這座山是不是有問題?任何人只要進了山,腦子就會秀逗,連死都不怕了。
  
  「我要去問恩公,既然連夫妻都做不到生死與共,為何他要傻傻地陪秦姑娘一同赴死。」她轉身,跑向了後山。
  
  阮嬌嬌呆立在寨子口,心口堵得慌。是啊!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甭說大難了,她在天香樓裡見慣了男人說一套、做一套的嘴臉,多少姊妹傾心於那些文采風流的書生公子,既贈金又送銀,但求良人一朝得中,從此烏鴉變鳳凰。
  
  但這些癡情女子有幾個真能得償所願?起碼她沒看過。
  
  人都說,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在她想來,天底下根本沒有有情郎,所以她討厭男人。
  
  但她也不喜歡女人,比如風五娘,結伴同行時說得多好聽,這世間還是女人可靠,她們干了半輩子服侍男人的工作,下半生該享享福了,不如結為異姓姊妹,同覓一處山明水秀的好地方,兩人織布、紡紗,互相作伴,好過再被臭男人糟蹋。
  
  結果呢?一知道山上爆發的是痘瘡,風五娘當晚便逃了,連通知她一聲都沒有。
  
  這世上是沒有一個人值得依靠的,除了自己。
  
  但現在,就在眼前,一樁事硬生生駁倒了她的思想。
  
  為什麼?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不是自己嗎?世間真有那種捨生忘死的感情存在?
  
  不自覺地,她的腳步也轉向了後山。
  
  月華隔著白線,正淒楚地呼唉著齊皓,那一聲又一聲的「恩公」,既哀傷又悲痛,連阮嬌嬌這個旁人聽了都想掉淚。
  
  可另一頭,齊皓裝作沒聽見,就放著月華不停地呼喚著,喚到口乾聲啞,哭到傷心斷腸。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條白影姍姍婷婷走過來,一身的白衣白襪白鞋,臉上覆著白巾,卻是秦可心。
  
  「月華姑娘,你別再叫了,齊皓不會出來的。」聲音自牙縫裡擠出來。秦可心很生氣,她正在沐浴——好吧,是正和齊皓傚法鴛鴦雙雙戲水,其樂無比。
  
  月華突然號叫,秦可心本欲不理,但月華執著得教人心煩。沒轍了,她把齊皓從自個兒身上推開,讓他想辦法安撫月華去。
  
  齊皓只當聽不見,逕自與她糾纏。
  
  齊皓定力夠,任月華千呼萬喚,他神情沒變過,但秦可心受不了,踢他踹他捏他,他都不為所動。她只能親自出馬,安撫這叫得快成啞子的小姑娘,可憐她的澡才洗了一半,待會兒還得回去再洗一次。
  
  月華依舊哭著。「為什麼?恩公為何如此狠心,棄月華不顧……」
  
  實話說,秦可心現在覺得齊皓很可憐,好心給人指點一條生路,怎麼就得負責起這人的後半生?
  
  「月華姑娘,只要是人,生離死別這一關必走一遭,難道齊皓還能拉著你,千年百年、水不分離?」
  
  「但齊公子還沒有感染痘瘡啊!他現在走,還有一線生機。」月華趴地跪下了。「秦姑娘,你人好心好,放齊公子一條生路吧!」
  
  秦可心有一股對牛彈琴的無奈。她與齊皓兩情相悅,幾時成了害他的兇手?
  
  一隻手臂突然擱在她肩上,不必回頭,秦可心也知道來的人是齊皓。他捨得出來了?她氣得抬腳,在他小腿上踢了一下。
  
  齊皓根本不痛不癢。她心裡很疼他,不管再氣,拳腳落到他身上,都成了繡花枕頭。
  
  「我喜歡走什麼路,我自個兒心裡有數,還輪不到旁人來比手畫腳。」拉著秦可心,他就要往回走,繼續那快活的鴛鴦浴。
  
  「但你會死啊!」月華大叫。
  
  「我高興,誰管得著。」山風吹起他一身黑衣,配著那頭閃亮銀絲,他每踏一步,就像要往雲端深處走去。
  
  他是這樣一個絕然出塵的男人,那般與眾不同,卻要為一名女子葬送大好人生嗎?月華心好痛,忍不住就想傷人。
  
  「恩公自然心善,今天你願陪秦姑娘赴死,但若患病的是你,秦姑娘可肯與你生死不離?」
  
  齊皓大笑,笑聲響震天地,直舒人心。
  
  「我只是做了一件我想做的事,別人怎麼想、別人要如何做,又與我何干?月華……」這是那次街頭相遇後,他第二度對她緩和了神色,淡漠的語氣中藏著絲絲溫柔。「你的執著究竟是為了遵守『三從四德』?也或是為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你還有大好人生,未來數十年的歲月裡,你想怎麼活?過些什麼日子?你自個兒考慮清楚,若你一時無處可去,我在海城還有些基業,你可以去找一名姓莊的掌櫃,就說是我說的,讓他給你安排一份活計,你讀過書,也識得字,謀生當不成問題。」話落,他牽起秦可心的手,繼續往山裡走。
  
  月華跪在地上,淚流不止。
  
  阮嬌嬌站在她身邊,瞧著齊皓和秦可心的背影,一個黑衣、一個雪衫,他滿頭銀絲,她烏髮如夜,那對比的顏色襯得週遭山景都失去了精彩,讓人眼裡只能看見他們兩人,肩並著肩、手牽著手,絲毫不像將死之人,他們快樂地奔向他們自己選擇的道路。
  
  齊皓和秦可心,與阮嬌嬌以前見過的人都不一樣。
  
  她蹲下身,拍拍月華的肩。「月華,不管你是怎麼想的,你看清楚,他們很幸福的,他們……甜蜜得讓我都有些嫉妒了。」
  
  月華呆呆地抬起頭,那一白一黑的背影幾乎消失了,融入了深山雲霧中,可是他們之間的相知相借,那種光是站在一起就契合得教人欣羨的感覺,卻一直留存,良久良久,任憑風吹雨打,歲月流逝,月華知道,自己永遠忘不了他們那神情語氣間的開心與滿足。
  
  齊皓要她尋找自己的人生道路.但看過世上最美好的一幕之後,她沒把握自己能找到同等的幸福。
  
  她很茫然,但迷霧重重的內心,已被種下一點細微的光亮。
  
  
  「可心娘子,你洗好了沒有?」齊皓無奈地看著天色,夕陽正一點一點往下落,吉時都過了好久,這個預定今朝與他拜堂成親的女醫神還泡在溫泉中不肯起來。
  
  一個乾淨漂亮、時刻都保持著清香盈人的妻子是每個男人心底的美夢,但這個美夢若要用大量時間堆起,那便成惡夢了。
  
  「再一會兒。」她開心地潑著水,唉,真捨不得這溫泉,若離了這座山,去哪兒找這麼漂亮又舒服的浴池,讓她每天洗個暢快?
  
  「這四個字你已經說了半個時辰啦!」
  
  「今晚過後,咱們就很難再回到這座山上洗澡,你就讓我多洗一會兒嘛!」
  
  「你再洗下去,吉時都過了。」
  
  「不是早就過了。」
  
  「你也知道早過了。可心,你喜歡溫泉,我答應你,帶你走遍天下,洗盡各式各樣的溫泉,所以今晚你就忍耐點,將就洗洗,拜託你——」
  
  「唉,你真沒耐性。」她歎氣,也是被攪得沒心情了,索性出潭。
  
  齊皓連忙帶著喜服跑過去,手忙腳亂地幫她著衣穿鞋。
  
  秦可心見他已經穿戴得當,頭插金花、胸背綵球,一身艷紅襯著銀白髮絲,不似之前一身黑衣般出塵脫俗,卻更顯俊美。
  
  她忍不住伸手撫向在夜風中微微飛揚的白髮。
  
  她素性愛潔,除非是病人,她不與其它人多過接觸。但是齊皓,無論是什麼時候看見他,她都有股想親近、貼身依偎著他的感覺。
  
  月華說,如果是他得病,恐怕秦可心不會誓死追隨。
  
  可看著這在她身邊團團轉的男子,她很清楚地知道,只要是為了他,她連身為大夫的職責與義務都會忘卻,何況是一條命。
  
  「齊皓,就算你染了痘瘡,我也會陪著你的。」
  
  他停下幫她繫腰帶的手,抬眸,望見一汪秋水,層層波紋中,淨是柔情。
  
  他幫她把腰帶繫好,畫眉,點上胭脂。「如果你覺得陪著我會快樂,便陪吧!」
  
  她嘟起嘴。「說得好像我若拋下你,你也不在乎似的。」
  
  「傻瓜,我怎麼可能不在乎你。不過在乎之前,我更希望你快樂。」
  
  她心窩裡一股說不出的甜,什麼山盟海誓都是虛的,一顆真正替對方著想的心才是世間難覓的珍寶。
  
  「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會很快樂。」
  
  他替她打扮得當,牽起她的手。「那我們就永遠在一起吧!」
  
  她抿唇,一彎笑弧像天上銀月,不似太陽那般耀眼,卻是後韻綿長,更引人心繫情牽。
  
  「說好的,可不許改。」
  
  「拜了堂,便成夫妻,生同裳、死同穴,想改也改不了。」
  
  「拜堂嘛……」她歪著頭想了一下。「我是不知怎麼拜堂。」
  
  「我也不知道,反正祭告了天地,又有那麼多人給我們作證,便成夫妻了。其餘虛禮,不理也罷。」
  
  「也是。以前聽人說過,成親有很多規矩的,麻煩得要命,咱們簡簡單單最好。」兩人手牽著手,便到了秦可心用石灰畫出白線的空地。
  
  那裡已堆起一圈營火,白線右邊是染上痘瘡的強盜們,雖然身體不適,一個個臉色青白、東倒西歪,還是強撐著出來為齊皓和秦可心的婚禮做見證。
  
  與之相比,白線左邊的人簡直像身處天堂,他們置辦了豐富的酒菜,每個人都穿上他們最漂亮的衣服,顯得喜氣洋洋。
  
  那一圈營火足有半里範圍那麼大,是齊皓特地叫人弄的,將兩邊做一個徹底的隔離,以防疫症擴散。
  
  但看在月華和阮嬌嬌眼裡,這明顯的對比卻恰似天堂與地獄。
  
  可不論身處天堂或地獄,當齊皓攜著頭覆紅巾的秦可心一起出現時,兩邊人都使勁歡呼起來。
  
  這一對璧人到場,也不廢話,直接跪下,拜了天地,一個病人拖著步子給他們送來兩隻酒杯,權當合巹酒。
  
  再沒見過比這更草率的婚禮,但有幸參與的人個個都紅了眼眶。
  
  誰道世間無真情?只差在有沒有那個運氣遇見,能不能實時把握住機會罷了。
  
  齊皓和秦可心輪流給大家敬酒,一杯喝完又一杯,不能越過白線也沒關係,吆喝一聲,自有人起身飲酒。
  
  齊皓和秦可心敬完,一個病人一步三喘地走過來,隔著老遠,營火照亮了他的臉,那張坑坑疤疤的面孔嚇壞了月華和阮嬌嬌。兩姑娘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形容如此恐怖的人。
  
  她們不禁將視線移向秦可心,不知在那紅巾下,她的臉是不是也像這漢子一樣醜陋?
  
  難為齊皓這麼一個英俊風流的俏公子,卻要伴著無鹽女過一生。
  
  然而,齊皓笑得如此開心,火光映著他燦亮的眼,眼裡裝滿了幸福。
  
  他根本不在乎秦可心長什麼樣子吧?只要那個女人是秦可心,他都喜歡的。
  
  兩個女人心裡酸酸的,也不知是為了齊皓的癡情,還是秦可心的幸運。
  
  這一頓酒直喝到月上柳梢頭,齊皓突然把酒杯一摔。
  
  「好了,各位兄弟,喜酒喝到這裡,該做事的,開始吧!」
  
  熱鬧的氣氛突然沉寂下來,阮嬌嬌看見身邊幾個漢子點亮了火把,他們眼裡含著淚。
  
  「你們要做什麼?,」她心裡有些不太好的念頭。
  
  那些人一句話都不說,只是舉著火把,各自散了開去。
  
  秦可心隔著營火對她倆道:「二位,你們下山去吧!」
  
  「可現在天還沒亮,山路黑漆漆,你讓我們如何下山?」阮嬌嬌一顆心揪著,很不安。
  
  「放心,不會叫你們摸黑的。」
  
  「秦姊姊。」一旁,月華突然插了口。「為什麼恩公只喜歡你?你又喜歡恩公哪裡?」
  
  「喜歡便是喜歡了,哪有這麼多理由?」秦可心嬌笑,臉上雖覆著紅巾,紅巾下明亮的眸卻燦勝天上星。
  
  「恩公可以為了你赴死,你呢?」
  
  「他說隨我高興,只要我開心,他便滿足了。」秦可心想了想,又道:「我不敢說自己真的不怕死,不過我很喜歡跟他在一起,因此,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開他的手的。」
  
  月華低下頭,淚水又開始掉。「我知道了。」
  
  「你真明白嗎?」
  
  「你們都覺得很開心,大家也很快樂,能夠讓所有人都高興的事,應該就是對的。」
  
  「你只明白了一半,不過你還小,再過幾年,
  
  等你遇上一個真心喜歡的人,你就會知道怎麼讓對方開心,自己又能高興了。」
  
  月華點點頭,抽泣著。「我決定聽恩公的話去海城。」
  
  「保重。」
  
  「嗯!」
  
  阮嬌嬌突然尖叫。「啊啊啊——燒山,你們為什麼要燒山?」難道……她驚詫的目光看向白線對面那些倖存者和齊皓、秦可心。他們都自願赴死、以求徹底斷絕疫症的蔓延嗎?
  
  驀地,一條人影竄過她身邊,跑向了白線另一端。
  
  「二狗子,俺想了很久,還是決定陪你一道。」
  
  「死木頭,你瘋了!」
  
  「乾娘死前把你托付給俺,俺答應照顧你長大,俺做不到,將來死了怎麼下去見乾娘?」他拍著那個頂多十三、四歲,病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小孩。
  
  阮嬌嬌吸吸鼻子,眼睛模糊了。「難怪人說,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都是讀書人,嬌嬌今兒個算見識了。」
  
  「阮姑娘偏激了,你瞧我那相公像個市井之徒嗎?」秦可心輕笑。「他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商人。大夥兒都道:商人重利輕別離,我聽著也不信,這世間,想成為什麼樣的人,都是自己的心決定的。」
  
  阮嬌嬌只是苦笑。「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做自己的。」
  
  秦可心知道她的來歷,想來她是感懷起悲涼的過去,只是,世間多少人真能一生順遂,不過有人提得起、放得下,有人卻身陷泥沼,難以自拔。
  
  她的目光透過熊熊火光,看向身後那一頭白髮,笑容燦似朝陽的男子。誰知道他曾經擁有多麼高貴的身份?又有幾人能理解他心中的痛苦,那一夕白頭的悔恨?
  
  但他把所有的痛跟悔都拋下了,盡力創造,並且享受著新生。
  
  「人生有無限痛苦,也有無數希望,就看你如何取捨了。」她轉過身,牽起齊皓的手。
  
  他笑著,和她一起向烈火深處走去。
  
  月華對著他們的背影喊:「恩公、秦姊姊——」
  
  「嗚嗚嗚……」剩下的強盜們一邊點火,一邊哭了。
  
  「取捨嗎?」阮嬌嬌閉上眼,任淚水濕了衣襟。
  
  火越燒越大,把半邊天空都映紅了。
  
  「快快快,就是這裡。」一陣轟亂聲自山下一路傳上來,中間夾雜著一名女子的嘶吼。那是風五娘,她終究去報了官,但這回她為的不是賞銀,而是可怕的疫症——痘瘡。她怕極了山上那些染病的人一時想不開,逃下山去,將疫病蔓延開來,那得死多少人。
  
  可想不到她辛辛苦苦帶了官兵上來,看到的卻是一座被大火吞噬了的寨子。
  
  「這……怎麼一回事?」風五娘四下張望良久,才找到阮嬌嬌這個熟人打聽消息。
  
  阮嬌嬌見到她身邊兩個官差,心裡早已有數,淡淡地道:「為免疫症傳播出去,他們選擇了這一勞永逸的方法。」
  
  「啊!」風五娘鬆了一口氣,整個人軟倒在地。「沒危險就好、沒危險就好……」
  
  阮嬌嬌極目望去,場中有人悲傷、有人安心、有人憤慨……各式各樣的情緒好像在呼應秦可心那句話:想成為什麼樣的人,都是由自己的心決定的。
  
  那個笑著赴死的男人,還有那個豁達的女人啊……
  
  她抬頭看天,瞧見群星閃耀,但那些光輝永遠敵不過那對攜手而行的新人。
  
  她想,她一輩子都忘不了他們——可心。
  

TOP

  尾聲
  


  海天一色。
  
  一艘大船上,一名白髮男子正在燒水,準備給他心愛的娘子沐浴。他已經燒了一個時辰,弄得滿面黑灰,一身狼狽。
  
  「可心,你倒是洗好了沒?」悔啊!為何當初要許諾言,帶她洗遍天下溫泉,結果有特殊溫泉的地方根本不多,秦可心發了火,便是在船上也堅持每天洗澡,一次短則半時辰,長則玩上兩時辰的水也是有的。
  
  「快好了。」繼續潑水玩。
  
  「我半個時辰前就聽你說這三個字了。」
  
  「你要等不了,就過來一起洗嘍!」沒有溫泉泡,洗鴛鴦浴她其實也是很喜歡的。
  
  「我也想啊!」可借船上的清水快沒了。算算時間,明日到南洋,可得多補充點清水,否則照她的洗法,大家很快就要生吃魚肉、喝魚血過活了。
  
  唉,為了滿足她的愛潔癖好,船艙裡一半地方得放清水,再得餘地,才能置辦貨物,進行買賣。
  
  不過,收藏貨品的地方少了,他就盡量揀些輕巧精緻的東西,比如胭脂香粉之類的,到了南洋,就不買香料,一盒茉莉坊的胭脂可以換到一顆圓潤盈潔的珍珠,拿回齊國,照樣賣出好價錢。
  
  加上秦可心秘製的療傷膏藥、養生大補丹、還有最具賣相的壯陽藥一整船貨物中,最賺的就是那玩意,他們一路從海城出發,經春南、過鳳嶺、直到南洋,僅壯陽一藥已讓他們賺足千金。
  
  齊皓心裡打主意,回到齊國是不是讓秦可心多煉些丹藥,它們實在太好賣了。
  
  「齊皓,水冷了。」艙裡,秦可心嬌滴滴地喊著。
  
  「來了。」他提著還冒著白煙的水往艙裡走。
  
  「齊公子,要不要俺幫忙?」說話的船員一張痘痕遍佈的臉,乍一看真有些恐怖,但海上的風霜卻給他添上幾許豪邁,瞧久了也不覺難看,反而多了股頂天立地的氣勢。
  
  「二狗子,我是去給我娘子送洗澡水,你想怎麼幫?」齊皓斜眼覦著他。會有男人肯給別的男人機會看自己老婆洗澡嗎?
  
  「嘿嘿嘿……」二狗子是染上痘瘡的強盜之一,但他熬過疫症了,比起之前的瘦骨磷絢,他現在精壯得像頭小豹子。
  
  他不好意思地跟齊皓揮了下手,連摸帶爬地上了船板。
  
  齊皓提著水進入秦可心沐浴的船艙,盈白如玉的俊顏上還帶著幾絲僵硬。
  
  秦可心舉起手,幾滴水濺在他臉上。「幹麼?你又不是不知道二狗子那幫人,每個都是一條腸子通到底,沒心機的,他是真心想給你這文弱書生幫忙,沒要佔你娘子便宜,你不需要擺一張臭臉。」
  
  「我知道他沒那心思。」齊皓小心地給秦可
  
  心的浴桶加熱水。「只是這些小子……唉,怎麼教腦子都不開竅,枉費我想盡辦法培養他們,本指望他們能獨當一面,一人領一支商隊,賺遍全天下的錢,現在看來,他們是沒有開拓的本事,勉勉強強就做個守成的人。」
  
  「知足吧你,他們要有那麼多心眼,當初也不會被你幾句話一哄,心甘情願一把火將山寨燒了,陪你滿天下闖。」
  
  「也是。」想到那過往舊事,他忍不住唇角一彎。那場戲是他生命中一大驕傲。
  
  「說到這個,我最近越想越好奇,你怎麼肯定我沒染上痘瘡?還故意嚇我,說我染病,最後才告訴我計劃,讓我陪你一起演戲?」她自己是大夫,都無法在患者尚未出瘡之前,確認染病情況。「而且你還曉得官兵會上山,提前火焚山寨,又事先在海城置辦基業,買下商船,方便我們脫身後立刻出海,避人耳目?」
  
  「我又不是神,怎麼可能事事料敵機先?」
  
  「可你那環環相套的計謀又是怎麼一回事?」
  
  「你記得我下山買糧的事嗎?」
  
  她點頭,那麼重要的事,很難忘記吧?
  
  「我下山後就想,大哥有意一統天下,那麼征戰是在所難免。要打仗,首先就要有錢,所以鎖國抑商政策必得打破。算算日子,從我離開皇宮,大哥掌握朝政也有半年餘,差不多要開放通商了。但知道這消息的人肯定不會太多,一般人還是以為朝廷抑商,我若乘機投入本錢,等政策一開放,還不賺個缽滿盆滿?而且山上那些人也不能放任他們一直做強盜,那種無本買賣風險太高,終歸是要回到正途的。於是,我把我們在明州騙來的部分珍稀藥物交給那個強盜頭,讓他在海城置辦一份產業,待山上疫症徹底解決後,倖存的小強盜們才有依身之所。」
  
  「那我們成親、你讓人放火焚山又是怎麼一回事?」
  
  「我回山後,發現你在發燒,而你自己卻毫無所覺,把我嚇得手腳發軟。我不是大夫,也不能確定你是得了風寒或疫症,當時我只有一個念頭,我們倆生是一對,死是一雙。後來月華、風五娘、阮嬌嬌跟蹤我上了山,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們嘴上說得好聽,誰知會不會轉過身就向官府告發山上流傳疫症的事?為了一勞永逸,我與她們約定三日,我想三日足夠讓我觀察你有沒有染上痘瘡了。幸運的是,你只燒了一天,很快便退燒了,身上也沒起紅疹,可見你還是健康的。I
  
  他的話讓她出了一身冷汗。「你根本是在賭博。」
  
  「生意人做每一樁買賣都是賭博,就看眼光准不准而已。而我——」他非常得意地挺起胸膛。
  
  「事實證明,我的眼依舊銳利。你沒有感染痘瘡,但風五娘的心思已經開始變了,我看得出來,她正在打山寨的壞主意。你知道朝廷對於疫症一直非常敏感,今日倘若是一個村鎮爆發痘瘡,官府還可能派人前往救治,可疫症是從一處土匪窩開始流傳時,你覺得官府會如何處理?」
  
  她感覺背上一陣陣的寒意。「恐怕是全殺乾淨吧?」
  
  「我若是知府,我也會這麼做。」的確,這種做法很殘忍,但面臨無藥可救的痘瘡時,這卻是沒有辦法中唯一的可行之道。「不過我自己在疫區,親眼看見那些人怎麼得病,病到什麼情況會死,身體強壯者又是如何擊退疫症,慢慢恢復健康。我知道剩下的這些人都逃出閻王的手掌心了,自然要為他們謀求後路。」
  
  「於是你要我和你一起騙人,裝成大家都對疫症絕望了,只求死前一場歡快。你與我成親,大家暢飲一夜,然後放火焚山,讓外人以為我們都死光了,就不會再有人擔心疫症外傳,而對山寨其它未染病者趕盡殺絕。」
  
  他點頭。「這是保護我們,還有那些病後餘生及健康者最好的辦法。」
  
  「然後,你再帶著我們這票倖存者晝伏夜出,趕到海城,搭船出海。」這種連環計大概也只有他想得出來,她不得不佩服。
  
  「實話說,我們不走也是不行的。山上爆發痘瘡的事已傳出去,我們再帶一票滿臉坑疤的人出現,任誰都會猜出我們是山上逃下來的人。只有出海遠離齊國,過個一、兩年,待事情慢慢平靜下來,我們再回去,才能保得身家安全。」
  
  「保命是順便,更要緊的是賺錢吧?」死裡逃生後,她發現他越來越往錢眼裡鑽了,真不愧是商人出身,死要錢。
  
  「我文不能治國,武不能安邦,不賺錢,你要我幹什麼?」
  
  嗔他一眼,她撇開頭。「借口。」
  
  「的確是借口。」他笑嘻嘻地湊上前去,親了下她濕潤又柔軟的臉頰。「真正重要的嘛……唉,誰讓我娶了個愛泡溫泉的娘子?我又答應了她,帶她泡盡天下溫泉,只好辛苦點,滿天下找水嘍!」
  
  「我看你是找死!」他回身,捧一把水他個滿頭濕。
  
  「哇!」他擦著一頭一臉的水,「我的親親好娘子,在海上,清水可媲美黃金了,拜託你省點兒用行嗎?」
  
  「反正你有辦法,我怕什麼。」
  
  「嘿,我可不是神仙,事事都辦得到。」
  
  她撩起他一絡銀白髮絲,湊近唇邊輕吻一下。
  
  「我們相識這麼久,有什麼事是你辦不成的。」
  
  他盯著那嫣紅的唇,用力嚥了口唾沫。「頭髮有什麼好親的?不如親親我的嘴。」
  
  她飛了一記風情萬種的媚眼給他。「你不曉得我性好白色嗎?」
  
  他愣了一下,想到她非白衣不穿的怪癖。
  
  「這個……娘子,請問你喜歡為夫什麼地方?」他拉了拉自己的頭髮,她卻死不放手。該不會她就是戀上他這一頭銀髮,才答應下嫁的吧?
  
  「好端端的問這幹麼?」繼續玩他的頭髮。
  
  白得如此燦亮又光潔,真是教她心軟又心憐啊!
  
  「一時好奇。娘子可否給為夫一個答案?」
  
  她笑嘻嘻地傾過身,螓首埋進他發裡,快活地玩弄了下後,又懶懶地沉入水中。
  
  「相公,水有點兒涼了,我覺得冷。」
  
  「沒問題,為夫立刻給你加熱水。那娘子……為夫的問題……」
  
  「等我洗完澡再告訴你吧!」
  
  「娘子,你已經洗很久了。」
  
  「嗯,我說錯了。應該說等我洗夠了、洗滿足了,自然會將答案告訴相公。」
  
  「娘子,你這輩子會有洗夠的一天嗎?」
  
  「估計是沒有。」
  
  好啊!敢騙他?也不管在海上清水是不是比黃金珍貴了,他跳進浴桶裡,引她一陣嬌吟歡笑。
  
  「唉喲唉喲,不玩了……相公,不玩了……呵呵呵……」她怕癢啊!
  
  「那就快給答案。」
  
  「不說不說……」
  
  豈止愛他的發,愛他這個人,愛他的陰謀詭計、愛他全部全部……這一生,她的心就裝著他一個人了。
  


  【全書完】
  


  編註:
  
  ★有關齊皓的假皇帝妹妹齊瑄的故事,請看【皇朝艷史傳】之一《絕世昏君》。
  
★        有關齊皓的大哥齊爭的故事,請期待【皇朝艷史傳】之三《逍遙霸王》



後記
  


  痘瘡就是天花,一種古老的急性傳染病。大約公元前一千年,埃及法老王拉美西斯頭部就有天花疤痕,清朝時,感染過天花的康熙皇帝(有研究指出,康熙能登帝位正因為他得過天花卻沒有死,這保證了他以後不會在天花疫症中死亡,相對地穩定了政局),還親自研究過如何防治天花。
  
  歐洲很早以前也出現過天花,到十七、十八世紀,天花仍然導致百分之十的天花患者死亡,不過對於歐洲殖民者來說,天花帶給他們恐懼,他們卻以天花滅絕南美印第安文明。
  
  十一至十五世紀,印第安人在南美創建了疆域空前遼闊的印加帝國。南美大陸原本沒有天花,但是歐洲殖民者到來後,一些人攜帶的天花病毒開始傳播開來。
  
  而印第安人完全沒有抵抗天花的免疫能力。
  
  由於天花的氾濫,加之傷寒、鼠疫的感染,九成隊上的印第安人死亡。l526年,去了印加帝國皇帝卡帕克的生命,於是內戰爆發,接著大量印加人染病死亡,外敵入侵,印加帝國終於走向隨即又奪去了原定皇位繼承人庫尤奇的生命滅亡。
  
  與此同時,曾有過一千五百萬人口的阿茲特克帝國也在不斷發作的天花瘟疫中幾乎滅絕。
  
  這就是天花的恐怖。
  
  曾有人統計過,單就歐洲一地,天花便奪去了上億人的性命。
  
  在以前,染上天花,差不多就等於是個死人了。
  
  所以我在故事裡寫的生存比例和隔離方法,說真的還算寫輕了,應該再慎重、再嚴肅一點,可是對不起,江山易改,惡搞的本性難移,讓我用那麼認真的態度去對待那種生離死別,我實在做不到。
  
  大家看了若有不滿,我會虛心接受挨罵的。
  
  接下來輕鬆一下。
  
  齊皓算是我寫過出場最廢的男主角,既不威武也不英明,整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傢伙。
  
  不過他慢慢在改,慢慢地找到自己的定位、理想和目標。
  
  他不完美,更是個不稱職的帝王……在《絕世昏君》裡我就說過,別想在這套『皇朝艷史傳』中看到正常的皇帝。
  
  正常的皇帝沒那麼多時間談戀愛,更別說他親手幫老婆燒洗澡水了,就因為齊皓不正常,所以他能做很多正常皇帝不能做的事。
  
  我很喜歡這個角色,一來,他夠帥,二來,那種堅持理想、努力執行,卻被現實打敗的經歷,讓我非常心疼。
  
  理想跟現實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完全契合呢?當埋首努力變成一場笑話的時候,要如何排遣那份落寞?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但願有一天能找到答案。
  
  而秦可心的愛潔是根據她大夫的形象設計的。
  
  醫生勤洗手,不止是保護自己不受病菌、病毒感染,也是一種保護病人的習慣。
  
  但秦可心的癖好有點過頭了,不過人家老公不介意,就隨她吧!
  
  秦可心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又沒什麼金錢觀念的人,幸虧她遇見齊皓,否則她一輩子都會很窮很窮。
  
  至於李友合和周鵬,如果有人看了《絕世昏君》,見識到他們在裡頭的惡形惡狀,是不是懷疑他們為何到了《風流艷主》便徹底換了形象?
  
  很簡單,他們不是壞人,他們只是看不起女人,所以他們的忠心不會奉獻給齊管一,但他們的心是忠於齊國的,因此他們能同心協力為齊皓做事。
  
  但不是壞人,不等於就是好人。過度的驕傲和自以為是蒙蔽了他們的心,於是造下無數惡果。
  
  月華呢,基本上,她就是一個笨蛋。說好聽點是個遵守三從四德、熟讀女訓的貞節烈女,骨子裡,她就是想找一棵傍身大樹,尋著了,便賴住不放了。
  
  相比起來,我還喜歡風五娘一點,一個真正的小人。
  
  故事中的春貸、變法,取自於宋朝王安石的青苗法,和明代張居正的一條鞭法,有興趣的可以上網到維基百科看一下,這裡就不多作解釋了,幾百個字解釋不完,饒了我吧,我不想再開一個章節。
  
  最後,祝大家看書愉快,我們下一本《逍遙霸王》見。
  

TOP

thanks for sharing!
烙烙

TOP

 13 12
發新話題

當前時區 GMT+8, 現在時間是 2025-7-28 16:33

Powered by Discuz! 6.0.0Licensed © 2001-2014 Comsenz Inc.
頁面執行時間 0.037461 秒, 數據庫查詢 6 次, Gzip 啟用
清除 Cookies - 聯繫我們 - ☆夜玥論壇×§ - Archiver - WAP
論壇聲明
本站提供網上自由討論之用,所有個人言論並不代表本站立場,並與本站無關,本站不會對其內容負上任何責任。
假若內容有涉及侵權,請立即聯絡我們,我們將立刻從網站上刪除,並向所有持版權者致最深切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