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猛烈鼓動的的心臟幾乎脹破胸口，氧氣不足讓他的肺部痙攣似地抽痛。
安見在玄關脫掉鞋子急忙衝向廚房，途中還差點絆到自己的腳。他迅速扭開水龍頭，把嘴湊近出水口猛喝。呼吸仍舊紊亂，無法順利喝下的水嗆得他猛烈咳嗽。
他咳嗽地走進臥室，無力地癱坐床邊。抬起手用袖子擦去因痛苦流下的淚水以及臉上的水滴。
片刻後，呼吸跟心跳總算恢復正常，心情卻還是相當混亂。
跟蹤火野到靈園的安見，在兩人打起來時便逃離了現場。他一路狂奔回火野的公寓，彷彿背後有妖怪在追趕般，一次也沒停下來。
他並不是很瞭解兩人談話的內容。只知道火野跟那個男人，和十四年前的爆炸案有關──講白一點就是，炸彈是他們拿去百貨公司的。還有，那個男人不曉得為什麼，正在找殺害笠尾的兇手。
不管哪一點，都跟安見密切相關，所以他才會那麼害怕。而且談話內容帶來的震撼太大，害他腦袋霎時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等到回過神時，自己已衝向火野的住處了。
必須盡快整理所有線索……。安見不斷對自己重複這句話，漸漸將注意力集中在幾個奇妙的巧合上。
他知道火野跟那個男人是當年爆炸案的兇手。儘管心理無法接受，還是得客觀看待。問題出在安見的父親在那次爆炸案中死亡。
偶然認識進而喜歡上的男子，居然是自己的殺父仇人。世間竟有這種事！？未免太奇了吧！不管怎麼想，安見都不覺得會有這麼蠢的巧合。
另外還有，曾是火野共犯的那個男人，正在找尋殺害笠尾的犯人。而下手的人正巧就是自己。一件件事實錯綜複雜卻又緊緊相連。安見抱著頭努力想找出答案。思索了好些時間，終於有了突破。
他發現不能以目前失去記憶的安見為中心去思考。因為循著所有線索往回推，會發現一切的癥結點，都緊繫在泰原浩志身上。所以，必須從這裡出發連結所有情報。於是，安見重新以泰原浩志的立場去推敲。
原本和雙親幸福過日子的純真少年泰原，因為突如其來的爆炸案，失去了身為警察的父親，母親也為嚴重的後遺症所苦。面對這樣的情況，泰原應該很辛苦。
不久後，他也跟父親一樣成為警察。如果他是個正義感強又認真的人，肯定非常認真工作。
然而某天他卻辭掉警察工作，接著遇到了火野。他並不知道火野就是當年爆炸案的兇手，還跟對方深入交往──。不對，這樣太奇怪了。整件事是單純偶然的機率，簡直被比雷劈中還低。
不行，必須反向推回去。泰原該不會在某個機緣下得知火野跟爆炸案有關，所以刻意接近他？而他會辭掉工作，應該是為了行動方便著想。
絕對是這樣沒錯！安見忍不住這樣想。要不然他也沒必要用假名，隱藏真實身份。因為他不想讓火野知道，自己是當年爆炸案的死者家屬。
可是這麼一來，他就想不出泰原為何要跟火野上床了。對方明明是殺了自己父親的可恨兇手，為什麼還能跟他發生關係？是想色誘他嗎，還是真的被他吸引……？
這部分不管怎麼猜想，真相仍只有泰原本人知道。暫時撇除這點不想，安見開始針對自己的假設思索，泰原為何殺了笠尾。為什麼他殺的人不是火野而是笠尾？
難道說，笠尾跟那個爆炸案有關？十四年前，火野才十八歲，在靈園見到的那個男人應該也差不多大。他實在很難想見這麼年輕的人能輕易取得炸彈，甚至自行製造引發莫大的慘劇。這件事，背後恐怕另有主謀。
安見認為自己的推測八九不離十，卻還不是百分百正確。再怎麼合乎邏輯，這終究只是推測。知道詳情的只有泰原浩志一人，但他現在已隨著過往的記憶消失了。
這時，安見突然想起一件事。──不對，還有一個辦法可以找回過去。
他把手伸進外套胸前的小口袋。造型好看的外套設計了許多口袋，但大多只是裝飾，頂多只能放點零錢。然而，其中一個口袋裡卻放了一把鑰匙。
那是上次跟佐藤見面拿到的房間鑰匙。安見立刻站起來，踩著踉蹌腳步走向玄關，套上鞋子後往外衝。
搭電梯下到一樓時，不巧在大門口遇到火野。他的心臟猛地收縮，但仍勉強擠出一抹笑說『你回來啦』。
「你要去哪裡？」
「之前小輝帶我去的網咖有很多漫畫，我想去看看。我馬上就回來，可以去嗎？」
火野露出苦笑地說『真受不了你』。
「不要太晚回來喔。」
「嗯，我知道。」
隨口應了下，安見便走出公寓。光是這麼簡短的對話，就讓他緊張得手心冒汗。他不斷回頭，確定火野沒有跟上來。因為接下來他要做的事，完全不希望火野知道。
來到人聲鼎沸的鬧街，安見才稍微鬆懈下來。他拿出手機點進通訊錄，找到佐藤的名字。佐藤叫他把號碼背起來，但他實在怕忘記，仍在手機裡輸入一部分的號碼。
按下正確號碼後，安見把手機拿到耳邊。電話響沒幾聲，就聽到一聲沈穩的『喂』。
「……是我，安見亨。」
他仍舊不太想承認自己是泰原。
「很抱歉上次突然不見。當時我真的……該怎麼說呢，心情真的很亂……。雖然我還沒恢復記憶，但很想再次跟你談談。等一下方便見面嗎？」
佐藤立刻答應了，並要他在上次那個房間等候。安見將手機收進口袋，經過了JR池袋站往西走去。
他努力回溯當晚的記憶，好不容易才找到那棟公寓。走進房間坐在床邊等，約莫二十分鐘後，玄關門打開，佐藤出現了。
「很抱歉突然找你出來。」
「沒關係，我一直在等你聯絡。」
佐藤脫掉身上的風衣外套，在小桌子旁坐了下來。安見也從床邊起身，坐到他對面。
「之後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嗎？」
眼鏡後的雙眸，安慰似地微微瞇起。不知該如何回答的安見只好回他『很難說』。
「在正式談話前，可以請你告訴我一件事嗎？你是警方的人對吧？」
安見開門見山地詢問，佐藤面不改色地點了點頭。
果然是這樣！佐藤會那麼敵視火野，又知道安見亨是假名，自然有可能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也就是說，佐藤有可能知道泰原真正的目的，並支援他的行動。
「那之後，我針對自己的身份做了許多調查。知道自己以前是警察，卻在遇到火野後辭掉了工作。我辭掉工作的理由，你應該知道吧？」
他並沒有劈頭說出自己的假設。一方面是他還沒完全信賴佐藤，再者是在他的假設中，還包括火野是爆炸案犯人這事實。他必須確認佐藤，也就是眼前這警察，到底掌握了多少事實。
「為什麼我會跟火野一起生活，是不是有什麼目的？」
佐藤似乎思考著什麼，雙手在眼前合十，同時瞥了眼安見。
「有件事我要先訂正，那就是你現在仍是警察。」
安見頓時愣住，瞪大眼睛盯著神情認真的佐藤。
「你、在胡說什麼！？我從半年前就跟火野一起住，每天無所事事哪可能還是警察──」
「簡單來說，就是臥底搜查。」
「臥底……搜查……？」
「沒錯。一年多前，我們重新調查過去的懸案時，搜查線上突然出現一名男人。就是火野一左。不過，他涉嫌的是一樁追溯時效將屆的舊案子。事到如今也找不到新的情報跟物證，又不可能從火野嘴裡問出什麼有利線索，情況就此陷入膠著。」
警方果然也在懷疑火野是當年那件爆炸案的嫌犯。
「因此，一名年輕刑警便隱藏身份接近火野，那個人就是你。你數度接近他，終於取得他的信任。但火野不輕易談論自己的過去，焦急的你便向我提出要成為火野的同居人，藉此縮短兩人的距離。這是今年春天的事了。」
安見覺得以前的自己好傻。就算為了搜查，也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啊。太誇張了。
「結果你居然答應！？這樣不是太扯了嗎？根本就不合法吧？」
「我當然很反對，但你卻不肯收手。你還說如果我不同意，就要辭掉警察工作，以私人身份調查火野。既然你不惜弄髒自己的手，也要把那個案子查個水落石出，我也只好勉為其難地答應，並全力支援你。」
知道泰原浩志堅定的決心後，安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原來是泰原執意這麼做，而非上級的命令。
「你或許不記得了，但是你的親人的確死於火野涉及的那案子。警察辦案當然不允許摻雜私情，但我能理解你內心的憤怒和悔恨，所以才不想讓你一個人去做這麼危險的事。」
看到佐藤強忍苦痛的表情，安見知道他並沒有說謊。像警察這麼注重紀律與命令的組織，要是任由部下亂來，不知會面臨多大的危險。為了明哲保身，他大可強力反對泰原擅自行動，但他卻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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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失去記憶前交給我的最後一份報告裡提到，那個案件幕後另有主謀。在那之後，你就失去聯絡了。如果貿然打電話給你，火野說不定會產生懷疑，但我又擔心你的安危，只好到火野的公寓附近察看。後來發現你從公寓里走出來，我就悄悄跟在你後面。」
「就是我們在展望台相遇的那天？」
「沒錯，我萬萬沒想到你會失去記憶，當時打擊還不小。我甚至懷疑過你是假裝的。」
「假裝！？這怎麼可能！」
面對佐藤套話似的詢問，安見立刻尖聲抗議。
「不管多恨對方，一起生活半年難免會產生感情。我自然會懷疑你不想逮捕火野。」
明知他說話過分卻無力反駁。他並不曉得以前的自己怎麼想，但他確實跟火野發生了肉體關係。而且，目前的他還非常依賴火野。
「知道你真的失去記憶，我反而安心。當然，我並不樂見這種事發生。」
佐藤溫柔的目光底下，似乎埋藏著某種冰冷。那是針對他，還是因突發狀況產生的焦慮，抑或是對火野的憤怒，安見不得而知。不過他隱約感覺得到，在佐藤菁英份子般的紳士風度底下，蘊藏著一股難以從穩重外表看出的莫名冷淡。
「要把現在的你，跟從前的泰原看做同一個人，實在很勉強。所以，先來討論接下來該怎麼做吧。如果你厭倦了目前的生活方式，想過平穩的生活，我們大可終止調查。你只要迅速拿走你的東西，離開火野的住處就行了。以後的事就交給我處理。」
安見不發一語，望著佐藤精明中透著狡黠的臉。
「或者你堅持完成過去的自己長年的心願，那就繼續維持現狀再隨機應變。那個案子的時效馬上就要過了，到時你就能離開火野，回復原來的生活。」
佐藤說完，靜靜等待安見的回答。但安見無法立刻給他答案。他殺了笠尾，再也無法回到警察崗位了。
「……我沒辦法馬上做決定，請再給我一點時間。」
他猶豫片刻後這麼說，佐藤只回答『我知道了』便站起來。
「那麼，等你決定好了再聯絡我。千萬不能讓火野識破你真正的身份。你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照以前那樣對他。」
安見點了點頭，佐藤也套上外套走向玄關。這時安見急忙站起來，叫住了佐藤。
「等一下，請告訴我你的本名。」
原以為佐藤會拒絕，不料他十分乾脆地說：
「我叫篠塚英之，隸屬警視廳公安部。」
※《迷鳥》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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