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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言情] 魔心狂魅 作者:東月

誼咎喘息地望著日羅加,笑容終於浮現。

  是麻藥!原來德祐給他的翠針上抹的是麻藥啊!

  「德祐,情況似乎全被你給料中了啊!這翠針果然是對付野獸的利器。呵!如果誼咎今日大難不死,就算是誼咎欠你一條命了!」

  趁著麻藥發作的當兒,誼咎盡力使局勢逆轉倒向自己,他不敢輕易放過這得來不易的機會,舉劍跳起,利劍砍斷了日羅加的頭盔,一劍砍向他的腦門。

  時間與空氣頓時像是凝結住般。

  許久,許久,日羅加一直以那個來不及反擊的姿勢站立著。誼咎很快地便判斷出日羅加應該是死了,隨即轉身奔向德昕。

  密林外,纏鬥於空中的紫龍與銀龍也和林中的情況一般,突然靜止不動了,銀龍的利爪破了紫龍的頭,兩條巨大的長龍便這般地定住了身形,宛如凍結在空中。

  所有的兵士就這樣瞪視著它們,噤聲不語。

  當林中的誼咎松下警戒,狼狽不已地喘息時,那林外的紫色巨龍竟在此間隙突地仰身而起,卷雲騰動,如作困獸之鬥地再度纏上了銀色巨龍,尖銳利爪抓向銀龍的喉骨,銀龍眼看就要陷入險境之中。

  「小心!」

  瞬間,空中忽地傳來一陣驚叫,誼咎應聲回過頭,卻見日羅加的巨斧已在面前,即將劈下。誼咎一驚,徒手接住斧鋒,銳利冰冷的鋒口立即在誼咎的雙手上切出了一道傷口,噴出血汪。

  「嗚——」

  說時遲,那時快,黑暗的天際突然出現德祐纖弱的身影,她雙手各持一把利劍,神色嚴厲而可怕,疾速且準確地斬向抓著銀龍,一身殺氣的紫色天龍。

  「定——」

  厲聲伴隨一把利劍應聲刺入紫龍的右眼,凝聚在空中的閃電也在利劍刺入的同時經由劍身,穿透了紫龍的巨大身軀,激射出刺目光束。

  劇痛貫穿了龍身,紫龍的利爪一鬆,受了傷的銀龍與白鶴便乘勢逃離、消失了。

  「鬼!鬼呀!惡鬼出現了!」

  「二皇子德祐?!那是二皇子德祐呀!」

  一陣陣像是驚恐、懼畏的駭然叫聲響徹雲霄,所有迦蘭和西突厥的兵士,全都紛紛棄甲逃離。

  密林中的誼咎得到喘息的機會,終於掙脫了日羅加的斧鋒,雖不知究竟是誰幫了自己,但他忙喘了口氣,隨即奔向德昕,可是被弩箭射中的德昕,已然奄奄一息。

  突如其來的一劍刺中了日羅加的眼睛,日羅加的咆哮怒吼傳遍了整座密林。

  「可惡!小子啊——小子!我要殺了你這可恨的小子!」

  德祐沒敢掉以輕心,他自天而降,小心翼翼地與日羅加對陣。然而,日羅加卻突然像是發了狂似的,更加猛烈的攻勢毫不留情地落往德祐身上。

  「誼咎!助我!」

  聽見德祐的呼救聲,誼咎立即轉過身去。

  回頭一看,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裡的德祐竟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不及細思,誼咎疾步衝向日羅加。

  他知道,太子德昕應該是沒救了,但無論如何,死人救不成,活人卻一定得救!他答應過德祐,誓必會守在德昕身邊,保他不死,以救德祐的性命;可是如今,德昕是必死無疑了,如果他連自己眼前的德祐都救不了的話,他也沒臉活著回迦蘭了。

  「莽夫!受死吧!」

  一劍刺去,刺傷了日羅加的左眼,日羅加的咆哮聲再起,但聲音未完,便在誼咎疾落的穿心劍下斷了聲。

  「小子你——」

  一口怨氣嚥下喉,日羅加終於倒地死了。而在密林外的兵士們,看見那只巨大的紫龍突然騰空咆哮,瞬息間,又重重墜落地面,揚起一陣濃密煙霧,而後消逸無蹤了。

  「啊——啊——死了!龍死了——那紫龍死了——」

  不絕於耳的叫聲劃破了凌霄,一身血跡斑斑的誼咎雙手握劍喘息著,目視日羅加確實已死的屍體。等他回神,正要出聲詢問德祐是否安然無恙時,卻見密林中早已不見那抹青藍色的身影。

  「德祐!德祐——」

  空蕩蕩的林間只剩下陣陣刺鼻的鮮血味。誼咎疲憊地垂下頭,滿心不解,只能回身走向德昕。伸手探向德昕,他果然已經斷氣了。

  抱著德昕的屍首步出密林,密林外已擠滿了大批迦蘭兵士。更外圍,則是西突厥的兵士。一見活著步出密林的人是敵方將領,西突厥的兵士立即嘩然散去。

  這一戰……終於打完了。誼咎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彷彿都流光了,而這一切果然如德昕所料——西突厥將會敗退,可是西突厥雖然贏不了,卻也未必是輸——西突厥雖死了強將日羅加,可是迦蘭也死了太子德昕。

  「太子已死……」

  誼咎吐出話,驀然在兵士中揚起了一陣驚嘯。

  「太子死了——太子德昕死了!天龍化身的太子德昕死了!是二皇子德祐殺死了天龍化身的太子呀!」

  瞬間,誼咎突然明白了德祐那天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了——

  這一戰,如果太子死了,我的性命也就危在旦夕……

  太子德昕戰死的訊息傳回了迦蘭,連帶的,二皇子突然出現在戰場,屠斬了紫龍的消息也一併傳回。

  迦蘭宮中瀰漫著一片愁雲慘霧,沉肅寂寥的空氣停滯留駐,文武百官盡相守在朝陽殿裡,等待誼咎的軍隊與德昕的屍首返回迦蘭。

  人還沒進宮,傳說騰空屠龍的德祐便已被宣到朝陽殿中,所有的人望著他,臉上佈滿了畏懼、嫌惡與驚恐。

  德祐沒說話,靜靜佇立著,不知在想些什麼,宛如一座石雕。

  終於,殿前侍衛的聲音傳入,滿身血跡的誼咎一臉蒼白地帶著四名兵士進入,身後跟隨的尚有一同出戰的各級將官。

  「誼咎將軍……太子呢……」曄帝望著由四名兵士抬著的德昕,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

  「下官未盡全責,令太子死於敵軍之手,下官該死,請陛下降罪!」

  曄帝沒有答話,只是捂著臉。誼咎聽見了一陣咿嗚聲,跪下的身形更低垂了。而後德昕的生母淑貴妃疾步衝進朝陽殿,一見到德昕的屍體,便抱住他冰涼的身軀,厲聲痛哭。

  「昕兒——昕兒啊——」

  淑貴妃淒厲的哭聲迴盪在殿中,德昕依舊雙目緊閉,動也不動一下。痛失愛兒的淑貴妃已幾近瘋狂,眼睛瞥見站在一側的德祐時,立刻一個箭步奔向前去,抓住了德祐的衣襟,狠狠地甩了他數個巴掌。

  「是你!是你!為了奪取昕兒的皇位,不惜以妖術殺死昕兒!你這殺人兇手、妖邪惡魔!」

  紅殷泛上了德祐的兩頰,血絲滲出了唇畔。

  在場所有的人沒有人敢阻止,也或許根本是沒有人想去阻止。

  兵士們的話全都傳進諸大臣的耳裡,是二皇子手持利劍,騰空斬殺了那只紫光晶燦的紫龍,而那紫龍,不正是身為太子的德昕才會有的元神龍體嗎?

  「貴妃娘娘!您錯怪二皇子了,事情根本不是您所說的那樣!」

  誼咎厲聲道,起身擋在德祐的前面,為他擋下更多來自淑貴妃的無情掌印。

  那紫色的天龍,根本不是太子德昕呀!

  「你說什麼?!錯怪?!所有兵將全都看見他是如何殺死身為紫龍的太子,而你竟還說是我錯怪了這個妖邪?!你這個非我迦蘭的外人憑什麼插嘴?滾開!我要殺了這個作祟害人的妖邪!」

  「貴妃娘娘——」

  淑貴妃聽不進誼咎的解釋,不知哪來的強大力道,硬是推開了誼咎,伸手拔起身旁一名武將的佩劍,眼看一劍就要落下。

  「鏘——」

  劍器撞擊的聲音刺破了凝結的空氣,誼咎手持長劍,一把挑飛了淑貴妃手中的劍,震得淑貴妃跌坐在地上。

  惱怒竄上了誼咎的胸膛,他不明白,為什麼曄帝不出聲阻止淑貴妃的舉動?喪子之痛是劇,但達一句辯駁的話也不聽,就要將自己的孩子打入死獄,也未免太過殘忍了,難道德祐真的令他厭惡到非死不可的地步嗎?

  「你——你這個野蠻人——」

  「住口!我身為堂堂隋國駐使、一國將帥,哪由得你這嬪妃如此辱罵!」誼咎一反溫文謙遜,怒聲斥斷了淑貴妃的話。

  「在林中經歷一切的人只有我!在場諸位有誰親眼看見二皇子手刃太子了?而臨陣棄甲逃逸的兵士將官們,又有誰有資格敢說二皇子在密林中殺死太子?如果不是兵士將官們臨陣脫逃,我與太子又怎會陷入密林苦戰?本官尚未問斬逃兵,逃兵倒要先責怪出手相救的二皇子,這有何天理?」

  「可是——可是確實是二皇子一劍刺中紫龍,紫龍墜地死後,太子也就身亡了——」一名將官結結巴巴地吐出話。

  「你們就如此肯定那紫龍定是太子的化身嗎?那麼,當時與紫龍纏鬥的那隻銀龍你們又做何解釋?」

  誼咎的話,令眾人皆噤口不語。

  是啊!如果紫龍就是太子,那麼銀龍呢?

  誼咎轉身面對著曄帝說:「受人點滴,當泉湧以報,這是下官處事為人的原則,更遑論今日是二皇子救了下官一命!下官為隋帝命使,二皇子相救之恩,下官定會呈報隋帝。陛下若相信下官所言,就當好好審理這件事,下官相信,以陛下之英明,必可還給二皇子一個清白。」

  誼咎將德祐護在身後,並瞪視著曄帝、淑貴妃,以及滿朝的文武百官。

  「但下官仍得請陛下恕下官譖越,不得不將醜話先說在前頭,倘若此事無法做出一個合理的裁決,那就休怪我隋國毀棄兩朝之間的盟約了。」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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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驚醒


  遲了一步,誼咎終究還是沒能阻止德祐被送上仇摩置山頂的天台。

  那一日的怒聲宣告,誼咎罕見的怒容不知嚇壞了多少迦蘭的文武百官。

  眾朝臣皆是深知局勢之人,知道得罪了誼咎,就好比得罪了整個隋朝一樣;此外,溫文得幾近軟弱的太子德昕如果繼承帝位,迦蘭的前途堪憂,與其為了一個軟弱太子之死而得罪隋朝,不如另立太子,也算賣了個人情給隋朝。

  但是,喪子之慟豈會就此作罷!

  滿懷憤恨的淑貴妃,知道無法殺死德祐為子償命,於是提出了懲處的要求,要德祐上迦蘭聖山——「仇摩置山」山頂的天台抄寫佛經,並淨身不食七天七夜,為太子的亡魂超渡。

  這個要求既合情又合理,太子一條命,不管人是不是德祐殺的,身為二皇弟的德祐,也該為亡兄之死盡點心意,使得皇后與嘉月根本無法置喙。

  於是,聖旨一下,注定了德祐的七日之刑。

  「荒唐!太子德昕的死與二皇子有何關係?」豐陽宮中的誼咎一聽得此事,便忍不住氣急敗壞的怒吼出聲。「不行,我一定要上去救他。別說是七日,只怕他連一日都過不了!」

  時值盛夏,灼烈的艷陽激射大地,仇摩置山山頂的天台炙如火獄,白晝的溫度幾乎可以蒸熱一鍋湯餚,入夜以後則如冬雪冰寒,誼咎根本不敢想像纖弱的德祐能夠熬過這可怕的七日。

  沒錯,無水無糧,還要他在炙焰燒灼下煎熬七個晝夜,就是他這個曾經歷諸多險境的武將也不敢誇口能熬得過,更何況是德祐那纖瘦的身子呢?

  一打定上天台的主意,誼咎便借口舊傷未癒,婉拒了所有皇子們的邀請。

  死了一個兄長德昕,另一名兄長正在刑台上受苦,可是,他們都還能若無其事地談笑風生,吟詩作對?!難道為了爭奪皇位,便能變得這般冷酷無情嗎?誼咎不能明白,可是照此情況看來,那群皇子們,當真是打算眼睜睜的看著德祐死在天台上了!好!如果全朝上下都沒有人願意站出來護衛德祐的話,那就由他來做好了!

  那一戰,若非德祐適時出現,他非但救不了德昕,恐怕連他自己都不可能有活下來的機會了,所以,他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德祐死在天台上!

  誼咎在心裡下了決定,而後在夜入三更之時,身著黑衣,偷偷循著夜色,奔上了仇摩置山山頂的天台上。

  一路上,濃密的山林中不時傳來陣陣野獸淒厲的嘶吼,偶有窸窣竄奔的腳步聲響起。

  這個擁有迦蘭神諭的聖山,從來無人敢在夜裡進入。飛神天仙降臨的傳說,將這片山林形容成一片神秘而不可褻瀆的聖地,然而,這些神話傳奇卻未能因此而打消誼咎的決定。

  焦急與擔憂早已佔滿他的心,他行在無人的小徑上,最後,終於在密林盡虛的高巖上發現已然昏厥的德祐。他心驚地欺近身,抱起面色死灰的德祐,急忙抬手拍打著他的臉龐。

  「德祐,醒醒!」

  「誼……咎……」

  德祐勉強睜開眼望著他,自初識以來,便始終淡漠的臉龐,此時竟意外地浮起一抹帶有溫度的笑容,像欣喜、像安心,更像白衣對他露出的甜美笑容。

  誼咎頓時呆住了,直到德祐整個人全癱在他身上時,才終於回過神來。

  「德祐!」

  誼咎扶著德祐冰涼的身軀,發現他的臉與唇瓣上皆浮現青紫,他趕忙取出溫好的酒,以口徐徐餵入德祐的口中。

  酒液滑入了德祐冰冷的唇際與喉間,嗆得德祐一陣猛咳。

  「德祐!快醒來!你不能睡著啊!一旦睡著了,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德祐!」誼咎再次用力地拍著德祐的臉龐,但德祐的意識卻依舊恍惚不清,茫然一片。

  山風愈吹愈寒,更挾帶著一股濕冷約兩氣迎面撲來。盈潤的月光漸漸被烏雲遮去光華,不過一刻鐘,雨便開始自黑夜穹蒼落了下來。

  寒凍的氣溫與冰涼的雨絲落在誼咎和德祐的身上,凍得德祐不住打顫。

  見狀,誼咎只得帶著德祐找到一處佈滿雜枝亂石的洞窟,並快速升起火,然後將德祐抱在懷中,以體溫為他取暖。

  可是就在誼咎將德祐纖瘦的身體緊摟在懷中之時,突然,一陣柔軟的觸感刺激了誼咎的胸膛。

  誼咎驚愕地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眼中帶著不敢置信的神采,抖著手,猶豫的輕輕褪去已陷入昏睡中的德祐的衣衫。

  霎時,眼前的景象令他倒抽了一口氣,那白皙瑩潤的肌膚、渾圓挺立的秀峰……那是女子才會有的優雅曲線啊!

  誼咎完全呆住了,循著「她」柔美的身體線條,看向德祐的左肩——一個粉色的淡淡疤痕……

  真是她!二皇子德祐果然就是他的白衣!

  誼咎既驚又喜地拍著德祐的臉頰,那蒼白的兩頰頓時浮現一片楓紅。

  「德祐!」他溫柔多情的呼喚著。

  「嗚——」

  德祐自恍惚中逐漸清醒,緊閉的雙眼終於睜開,可是,寒冷的感覺卻令她不由自主地更加貼近誼咎溫熱的身軀。衣衫盡褪的柔膩膚觸摩挲著誼咎的感官,一股燥熱陡地往上直竄。

  誼咎抬起德祐的臉龐,硬是拍醒她。

  「德祐!看清楚!我是誰?」

  「誼……咎……」德祐啟口回答,眼波媚然,帶著勾人的引誘與大膽的欲

  念。

  「誼咎是誰?」誼咎再問道,想確定她是否真的清醒了。

  「隋……隋國將軍……我的銀……銀龍……我的輔……命星……」

  誼咎望著德祐,驚喜沖上心間。他靜默了一秒,而後伸出手,撫向德祐的頸,接著,帶點遲疑,在她唇上落下一個輕柔的試探之吻。

  「唔——」

  德祐並沒有抗拒,反而抬起雙手環住了誼咎的腰,蓮唇半啟,主動迎向誼咎的唇,像要汲取溫暖似的。

  誼咎探出靈巧的舌尖,纏攪至她的口中,冰冷與溫熱,捲起一片慾望的火焰,熊熊燃燒著。他離開她誘人的唇瓣,而後捧起她的臉,再問了一次。

  「德祐!醒醒!你明白我們在做什麼嗎?」

  「洞……房……」她微微一笑道。

  誼咎那努力忍耐的自制力,全都在這聲呢喃的「洞房」中崩潰。他毫無顧忌的緊緊擁住了德祐纖瘦的身軀,貪婪地吸取著懷中佳人的甜美,彷彿深怕一鬆手,她就會往他的擁抱中消失不見。

  他要她!一年了,他從未放棄找尋她!他不願再如此懸著一顆心,不斷地伸手抓取那陣飄蕩不定的清風。他要鎖住她,將她鎖在最深最深的相思裡,甚至化為一塊清潤的白玉,永遠垂掛在自己的頸間,不離不棄。

  柔嫩白皙的小手,順著他滾燙的胸膛盤旋而上,隔著衣物輕輕逗弄著,最後,頑皮的指尖悄悄自襟口探入,一點一滴的撥開那惱人的阻礙,尋找著溫暖的來源。

  當她褪去他的衣衫,撫上他火熱的肌膚時,冰冷與熾熱的接觸讓誼咎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而後歎出一抹似滿足、似愉悅的呻吟。

  「啊!你這頑皮的小東西……」

  誼咎猛地低下頭,自她的頸間游移而下,來到胸前美麗的峰丘上,一口含住那早已挺立的粉紅色珍珠,時而輕舔,時而吸吮、咬嚙、拉扯,惹得她臉泛紅暈,嬌喘連連。

  他的另一隻手也像是不甘寂寞似的滑向她誘人的腿間,輕輕摩挲著為他而敞開的花心。當他覺得一股溫熱的細流隨著指尖流出時,他不禁抿嘴輕笑出聲。

  「嗯!你好濕,是否已為我準備好了呢?」

  說話間,他陡地讓中指順著那股熱潮進入那片處女地,令她呼喊出聲,「啊……」忍不住弓起身迎向他挑逗的指尖。

  「別急,德祐,慢慢感覺我帶給你的快樂。」他強忍住亟欲爆發的灼熱慾望,不想因自己的急躁而傷了她。

  她眼眸半瞇,隨著他手指有節奏的律動,一波波狂喜難耐的渴望不斷向上攀升,她不自覺的哭喊出聲,抬起臀,情不自禁的配合著他的旋律。

  在他愈來愈快的抽送間,一道戰慄猛地竄過她纖弱的身子,在一陣緊繃收縮之後,她狂喜的吶喊出聲,一股慾望的熱流激射而出。

  她雙手緊攀著他的肩,無法自己的低聲啜泣著。他心疼的吻去她額間的汗珠,和她微啟喘息的玫瑰唇瓣。

  「累了?這只是剛開始呢!」他邪邪的一笑,舌尖再次探入她溫熱的唇中,與她廝纏,汲取她口中的馨香。

  「誼咎……」她無意識的呢喃著他的名字。

  「是……我的愛人……」

  慾望的火苗再次被他點燃,她蠕動著妖嬈的軀體,靠向他、貼緊他,期待他的給予。

  狂野的渴求即將主宰他的身心,在她魅人的邀請下,他再也忍不住即將爆發的欲潮,於是如她所願的,將他昂揚挺立的身軀移至她的雙腿間。

  他的男性象徵早已迫不及待的蓄勢待發,可他仍按下急切的步調,先是用他那灼熱的慾望磨蹭著她濕潤的花心,然後才緩緩的推進她的體內。

  當他逐漸進駐她緊窒的通道,遇上那層意料中的阻礙時,他忍不住停了下來,強忍奔馳的衝動,吻住她的唇,感覺到她的放鬆後,便一舉突破障礙,深深的進入幽密的禁地。

  那飽滿充實的感覺很快的便蓋過那一閃而逝的痛楚,她曲起膝,自然的夾緊他的腰,讓他更深入,也讓自己更加的貼近他。

  他接受到她承諾的訊息,終於低吼一聲,展開一連串有節奏的律動。慾望的累積,讓兩人都沉醉在彼此結合的快感中,相互摩擦的身體,更加強了激情的步調。

  在最後一個快速而猛烈的衝刺後,兩人同時吶喊出聲,一個緊縮、一個釋放,緊緊的將兩人帶上高潮後的天堂……

  「德祐,我要娶你,不管你是誰,我定要娶你為妻!所以,別再從我的手中消失,更別在我們結合以後,如風那般帶走我的心了……」

  仇摩置山山頂上風聲蕭瑟,雨絲成網,燃燒在天台上的楓色火焰,帶著誼咎的綺麗相思,深深地染紅了仇摩置山孤冷的蒼鬱山林。

  誼咎的這一怒,救回了德祐的一條命,也因此同時讓他發覺了某些怪異之事。

  當夜,從仇摩置山返回之後,參謀公晴突然若有所指地對他笑著稱讚道:「做得好!多虧你這一怒,救回了隋帝的「重天」!」

  公晴的那一笑,笑得意義深遠,誼咎不禁感覺自己像被人瞞了什麼,只知好像是有關於迦蘭與德祐,然而,他卻無心再去多做細思。

  那七夜,他過得痛苦不堪,白晝懸著一顆心牽掛著在天台上的德祐,夜裡,卻又必須在情慾與良知之間掙扎,即使他想再擁抱他的德祐,但在此刻妾身未明、立場未定的情況下,他不能,也不忍。

  好不容易七天之刑熬過了,但接著而來的卻是更大的酷刑。

  在德祐返宮不到一日,他立即前去探視,但德祐的客氣冷淡,竟好像兩人之間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的。

  狼狽!真的好狼狽!整整二十七年來,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無論如何,他得弄清楚這一切,不管這其間隱藏了什麼樣驚天動地的大秘密,為了他與她之間的現在與未來,他決定要好好地向她問個清楚!

  打定了主意,誼咎立即步出豐陽宮,走向延齡宮旁的寬大花庭。

  通往延齡宮的花徑邊上,有一棵枝葉茂盛的百年老樹,四周群花齊放,夜風一過,常會揚起一陣花雨,便像是自樹上飄墜而下似的。

  誼咎走向一棵老樹,抬眼望向夜空中的皎潔明月。今晚的夜色真美,新月懸空,灑落一地銀光。

  信步走到老樹前,卻發現樹下早已佇立著一個纖瘦的身影。

  身影的主人一襲青藍衣衫,低聲輕吟——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啊!那是詩經陳風的「月出」。誼咎聽出了詩句的出處,卻不禁怔了一下,一股嫉妒的情緒湧上心頭。

  會是誰呢?那個令她心繫的「佳人」……

  不由自主地,誼咎停下了腳步,遲疑著是否此時是詢問她的好時機?可是在他打算轉身返回豐陽宮之前,她卻已發現他,並且慢慢地轉身望向他。

  「是你。」她淡淡的開口。

  誼咎狼狽地點了點頭,不得不硬著頭皮走向前去。

  他微抬視線望著德祐,被風不經意地吹起,拂得一陣花雨亂飄,落滿他與德祐的身。那纖瘦的身影衣袂飄飄,誼咎不由得伸出手,拉住了像是就要隨風飛去的德祐。

  「德祐——」

  德祐不解的蹙起眉。

  「我……」誼咎突然說不出話了。那雙直直注視著自己的瞳眸,像深沼般將他吸入。他能說嗎?說……你看起來,似乎就快要被風吹走了……

  「已過三更,誼咎大人還未就寢?夜深露重,花庭觀月,真是好興致,是為了哪位卿卿佳人犯相思嗎?」

  「你不也一樣?」聽著德祐客氣如諷刺的言語,誼咎無來由的泛起一陣怒意。

  若說相思,那她自己呢?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不也是一樣多情?還有,仇摩置山的天台相擁共眠,她難道不記得了嗎?一年多來,他不停的找尋她、思念她,可是她竟如此無情,明明在他身邊,卻能忍心看他為了尋她而再三奔走、再三歎息!

  「我……」誼咎的話意外地引來德祐的一陣深思,她像是陷入困惑裡,手指撫著薄唇輕輕蹙起眉。

  突然,在德祐的沉思中,數十名穿著黑衣、手持利刃的蒙面男子出現了。

  利刃毫不留情地砍向德祐,德祐因閃避不及,背脊上倏然留下了一道血痕。

  誼咎見狀,立即躍身趨近,一把拉住德祐的手,提功運氣,施展輕功奔往燈火通明的地方。

  這群刺客到底是誰?誼咎摟緊德祐,不敢回頭,逕自直奔向前。

  信步外出,他壓根沒有想到會遇上刺客,所以也就未帶佩劍。此外,他也沒料到,皇宮內院中有人能如此自由出入,而在此時,地位身份微妙的她,卻好似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安危,竟隨意外出。

  「是淑貴妃的殺手。」

  懷中的德祐像是察覺了他的疑問,低低的在他耳邊說道,溫熱的氣息吐在他的頰邊,一陣燥熱升起,恍惚間,誼咎竟又嗅到那股熟悉的幽淡清香。

  「唉!你壞了我的事。原想讓這一劍消去淑貴妃的喪子怨恨,如今卻……唉!咱們進學士閣吧!失了這次的機會,他們不會再敢來第二次的。」

  誼咎聞言,立即轉道躍入學士閣中。

  兩人藏匿於學士閣的大梁之上,再向下俯望,只見黑衣刺客在學士閣外一陣探尋未果後,便紛紛躍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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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的傷……」

  他記起德祐背上的那一刀,誼咎趕忙撕下自己的衣擺一角,作為扎布,接著又伸手褪去德祐的青藍衣衫。

  德祐意外順從地任他褪去衣服,可是衣衫一褪,誼咎的臉色頓時慘白一片。

  「你——」

  那白皙的左肩胛上,依舊留有粉色疤痕,可是……為何……為何他懷中的身體卻是「副男子之軀?!誼咎又驚又疑,滿腦子凌亂的思緒飛揚。

  「右邊架上有幾罐傷藥……」

  他突然聽見德祐低聲的說道,再思及德祐有傷在身,誼咎只得按下心中的千百疑問,先行處理那道傷口。

  將傷處覆上藥、纏上了布條,德祐又將衣衫穿上。

  沉寂籠罩在兩人之間,學士閣內顯得益發靜謐。最後,誼咎仍是開口了。

  「我確定你是白衣,可是,為何此刻……」

  德祐抿緊嘴角,一句也不吭。

  「這一年來,我從沒忘記過你。」誼咎再道,大膽地吐露愛意。「我不相信你不明白我對你的愛!」

  「無來由的相思你也稱之為愛?」德祐冷淡地笑答,笑容卻不再平靜。

  「無來由的相思?你明知我的相思來自何處!」誼咎抓住德祐的雙手,視線帶怒地直視著她。怒氣、憂心、牽掛、疑慮……所有的情緒全部一古腦兒的湧上來。

  忘了嗎?真的忘了嗎?那夜的甜美激情他猶記在心頭,可是她呢?是否全都忘了?

  他曾經一直試著告訴自己,或許那都只是一場夢境而已,延齡宮外看月的那十幾夜是;出兵應戰西突厥的那一夜是;仇摩置山天台上的那一夜更是!

  可是,不歡而散之後,一度她芳音渺渺;而應戰西突厥,太子重傷而死,連帶的令身為二皇子的她性命遭危;乃至仇摩置山天台的那一夜綺麗……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真實,卻也如此虛幻……不行!他一定要弄個明白,把這錯綜複雜的一切弄個明白!

  「一年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我不斷地牽掛你,一度真以為你只是我的幻想而已。可是,可能嗎?你明明真實地出現在我眼前啊!為什麼要騙我?又到底是如何能夠這般騙了我?酒宴那夜,我在學士閣裡所看見的那副男子軀體,以及在天台上擁抱的那女子身軀,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你——」德祐的臉刷地慘白,像是受了極重的打擊。

  「如果我深深相思、愛上的佳人真是個女子的話,為什麼現在出現在我眼前的,又會是個有劍疤在身的男子?你究竟是誰?又究竟是什麼?」

  「我是人,一個活生生,和其他所有的人一樣的人而已。」德祐別過臉,一雙纖瘦的手臂突然莫名地顫抖起來。

  「那麼,你這副忽女忽男的軀體又是怎麼回事?」

  「我沒有必要回答你的問題。」德祐站起身,邁步打算離去。

  誼咎惱極、氣極,甚至是慌亂極了,心中深怕她這一走,他就再也沒有機會問清楚所有的事情了。

  「別用那種態度對我!是人、是鬼、是魔、是邪?給我一個交代!別讓我這樣懸著心……」

  「我是人!是個活生生的人,和其他所有的人一樣的人而已!」誼咎質問的話還沒說完,便突然被德祐的怒吼聲打斷。

  她瞪著誼咎,滿臉憤恨、受創的表情,週身忽地旋起一陣氣波,震動了四面書架上的經書卷軸,剎那間,那些經書、卷軸猛地突飛而下,散亂一地。

  「月有盈虧、潮有漲退,四季隨動,蝶蜂花樹的形態亦隨之遞嬗改變,物類的週期變化不同,生長的面貌也就不一。月是如此、潮是如此,萬般生物更是如此!我不是鬼,更不是邪魔,我是人!是個活生生,和其他所有的人一樣的人而已啊!只因為異於常人,就要喚我為鬼嗎?只因為我所擁有古怪的行徑,便要稱我為魔嗎?天地育養萬物,物性各別,你們又怎麼知道我是異類,又怎麼知道其實真正的異類不會是你們自己?!」德祐憤懣地叫道,眼淚突然簌簌湧現。

  那言語,那怨懟,像是堆積已久的洪流般一次傾洩而出。隨著她的情緒而紛亂的氣波,強勁地捲起的經書、卷軸再次在空中亂舞,凌厲地飛過德祐的週身,在她臉上、手上劃出了更多的血痕。

  「住手!德祐!住手!」誼咎抬手遮擋朝他撞擊過來的書卷,對著德祐大喊。

  月有盈虧、潮有漲退,四季隨動,蝶蜂花樹的形態亦隨之遞擅改變,物類的週期變化不同,生長的面貌也就不一……

  老天……這個聰慧冷傲的二皇子到底帶了什麼可怕的秘密降生人世?上天又對她開了什麼玩笑?為什麼竟讓這樣的一個凡人,擁有如神一般可怕的智慧與異能?是否正是因為這種異能,才會使她的軀體既男既女,卻又非男非女?倘若真是如此,那麼,他與她之間又該怎麼辦……

  他能怪她嗎?能有資格對她責問這一切嗎?

  「如果我不是人,為什麼會降生在這世上?為什麼會有這般溫熱的軀體?如果我真不是人,為什麼流竄在我身上的血是鮮艷的紅色……」

  德祐紅著眼,像是瘋了似的,憤怒憎恨地抓著自己的雙臂,手指陷入肌肉中,滲出的血漬沾滿了指尖。

  那一夜,為何會讓他佔有了自己?是因為那日滿月的身體,使自己興起了慾望的勇氣,還是因為他為了自己,不惜怒顏疾聲地在群臣面前為她辯護?

  她早該想到那一夜是個錯誤!即使有過什麼,一切還是會因為她這具妖異的軀體而消失的!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她?!為什麼這種事情就非得發生在她身上不可?!

  「住手!住手!」

  誼咎不顧經書卷軸的撞擊,疾步趨身衝向德祐,將她緊緊地抱住。一瞬間,他所有的惱怒、憤恨,全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德祐心中無盡的怒懣、怨懟與無盡渴求溫柔對待的奢想。

  誼咎緊緊地抱住她,重重的摟住那具纖弱的軀體。

  為什麼?為什麼這種事會發生在他們身上?夫物云云,各復歸其根……眾生萬物,不皆如此?如果這是屬於他們該有的道路、該歸屬的根,那又為什麼是以這樣的方式出現?

  他該怎麼辦?他與她之間到底該怎麼辦?

  「別哭……請你別哭……從今夜起,我再也不問、再也不猜了。沒錯,你是人,是個活生生,和其他所有的人一樣的人而已!既不是白衣,也不是迦蘭的德祐二皇子!你只是個平凡的人而已!」

  誼咎擁住德祐,她臉上、手上的條條血痕如針,針針刺骨,刺得他的心、骨盡碎。誼咎明白,那是他的相思,盡碎成一地的是他那才剛開始,便告結束的相思……

  「是我不好,是我不該如此愚昧,就從今夜開始,讓我為自己犯的錯誤對你賠罪,今生今世,除非你再提起,否則我絕不再多談一個字。」

  是的,他不在乎了,也無法去在乎,如果今生就只能以這種方式下去,那就以這種方式繼續下去吧!活著,可以見到她,這樣也就足夠了。

  緊緊抱住德祐,誼咎任自己心中的痛楚與德祐的哭喊,被吞沒在無聲的天地之間。

  沉默良久,兩人皆絲毫沒有發現公晴正悄悄地佇立在窗外,注視著學士閣裡的一舉一動。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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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動容


  在西突厥之役後,誼咎返回隋朝,結束了為期一年的駐使任期,而後,他又再次主動請命續任,回到迦蘭。

  此時,局勢很明顯地有了微妙的改變——原本受曄帝、眾皇子,以及百官諸臣忽視多年的二皇子德祐,因為有了隋國將軍誼咎的支持,突然一躍而成為牽動隋迦兩國關係的重要人物。

  有些皇子感到忿忿不平,有些官臣則心懷憂忡,萬一握有隋國大軍的誼咎盡全力幫助德祐,就算下一任儲君繼位人選並非他,也恐怕得因此而自動撤換了吧!且不論德祐是否有此野心,他的勢力日漸穩固的情況,卻可說是無庸置疑的。

  無論如何,親近德祐,與拉攏隋國大將誼咎無疑是未來生存的必要之途了。

  而正當眾人心思各異時,置身在延齡宮中的誼咎,則正被一群女官圍繞著。

  由於年將屆滿十八的德祐,至今尚未有娶妻的意願,可是小二皇子兩歲的四皇子和五皇子,卻都同時要在近日再娶妾妃,使得兩位皇子的寢宮內天天有人拜見,夜夜笙歌地慶祝著。

  可是,也不過就是娶個妾而已嘛!竟要如此大的排場;若非外貌爾雅的二皇子長得比女子還美,放眼迦蘭,根本找不到一個足以匹配的妃子,否則,必定早就迎娶正妃了,哪還輪得到這兩個皇子如此囂張。

  反觀,連最受皇室喜愛的誼咎大人都如此敬重二皇子,與二皇子的交情深篤,可見二皇子受封為太子也是指日可待之事,到那時,就看四皇子和五皇子是否還能一臉盛氣凌人的模樣!

  延齡宮的眾女官們心中這般想著,話題卻無法繞到那個沉默寡言、不愛人在耳邊吱喳的主子身上;自然而然,箭靶就全轉向那個總是溫柔笑著、既恭謙又有禮的誼咎大人了。

  「我聽四皇子的女官說,雉盈宮裡到處都掛著像雞蛋般大的珠寶呢!歌舞也已經連續唱了三天三夜,還準備再唱個七天哩!」

  「不過,連才滿十六歲的四皇子、五皇子都妻妾成群了,誼咎大人,難道你一點也不心慌嗎?」

  「大人總有一兩個傾心思慕的佳人吧?」

  女官們一個個嘰嘰喳喳地圍在誼咎身邊,一時間,誼咎竟好笑的覺得自己活像一隻帶著一群幼雞出遊的老母雞。

  「唉!思慕的佳人嗎?應該算是有吧!」被纏煩的誼咎不得不回答了。

  「誰?是哪一家的姑娘?迦蘭的?還是隋國的舊情人?叫什麼名字呢?」眾女官又迫不及待的詢問。

  「哪一家的姑娘呀!讓我想想……嗯!應該算是迦蘭的「天象之府」吧!至於名字嗎……就姑且稱她為「白衣」吧!」

  誼咎一邊若有所指地笑道,一邊不留痕跡地望向石亭中的德祐。然而,靜默地閱書的德祐卻是連頭都不抬一下,依舊冷淡著一張臉,翻著自己的書。

  「天象之府?有這樣的人家嗎?白衣?多奇怪的名字呀!」女官們又是一陣嘰喳評論。

  「怎麼會沒有?日月風雨雷火即謂「天象」,而「白衣」,自然就是那清朗無邊的穹蒼了……」

  「啊!好詐!想不到誼咎大人也這麼會顧左右而言他!」

  「哎呀!好了、好了,就饒了我吧!我餓了,可否煩勞諸位姑娘替我與二皇子送些糕點、清茶過來?」

  女官們笑嘻嘻地點了點頭,這才離開了花園。

  「延齡宮的女官們,個個都像主子一樣口舌伶俐得讓人無法招架哩!」目送女官們離去後,誼咎才步入石亭中。

  「如果你不這般無聊的與她們閒扯,她們的伶俐就不會用到你身上去了。而且,伶不伶俐,又與我何干了?她們全是你自己帶過來的。」

  德祐微抬起頭望了誼咎一眼,然後又將視線轉回書上。

  延齡宮中向來就只有一名老婢與一名僕役,全是因為他多事,帶了一票女官過來,整日吱吱喳喳的,吵得她無法清靜。

  「真無情!」誼咎聳了聳肩,淡淡的說著,表情卻是絲毫不在意。「倒是這般乖順、沉靜的模樣,你還要再裝多久?」

  德祐仍是沉默著,沒多說話。

  「我回去這一趟,除去了隋帝的眼線,在他身上找到了這個東西。」誼咎取出一塊銅令。「若我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屬於九郡王的。」

  怪不得降服隋國的西突厥會興兵攻打迦蘭,也怪不得九郡王會極力上諫太子與他一同領兵應戰,無論如何,只要殺死太子,這個難以掌控的二皇子就會變成眾矢之的了,這該叫什麼呢?內神通外鬼?還是裡應外合?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隋帝竟也防他。

  瞞著九郡王的事不說,也瞞著公晴的事。他在隋帝的這盤棋裡,或許只是個可以渡河的「車」而已。

  「見了血後,再作打算。」德祐收起銅令,這樣回答他。

  她不明白,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男子便已看穿她乖順、沉靜的模樣只是偽裝?

  是仇摩置山天台上的那一夜?還是學士閣中答應絕不再多問,也絕不再多想、多猜的那一夜?她原以為自己將會失去這個令她無法掌控的將帥,可是,意外的卻是自隋返回迦蘭的他,竟成了自己的貼身護衛。

  德祐明白,他會守在延齡宮,是為了怕她再受刺客威脅;會寄宿在延齡宮,也無非是為了昭示「握有隋國大軍的誼咎可是站在二皇子這邊的」,旁人是怎麼看他們兩人的?救命之恩,恩同再造父母……

  是吧!大概就是這樣了。這樣也好,想得愈簡單,她也就愈能不去想起過去的種種,她喜歡現在這般貼近卻無語的相處,他懂她要做什麼、想什麼,這樣就夠了,或許她很自私,但她也只能給他這麼多,再多……她便給不起了……

  「拿下一個國家,對你而言不是難事,我只是好奇,為什麼你要等這麼久?」誼咎在椅子上坐下,凝望著她。

  「因為我無法確定這是否真是我自己想要的。」德祐答道,合起書本。「此外,對於挑起血鬥這種事,我並沒有多大的興趣。」

  「那麼,你對什麼事情有興趣?婚嫁?」誼咎突如其來的一問。

  德祐的臉色倏然一沉。

  誼咎望了望她那不悅的臉色一眼,仍舊接續著說:「太子已死,至今未立,曄帝由於痛失愛兒,悲傷過度,如今身陷病榻;而我違背了隋帝的指示,帶著足以與隋迦兩朝抗衡的大軍傾向你,你勢必會成為最佳的太子人選。過完六月,你將屆十八,倘若你成了儲君,立妃之事就不可能拖得太久……」

  「那又如何?」

  「隋帝一心希望能奪取迦蘭,而九郡王則在後虎視眈眈,偏偏如今可能繼位的你又過於聰慧,無法為他所控制,為了先拉攏你,進而除掉你,想必你的皇妃人選將會是隋國公主,或是九郡王的閨女。」誼咎笑了笑,笑中卻頗含深意。「你總得盤算盤算,要先拉攏誰、先除去誰,我這個做部下的,才好動手吧?」

  「隋帝是你的主上吧?」

  「是啊!但隋帝的公主不是。總之,是要先解決掉九郡王這邊的事呢!還是要先解決掉隋帝那邊的事,你得先做出個裁決,好讓我有所適從。」

  「那就九郡王好了。」德祐想了一下,答道,明顯地看見誼咎的臉上浮起一個鬆了口氣的表情。她沒說什麼,又頓了一下,才再開口道:「你根本不必殺了公晴。」不知到底是因為誼咎壞了自己的計劃而懊惱,還是因為誼咎為了自己所做的一切而感到心疼——就像殺了公晴。

  「就算少了一匹馬,也應該不會對整個局勢造成多大的影響吧?睿智過人的二皇子!」誼咎笑著,眼神卻沉了下來。

  無論如何,公晴是非死不可的!

  想起回到隋國的當夜,公晴來找他,透露在學士閣那夜他與德祐所說的話他全知道了,且明白、肆無忌憚的告訴他,要他親近二皇子,帶軍拉攏她,然後再為隋帝得到她!並說二皇子冰雪聰明,奪取迦蘭只是為了分散她的心思而已,最好的辦法就是以信任擄獲她,之後再將她抓入牢籠中!

  徹頭徹尾,隋帝要的就是她,儘管不知道隋帝究竟為的是她的絕色美貌,還是睿智聰慧,但那指示清清楚楚,他來迦蘭所做的一切,並非為了金礦,而是比金礦還有價值的她!

  頓時,他明白了,隋帝從一開始便瞞著他,並要公晴暗中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或許這樣也好,知道了這件事以後,他突然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此後與隋帝對峙時,他也不需要再有任何愧疚了。

  十二年沙場的爭戰,他為隋帝取西梁、滅陳國,盡了一個為人臣應盡的義務與責任,如果這樣還得不到主上的信任,他也無話可說了。

  費心多年,他終於找到自己真心喜愛的女子,即使他這份戀情或許永遠無法攤在陽光下,他也在所不辭。他承諾將以性命保護她,這是他唯一能做,也是唯一能靠近她的借口。

  誼咎不由得輕歎了一口氣。

  他曾審視過自己的心,再回頭去看過往的那一切,總像南柯一夢,可是它卻又是真實存在的。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得拋下二十七年來唯一一次的相思;而且怨恨,怨恨自己為何要許下一個無望的誓言!可是,如果不這麼做,他就無法跟隨在心愛的她的身邊了。

  於是,當他返回隋國前夕,他又到延齡宮去,細細地看了那張令他魂牽夢縈的淨麗容顏;而後,回隋國,清理了所有的瑣事,狠下心承接那沒有結果的相思,以手中握有的強大軍權威脅隋帝再讓自己進駐迦蘭。

  他不會主動與隋帝撕破臉,因為他是他曾經真誠效忠的君主,可是,一旦隋帝殺令下達,那麼,舊日君臣,便只有兵戎相對了。這是必然的結果,而他只能祈扮這天不要太快來臨。

  誼咎抬起眼,發現德祐正盯著他看。

  「唉!怎麼說呢?萬一這匹馬兒,不慎陣前矢蹄,傷了我的主帥的話,我這個駕前護衛可就白當了呀!」

  「你心裡若真是這麼覺得就好。」德祐望著他,心裡有種怪異的感覺。

  他明明心裡就是內疚,都還硬要扛下這些事……即使不願意看見她雙手染血,也不必因為這樣就殺了公晴呀!多的是方法能讓這匹馬兒攻敵不成,反傷己將嘛!而這會兒,殺手都已下了,才再讓自己陷入自責中!

  唉……這個誼咎啊……

  痛失太子的曄帝在身陷病塌不久的三個月後,終於在御醫束手無策之下,撒手人寰。太子方死,曄帝尚未正式再策封新任儲君人選,可是早在纏綿病榻之時,便已傳出得寵的儀貴妃似乎有意支持二皇子德祐的消息。

  群臣皆明白,以二皇子目前的情勢,前有先帝愛妾儀貴妃的支持,後有隋國將軍誼咎的援助,就算遺召中所立的新君人選不是二皇子德祐,但這新皇人選,到最後也必是二皇子不可!

  橫豎曄帝的遺旨掌握在陪伴曄帝走完人生最後一刻的儀貴妃手中,接下來就只等儀貴妃會在什麼時候宣讀遺召了。

  靈堂設立在朝陽殿上,所有的皇子、公主皆前來祭靈。皇權爭奪之事,既是確定,並且各自瞭然於心,誼咎便顯得極為從容,也不管群臣的暗示詢問,逕自捻香弔祭後,便離開了朝陽殿。

  三跪九叩數輪,眾皇子、公主紛紛離去,只留下被儀貴妃點名的二皇子德祐。

  儀貴妃領著德祐進入自己的寢宮,並支走宮中所有的僕婢。

  她凝視著一干人的身影全都離去後,才輕移蓮步,放下垂幕,只剩幾絲偷偷溜進垂幃縫隙的微弱陽光。

  「二皇子應當知道先帝的遺召現在握在臣妾手中。」她風情萬種的含笑說。

  德祐點點頭,打量似的看著這個既年輕又美麗的女人,望著她,德祐不禁想起誼咎。

  不知誼咎是不是也和父親曄帝一樣,喜愛如儀貴妃這般妖嬈嫵媚的女子呢?

  「二皇子一點也不在乎遺召上的新君人選是誰嗎?」

  「貴妃娘娘你說呢?」略偏著頭,輕啟薄唇,德祐淡淡地答道。

  不知怎地,一股不甚舒適的虛弱感突地湧上心間,德祐不由得輕輕撫著瘦削的下巴,雙眉微蹙。

  「你倒是一如往昔的從容不迫……對了!二皇子與隋國的誼咎將軍似乎十分友好?」

  德祐揚了一下眉,輕瞄了儀貴妃一眼。

  這種刺探讓她覺得不快,她早知道儀貴妃始終對自己滿懷敵意,不料,這起因竟是來自……誼咎?德祐益發覺得自己的喉間像是燒起了灼熱的乾澀,攢緊眉,一語不發。

  正當德祐陷入自我沉想之時,冷不防的,儀貴妃突地走向德祐,並且突如其來地以丹楓般的櫻唇吻上德祐。

  德祐望著儀貴妃,心中雖是有些驚訝,但表情卻依舊冷淡,既看不出半絲驚愕,也看不出半絲窘慌。之後,她只是輕輕抬起手,抹去殘留在唇上的胭脂,冷淡如昔地拜別了儀貴妃。

  「兒臣告退。」

  儀貴妃望著那個青藍色的身影離去,怒火不禁燒上胸懷。

  好!果然不愧是二皇子!如斯從容、如斯平穩,就連半點驚慌錯愕也都不見。

  「哼!本宮倒要看看你那張冷淡的臉龐還會掛上什麼樣的表情!沒了這份握在本宮手中的先帝遺召,你一樣登不上迦蘭的帝位!咱們就來賭一睹吧!看是你先跪在本宮的面前求本宮,還是本宮先跪在你的面前求你!」

  離開儀貴妃寢官的德祐並沒有回到延齡宮,反而腳步匆匆地向圍場走去。遠遠望見誼咎騎著馬,她朝他揮揮手,立即看見誼咎策馬疾奔而來。

  誼咎並沒有下馬,只是緩下馬速、低傾身,在她耳邊笑道:「恭喜,當上太子的感覺如何?」

  「嗯……」德祐依然淡著臉,表情如一,對這個話題既沒有特別欣喜,也沒有特別憂慮的反應,但卻在握住誼咎的手時,淡淡地露出一抹恬靜的笑容。

  「我早猜到你會是這般回答。」誼咎忍不住大笑了出來,「冊封太子,是喜事一樁,今晚咱們就來個不醉不歸吧!」

  「喂!你——」

  誼咎攔腰抱起德祐,又再策馬奔馳,在德祐來得及出聲阻止之前,馬匹早已疾步地奔出圍場外了。

  「就是這裡了。」

  誼咎帶著德祐不知奔了多久,終於在一片紅楓密佈的林中停了下來。

  密林的盡處有座看似荒廢的獵戶小屋,屋前則有一張石桌,幾張石椅。

  落日慢慢滑下山頭,滲入林枝間的霞光映得小屋一身晶紅,望得美景,伴隨著傍晚吹起的輕柔涼風,德祐的心突然平靜下來。

  她不知他是從哪找到這般舒適的地方,除了美麗以外,也還帶著隱密性;雖然她從不曾對他說明過她的喜好,但他總曉得她要的是什麼,也總曉得她喜歡的是什麼。

  「我已讓女官們早點歇息,不必等你回宮,今夜我們就同宿此地,喝個不醉不歸吧!」誼咎笑著對她說,並在石桌之上擺起從小屋中拿出的酒菜。

  她回以從容的笑,接著便開始打量起四周的景致。

  「喜歡嗎?」他為她斟上一杯酒。

  「很清雅。」

  「這是上仇摩置山的那一夜意外發現的,那時,我便一直想要帶你同游此地……」誼咎笑著回答,但很快便察覺到自己似乎觸及了列為禁忌的話題,於是,話鋒一轉,「啊!對了,拜見儀貴妃時,是否也同時面讀了先皇的遺召?如何?一切都還順利吧?」

  「意料中之事,沒有什麼順不順利的。」她依舊是一派冷然。

  「你該多笑點,這是喜事一樁,無論是不是意料中之事,你都該讓人覺得你很開心。」誼咎提醒道。

  他明白她只會在他面前表露情緒,但無論如何,如今的她身居高位,即使天性使然,即使再不願意,她也必須偶爾做做樣子。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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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被人猜透你的想法是很好,但你愈是莫測高深,便愈是教人對你心生懼意與防備;能不在此時樹立敵人,就盡可能避免,我雖是站在你的身後守護你,但畢竟暗箭難防,我可不想見哪天你躺在血泊裡,而我卻束手無策。」

  德祐點了點頭,乖順地聽從了他的建言。接著,像是思索著什麼似的,好半晌,德祐終於對著正在品酒的誼咎吐出了一句話。

  「對了……在我離去前,儀貴妃……吻了我。」

  聞言,誼咎立即嗆得一喉酒液,頻頻咳嗽,臉色漲得通紅。

  德祐連忙拿出手巾遞向誼咎,一張秀麗的臉龐依舊平靜冷淡。

  「咳咳……她……你……咳咳……她吻了你……」瞪著德祐那張柔薄的唇瓣,誼咎一臉古怪的表情。

  德祐沒發覺他的視線正盯在自己的唇上,反而一臉認真地撫著下巴說:「嗯!來得太突然,我也愣了一下。不過,不管她是不是示威,陛下的遺召握在她手中,她確實有辦法讓我登不上帝位。」

  示威?!這……這不是問題的重點吧?誼咎的眼睛陡地瞪得好大。

  握有先帝遺召的妃子強吻了最可能成為新君的皇子?!在這種情況下,只要是稍微有點腦筋的人,都該知道那代表的意義是什麼吧?

  「你當真以為那只是儀貴妃對你的示威表現而已嗎?」誼咎撫著頭,感覺到一陣陣的疼。

  「我又不是白癡。」德祐冷淡地白了他一眼。「我知道她是在試探我。」

  很好,看來她那顆絕頂聰慧的腦袋並沒有搞丟。

  「那麼你打算怎麼辦?」

  德祐遲疑了一下,異常的沉默讓誼咎誤以為儀貴妃的這一吻,擾亂了她的思緒,畢竟她的初夜是和男子的他所度過的,且她的情況特殊,因此,雖已年至十八,卻仍未見她與哪位佳麗「要好」過,到底這是她所不曾遇上的情況啊!

  「很難處理嗎?」

  「不……」她搖搖頭,難得地露出困惑的表情。「我一直以為儀貴妃的對象應該是你。」

  這是什麼話?!誼咎不滿的瞪著她。

  「從十四歲那年第一次見面以後,她就一直無故的想要激怒我。」德祐輕咬著手指,表情有些懊惱。「我總是躲著所有的人,但她卻老有辦法差人找到我,並且想盡各種辦法為難我……我並不是討厭她,起碼在父親的眾嬪妃裡,她是屬於我較能容忍的,才學美貌兼併的女子,但那並不表示我對她的態度便是喜愛……起初我只是覺得不解,直到你出使迦蘭之後,她才愈發明顯的凡事針對我……我一直以為她不滿的原因是因為你與我如此友好……」

  聆聽著德祐的傾訴,誼咎漸漸明白,德祐口中那個老是為難她的儀貴妃,究竟是抱著何種心思在看待這個外貌與才氣兼備的二皇子了。

  一名才貌出眾的十六歲少女,與一名睿智風雅的十四歲「少年」相遇,在少女心中所帶來的衝擊的確是遠遠超過年邁皇帝所能給予的溺愛寵幸。而如果這名優秀的少年,在長成一名出色的男子之後,又能登上尊貴的帝位,那麼,能夠與之匹配的,也必然只有像她這般出眾的絕色女子吧!所以,對於德祐,儀貴妃幾乎可以說是帶著期望與等待的心情,看著他轉變成人中之龍呵!

  可是,一旦當德祐的優雅與聰慧必須為眾人所有時,嫉妒之心自然就會快速地滋生起來了。

  德祐的后妃絕對只能是我……

  儀貴妃的心裡應當一直都是這樣想著的吧!可是,冰雪聰明的她,卻也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與德祐終此一生,定是不可能會有任何結果的,而最後她所能夠想到的唯一辦法,當然也就只有一個了……

  「她是想跟你暗通款曲嗎?」誼咎撫著下巴,終於吐出了話語。

  「暗通款曲?!」始終冷靜的德祐,聞言,不禁露出極愕然的表情。

  「儀貴妃心儀的人是你,這一生最想得到手的人,應該也只有你,她要你登上帝位,要讓你享盡富貴榮華,偏偏又不希望當上皇帝之後的你要納后妃佳麗……因此,不難想見儀貴妃的恐懼會火速滋長,她的心情會很複雜,也許是又恨又惱,到了最後,也只能以這種辦法得到你了。」

  「你……你在胡說些什麼!」她原先只當儀貴妃的那一吻,是為了誼咎而對自己下的馬威呀!

  「你明白我不是在胡說,而且你也應該知道,當上太子之後的你,將會成為多少官家閨女們傾慕的對象,雖然……這種話由深愛著你的我口中說出來,實在是件可笑至極的事,但你得明白,如今的你,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受盡百官、受盡皇帝與後宮嬪妃厭惡的妖異二皇子了!所以,你必須好好想想之後究竟該怎麼——」

  「夠了!我不想再聽了!」德祐像是惱怒了起來,言語冷漠地打斷了誼咎的話。

  「我……無意讓你氣惱。」誼咎頓了一下。「我只是希望你能謹慎處理這件事罷了,朝政、軍情,任何事你都能看得明晰且透澈,唯獨對你自己,你總是看不清,也看不明白,我可不要你因此而栽在儀貴妃的手裡,即使我與她都有同樣深愛著你的心,但她不是我,至少我不會要你與我同歸於盡;但就尋常人而言,一旦燒起嫉妒之火,那人,不燒盡所有,勢必不會罷休的……你不曾遇過這種情形,因此更應格外小心才是!」

  德祐依舊冷著臉,抿嘴不語。

  「唉!也罷,今日本不是為了與你談論此事才來到這裡,是我多言,罰我三杯!」端起酒杯,誼咎豪氣干雲地連飲三杯。

  漸漸的,氣氛再度熱絡起來,德祐也逐漸回復平靜神色。

  她原本便無意與他鬧僵,只是她不喜歡與他論及有關儀貴妃的事。

  三更天過,兩人皆已醺醉。在天南地北暢談的天地中,他們難得地將那些煩心的爭權爭勢之事全部拋諸腦後,他們談過去、聊未來,即使明知彼此不可能有結果,卻也依舊沉醉在這段短暫的甜美之中。

  酒酣間,德祐一個不慎,陡地跌入了誼咎的懷裡,兩人摔成一團,倒在地上。誼咎摟著她,吸取著來自她身上的馨香,感覺到一陣迷茫。

  「我曾經一直在想……若是不遇見你,這一切,不知是否會變得更簡單些……」

  「結果,答案呢?」她問他,雙手撐在地面上,神色認真地俯視著身下的他,眸光倏地清明。「答案是肯定的嗎?」

  他輕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後不後悔?怨不怨天?」她問。

  「後悔,而且後悔不已!怨天……怕是怨待至死方休了。」

  「即使如此,卻也從不曾想過殺了我,與我同歸於盡嗎?」

  她撥去他散在額間的髮絲,百般嬌柔地望著他。

  望著她誘人的神態,誼咎驚覺心中一股烈火陡然燒起,於是微微移動身軀,卻只是令她更加貼近自己的身體罷了。

  「只要能夠看著你,知道你仍在我身邊,這樣便已足夠……我的情愛雖有火,但我絕不會讓它燒灼你的身與心……」

  她凝望著他,看他輕輕地低歎了一聲。

  兩年多來,他的歎息不斷增加,為了守護她與對她承諾的誓言,他由朗笑變溫笑,由溫笑再變成苦笑,一點一滴,只是無盡的付出,卻從不曾後悔、從不曾改變心意。

  想著望著,驀然,德祐動容,一顆心狂動得像擊鼓。

  她低下頭吻他,主動而深情。面對他,這個對她傾盡心思、愛意的男子,她怎能不動容,又怎能不動情呢?

  「德祐,你……」

  她持續地輕吻他,由額際至眉心,再由眉心至唇瓣,接著,她輕柔地起了身,緩緩褪下那身軟薄的青藍衣衫,燭光照耀下的單薄襯衣顯得異常纖柔,而她的烏亮髮絲飄散垂落,映襯著盈滿的圓月之光,宛如綠林中直洩而下的飛瀑。

  誼咎就這般望著她,迷戀而沉醉,神色醺然,深幽的瞳眸掀起一陣濃濃的欲潮。

  「你的情愛之火……也曾讓你滿心怨懟嗎……」

  誼咎緩緩地點了點頭,神色一黯。接著,他看見她的臉上出現從不曾見過的愧疚與歉然;驀地,他明白了她的舉動,於是,他別開了臉,並輕輕挪開她嬌弱的身軀。

  「不……你不需要如此,這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你不需要為了我的守護而勉強獻出你自己!」

  德祐紅著臉,大膽的再次伸出手去擁住他那偉岸健碩的軀體。

  「只有一次……今生只有這一次,在我清醒地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麼的這個時候,我會伸手擁住你。怨不怨、恨不恨,不再去想,滿滿的一顆心中只惦記著你。」

  誼咎回過頭,望著她美麗的容顏,望著她佈滿殷紅的臉龐。

  「我試過千百回,狠心逼自己忘記所有關於你我之間的每一夜……你這是在玩火,你知道嗎?在玩一把你我這一世永遠也無法確定的火……所以,別讓我後悔,後悔在我早已決心不再過問與你的情愛之後,卻又興起一點小小的希望……痛苦,千回百回地挖刨著我的心,而你,還忍心在這傷口之上灑下鹽粒嗎?」

  「我愛你……誼咎,我的……誼咎……」

  迎上紅唇,誼咎的堅持與遲疑在德祐的吻中消散無蹤,他忍不住伸手回擁她,長指纏緊掌中那雙纖弱無骨的小手,掀撩而起的衣衫滑落,露出一片雪白瑩嫩的肌膚,深吮輕嚙的吻游移在她那如凝脂的光潔中。

  靈指一撥,長衫落去,陰陽月下兩見,只有無語的濃冽欲潮奔騰。

  誼咎抬起德祐的腿,延著她優柔姣美的曲線輕佻逗弄、滑動、薄唇撫去之處,不再冷涼,不再靜然,急切地燃起德祐腹下一陣火熱與緊繃,每一深探、每一輕觸,皆是帶了無盡需索與無盡絕望的愛慾。

  「德祐……德祐……」

  低喚著她的名字,誼咎再也無法思考,沒有任何奢求的未來與熱烈情愛只令他的大手不由得使力向前一推,深入了那片此刻屬於他與德祐的私人聖地,任炙熱心火烈燒,任激劇情熾飛旋,不再扼止、不再掩藏……

  小屋之前綺麗旖旎,低深的嬌喘與呻吟不住流浪,交纏的身影重疊、緊密貼近,彷彿此間再也沒有任何可以分離兩人之事……

  銀月斜照,紅楓滿地,映在酒杯之中,只剩下星點與雲影簇簇。未眠的誼咎擁著陷入深睡的德祐,英亮黑瞳凝望月色,一瞬間,他突然又再憶起那則早已被自己遺忘的卜卦——

  你終會遇見她,遇見那名你將捨命守護的天子……是生是死、是福是禍,全看你們的造化與命運了……記住!你得記住!今生若是無法圓滿,必當在來世裡再求報還……

  是的,來世……誼咎閉上了眼。他與她,終是注定今世無法圓滿……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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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死別


  三年,孝期一過,應當該開始準備新帝的登基大典,可是,被封為攝政王的九郡王,卻在此時提出移陵與編選梵天佛經以渡先帝亡魂的要求。

  先帝生前篤信佛教,在位期間,於池真東南方興建了一座典雅恢宏的梵天佛寺,並且收藏佛經千篇萬卷,身為儲君,德祐沒有理由開口拒絕。

  明知將自己調離迦蘭皇宮,只是儀貴妃為了要自己履行三年前的那個「交易」,也明知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毋寧是給了九郡王與隋帝連番部署一切的機會,但德祐仍是答應了。

  很快地,太子德祐移宮池真之事,傳遍了整個迦蘭皇宮。

  「皇兄!二皇兄!九郡王要把你貶到池真的衡陵殿去編佛經的這件事,是真的嗎?」

  曙光才剛初露,德祐站在池水邊,望著倒影像在沉思些什麼,卻被嘉月驚慌的呼喊聲給打斷。

  她淡淡地回身望向嘉月,一點表情也不帶地輕抿著嘴角。

  真吵!德祐撫著額,腦門一陣抽痛。即使被打入冷宮也不過就是這樣,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才抬眼,便望見嘉月身後的誼咎。

  過了楓林後的那一夜,她與誼咎便不再單獨出遊過。

  紅楓林後三年,她克盡儲君之責,為先帝守孝,在混亂的局勢之間抓取勉強平衡的支點,只是就在自己無暇分心再去注意身邊的誼咎時,誼咎與嘉月便漸漸變得要好了起來……德祐低吟著想著,可臉上依舊面無表情。

  起先,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直到最近,孝期已過,移陵之事已準備完全,她才漸漸注意到這些微妙的改變,也才漸漸有些莫名的不悅感興起。

  這感覺像針扎一般,雖不致刺痛,卻頗令人煩躁,尤其在嘉月與誼咎同時一起出現在她眼前時,這種感覺便更加清晰。

  「皇兄!皇兄!這件事是真的嗎?」

  「嗯。」才輕動了下唇,那蓮片似的薄唇便又收緊了。

  「不!我不要!這一定又是儀貴妃那個臭女人搞的鬼!」嘉月懊惱地邊說邊罵。

  「嘉月,不得無禮!」德祐皺起眉。雖然事實的確被嘉月說中了,但她現在可是一點聽她數落那女人的心情也沒有。

  瞧!心裡的不悅感又襲上來了,陣陣酸麻的不適感,像深入筋骨似的令人難受。

  「我去求母后,叫母后千萬別讓那妖女的詭計得逞!她這麼處心積慮地要把二皇兄調到偏遠的衡陵殿去,根本就是為了想藉機前去勾引二皇兄嘛!」

  「嘉月!」

  未料到嘉月會有如此露骨的評斷,德祐也不禁愣住了。

  這個丫頭愈來愈沒規矩了!早該提議皇后將她給嫁掉才對,而且嫁得愈遠愈好,省得在這兒吵得她煩心。

  「本來就是嘛!我又沒有說錯。全宮裡,人人都曉得儀貴妃那個臭女人巴望著能夠一口吞掉二皇兄,只有二皇兄你這個呆子,才會一點感覺也沒有。」嘉月更是理直氣壯了,口無遮攔到連誼咎都有些聽不下去了。

  「嘉月,「隔牆有耳」這句話你該牢記在心的。」

  「哼!笑話!我是堂堂迦蘭定國封邑久陽郡的長公主,還會怕她那個徐娘半老的醜八怪嗎?」嘉月義憤填膺地罵道。

  未料,德祐竟然莫名地冒出一句令誼咎與嘉月大吃一驚的話來。

  「儀貴妃是個少見的美女,知書達禮、學養豐富,她不僅是個美女,而且還是個聰明的美女。」

  天哪!這個向來絕少稱讚人的德祐,竟然開口稱讚人了!

  「皇兄——你是腦袋給荷塘裡的魚蝦給吃光了嗎?那種女人也能叫美女?」嘉月氣到極點了,回過身一把拉住誼咎的衣領,對著誼咎大聲地叫道:「你說!誼咎你說!那個女人有比我美嗎?」

  「玫瑰、芙蓉,各有巧妙不同——」誼咎很識時務地笑著答道。

  然而,佇立一旁的德祐,卻像是卯上了嘉月似的,唇邊掛起一抹難得一見的醺然笑容,神色愉悅地道:「未嘗情事的閨女怎比得上婀娜多嬌的少婦?」

  「皇兄你——」

  一席露骨的話,羞得嘉月忍不住拂袖而去。

  誼咎也相當震驚,心裡不由得升起一股酸澀情緒。他望著負氣離去的嘉月,左右為難,不知是該上前去追嘉月,還是留在原地陪伴德祐。

  像是看穿了他的為難,德祐又輕抿了一下唇。

  「去追呀!若真想摘得果實,自己的腦袋就得放靈光點。」

  歎了一口氣,誼咎欲言又止。他與嘉月原是打算來和她商量移宮之事,怎知竟會鬧成這番局面。

  「我相信你做事必有你的道理在,嘉月若有失言之處,你務必要原諒她。」

  匆匆扔下一句話,誼咎便轉身離開了延齡宮。

  德祐依舊半句不吭,只是輕輕地走向不遠處的矮樹叢。

  「嘉月的行止什麼時候得需要由你代為解釋了……」她喃喃地說道,端秀臉龐依舊不帶半絲感情。冷風吹來,拂亂了她的烏亮髮絲。「也罷!反正結果都一樣,現在,就等大魚上鉤了……」

  「走開!走開!本宮誰也不見!叫他們那群臭男人全都去死!本宮再也不想管他了!」

  久陽宮的寢宮外,丟出了好多磁器、珠飾,女官們團團圍在寢宮門外,不知該如何處理這個麻煩主子的脾氣。直到誼咎趕到,所有的人才終於鬆了一口氣,非常自動地將這個燙手山芋丟給誼咎。

  誼咎站在門外,輕輕地抬手敲房門,卻只聽到嘉月陣陣的怒罵聲。

  「滾、滾、滾!全都給本宮滾出去!」

  「嘉月,是我,誼咎……」

  「誼咎也一樣,全都給本宮滾出去——」她氣急敗壞的大吼。

  「是嗎?那麼即使二皇子慘遭惡人毒手,你也決心要袖手旁觀嗎?」誼咎好整以暇地對著門內的嘉月問道,並一邊吩咐女官準備糕點與茶羹。

  哭了這麼久,她也該餓了吧?

  「反正是他自己愛那個母夜叉,就算被害死,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如果二皇子是被人陷害,而不幸墜入陷阱致死,這樣也算是咎由自取囉?」

  「陷害?!被誰陷害?」話還沒說完,寢宮的門便被嘉月打開了。

  「哭這麼久,肚子一定很餓吧?」

  誼咎一邊說著,遞上手巾,一邊讓侍女將糕點、茶羹端上桌去。

  嘉月寒著面,瞪著一臉悶笑的誼咎。哭得這麼用力,費了不少力氣,這會兒還真是有點餓了……

  進了房,嘉月邊吃糕點,邊追問;誼咎卻只是捧著茶杯,低笑不語。

  「剛剛在外面喊那麼大聲,就算是秘密也全都被那群賊人聽去了,幹嘛現在又變成一隻悶葫蘆了?」

  「自朝陽宮的那一宴,與二皇子結識至今,已經有五年多的時間了,這五年多來,我從未見二皇子做過任何沒有計劃與沒有把握的事。」

  「老骨頭,你究竟想說什麼?」嘉月瞪著誼咎,一臉警戒的表情。

  「我明白你是護兄心切,可是你仔細想想,聰明的德祐,怎麼可能會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呢?」

  「哼!男人一遇到自己喜歡的女人以後,就會全變了個模樣!像父皇,從前還只是軟弱怕事而已,可到死前的那段時間,根本就已經是昏庸無能、萎靡度日了!」

  「喂喂!」誼咎皺起眉。

  「我說的是實話,從我有記憶開始,我便認定今世能夠發揚迦蘭的,只有二皇兄而已。其他的皇子們,不是繼承了父皇的昏庸無能,便是短視近利、貪圖女色!那些淫亂無能的傢伙們,又怎能治國、怎能開創太平之世呢?」

  嘉月毫不留情地冷淡批評,不幸的卻是字字深中切裡。

  誼咎沉默了一下,望著嘉月,一瞬間,彷彿在嘉月身上看見了德祐的影子。

  這就是血緣的力量吧?犀利而不留情的聰慧,逼得所有人顏面盡失、無處遁逃,也難怪九郡王處處視德祐與嘉月如背上芒刺。

  「二皇兄太聰明了,所以也就容易遭受妒嫉。他總是往前看,不會往後看,因此,我必須當他的第三隻眼睛,替他看清楚身後的所有危機!」邊說著,難過的感覺又不禁襲上了嘉月的心。

  儘管她曉得二皇兒的冷漠是天性,可是二十一年來,這份冷漠卻從未針對過她,不論那是不是二皇兄謀略中的一環,二皇兄今日的那番話,已然深深刺傷了她的心。

  「你曉得你二皇兄是倚恃天水、雲幕過活的騰龍,因此,你便該有被龍翼甩到的準備。」

  「我明白,我怎會不明白?可是雖然明白,為什麼心裡還是這麼難過呢?」嘉月不由自主,眼淚又湧了上來。

  「我想,那一定是因為你很愛護二皇子的緣故吧!」

  誼咎輕輕撫著嘉月的頭,心中帶著疼惜、帶著不忍,一顆心卻早已分不出究竟是疼惜這般愛護兄長的嘉月,還是疼惜那個總是孤伶伶的德祐。

  哭過了,談過了,心情發洩過了以後,嘉月又再恢復了往昔的開朗。

  「誼咎,我們認識這麼多年,我一直不知道你這麼會講話!」

  「我一直都是如此善解人意的呀!」他戲謔的說。

  嘉月笑著,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事,臉色頓時慎重了起來。

  「誼咎,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可是,不知道你會不會……」

  「噯!憑你我的交情,還有什麼話不能說呢?」誼咎笑著,輕拍嘉月的頭。

  「你……還記得當年我為了你的白衣少女之事,鬧上你的寢宮時,你曾問我的那件事嗎?」

  「哦!是那件事啊!」誼咎點了點頭,白衣與德祐的身影,忽然同時浮現腦海中,已經好多年,他不曾再想起過了。

  「那名你所說的白衣少女,其實就是你繼續留在迦蘭的最主要原因吧?」

  「這……」誼咎陷入了深思。

  四年前,當他在迦蘭的駐使時間到期時,他本該返回隋朝,可是他沒有,不但沒有,反而私挾兵權,出走迦蘭。

  究竟是為了什麼呢?其實……答案他早已瞭然於心。

  「並不完全是……」誼咎頓了一下,再抬起頭時,又恢復了一貫的溫和笑容。「我只是因為捨不下你與二皇子呀!」

  嘉月深望了他一眼,靜默了一下,而後才繼續道:「白衣那事之後到現在,我想了很多次,或許這些事……你早就已經知道,但我還是決定告訴你。任何人都沒有權利知道這件事,只有你,你有權利去弄清楚。」

  「別說得這麼嚴肅,你讓我害怕了,丫頭!」

  「你記得當時我是怎麼回答你的嗎?」她鄭重的問。

  誼咎皺起眉,不明白為什麼嘉月如此執意的提起這件早已成為過往的事。

  「那時我告訴你,那名白衣少女絕對不是二皇兄,因為二皇兄最厭惡只懂武事,不知詩書的武將,對吧?」

  誼咎點了點頭。

  「當時我並沒有騙你,可是,我卻也沒有對你說實話。因為,當你說出那名少女叫「白衣」時,我便已經明白,那人……定是二皇兄。幼年時的二皇兄因為喜著白色衣衫,被姨母戲取了一個小名叫「白衣」,可是自從姨母過世後,二皇兄就再也不著白服,於是「白衣」這名字,也就不再被提起……」

  嘉月停了一下,望著誼咎,突然驚覺誼咎的黑瞳之中,再也不見初見面時的恣意與風發,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粹煉之後的沉穩與內斂。這些年的改變有多大?她無法計量,只是當她漸漸發覺誼咎對「哥哥」的感情之後,她不由得開始猜想那時的「白衣」,到底代表了多少命運的改變……

  「為什麼過了這麼多年後,你又會突然想起這件事?」誼咎看著嘉月,神情如舊,沒有痛苦、沒有怨恨。嘉月的這句話,雖然說遲了,但一切,似乎也都已經不再那麼重要了。

  「因為我愛哥哥,也深愛著愛哥哥的你……如果我能夠早些告訴你……」

  「也許德祐和我,也就不會陷下去了,是嗎?」誼咎偏頭望著她。「嘉月,世事沒有所謂的「早知道」,這是我自己選的路,與你沒有任何關係,就算當時你能及時讓我知道這件事,我還是會對這份感情執著。我愛的人不只是白衣,也是德祐、是男人、是女人,更是存在皮相之下的意志與靈魂。下一世,就算我們還是這個模樣,我也一樣會愛她,因為她永遠是她,完完整整存在皮相之下的仍是那個靈魂!還是,你覺得害怕?害怕我和德祐這段無法為世人所接受的感情?」

  「愛的是意志、愛的是靈魂,在乎的不是皮相,而是皮相底下的永生和永世……啊!這是多美麗的愛情啊!只是,可以嗎?真的可以這樣嗎?抱著這種心情去愛哥哥,卻在這一世什麼也無法完全擁有……」嘉月搖頭望著他,眼淚滑了下來。「如果只能這樣守著「她」,那麼,誼咎不是太可憐了嗎?」

  「為什麼要哭,嘉月?一同吟詩、一同籌策今後該走的每一步,如果這是我和德祐共同決定選擇的路,一切不就理當如此嗎?」誼咎皺起眉,看著嘉月的淚水,他也不禁茫然了。

  真的可以只是這樣守著她嗎?真的……可以嗎?

  他望著嘉月,而後再望向自己的雙手,漸漸地,茫然的表情讓他再也無法堅持自己不可能被意志靈魂所說服。

  「可能嗎?」他咀嚼著字義,苦澀地吞下肚。「如果真心認為我是這般可憐的話,那麼,嘉月,你就嫁給我吧!別再去談、別再去想,除非有一天,德祐親口要我解除這個誓言,否則,我會一輩子遵守承諾下去,若是到了不可避免,總要我孤老此生時,那就請你嫁給我,為我修補那顆碎成一地的心吧!」

  移宮衡陵殿不過數日,儀貴妃果然隨後出現在德祐的面前。

  在儀貴妃吻過德祐的隔日,德祐帶著儀貴妃千恩百想的奢望,引誘她達成一個交易——儀貴妃助她登上迦蘭皇帝之位,而德祐今生則絕不另立后妃。

  一個誘人的協議,儀貴妃想也不想,便一口答應了。

  沒有人會想到先帝的寵妃與二皇子之間會有什麼瓜葛,充其量所能想到的也只是失去先帝庇護的寵妃,想要在新帝身上求取安穩的保障罷了。

  於是,朝臣不知,百官不知,就連那個守在二皇子身邊的誼咎也都不知。

  對於此事,德祐並未對誼咎提及,之於她而言,或許打從心裡,她根本不願讓誼咎知道。

  儘管無法解釋這種怪異的心情,也儘管德祐壓根不在乎新帝人選是否真是自己,但對於這個她無法確定或許誼咎可能會喜愛的美麗女人,她情願以這種方式隔開誼咎與這女人之間的可能接觸。

  誼咎說得極對,朝政、軍情,任何事她都能看得明晰透徹,唯獨對她自己,總是看不清,也看不透——然而,德祐並未察覺這個盲點。

  孝期既過,便是德祐實踐諾言的時刻了。

  當這一夜,德祐自梵天佛寺的藏經閣裡返回衡陵殿,赫然發現殿中的僕役早被支走,而儀貴妃則悠閒地坐臥在自己的寢宮中,那份慵懶之態,更為她增添美艷嬌嬈的風情。

  這個年輕而美麗的貴妃娘娘,即便已為先帝產下兩名公主,卻仍依舊美麗、惑人。她是懂得以詩書知識增添自己風采的女人,既知美貌終有一天會衰老,不如吸取一世永不褪色的內蘊氣質。

  「來得真快,不是嗎?」脫去外袍,德祐清洗著臉龐,一邊冷淡的笑著。

  「該是你實現你的承諾的時候了。」

  儀貴妃甜膩地笑著,輕輕走下床榻,伸手摟住德祐,絳唇輕纏。

  德祐沒說什麼,只是任儀貴妃擁吻著,而後才輕輕推開那副柔軟的身體,狀似不經意地對著儀貴妃問起,「我沒想到你會與九郡王共謀。」

  儀貴妃頓了一下,風情萬種、美目流轉地笑了起來。

  「我是為了你呢!」

  「為了我?」德祐不解的提起眉。

  「將來登上帝位,你身為九五之尊,是不可能不立后妃,不生子嗣的,所以……」

  「所以,你答應九郡王將閨女嫁給我,一來可保有你的地位,二來不怕成為我后妃的女子不好控制?」

  「你真聰明,不愧是我的二皇子!」

  「過獎了。」德祐冷冷地答道,「如果現在我說我不再需要你,也無意履行與你之間的那場交易呢?」

  「你——」儀貴妃聞言,粉顏霎變。「你想反悔?」

  「我討厭自作聰明的女人,也討厭嫉妒心過重的女人。」

  「自作聰明的女人,嫉妒心過重的女人?」儀貴妃失聲怒道,接著,卻突然仰頭笑了起來。「哦!我倒忘了,你身邊可還有個誓死效忠的誼咎將軍呢!哈哈哈——二皇子,你當真以為這男人會一生一世助你至死嗎?哼!門都沒有!這三年來,他和嘉月那丫頭走得親近,兩人魚雁往返、濃情蜜意,成婚不過是遲早的事情!你還以為你能永遠留住這匹駿馬嗎?

  「哼!你作夢!你想得太美了,男人一旦成婚,床榻上為他溫床的女人才是真實的一切,哪日嘉月若也興起當皇帝的念頭,你便得當心昔日那個對你捨命的誼咎將軍,會在夜半斬下你的首級……」

  「賤人,住口!」惱怒驟然升起,德祐一巴掌打在儀貴妃的臉上。

  「你打我……你敢打我?!」儀貴妃捂著臉頰,恨恨地瞪著德祐。

  「在我再度出手打你之前,立刻滾出我的視線之外!」

  「哼!滾出你的視線之外……」突然,儀貴妃像是發現了什麼事,不怒反笑,神色銳利毒辣地撕扯著德祐的衣衫。「怎麼?你也同嘉月那丫頭一樣,愛上那個誼咎將軍了嗎?這麼惱怒?這麼氣憤?這一生,你不可能和他共結連理,所以,一聽見我說嘉月與他將會成婚之事,便如此氣惱不堪嗎?

  「賤人?!我是賤人?那你這個愛上男人的皇太子,又該算是什麼?敗德無恥的東西!你也想像個女人一樣爬上他的床嗎?你說呀你!尊貴的皇太子!你能像個女人一樣為他溫床嗎——」

  儀貴妃發了瘋似的撕開了德祐的衣衫,映著滿月的光華,那身軀,明明應該是一副男子的身軀,竟現出女子才會擁有的圓潤秀峰與柔細曲線。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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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麼可能……」

  儀貴妃幾乎是呆住了地叫了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方才……就在方纔,自己摟著他親吻他的時候,那身軀明明就是男子所有的平整胸膛啊!而如今……「你……你這妖邪……」

  驚懼的叫聲貫穿了整座衡陵殿。儀貴妃瞪著異變的德祐,就在月光的籠罩下,異象環生,霎時,德祐的瞳眸漲滿了血紅之氣,渾身上下也在同時泛起陣陣青紫的幽光。

  儀貴妃使盡了所有的氣力推開德祐,接著,她沒命地往前奔跑,跌跌撞撞間,已退至窗台邊。可是,另一邊被推倒在地的德祐,卻彷彿變了個人似的,一張纖麗的臉龐,頓時染上一抹幽冥陰氣。

  「妖邪!德祐,你可聽見了?妖邪!這就是你的名字!這一世,你永遠也無法像一個正常的女人般活下去!」

  幽低冷寒的聲音飄浮在空中,好似發自德祐的喉間,卻又不像。突如其來的改變,震得德祐慘白了臉,她痛苦地抱住雙臂,彷若在抗拒著什麼。

  「滾……滾開!」德祐滿臉慌亂的怒道。

  「滾開?呵呵呵——你逃得了嗎?德祐,你逃得了嗎?今生你注定是本座的軀體,也就是本座的人!乖乖地殺了這女人,讓本座開心,或許本座可以考慮將這身子再讓你使用更長些時候!」德祐體內另一個陰狠的聲音說道。

  「滾!滾!」

  德祐的聲音尖銳地劃破了整座殿宮,一雙纖指幾乎陷入了雙臂之中,雖是極力地抗拒著,卻仍舊擺脫不了那陰冷聲音的主人的糾纏,那副纖瘦的軀體就在忍耐抗拒之間不住地顫抖,不住地晃動。

  許久,顫動終於停止了,垂著頭的德祐,陡地開始流洩出一陣森冷的低笑。

  「哈哈哈……哈哈哈……等待了數千年的時間,本座終於即將重獲自由了,哈哈哈……哈哈哈……」

  幽寒的笑聲迴盪在整座衡陽殿,再抬起頭來,德祐一張纖麗的面容已經完全不見溫色,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殘虐冷酷的陰悍表情。德祐緩緩地起身,鬼魅似的飛移到儀貴妃面前。

  儀貴妃看見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幕,早已嚇出了一身冷汗與眼淚。「救命……救命……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來……來人……快來人呀……」

  「來人?人,不正是讓你給支退的嗎?你不是深深眷戀著這個聰慧冷淡的二皇子?不是處心積慮、無論如何也想得到他嗎?怎麼?如今卻怕了?你既然愛德祐,難道不能連這份妖邪異體也一併愛進去嗎?」

  「救我……救我……」儀貴妃幾是曲跪在角落邊落淚哀求。

  「呵呵呵——呵呵呵——德祐,你仔細地瞧著,瞧瞧本座是如何地心疼你!本座會殺了這個女人,讓你再也不需要擔心你的將軍會被這樣的女人奪走!只是……當你懷帶怨氣,以這雙德祐的手殺死了這女人後,你的身體也就將成為本座的了!哈哈哈——多爽快!多有趣的一件事情啊!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聲散佈在那已變得森冷的德祐的喉間,德祐伸出手,毫不費力地抓起儀貴妃,而後,一簇青火突地燃上儀貴妃的身軀,伴隨著淒厲的嚎叫聲,德祐就這般冷漠無情地看著火舞斑斕飛騰在儀貴妃的身上。

  「哇啊——啊啊——救命——救命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德祐的笑聲依舊持續著,已呈焦黑的儀貴妃,終於墜出窗台,摔向地面。及地時,揚起一陣焦臭與巨響,德祐睨視著,暗晦郁氣的殘酷面容已取代了那個寡靜冷淡的面容。

  死氣就在儀貴妃引火自焚的消息傳回宮後,倏地染上了整片迦蘭天際。

  人心惶惶,流言不斷竄起。短短三年之內,迦蘭殞帝喪妃,猶如遭人詛咒似的迴盪著一股不祥的詭譎之霧。而就在儀貴妃死後不久,皇后熙妾竟也染上惡疾,一病不起。

  一時間,迦蘭皇宮之中喪氣騰騰。

  秋未時分,在御醫的束手無策,與皇后似是囑咐的傳召下,誼咎進了慈寧宮中。

  他恭敬地曲膝在熙妾的床邊,不明白在這種時候,自己這個與迦蘭毫無關聯的外族男子,為何會被召入慈寧宮中。

  「誼咎將軍……」

  誼咎聽見皇后的聲音,連忙靠近身,將皇后輕輕扶起。皇后倚著他,緩緩下了床,領著誼咎走向花廳外的小桌,並撤走了身邊的僕婢。

  「皇后娘娘,夜裡風大,回寢殿吧!」

  誼咎勸著皇后,月下的皇后更顯身形單薄,病重憔悴的兩頰愈現蒼白。皇后沒有回答他,只是帶著一抹笑,望著清明晚月。

  「將軍,哀家認識你……至今已經五年多,等過冬今後,就算整六年了吧?」

  「是。」誼咎恭敬的回答。

  「哀家很喜歡你,你是個聰明而謙恭的好孩子……」

  「是皇后娘娘不嫌棄。」誼咎仍是一逕的恭遜溫文。

  「這五年多以來,多虧將軍照顧德祐了。為了這個孩子,讓將軍費心了不少……哀家理應敬將軍一杯酒。」

  皇后邊說著,邊羸弱地抬起手,轉眼間,小桌上的酒杯竟騰空浮起,並且飄進了誼咎的手中。

  「皇后娘娘!這——」

  「將軍驚訝嗎?這是哀家母族的幻力……坐下來,靜靜地聽哀家說,哀家要告訴你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皇后拉著誼咎輕輕的坐了下來,眼神之中帶著一抹溫煦慈藹的笑。

  故事的起始,是在北周武帝三年仲春的一個月夜。

  某一回的夜獵,讓北周太子不慎摔進了一個位在深野之中,名叫「舒樂」的部落裡。

  那部族裡的男人和女人都很年輕,幾乎看不見半個龍鐘老人,儘管他們看起來似乎有點異於常人,但和善照料一個陌生人的好心腸,卻讓摔斷了腿的北周太子安下了心房。

  那一傷,讓北周太子整整半個多用不得動彈,也讓他因此愛上了部族裡的年輕巫女;於是,一個無星的黑夜裡,腳傷才剛剛痊癒的他,帶著年輕的孤女趁夜逃走了。

  他們連夜不停地趕路,深怕兩人會被拆散,只因為舒樂一族「男可滅天、女可破世」的能力絕不可外流。

  北周的太子,並不知道每一個舒樂族民的身體,都是為了孕生冥路陰帝——「重天」,才特意準備出來的溫槽。那部族千百年來,孤身隔絕於世外的原因,正是為了躲避血脈相混之後,濁血將會驚醒陰帝「重天」的災害。

  可是,就在北周太子私自帶走少女逃回周朝的那一刻,沉眠在舒樂血中的陰帝「重天」便回生了。混濁的血脈,喚醒了「重天」的意識,潛伏在靈魂底下的慾念本性,漸漸跟著歲月的腳步逐漸抬頭。

  當太子和少女的一對女兒雙雙嫁入鄰邦迦蘭後,蓄氣長養精肉的「重天」,終於甦醒在大公主姁姬的孩子身上了——一雙似金似青的眼睛,一具似男似女的身軀……每一點都像極了舒樂傳說裡的那個陰帝「重天」。

  為了遠避災害,為了不讓災禍有機會蔓延,姁姬在孩子逐漸顯露異力的第三年生辰,便決定親手絞殺了那孩子,帶著孩子同赴陰司……不料,七天後,孩子竟然復活了……

  「無論對與錯,姁姬身為母親的一番心血全都白費了,原以為這一死,可以帶走陰帝蓄養凡身的溫槽,卻不料,反而因此擊潰了德祐的意識——」誼咎說。

  皇后看著怔愣的誼咎,眸光已回答了他。

  「是啊!將軍,哀家的姊姊——姁姬的那孩子,正是二皇子德祐。那一夜,姁姬絞死了德祐的身,卻也絞死了德祐的心。對姁姬信任的崩潰讓陰帝得了空隙,填入了德祐的靈魂中,一旦陰帝覺醒,開始掠奪德祐的意志,很快的,德祐就會陷入瘋狂中,最後完全消失在陰帝的影子下……」

  皇后痛苦地望著誼咎,瘦弱的手拿起了小桌上擺著的一隻方盒子。她輕輕打開它,拿出了擺在裡邊的一隻白玉,與一片寫著細小字跡的黃皮羊布。

  「德祐從不曾在哀家面前掉過淚,只有那一次,哀家看著德祐瘋了似的哭叫著。當她返生之後,想起了姁姬親手掐死她的事,她便哭著問哀家自己究竟是什麼……」

  是什麼……不就是「人」嗎?

  誼咎別過了頭,咬緊了牙,吐不出一字。從以前到現在,他一直認為自己分擔了德祐的每一份重擔,直到這一刻,他才發覺自己的力量太過微弱,根本微小得知一粒米粟!

  「哀家……從沒忘記那夜德祐的哭顏,她這一生什麼也不想,唯一求的恐怕只是能夠當個「人」。哀家不捨她,為了她,至少在死前,哀家得替她好好做件事——」

  皇后拉起誼咎的手,將白玉與黃皮羊布遞給他。誼咎只是盯著白玉與黃皮羊布上的字,不斷地想著皇后的那段話。

  她這一生什麼也不想,唯一求的恐怕也只是能夠當個「人」……

  活著她是人,就是死了,她也還是人啊!

  學士閣中的那夜,德祐也曾經對他這麼樣說過,她只是個「人」!如果這是她的夢,就算得忍受挖心刺骨之痛,他也必會誓死為她做到!

  「下官能為二皇子付出的,就只有這條命了!」誼咎看著皇后,神色堅定。

  就是這一條命,多了他也有心無力了!可當「心」篤定捨命去愛後,腳步反而無法從容了。

  「德祐沒有錯看你,」皇后握緊了誼咎的手。「哀家能夠信任、能夠委託的對象也只剩下你了。答應哀家,當有一天,陰帝若真的奪去了德祐的意志與軀殼,你會用你的這雙手,親自送德祐入黃泉——活著,她是人,就是死了,她也還是人。」

  「下官答應您!如果「重天之血」最後終於佔有了德祐的身心,下官一定會用這雙手,親自帶她一起入黃泉!」誼咎含笑地對著皇后道,眸中的痛苦漸漸收藏起來。

  深夜冷風再次灌入,吹得羸弱的皇后一陣急咳。誼咎輕輕扶著皇后,讓皇后進寢殿去歇息。他靜靜地守在合了眼的皇后身邊,想起了那夜月下吟哦著詩文的德祐。

  窗外新月如舊,黑夜靜謐如昨,誼咎只覺得這月夜好似曾經與誰一同走過……

  啊!就是她呀!那個讓他今生再也無法捨棄的二皇子……只是不知二皇子是否仍一如那夜,孤身佇立在樹下,抬望明月,低聲吟詠……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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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悔否


  沒人知道,在池真編選佛經的太子德祐究竟出了什麼事,也沒人知道為什麼返回皇宮之後的德祐,在儀貴妃的喪期裡,既不出面弔祭,也不穿喪服戴孝。

  德祐的改變像團謎,就連與她曾經極親近的誼咎也無從得知。

  儀貴妃死後不久,緊接著是皇后熙妾,一切來得太突然,迦蘭皇室幾乎都瀰漫著一片黯然,沒有人再提及新帝登基之事,而德祐也似乎一點都不以為意。

  朝政分別由九郡王與太子德祐共治,兩人在敵對之間,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和諧。

  只是當皇后的喪期一過,德祐便突然開始大肆興建高塔,檜木的、鋼巖的、紅土的、青銅的,形狀大小不一,而彼此之間唯一相同之處,只有這些高塔高得幾乎接近天。

  「郡王,這恐怕不是一個好現象啊!」

  當德祐於高塔中為百姓在旱年之中祈得豐沛雨水,在召喚狂雨之中不費一兵一卒擊退來犯的女國大軍以後,皇太子德祐的地位幾乎已經變得和那些高塔般崇高。

  沒有人再對德祐興建高塔之事產生異議,反而將之視為德祐得以與天上神祇通靈的媒介。傳言繪聲繪影,當流言慢慢傳入九郡王耳中後,九郡王終於不得不正視這個可能帶來嚴重影響的事實。

  「或許該找隋帝共同計量一番了!」家臣諫言。

  「哼!那豺狼!他根本無心與我共謀,他只是想要得到德祐那小子!不過,我才不信他真捨得下迦蘭這片沃土,而只是為了得到德祐那小子!」

  「那麼,您打算怎麼辦呢?」

  「趁著德祐的聲望還沒達到頂點,盡快找人將他殺掉!自他由池真返宮之後的一年多來,他與隋國的誼咎已漸漸疏遠,沒了誼咎的保護,此時不殺他,更待何時?」

  喃喃地在家臣耳邊一陣低囑,九郡王又再度露出一如往常的陰惻笑容。

  變得更加冷漠,也更加異常的德祐,終於讓嘉月看不過去了。

  她不明白德祐為什麼會突然疏遠誼咎,並且不再親近他,儘管誼咎從未因此說過什麼,但她還是不忍。

  「我去找皇兄談!」

  「不,你這一去,只會壞了她的心情。」誼咎輕輕搖首,阻止了氣惱的嘉月。「她做事,有她的道理在,而我能做的,只有在一旁為她守護。」

  「可是值得嗎?明知你的心情,卻還像是對待棄婦般地對待你……我不平,更不忍!你不該受這種無理的對待!」

  「值不值、對不對,那都不是我們該去討論的問題。嘉月,我們說好的,不再去談,不再去想。」

  「可是……」懸在眼眶中的眼淚就快從嘉月的眼中掉下來了。

  「是我的神情像棄婦,還是我的言語顯出落落寡歡?嘉月,你已經同情過我一次,也已經為我掉過一次眼淚,若要問我值不值,有你的淚,就算我和德祐真的不會有結果,我也覺得值得了。」

  「我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嗚——為什麼皇兄要這麼做?為什麼上天不能讓你們平平順順地走過這段感情?」

  「只能說……那是我們前世欠給天的……傻丫頭,哭什麼呢?」誼咎緩緩地吐出話,摟住嘉月安慰她。

  當德祐興建起數座高塔之後,延齡宮便不復見過去那個沉靜少言的二皇子了。誼咎不知身在池真的德祐當時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唯一知道的是池真返回之後,德祐便不再讓他親近。

  好幾夜,他忍不住想起熙妾皇后對他說的話,看著黃皮羊布上的每一段話,他只覺得陣陣驚恐的灼熱與疼痛。他曾答應熙妾皇后,若到逼不得已之時,一定會用它們,可是到後來,他卻漸漸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到。

  他能忍受德祐沒有一句解釋的疏離和冷漠,也能接受他們兩人不再親近的事實,可是唯有「此事」,他遲疑了……因為她不是別人,而是德祐啊!是他深深愛過、曾經承諾過會守護一生的德祐啊!

  他該怎麼做?他該怎麼做呢?

  他情願相信她會疏離他的原因,只是因為她已不再需要他,情願相信曾經存在於他們之間的愛情,早已隨風散去……但他無法去確定,自池真返宮之後的這半年,德祐隔絕了任何一絲兩人可以碰面的機會,即使他想再確定,但他沒有半點機會能做到!

  「夜深了,我該回去了。」

  辭別了嘉月,誼咎離開了延齡宮。

  強壓下所有苦楚不肯說的他,再也無法住在延齡宮中。夜裡的月光,會令他想起她,他從不知道記憶這種東西,竟可以來去自如地侵蝕一個人的心,然而,與其待在宮裡咀嚼過去的回憶,不如別再去想地做些其他的事。

  望著夜幕,誼咎不由得輕歎了一口氣。

  無論如何,他得找機會再與德祐談談。他從不是個坐在那裡等著被人施捨的男人,若真非得理出個結果,他也要由自己來動手。

  定定地下了決定,誼咎緩緩地離去。

  映著昏暗的夜色,突然,一抹漆黑的影子偷偷地躍入了延齡宮,那黑影低低地輕歎了一聲,而後悄悄地融入風中……

  發現嘉月可能被擄失蹤時,已是在隔天晌午之後。

  久陽宮的女侍來報,主子嘉月一夜未歸,直到晌午,也沒有人再見過嘉月,那時,返回延齡宮察看究竟的誼咎,才終於證實嘉月已遭綁擄!

  誼咎領兵連夜搜查數十日,卻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嘉月像是突然平空消失似的。直到三個多月後,誼咎終於在女國邊境的羲山嶺上找到了嘉月,那時嘉月身邊除了一塊刻著「絲齊雙」三字的玉珮以外,便只有一條似金似銀的罕見絲緞了。

  再回到宮中後,嘉月變得沉靜起來。明知這三個月裡有事發生,但嘉月卻根本不願意談,誼咎也就盡可能地避免提起它。

  擎天的高塔依舊持續築建著,德祐舉兵爭伐的次數也日漸增加。

  當誼咎終於找到機會與德祐談話時,由她的眼神、談吐之中,誼咎恍然明白,他與德祐似乎已是兩條不可能再交集的平行線,他們之間的牽連斷了線,就像被水潑碎了網的蛛絲一般。

  「重天之血」並沒有讓她瘋,她只是漸漸適應於身為王者的身份與思路——舉兵爭戰,一切的一切,只是為了讓迦蘭變得更強!

  誼咎看著她,卻彷彿不再認識她。這個結果一半是由他所造成,當初她從不曾想過要當太子、要登上皇位,若不是他率領精兵投入她的摩下,這條路,也就不會走到這個地步……每每夜半起身,回首往事,誼咎皆不禁覺得一切都好像是一場夢,學得做已分不出實境和虛境……

  「大概是……我們兩人的情份已經到了絕盡的地步了……」

  直到後來,他們真的變成毫無其他情份的單純主從後,誼咎才開始學習接受自己以最後一絲理性所分析出來的結論。

  慢慢地,誼咎不得不去思考自己未來的去向。

  留在迦蘭?離開迦蘭?他的選擇只有簡單的一句去或留,可是他卻無法做決定。即使德祐不再牽掛他,他卻仍舊愛著她,而他也無法放下適逢巨變的嘉月……

  這一夜,當他準備就寢時,整整數月避不見人的嘉月,突然來造訪他。

  「我還惦著要到久陽宮看你,這麼久,你都沒來吵我,我反倒覺得不習慣呢!」他笑著為她倒了一杯茶,這才發現嘉月的臉上滑下淚。「怎麼了?為什麼哭了呢?」

  嘉月沒回答,只是對他遞上那只刻著「絲雙齊」的翠玉珮。

  頓時,誼咎像是明白了,他微微黯沉了臉,而後歎了一口氣。「孩子多大了?真的打算生下他?」

  當他救回嘉月,看見嘉月身旁那條似金若銀的絲緞時,他便明白,嘉月已經成了絲門人——那條如天女衣裳般的絲緞,正是絲門男子送給女方的婚聘之禮。

  江南絲門的男人,一生就像桑蠶般,短短不過三十二年,一過三十二,不消半年,必會撒手歸西。沒有人明白為什麼絲門唯獨男人皆短命,那一族精湛高超的殺手武藝,與不傳外人的精巧織技,就像桑蠶一般,活得短暫,但卻精彩萬分。

  對男人,絲門男子恣意的揮灑風華,一生雖短,卻是無比值得;然而,對於女人而言,良人無法掙脫早死命運的恐懼,卻是一生怎麼也擺脫不去的夢魘。多殘酷,又多可怕!短短不到數年的夫妻情份,便要令她們守寡一世!

  「為什麼沒有立刻告訴我?孩子有多大了?這些日子以來,為了留住他,你傻傻地究竟吃了多少苦?」

  「我要生下他……」嘉月泣不成聲。「不管有多苦……我都要生下他……」

  誼咎看著她,曾幾何時,這個妹妹般的娃娃姑娘也要當母親了?可是她真傻!竟想獨自忍著痛苦、吞下這苦處!

  「生下他?你能明白之後的擔子會有多重嗎?孩子的父親呢?他還活著嗎?知不知道你已經有孕?」

  嘉月搖著頭,淚水落得更凶了。

  誼咎坐下身,好深好深的疲憊襲上眼眸。

  他死了嗎……到底還是躲不過絲門男人最後的命運,只是……朝臣的反對、後宮的批判……他無法想像嘉月將要如何面對決定之後的打擊與現實。

  「值得嗎?曾經後悔嗎?他也像我愛你皇兄那般愛你嗎?」

  誼咎無法為她下決定,只能伴著她。輕輕地扶起她的臉,為她擦去淚,有一瞬間,他在她眼裡看見一抹不悔。不由得,誼咎沉默了——就像他與德祐那般,他們一同織了一張網,才發現今世根本無法圓滿它!

  「如果值得,不曾後悔,那就……生下吧!」

  握著嘉月的手,誼咎第一次感覺到他與迦蘭的糾葛如此深,與德祐、與嘉月……與這個美麗卻無法完整的國家深深糾纏在一塊兒。

  「我會給他我的姓、給他我的名,直到他大到可以明瞭這一切以後,再將他父親的事情告訴他!」誼咎堅定的說。

  「那……皇兄呢?」嘉月看著他,淚如雨下。

  誼咎看著窗外,一雙黑瞳漸漸迷濛了起來。

  德祐嗎……就當這是最後一次試探她的機會吧!如果她真瘋了,他會親手殺了她;如果沒有瘋,那便是他與她情緣告終的時候了……

  「成婚?」

  回過神,德祐看經牽著嘉月的誼咎,然後,她緊盯著嘉月微微隆起的肚子,一抹明瞭的神色浮現在臉上,卻看不見一點震驚、慌亂的表情。

  「我明白了。這件事我會交代丞相做好妥善的安排,你們兩個人只要等著拜堂就行了。」

  「皇兄——」

  「德祐,你——」

  誼咎與嘉月一同看向她,彷彿想從德祐的眼裡看見一點「蛛絲馬跡」,可是德祐的眼神中卻只帶著讓誼咎碎心的冷漠,就像那是別人的事,與她一點關係也沒有,她好像……根本不再在乎他。

  「你沒有其他事要跟我說嗎?」

  「事?」她想了一下,而後笑了出來。「和西突厥的戰事不久之前才平定,女國那方也已停戰,至少到你們成婚以前,可以不必擔心駙馬得披掛上戰場的情況!」

  「你——」

  「我累了,想要休息了。」德祐放下手中的奏折,掛回了外衣。突然,她轉過身,像是想起了什麼事似的說:「啊!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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誼咎欣喜地帶著一絲希望看著她。

  「我已答應女國君主的提議,迎娶女國的公主,婚期大約是在一年後吧!」

  一瞬間,心死與絕望終於出現在誼咎的臉上。

  他握緊了嘉月的手,表情就像上了霜,沉默驅策著他,不再多說一句,他便帶著嘉月離開了。

  夜色落下,華燈初上。

  靜躺在床上的德祐,終於慢慢地浮起了一張誼咎曾經熟悉的溫靜臉龐,她眼神空洞的望著天,帶著一種不再抗爭的屈服。

  「如何?還是奢望他?傻丫頭,放棄吧!你不會再有機會抱緊他的!」

  忽地,一陣低沉的聲音緩緩自她喉底吐了出來。

  一瞬間,那抹屬於德祐的沉靜逸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徹骨的陰寒。

  「你該感謝我,在你歷死歸來之後,還如此大方地將這副軀體毫無條件地讓你自由驅使二十年。」

  「我累了,想休息。」冰冷的表情褪去,又跳回那個沉靜的德祐。「你贏了,而我累了。」

  「哼!也罷,這肉身就暫且讓給你去弔唁與那男人的愛情吧!當那男人將你的一切全忘了時,這個肉身也就將完完全全屬於本座了!」

  殘虐的話迴盪在空中,漸漸地,那聲音收起,而後,德祐的表情又再回復為沉靜。此刻,德祐的身邊又出現了好多面容醜惡的小鬼,可是德祐卻不像從前那般生氣的驅趕它們。

  再也沒有任何意志,再也沒有任何慾念,讓她覺得自己應該要躲開,她只是靜靜地望著屋頂,薄唇僵硬地址起一絲笑,那笑感覺好冷、好遙遠。

  已經好久、好久,她不曾這樣清醒過了。

  從池真返回皇城之後,她的心神便漸漸分成兩個,一個是她,一個是有張冷漠殘酷笑容的冥界陰帝——「重天」的魂魄,也終於因血甦醒了。

  那「重天」如鴆毒、像鶴紅,沁入她的骨髓以後,便再也不放開。她曾試著遠離他,試著想要將他趕出自己的體內,可是兩人激烈爭奪之後,只是更加快了她意志消散的速度,只是更令他毫無困難地掙脫她意志的束縛。

  嗜血、好戰與瘋狂的行徑像黑暗渴望強烈的光,一旦掙出,就再也不肯回去。她漸漸開始察覺自己的無能為力,無論多堅強的意念,也都會在「重天」強大的陰力下,落得煙消雲散。於是,她只能看著他的野心愈來愈大,一步一步地吞食她;只能任他恣意地甩開誼咎這個對他而言頗具威脅的因子。

  這是她的錯——驀地,德祐掉下眼淚,雙手摀住臉龐,卻發不出一句哭號。

  好幾次,她想衝出這副軀體,卻反倒被「重天」壓縮到內心深處的一塊小角落,他不讓她走,不讓她有半絲機會對誼咎說明。因為「重天」清楚誼咎對她的影響,一旦有了誼咎的幫助,她便會衝出他的控制,重新將他封回那個意識渾沌的世界裡。

  但最後,他贏了,當誼咎與嘉月的婚事成為定局時,他就已經贏了。

  看著嘉月肚子裡未出生的、那個誼咎的孩子,她只覺得一切全都毀了,她再也爭不回這副軀體,爭不回屬於德祐的那份意識……再也爭不回呵!

  再、也、爭、不、回……

  嘉月與誼咎的婚禮就在滿朝群臣的祝賀聲中落幕了。

  爾後,德祐太子的行止卻更形古怪。

  半年之中,德祐興兵伐干幽,滅吐蕾,迦蘭的疆土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裡,擴增了數十倍。

  領軍入駐迦蘭的隋軍,成了太子拓疆的利器,再不明白的人也漸漸知曉,這個隋國來的誼咎將軍,怕是早已經挾兵權背叛了母國與隋帝。

  橫豎誼咎已經成為迦蘭的駙馬,隋國的精銳大軍也有一半已握在他的手中,隋帝要如何討回這筆帳已經不再重要,而迦蘭有了太子德祐與駙馬誼咎,幾乎可以說是相輔相成,也或許,要攻下隋國,佔據那塊廣大肥美的土地,在德祐太子與誼咎將軍的指揮下,應該不再是夢想了。

  只是,當德祐的聲勢與權望達到最高點時,流言卻開始隨著她古怪的行徑漸漸傳開。

  伺候德祐的女官害怕得不再敢靠近德祐的寢房,因為夜半時分,她們總會看見德神像縷幽魂似的飄在空中,有時她們甚至聽見德祐的淒厲狂笑,可匆匆趕去,卻發現德祐根本不在房裡;幾次滿月前後,她們忘了德祐的吩咐,闖入了她的書房之中,竟看見德祐週身散著青光,兩眼充血,髮絲凌亂,猶如惡鬼一般神情凌厲。

  更有隨傳神出征的兵士,幾番在營帳內看見德祐刑求敵將,等待德祐離去後,那敵將早已面如死灰、精神錯亂。

  傳說,或許能夠祈雨求晴的太子德祐,根本就是妖魔轉世,而那一次又一次的興兵爭戰,更加速了德祐體內妖邪之血的炙熱流竄。

  神奇詭異的太子、嗜血嗜戰的太子,漸漸地,在迦蘭臣民的眼中,太子德祐已然變成一個可怕的傳說,已然變成「妖異」的另一個代名詞了。

  「她已經瘋狂了——」

  脫去了銀甲的誼咎,神色疲憊地對著嘉月吐出了話。已經沉澱了好久好久的痛楚,突然又再次湧上他的身心。

  冷酷就像外界所傳的那樣,成為德祐的骨與肉,當九郡王密謀竄位的計劃被揭發,德祐一個「殺」字,四百七十多條人命皆赴黃泉,連半點生路也不留。

  領兵追緝的誼咎,奉命誅殺九郡王,因為未能及時逮住九郡王,而自動上塔殿請罪,可是就在出殿的那一剎那,他竟意外地發現染在德祐眼中的一抹腥紅。

  成婚的那一次試探後,誼咎就徹底放棄了,看著那張曾經熟悉的臉龐冷冷地吐出傷他的話,毫不在乎地為他的婚事作嫁,誼咎幾乎完全相信德祐不是瘋了,而是根本已經捨下他。

  他徹徹底底地放棄、徹徹底底地鎖起與她的所有記憶,強壓下所有掙扎的痛苦與恨意留在迦蘭,為的只是遵守那個永遠守護她的誓言,以及保護嘉月母子倆的諾言……可是,就在他已放棄時,他卻在她眼中看見一抹熟悉的溫柔與狀似求救的神采……

  他怎麼能相信,相信這個嗜戰、嗜血的太子是德祐?!

  瘋的不是她的心,而是她的人!冥路的陰帝怕是早已奪去她大半的意志與肉身,陰帝用她的眼神欺騙他、撕裂他,讓他自動放棄面對她。一整年了,他被騙得團團轉,險些蠢得毀去熙妾皇后交給他的白玉與黃皮羊布!

  「繞了這麼大一圈,沒想到我們竟又走回到原地。」

  得知自己的母族與德祐的身世之後,嘉月不只一次地望著高塔落淚。

  多可憐的皇兄啊!必須忍受這麼大的痛苦,卻不得不承受的天命!如果能有掌握幸福的機會,絕不希望她放棄,因為只要還活著,便會有希望啊!

  「既已明白是騙局,那就動手毀掉它,帶她離開吧!」

  「離開嗎?不……只怕這麼做,就再也沒未來了……」

  「你怕嗎?還是後悔?」明知他是為了什麼,嘉月卻仍問。

  「當我遇見她以後,便再也不去想後悔,不去覺得怕了!」誼咎緩緩地答,看著嘉月與正陷入熟睡中的孩子。「如果真有什麼捨不了、放不下的,那也只有你和這孩子,我曾答應過要保護你和這孩子……」

  「傻瓜誼咎!說這什麼話?你給我和孩子的幫助已經夠多了,也該是時候去追回你的白衣了!」嘉月拿起他的手,輕輕將臉靠在他的掌心。「錯過了的那些事,走錯的那些步伐,總要有人把它調回來吧!不論「重天之子」的一生會以什麼方式結束掉,我只希望皇兄死時,有你可以陪在她身邊!所以,你就帶著皇兄安心的離開吧!去找一個沒有痛苦的地方重新再來過,即便迦蘭會因你與皇兄的離去而敗亡,我也仍會看著它、聽著它,一筆一筆記下我們曾經一起走過的這段往事。」

  「嘉月……」

  誼咎輕輕擁著嘉月的臉,月色下的她,已經全無少女的不安與慌亂。

  「這一生裡,再也不會出現比你、比皇兄更教我掛念的親人了,所以,你們一定要幸福!總有一天,我們三人定會再相見的,那時,我希望能夠看見你們兩人幸福的笑容。」

  「我不會忘了你的。」誼咎望著她,當年初見面時的意氣與風發,彷惚又再漸漸回到眼眸中。「今生必定會再見——」

  迎著夜風,嘉月目送誼咎離去了。

  她看著誼咎的背影,九年多的歲月,彷彿就在這一瞬間悄悄地流過。再回過頭去看孩子,那孩子正靜靜地躺在床上沉睡著。

  倚著窗,嘉月望著銀白色的滿月,雙眸之中只有真心的祈禱。

  這一切,就讓它圓滿結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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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躍上了高塔,如往常般一片幽暗。

  誼咎輕移著步伐走入德祐的寢房,冷不防的,一盞光亮現起,誼咎怔了一下,回過頭,看見德祐捧著燈台,靜坐在床沿凝視著他。

  他也回看她,那雙曾經親近的明眸中,彷彿有一些他所熟悉的溫暖,他陡地明白,若他再遲一些到來,這一生,他恐怕就再也沒有機會再看見了。

  「我要……殺了你!」誼咎取出劍,望著她,言語堅定一如當時承諾守護她那般。

  一瞬間,他彷彿看見德祐哭著笑了起來,可是很快地,那笑容便迅速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寒凍的可怕笑容。

  「殺了我?隋國的誼咎,你要如何殺了我?她是你的女人,你的心,一旦殺了我,她也活不成啊!「重天」是我也是她,你會忍心傷了她嗎?忍心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

  「惡鬼!你休要佔據人心!亡魂至死無法開啟生者的門!」誼咎不去理會它的譏嘲與冷諷,只是舉起劍,口中念起一連串莫名的咒文。

  瞬間,原本放肆的笑容立即凍結在德祐的臉上,德祐張大眼瞪著誼咎,死白開始襲上面容。

  「你……你如何會知道這該死的咒文?!」

  「……生有終,命有殞,惡魂終歸冥府不還陽!八部眾帝!即刻死來!」

  一陣強勁的氣息隨著誼咎的長劍刺去,德祐躍起身,秀麗的臉上漸漸浮起一絲嗜血的凌厲。

  「殘人!是熙妾那個賤人告訴你的對吧?可恨!真可恨啊!本座早該殺了她!早該殺了她的!」

  未容它再有還手的餘地,誼咎將劍自右手丟向左手,劍身劃出一道弧,轉瞬之間,誼咎身已騰空,利刃封喉。

  「容不得你壞事!」

  只手抓住眼看就要刺入咽喉的長劍,它旋起一陣激光,氣勢強勁,順著劍身竄去,硬生生地將誼咎撞擊至牆壁上。那疾烈的震晃,竟在牆上震出了一片落塵。

  鹼濃的血液旋即湧上了誼咎的喉頭,他吐出血,伸手抹去殘跡,蓄勢再向前奔去。它冷寒地看著誼咎的狼狽,毫不留情的又再次舉起手,長長的衣袖揮出了一道氣波。

  誼咎被這道氣波逼得無法前進,一道、兩道,終於還是被逼退,臉上、身上全被如利刃般的氣刀劃出道道血痕。

  「我會讓你死的!讓你死得痛苦萬分!讓你此後再也無法輪迴,永世只能在酆都裡後悔自己做出的每一件愚蠢行為!」

  陰冷的聲音中帶著陣陣殺氣,話聲一落,它立刻再擊掌,掌掌強勁,掌掌命中。誼咎不堪這陣凌厲的連續掌氣,直是退後了數十步,口中鮮血噴逸。

  可是誼咎卻還是不死心,持著劍,用盡全力射向它。那舉動彷彿顯示身負重傷的他已不堪再戰,只得如此凌亂的攻擊。

  它伶俐地揮開劍,再一反手,長劍已飛入它的手中,它看著誼咎,不由得厲笑了起來,那陰鬱之氣更盛,它的神情宛若陰曹厲鬼。

  「氣虛若絲,你大限已至!本座還當你有何通天本事,可以殺得了本座呢!到此為止了,愚蠢的凡夫,本座已經厭煩你的存在了!」

  「無能貪生的鄙賤惡鬼,你只能躲在一個女子身上尋求庇護嗎?」

  誼咎撫著流血的胸膛,怒聲犀利地對著冥界的陰帝大罵,說時遲,那時快,渾身染血的誼咎竟同時邁開腳步,並以出奇迅捷的速度一個箭步衝上前去。

  它一見,立即反應過來,長劍在手,風速劃去,飛快地直刺向誼咎的身上。

  「磅!」

  破天巨聲轟隆響起,它的劍風與誼咎的掌氣幾乎是在同時各自擊中了對方——就在長劍沒入誼咎左肩的同時,誼咎的右掌卻也擊上了它的額。

  頓時,一陣燒灼的氣味瀰漫在空中,並且發出一陣劈裂的響聲。誼咎聞聲放開手,終於聽見它的淒厲狂叫。

  「啊——啊——啊——」

  那灼燒的部位來自它的額,原本白皙的額上浮現了一隻溫潤的白玉所烙下的血色紅印,它痛苦不堪地厲叫著,一雙紅酒似的焰目逐漸轉青,逐漸變淡……

  「你——竟用險招——」

  誼咎喘息著,負傷的左肩不住淌血。「不用險招……我豈能傷得了你……」

  「熙妾告訴過你,險招不成,將會害死我和她……」它痛苦地瞪著誼咎,冷汗開始滑下額頭。

  從一開始,這個男人就想救她!根本不是真心要殺她,而為了救她,他只好走險步要將它封死!

  「你敢走險招……你竟敢算計本座……」

  「我不得不試……」誼咎露出一抹疲憊的笑,顯然體力與精氣早已不勝負荷。「活著……她是人,就是死了……她也還是人……我不會讓你控制她的……」

  「可恨……可恨……今世我所犯下最大的錯誤,便是不該以為你對她不再具威脅,我早該想到你不可能會輕易放棄……我的失策,我……的……」

  很快地,當德祐額上的紅印漸趨粉淡時,陰帝的意識也同時伴隨著德祐的即將甦醒而慢慢消失……

  顧不得身上的劇烈疼痛,誼咎飛奔上前,摟住了德祐,就彷彿再次回到兩人初夜的那一晚,他輕輕拍著她,想要拍醒她的靈魂與意志。

  「德祐!醒來!快醒來!別嚇我!快點醒來!」

  慢慢地,他聽見了一聲低吟,而後那雙明眸再次幽幽展現。他揪緊心房望著她,終於,一滴熱淚滑下了他的臉龐,他看見了熟悉,看見了親近,也看見了每份過去與回憶。

  「終於……你終於回來了!我的二皇子……我的德祐!」他緊緊地摟住她,再也止不住熱淚垂落。

  「誼……咎……」她虛弱的喚道。

  誼咎抱著她,無法言語,只能急切地擁吻她。

  「誼……咎……」

  「全都結束了,德祐,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了,再也沒人可以控制你。繞了這麼一大圈,我才發現你仍在這裡!這痛苦……太深重了!別再讓我承受第二次,好不好?所以,答應跟我走!跟我一起離開迦蘭!」

  「走……」她哭了出來,淚如雨下。「怎……麼……走……當你迎娶嘉月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再也沒有資格能夠說走……你怎麼能狠心的丟下嘉月和孩子,只為了陪我這個月盈為女、月缺為男的妖邪呢?」

  「聽我說!你好好仔細的聽我說!」他緊緊抱住她,不讓她掙脫。

  這一顆心一路走來,早已損得穿洞、斑駁不堪。面對嘉月、面對她,他只能強壓下所有的心酸與心痛;一字一句,他對她述說起絲門的世界與嘉月的愛情。

  「這就是實情……我不是背叛你!而是為了保住嘉月的孩子,我得給他姓和名。一直以來,我真正愛過的只有你,徹頭徹尾無法舍下的只有你啊!」

  「為什麼……為……什麼……你……你……嗚……嗚嗚……哇啊……」

  驀地,德祐心中的城牆潰決了,所有無法忘卻的委屈與悲慟,一件件全都釋盡在這哭泣裡。

  「和我……一起走,離開這片讓你我痛苦不堪的土地,我們到一個全新的地方,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吧!不論是不是女子、是不是妖邪,我要你永永遠遠都記住——我愛你的皮相、愛你的魂魄、愛你的意念,也愛你恬靜靈動的每一面!除非是你放棄我,十年也好,五年也罷,只要你陪著我,我情願賭上這一生!」

  德祐抱著誼咎又點頭又搖頭,淚水濕透她的眼,無法言語的情感只能任由情淚奔竄潰流。

  一切都會重新有個美好的開始吧?誼咎緊緊摟住德祐,心酸、慨然……整整被壓抑了九年的情緒全都一擁而上。

  是的,十年也好,五年也罷,只要有她,他會甘心賭上這一生!

  簡單地收整完行李,誼咎起身擁住了站在窗邊的德祐。他的身上全是傷,但那痛楚似乎早已遠離,不再存在。

  「這是最後一次問你,你,後悔不後悔?」德祐看著他問。

  這一刻,她竟可以如此的清醒,意識清明得如朗空。

  誼咎彷彿早已看穿她的想法,他只是伸手輕撫她的頰,在她唇上落下一個吻。

  「這也是最後一次回答你——今生今世,永生永世,絕不後悔!」

  她落下淚,忍不住伸手緊緊地擁住他。幸福原來可以這樣簡單,簡單得就像可以因為單純地擁住他而滿足不已。

  「別擔心……他不會再有機會壓制你……我會守著你,守到死為止!離開迦蘭後,我們找一個沒有人找得到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過生活。此後,你不再是迦蘭的德祐二皇子,而我也不再是隋國的誼咎將軍。」

  「那我們該叫什麼呢?」她拭著眼淚,漸漸學會不再期待會有多少幸福日子可過,只試著在乎短瞬間的安心與平靜。

  「就叫你、我吧!只要你曉得是我在叫你,我也曉得是你在叫我,那樣就夠了!二更過後,我們就離開——」誼咎牽起她的手,帶她走向窗台外。「相遇之後的這九年來,我從未有過比今日更開懷的時刻了,那時你在紅楓林裡問我答案是不是肯定……尋覓了九年多,如今我終於找到答案了!」

  「結果答案是什麼?」她偎在他的胸口,聽著他徐緩的心跳聲,平靜……就這般地浮湧起來。

  「等到下一回我們一起觀賞這片皎淨的滿月時,我再告訴你。」

  她點了點頭,溫順而靜柔。時間頓時像是靜止了,溫柔地靜止在他們兩人之間。

  許久,他才終於抬起頭,背起包袱,輕輕拍著她的手。

  「該走了!因此你就……再多看一眼吧!此生此世,是不可能再見到這片景色了。」

  「有你,足夠了。」她搖頭,輕啟門扇。

  盈滿的銀月照得一地晶亮,兩人並肩而騎地離開了延齡宮,出了圍場,行入皇宮之外的密林邊徑。忽地,一陣難過湧上德祐的心,二十多年來,她從不知,也會有那麼一刻,她是如此懷念這個曾經讓她痛苦不堪的地方。

  「我從不知道,竟會有這麼一天,我是如此捨不得這個讓我痛苦萬分的地方!」

  「慢慢的,你會明白,你就像一般人一樣,像我、像嘉月,會哭、會笑,也會因為懷念而掉眼淚。別怕我們可以擁有的時間是不是很短暫,因為我也和你一樣有著疑慮,但是我有你,你是我的妻,再也沒有其他身份會牽絆住你……」

  「是嗎?或許不一定喔?誼咎將軍,事與願違這句話,你該不會不曾聽過吧?」

  猛地,一陣聲音傳來。

  誼咎與德祐回過頭,竟看見已逃的九郡王與隋帝帶著浩大的兵馬,將他二人團團圍住。

  「你們——」

  「誼咎,你是不可多得的將才,朕信愛你,一如信愛自己的子嗣一般。你是個聰明人,只要你肯交出德祐二皇子,朕保證讓你享盡永世的榮寵與富貴。」隋帝駕馬步出,聲調陰惻冷酷。

  「作夢!」

  「誼咎,朕的耐性是有限的,人一死,就再也無索價的機會與資格了。」

  「那就試試好了!就是得背水一戰,我也不會將德祐交給你們的。」

  「賤種!敬酒不吃吃罰酒」隋帝怒聲大罵,隨即命弓箭手湧上。

  誼咎護著德祐,只手持劍,決心背水一戰的堅毅神情凜然。

  「我幫你!」

  在他懷中的德祐抬起手,誼咎卻將它們全壓下,一雙精瞳警戒地瞪視著前方。

  「不,好不容易封住它,我不要因此又再引出他來!既已決心捨棄過去,就絕不能再使用!相信我,我會保護你的!我們一定可以平安的離開這裡!」

  誼咎的話聲一落,百名弓箭手射出的利箭亦隨之迎面飛來,誼咎抱緊德祐翻身躍下馬,長劍在手,揮去了綿密如網的箭雨。憑恃著輕靈身軀與超絕武藝,緊隨而上的大匹軍馬亦在誼咎面前倒下不少。

  「殺!給我殺!誰能斬得誼咎的腦袋,官賜一品,俸祿千石!」

  隋帝眼見數百名弓箭手一起襲擊,卻仍舊無法輕取兩人,怒火不由得盤繞灼燒,必殺極令遂下。

  眾兵將一聽皇帝許下豐厚賞金,紛紛厲聲大喝,更加勇猛地衝向前去。人潮自四面八方不斷湧來,噴賤在誼咎與德祐身上的血,也漸漸分不清楚究竟是對手的,還是自己流出來的了。

  為不成為誼咎的負擔,在取下一兵士的性命之後,德祐拾起對方的利劍,長刃疾揮;漸漸地,當四更天過去,夜色已漸泛白之時,兩人幾乎是喘息不止地冷汗直冒了。

  或許真走不了了!

  誼咎與德祐背靠背,持劍的雙手微微發顫。瑩月隱去,東天泛起的黎光不知怎地,竟呈現一片死灰之氣。

  兩人腳下躺著無數的屍體,血流成河,四週一片慘象。誼咎的身上更是早已無一處完整。

  難道真要將他二人逼上死路嗎?誼咎瞪著隋帝,那個過去自己曾經忠誠效死的君主。

  「為什麼……為什麼非要將我們逼入絕境不可?」

  隋帝陰冷一笑,凌厲的雙瞳已出現渾濁的偏執激光。

  「一切全是為了「重天」的永世生命……為了長生不死,為了朕的永世基業,就算殺盡千百,朕也定要得到「重天」的血肉!」

  「愚蠢!愚蠢!」誼咎怔然地瞪著眼前這個已臻瘋狂的男人。原來……原來這才是隋帝想要得到她的真正原因啊!

  「倫常天理……豈有永世不死之說?食人血肉以換取永生……隋帝,你根本已是喪心病狂!」

  「喪心病狂?」隋帝不怒反笑,厲笑長揚,響徹雲霄。「當朕得到永世生命以後,你就會知道朕是不是喪心病狂了!來人!給我殺!」

  銳兵再上,但誼咎與德祐早已無力再戰,勉強支撐著彼此,雙手再揚,長劍再劃,但很快地,防禦已逐漸被瓦解。

  隋帝看迅銳精兵仍無法奪去誼咎性命,惱恨之下,便拔下腰上長劍,趁著雙腳已傷、行動亦漸遲緩的誼咎不察之際,猛地疾步衝向前去,持劍刺向誼咎的腦門。

  劍風凌厲,待誼咎回身看見,想要閃躲,卻已是躲避不及。

  「不——」

  時間就像是突然靜止了那般,誼咎看著德祐突地飛身衝向自己,接著,隋帝的那一劍很快地便刺穿了擋在他身前的德祐。

  痛苦揚上她的眉梢,她微微啟口,像是想要說些什麼,血卻隨之傾湧而出。

  「德祐!」

  誼咎不可置信地嘶聲狂喚,回身欲救德祐,卻在失神之間,遭到數把無情利刃的砍擊。

  「德——祐——」

  不顧身上的血液大量泛流,誼咎衝上前去,抓住了身軀就要倒下的德祐。那刺穿她身軀的長劍突地再被抽出,血就這般如注噴出。

  「血……血……不!不!朕的永生生命啊!不許再流!不許再流了——那是朕的永世生命啊!」

  隋帝丟下劍,伸手不停地抓取著泊流到地上的德祐的血液,整個人彷彿發狂似的猛飲入口。

  「德祐!德祐!」

  誼咎緊緊地擁住懷中的浴血人兒,蒼白襲上她的面容,她吃力地開口,笑容淒慘。

  「為……什麼……連幸福……也要棄我們而去……為什麼……不能只是單純地圓滿……我們……會離開這裡……對吧……到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重新開始。誼咎……你怎麼哭了……怎麼……哭了呢……」

  「別死!德祐!別死!你答應過我的,十年也好,五年也罷!我們要在一起重新再來過的!別死!別就這樣棄我而去!」

  「來世……會再相遇吧……然後……就會圓滿了……來世……就會圓……滿……了……」德祐想要再說,卻氣虛體浮。「這樣……也好……」德祐笑了,像是鬆了口氣,也像是篤定彼此的承諾。接著,她將一塊青磷交給誼咎,聲音漸漸變得微弱不可聞。「碎……了……它……燒……了……我……讓「重天」……從此……滅……絕……人……世……」

  薄唇再笑,纖手一垂,德祐……斷魂……

  誼咎握緊那雙小手與青磷,雙目充血,恨意灼然。

  「可恨啊!可恨這無情的天地!為什麼要奪走她?!為什麼?!人子的生命如果只是你們用以遊戲世局的棋子,為什麼還要我們無悔認真地走過這一遭?!我詛咒天地!詛咒這假相慈悲的神佛天地!我願眾生不再信奉天神地鬼,願廟宇觀陵全數滅絕!就算我死,也要怨得你們永世不得安寧、恨得你們永世不得平靜!」

  誼咎厲聲疾嘯,字字血淚,句句恨怨。

  在天色終明,曙光落下的剎那,他擰碎了手中的青磷,抱著德祐,引燃了一片烈火。炙火噬骨,誼咎恍然不覺,淒厲的笑聲貫穿了整片天際。

  「燒盡「重天」!燒盡這所有罪業!生跟死、死跟生,你們就隨我與吾妻齊入黃泉吧!」

  「不——不——朕的永世生命——朕的永世生命啊——」

  磷蒼之火燒盡了整片密林,火紅的烈焰中,依稀可以看見德祐與誼咎臉上的淒楚笑容。

  痛苦……卻無法不愛的戀情……那愛情……悲苦戀人今世無法圓滿的愛情啊……

  「貝令!貝令!你終於醒了!」

  方貝令撫著頭,幽幽轉醒,疼痛侵襲他的額,他不由得低聲發出了一陣呻吟。

  「啊……好痛……」

  「你從石崖上墜了下去,撞傷了頭部,整整昏迷了三天,幸好並無大礙,真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呢!」

  Joseph將方貝令扶起,接著對他遞上一杯開水與數顆藥片。他和著水吞了藥,突然想起墜崖之前所發生的事。

  他記得自己是為了迦蘭遺跡的所有權一事,搭機前往中國內陸近西藏自治區與青海省邊界的迦蘭皇朝古城舊址,卻不料在勘察皇城的史料與文獻記載時,不慎失足墜落石崖下。而後,劇烈的刺痛襲上他的身體,依稀之間,他便恍恍惚惚地跌入那片似幻似真、似模糊卻又清晰的夢境裡去了。

  清醒之前,他猶仍記得前世的自己在德祐死時那股貫刺心扉的劇痛,那絕望的淒楚,此刻回想起來,仍令個不禁冷汗直冒。他陡地抓住了Joseph的手臂。

  她呢?她在哪?!死前曾經約定再相逢,為何這世尚未遇見她?!

  「德祐呢?!德祐人呢?!」

  「德祐?」Joseph一臉困惑的表情,而後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笑了起來。「哦!你指的應該是思咎小姐吧?思咎小姐正在帳外和工程人員討論遺址修復的細節,說起來,你這次得以大難不死,可還真是多虧了思咎小姐不辭辛勞地日夜搜尋哩!」

  「思咎小姐……」方貝令皺起眉,明顯的困惑佈滿臉上。思……咎……

  「是啊!這次蘭家遺跡的這件案子,就是由思咎委託給我們去辦的,你忘了嗎?啊!瞧,她來了!」Joseph指著一名緩緩走近的女子身影,她逆著光,讓方貝令無法看清她的表情。「哦!對了,我與Angus還得和公安們好好談談你意外墜崖的這件事,就不吵你歇息了!」

  為方貝令墊上軟墊以後,Joseph走出了帳外。錯身之間,那名女子亦隨之步入了帳中。

  方貝令望著那張清麗如蓮、端秀如皎月的臉龐,不由得,聲音竟突地嘶啞起來,無法言語。

  「曾有一度,我灰心的幾乎想放棄——」

  方貝令看見那張熟悉的麗容偏著頭,一邊滑下淚,一邊緩緩地對他吐出了他所熟悉的聲調。然後,他望著她,前世記憶中的痛苦漸漸變淡、漸漸變少,也漸漸變得不再清晰,淚水不禁滑落他的眼眶。

  德祐……他的德祐……千年前,他誓死守護的二皇子……「我竟……讓你等候了這麼久……」

  她搖搖頭,眼淚落得更凶了。

  「但你還是回來了,雖然等候這麼久……我們終於還是相逢了……」

  他笑看著她,輕輕擦去她的淚,想起前世死前他們一起許下的承諾。

  終會再見!終會再見的……

  「是啊!終會再見的!」

  他閉上眼,緊緊地摟住她,任淚水無聲墜落。

  「是啊……是啊……我們之間終會圓滿,終會再見的……」思咎梨花帶雨的呢喃著。

  憎、怨、怒、恨,人事糾纏,早已隨流光隱逝、消散。他不再記得那天他是如何恨透了隋帝與九郡王的殺妻之恨,也不再記得他是如何咒天奪去了他的心中至愛……愛怨嗔癡,輪迴千年,最後,他們終是得以將之環在懷間、擁在掌中……
Life sucks, then you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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