𨪜𨪜（十九）
𨪜𨪜沈燦若御氣於劍，形成強力的渦流，將鋼針捲起吸在一起，他仔細看去，竟閃著幽綠之光，朗聲道：「堂堂四大名劍之首，居然用如此歹毒的暗器，難道你以為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就能打斷杏花林主嗎？」
𨪜𨪜東方晨臉色發青，怒喝一聲，持扇攻將過來。
𨪜𨪜兩人相持約百招，東方晨見非但未占一分便宜，還處處受制，將扇反握，也不知啟動何種機關，扇柄里長出一截劍尖，折扇登時變成三尺青鋒。
𨪜𨪜沈燦若略驚之下，卻也毫不怯弱地提劍相迎。
𨪜𨪜豈料東方晨此劍名喚「太極」，與旁物不同，乃是採用西域異鐵所鑄。遇弱則弱，遇強則強，借力使力，生生無息，蘊含太極五行之術。東方晨自得此劍，喜不自甚，勤加演練，已是功力不俗。但為留待對付杏花林主，從未在外人面前現過。此番要不是遇到沈燦若這般不明來歷的人，他也不會拿出此劍，而一旦拿出，為防消息洩露，他是決計要將來人斬於劍下的。
𨪜𨪜天機門的劍法雖大氣，但遇此劍，卻令沈燦若劍勢受阻，感覺力沉入海。
𨪜𨪜但見寒光帶血，沈燦若幾要握不住劍柄，右臂被劃了一道，血沁出來。
𨪜𨪜東方晨臉上露出獰笑，「小子，要強出頭也要先拈拈自己有幾斤幾兩。」
𨪜𨪜沈燦若抬頭，看見對方眼中的殺意，心寒道，江湖人為何將人命看得如此渺小？
𨪜𨪜東方晨見他目有所思，機不可失，劍掃平川，疾刺而去。
𨪜𨪜這時，屋外傳來淺淺低吟歌聲，哀怨纏綿，催人心肺。
𨪜𨪜沈燦若目光一變，隱隱有迷離之色。
𨪜𨪜「……若叫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他漫吟一句，劍除隨之舞出。
𨪜𨪜若說方才是至剛，現在便是至柔。
𨪜𨪜東方晨但見他劍動無招，偏偏落處儘是要害。他再用「太極劍」，卻無法再封住沈燦若的劍勢。他哪知此劍看似無傷，情意綿綿，一切都掌握在用劍人手中。情緣自傷，劍本自舞，要防又從何防起？
𨪜𨪜眨眼之間，東方晨衣衫被刺破多處，因沈燦若本無傷人之意，並未傷及身體。但江湖人重名譽更甚於性命，沈燦若的手下留情在他看來卻是戲耍之意。而那種詭異的劍法更讓他心中震撼，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
𨪜𨪜「你是……昭雲！」
𨪜𨪜沈燦若反挽劍花，立於不遠處，雙眸微揚，琥珀色的光芒一閃而現。
𨪜𨪜「啊啊啊——」東方晨嚇得大叫，跌倒在地，連滾帶爬地往屋外逃，「昭雲……杏花林主……」
𨪜𨪜沈燦若身形一晃，劍抵於地，方支撐住。
𨪜𨪜窗外，杏黃色的身影輕若無聲地歎了口氣，一陣風拂過，落葉幾片翩翩旋轉而下。
𨪜𨪜聽聞昭雲現身，以東方世家為中心，方圓幾里內能趕來的武林人士全部趕來。
𨪜𨪜據東方晨的描述，所有人的腦子裡形成了一個影像，身穿白衣，手執長劍，面如冠玉，最重要的是，他所使的是昭雲劍法。
𨪜𨪜曾有傳聞昭雲死於十年前的南北圍剿中，但是這十年間，杏花林重新興起，速度之快使人咋舌。於是又有了新的傳言，昭雲未死，死的只是替身而已。現在昭雲劍法再度現世，無疑為這個傳言提供了新的證據。
𨪜𨪜沈燦若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本與東方晨相戰正酣，突然意識一片空白，醒來時東方晨已人去無蹤。他離開東方世家，路上有許多人都盯著他看，發現他看時又急忙把眼光轉過去。
𨪜𨪜「就是他！」
𨪜𨪜東方晨一聲喊，但聽刀劍出鞘的聲音，各路人馬從四面八方攻過來。
𨪜𨪜沈燦若不明所以，揚聲問道：「沈某有何得罪各位武林同道嗎？」
𨪜𨪜「昭雲，你何必再裝腔作勢？儘管再使出昭雲劍法，看眾位英雄誰會怕你？」
𨪜𨪜「昭雲劍法？」沈燦若腦中閃現些許碎片，不由抓緊之劍。
𨪜𨪜人已至眼前，他別無選擇。
𨪜𨪜劍出，如龍在天！
𨪜𨪜此一次，敵人如潮水無止境，他縱有神助，也捱不住連番爭鬥。一時未及，肩頭已中一劍。他咬緊牙，提劍再戰。
𨪜𨪜「怎麼不使那昭雲劍法了？你以為這樣就可以逃脫了嗎？」東方晨大聲道，「大家不要被這廝表面騙了，我親眼所見他曾使出昭雲劍法。」
𨪜𨪜「東方公子一句話，莫說他是昭雲，就算不是，大家也為你擒了當見面禮。」
𨪜𨪜沈燦若瞪大眼，他們怎可如此冤枉他人？
𨪜𨪜就在這時，他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你看到了嗎？這就是江湖，就是江湖人。」
𨪜𨪜司馬緒！
𨪜𨪜他舉目四望，卻未見人影。這才反應過來對方在用傳音入密的內家功夫。
𨪜𨪜「只要你一句話，我就可以幫你洗脫。你要知道，這件事於你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
𨪜𨪜沈燦若也傳音道：「可是它偏偏是要讓千萬百姓陷於水深火熱之中。」
𨪜𨪜「百姓？你是說這些人嗎？」低笑，「燦若，不要太天真了。」
𨪜𨪜沈燦若因剛才的分神又陷入包圍中，但他臉上浮現出一絲淺笑。
𨪜𨪜在暗處的司馬緒看得懂，他輕歎一聲，「燦若，你這又是何苦呢？」
𨪜𨪜「你有你的追求，我也有我的堅持。」沈燦若斬釘截鐵道，「休要多言！」
𨪜𨪜「難道你不將那柳心怡的事情放在心上了嗎？」
𨪜𨪜「孰輕孰重，我心中自有分曉，李兄會體諒燦若的不得已。」
𨪜𨪜沈燦若一步步後退，手中之劍似變沉了，要舉起都很困難。
𨪜𨪜血光劃過，又一道傷口。
𨪜𨪜「沈燦若，你不要執迷不悟！」司馬緒怒聲道。
𨪜𨪜沈燦若猛地抬頭，目光如電，唇中擠出三個字，「我無悔！」
𨪜𨪜此三字被場中人聽來，竟是詭異非常。但沈燦若臉上的神情卻是那樣高貴聖潔，宛若神砥一般不可侵犯。
𨪜𨪜一時的靜默之後，東方晨一聲喊：「昭雲，你休要再耍花招。」
𨪜𨪜「我不是昭雲。」沈燦若一字一句地說。
𨪜𨪜「你說不是就不是嗎？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你不是昭雲為何會使出昭雲劍法？」
𨪜𨪜沈燦若略思片刻，便將種種想通。他心道：司馬緒，你以為用這種辦法就能逼我答應嗎？那未免太小看我沈燦若了。
𨪜𨪜他仰頭大笑道：「你既如此說，我便讓你好好領教一下何謂真正的昭雲劍法！」
𨪜𨪜話音未落，劍已飛出。
𨪜𨪜昭雲劍法，情為劍生，劍為情迷。
𨪜𨪜沈燦若亦笑，偏偏在世人看來，他的笑如蓮華冉冉，不染世塵。
𨪜𨪜劍亦有情，卻非傷心傷神，而是憫世之情，此一劍如九天佛音，為天下而悲。
𨪜𨪜看到這樣的劍法，無一人敢動彈。
𨪜𨪜先是一把兵器落地的清脆之音，然後接二連三，連續不斷。
𨪜𨪜沈燦若一躍而起，劃劍於城牆，灰土紛落。
𨪜𨪜閒雲野鶴無常在，何處江天不可飛。
𨪜𨪜眾人定睛再看，已不見那白衣身影了。
𨪜𨪜
𨪜𨪜
𨪜𨪜
𨪜𨪜（二十）
𨪜𨪜沈燦若逃開重圍，再也忍受不住，一口鮮血噴出來。
𨪜𨪜司馬緒慢慢走過來，攤開手掌，上面滾動著一顆藥丸。
𨪜𨪜他別過頭，閉目調息。
𨪜𨪜「何必和自己過不去？」
𨪜𨪜「我不會答應你的。你不用再枉費心機了。」
𨪜𨪜司馬緒歎了口氣，「我知道，所以不會再逼你。你不趕快把身體調理好，那柳姑娘也等不到我去救她了。」
𨪜𨪜「你——」沈燦若疑惑地回頭，看到的司馬緒靜靜地看著他，沒有笑。
𨪜𨪜「當初遇到你的時候，我就想，這個小孩以後一定會是我的麻煩。沒想到事情果然如此。算我上輩子欠你的吧。」司馬緒沒好氣地說。
𨪜𨪜沈燦若注視他良久，「謝謝你。」
𨪜𨪜司馬緒轉身，「走吧，東方世家將亂，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𨪜𨪜沈燦若本想細問，但看他神情大概不想說，也就放棄了。
𨪜𨪜此時，東方世家一片火海，黃衫翩翩而降，到處是人間煉獄。
𨪜𨪜「林主，東方世家一百八十二口，各路武林人士三百零四人，無一人逃脫。」
𨪜𨪜面紗揭下，嘉陵凝目望著遠方，他應該已經走遠了。
𨪜𨪜最後，他改變了計劃，任誰看到那個人，都不能不受其影響。可是能影響到他，真是叫人意外。
𨪜𨪜他有一種預感，司馬緒這一走，就再也不會回頭看一眼他謀求多年的中原。
𨪜𨪜「嘉陵，你想不想當中原霸主？」
𨪜𨪜那個時候，他只是想控制自己吧。十年過去了，他控制著杏花林，控制著黑白兩道，甚至控制著朝廷，他一直是高高在上，誰也不曾放在眼裡。
𨪜𨪜然而，他終究是司馬緒。當他說「我膩了，中原給你玩吧」的時候，當他甩手放開的時候，他就真的毫不留戀地走了。
𨪜𨪜希望他能找到新的玩具吧，不然倒真是人間一禍害啊。
𨪜𨪜嘉陵轉身，面對熊熊燃燒的烈火，還有一眾俯首稱臣的武林人士，露出一個傾倒眾生的笑容。
𨪜𨪜司馬緒，你就看我怎樣玩轉江湖吧！
𨪜𨪜卻說沈燦若與司馬緒上路不久，就遇上了流峰。他衣襟沾血，好似等了許久。
𨪜𨪜司馬緒下馬，走到他面前：「你放過了南宮凌星？」
𨪜𨪜流峰一言不發。
𨪜𨪜司馬緒揚手給了他一巴掌，「怎麼，又看上那個奶娃娃了？」
𨪜𨪜流峰側著臉，還是沉默。
𨪜𨪜沈燦若覺得這兩個人真是奇怪，流師父那麼心高氣傲的人，偏偏對司馬緒打不還口罵不還手；而司馬緒明明對誰都是溫和沒脾氣（即使是表面），可是一遇到流峰，就變得又刁蠻又任性，而且好像老是……吃醋。沈燦若對這一點並不是很有把握，兩個人明明都是男的啊。但那種感覺，別的理由又說不過去。
𨪜𨪜司馬緒一氣之下，躍身上馬，喝聲「駕」。
𨪜𨪜沈燦若額頭冒冷汗，看不到還騎快馬，他們應該能平安趕到江北吧。
𨪜𨪜這時，另個人影也縱身而起，落在司馬緒身後。
𨪜𨪜「你還理我做什麼？」司馬緒拚命掙扎，「不是說不欠我什麼了嗎？」
𨪜𨪜「夠了！」流峰一聲喝，將在場的人震得呆住。
𨪜𨪜司馬緒一怔，這時，流峰的身影壓下，深深吻住了他的雙唇。
𨪜𨪜沈燦若像根木頭似地呆住了，這兩個人……
𨪜𨪜半晌，流峰放開他，「沈燦若，我先帶他走，江北會合。」
𨪜𨪜沒等沈燦若反應過來，流峰已帶著他好不容易找來的大夫，跑得沒影了。
𨪜𨪜被那個畫面所震撼，直到回到江北，沈燦若還是有點暈頭轉向。
𨪜𨪜江北，李鑒已與朝廷的軍隊交戰數次，各有勝負。李鑒現以淮都為總營，自稱「康王」，所轄各軍駐紮在江北十幾個重要的城池裡。
𨪜𨪜沈燦若進淮都城時，經數次盤查，至及軍營前，被人阻住去路。
𨪜𨪜「來者何人？」
𨪜𨪜沈燦若一看，乃一髯鬚大漢，手執鋼鞭，好不威風。他遂一拱手道：「在下沈燦若，有事求見康王。」
𨪜𨪜「你以為康王是你等百姓隨意想見就見的嗎？還不與我退下，再來搗亂看爺爺砸碎你的腦袋！」
𨪜𨪜沈燦若一笑道：「在下與康王曾是舊識，請長官通稟一聲，康王自會接見。」
𨪜𨪜「去去去！你這等人爺爺見得多了，個個都裝得一副舊識模樣，待會康王把你轟了出去再來責罰本官，本官就拿你出氣。」
𨪜𨪜沈燦若歎了口氣，從懷中拿出一件物什，「那勞煩長官將此物交予康王，見與不見全由康王定奪。」
𨪜𨪜那人接過去一看，乃是一支翡翠玉簪，他再看眼前之人，雅秀異常，膚色白皙，莫非是女扮男裝？他再一想，人道康王只戀著一位柳姑娘，而柳姑娘現在正病臥在康王帳中，難道有人想趁此機會親近康王？
𨪜𨪜一思及此，他目光中不由流露出鄙視的神情，將玉簪往地下一甩，怒聲道：「休要再花言巧語，趕快離開此地，否則爺爺打你個屁滾尿流。」
𨪜𨪜沈燦若皺起眉頭，「我不與你多言，你去請杜將軍出來。」
𨪜𨪜「一介草民還想見杜將軍，真是異想天開，看來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是不會知難而退的。」那人說話間，已將鋼鞭揮了出去。
𨪜𨪜沈燦若不耐與之糾纏，側身避開便要往裡闖。
𨪜𨪜那人「咦」一聲，他本猜對方是女子，手下便留了幾分力，但也不小。但此人如此輕巧便躲過一擊，身手確有不凡之處。想到這裡，他回身一掃，沈燦若足尖點到鞭尾，借力往軍營內一躍。
𨪜𨪜「不要讓他進去！」那人見勢不妙，急忙大喊。
𨪜𨪜軍營裡立時跑出數位兵士，他們有的持刀，有人持槍，有的持弓箭，有的持盾牌，轉眼之間便擺好陣勢擋在沈燦若前面。
𨪜𨪜他頓住腳步，若要闖過去必會有所傷亡，這些人都是李鑒的部下，他們的行為也只是為了守護軍營的安全。這輕重之間委實難以拿捏。
𨪜𨪜他略一沉思，運氣揚聲道：「李兄，燦若回來了！」
𨪜𨪜這一聲，聲及數里，久久迴盪，莫說是軍營，只怕整個淮都都聽見了。
𨪜𨪜兵士面面相覷，搞不清楚該如何行動。
𨪜𨪜這個時候，就聽軍營內傳來一陣騷動，他們回頭一看，李鑒連外衣都未穿齊整，赤著腳向這邊狂奔。服侍的婢子捧著衣服追在後面。
𨪜𨪜「李兄！」沈燦若璨然一笑，疾走數步迎過去。
𨪜𨪜李鑒欣喜欲狂，路上險將跌倒，他一把抓住沈燦若的雙手，無法言語。
𨪜𨪜沈燦若望著他，輕聲道：「李兄，燦若回來了。」
𨪜𨪜李鑒凝視他半晌，最後將他緊緊抱住，彷彿再也不願鬆開。
𨪜𨪜「你終於回來了。」
𨪜𨪜
𨪜𨪜
𨪜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