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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HP)攝神取念》作者:兔式蝦餃【完結+番外】

第96章 對角巷

  今天的三強爭霸賽項目模擬,終於算是達到令斯內普和一眾教授滿意的程度。既不會顯得過於簡單,又能最大程度保障參與學生的安全。

  將草坪與黑湖逐一恢復為原樣後,斯內普與返回教師公共休息室編寫報告的教授們告別,沒有回校長室放下工作的東西,就直接從禁區外以幻影移形回了家。

  推開家門,玄關地毯前正擺放著一雙擦得锃亮的黑色圓頭小皮鞋,緊挨著他妻子平日上班穿的馬丁靴。他沒有太過驚訝,在玄關換好拖鞋,掛好他的長袍。

  家中如此的舒適感讓他習慣性挽起衣袖,他於是邊卷邊緩步朝客廳走去。遠遠地,看見窗邊的鋼琴被打開了,顯然是她不久前彈奏過的模樣。目光沿著牆壁的拐角移動過去,壁爐的旁邊還堆放著他們沒拆完的新婚禮物,大概是她為了騰出客廳空間接待客人而搬到那裡。果然,茶幾上留有幾件明顯是盧修斯帶來的東西,幾個未來得及收拾的茶杯也停在那裡。

  她呢?怎麼會如此安靜?

  婚姻的誓言讓他們能在一定距離離感知到彼此的魔力,所以蕾雅一向會在他歸家的第一時間迎接他的。

  他朝她魔力氣息飄來的方位往裡走,等靠近了沙發,才暗暗慶幸自己沒有選擇從校長室壁爐的飛路網回家。

  此時的沙發上,正有一大一小酣睡的人兒——身形較大的那位,他的妻子,斜斜倚靠在幾個壘起的抱枕,而一個柔金發的男孩蜷縮在她的懷裡,約莫是四五歲的樣子。

  或許是感到被她的手臂安全護著,男孩稚嫩的小臉上是一目了然的平和表情,睡得很熟。兩人身上半覆著平日搭在沙發椅背的薄毯,沿著她手臂的弧度滑落些許。薄毯的末端,午後淺灑的光線映出一片金燦燦、毛絨絨的溫暖,柔軟美好到仿佛能化開最堅硬的磐石。

  斯內普一愣,就這麼出神地站在原地,木訥地目視這個陌生的場景。他的瞳仁隨著她有序起伏的身體而輕顫,她的眉毛微微顰蹙著,嘴唇有些缺乏血色的淺白。他忽而心疼地皺緊眉。

  他知道,她最近確實是累的。

  傷痊愈以來,她幾乎沒真正休息過,接連不斷的測試與訓練、案件調查的瑣事、婚前婚後的雜務也樁樁件件,偶爾還得應付他的任性……也是最近這些天,在注意到她沾床就沉沉睡去後,他後知後覺過來,她已積攢過多的疲勞。也後知後覺到,她許是在勉強自己。

  然而沒想到,他好不容易勸她今天留在家中休息,盧修斯卻找上門來。

  其實聽她剛剛從雙面鏡中說明的情況,並不是件很復雜的事情。

  這個叫做奧瑞爾·馬爾福的孩子,在母親於戰爭之中去世開始,逐漸封閉了自我,最近,在看完一本童話書後,他徹底不再開口說話,常常一個人在房間發呆。

  馬爾福家主盧修斯懷疑是書被施加過詛咒魔法,於是前來孩子和書前來請教雷格納與他。沒想到,這個男孩卻出奇地對蕾雅產生了反應,甚至在盧修斯准備暫時帶他回去的須臾,緊緊拽住她的衣角。於是,蕾雅提議讓她單獨與男孩呆段時間,正好等斯內普回來查看。

  當然了,斯內普並不是不願意幫忙。

  先不論盧修斯從學生時代就待他不差,而在戰後,兩個人幾近顛倒的名聲與地位來看,若非實在無人可靠,對方的確不會這樣貿然上門求助於自己。只是,他實在不願意他的妻子還需為這樣的事情耗費精力。

  這麼想著,他脫掉拖鞋,踩上地毯繞到沙發前側,俯身去夠到那張歪斜的薄毯,用最輕微的動作蓋好在他們身上。他看著妻子安睡翕動的長睫,身形稍微頓住,指尖懸停在半空,終是掠過妻子的額發。

  「唔……」蕾雅在迷迷糊糊之間感受到熟悉的魔力和氣息,下意識推開因困倦而迷蒙的雙眼,就對上一雙隱約裝有疼惜的黑眸。幾乎是在她想要說話的同時,他的指腹就輕輕落在她的唇上。

  斯內普用眼神示意她懷中熟睡的男孩,而後抽出魔杖在小孩耳邊施下隔音的咒語,才以低不可聞的氣音壓在她耳邊說:「吵醒你了?我回來了。別著急起來,我想你再休息會。」

  蕾雅稍稍抬起眼睫,為他的關心而浮起大片如淬開蜜糖的暖和甜。她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對他扯了個似是無奈的笑容:「要不我還是起來吧……脖子睡得有點疼。」

  男人撇了一眼她頸側的那些抱枕,低低地笑了。他探手扶起她半個身子,以自身替代了抱枕的位置,讓她枕在他的腿上。一只手順沿她的後頸,慢慢揉按下去,輕柔地問道:「這樣會好些嗎?還是抱枕?」

  「你明知道,我一定會選你。」她蹭蹭他的腿側,誠實地回答。她任斯內普清冽的氣息環繞著她,他的手掌的溫度令她情不自禁打了個哈欠。蕾雅閉起眼,忽而再次想起什麼,小聲笑起來:「馬爾福先生離開以後,我剛剛跟小馬爾福先生彈了會兒鋼琴,沒想到他靠著我睡著了,弄得我也困了……你不知道,西弗,那三個馬爾福站在一起,可養眼了,連爸爸都這麼說。」

  「我當然能想像。」斯內普斜睨向她懷中的男孩,順著她的話說。他保持著手上仔細按摩的動作,另一只手抖了抖魔杖,將茶幾上那本黑封面的童話書召了過來,「繼續睡吧,是我沒注意到你最近太累了。」

  「西弗,你自己也很忙呀……」她呢喃著,安心沉入夢境。

  ……

  再次逐漸清醒,蕾雅第一反應就是去摸了摸身前的位置。那裡空空如也,奧瑞爾不在了。

  她怔了怔,撐著身子坐起,很快又發現斯內普也不見了。她睡在一個高度適中的枕頭上,顯然是他為她細心調整的。

  客廳一片沉寂,仿佛宛如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但有一陣久違的清香藥味彌漫飄散,她定住一刻,清楚聞到是橙皮的甘甜與霍克拉普根的苦澀,辨認過來,有人在熬制溫和藥劑。

  掀開毯子起身,她徑直往地下室踱去,而後,就被眼前的一幕輕易震撼了一下。

  她熟悉的黑發男人站在魔藥桌前,身側多出一個小小助手——奧瑞爾踩在一張踏椅上,專注地看著斯內普有條不紊地制作藥劑。地下室頂窗透入的星點柔白輝光,穿透團團霧氣籠罩在二人頭頂,一層夢幻純粹的昏光。

  「西弗?」蕾雅敲了敲門沿。

  「好點了?」斯內普聞聲回過頭,低沉的聲音中竟然有不少的溫和,他偏回去,拿起一個研缽,對一眨不眨眼緊盯他手裡東西的男孩道:「對,馬爾福先生。這是龍血草,有補充血液、恢復體力的功效。」

  蕾雅為此笑了笑,走到奧瑞爾的身邊,撫了撫這個認真聽講男孩的金發,看丈夫熟練地分次往鍋中加入藥粉,湊到他的耳邊:「怎麼?我的斯內普教授在給馬爾福先生上課?」

  斯內普放下研缽,維持攪拌的勻速,坩堝液面已呈現出鮮亮的暖橘,像是一捧尚好的晨昏霞光。「我剛剛在訂正教材,他醒了以後就一直盯著我的書。我以為他或許會感興趣,就帶著他過來了。」說到這裡,他稍作停頓,眼神掠過她仍未完全恢復血色的臉,又說:「上去換衣服吧,魔藥很快就好。如果你喝過魔藥不太累的話,或許,我們該帶他出去走走。」

  「原來這是給我的?溫和藥劑?」蕾雅望著斯內普正往鍋中滴入的鎏金蜂蜜,訝異地瞪大眼睛,突然就意識到入睡前斯內普說的話。她扶著奧瑞爾的肩膀,靠近斯內普,輕輕碰了碰男人的臉側,小聲道:「謝謝,我的丈夫。我換好衣服去跟爸爸說一聲我們外出。」

  「嗯。」

  從萊恩哈特家回來,在斯內普教授的監督下喝完他特制的藥劑,蕾雅整個人都感覺好了很多,就像是終於真正睡了一個飽滿的美覺,連面色都泛出健康的淺紅。斯內普似乎為此感到滿意,因為他正淺勾著嘴角,認真給小馬爾福系好鞋繩。

  「去哪裡呢?」蕾雅扣好奧瑞爾的灰色小馬甲,伸手梳順他淺白的金發。奧瑞爾定定地回看向她,天藍色的眼眸澄澈如靜闊的天際,一言不發而緊抿的唇瓣讓他如瓷娃娃般精致漂亮,蕾雅不由地想起德拉科一年的樣貌。

  「對角巷?」斯內普自顧自穿好巫師袍,站起身整理袖口:「帶他去麻瓜的地方,未必合適。」

  「好呀,我從美國回來就沒去過了。」蕾雅欣然點頭,准備將奧瑞爾抱起來。

  「我來。」沒想到斯內普側過身,直接穩穩撈起孩子,轉身走向壁爐。

  「可是……對角巷那麼多人,會不會不好?」蕾雅猶有顧慮地望了望伏在斯內普肩上的奧瑞爾,抓了一把飛路粉在手中,也步入壁爐。

  「只要不在意就沒什麼。」斯內普騰出一只手摟過妻子的腰,在輕盈散落的綠色煙塵裡低聲道:「對角巷。」

  對角巷,倫敦魔法世界的心髒,在這個臨近開學的周末當然比往日還要熱鬧。不算寬的巷道兩旁擠滿各色的魔法店鋪,延伸懸掛在半空的招牌奇形怪狀,底下的櫥窗更擺滿琳琅怪異的魔法商品。

  蔓延開秋天的涼意已悄然滲透在空氣之中,腳下的石板路面被來往的大小巫師的袍角磨得塵土飛揚。放眼望去,面前都是錯落的巫師尖帽,許多急忙忙的貓頭鷹銜著包裹低空疾馳。街角一家店鋪傳出魔法坩堝轟隆的巨響,加上被關在籠子裡的魔法寵物的撲騰鳴叫,遮掩了低頭討論著最新魔法部新聞的交談聲。

  奧瑞爾縮在斯內普的懷裡,小手揪緊男人的長袍。但這種狀況只持續了不太長,隨著對環境的習慣,他漸漸開始觀察這個世界,甚至會一動不動地將目光定在某個方向。蕾雅順著男孩的視線望去,那邊是奧利凡德的魔杖店,質樸的青灰色牆磚映襯同樣冷冽的漆黑外飾。兩盞昏黃的古舊吊燈映出櫥窗裡草草展示的幾根魔杖,以及疏於打理的蛛網與灰塵。

  跟奧瑞爾一樣,她也凝視了一陣,很自然就想起當時擠在人群,被父親護在懷中去挑選魔杖的那一天。回過神來,她腰間的手掌也正用力地環著她,生怕她會被人潮衝散。

  也許此後有朝一日,她還會跟他一同再來這裡挑選魔杖,為他們的孩子。

  這個猝不及防的想法讓蕾雅驀地紅起臉,完全沒有發現斯內普正側過臉端倪著她的神情,他的手指還在她腰間細微按了按:「在想什麼?」

  「嗯?」她慌忙別開視線,翻出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只是想起小時候,爸爸帶我來買入學物品的事了。」

  「是嗎?」斯內普挑起眉毛,沒有選擇拆穿她明顯的遮掩。他穩了穩奧瑞爾,順著她的眼神望向奧利凡德的店鋪,忽而也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艾琳瞞著托比亞帶他來這裡的情形。

  那也是一個這樣泛著秋意的下午。

  他縮在一套滑稽、破舊、又不合身的麻瓜衣服裡,以最快的速度購齊了入學所需的用品。他們步伐匆匆,根本無法好好觀察這條熱鬧非凡、令小巫師們充滿期待的長街,反而一直擔心回到家後托比亞對母親的怒火會不會更加猛烈。

  「啊,斯內普校長!」嘈雜的人流中傳來不知道是哪個過路巫師的喊聲,扯回他的思緒。隨後,就如同某種連鎖效應般,四周的人們紛紛停下交談甚至止住步子,轉到他們所在的方位:「噢噢,那不是斯內普校長!」

  蕾雅立刻下意識向旁側挪了幾步,斯內普皺著眉抽回手擋住奧瑞爾的臉,換上平日毫無表情的冷漠臉孔,朝巫師們點頭致意。

  「斯內普校長,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您。」蕾雅偷偷望過去,認出來其中一位身穿鮮綠色錦袍的老巫師,是魔法部某位退居二位的官員,「這個秀氣的小男孩是?」

  「懷特霍爾先生,」斯內普輕描淡寫地開口,臉色像是一潭無波瀾的深水,話語也同樣冷淡:「看來您對馬爾福家族的事務比魔法部的預算更感興趣。」

  「原來是馬爾福家的孩子!我說這金發這麼眼熟呢。」

  街上的議論聲更多了,蕾雅也自覺離他更遠,卻仍從竊竊私語中聽見不少也關於她的議論。

  「不好意思,我趕時間,先失陪。」斯內普冷硬地應對來人。他沒再搭理任何的招呼,加快腳步,徑直拐進最近的麗痕書店。

  厚重華麗的木門在他們身後慢慢合攏,隔絕外界吵鬧的喧囂,也擋住過分強烈的光線。書店滿是書香油墨的味道,堆滿的書架高聳到天花板,還有不少未來得及整理的新書小山似的堆在一角。

  幾個在挑選新學期課本的霍格沃茨學生一見到入店的來人,紛紛僵住動作、把頭埋得更緊。有三兩個更是如同見到洪水猛獸那樣,嚇得快速結賬,匆忙離開店鋪。

  蕾雅輕笑著搖頭,伸手去接奧瑞爾:「換我來帶他吧?都來這裡了,你不會想看看有沒有新書嗎?」

  斯內普沒有為她的貼心感到意外,稍稍放松手臂,好讓蕾雅能抱走奧瑞爾:「謝謝。」

  兩個人都沒想到,奧瑞爾在這個時候忽然掙扎了一下,垂下臉朝向地面,下一刻,又遲緩地看了看她和斯內普。

  「嗯?你想自己下來走嗎?」蕾雅讀懂了小馬爾福先生的意思。

  「那就試試吧。」斯內普將他安全地放在地上,蕾雅牽起他的小手,蹲下身微笑著說:「讓我跟著你,好嗎,奧瑞爾?」

  奧瑞爾鼓著嘴,眼中閃爍著忐忑又掩飾不住的好奇。他小心翼翼環視一圈書店,躊躇許久,輕揪了揪蕾雅的食指,邁著有些搖晃的步子牽引她,走向書店深處。

  「去吧,不用擔心我們。」蕾雅回過頭,對身後的男巫拋下一句話,隨即陪著奧瑞爾一直存放兒童魔法書籍的角落。

  奧瑞爾仰起頭,稚氣的臉上鋪滿認真,被最頂上那排神奇動物和魔法植物的書籍吸引住。

  「你想要看看這些嗎?」蕾雅伸手,緩慢地指向幾本書脊,「這本?還是這本?」

  她的指尖滑到一冊《妖精果園探險記》時,奧瑞爾輕微點了點頭,她取了下來。

  考慮到這本書對奧瑞爾來說可能有點重,她沒有直接遞給這位小先生,而是蹲坐下來,溫柔地問道:「這本書有點重,跟我坐在地上看好嗎?」她說著,拍了拍身邊的位置,滿懷關切地看男孩。

  奧瑞爾倒是很乖巧溫馴地坐在她的旁邊。蕾雅一手環抱男孩,聞到小孩子身上特有的香味,難以自抑地笑起來,在男孩眼底攤開繪本。隨即,一只活潑可愛的小妖精躍然紙上,開始為奧瑞爾講述發生在一座隱匿在魔法森林中果園的故事,它告訴男孩,那裡種了許多會吹泡泡的草莓、夜裡熒光的蘋果……

  沒翻過幾頁,奧瑞爾自己掀著書頁讀了下去,遇到不認識的生詞,就會用小手抵在上面,蕾雅便輕聲為他解釋。

  書店另一頭,斯內普手持幾本挑好的新書,靜靜朝他們的位置望去,眼中斂散出不少的溫色。剛整理好庫存的店主從梯子爬下,抱著幾本新書踱到他身邊,以細微的聲音試探一句:「斯內普校長,許久不見。恕我冒昧,那一定是您的夫人吧?之前街上是有些傳言,我本是不信的,要不是今日親眼所見……」

  男人沒有轉頭,依然站在那裡,隔著半個店鋪凝視沉浸在繪本世界的二人。他的嘴角輕微扯動,壓下些許不耐:「是,請暫時保守這個秘密。」

  店主一愣,很快以微笑掩蓋住為此感到的吃驚,頷首道:「一定,我可不想失去您這位老顧客。」

  不久,斯內普買下了兩本繪本和他的「戰利品」。離開書店,奧瑞爾的情緒明顯高漲不少,至少不會死死揪著斯內普了。他恢復了一個孩子對新鮮事物應有的反應,立即被處於核心地帶的韋斯萊魔法把戲坊那極具威懾力的「人形」大門,和鮮橙色的外牆牢牢吸引住,大大的天藍眼眸倒映出滿櫥窗裡五顏六色的魔法煙霧。

  察覺到斯內普眉宇間寫滿的不願和撇下的嘴角,蕾雅立即忍笑提議道:「要不,你在外面等我們?」

  「不用。」他低嘆一口氣,認命地伸出左手,推開眼前誇張到令他背脊惡寒的店門——這是他第一次踏入這間店鋪,衷心希望也是人生中唯一一次。

  位於對角巷93號的韋斯萊魔法把戲坊,自戰後就成為對角巷的像征之一,無論什麼時間都人潮湧動,充滿此起彼伏的歡笑與鬧哄哄的嘩然。進店後,斯內普沉下面容,小心護著奧瑞爾的小腦袋,不行他被空中亂飛的羽毛筆、紙牌、或者情書飛機打到,還得特意避開泛起迷情劑濃煙的櫃台。

  相比之下,蕾雅倒是顯得興致勃勃,游走在新商品間的眼神跟奧瑞爾如出一轍。但她很快就注意到來幫忙招待的金妮,以及懷抱一個裝滿逃課跳跳糖的羅恩。

  就在這時,忙著招攬顧客的喬治和弗雷德也同時看見斯內普一家。他們的臉上先是做出一個見鬼般的驚愕表情。

  喬治第一個找回自己,扶著快脫臼的下巴,迅速從櫃台一躍過來,驚嘆道:「梅林在上——蕾雅和斯內普教授?」隨後趕到的弗雷德滿眼戲謔,友好地摸了摸奧瑞爾的小腦袋,絲毫沒有為斯內普眼中警告所怯懦的意思:「真是稀客呢!是帶著未來的惡作劇高手來挑選工具嗎?」

  金妮和羅恩趁著這會兒,擠到蕾雅的身後,晃了晃她的手臂,在她耳邊悄悄打探:「你別跟我說……這是你的孩子?我怎麼——」

  「哦我的梅林。金妮,用你的腦袋好好想想,怎麼可能嘛?」蕾雅翻了個白眼,哭笑不得地打斷她,「這是馬爾福家的孩子。」

  「什麼?斯內普在替馬爾福帶孩子?——那這是,德拉科·馬爾福的弟弟?我們怎麼不知道——難道是,私生——」羅恩的大腦顯然已然運作不過來,一股腦脫口不少令人驚奇瞪目的語句。

  可下一秒,他的火紅腦袋就遭到一記狠厲的敲擊:「OUCH!」羅恩吃痛地揉著頭,手中的逃課糖差點撒落一地,幸好蕾雅眼疾手快替他穩住箱子。

  「閉嘴,韋斯萊們。」斯內普的語氣帶著明顯的不滿和警示,「看來,霍格沃茨的教育仍未讓你們學會不要揣測他人家事的基本禮儀,不是嗎?」

  羅恩不再說話,委屈巴巴地轉向好友,但蕾雅只和金妮捧腹笑得燦爛,並無替他解圍的意思。

  他們最終給奧瑞爾挑選了一個會根據情緒變化的魔法球。在等待斯內普結賬的片刻,弗雷德悄悄塞給奧瑞爾一個迷你煙火棒,鄭重承諾它不會太嚇人。

  最後一站是蜂蜜工具糖果店,斯內普一臉無奈地給小馬爾福買下一小包檸檬雪寶。

  拎著幾袋東西准備返回時,奧瑞爾的神態徹底放松下來,恢復天真神采的眼睛與蕾雅初見他判若兩人。這也正好說明,他的自我封閉,並不是那本童話書的原因。


第97章 母親

  回到二人家中,太陽已漸漸往西斜落,暈開的薔薇色晚霞釋放出暖融明艷,連天邊的層雲都被燒得壯闊如火的紅。然而,美麗的事物總是稍縱即逝,沒過多久,它們便迅速褪去光彩,無聲消沉進夜幕的深處。

  雷格納遵循蕾雅離開前的吩咐,招待著盧修斯一家三口等在那裡。

  壁爐青綠火焰熄掉的瞬間,所有殷切的目光就都落到鑽出的黑發男巫身上——尤其是德拉科,那張年輕的面龐明顯有一時的錯愕,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為眼前的奧瑞爾·馬爾福,正拽著一向冷漠的斯內普校長長袍前襟,仿佛找到個可以依靠的安心港灣,而斯內普並沒有為此而露出一丁點不愉快。

  「這是……」納西莎抬手捂住嘴,努力保持一貫的典雅從容。

  握緊蛇頭杖的盧修斯,面色則蒼白得如他因衰老失去光潤的白金發,「西弗勒斯?」他微顫的嗓音透著無法掩飾的難以置信。

  斯內普暫時沒有理會他們,只是淡淡側過頭,看向自己的妻子。

  蕾雅朝他頷首,伸手抱過重新變得膽怯的奧瑞爾,轉身離開客廳:「外出回來要先去洗手哦。」

  目送他們的身影慢慢走遠,斯內普這才不緊不慢脫下長袍,送去玄關,隨後接住雷格納給他遞來的馥郁紅茶,在唯一空余的單人沙發坐下。

  迎著馬爾福一家困惑不已的面容,他低沉的話音卻冷得如同浸過霜水的枯枝:「先說結論,正如雷格納、蕾雅、還有我的檢測所指示的,那只是本普通的童話書,奧瑞爾的反常與之沒有關系。」

  「那到底是因為……」盧修斯眉心擰緊,交疊起雙腿,指關節按得泛白。

  「他在害怕你,盧修斯。」斯內普沒有保留地說。一雙冷淡的黑眸悄無聲息地掃過雷格納若有所思的臉龐,繼續補充道:「也害怕馬爾福莊園的一切。這就是他不對你們任何人產生反應的原因。下午在這裡和對角巷的時候,他表現得很自然,甚至流露出少有的好奇,直到見到你們。你沒有察覺嗎?」

  盧修斯為這番話沉默片刻,納西莎顰蹙著眉,將手覆在丈夫的手上,臉色擔憂地躊躇一陣,試探地開口:「盧克,也許是因為他的父親。」

  「他的父親?」盧修斯飛快看納西莎一眼,臉上的皺痕變得更加深刻,意識到什麼般,嘴唇也被拉扯成一道直線。

  「奧瑞爾的母親去世後,莊園的一切都變了。他的父親害怕失去之前的地位,拼命投入工作,幾乎耗盡全部的時間與精力。你還記得嗎,盧克?」納西莎慢慢地說,眼底鋪滿心疼,「估計也是這樣,拖到最近他才告訴我們奧瑞爾的事。」她頓了頓,似是在衡量該不該接著說,但最終仍舊嘆息道:「那麼也許,小奧瑞爾是覺得,你也要把他的父親奪走……」

  這些話語在空氣中盤旋、沉澱,無形的凝重如高湧的水波淹沒房間,令人再無法透過氣。斯內普面無表情地看盧修斯和納西莎分析完奧瑞爾的狀況,沒打算插話,只顧著慢條斯理地喝茶。

  良久,雷格納率先打破沉默:「既然孩子已經失去母親,確實是要格外關心的。按理來說,首先要做的是讓他感到安全。」

  「我同意萊恩哈特先生的說法。」納西莎應和道,「也許,先讓奧瑞爾的父親暫停工作,帶他出去旅游一陣吧,盧克?」

  「……嗯。」盧修斯輕敲手杖兩下。

  「還有,」斯內普撂下茶杯,從今天購買的物品中抽出兩本兒童畫冊,遞給盧修斯,「這孩子似乎對魔法植物格外留意,甚至對魔藥也可能有些興趣。這幾天趁著開學前助教的休假,德拉科,你可以試試帶他。」

  「這樣嗎?那我會試試。」德拉科干脆地答應,「謝謝指示。」

  「不用。」斯內普冷冰冰地應聲,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盧修斯清過嗓子,語氣誠懇:「無論如何,這次很感謝你的幫助,西弗勒斯。你的判斷,依舊是那麼……精准。」

  「也許說得有些晚了,」納西莎緩緩掃視這間客廳,也露出一抹溫和的笑,「你的新居很溫馨,西弗勒斯。」她盡量讓話語聽上去是真誠的贊嘆,而不是跟之前的蜘蛛尾巷作對比,畢竟她很清楚,斯內普根本不願意再與原來的事糾纏。

  「也感謝你之前為我們准備的禮物,納西莎。」斯內普平靜地回應,「它們很有用,尤其是她前段時間去美國出差時。」

  「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心意。」納西莎笑著擺手。

  德拉科忍不住扯動嘴角,趁著父母與斯內普寒暄的時刻,目光悄悄瞥到壁爐上擺著的照片。那裡每一張都是斯內普和蕾雅的合照,這讓他內心忍不住開始揣測——校長這張寒冰冷傲的面容下,到底都還隱藏多少他們未曾見過的模樣?

  ……

  在雷格納的堅持下,馬爾福一家帶著奧瑞爾在萊恩哈特家用過一頓晚餐。餐桌上他們也沒有再談論正事、沒有談論霍格沃茨,而是圍繞更輕松的話題:比如說德拉科的婚事、斯內普家和萊恩哈特家的裝潢擺設、以及今後對小奧瑞爾的教育。

  離別的時刻悄然到來,盧修斯罕有地親自提著下午斯內普買給奧瑞爾的物件,奧瑞爾則依偎在德拉科的臂彎裡,天空般的藍眼睛濕漉漉的,不舍而又帶有迷茫。

  「我們會去看你的。」蕾雅走近一些,俯身親吻他柔軟的面頰,指尖寵溺地撥順他額前一撮柔亮的軟發,「答應我,好好的成長起來,好嗎?」

  小男孩的睫毛微微抖動,眼眶泛著淺紅。他用幾乎察覺不出的幅度動了動手指,隨即埋入德拉科的衣物裡,不再有任何反應。

  蕾雅輕笑著拍拍男孩的後背,最後抬起同樣潮濕的眼眸,跟一臉復雜的德拉科告別:「下次見,德拉科。」

  房間重新變為僅屬於他們的空間,蕾雅嘆一口氣轉身,准備去收拾用過的茶具,卻發現斯內普已經揮動魔杖,讓它們整齊擱置在洗碗池中了。

  不過一陣,換上居家服的斯內普端著兩杯加了檸檬片的杜松子酒回到客廳,拉她坐在沙發上,享受久違的二人時光:「你自己呢,感覺怎麼樣?會不會還覺得疲憊?」他的酒杯與她的輕碰,接著說道:「學校的事今天總算告一段落了,所以明天我也會留在家裡,再做一次魔藥。」

  「謝謝,但我感覺今天的就夠了呀。」蕾雅飲下一口冰酒,細細品嘗辛冽酒液滑下喉嚨後帶來的果香余味。她的食指輕輕沿著杯沿旋轉,眉眼漾開一個慵懶的笑容,「說起來,你是怎麼發現是跟奧瑞爾的母親有關呢?」

  斯內普似是在故作神秘地你向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從茶幾上的那疊新書裡抽出一本,交到蕾雅手上,順便拿走她的酒杯。

  她翻開書頁,發現這正是馬爾福一家帶來的那本童話書,只不過是斯內普購入的。

  「第六頁。」他對她說。

  沒有遲疑,蕾雅很快翻到應對的書頁。一幅色彩豐富的畫面鋪開在眼前,是一只躍動的小狐狸,正晃著尾巴鑽進一片蔥郁的草叢。漫山的蔥郁之上,是無窮無盡的星宿,一彎漸漸往西的鉤月懸掛在夜色裡。

  她仔細閱讀一會兒,游移的眼神捕捉到最底下的一行小字。

  「小狐狸的媽媽對他說:要是媽媽不在了,月亮就是媽媽,是你永遠的守護者。」她下意識念出聲。

  她的話音剛落,斯內普再度說:「第十八頁。」

  嘩啦啦的翻書聲過後,蕾雅看到這只小狐狸孤零零坐在森林的邊緣,抬頭仰望著月亮,之前活潑的大尾巴一動不動地低垂。

  「第三十四頁。」

  小狐狸經歷漫長的旅途,終於練就了強大的魔法,即將踏上擊敗大魔王的征途。而臨行前的夜晚,它蜷縮在洞穴深處,似乎是陷入低落的情緒。但是即便如此,它毛茸茸的耳朵依然執著朝向遠方那彎彎的新月——

  「媽媽,我會成功的。」這句話被刻在洞穴最深的暗處。

  媽媽。

  蕾雅心髒一顫,驀地合上書。她的指腹遲疑地摩挲著羊皮書封,低垂的視線怔怔地定在黑得一塵不染的封面,片刻,又小心翼翼地移向手邊的男人。

  他沉浸在杜松子酒和新買的書裡,並沒有做出明顯的表情。

  只是。她明白,理所當然地明白。

  這些書頁不過是只言片語,若不是斯內普的心細——若不是曾在孤獨與黑暗中同樣有過對母親的劇烈思念,根本不會察覺得到。

  不知道……他是否從奧瑞爾的身上看到了往昔的自我?

  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像是被什麼輕輕勾了下,她慌忙別過臉,緩緩放下手中的書。

  「怎麼了?」斯內普倏地低頭看她。

  「……沒什麼,在想奧瑞爾真的太可愛了,有點不舍得。」她從茶幾上拿起酒,送到嘴邊。

  「你要是覺得不放心,我們可以時不時去看看他。我想,盧修斯和納西莎現在會比我更歡迎你。」斯內普低笑一聲,擱下杯子,單手環過她的腰。

  「不是不放心,就是覺得他太可愛了。」她順勢靠在他寬厚的肩上,沒想到會聞到奧瑞爾殘留在他身上的軟糯香味,聲音也跟著越發輕軟,幾近耳語:「還有你,西弗勒斯。你怎麼能每次都洞悉一切呢……無論是哪一方面,都做得那麼好,我到底要多努力才能追上你?」

  斯內普按下手中的書,和平日那個刻薄尖酸的教授作風全然不一樣,少有地放慢語速,耐心勸導她:「別著急,蕾雅,也別勉強自己。以你的天賦,等你到我這個年紀了,未必會遜色多少。」

  「我怎麼不覺得自己有你說的那麼厲害?」她輕輕嘆息,抬起手背摩擦著眼底,低低地說:「不過,要是……」

  「要是?」他問。

  蕾雅低下頭,像是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竭力穩住心中不安寧的悸動。她的胸脯因深呼吸起伏一下,語調夾雜些許猶豫:「……要是我的孩子也能像奧瑞爾那麼可愛,還能有你的天賦就好了,西弗勒斯。」

  斯內普的身形猛地震住,差點被她的話嗆到。而後就聽見她半是打趣的清脆笑聲,才明白過來,這家伙根本就是在捉弄他。

  於是,他頓時沉下臉色,再也沒有留情地冷冷開口:「這位夫人,你是否有些貪心?」他稍微停住一刻,眯起眼睛,句子被危險地拖長:「而且,如果我的推測正確,你的孩子應該喚我為父親吧?」

  蕾雅卻笑得愈發愉悅,直到眼角都漫起緋紅,才喘著氣斷斷續續地說:「好嘛好嘛……很大概率是這樣?」

  「你跟我說概率?」斯內普狠狠瞪她一眼,手臂收得更緊,無情地將她牢牢按在胸前,語氣冷冽地質問:「那麼,請告訴我,另外那部分小概率是什麼?」

  懷裡人輕快地聳了聳肩,凝滿愛意的綠眸稍稍轉動,忽然抬起頭撞進他的眼中,開門見山地逼問到:「……所以,西弗勒斯,你真的有想過嗎?」

  男人再次不可自抑地一顫,手臂的力道隨之稍微松開幾分。

  陣陣沁涼的夜風正自微開的白色窗戶透入,撩撥著同樣白得純淨的窗紗。他的視線越過那沉浮飄蕩的織物,越過窗沿微寐的貓頭鷹蒙布朗,眺望至對側屋脊線外的遠方。

  天際漫開霧蒙的藍黑,僅有零星幾顆晨星孤懸在那裡,冷色的白光昭示著遙不可及的距離。余下大片的黢黑之上,是他心間無意識翻起的,下午她在書店帶著奧瑞爾看書的模樣。

  毫無疑問,她會是一個很好的母親。

  只是……

  「啊對了。」蕾雅的驚呼突然打斷斯內普的思緒,「把一件事忘了。」她掙脫出來,邊嘟噥著邊爬起身,小跑到餐桌旁,從花瓶底下取出早上的那封信。

  「今天早上,有一封你的信。」蕾雅把那個空白到虛無的信封遞給他,「沒有署名,也沒有封口。」

  斯內普收起書,接過信封,僅僅看了一瞬,整個人便如同被扔到寒天雪地裡那樣失去所有溫度,剛才浸滿情緒的黑眸也都像小狐狸童話故事裡的淺淡月色般,漸漸褪去了鋒芒。

  「西弗勒斯?」蕾雅坐回他身邊,溫柔地摩挲他微涼的手背,而後手指輕扣住他的指縫,疑惑而關切地問道:「怎麼了?誰的信?」

  「沒事。」他僵硬地回握住她,把她攬回懷裡,試圖示意她不要擔心,「只是我……母親的信。」

  媽媽。

  西弗勒斯的母親。

  這兩個字沉沉敲在蕾雅的心室,她吞咽一下,旋即慌亂地在腦海搜索著該在這種情景道出的話語。半晌後,柔聲呢喃道:「這樣啊……如果你想一個人待會兒,我正好要去樓上洗澡。」

  可男人的手依舊攏得很緊,他用很小的聲音對她說:「不急。」

  妻子看穿了他的踟躇。她了然地點頭,傾身吻過男人的鼻尖,給了他一個和暖的擁抱,之後再也沒有說話,只安靜地倚靠他,陪伴他拆開這封信。

  信紙古舊泛黃,承載於上的暗淡墨水是顯而易見的廉價,字跡亦凌亂潦草,仿佛是寫信人匆匆。

  他並不意外,自他升入高年級鮮少回家後,艾琳的病每況愈下,清醒的時間寥寥無幾,所以做任何事都是倉促急躁。只是,他不明白,被托比亞那樣管控,連魔杖都被折斷的艾琳,是怎麼能寄出這樣一封信的?

  他展平了信——

  「西弗勒斯:

  見到這封信時,你還好嗎?

  我希望,你比我記憶中的你,要變得更幸福了。

  如果你能讀到這封信,說明它終於找到你了。我想,你一定到達了人生新的階段。

  雖然這個時候,我定不在你身邊了。但我希望,你已有一個能陪伴你讀這封信的人,或是找到一條值得終生堅守的道路。如果真是這樣,我在這裡由衷地祝賀你,並希望你此後一切安好。

  然後,請接收我遲來的道歉。

  西弗勒斯,我知道我或許沒有資格成為一個母親。我沒有給你應有的溫暖,我的心承載著許多遺憾,我的生活總是充滿陰影,而那些陰影最終也吞噬了你。

  現在每回想起來,我都會後悔,都會心痛,都會想如果我能多做些什麼,哪怕一點點,或許你會少受一點苦。

  有些時候,特別你獨自坐在屋角、沉默不語的夜晚。我並不是看不見,也不是不明白你的感受。我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悲傷,選擇欺騙自己——告訴自己,男孩的成長本就這樣,相信你終有一天會變得足夠強大,就不再需要依靠任何人。可我錯了。我錯得離譜。

  所以,請原諒,原諒我,在你最需要關心和照顧的年紀,我甚至連一個能驅散寒冷的擁抱都沒有給你。

  可是,西弗勒斯,我希望你知道——雖然可能已經有點晚了,你一直是我生命中的光。

  即使我們的生活充滿了黑暗,即使當全世界都與我們為敵。是你,讓我在最痛苦的日子裡,還有一絲短暫的希望。

  是你,讓我沒有做出最壞的選擇。

  我還記得,我們在燭光下讀過的每一本書。記得你踮著腳練習魔藥,當時你還那麼小,連常規尺寸的坩堝都搬不穩,卻能一字不差背出最復雜的魔藥配方。

  我真心感謝梅林,我竟然能有一個這麼聰明的孩子。

  還有你的魔咒,我還記得,那個在廚房纏著我,要一遍遍學變形術的你。

  也記得送你去霍格沃茨的那一天。

  也記得,我曾經向你許諾,如果你考到全O的成績,我就教你福靈劑的制作方法。

  更記得,當你滿臉驕傲地回來向我展示成績單的時候,我卻只能一遍遍地對你說抱歉,我們買不起材料,我們甚至連下一頓溫飽也難以保證。

  可你沒有怨言,只是沉默地點了點頭。

  後來,你很快就長大了,快得讓我甚至沒來得及回頭看看,你就已經漸漸遠離我,不再回家了。

  我當然明白,這裡什麼也不能給予你。即使你知道,這裡並非一直這樣,曾經我們也有過不少快樂的日子,只是,為柴米油鹽發愁的生活,輕易能摧毀所有。

  所以,我每日仍在祈禱,梅林不要再待我的男孩太差。因為我知道,他有一顆比誰都要柔軟的心,所以必須比其他人更加努力、更加堅強、用更多的力氣去將它保護起來,不讓它受傷。

  我又想到你五歲那年,咬著牙說「媽媽,我以後會成為一個出色的男子漢保護你」的樣子。

  我知道,你一定做到了。你一定能撐過所有的難關,即使命運已給你苦難的前半生。

  信寫到這裡已經太長了,雖然我還有許多話想要對你說,想跨越時間的長河告訴你。但我知道,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必定能明白我的心情。

  西弗勒斯,如果你願意,請原諒我的自私。

  原諒我擅自將你帶來這個世界,讓你承受這一切。我一點也不怪你疏遠了我,只希望……你此刻身邊有人能真正珍惜你,不是因為你的天賦與魔力,而是看見了你靈魂的韌度。

  最後,答應我——

  無論做下的選擇是對是錯,無論生活給予你的是甘是苦……都不要讓世界磨損你的靈魂。

  不要急躁,不要迷失。最強大的魔藥,往往需要時間去醞釀。

  而你,西弗勒斯,你曾是我唯一的光。

  只是,我發現得太晚了。

  以一位母親的心所能承載的所有愛,艾琳」

  隨著信件從信封滑落的,還有一樣東西。

  一張麻瓜式的黑白照片,相紙的一角已磨得發白,大概是被無數次拿起翻閱留下的痕跡。

  照片中,男孩正皺著眉低頭,專注地握著坩堝裡的攪拌棍。他滿臉灰塵,黑發亂蓬蓬垂落在耳邊,皺巴巴的衣服也很不合身。但即便如此,仍難掩他眉宇間的一股倔強與傲氣。

  那是他靈魂的韌度。

  斯內普垂眼注視著這張照片,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後,才能把它和信疊回去。他斂起信封,低啞地回答了她很久之前的問題:「蕾雅,剛才的那個問題,我的回答是……我從前沒有想過,但是我更希望,他不要像我。」

  「不,他會像你……西弗勒斯,他會很幸運,有你這樣的父親。」

  酒意上了頭,她埋在他的懷中,泣不成聲。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修到這裡了……

  教授無疑是喜歡/曾依賴艾琳的,不然不能在入學前就學會這麼多東西。

  至於為什麼明明在乎母親到最後也沒有再回家、把她救出來的故事,希望後文能再挖到吧。


第98章 列車

  三強爭霸賽,其歷史可追溯回大約七百年前,是歐洲最大的三所魔法學校之間像征友誼的賽事,但由於死亡的參賽學生數量過多,不得不一度中斷。直到1995年,它重新被納入魔法部的例行議程。盡管,那一年的三強爭霸賽因為伏地魔的復活,再次導致一名霍格沃茨學生的喪生。

  那是蕾雅四年級的事。那個時候,一向不對任何體育賽事抱有興趣的她當然沒怎麼關注。所以,她從來沒有想過,五年後的今天,自己會以這樣方式去參加一次三強爭霸賽。

  她無意識看了眼別在胸襟內側的嶄新傲羅徽章。這塊不大的銀色金屬背面刻有她的名字,以便在某些事故發生後快速能辨認身份。是的,准備考核和通過考核以後的日子都過得極快,一眨眼,就於無數個為了三強爭霸賽而開展會議間悄悄流失,再不復返。

  滑入十月,蘇格蘭高地已然一副蕭瑟又寒涼的模樣,是一年中最難熬的時節。

  這天霧氣沉重,就連霍格沃茨特快噴出的白蒸汽也迅速化進灰蒙的天色。粘稠的細雨飄散,冰冷沁骨的水汽輕易浸濕長站台上每個人的衣袍。不少送行的學生在紅彤彤的列車旁簇擁成團取暖,麥格教授和斯普勞特教授不斷忙著給學生們丟去一個個的溫暖咒。

  這輛前往布斯巴頓的霍格沃茨特快是被改造過的。除車頭、前兩節和最後一節車廂仍是原先的模樣,其余的車廂都被施加無痕伸展咒,由納威和德拉科帶著幾位級長改裝成功能齊全的學生寢室。在法國期間,學生們都會住在這架列車上,包括隨行的傲羅和教職工們。

  而現在佇立在唯一敞開的車廂門前的,是她的丈夫,亦是這所魔法學校的校長,西弗勒斯·斯內普。他正和隆巴頓助教、斯威克主任一起,逐一檢查每一個登上車廂的學生,確保他們不會是復方藥劑或者混淆咒所偽裝的。

  蕾雅、哈利和幾個傲羅則忙碌在車尾的行李車廂,協助費爾奇排查每件被海格送來的行李,避免有什麼混進去的黑魔法或者違禁品。剛目見她手邊的最後一件行李被哈利的漂浮咒送入車廂,蕾雅就看見費爾奇從另一端踱了過來。

  「怎麼樣,波特?你們有沒有發現什麼?」他停在車廂前,朝內裡小山似的行李堆揮動手中的探測器。

  「都沒問題,費爾奇先生。」哈利朝滿頭花白的看門人擠出個禮貌的笑容。

  「好吧,那趕緊關門,校長說別耽誤了時間。」費爾奇干巴巴地說。

  費爾奇的話音剛落,滿臉熱忱的海格上前合攏車廂門,同時輕咳一聲,對哈利露出一個寬厚的笑,用他那粗獷的嗓音說:「哈利,我就在法國等你了。」

  「只是我不會坐霍格沃茨特快去了,我真羨慕你們,就連賈斯廷都能提前去。」哈利毫不掩飾地聳肩,扯了個遺憾又無奈的表情,他轉過頭,正好對上蕾雅面上淺淡的歉意,「好啦,我只是說說。正好,這幾天我還得跟赫敏好好安慰羅恩,畢竟他快被唐克斯折磨瘋了。」

  蕾雅松一口氣,用手肘戳了戳哈利的胳膊,輕輕說道:「那就拜托你了。我看出來他真的很受打擊,就不說唐克斯給他的加倍魔鬼訓練。」她的腦海中不自覺翻出這幾天羅恩到了下班,還癱在桌前毫無生氣的樣子。

  這次的考核,除了在斯威克主任的安排下有十全十把握的哈利和蕾雅,其他人的情況是有些出人意料。先不提基礎比較薄弱的埃琳娜,他們是沒料到羅恩因為潛行和幻影移形的不熟練而沒能通過,更意外的是賈斯廷·芬裡列那天手感奇好,順利地通過了。

  「好咯,到點了。」海格擰緊車門鎖,揮著他的大手拍了拍哈利的肩膀,「來,哈利,我得帶你看看我的『特別車廂』,那兒有霍格沃茨為這次比賽准備的秘密,保證讓你大吃一驚!」

  「那到時候見,蕾雅。」哈利與蕾雅告別,跟著海格去往拖在列車最尾端的特制隱形車廂。它比其他的車廂都要大一圈,裝載這次霍格沃茨准備的「題目」。

  蕾雅回過身,再一次確認過車尾的一切,便和其他要出發的傲羅們返回列車前部。鄧布利多、教授們和斯內普都在那裡,長一個低年級捧著相機的學生穿行在人群之中,忙著給即將出發的霍格沃茨勇士們拍下一張張魔法照片。

  「要團結,也要記得我們霍格沃茨的儀態。」麥格教授逐一握住從車窗伸出來的幾雙手,不舍的目光流連於每一位探身的學生,一遍遍叮囑道:「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知道你們都渴望為霍格沃茨贏得這次的獎杯。」鄧布利多的左手半舉著拂過胡子,以一貫慈祥的神色望向這些遠行的孩子們:「但是要記住,任何榮譽都不比生命重要。孩子們,要平安歸來。」

  「還有,霍格沃茨是一個大家庭,無論是誰被選為了霍格沃茨的勇士,你們都要相互扶持。」弗立維教授激動地補充道,斯普勞特教授則點著頭贊同,「是啊,到那邊要互相照顧,如果遇到什麼困難,都別猶豫,要向斯內普校長或者隆巴頓助教報告,明白嗎?」

  走得氣喘吁吁的斯拉格霍恩教授似乎現在才緩過氣,他撫了撫起伏的胸口,圓圓的腦袋左右擺動,「去吧,去吧,孩子們。別忘了帶點精彩的故事回來告訴我們。」

  身處分別之際的學生們都很是動容,紛紛紅著眼答應。

  蕾雅和待命的傲羅們靠牆而站,目見這一幕,不由地染上幾分柔和。她忽而覺得,霍格沃茨似乎比之前更為溫暖了。這麼想著望過去,她才發現,四種顏色的校服不再像以前那樣涇渭分明,甚至有零星綠色融在藍色與黃色之間。

  她稍稍偏過頭,對站在那裡一語不發的德拉科搭腔:「我想起來了,這都是你的努力,德拉科。」

  「什麼努力?你在說什麼?」德拉科皺起眉毛,那張蒼白的臉寫滿不明所以。但他很快不再在意這件事,而是遞給她一個一直攥在手裡的紙袋,「這是母親和阿斯托利亞今天早上送來的……聽說到法國要六到七個小時。」

  蕾雅一愣,順從地接過來,偷偷瞄向裡側,發現是一盒親手烘焙的精致糕點,還有不少奶酪和果干。「是想給西弗勒斯的吧?馬爾福夫人和阿斯托利亞一起做的嗎?」她反應過來,德拉科大概清楚斯內普不太會容易接受額外的人情,所以才會交給她。

  「也是給你的。」德拉科別扭地轉開臉,壓低聲與她分享一些近況:「嗯,阿斯托利亞現在不時會住在馬爾福莊園了,有她在小奧瑞爾的情況也變得好很多了。而且……大概,明年夏天,我們……」

  「這是個好消息呀!」沒等他說完,蕾雅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適時打斷了紅著臉吞吐半天道不出一句的年輕助教,「恭喜你,德拉科。等我們回來,西弗勒斯一定會去的。」

  「傲羅們,差不多是時候了。」漢密爾頓的話音傳來,在這個時候向他們下達指令,「莫爾、賈斯廷,你隨隆巴頓助教到車尾包廂。埃文斯、弗洛拉,你們去中段車廂。蕾雅,你和我一組。按照計劃,每小時巡邏檢測一次,每兩小時集中彙報情況。」

  「明白。」得到命令的傲羅們不敢怠慢,各自前往被分配的位置。

  蕾雅飛快別過德拉科,拿起行李和工作包跟在漢密爾頓後側,走向斯內普所在的車門處。

  「我會盡量配合您的安排。」這位黑發校長抱著雙臂,微微頷首,正與斯威克主任結束交談。

  麥格教授安頓著學生們回到包廂內坐好,才放下心,定定地望著斯內普:「在外一切小心,西弗勒斯。一定要把他們全員帶回來。」

  「你知道我會的。」斯內普沉穩地回望她,無論是神情還是聲音都不帶一絲波瀾,仿佛是一句鄭重的承諾。隨即,他拎起之前放在地上的黑色行李箱,向鄧布利多投去一個簡短的眼色,凜冽的視線順帶掃過老人身旁的幾位教授,「那麼,霍格沃茨就交給你們了。」

  「有任何需要,給我們寫信。」鄧布利多撥弄一下眼鏡,湛藍色的眼睛又看向斯內普身側的蕾雅和漢密爾頓:「也拜托你們了,漢密爾頓副主任,還有諸位傲羅,請多加小心。」說到這裡,他掂了掂花白的胡須,和悅的眼神落到蕾雅身上,後者不自在地笑了笑。

  「感謝您對我們的關照,鄧布利多校長。」漢密爾頓面露感激地說,他與斯威克主任擺了擺手道別。

  斯內普轉過身,眼角余光掠過他因繁忙而已有數日未能親見的妻子。不過,跟蕾雅所想的一樣,他始終不會在這種場合浮現出一丁點私人情感,僅是不帶感情地開口:「上車吧。」

  車裡開足了暖氣,不僅驅散開衣物上的濕氣,也將此時學生們的歡聲笑語烘得更加熱烈。蕾雅和漢密爾頓率先進入緊挨車頭的一間包廂,安置好行李箱後面對面坐下。

  不久,所有的車門都被嚴絲合縫地關上。斯內普依舊站在車門側片刻,等待麥格最後檢查一遍列車的防護咒語。之後,他轉身朝車頭低聲說了幾句,才拉開包廂滑門走入。

  他將自己的行李箱送到架上,緊挨著她的,脫下沾滿潮濕的旅行鬥篷,掛在隔板的掛衣鉤。抽回的手腕一抖,起皺的黑袍便順勢平直落下。他緩步邁到蕾雅那側,而正忙著取出紙袋中食物放於桌上的人兒並沒有過多在意他,只往裡挪了挪,於是斯內普也一臉自然地坐到她的旁邊。

  緊接著,一聲仰天的轟鳴劃破蘇格蘭高地灰蒙的晨霧,巨大的車輪緩緩滾動,告別站台揮手的眾人,向著法國的方向前進。

  列車沿著望不到頭的鐵軌駛出山谷,轟隆的震顫聲變得越來越規律。蕾雅很快習慣過來這份節奏,漸漸沉浸在翻閱的資料中,努力不讓自己陷入瞌睡。斯內普撇向她手上那份寫有「埃文·羅齊爾」名字的檔案,啜飲一口車上送來的咖啡,向對面不時關注他們的漢密爾頓打了個不算熱情的正式招呼。

  「我們似乎一直沒有機會真正交談。」斯內普注視著這位比雷格納還要年長些的傲羅,語氣平直而克制:「西弗勒斯·萊恩哈特·斯內普。」

  「艾裡克·漢密爾頓,」中年傲羅一只手捧著暖咖啡,微微前傾,作出回應:「實不相瞞,我以前常聽阿拉斯托提到您。沒想過會以這種方式與您合作。」

  斯內普的嘴唇輕微卷曲一下,眯起眼,不鹹不淡地道:「想來,他對我的評價不會太正面。」

  「我的這位老朋友,總是習慣性地懷疑一切。」漢密爾頓少有地扯出一個頗具苦澀意味的笑。

  「是在說穆迪先生嗎?原來漢密爾頓副主任與他很親近?」蕾雅慢慢地抬起頭。

  「是的,瘋眼漢阿拉斯托·穆迪,我們曾經很相熟。」漢密爾頓往後靠在椅背,眼神移到窗邊。平日嚴厲緊繃的面龐因為懷念的思緒和緩不少,「他曾是我們最強、最有經驗的傲羅。只可惜……那次護送哈利的事。我聽說,校長您當時也在現場?蕾雅應該是沒有參與那一次的行動吧?」

  「什麼行動?」蕾雅抬手別好耳畔滑落的碎發,來回打量著二人,「還有我不知道的事?」

  「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斯內普揶揄她,但眸光一沉,臉色也漸漸變得昏暗,與窗外逐漸晴朗的天空驟然不同,「穆迪死在了那次鳳凰社轉移波特的行動,就在我救你父親之前不久。」

  「是這樣啊……」蕾雅錯愕地張了張嘴,胸口在瞬隱隱收緊。

  只聽著他的只言片語,她已能想起他痛苦出現在她家門前的雨夜,想起那段無望年月裡斯內普可能經歷過更多的種種。最終,她選擇安靜地低下頭,再度凝視手上那份由穆迪撰寫的羅齊爾家族報告,不再打算插話。

  只是,她的情緒還是傳遞給了他。斯內普垂下手,擱在她的腿側,以指背輕輕觸碰著她。而後,他才低沉地回答漢密爾頓的前一個問題:「不錯,我在那裡,也親眼看到伏地魔追趕在他身後,因為伏地魔以為波特會由最強的傲羅護送。……據我所知,他奮戰到了最後一刻,還擊落了數名食死徒。」

  他記得那天的視野很差,那一次的行動危險至極。他不僅在迷茫的夜色中眼睜睜看著伏地魔追向穆迪,自己全然無能為力,而且,為了救下被索命咒瞄准的萊姆斯·盧平,他不得不誤傷到喬治·韋斯萊,只幸好蕾雅曾在無意中將神鋒無影的反咒透露給哈利·波特。說實話,後來再見到完好的喬治·韋斯萊,終於得知這件事的結果,他亦是暗暗松一口氣。

  似乎是同樣感覺到他的突兀消沉,蕾雅慢慢將手中的檔案攤開在膝上,掩蓋住她默默扣住他的手。斯內普下意識回握住她的,忽而開始後知後覺地感到一絲僥幸。慶幸當時的蕾雅·萊恩哈特不必像赫敏·格蘭傑、羅恩·韋斯萊那樣,被卷入鄧布利多和鳳凰社貿然的行動中,而是始終處在他所能及、所能庇護到的地方。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根本不能接受除此之外的可能發展。

  此刻,沉默許久的漢密爾頓終是嘆了一口氣,這也拉回了斯內普的思緒,「本也應該是個退位休養的人了,他卻還是戰鬥到最後一刻。」

  「誠然。」斯內普不再看漢密爾頓,順手把余下的咖啡遞給身邊人,自己則從口袋裡拿出一本隨身攜帶的書。

  漢密爾頓以很細微的幅度抬起下顎,他的眼中正映出玻璃外連綿不斷的山脊線,「第一場賽事,在萬聖節後,對嗎?」

  「是。」斯內普攤平之前做了記號的書頁,「希望到那為止,一切無恙。」

  一幕幕自然風光如同幻像般不斷移動至窗後,火車宛如一頭不知疲倦的巨獸,繼續往前馳騁。德拉科送的零食慢慢見空,三人斷斷續續地討論著鳳凰社和接下來的三強爭霸賽,時不時也陷入各自安靜的閱讀與沉思。四個小時後,列車穩穩駛出大不列顛島,蕾雅揉了揉感到疲乏的眼眶,猛地望見大片被午後艷陽映照得璀璨的海,是已經到了英吉利海峽。

  吃過午飯的三明治,就又到了巡邏檢查的時間。

  蕾雅和漢密爾頓從車頭這一側出發,一直巡查至中段,沿途都不再有興奮的談笑聲,原是大部分的學生都沉進淺眠。長途的旅程總是如此,如果不是有要務在身,她估計自己也會跟這些學生沒有什麼區別。

  外面的景色卻是越來越明媚,燦爛的金輝穿透低垂的雲層,灑落在包廂長椅,長久停駐在學生們黑色的霍格沃茨外袍上。蕾雅揮動魔杖,替他們掩住一側的窗簾,不想過多的陽光吵醒這些孩子。

  檢查完最後的包廂,漢密爾頓和從中間過來的弗洛拉和埃文斯交換,話畢,他用魔杖指了指通往車頂的維修用爬梯,「我們上去檢查魔法屏障的情況吧,都注意安全,別被風吹下去。」

  蕾雅用手腕的發繩束起散落的頭發,迅速爬上梯子。

  急速的風流帶來迎面的鹹濕熾熱,黑色的車廂頂被太陽炙烤得滾燙。她站穩腳,視野豁然開闊——那是無限延展至地平線盡頭的藍海,偶爾有往南遷徙的成群候鳥展翅滑翔,擦過天邊的低雲,消失在視野看不到的地方。

  而真正令她吃驚的是,前方再沒有任何的鐵軌,霍格沃茨特快竟然直接滑行在遼闊的大海波濤之上,宛如一艘越過無人境界的鮮紅巨輪,兀自破開碎金般粼粼的海水。浪卷一波波撞擊在車輪,被碾得破碎的白色水霧頓時四散彌漫,又被日光映耀得如一捧躍動的琉璃碎鑽,十分波瀾壯闊。

  「太壯觀了,這就是魔法列車嗎?」隨後登上車頂弗洛拉叉著腰,朝前面的埃文斯和蕾雅感嘆道,「原來霍格沃茨特快沒有鐵軌也能行駛啊?」

  「據說這輛車本來就不依賴鐵軌。」最後一個登頂的漢密爾頓眯起眼,眺望至行進方向的最遠,四周都只有一望無際的海,觸及岸線似乎尚早。「天氣比預想的好,分頭檢查,你倆去後面,我跟蕾雅往前走。確認無異常後,你們叫上留在車尾的兩人,我們在車頭集合。」

  「好的。」

  幾個人迎著風壓低身形,小心地扶著低矮的護欄一點點前進。他們的魔杖尖端不斷地蹦出無聲的原形立現咒語光芒,以確認魔法屏障有在正常工作。

  車頂上除了固定的通風口和護欄外,就只有古舊年月留下的擦痕與些許鏽跡,沒什麼多余的東西。不一會兒,蕾雅就跟漢密爾頓回到車頭的位置,這裡的風勢更為猛烈,還要注意避開煙囪噴薄而出的白煙。

  「都沒問題,我們下去……」然而,漢密爾頓的話說到一半,就被從車內飄上來的談話聲切斷了。

  「斯內普校長,您怎麼會在這裡?……真巧,我正好想去找您呢。」是一個女生,語句有一些不自然的顫抖。

  「克羅菲爾頓小姐,有什麼事?」斯內普的話語冷得能將整節車廂瞬間沉入無望的仲冬。光憑聲音,蕾雅都能想像到他那張不耐煩的冷臉。

  手已擱在爬梯上的蕾雅偏過頭請示漢密爾頓,恰好對上年長傲羅略顯得訝異的神色。兩個人現在面面相覷,一時不知道該繼續待在車頂,還是立刻下去。

  「還是等他們說完話吧。」漢密爾頓說。蕾雅輕哼一聲,心知斯內普肯定早就察覺到她在他頭頂。

  「我只是……想問問您,如果想要成為這次爭霸賽的勇士,我需要提前准備些什麼呢?」女生的故意上揚的尾音似乎帶著一些期待。

  不過,斯內普不會理會她的期待,只冷冰冰地答復:「不需要,那是一套獨特的挑選方式,與你是否提前准備無關。」

  「哦……」她聽起來有些失望,停頓片刻後又道:「好吧,我明白了,校長。但我還是會保持努力的。」

  「回你的包廂,克羅菲爾頓小姐。」斯內普的語調不帶任何起伏,「別再讓我看見你在車廂內閑逛。」

  「好的……」女生應下,正當蕾雅和漢密爾頓准備下去時,卻又聽見她極小聲地呢喃一句:「那到了法國,我有些學習的問題,還能再來找您嗎?」

  斯內普沒有立即作答,似乎是在思考,但再開口時很明顯夾雜一些冷冽的刻薄:「可以。但我希望你是真的把心思放在知識,而不是在期待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那位學生的腳步遠去了,但車頂上的兩人卻像是被冰封般木訥半晌。漢密爾頓清了清嗓子,很是尷尬,似乎沒想過自己會撞見這樣的一幕。蕾雅則不得不用手背揉搓臉頰回神,覺得被蒸汽白煙和烈風刮得有些恍惚。

  「看來,斯內普校長比我想像的還要有影響力。」漢密爾頓罕見地說了句玩笑話,讓蕾雅才意識到,這位上司原不是他們平時想像中的那樣古板,可能只是不擅長言笑。

  她摸了摸鼻尖,隨口應道:「戰後就一直這樣,他可困擾了。」

  「畢竟是個擅長偽裝自己的好人。」漢密爾頓簡潔地評價到,「難道不是嗎?」

  「完全准確,您看人真的很准。」蕾雅笑道。

  「兩位,偷聽得還愉快嗎?」斯內普強硬地加入他們的對話。他背靠著打開一半的車窗,仰起半張陰郁的臉龐,嘴唇變成譏嘲的弧度:「檢查完了就趕緊下來,我假設你們不會打算一路坐在車頂抵達布斯巴頓。」

  蕾雅扶穩護欄,朝車窗的位置低頭,映入眼簾的是他隨著海風拂動的半長黑發,以及正好被暖光勾勒得分明的眉眼。黑眸底下沉落有唯獨她能看見的柔軟,那是藏在宇宙至深最不顯眼的光。

  她的心中驀地鋪開一陣不加掩飾的鐘愛,彎彎的淺笑隨之浮在唇邊,「才不是故意要偷聽,我們這就下去。」

  斯內普倚在梯子旁的隔板,手握剛才的書,面無表情地注視他們謹慎爬下梯架。

  「我先回包廂,你們不用在意我。」先著地的漢密爾頓一擺手,徑直往前拉開包廂門,可能是想留點空間給這對夫妻。

  走廊上再度只剩列車行進的噪音,蕾雅隨手扔了幾個原形立現。見到沒有異樣,便弄干淨摸過鐵鏽的雙手,然後收起魔杖,輕快地扯掉發繩,邊用手指梳開頭發邊笑著問這位男巫:「你怎麼也出來了?」

  「起來走走。」黑發巫師淡淡地說,伸手將她拉入這個背光的角落。他望進她仍舊清亮的眼眸,幾乎是不可自抑地,指尖緩緩穿過她的發梢,理順她後頸處翹起的幾縷頭發,「上面感覺不錯?」

  「特別好,你想上去看看嗎?我陪你?」她任他的手指穿梭在她的發間,輕柔地捏了下男人的小臂。

  「不用,我能想像。」說完,他就望見從另一側走來的幾位傲羅,旋即松開他的愛人,重新埋首於那本書,「而且,你該去忙了。」

  ……

  這輛列車一路穿越群山、島嶼和大海,駛向最後的目的地——法國的比利牛斯山脈。他們從白晝跨越到黑夜,霍格沃茨特快最終在布斯巴頓魔法學院毗鄰湖泊的廣闊草坪上停下。踏出車廂的一刻,蕾雅注意到很多人臉上都掛著旅途勞頓後的倦容。

  這裡的夜晚不如霍格沃茨的寒涼,仍帶有秋末的清爽,空氣裡滿是花香,分外溫柔。遠處,隨著夜風翻動的旗幟上繡著布斯巴頓的校徽,兩根金光四溢交叉的十字魔杖。而在令一切輪廓不清的夜靄之中,眼前的布斯巴頓魔法學校卻儼然宛如一座燈火粲然的宮殿。

  哥特式建築本就夢幻神秘而雄偉繁復,城堡的外牆是由純白大理石砌成的,搭配著玫瑰花窗與天青石的尖頂,已是極致的堂皇絢麗。然而,經過歷代校長數不清的精心修葺,鎏金雕飾與魔法水晶不斷被嵌上,以至於在城堡屹立數百年後的今夜,到處都是流溢出的瑰麗光輝,耀眼炫目。

  他們在陣陣感嘆聲中穿過草坪,布斯巴頓的學生們早已列隊聚集在由魔法維持的四季花圃前,等待遠方的來客。正如五年以前,蕾雅他們以同樣的姿態等在霍格沃茨門廳外那樣。

  不同的是,這些身穿淺藍色長袍的布斯巴頓的學生們比他們有禮多了。在看見他們的頃刻,便紛紛整齊摘下圓帽,按於心口,左腳向後半步深深鞠躬,這是布斯巴頓傳統的莊重禮儀。

  「讓您久等了。」肅穆的黑袍擦過這溫涼的夜,斯內普大步走向站在最前面的高大女士,稍稍傾身,向她行了一個正式禮,「馬克西姆女士。」

  「好久不見,斯內普校長。」布斯巴頓魔法學院的奧利姆·馬克西姆女士上前迎接。她一身湛藍色的天鵝絨鬥篷,在城堡華光錦燦下散射出耀麗光澤,一如她面上典雅高貴的笑容:「不晚,你們時間剛好。快請進吧,維克托·斯塔克洛夫校長和他的學生也才剛到,正好與各位共進歡迎晚宴。學生們肯定都累壞了,還要宣布規則呢。」

  「那就恕我們從命。」斯內普回到,隨後讓納威帶領學生們跟隨布斯巴頓的引路人進入宴會禮堂。

  等場上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他望了一眼跟在隊末到達台階的蕾雅和漢密爾頓,稍微側身,對馬克西姆女士沉聲說:「請原諒,這次除了帶隊的我本人,還有隨行的一位助教,負責准備賽事的海格先生,以及為這次事件防範的英國傲羅們。其中——」

  「這位是英國魔法部現任傲羅副主任,艾裡克·漢密爾頓。」順著斯內普的介紹,漢密爾頓禮貌行禮。斯內普一頓,轉向漢密爾頓身後的年輕傲羅,語調不變道:「至於這位,你或許已聽說。她既是本次行動的協助傲羅,同時——也是我的夫人。」他略略停頓,「考慮到我的過往經歷,我無意在事件解決前公開這一點,但認為還是應當提前告知您,以便協調安排。」

  「您好,馬克西姆女士,我是蕾雅·萊恩哈特·斯內普,這段時間有勞您的照顧。」她大方而正式地向前一步,與面色愉快的女士握手。

  作者有話要說:

  一點校長的小插曲,總覺得蕾雅雅的存在也讓別人更好讀懂了他。

  以及,想了半天霍格沃茨的出場方式,還是標志性的列車吧!海上列車!嗚呼![撒花]


第99章 同行

  晚餐是由布斯巴頓家養小精靈准備的隆重法餐,南瓜濃湯、龍蝦沙拉、香料烤鴨胸、小牛肋排……搭配手工特制的奶酪和微甜的泡泡餐後酒。

  馬克西姆女士特意邀請了一隊盛裝的樂師。如比利牛斯山澗流水的管弦樂聲,和仙女合唱團低婉吟唱的優美歌聲輕敲在一塊石磚,令在場的來訪學生不自覺變得拘謹,言談間少有地透著難得的禮節。

  當然了,環境的影響也是不可小覷的。他們所置身的,正是盡顯法國奢華風格的宏偉大廳。高聳的十字拱券被漆成一道道流動的黃金,屋頂是一幅幅不時變幻的魔法壁畫,講述著那些古老的魔法傳說——仙女、國王、湖中巫師、戰火紛飛和輝煌的勝利。

  兩側嵌著金線紋飾的玫瑰窗玻璃,在夜色裡散發出玲瓏的溢彩。無數搖曳的光點傾瀉而下,懸浮在宴會廳高空,襯得底下的豐肴與萬聖節南瓜也綻出繽紛夢幻之色。

  不同於霍格沃茨傳統的分院制,布斯巴頓實行的是按個人興趣領域選擇主教官的分組制。每個學年結束,學生可以依據自己鑽研的領域調整指導的教授,從而更換所屬的分組。這樣的體系也令布斯巴頓的宴會廳不會像霍格沃茨那樣,有長長的四張桌子。取而代之的是靈活分布的圓桌,這些鋪著湛藍色桌布的桌子,會根據人數自動調節大小和食物的分量。

  法國魔法部派來的主裁判團在晚宴前就抵達了。此時,英法兩國的傲羅們分散到大廳的各個角落,邊聆聽馬克西姆女士公布三強爭霸賽的事項,邊用完晚膳。

  音樂聲漸弱,蕾雅忙著擦嘴的時候,馬克西姆女士結束了講話。她折好餐巾擺在瓷碟邊,就眺望到高大的女士正舉起那座用於報名的木頭高腳杯。杯中歡快的藍火劈啪跳動,映出周圍學生們滿臉的期待和欲欲想試的興奮。

  規則與之前在霍格沃茨舉辦時無甚差別,依然是相同的獎金,相同的三個項目,相同的二十四小時報名時間,以及嚴格設下的年齡線。

  安頓好三個學校的學生,傲羅們紛紛聚集到即將放置火焰杯的門廳。三位校長依此施下比之前更多的檢測和防護的咒語。

  德姆斯特朗的維克托·斯塔克洛夫校長收起魔杖,雙手背到身後繞開,為斯內普騰出施咒的位置,一雙藍灰色的眼睛來回審視著場上圍觀的人,「我沒想到,這次會有這麼多輔助的傲羅。」

  他英語發音極為標准,嗓音渾厚。那身暗褐色的大氅讓他透出一股沉重而凶狠的氣場,仿佛是一頭來自深林的棕熊。這個人的存在,讓蕾雅很難不聯想到那些最黑暗時期裡,森嚴而疏離的斯內普。這麼一思索,她短暫地碰上對面斯內普的眼神。

  斯內普右手垂下剛施過咒語的魔杖,面上非常平靜地揚了揚下頜,回答到:「畢竟霍格沃茨那次是前車之鑒。」

  斯塔克洛夫冷硬的面孔浮出一抹冷淡的笑意,「當時可是連阿不思·鄧布利多都察覺不出來的異端,只希望我們這一代能做得更好。」他說完,意味不明地看了眼斯內普,隨後跟馬克西姆女士告別:「那麼,我先回船上了。」

  馬克西姆女士恭敬友好地目送他離開。直到魁梧的身形消失在門外,她嘆一口氣,回頭對眾人說:「好了,我們趁現在到後面的教室開個會吧。」

  除了兩位留守火焰杯的法國傲羅外,所有人跟隨她拐入長廊,步入第一間教室。馬克西姆女士揮動魔杖,課桌整齊地排成一張大會議桌。

  詳述的會議大概持續了半個小時。之後,漢密爾頓和法國的負責人杜蘭花了些時間,制定出接下來傲羅們值守、巡邏的安排。

  直到現在,蕾雅才知道,原來英法兩國魔法部接下來的計劃,都並未告訴德姆斯特朗。表面上,他們只佯裝這些布置是為了防止像從前一次那樣,所以,馬克西姆女士剛才會那樣松一口氣。

  蕾雅捏著隨身攜帶的小筆記本和鋼筆,不由地咬著筆帽無端猜想起來,也許是因為計劃越少人知道越好,又或者是——筆尖在紙上懸空,她看向面色凝重的馬克西姆女士。

  這位女士自始而終也沒有告訴兩國,布斯巴頓魔法學校的地下到底存放著什麼。

  只是,兩國的魔法部都沒有追問,包括斯內普校長。

  ……

  朦朧的天光從窗邊擠入床幔的縫隙,停留在她的枕頭邊。

  這種預示清晨到來的淺淡光影,變化很微妙,以至於一般人幾乎不會為此留意。但身為傲羅的她,身體很自然地形成對時間的條件反射,在光線黯然晃動的瞬間就隨之蘇醒了。

  沒有開燈,她昨夜是故意把床幔留開一條縫隙的。借著微光看了眼腕表,她熟練地鑽出男人的懷抱,摸索著分開暗綠的帷幔,坐起在床沿。只是雙腳剛觸到厚厚的地毯,准備換衣服的須臾,房間裡卻慢慢亮起柔黃的燭光。

  一條手臂橫過她的腰間,扯下她松松垮垮的睡衣,而後,有股溫熱貼在她的肩膀,是他。

  「早。」嗓音還帶有晨起的慵懶。

  她回頭,對上男人迷霧般的黑眸,抬手撫了撫他有些干燥的嘴唇:「吵醒你了?」

  「沒有,」斯內普揉著太陽穴下了床,掂起搭在矮椅上的羊毛薄衫遞給她,「我也去。」

  「你也去嗎?你再睡會兒嘛,昨天開會弄到這麼晚。」她咕噥著套上羊毛衫,起身開始穿褲子。

  「不用,」斯內普答道,已經自顧自地在換襯衫,「而且,我們是一起開的會。」會後,兩個舟車勞頓的人倒頭就睡了。

  她一貫是不能拗過一旦認定目標,就不會輕易改變的男巫。一同洗漱完畢,蕾雅只好無奈將桌邊的法式面包分他一半。

  粗略墊過肚子,兩個人就從各自的包廂門鑽進霍格沃茨特快的過道——托德拉科的貼心,這兩間從外面看上去是分開的包廂,實際上內部隔牆只是個虛景,本質是一個連在一起的大房間。

  布斯巴頓仍浸在灰蒙蒙的晨霧,連昨夜盛開得燦爛的四季花圃,都是被覆上一層黯淡的薄膜,高塔的輪廓隱去,到處都是看不真切的仙境幻像。

  她的馬丁靴踩在被露水浸透的草坪,發出細碎潮濕的聲響。柔軟的泥土往下凹陷,配合著不遠處起伏的噴泉水聲,整個世界都濕漉漉的一片。

  年輕的傲羅不由自主地攏緊隔絕濕氣的鬥篷,剛走出幾步,就感到本來在後面的斯內普悄然離得更近,兩人幾乎是貼著手臂而行。於是,她猶猶豫豫地開口,向他搭話:「那個羅齊爾家族,你原來……接觸得多嗎?」

  「說實話,我知道的未必比金斯萊多多少。」斯內普只平淡地答復她,思索幾秒,壓低聲道:「也許,伏地魔當時與這個家族的計劃是刻意避開了我們。」

  蕾雅暗暗點頭,撇開話題:「那,你覺得這次霍格沃茨的代表會是誰?」

  「只要不再出現『第四人』,對我來說都一樣。」斯內普盯著霧靄中的布斯巴頓校旗,又說:「不過,米勒娃他們倒是認為,會是拉文克勞的安妮·克羅菲爾頓,或者赫奇帕奇的安布羅斯·瓦恩霍姆。」

  某個名字的出現讓蕾雅的腳步一滯,她驀地轉過頭,略顯驚訝地望向男人:「克羅菲爾頓?……就是列車上的那個?她很……厲害?」

  一直面無表情的斯內普這才被她這舉動引得挑起眉毛,沒有拆穿她,只語氣不變地說:「出身拉文克勞,古怪又無謂的想法很多,成績倒算優秀,讓教授們想到曾經的格蘭傑。」

  「這樣啊,」蕾雅舔了舔嘴唇,很是訝異斯內普會給出如此不算低的評價。這一刻,她控制不住地開始琢磨那個女生的模樣,想像著她昨天與斯內普搭話的樣子,想著她對他的笑容,不知道為什麼,思路忽而順沿著向更遠的地方發散出去——她想起了跟她一起聽這些事的漢密爾頓副主任,想起……車上斯內普提到的那些她不知道的事。

  她晃晃腦袋,趕走這些荒謬想法,強裝鎮定地打趣:「……好吧,很明顯,她還有勇氣的特質。」

  她並未察覺,這句話聽著悶悶的。斯內普因此而側眸瞄向她,嘴角彎起一個若有似無的弧度,一本正經應道:「顯然。」

  「嗯。」蕾雅低下頭,不再說話,以余光追隨著他袍角擺動的軌跡,穿行於石板小路。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踏入那恢宏的建築時,他忽然放慢腳步,伸手拽住她的鬥篷,迫使她停下。

  蕾雅怔了怔,轉身就看見斯內普上前一步,直截了當地說:「好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你想讓我說得更清楚些,不是嗎?我已經做過選擇了,蕾雅。」他直視她,幽深的黑色瞳仁浸滿如露水密集的情緒,低沉的話音卻裹了點柔和,仿佛在故意暗示她去揣測言外之意。

  「你這是在說什麼呀……西弗?」蕾雅瞪圓眼睛,迅速朝門廳探身,確認那位站崗的傲羅應該聽不見他們的談話。收回目光,她的話音含有斷斷續續的遲疑:「……我才不是在想那種無所謂的事。」

  「哦?」斯內普輕微笑了笑,如往常般調侃自己的妻子:「敢向我保證,你沒在考慮任何『無所謂的事』嗎?」他故意加重了「無所謂」的字音。

  「好啦,真的不是。」她反而被他逗笑,用力捏按著他垂下的手腕,誠實解釋:「我是想到了你早上跟漢密爾頓副主任談到的一些事,但我知道你不會想說,所以……」

  現在輪到斯內普略感意外地回望她。映著晨光與城堡燭火的綠眸裡有無盡的溫柔和包容,那是面對他的事時,她會不自覺露出的神色。

  所以只用了很短的幾秒,斯內普大概已明了她的心思。哽了哽喉嚨,他反握住她的手,低聲說道:「如果你真的想聽,我會慢慢告訴你。」

  「當然想。」蕾雅果斷地說,一個期待的明媚暖笑撞入男人的視野,「我想聽關於你的所有,西弗勒斯。」

  霧氣消散,門廳的大理石地板被玫瑰窗透下的光暈染得幻美,他們踩踏著碎光踱到火焰杯旁,換下守夜的法國傲羅。不多時,從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回過身,見到前來和蕾雅值守的莫爾·諾克斯,以及顯然是准備報名的安妮·克羅菲爾頓。

  「斯內普校長……?真巧,又見到您了,早上好。」

  蕾雅看清楚了克羅菲爾頓的樣子。

  她是個美麗又張揚的拉文克勞,一頭金發高高束起,隨著她的走動,宛如窗外流入室內的明媚陽光。她淺棕眼睛盛滿笑意,眉眼間帶著拉文克勞學生特有的聰敏自信,輕快上揚的音色是恰到好處的親近。

  她注意到斯內普身邊的傲羅:「這位是我們的傲羅小姐?我好像在學校見過你?」

  蕾雅回她一個友好的表情:「早安,克羅菲爾頓小姐。我是蕾雅·萊恩哈特,應該只比你大三屆,叫我蕾雅就好。你是來報名的嗎?」

  女孩的眼眸變亮一瞬,她隨手撥弄著藍色的領帶,沒有保留地感嘆到:「你就是萊恩哈特學姐!我們都聽過你和隆巴頓助教帶領霍格沃茨軍的事。」旋即,女孩的目光悄悄斜向那邊的斯內普,神色漫上幾分認真誠懇:「嗯,我是來報名的。」

  「既然如此,別在這裡浪費時間,克洛菲爾頓小姐。」斯內普校長悄無聲息地移開原本對著妻子方向的視線,冷冷地催促,面色陰郁得像塊河底無光的黑石。

  「是啊,馬上就是早餐的時間了。」一旁的莫爾附和著應聲,走到蕾雅的身邊,兩人交換一句簡短的早安。

  火焰杯的值守一直持續到中午,是賈斯廷和埃文斯交接他們。

  蕾雅和莫爾粗略地聽著賈斯廷談之前來這裡上學的經歷,隨後到為傲羅們准備的臨時工作間略作修整,吃小精靈們送來的午飯。等喝完提神的黑咖啡,她們便又出發到校園四處巡邏。

  布斯巴頓的校園並不比霍格沃茨更大,許多細節卻花盡考究的心思,整體宛若被雕琢得完美的藝術品,小巧精致。

  沿著學生們和隆巴頓助教在上草藥課的水晶玻璃房,她們一路巡邏到山邊,下了被鮮花簇擁的平緩山路,踩著布滿青苔的石板跨過一道潺潺流淌的小溪,就能望見後山延綿無盡的繁茂古樹林。

  狹長的小徑彎曲,通往被枝葉覆蓋的森林深處。也不同霍格沃茨幽暗陰森的禁林,這裡的樹林干爽明淨,深秋枯黃的蕨類植物和常青木交錯生長,殘留的樹脂被午陽曬得融化,沿著老舊樹皮的溝壑一點點滑落,散發出一陣清新醇厚的樹木熏香。

  遠遠地,她們就望到霍格沃茨帶來的最後的一節列車靜靜停在林間,已褪去隱形咒語的庇護,金屬外殼煞是醒目——那裡正傳來粗重的叫喊:「小心點,安布羅斯——別碰它的爪子!等等,等等——抓住它!別讓它跑出去!」

  蕾雅與莫爾對視一眼,幾乎同時加快步伐,跑向車廂。剛一抽出魔杖,只聽見「砰」的巨響,暗紅色的車門被猛地彈開,一團毛茸茸圓滾滾的灰白色迎面撲了過來。

  憑借訓練的反應,蕾雅反手扔了一個用於減速的漂浮咒,才發現,原是一只渾圓蓬松的蒲絨絨。

  莫爾撥了撥頭發,扯出一個沒忍住的輕笑。蕾雅則松了一口氣,解除了漂浮咒,將小東西摟在懷裡。蒲絨絨被她摸得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抖了抖那身暖呼呼、令人舒心的毛,「海格先生?」蕾雅在這陣紛飛的白羽中向車廂內探頭。

  「這裡怎麼回事,海格先生?」莫爾禮貌性地敲了敲車門。

  「哎喲,蕾雅?莫爾也在?你們直接進來吧!」海格的聲音從車廂深處飄來,緊接著,一道黑色的身影衝出——牙牙搖晃著短尾巴拱了拱蕾雅,大概是熱情地認出她。

  「牙牙!」蕾雅穩住蒲絨絨,空出一只手揉按黑狗的大腦袋,「我都不知道你來法國了?」

  牙牙的後方,卻是吵吵鬧鬧、雞飛狗跳的景像。展翅嚎叫的雷鳥、相互琢鬧的球遁鳥、快速滑行的月痴獸、站得稍遠如同一尊守衛的鷹頭馬身有翼獸,在護欄裡橫衝直撞海格的炸尾螺……還有幾只蕾雅叫不上名字的,都正圍著一個頂著亂糟糟亞麻色卷發的赫奇帕奇男孩,爭搶他手中沒來得及扔出去的小魚。

  「快鎖上門!別再讓它們跑了!」海格指揮著走在最後的莫爾關門。

  同樣是被施展過無痕伸展咒的車廂,內部卻比他們所在的車廂誇張得多。右手邊,靠近入口的一小塊地方被改造成類似守林人小屋的布局,她們從敞開的木門瞥見一張正對火爐的大床,旁邊堆放各類工具箱、雜物、網兜、繩索。屋外的牆邊,排滿飼喂的木桶,幾個裝滿飼料的麻袋和一箱尚未剝皮的動物屍體。

  再放眼望去,這裡簡直是一個五光十色的奇幻世界,每一個被清晰劃分的區域都是不同的神奇動物棲息地。蔥郁森林,低矮草地,湖泊海洋,熱辣沙漠,種種場景十分奇異地交纏在視網膜上。蕾雅甚至看見最遠的地方,有一座被密布的黑雲包裹、不斷噴湧著炎流的火山。

  「安布羅斯,快把魚扔出去!這樣他們就不會追著你了!」海格毛毛躁躁地嚷道,實在看不過去了,邁著沉重的步伐跑過去,順手接過男孩手中的桶。

  「安布羅斯?」蕾雅撫平懷中舒適得縮成一坨的蒲絨絨,邊摸著矗在她腳邊的牙牙,疑惑地朝垂頭喪氣的赫奇帕奇男生喊道:「你是安布羅斯·瓦恩霍姆?」

  那個男生聞聲一怔,一只撞在他屁股上的月痴獸趁機歪過頭,搶走他手中的小魚,之後越發親昵地追在他的身側。他無奈地帶著小動物走來,靦腆地摸著後腦勺笑開,臉上的褐色雀斑襯得他的笑容憨厚可愛,「……您認識我?」

  這時,莫爾一樣迷惑地向蕾雅投去詢問的目光。蕾雅干脆坦白:「是早上聽斯內普校長提起過安布羅斯。」她頓了頓,注意到男孩面側還沾著幾片閃閃發光的魚鱗,不禁指向自己臉龐同樣的位置:「先擦一擦臉,安布羅斯。……你已經報名參加三強爭霸賽了嗎?」

  安布羅斯慌忙地掏出一塊淺藍色的手帕擦臉,然後理順被神奇動物們折騰得亂七八糟的校服,嘟噥著答:「吃過午餐准備去的,結果遇到了海格先生。」

  「海格先生,」莫爾揚起眉毛,語調帶上幾分揶揄,望向忙在動物間的霍格沃茨獵場看守人:「您該不會已經把第一場賽事的內容告訴他了吧?」

  「怎麼會呢?我哪裡知道賽事的內容!」海格立刻「咚」地放下木桶,手晃得飛快,連忙解釋:「我只是讓他像原來在學校那樣,來幫忙照顧這些魔法生物!你們看——我一個人哪裡忙得過來?」

  忙不過來?莫不是——蕾雅這才注意到,海格的著裝比在霍格沃茨的時候正式不少,看上去是馬上要見某個重要的人似的。

  「不過,」這次反倒是安布羅斯接過話,也伸手接過蕾雅遞回給他的蒲絨絨,「就算知道會有神奇動物,也沒什麼用吧?只是照顧的話,大家在低年級的課上都學過的。而這些生物到底會以什麼形式出現在比賽裡,我是想像不出來。」

  海格爽朗地大笑,將手裡最後一塊嫩肉扔給盤旋不停的雷鳥:「是啊,你要知道,斯內普校長可是一點風聲都沒透露呢。」

  話題逐漸轉到對賽事項目的猜測,不久之後,她們跟海格告別,帶著安布羅斯走出這節「特別車廂」。沒想到在返回布斯巴頓城堡的路上,幾個人碰上了獨自一人在林中閑逛的德姆斯特朗校長。

  他高大的身影格外顯眼,從樹上篩落的點點光斑烙在他翻毛的大氅,搭配那一身的凌厲威壓,恰似某種在林中伺機而動的大型野獸。

  「哦,英國的傲羅們。」輕微晃動的寬大衣袍拖曳在落葉上,枯枝被踩出沙沙的聲音,「這是在巡邏?」

  「你先去報名吧,安布羅斯,午休快結束了。」蕾雅對赫奇帕奇的男生囑咐著,送他離開。莫爾則朝斯塔克洛夫校長頷首,回答:「是的,我是諾克斯,這位是我的搭檔萊恩哈特。」

  「您好,斯塔克洛夫校長。」蕾雅保持得體的微笑,「您是在散步嗎?還是跟我們一樣在巡邏?」

  斯塔克洛夫背著手,濃眉緊壓的藍灰色眼睛定定望著她們,「都算是吧,學生們准備去上課了,我正好聽馬克西姆女士說第一場賽事的准備在後山,於是來看看。……另外,」說著,他陰沉的臉上鋪開一個古怪難明的表情,「我確實也很好奇,為何今年會有這麼多傲羅在這兒?我印像中,英國魔法部並不是這樣的謹慎作風。」

  莫爾敏銳地嗅到這位校長言下的試探意味,便按照開會時漢密爾頓所准備的措辭,不疾不徐地回答:「這次是魔法部特意加強了安保,為了確保不會重蹈覆轍。畢竟上次……實在是太嚴重了。」

  他沉默片刻,從鼻腔擠出微不可察的一聲嗤音,「那就希望一切如我們所願的順利。」話音未落,他一揚衣袍,擺了擺手,再次邁開步伐,消失於樹蔭斑駁的林道。

  當晚,布斯巴頓宴會廳裡的南瓜燈閃爍不停,火焰杯沒有例外地選出三位勇士。

  今夜不是她值班,蕾雅在萬聖節晚宴後就一個人先回房間休息。

  斯內普似乎是在她下午巡邏的時候回來過,木質的辦公桌上攤放他處理一半的事物。是幾封信件,他在列車上看的書《失落的魔法:被遺忘的咒語與秘術》,和明顯是剛開始修訂的《高級魔藥學》。

  桌角上,一個黃銅封蠟印章勾走她的注意力,她好奇地拾起,發現底部的花紋竟然是跟她送給他的袖扣一模一樣——印有「L·S」的字樣,代表萊恩哈特·斯內普。

  她兀自笑笑,明白這是男人新定制的屬於他們家的印章。

  懷抱著這份心底滲出的滿足暖意,她在偌大的浴室泡了個舒心的熱水澡,終於感到能卸下從昨日到現在積攢的漫長勞累。

  換上貼身的純棉睡衣,她披著一件羊毛開衫坐回桌前,依照之前在霍格沃茨幫忙的經驗,仔細整理他留在教材上的筆記。

  房間內只回蕩著燭火躍動和羽毛筆蹭過紙面的摩挲聲。單調而規律的節奏宛若被某種安穩的伴奏催眠,令她感到無法抗拒的困倦。在羽毛筆滴落的墨水破壞成果前,她及時擱下,揉了揉眼,決定鑽進松軟的四柱床,睡著等他。

  也許沒過多久,耳邊捕捉到細微的開門聲。

  她不滿地縮進被窩,抱緊溫暖的軟被,試圖重新沉回甜夢,卻又聞見從浴室傳來的水聲,沐浴露的香味縈繞在房內。再而後,是燭火被熄滅的煙味,輕易困擾她的嗅覺。

  床墊沉下去一些,男人的氣息毫無保留地侵染她。

  「蕾雅。」優雅的低音自黑暗響起,暖熱的大手覆在她的額上,「放開被子。」

  睡在裡側的人朝聲音方向本能地轉過去,聽話地松開裹緊的羽毛被。

  男人掀開被子,貼著妻子的身側躺下。她微微一動,緊閉著眼稍稍抬頭。他輕笑了下,一條胳膊穿過她的後頸,緊緊環住她。就像往常的每一個夜晚——每一個共同入睡的夜晚。

  「西弗勒斯……」她側過身,在半昏半睡的沉浮裡喚他。

  「我在,」他輕聲回應,掌心抵在她的肩骨,「睡吧。」

  道出的話語是冷靜克制的,可當她溫軟的身體往他湊近、於他耳畔說出「我想你」的須臾,那搭在她後肩的手頃刻一頓,徑自移至她的下顎。

  ——他悄然翻身,將唇壓在她的嘴上。

  仍處於昏沉迷糊的她,親吻起來比平時更加難以抗拒。恍惚之間,他高傲的鼻梁骨已蹭過她的耳廓,吻在那片脆弱的地方。滑下的指尖觸到柔軟的織物——是她的睡衣背心,正隨著她微顫的呼吸稍稍起伏。

  一個接一個的吻往下延伸,配套的短睡褲是跟上衣同樣輕薄的材質,觸感十分柔潤,像她。

  似是不能再承受更多,她掙扎一下,抵抗般捉住他的手腕,唇邊漏出夾雜啜泣的細響:「西弗……」

  「嗯?」他騰出來另一只手,果然摸到她眼底沾染的一點濕潤。他退離一點,像是在等待她的拒絕。

  可是,她沒有進一步推開,反而用大腿擠壓著他的。於是,他再度俯身攏住她,耐心又體貼地吻平她緊蹙的雙眉,最後虔誠地吻上她微張的嘴唇。

  「唔,只是一周……怎麼,」他急促地輕嘆,緩緩安撫身下緊攥著他睡衣的人,「……放松,蕾雅。」

  一捧燃得激蕩的暖火終是燒穿了綿長的黑夜。

  火星於涼夜四散,洶湧的熔岩愈加滿溢,漸漸燃盡了灘岸上的山崖。她最終混混沌沌地從滑下山岳,墜入滾燙沸騰的岩漿。

  男人細心地將她撈起,讓她伏在肩膀。在她努力喘勻氣的間隙,他收好魔杖,指腹貼上那張被燙得火紅的臉頰。

  她緊抱著他,臉深埋進他的頸窩,低啞地哼了一聲。

  良久,他取來床頭的一杯溫水,哄著她喝下。

  「現在睡吧,明天還有很多事。」

  「我本來是想聽你說以前的事來著……你答應我的。」她含糊呢喃,扯著被子枕回他的手臂。

  「別急,我們會有很多時間來說。」斯內普擁住她,拍撫在她的背脊。

  「那,晚……」

  話沒能說完。

  ——「咚咚咚。」

  猝然而至的敲門聲將兩個幾近沉入睡眠的人驚得瞬間清醒。

  蕾雅在男人下意識收緊的環抱中瑟縮一下,隨即反應極快地探手,抽出藏在枕頭底下的魔杖。

  作者有話要說:

  畢竟是一個人能打三份工的斯內普校長,嗯。

  還有就是,忙碌的小別勝新婚,嗯。

  二更:補充了些小細節。導致丟失了珍貴的段評,給大家磕頭……


第100章 博格特

  在蕾雅的魔杖尖端迸出任何攻擊性咒語之前,幸好,門口的人表明了身份。

  ——「校長,斯內普校長!您得快來看看!」是一個女孩子拍著門的慌亂叫喊,大概是霍格沃茨學生。

  斯內普指腹短暫掠過懷裡人的肩膀,放緩聲音:「是學生。」

  「嗯。」蕾雅點頭,垂下魔杖,擔憂的目光始終追隨著自己的丈夫。只見斯內普穿好睡衣,迅速下了床,魔杖召來一件長袍邊扣上,邊踱向門口,語氣夾雜幾分不耐的低啞:「你最好有非敲不可的理由。讓我提醒你,現在已經是半夜十二點了。」

  「斯內普校長!」然而,沒等斯內普走到門旁,蕾雅聞見了弗洛拉急躁的呼喊,「您方便開門嗎?我們非常需要您的幫忙。」

  這一刻,蕾雅所有的困倦都被冷風卷走般,煙消雲散。

  她條件反射地坐起,很快意識到是出事了——這麼想著,她將床幔拉開,抓起擱在枕頭邊上的薄睡衣,眼神依舊不斷緊盯門的位置。

  隨著斯內普魔杖的輕揮,一盞幽幽的燭火照亮房門附近的空間。他將門拉開一條縫:「怎麼了?」

  旋即,一股刺鼻的血液腥味擠入房間,與此同時,斯內普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顧不得身上還有什麼疲累,蕾雅繃緊神經起身,扯過睡前搭在椅背的羊毛開衫,蹙起眉快步跑向門口。

  「克羅菲爾頓小姐?」緊接著,傳來的是斯內普緊迫的叫喊,拔高的語調幾近咆哮:「格裡登,發生了什麼?回答我!」

  年輕女孩帶著止不住的哭腔請求到:「我不知道……我們剛才在後山……校長,請救救她!請救救她!弗洛拉小姐她說……」她說得太急,被喘息嗆得咳嗽。

  「我在巡邏時候碰上她們,從山上跑下來的。」弗洛拉有條不紊地解釋,「傷得太重了,我處理不好,也來不及去醫療室。」

  透過半掩的門縫,蕾雅已目見門外的三個人,安妮·克羅菲爾頓搖搖欲墜地掛在弗洛拉和方才叫喊的女孩手臂,腦袋低垂,看起來已失去意識。來不及多想,蕾雅急忙推開門,「快讓她們進來,西弗勒斯。」

  「蕾雅?」弗洛拉吃驚地看著一身單薄睡衣的同事,整個人愣了愣,扯出個錯愕的表情,「對哦,你是他的……」

  「弗洛拉,快把她扶到床上,我的工作箱裡有治療藥。」蕾雅以簡潔的話蓋過弗洛拉的驚訝,她直接伸出手,幫忙接住安妮。斯內普用身體抵住房門,面色又冷又硬:「別愣著,聽見她的話了嗎?」

  濃烈的鐵鏽味灌入鼻腔,令人反胃的甜腥讓蕾雅不可自抑地打了個寒顫。眼前的褐發女孩,身上、手上全是血,而她扶著的安妮·克羅菲爾頓幾乎被血液泡得發紅。原本漂亮的金發沾滿血污,殷紅的血液沿著她的手臂、小腿淌落,沁濕校袍,最終在途經的刺繡地毯暈開一朵朵觸目驚心的不祥之花。

  弗洛拉將安妮安置在床上,便匆匆離開去找漢密爾頓。傲羅們必須趁事件發生沒多久的時刻,立即采取追捕和搜索的行動。

  很快,門外響起傲羅們紛亂的腳步聲,而屋內,所有的房燈都被悉數點亮。在明亮的白熾光之下,蕾雅和斯內普專注於眼前的治療任務。

  「主要是失血過多。補血劑兩瓶,白鮮藥水。」蕾雅綁起頭發,單膝半跪在安妮身側,斯內普已將工具箱擱置在她的手邊,動作利索地依此召出藥劑,補充:「先用緩和劑。」

  「好。」蕾雅冷靜追隨他的指令,用抱枕墊高安妮的頭,讓幾瓶藥劑緩緩流入她的喉嚨。

  見到女孩蒼白的臉恢復一些血色,她算是松一口氣,兩人開始仔細查看傷勢,「……這些傷口。」

  她撥開安妮的金發,女孩的面側、脖子、手臂……裸//露在外的皮膚都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細小傷口。她稍微掀起安妮的長袍,發現底下的校服襯衫早已被鮮血浸透,如同從濃稠的血池中撈起一般,這感覺令她想起——

  當初躺在血泊裡的德拉科·馬爾福。

  蕾雅無聲地對上斯內普同樣懷疑的神色。不久,斯內普篤定地給出結論:「傷口不夠深,切口也不夠鋒利,不是神鋒無影。」說完,他回過身,朝進門就沒有挪動過步伐的褐發女孩拋去一道診斷咒,確認她沒有受傷,直截了當質問道:「告訴我你所有知道的事,格裡登。她是怎麼到後山去的?」

  格裡登哆嗦著縮在皺巴巴的長袍裡,白如紙臉色不比安妮好到哪裡去,顯然還未從驚嚇中回魂,「安妮……被選為勇士後,晚上有點睡不著覺……然後、然後,想起下午安布羅斯說的……」

  「安布羅斯?」蕾雅抬起頭,霎時想起下午的事,「安布羅斯難道告訴了安妮,第一場比賽在後山?」

  褐發女孩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搗蒜似的拼命點著腦袋。之後,她全然不敢面對斯內普凌厲的怒氣,只躲閃地瞄向在床上忙碌的蕾雅,聲音發顫:「我們、我們有些迷了路……有什麼東西跑了出來,安妮擋在我前面……我看不清,她流了好多好多血,」她抽了一口氣,右手緊緊絞在左手上,「我……幸好、幸好弗洛拉小姐及時找到了我們。」

  蕾雅收好空藥瓶,摸著安妮襯衫上溫熱的黏膩,轉向斯內普:「西弗,我看看她身上的傷。」

  「我去外面。」斯內普果斷離開,踱步至門口,目光不帶溫度低瞥向格裡登,厲聲命令:「你,留在裡面。」

  「好、好的。」

  蕾雅輕柔地解開安妮的衣服,這不是她第一次處理別人的傷口,可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傷。校服明明沒有破損,但底下的皮膚卻也爬滿深深淺淺的劃痕,鮮血仍在不斷滲出,就好像被無數鋒刃無情切割留下的。

  可這是怎麼做到的?果然是類似神鋒無影的魔法嗎?

  安妮當時到底經歷了什麼?蕾雅默默處理著她的傷,忽而想到安妮失去意識也可能不是因為過多失血,而是痛楚所帶來的休克。

  她擰緊眉心,魔杖尖順沿傷痕游移,凝血的咒語一遍遍落下,像是細心縫補的針線。所幸,這些咒語確實起到愈合作用,也證明並不是神鋒無影造成的傷害。她穩住手腕,最終呼出一口氣,仔細將白鮮藥水傾灑在暈開的猩紅之上,低吟愈合魔咒。

  一旁的格裡登仍在啜泣,是嚇得不輕。蕾雅輕抖手腕,向她傳去一塊手帕,終於沒忍住喚道:「你叫什麼名字?別哭了,過來幫忙。」

  「菲奧娜……」菲奧娜機械式地咕噥,宛如一具牽線木偶一樣撲到床前。她依照蕾雅的指示,顫抖著脫去安妮的鞋襪,清理血污斑斑的小腿——那裡亦是交錯的傷痕遍布,一片狼藉。

  「安妮,現在聽得見嗎?」蕾雅用左手撫觸女孩的面龐,看見對方微動的眼皮,感到心間一松:「謝謝梅林,你好好活著。」

  她又伸手拍了拍仍然伏在安妮身側的格裡登,溫和地問:「你呢?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見格裡登遲緩地搖了搖頭,蕾雅徑直拉過她的手掌,用魔杖拂去上面的污漬,而後將一片泛著淡藍微芒的藥劑塞進女孩手裡:「如果還是覺得很難受,就喝下這瓶鎮定劑。然後什麼都不要想,回去睡覺吧。我們會安全地送安妮去醫療室。」

  格裡登一手緊握著安妮,一手無意識攥住藥瓶,哭得紅腫的雙眼盈滿緊張和請求:「我也一起去……可以嗎?我想陪著安妮……」

  「你清楚校長不會同意的,不是嗎?」一向心軟的蕾雅不忍直面女孩的懇求,只埋首為安妮扣好清理過的校袍,「今晚先回去休息吧。」

  年輕傲羅的聲音雖然入耳很溫柔,卻莫名讓人不容抗拒,菲奧娜眨了眨眼,順從地答應:「我知道了,謝謝您。」

  「嗯,還有一件事,能請你暫時先不要將今晚的事告訴別人嗎?」蕾雅叮囑道。

  「啊……」仿佛在努力消化對方的話般,格裡登凝固住幾秒,鄭重地點了點頭:「我答應您,不會說的!」

  就在這時,門外傳入漢密爾頓跟斯內普的交談聲:「斯內普校長,受傷的學生怎麼樣了?」

  「蕾雅在給她治療。你們那邊呢?」斯內普一直守在門外。

  「很遺憾,除了一些黑魔法痕跡以外……」漢密爾頓的嗓音發緊而疲憊,似是晚秋枯槁的枝椏,「其他人還留在後山搜索。」

  蕾雅打開房門,門外站著的是漢密爾頓和弗洛拉。她輕點魔杖,抹去身上沾染的血跡,「正好,基本的傷口我都處理過了。但她需要更完整的治療,最好盡快送往布斯巴頓的醫療室。」她稍微停住話句,眼眸定在斯內普那側,「另外,我已經讓菲奧娜不要把今晚所見說出去了。」

  斯內普應了一聲,繼而直接對漢密爾頓說:「那我跟蕾雅送克羅菲爾頓去醫療室。至於另一名學生,就交給你們了。」說完,他移開腳步,又像想到什麼般,壓低聲添上一句:「今晚的事先作保留。明天一早,我會與馬克西姆女士單獨談。」

  「明白。」漢密爾頓答。

  他們走入蒼涼的夜色,穿過布斯巴頓繁花錦簇的庭院。

  斯內普操縱著一具擔架,擔架上的安妮·克羅菲爾頓掙動一下,終於有了蘇醒的跡像。

  「斯內普……校長?」她掙扎著掀開眼皮,第一眼見到是崇拜的人,連帶話音都裹上不少發抖的訝異:「怎麼是您……?」

  但在斯內普那些尖酸刻薄的話出現之前,蕾雅飛快地轉身,朝女孩揮了揮手:「噢,安妮,你醒了?是格裡登小姐和巡邏的傲羅把你送回來的,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嗎?」

  「啊……你是,萊恩哈特學姐。」安妮的眼睛稍稍晃動,在深沉的黑夜茫然地轉了轉。從這擔架望出去的角度,剛好能見到前方斯內普垂下的手臂,那指間的銀戒泛著刺目的寒光。她一愣,偏轉視線,果然在這名傲羅的手上注意到同款的戒指。

  隨即,那雙暖棕色的眼眸長久地沉寂下去,很多原本到了嘴邊的話語也都一一咽了回去。

  良久後,她有氣無力地喃喃道:「我……好像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我的治療還可以吧?」蕾雅沒有顧及少女心思的余裕,只接著詢問:「還會不會有哪裡很疼?」

  「嗯……」安妮將手按在小腹,以很輕微的弧度搖頭,啞著喉嚨說:「感覺好很多,謝謝你。」

  「需要我們為你祝賀嗎,安妮·克羅菲爾頓?為霍格沃茨不至於因為你的愚蠢退賽?」一旁的斯內普在這時插話。他鐵青著臉,尖嘲的語調冰冷得宛若毒蛇攀上脖頸:「到底要我強調多少次紀律,你們才會用脖子上那顆沒用的東西記住?」

  「對不起……校長,」安妮虛弱地別過臉,「我只是想為霍格沃茨贏……」

  蕾雅悄然嘆一口氣,是有許久沒有看到這個狀態的斯內普了。男人的黑袍翻飛,疲倦的眼底壓滿怒氣,抿平的唇角令人不寒而栗。

  她絲毫不懷疑,如果他們仍身在霍格沃茨,斯內普絕對會給拉文克勞扣上一百分,按人頭算。

  並且,附加的條件是一年以上的禁閉。

  ……

  「記憶被修改過了。」

  斯內普的聲音裹著十二月的寒霜。他背靠沒有被光照射到的儲藏櫃,雙臂交疊,審視地望著對面的中年傲羅。傲羅手中的魔杖上纏繞一縷銀絲狀的物質,那是病床上正由蕾雅照看的女孩的記憶。

  搖晃的虛光和銀白色的魔力余韻如波紋漾開,漢密爾頓神色凝重,小心地將這些剔透的絲線送回女孩的大腦。完成後,他將魔杖別回腰間,眸光低垂著,答道:「的確。」

  馬克西姆女士正站在病房深藍如海的簾布旁,高大的身影被光線刻寫雕花大理石地面。她的面孔被難色占據,眉心的褶痕自早上聽聞這個消息就沒有松開過。

  「除了一些黑魔法痕跡,什麼也沒找到嗎?」她問。

  「顯然。你我都知道,那些人可不是貝拉特裡克斯或者格雷伯克,恨不得在現場刻上名字。」斯內普冷冰冰地回答,「保險起見,我現在去檢查其他的准備。」他特意隱去地名,只簡單向馬克西姆女士遞去個眼色。

  女士心領神會地閉了閉眼,抬起戴有許多寶石的手輕觸下巴,「也是,那就拜托您了。您一個人沒問題嗎?」

  「我的夫人會隨我同行。如果副主任沒有異議的話。」斯內普平靜地說。

  征得傲羅主任的同意後,兩個人離開病房。

  盡管身處白晝,走廊上的燭火卻在視野裡愈漸沉重暗淡。兩個人一前一後穿過數道拱券門,彼時正是課間,布斯巴頓的學生三三兩兩地聚在各處,見到他們都紛紛停下腳步,低頭行禮。

  只是,斯內普沒有心思關注其他瑣事,只顧著大步往前,直到在靠近草坪的側翼,迎面撞上匆忙趕來的安布羅斯與菲奧娜。

  黑袍緩緩垂落的須臾,斯內普驟然停步,面色變得更難看了,幾乎是以審問的音調吼道:「你們兩個,又在打什麼主意?」

  天光自他們身後投下,將這位校長的氣場雕塑得深沉駭人,讓他看起來格外可怖。他蹙著眉,先瞥了一眼安布羅斯,隨後以眼尾睨向菲奧娜:「格裡登小姐,我記得你昨天可是向我們保證過的。」

  菲奧娜渾身一顫,被斯內普危險的語氣震得攥緊衣袖。倒是安布羅斯硬著頭皮擋在菲奧娜身前,還扯了個算是鎮定的禮貌神情:「斯內普校長,請您不要責怪她。是我執意要找安妮……」

  看來,他們的關系確實很好——安布羅斯當晚就告訴安妮後山的事了。蕾雅攏回思緒,說到:「安布羅斯,菲奧娜,先回去吧。」她的話音比斯內普柔和不少,卻也沉落著告誡,「安妮情況很好,只是傲羅們守著病房,你們去了也進不去的,反而會帶去不必要的干擾。」

  菲奧娜垂下頭,囁嚅道:「可是……」

  「可是?!」斯內普的嘴唇猛地收緊,下頜線條在這刻凌厲無比,似把架在兩人脖上的寒刃:「格裡登,瓦恩霍姆,是我說得不夠清楚,不是嗎?你們還想制造出多少麻煩?」

  安布羅斯面色霎時發白,菲奧娜張了張嘴,感覺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蕾雅只好立即上前,用力將兩人往後推聳,低緩地勸說:「聽話,別再亂跑了。」

  送走猶猶豫豫離開的二人,並囑咐待在車廂的納威好好看管學生,這對夫妻繞過主城堡,沿著長廊最終來到學校最不起眼的一角。

  陽光的蹤跡停在很遠的地方,狹長幽深的回廊將這方空間隔絕於外界的輝煌。盤踞視野的石磚布滿裂縫,入目皆是像征年歲的青灰,冷寒的色調也暈染了身邊的空氣。

  蕾雅專心跟隨男人往前,最終也沒有問他們到底要去哪裡。只不時甩出幾個原形立現咒語,確保沒有異樣。

  在最隱蔽的一座矮樓底下,斯內普為二人施加幻身咒,利落解開塔樓緊鎖的木門。

  室內牆壁上的魔法燭燈被突如其來的空氣撼動得驚顫搖曳,等眼睛適應了這昏暗的幽光,蕾雅看清面前是一段又窄又陡的階梯,似乎通往地底。

  斯內普握緊魔杖,牽著她緩步走下樓梯。這裡的一切都與地面的華光錦燦截然不同,未經修飾的建築結構裸//露在外,陰森的石牆縫滲出一股地下特有的潮濕和寒意。

  他們停在一道截斷路的老牆前。斯內普再次仔細探查周圍,確認沒有外來的痕跡,才舉起魔杖,依次敲開幾塊牆磚。僅僅是須臾間,一扇隱藏的石門在牆角悄然顯現。

  「啊……」蕾雅被斯內普拖著,埋入前方的漆黑,聞到許多陳舊朽木和塵埃的氣味,像是來自被光陰吞噬的千年以前。

  門閂搭上的清脆在身後回蕩,斯內普解除了幻身咒,點燃壁上的燭火。

  驟然亮起的光線拉長了四周雜亂堆砌的影子,映到牆上,交疊形成一團猙獰又怪異的墨黑,讓她想到童話書裡某種久棲地底的無形妖怪。可還沒等她來得及細看,耳邊卻很清晰地捕捉到從深處傳來撞擊聲和哀鳴,似是真的有什麼不安分的野獸猛擊囚籠一般——毛骨悚然的聲響漸漸翻湧而起,如潮汐般撲向她。

  「呃,西弗,這裡是……有什麼嗎?」一種酥麻的感覺纏上她的後背,蕾雅往丈夫的身側靠了靠。盡管理智告訴她,執勤的時候必須拋開對一切的膽怯。

  「第一場比賽要用到的,」斯內普不緊不慢地開口,隨手揮動魔杖查看魔法鎖咒和封印的完好度,「除了海格的那些神奇生物,這裡也存放著一些更特殊的東西。」

  她順著他的動作去看,發現這個寬敞的房間內堆滿的都是櫃子。木質的、鐵皮的,甚至還使用被魔法鎖鏈纏繞著的深色皮箱,兩個緊扣的鎖扣隨著箱子偶爾的震顫綻出森冷的寒光。

  一個想法躍上心頭,她忍不住大膽猜測:「是魔法部最近捕捉到的妖怪嗎?第一場比賽要用到這些?呃……告訴我沒關系嗎?」

  「你是我的妻子,」斯內普低低地說,「同時也是這次會忠誠執行任務的傲羅。」

  事實上,要說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讓他完全信任、再不可能背叛他的人,斯內普兀自想到——要真的選一個人的話,除了她,大概不會有第二個了。又或者,他自嘲地往下推想,如果蕾雅決定要背叛他,那他亦會甘之如飴。

  「不怕我是復方藥劑變的?」傲羅輕飄飄的話喚回男人飄散的聯想,手中魔杖已跟斯內普同樣地舞動起來。

  枕邊人是復方湯劑變的?斯內普瞬間掐滅了對這個可能性的想像。不過保險起見,他還是漠然地轉過手腕,魔杖懶懶地在她身上劃出幾道淡白色的光暈。在柔光綴滿她外袍的時分,斯內普徑直伸手扣住她的臉頰。

  直到她被他的粗//魯揉搓惹得出聲時,他才慢悠悠地收回手,嗓音不悅地回她:「下次別拿這種事開玩笑,夫人。」

  「我怎麼不記得復方湯劑能被魔咒檢測?」蕾雅撫著發燙的臉,不滿地嘟噥:「我覺得你只是想趁機捏我吧,不是嗎?」

  斯內普抿緊唇角,給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兩人魔杖不斷牽引開的魔力在房間中交錯迷散。半晌後,蕾雅斂住臉色,猶有顧慮地問:「說起來,你們沒打算把計劃告訴斯塔克洛夫校長,對嗎?……我昨天巡邏的時,在後山看見他了。」

  「後山?什麼時候?」斯內普回過身。

  「就下午,我跟莫爾從海格先生的車廂出來。」蕾雅不自覺摸摸鼻尖,腦海裡驀地浮現出種種可能,「你說……有沒有可能?」她頓了頓,接著一點點鋪開自己的推測:「畢竟德姆斯特朗一向以黑魔法著稱,包括著名黑巫師格林德沃,和部分羅齊爾族人,都跟那裡有聯系。」

  「如果巧合太多,那就不會是巧合。」斯內普的嘴唇略有踟躇地卷曲,讓他的眼神顯得更加陰鷙,「雖然最初我跟金斯萊只是覺得事情越少人知道為好。但現在反過來想,如果他們真的有聯系,反倒是個機會。」

  「也是啊,他們之間的牽連反而是一種能讓我們捉到幕後人的辦法。」蕾雅若有所思地觀察著櫃鎖,逐漸看清斯內普和金斯萊的計劃,「所以,羅齊爾追隨伏地魔,果然也是黑魔法的緣故?」

  「不如說,是伏地魔需要像羅齊爾家族這樣的人。」斯內普並不是很情願地回想著當時的情形,不由皺起眉,「黑魔王要的從來不是盲目的信徒,而是工具。最初的他,尚未完全被預言和對永生的執念束縛,仍有很多狂妄的目標和野心,急需有人協助他深入黑魔法的禁忌領域。」

  那麼,這麼說來,是預言讓伏地魔終止了研究?

  如果伏地魔繼續沉溺於黑魔法,他會創造出比六個魂器更加瘋狂的東西嗎?

  「黑魔法的禁忌領域……?看來我們在學校學到的,只是些很表層的東西?」他們更深入了房間,蕾雅在此刻看向沉思的男人,略帶好奇地試探,感到自己似乎離這個男人曾經的世界更近了。

  空氣沉凝一瞬,斯內普自知她又一次敏感捕捉到超過他本想表達的意思。他只好垂眸看她,躊躇著該不該繼續把那些曾經也令自己著迷的東西告訴對方。

  不過,好一陣後,他還是選擇坦言:「不錯。除了以傷害為目的的主流惡咒、毒咒、傷害咒語,黑魔法當然還包括更多的探求——對疾病、五感、血脈、生死、命運,甚至時間的掌控。」

  「這聽著真是一門需要深究的學問。」蕾雅的指尖劃擦著一個沒有動靜的木櫃,很客觀地評價到。

  「蕾雅。」斯內普凜冽地停住手頭動作,十分堅決地用眼神警告,「這其中的復雜與危險,比你能想像得都多,我不希望你……」

  「放心,我不會去研究黑魔法的。」她打斷他,給予他一個干淨的暖笑,「只是覺得離爸爸的工作更近了。你也知道,身為緘默人,他是不能親口對我說這些話。」說著,她移開視線,決定問出她從剛才就很想問他的問題:「那……你當時呢?」

  斯內普理所當然明白她在問什麼,也記得昨日已經答應過她如實相告的。

  他花了點時間斟酌語言,畢竟,除了十九年前的鄧布利多之外,他從未向誰詳細提過最初效忠伏地魔的那些年月。即使上次讓她看見了塵封的記憶,那都是他篩選、修剪過的片段。

  他要怎麼告訴她,黑魔王曾經欣賞他的天賦才能,並一點點將他培養為得力的左右手?

  大段的空白在二人之間流逝。很久很久,久到蜷縮在櫃中的妖怪們都漸漸停息躁動,蕾雅已然結束她那邊的工作,正考慮要不要岔開話題,才聽見斯內普在這側低沉開口:「最初,伏地魔只派我去執行一些跟蹤和打聽情報的任務,也讓我去應聘霍格沃茨的職位,以監視鄧布利多。即使我看得出來,他對我並未抱太大希望。」

  蕾雅來到他身邊,聽出他話中的保留,便耐心又渴求地依照他的暗示追問:「再後來……?」

  「後來,等真正獲得他的信任後,他的確想讓我也加入羅齊爾的研究,只不過羅齊爾在那一年被穆迪追殺。再往後,就是他本人的死亡。」

  「原來是這樣啊。」

  他們又一次陷入短暫的靜默,兩人已安然來到房間的最深處,這裡矗立著一排古老的立櫃。

  或許是感覺到他們的接近,幾個本來安靜的櫃子猛然搖晃,以劇烈的幅度撞擊石牆,斑駁的木板被撞的轟隆作響,是有什麼東西正在其中掙扎著,急切要破門而出。

  蕾雅屏住呼吸,這種感覺很熟悉,她直覺自己在哪裡見過。她感受著從櫃門透出的詭異魔力波動,努力在腦海中翻找可能的線索,挑起眉問:「博格特?你們還打算在比賽用這個?」

  「萊姆斯的主意。」斯內普沒什麼感情地說,魔杖流溢的淡白光束忽然被其中一個鏡櫃反射得透亮。

  突如其來的光刺得蕾雅眯了眯眼,記憶隨之被強硬扯回三年級那年。

  當時在盧平的黑魔法防御課上,她的魔杖揮出了一模一樣的光輝,將憤怒的雷格納變為歡快跳舞的雷格納。

  「博格特的形像是會改變的吧?我三年級的時候害怕爸爸生氣,現在肯定不會是這樣了,對嗎?」

  可如果是此時的她,再次站在博格特面前,她會看到什麼?

  她的余光斜向身後的男人,心中漫開些許不安。

  「我不介意你現在打開驗證。」斯內普垂下魔杖,漸弱的光源同時褪去他面上的情緒,一切都變得晦暗而不清。以至於,蕾雅一時沒能完全讀懂斯內普這句話的真正意思。

  她擺擺手,推開男人不知算是玩笑還是認真的提議,故作輕快地笑道:「不了,我是不太想再見到納吉尼。」

  斯內普低哼了一聲。

  然而,她並非全然沒有這個衝動的。

  至少有一毫秒的時間,她是很想要打開這個櫃子——她想知道,斯內普如今的博格特,會是什麼模樣?

  也許很大概率,會是受傷的自己,又或者,是被血色籠罩的霍格沃茨?

  她這麼想著,往後靠向他,抬起頭,古老的鏡櫃映出一雙同樣看著她的黑眸,有暗湧的波流蜿蜒在其中。

  「我這兩天,也終於明白你以前的心情了,西弗勒斯。看著學生受傷,真寧願那是自己。」她輕輕說。

  「剛剛我們提到的黑魔法和時間,我突然真的好想回到過去,為我曾經那樣挑戰你的底線道歉。」

  黑魔法也好,時間也好,男人此刻只清楚,如果不是她一次次突破他的界限,他們根本不會一起在這裡。

  ——他根本不會還在這裡。

  斯內普沉默地盯著鏡中人,她的身影漸漸沒入他的長袍。

  他們不再說話,鎖好裝有妖怪的老櫃,鎖上了這個房間。

  作者有話要說:

  破百章~這章沒寫明白和腦洞大開的地方都多多。

  立個FLAG,離結局只剩10-11章!(希望不要自己又長了!又長了!!)[爆哭][爆哭][爆哭]

  雅雅害怕的不是納吉尼,而是——被納吉尼攻擊的阿斯。[化了]

  然後,關於阿斯的博格特,我是特意不想寫明,大家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猜就好,我覺得雅雅或霍格沃茨都有可能。[可憐]

  ——「最近,只有那些我無力拯救的人。」

  二更:對不起,論文寫太多,我把納威忘記了。[可憐]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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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暗流

  籠罩著金發女孩的青翠綠芒被窗邊透入的日輝打斷了,浮動一瞬,漸漸在空氣裡淺淡消逝。

  年輕的傲羅兀自頷首,了然地輕哼一聲,將魔杖塞回別在身側的皮套。

  「這兩天,有沒有想起來別的片段?」傲羅詢問道。

  床上的女孩輕搖了搖頭,低嘆一口氣,語氣裡似沾著幾分愧疚:「還是只能回憶到那團黑影出現的情景,再往後,什麼也想不起來了。……對不起,我知道你們都在盡力想查清楚。」

  「別繼續道歉了,安妮,只要你不要再亂跑。」傲羅隨手翻起掛在床前的病歷,垂下眼說:「說到底,我們的部署也確實有疏忽,怎麼能在這麼近的地方就有埋伏,卻什麼痕跡也查不到。」

  「這次是我自己不好。弗立維教授和麥格教授也總說我小聰明太多。」安妮稍稍低下頭,余光卻始終追隨傲羅手中的動作。

  傲羅沒有像之前那樣急著離開,而是花了一些時間查看金發女孩的康復記錄,又踱到櫃邊仔細點對用藥清單。

  大概是沒找到值得關注的,她把手邊的東西逐一歸位整好,忽而轉過身來,很直接地看著安妮:「也別再盯著我啦,你是不是有要問我的事?」

  「啊……」安妮飛快地別開瞬間紅透的臉,似乎是後知後覺到自己行為的無禮,無意識地揪緊了被子一角,「抱歉,蕾雅……我不該——」

  「有想問的,就直接問吧。」蕾雅並不會單純因為這樣的事生氣,反倒是在引導安妮開口——她一向不大喜歡拐彎抹角的猜疑。「而且,等你離開醫療室後,我們應該就不會那麼容易碰見了。」

  「嗯……我想問,」安妮沒有再看蕾雅,又仿佛有些難以啟齒,最終還是深吸一口氣,卻近乎耳語般吞吞吐吐:「你和校長的關系?……呃,我是從你們的戒指猜到的。最近這兩天,我又注意到一些更細節的東西……比如,一樣的氣味。」

  「觀察得很仔細嘛。」蕾雅牽起一個坦然的微笑,當做回應。但在洞察到女孩臉上的猶豫後,就決定替她把話問出來:「所以,你是覺得很奇怪嗎?校長怎麼會跟我在一起?」

  「不,不是那樣。」安妮連忙否認,稍作停頓,伸手去夠床櫃上的藥劑,臉上泛起的紅暈在她白皙的皮膚上分外明顯,「……我只是在想,為什麼不公開身份?嗯,學生們都猜到他是有伴侶了,霍格沃茨裡流竄得最快的永遠是緋聞。」

  「哦,這個啊。」見安妮咽下苦藥,蕾雅順手給她傳去一杯斟得半滿的清水,「這個問題也能回答,為什麼斯內普校長得知你擅自行動時會那麼生氣。」

  接過水杯的手微微一滯,安妮終於抬眼與蕾雅對視。

  「暫時不公布,是因為那場戰爭的殘黨和勢力都還沒能被全部消除。」蕾雅盡可能讓聲音聽起來溫和而不失嚴肅,「考慮到校長曾經的身份,我和他都認為這樣會減少不必要的麻煩。也確實是這個原因,我們傲羅才會被派遣在這裡保護你們。」

  安妮的眼神在這瞬變得有些虛無。她握緊杯子,雙手按在白色被褥之上,邊組織著詞句邊道:「是安全因素,對嗎?感覺是斯內普校長會有的想法。」她輕聲說著:「其實,我們現在都明白,雖然校長一向嚴厲,但如果有事去找他,最後都會幫我們解決的。他一直都很可靠。」

  蕾雅僅是干脆地笑開,評價到:「你果然很關注他,連這些都注意到了。」

  「唔……我確實很尊敬斯內普校長,尤其是讀了關於他的事跡之後。」安妮的臉愈發紅了,「而且……高年級的學生之間也常在私下討論,到底是什麼讓校長變了這麼多?有人猜測,校長以前是故意裝得那麼討厭的——為了完美偽裝他的臥底身份。……可現在我大概知道了,是有別的原因。」

  話說到這裡就停止了,安妮望向矗在櫃邊的傲羅,笑而不語。

  「別的原因?」蕾雅的目光流連在安妮帶有幾分揣測的臉上,又被女孩那頭在陽光下接近透明的淡金發吸引一瞬,不自覺彎起嘴角:「哦,你是打算說因為我嗎?」她順著女孩的話想思索起來,「不過,怎麼說呢,我覺得更多的,還是因為斯內普校長現在和以前的職位不一樣了,戰後要考慮的事情也跟從前不同了。」

  「好啦,安妮。」蕾雅沒給女孩繼續糾結的機會,很快把話往下說,「別想太多這些有的沒的了。好好休息吧,比賽馬上就開始了。」

  「好。」安妮順從點頭,「謝謝你陪我說話,蕾雅。」

  就在蕾雅收拾完東西,准備離開的片刻,她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狡黠地朝安妮眨了眨眼睛:「對了,還有些東西想悄悄跟你分享的。這是校長本人教過我、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嗯或許你也認識,赫敏·格蘭傑曾經勸過我的。」

  「很難不認識那幾個名字。」安妮和蕾雅一起笑了,而後,這位女孩不由地歪歪腦袋,「你想說的是什麼呀?」

  「很早以前,我也以為仰慕就是喜歡。」蕾雅的手扶在門環上,將語調放得更輕,「事實上,我後來才明白,仰慕確是一種可以使人變得更優秀的情感。而喜歡呢,是必須建立在足夠認識對方基礎上的感情。」

  「聽起來好深奧……」安妮聽得雲裡霧裡,雙手無意識地在水杯上用力得發白,「為什麼跟我說這些?」

  「只是想說,有些人的確值得被仰望,比如說斯內普校長。但也別忘了,近處還會有很多需要你在乎的事物。」蕾雅沒有正面解釋,給予她一抹神秘的笑,「像你這麼聰明的拉文克勞女巫肯定能悟到。我下午再來看你,到時候讓我聽聽你的想法。」

  輕輕帶上獨立病房的門後,蕾雅長長吁了一口氣,心想著自己確實不適合這種「語重心長」的角色。

  但手腕上的溫熱讓她暫時不再多想,而是快步走出布斯巴頓的醫療區域。她來到走廊,背靠一扇斑斕的彩色高窗駐步,扯起衣袖,低頭看那串刻在銀手環上有幾秒的文字。

  「那邊怎麼樣?」字跡被窗邊的炫光染得繽紛。

  「都好。准備跟哈利交接去巡邏,你呢?」她回到。

  「都好。午飯可以一起?回房間」信息幾乎是立刻傳來的,看來對方剛忙完手頭的事,正饒有興致地等她的答復。

  「應該可以」

  「好,我安排」

  回完訊息,她便望見走廊另一頭,匆匆忙忙趕來的安布羅斯和哈利。

  是剛下課,安布羅斯懷裡抱著幾本教材和羊皮紙,頭頂亞麻色的卷發隨著他快步的動作一翹一翹的。二人的身後,又是悄悄跟著一群穿著各色校服的女生——自哈利和英國的傲羅大部隊到達以來,總是如此。只不知道這情景,有沒有讓哈利想到當初的威克多爾·克魯姆。

  最近幾天,在安妮明顯接近恢復後,安布羅斯和菲奧娜也終於征得斯內普同意,輪流來給安妮講課。時不時,斯內普和納威也會抽空為她答疑、講解作業。

  只不過嘛,守在這裡的日子,傲羅們都看得出來,安布羅斯來的是勤快了些。

  ……

  響亮的哨聲落下了,三位勇士的身形漸漸跑遠,很迅速就消失在三位校長所能目見的範圍外。

  他們在帳篷外多駐足半晌,確認到勇士們都大致有了自己選定的目標,馬克西姆女士便提議道:「我們回看台吧,那裡視野更好。」

  第一場比賽位於後山與湖泊之間的開闊平地。這裡被魔法改造為好幾塊區域,與海格的特制車廂如出一轍,從湖泊、草地、沙漠到密林都有。

  勇士們的任務是從中找到一只願意跟隨自己的動物,保護它,或者與它並肩作戰,對付路上遇到的妖怪和障礙。最終,由這只動物引導勇士,找到隱藏的下一場賽事的線索。

  這種探索模式,在五年前的最後一場比賽裡也被使用過。這不僅能考驗勇士們的施咒能力,還要求勇士們有豐富的神奇動物知識,從而,能很好地顯現出他們在校幾年所獲學識的綜合運用。

  他們爬上高台,顯然,十一月呼嘯的冷風是無法吹散看台上的熱鬧。

  霍格沃茨的區域現在化作洶湧的深藍海洋,拉文克勞和霍格沃茨的旗幟交錯著迎風飄蕩。每個學生的脖子上都系有藍色的圍巾,身上還佩戴著各種能表示他們支持安妮·克羅菲爾頓的飾品,比如說,印有她笑臉的徽章。

  就連剛落座的斯內普校長,脖前也掛著一條藍色圍巾——雖然這完全是今早他的妻子執意給他戴上的。理由是「明明當時身為斯萊特林院長時也會在魁地奇佩戴飾物,現在身為霍格沃茨校長,更應如此了。」(1)

  而看台不僅僅有三個學校的學生,還有不少特地購觀看券前來的巫師。喧嘩和掌聲四起,到處都是吵吵鬧鬧的討論和歡笑,觀眾們沒有要端坐在位置上的打算,全都傾身往場內探頭,目光緊隨穿行在賽場中追逐著神奇動物的三位學生。

  「看看吶,你們霍格沃茨的那位女孩,確實有些本事。」坐在斯內普右手邊的斯塔克洛夫冷不丁地感嘆,他眯起眼,視線緊鎖那道扎進茂盛樹林裡的金發身影,「我明明聽說她前陣子才在醫療室躺了許久,這才比賽剛開始兩分鐘,就輕松趕走了幾只妖怪。」

  「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維克托。這是很普通的六年級學生水平,」斯內普說著,順手松開被某人系得有些緊的圍巾結。隨後,他垂下的右手很自然地搭在擱於腿上的左手腕,指尖觸到衣物底下的手環,語調漠然平淡:「難道德姆斯特朗的學生沒有這種水平嗎?我看未必——」(2)

  斯內普的話音剛落,場上揚起一陣砰然的水聲,湖中的巨石宛若有生命般猛地掙動,地動山搖間掀起了漫天水霧,嚇得那側的觀眾席紛紛驚呼,舉起魔杖甩出連成片的防護咒語。

  才靠近湖岸的德姆斯特朗勇士停住動作,僵立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肯定有什麼東西正要蘇醒。

  只見,一雙碩大的紅眼睛透過霧氣睜開,定定地盯著眼前的非善來客,也將一種猙獰又幽森的壓迫感送到場中,令人頭皮發麻。

  那是海格飼養的炸尾螺,比五年前還要大得多。它剛剛在湖中偽裝成一塊能讓人掉以輕心的岩石,但現在已經徹底清醒過來,尾部長長的、駭人的蜇針高高舉在半空,有星點刺目的火星正在尖銳的尾端凝結。

  身穿深紅色長袍的男孩反應不算慢,許是訓練有素。他一手護住腦袋,側身翻滾,及時躲開撲面而過的火流。待火焰消停,他掉頭回轉,手裡的魔杖迅猛揮動,一道道紅或綠的光芒如大雨般無情拍在龐然大物身上。但是,咒語根本奈何不了炸尾螺全身堅硬的白色外甲,它們悉數被反彈回來,擦破了倉皇逃竄的男孩袍角,其中一發切割咒凌厲地擊中了他身後的岩石。

  石塊即刻被打得粉碎,碎石和泥漿濺開的同時,炸尾螺被徹底激怒。一聲撼動耳膜的嘶鳴令在場的人都不得不捂住嘴屏息,只能目不轉睛地望著炸尾螺的幾只後腳憤怒地跺著,兩只粗壯的前爪把此時已一塌糊塗的湖沼撕成片片黑泥,憤憤揚至空中——這是它即將進行衝撞的姿勢。

  男孩沒有松懈,就在炸尾螺站起的分秒間,他動作極快地往柔嫩的螺腹拋出一發「四分五裂」。炸尾螺再度咆哮著,因作痛而條件反射地後退,男孩手臂即時一轉,以昏睡咒和禁錮咒嵌住這只巨獸。

  小山似的炸尾螺倒下了,場上一片嘩然,隨之而來是山呼海嘯般的激蕩掌聲。

  男孩喘勻氣站直,用袖子和衣服胡亂抹掉面上的泥漬,驕傲地向觀眾高舉魔杖,顯然很享受這種被追捧的感覺。然後,他繞過昏睡的炸尾螺,沒有步入安妮所在的深林,而是徑直向往前方的沙漠區域行進。

  「行雲流水的咒語應用,確實精彩。」馬克西姆女士也優雅地鼓掌,毫不掩飾她對別校學生的贊賞。

  「嘖。」可斯內普分明聽見斯塔克洛夫咂了咂嘴。

  「怎麼了,維克托?對自己學生的表現不滿意?」斯內普側眸瞥向手邊人。

  「不過是些個人感慨,這孩子像是忘記了規則,把時間浪費在這裡。我們讓他們來這裡,可不是狩獵和殺戮的,不是嗎?」斯塔克洛夫低沉的嗓音被話裡意思顯得更沉悶,他的眉毛微微擰緊,藍灰色的眼眸盡是不滿。

  「哦?」斯內普的面龐掛上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還有時間,比起馴服一只炸尾螺,也許其他選擇更好。」

  「也許吧。」斯塔克洛夫並沒有松開身上那股不悅的氣息,他又看了一陣消失在黃沙中的學生,忽而起身,緩慢地拍了拍衣袍,「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兩位,我去一下洗手間。」

  「慢走,維克托,我們會替你好好看著學生的。」馬克西姆女士禮貌地揮了揮手。

  斯塔克洛夫的大氅逐漸被湧動的人潮淹沒,馬克西姆女士收回手和客氣的笑容,對上斯內普斂住的臉色。

  「我已給他們傳信。」斯內普壓低聲道。他面不改色地撥動一下滑至袖口的手環,眸光在清冷的太陽底下跌進冰點,深如極地雪山之底的暗潮。

  遠離賽場的城堡中,待命的傲羅們在接到消息的一刻,便立即分散至各處。

  畢竟,幾乎所有人都聚集在三強爭霸賽賽場的此刻,正是乘虛而入的絕好時機。如果黑巫師們要選在什麼時候下手,無疑只有現在了。雖說原本他們只處於懷疑斯塔克洛夫校長身份的階段,沒有想過他會真的是與羅齊爾家族的內應。然而,謹慎一些總不會錯。

  完全背對比賽區域的高塔五樓露台,蕾雅和漢密爾頓駐守在這裡。他們的前方,是位於高處而變得愈發凜冽的寒風,身後,是由巨型鐘擺沿著時間的軌跡擺動產生的氣流。

  一股難以抵抗的寒意順著脊椎爬在後背,蕾雅不自覺縮了縮被吹起雞皮疙瘩的脖子。她攏緊袖口,拉高衣領,邊以魔杖劃出溫暖咒的咒語,邊對一旁正監視著庭院情況的上司報告:「他回去了。」

  「才五分鐘?」漢密爾頓沒有移開監視的眼神,垂在腿側的魔杖不自覺敲打著,像是在盤算著什麼。過了一陣,他正色道:「但如果只是傳送個消息或者做點手腳,也足夠了。」

  「是啊,希望我跟校長的猜想不要被證實才好。」蕾雅重新眺望向底下空無一人的校園。視野能夠到的最遠處,是那日和斯內普一起去過的矮樓,濃稠的背光陰影傾倒而下,透著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詭異和不詳。那片暗影之中,也有幾個以幻身咒隱去身形的法國傲羅在巡邏。

  不清楚比賽到底持續了多久。她只覺得天光一點點稀薄,遠方的山邊起了灰白的濃霧。耳邊是根本停不下來的風聲,它幽幽地吹拂,將露台邊上盤繞欄杆和外牆的藤蔓都撥得不安搖擺。

  魔杖在蕾雅的手心攥出一層細密的濕汗,又被寒風奪去溫度,變成黏膩的冰冷。雖然並無發現異像,這與平日格格不入的安靜和冷冽,卻是硬生生把這裡渲染成令人難以忍受的緊張氛圍。

  今晚,恐怕是要降溫了。

  思緒剛飄到這裡,蕾雅就被牆角傳來的魔法陣啟動聲音扯回,她和漢密爾頓一同回身,條件反射般抬起魔杖。

  「艾裡克,是我。」

  熟悉的嗓音響起,是斯威克。她自虛空現身——與霍格沃茨不同,這所魔法學院城堡內分布了能互相傳送的隱形魔法陣,供師生們日常使用。

  「當時我讓誰幫蕾雅和哈利訓練?」斯威克開始確認身份。

  「本人。」漢密爾頓回答,跟蕾雅對視一眼,同時放下魔杖,「有什麼新情況?」

  「比賽結束了,三名選手都順利完成了任務,沒有意外。」斯威克踱到欄杆邊,探身望了望庭院,「只沒想到,莫爾和哈利確實在大廳發現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

  「有意思的東西?」漢密爾頓皺起眉,「具體是……」

  「跟我來吧,沒有必要巡邏了,學生們已經在回來城堡的路上。」

  他們返回了傲羅休息室,待到歡呼興奮的學生們都由三位校長領進宴會廳,才悄然踱回主塔樓,來到靠近布斯巴頓圖書館入口的樓梯拐角。

  哈利似乎一直守在這裡,蕾雅向靠牆而站、雙手揣在兜裡的同伴投去詢問的神色。哈利回了她一個暗示的淡笑,臉便轉向主任們那側,沒有說話。

  斯威克揮了揮魔杖,地板上浮現出一個圓形魔法陣,是跟塔樓裡的同樣的。圓圈內,刺繡般的紋路織成一張交疊繁復的網,瑩白的溢彩輝光被鐫刻在那些魔紋上,沿著順時針的方向緩緩流動。

  漢密爾頓蹲下身,端詳著法陣片刻,用魔杖劃擦過魔法陣邊緣,「是被修改過了,而且做得很細致。」他的魔杖尖抵在一處花紋,「看到了嗎?這裡多了一層咒語,除了傲羅,一般巫師都難以察覺。」

  「看來他們是將這個魔法陣連接到他們自己的地方了。」斯威克說,「應該不會這麼快就行動,我先只加一道監視咒語。」

  說著,她輕抬手腕,棕色魔杖在空氣裡勾出一道弧線,地上的純白光輝顫動一瞬,一圈如細石漸入水波的漣漪抖開在法陣外圈,很快跟隨著淡卻的法陣消失。

  「他沒有離開過賽場?」斯威克轉過身,面朝站得稍後的埃文斯。

  「我不認為有。」埃文斯搖了搖頭,「另外幾個人也沒見到他靠近其他出入口。」

  「哈利呢,確定是比賽的時候發現的?」斯威克又問。

  哈利走近了些,篤定地回答:「是,就在我跟莫爾就轉去東翼的五分鐘時間。」

  「嗯,的確可能是我們之前推測的另一種情況。」斯威克低哼一聲,最終將視線落到身側的年輕傲羅,「蕾雅,麻煩你。」

  為了避免過多的懷疑,斯威克特意減少了與斯內普的會面,只保持三天一次的例行彙報,讓一切看上都像是傲羅們單純照顧學生的安全。然而實際情況是,這是因為他們有一個絕佳的傳信人。

  「好。」這位傳信人若有所思地抬了抬下巴。

  ……

  果然降溫了。

  僅僅半日,整個布斯巴頓就被層疊的朦朧霧氣包裹住。

  結束最後的值守任務返回住處的時分,大片的枯草已然沾上夜裡的寒霜,踩上去是很奇怪的滑膩感。她跟同伴互道了晚安,鑽進自己房間所在的那節車廂。

  房間裡是暖的,斯內普早早點起了壁爐。被燒得透紅的木炭輕微爆開,化成躍然舞動的火舌,舔舐著四周的新磚。橘紅色的暖光從燃得正旺的木炭間流出,染在伏在案前工作男人的烏發和後背。

  他已換上睡衣,披著一件居家的針織外套,看來是洗漱過了。

  蕾雅掛好外袍,換下靴子,赤腳踩上室內厚實的毛地毯。她揉搓著發涼的雙手,慢走到他身邊,映入眼簾的是男人左手緊按的羊皮信紙,一杯尚熱氣氤氳的紅茶,還有不遠處的封蠟燭台。

  金屬架中的火光跟壁爐是同樣的顏色,那之上,液體狀的紅色封蠟像是一捧化開的無瑕紅寶石。

  「回來了?」斯內普沒有抬頭,也不打算阻止她好奇的窺探。

  「嗯。」她輕快地問,「你在寫信?給鄧布利多?」

  「那只是表面,」斯內普騰出一只手來輕環住她,隨即蹙起眉:「怎麼這麼涼?」他不由分說地將她拉入自己的包圍圈裡,遞給她桌上的熱茶。

  蕾雅喝著溫暖的茶水,整個人又被他的體溫和沐浴香氛包圍,感到半是安心,半是難為情:「是外面冷,降溫了。我去洗個澡就好,別把你也弄涼了。」

  「不急,」斯內普低聲說,手一用力,讓她順勢穩穩落到腿上,「我想讓你也看看這封信。畢竟,一旦寄出去,後面的事我也無法預知了。」

  「這怎麼聽起來像是你已經預知很多事了呢,西弗勒斯?」

  任男人的一條手臂纏在她的腰間,她的眼睛已跟隨紙上勾出的凌厲筆鋒晃動。這下她看明白了,表面上寫給鄧布利多關於第一場賽事情況的簡述,實際上,兩頁信紙的背後是另一層施加過密咒的隱形墨水。真正的收信人,是魔法部部長金斯萊·沙克爾和馬爾福家主盧修斯·馬爾福。

  在得知魔法陣的異常不到數小時間,他已經想到這樣周密的應對策略了?

  蕾雅的內心為男人的縝密心思感嘆起來,放好茶杯,反手撫上他的手腕,沉吟道:「唔,你是故意要把這個消息放出去?這樣會不會顯得有些刻意?……像他們那樣狡猾的人,真的不會懷疑嗎?」

  「你也是想得越來越好了。」他微不可察地揚了下眉毛,沒有吝嗇對她的表揚,「晚餐後與馬克西姆女士商量過,我們也意識到了這點——所以,我們會讓他以為自己是『竊聽』到了這個『重要消息』。」

  「啊——!」懷裡人再次為這位校長的想法嘆出一聲,順著他的思路推測道:「那我覺得這確實能讓他上鉤,我明天就跟斯威克主任說你的計劃。」

  「好。」斯內普松開她,換過一張羊皮紙,蘸過黑墨,先懶懶地滑出一句對盧修斯和納西莎的像征性寒暄,「蕾雅,還有一件事想告訴你。」

  「是什麼?」她問他。

  他卻並不著急開口,只保持著寫信的速度。

  「在美國的時候,你還記得我那晚突然醒來嗎?」良久,他說道。

  「當然記得,你說我體溫太高。」她毫無遲疑地答,「怎麼提起這個?」

  筆尖在凝出墨點前頓了頓,斯內普似是結束了一個長句,鄭重地點下句號,暫時懸起羽毛筆,「實際上,那晚我是夢到了伏地魔。」

  她快速別過頭,眉心在這刻擠在一起,「呃,西弗勒斯,夢裡的東西都不是——」

  「不是真實的。」男人柔聲打斷她,接著寫下幾行字,語氣淡然:「我當然知道。不過是想起來,他說我『再次』背叛了他。」

  「再次?」這個特意被斯內普加重的詞語卻令她更為困惑。

  男人的神情不變,寫在紙上的字跡依舊流暢,沒有一刻停頓。

  這讓她的直覺告訴她,斯內普會選擇在這時候提起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肯定不是在緬懷過去或者想要得到她的安撫。

  於是,不再需要過多躊躇,她說出心中所想:「你是想說,你現在突然明白了,為什麼是『再次』了?」

  斯內普收好羽毛筆,轉而看向懷中人。壁爐的火光映在她白淨的臉上,一層模糊顫動的暖色光暈。

  「不錯。」他再度垂眸,利落地折好信件,塞入一只嶄新的信封,掂起封蠟勺,將幾滴熔蠟落在封口,不緊不慢地蓋上封蠟印章,壓實。

  「只是——」指腹掠過一點點凝固住的熔蠟,感受到焰火的余溫。他推開信件,讓冷冷的話從喉中淌出,「這一次,不算是背叛。」

  「當然不是。」他的妻子輕吸一口氣,扶上他的前肩。躍動的紅火映入她的瞳仁,卻絲毫不能動搖她對眼前人的堅定與信任。

  「這一次,你是要跟我一起,真真正正、光明正大地站在他們的對立面了。准備好了嗎,我的校長?」

  斯內普閉上眼,然後睜開。他的唇邊,微微浮現的弧度仿若帶有某種尖銳的鋒芒。

  「迫不及待。」

  她淺笑了笑,輕輕吻在他的嘴角,然後起身走向浴室。

  不久,趁著磅礡的夜霧,斯內普寄出了這封信。

  三天後,風聲順利按照他的設想放出。接下來,就看命運,或者說,梅林本人會不會仁慈地讓這條大魚咬鉤了。

  作者有話要說:

  (1)HP阿茲卡班,「然而,斯萊特林隊的球門後面有二百人佩戴著綠色飾物,斯萊特林的銀蛇在他們的旗子上閃閃發光。斯內普教授坐在最前排,像其他人一樣佩戴著綠色飾物,臉上的笑容陰森森。」

  (2)HP火焰杯,「……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大驚小怪,伊戈爾。」

  斯教好可愛,哈哈哈哈。

  蕾雅雅又雙叒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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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來了來了,這周過得比牛還累……workshop+party+校稿+新游觀光(啊不是)。

  三月更忙了,墨水也干了,最近語感應該是都沒有了。最後的這幾章先把這龐大(假像)的劇情走完,以後再慢慢修吧。[爆哭]


第102章 巴黎

  「他們從哪裡得到這樣東西的?」

  裝飾隆重的布斯巴頓校長室內,氣氛沉悶得似是有一朵厚重的烏雲盤在那華美的穹頂下方。雲隨著馬克西姆女士的怒氣猛地增長,黑灰色把四周布滿繁錦壁畫和深藍軟飾的牆壁都變得黯淡無光,透不過氣的凝重。

  「這絕對不可能!連尼可·勒梅本人花了幾百年都沒有找到的東西,怎麼會突然出現?」

  她臉色鐵青,大手狠狠一拍桌案,震得桌面上的墨水瓶和堆砌的文件都翻倒滾下。一份被揉皺一角的報紙被雜物帶著從辦公桌邊角掙脫,飄蕩到斯內普的腳邊。

  佇立在房中的斯內普未有因眼前人的怒氣而動容,只是挑起眉抬了抬右手,讓那張灰撲撲的紙張輕盈浮起,攤平在眼底。

  「盧浮宮本月展訊:神授王權與秘寶——」

  原是一份麻瓜報紙的文娛板塊,黑白分明的字跡底下是一幅彩色的照片宣傳畫。畫面中,數枚金光璀璨的王室珠寶被擺放於精心設計的緞面綢布,在昏暗的暖燈烘托暈染下,綻出奇異的華光。

  其中一枚戒指尤為醒目。那是一只由純金鑄造的指環,四面皆是精巧的戒托,每個戒托上都鑲滿了三圈的寶石,以細小均勻的珍珠隔開。這五彩流光又共同簇擁著中間一顆珍貴無比的藍寶石——天青藍色,通透純淨,勝似一汪聖泉。(1)

  這種藍色很稀有,也恰與馬克西姆身後的高椅上的裝飾相似,那是布斯巴頓優雅純粹的代表色。

  盡管僅僅是一張印刷照片,這枚戒指依然透過紙面傳達出一種神秘、莊嚴、不容褻瀆的儀式感,不太像一件尋常的王室寶物。

  「百年後意外重現的王室珍寶,由一位愛國商人慷慨捐贈。這些珍貴遺物,原本存於自中世紀以來便與法國王室密不可分的聖但尼修道院,於戰亂中被偷竊……」斯內普看著這張照片的描述,低聲念到。他抬起眼眸,眼底掠過一絲錯愕,轉向滿臉急躁的馬克西姆女士,「這是?難道是之前您提過的……?」

  「……正是。」回答從馬克西姆女士咬緊的牙關擠出,繼而挺直脊背,提高聲道:「我們必須阻止這件事,西弗勒斯。這東西絕不能進入法國,我們必須馬上將這件事告訴兩國傲羅——」

  敲門聲是在這個時候響起的,打斷了馬克西姆的話。

  沒等兩個人來得及做出對應,斯塔克洛夫的聲音就在門外傳來:「不好意思來晚了。也並不是我們故意要打斷你們的對話,兩位校長。」

  隨即,校長室的門被推開,一道巨大的身影伴隨寒冷的室外空氣倏然灌入。斯塔克洛夫大步走進房間,他的眉峰緊蹙,身後還跟著法國魔法部的傲羅主任,萊昂·德拉克魯瓦。

  斯內普與馬克西姆飛快交換過眼神,便聽到斯塔克洛夫沉聲問:「是否發生什麼了要事?」他徑直來到馬克西姆的桌前,目光帶有些許逼問的味道:「這聽起來像是很不妥,我希望得到您真摯的解釋,奧利姆。」

  「馬克西姆女士,」德拉克魯瓦跟著補充,「如果是有什麼突發情況,請立即告訴我們,好盡快布下對策。剛剛聽來,似乎是與魔法遺物有關?」

  片刻的沉寂橫貫。斯內普很確信,方才浮在天花板的黑雲,如今已沉降下來纏住在場的四人。

  「兩位來得正好。」他回身向前一步,將手中的報紙遞給斯塔克洛夫和德拉克魯瓦,「是與這些東西有關,但具體情況,還煩請馬克西姆女士為大家解釋。」

  馬克西姆深嘆了一口氣,全身像被抽走魔力般重新跌坐回校長椅。她低下頭,寬大的肩膀微微塌下,十指抵在一起,趁三人閱讀報紙的片刻,陷入沉思。

  等到三人再度看向她時,她意志消沉地攤開手掌,猶豫著開口:「諸位,把斯威克主任也叫過來吧,我確實有要向你們坦白——不,應該說,向你們求助。我們可能要面臨一個大麻煩,關於……保管在布斯巴頓地下的東西。」

  ……

  明明是十二月初,天氣早就褪去秋日的暖意,可只要是個清澈的朗日,盧浮宮的露台依然座無虛席。

  四周人群擁擠,帶太陽眼鏡的,寬檐帽的,說著全然聽不懂語言、高舉相機的東方面孔,都擠滿了這方狹長的戶外空間。不少人特地選擇沒有被遮陽傘和建築物陰影覆蓋的地方就坐,酣暢地沐浴在太陽暖光下。

  只能說,不愧是熱愛晴天的歐洲人嗎,蕾雅心想道。

  輕輕放下餐盤,她順勢倚靠護欄邊的一尊石雕塑。舒適的暖風吻過她的面側,往下眺望,從這裡可以看見大半個巍峨的盧浮宮,擁有著百年歷史的宮殿建築再一次見證了新的一天。偌大的廣場正中央,透明的玻璃金字塔將巴黎的碧空完好地映照了下來,澄澈得宛若一顆無暇的鑽石。

  「之前來過盧浮宮嗎,蕾雅?」坐在對面的賈斯廷突然問,他雙手捧起火雞胸肉三明治,咬下一大口。

  護欄邊上的人兒回過身,正巧望見端著餐盤尋找他們的莫爾,便揮了揮手:「莫爾,這邊!」

  放心確認到莫爾朝他們過來,蕾雅才拉開金屬椅子坐下,回答道:「好幾次,畢竟我媽媽喜歡逛博物館嘛。逛的時候,也會跟我和爸爸講解各種文物的典故,但是嘛,」她拆開濕巾,擦干淨手後拿起叉子,挖下一大塊酥脆的法式鹹派,笑道:「我們倆基本都記不住。」

  賈斯廷跟著笑了下,莫爾在這時坐到蕾雅旁邊。

  果然,她還是沒有抵住誘惑,點了猶豫了很久的巧克力蛋糕。它被精心制成了一座小巧的金字塔,外層大概是薄脆的巧克力殼,造型與入口的玻璃金字塔一模一樣。

  她毫不遲疑地用叉子敲開外層脆皮,輕聲感嘆一句:「啊,裡面原來是慕斯蛋糕啊。……蕾雅,要不要嘗一口?」她對正好奇地盯著自己盤中糕點的後輩提議道,將第一口蛋糕遞了過去。(2)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蕾雅給她一個感激的笑容,點著頭順從地把蛋糕卷入口中,柔軟細膩的慕斯在舌尖即刻融化了,「好好吃,謝謝。」

  「後悔沒點這個,點了馬卡龍了吧?」莫爾得意地收起叉子,裝作打趣地睨向旁邊那位鼓起嘴的人。話音落下,莫爾打開塑料蓋,把香氣四溢的橄欖油倒入金槍魚沙拉。

  「我們是不是太愜意了?」賈斯廷忽而說,「……也不清楚他們守在地下,午餐會吃什麼。」

  他話裡所指的是哈利、埃文斯和弗洛拉他們。「救世主」那張在巫師世界人盡皆知的臉,實在不太適合跑到公眾面前。畢竟,誰能確定這裡有沒有混進麻瓜裡的黑巫師。

  「反正不會餓著他們。」莫爾聳了聳肩,「既然主任們特意讓我們裝成游客,就別想太多,好好扮演我們的角色。」她一邊說,一邊把生菜葉送到口中,順便舔掉嘴角沾上的沙拉醬。

  賈斯廷吃完了他的食物,將包裝紙和用過的紙巾一同折好,整齊放回餐盤,隨後端起熱咖啡,「但先不說這裡實在是大得難以防範,你們覺得,他們真的會來?」

  莫爾仍在咀嚼食物,聞言只將眼珠暗示著晃到蕾雅那邊。

  蕾雅正努力地把傾斜紙盤上的菠菜和雞蛋碎攏在一起,聽見問題後想了想,嘟噥著答道:「很可能就是這幾天,那批展品,已經抵達了。」

  這是斯內普在今早以手環告訴她的。

  事實上,她還知道那件據說能夠破除布斯巴頓地下禁區加護咒的魔法遺物,是「愛國商人」盧修斯·馬爾福委托妖精們按照原物手稿精心打造的贗品。這件贗品和其他幾件展品,會通過馬爾福家與麻瓜世界合作的產業鏈,被安全運送至盧浮宮倉庫,以確保它們在途中不被劫走。

  但真正了解遺物是贗品的人,除了一同商榷得出計劃的斯內普和馬克西姆,也就只有金斯萊、斯威克,以及眼前這位傲羅。不僅這件事,她還清楚真正的遺物,一直存放在尼可·勒梅為自己打造的隱匿墳墓中,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到底是位於地球上哪個角落。

  另一件事,是斯內普他們不願冒險讓布斯巴頓成為決戰地點。雖然盧浮宮同樣不會是理想場所,但傲羅們早已布下針對麻瓜的隔離咒語,一旦戰鬥爆發,所有的麻瓜都會被立刻轉移。更重要的是,考慮到這個場所的特殊性,他們願意賭一把,賭黑巫師們不會冒險在這座承載著無數魔法寶物和歷史遺產的博物館內肆意破壞。

  然而,無論是蕾雅還是斯內普都無法確定的是,他們真的會上鉤嗎?

  亦或可能是,他們會不會早已潛伏在這熙攘的麻瓜博物館?如同那些蛀空屋梁的蟲蟻,在陰影中窺伺,只待一個時機,便傾巢而出。

  「你怎麼知道?」賈斯廷狐疑的語氣將蕾雅的思緒扯回現實。

  「她的秘密武器,你忘了?」莫爾搶在蕾雅回答前騰出一只手,扣住身邊人的左手,拉到半空晃了晃,「我們真該跟主任提議一下,讓傲羅們也配上這個,太實用了。」

  午飯結束後,他們依舊保持游客的偽裝,在盧浮宮的各個展廳「閑逛」,加強先前布下的監測咒語。

  到了傍晚,暮光毫無保留地落到盧浮宮暖白色的石雕和拱廊,明燦在剔透的金字塔留下迷醉的斑斕,將其也融入落日金暉。

  就在這段期間,身在布斯巴頓的斯內普依舊不時給她傳來訊息,詢問傲羅們和她自己的情況。蕾雅比任何一次都要明顯地感受到他的擔憂,尤其是離開布斯巴頓前,他多次囑咐她隨身帶著那瓶作為她「工作禮物」的魔藥。

  她聽他說,這是他曾花數月改良的萬能魔藥。不但能補血、療傷、恢復體力,甚至還能稍微增強魔力與運氣。她猜不到斯內普是怎麼制作出這種魔藥的,只是很好像地想到如果拿去量產的話,大概他們這輩子都能衣食無憂了。

  但斯內普從來不在乎這些,他追求的東西,似乎總是要更高更遠。

  至於究竟是什麼,她沒有問過他。

  蕾雅莫名其妙地開始思念數日不見的丈夫,下意識摸了摸衣服下被她體溫捂暖的魔藥。眼前,是臨近終場而逐漸安靜的畫廳,這是她和賈斯廷、莫爾巡邏過後,在入夜前會駐守的展館。

  「Pardon,pourriez-vous m』aider(不好意思,您能幫我一下嗎)」

  從幾個人後方飄來一句法語,三個人立馬警覺轉向聲音的方向。

  搭話的是一位衣著考究、妝容精致的法國女士。那點綴著深紅的雙唇輕輕一抿,眉眼彎起,有萬種雅致與風情流轉。她的目光輕柔地掃過三人,最終停留於站在最邊上的蕾雅那側,朝那雙碧綠的眼眸點頭微笑。

  看得出神的蕾雅愣了愣,很自然回了她一個禮貌笑容,才注意到,女人的唇畔有一顆恰到好處的黑痣,更添幾分嫵媚。

  女人用帶有口音的英語重復了一遍:「Excuse me. Would you mind taking a photo for us(不好意思,可否幫我們拍個照片)」

  她側身,輕指不遠處一幅嵌有葡萄藤邊框的古典名畫,旁邊還有一位穿著駝色長風衣的棕發男士等在那裡。他正忙著調整鼻梁上的墨鏡,注意到他們的矚目後,十分紳士地欠身致意。

  賈斯廷頗有風度地伸手准備接過女人遞來的相機,溫和地用法語回應:「Avec plaisir(很樂意)。」

  然而,就在賈斯廷指尖快要碰到相機的一瞬,展館內的明燈忽然短暫地閃爍了。

  根本沒時間去判別到底是電路的原因,或是別的什麼,蕾雅大喊一聲:「別去!賈斯廷!」

  莫爾也顧不上場上麻瓜們投過來驚異矚目,手一翻就凜冽地抽出魔杖。就在下一秒,頭頂暗藏於壁飾後的白熾燈悉數爆炸,玻璃碎屑夾雜著龐大的魔力灑在頭頂,像一場突如而來的龍卷大雪。遍布角落的防盜警報隨之響起,尖銳的聲音讓麻瓜們大叫著四散奔逃出房間,很快被籠罩在博物館上空的反麻瓜防護罩轉移到館外,到處都是盛放出的白色輝光。

  「Bonsoir,Aurors(晚上好,傲羅們)。」可這混亂的局面反倒襯得女人越加從容,像個觀看無聊戲劇的場外過客。

  微弱的地燈映出那位女士再也沒有了溫度的笑,猶如戴上一幅鬼魅面具般陰森。這時,牆邊的男人手裡的墨鏡變成了一根魔杖,露出底下一雙透著冰寒、詭異的眼睛。

  他的手腕緩緩一揚,霎時間,牆上所有的名畫被一股力量撕扯掀起,在空中化成鋒利的金屬片,與漫天的玻璃渣一起朝傲羅們襲過去。

  「跑!蕾雅!去找主任!」莫爾反手一推,甩出一道盔甲護身,硬生生接下急迫的衝擊。

  淺白色的光弧和莫爾一起被震退到破裂的牆磚剎那,她旁邊的年輕傲羅已在原地消失。

  再次雙腳著地時,蕾雅被地下冷冽的潮氣吞沒。她快速施展出幻身咒,看了看身後,確實是她到過的衛生間——盧浮宮的地下空間稱得上一座隱秘的小型地下都市,這是經過多次擴建的結果。

  她現在所在的地方,是專門用於儲存展品的一側,由眾多走廊串聯的保管室、修復室、鑒定室等等功能性房間讓這裡成為錯綜復雜的大迷宮。而另一側,則是尚未完成發掘的考古遺址,那裡還有幾條秘密隧道,用於緊急情況轉移珍貴藏品的。

  即使身處地下,她已聽見警報貫穿整個盧浮宮,接連不斷的爆炸和震蕩響徹每個角落。與此同時,全場地的反幻影移形咒語就被觸發了,緊接著,是提前布置的魔法陷阱啟動的聲音。菲尼克斯之火的滾滾熱浪與鎖鏈牢籠帶來的高強魔法能量,令地底空間也回蕩著止不住的轟鳴。

  她一刻也沒有遲疑地奔向存放那件遺物的保管室。掠過一扇扇防盜門,她撥開衣袖,准備給斯內普傳去訊息,低頭間卻瞥見大衣下擺沾染了一片刺目的紅。不用細想,那是莫爾的血。

  「莫爾,賈斯廷……」她喘息著閉眼,向梅林祈禱他們能全身而退,或者至少堅持到其他傲羅到場。但她很清楚,現在不是沉溺於擔憂的時候。

  「他們來了」

  給斯內普傳完信,她便聽到從遺跡那個方向飄過來的戰鬥聲,在這空曠寂寥的地下走廊實在是過分清晰。

  壓下心中泛起的寒意和跑得過快的不適,她再加緊腳步朝向那個保管室的方向。拐過一根粗重的承重柱,遠遠地,她望到幾個身披黑袍的身影闖入保管室正門,他們高舉魔杖,把沿途的一切障礙物都炸成碎片,包括——守在倉庫入口的埃文斯和另一名傲羅。

  一連串魔咒的光輝閃過她的眼前,混凝土牆被轟開一個碩大的豁口,坍塌的天花石板將堆砌在走廊的保存箱盡數砸碎。木屑和滾塵未來得及消散的須臾,慘烈的男人叫聲直刺她的耳膜,緊接著,兩道發白的綠光穿透了翻騰的塵幕。

  蕾雅用盡全力跑向他們,解開幻身咒,她的魔杖瞄准到其中一個黑巫師。只是還沒來得及跑入攻擊範圍,她就眼睜睜地看著埃文斯被綠色咒語擊中、僵硬地倒下,他的身體砸在滿地木板和石碎之上,一聲悶響。

  不。不!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她頓在原地,瞳孔被震得晃動一下,喉嚨像被狠扼住了,幸好手腕傳來的溫熱感讓她堪堪維持理智。

  「這裡也遭到了襲擊,是德拉克魯瓦」

  什麼?布斯巴頓也被襲擊了?

  是法國傲羅主任?!

  這是比埃文斯的死亡更令她感到恐懼的事。如果是法國傲羅主任是羅齊爾家族的內應,這不就意味著他們布置的許多東西、防御體系,或多或少都被對方掌控了嗎?

  那麼,一直以來,從法國那邊提供過來的情報都是錯的。

  她暫時拋開對斯內普那邊情況的憂慮,只回他一句:「不用擔心我,照顧自己,敵人比預計多」

  「記得你答應過我的」

  她在心中默應他,沒有再回復,因為她沒有時間在這裡消耗,必須馬上告訴主任們這些消息。蕾雅垂下手,望向魚貫湧入地下倉庫的那群黑巫師,猜想著裡面繁多的東西會拖住他們一陣。

  趁現在,她得快點找到斯威克、或者漢密爾頓。可是,他們在哪裡?漢密爾頓應該是守在地下倉庫附近的。

  「傲羅小姐。」是剛剛在展廳遇到的女人的聲音,就在近在咫尺的後方響起。

  「什……?」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一點氣息都沒有?!

  蕾雅握緊魔杖准備應戰,咒語卻被突如其來的力量打斷了,她的魔杖兀自脫開,往後精准拋到女人的掌心。幾乎同一個瞬間,她的背脊就被什麼尖銳的東西碰到。蕾雅扭頭怒瞪,果然目見到如鮮血一樣的紅唇,以及唇邊的黑痣。

  「別動,」女人的魔杖抵在傲羅的脊椎,「我得到的命令是不能傷害你。」

  「不過,沒了魔杖,你還能做什麼呢?」她輕笑著,將傲羅的雙手以變出的魔法絲線反綁在身後,「繼續走吧。」

  蕾雅的雙手被勒得作疼,在恍惚裡頓了頓,大腦竟然平靜地思考著為什麼這個人沒有奪走自己的性命。畢竟有這樣隱去身形接近她的能力,大概也能不費力氣地使出索命咒——而由索命咒帶來的魔法波動,也能讓蕾雅更早察覺到對方的存在。

  被女人推聳往前幾步,蕾雅忍受著她身上過於濃郁的香水味,低聲問道:「你把他們怎麼樣了?」

  「他們?誰?」女人的高跟皮靴輕巧地繞過地上的碎石,語調輕松地說:「剛剛的兩個傲羅?哦,殺了啊,還用問嗎?英國的傲羅思想都像你這樣單純?」

  連賈斯廷和莫爾也……?

  蕾雅咬緊唇,不再說話。她們又前進一段,終於到達埃文斯屍體所在的倉庫入口,她驀地別開臉,不敢去看埃文斯那張英氣的臉龐。

  傲羅們當然明白這份職業的風險,他們從不敢奢望梅林的眷顧,只敢求於自己的實力,即使直面死亡,亦是不怨不悔的。只是,誰也不會說出口,其實被留下來的人才是更承擔苦楚的那一方。

  堆滿數不清藏品的倉庫中,一群黑巫師正在翻找那堆新送來展品,地上還有兩具偽裝成工作人員的傲羅屍//體。漢密爾頓似乎不在這裡,蕾雅粗略數了下,敵人大概有十個,他們都帶著面紗。忙碌的人潮中間,是一個魁梧的男人,他聞聲轉身,面紗下是如狐狸般細長、狡猾的眼睛,隱約可以看見一條從眼下延伸到唇邊的醜疤。只一眼,蕾雅已看得到他身上陰霾般盤踞的狠厲和凶殘。

  「老大,應該就是她。」女人推著蕾雅步進倉庫,魔杖一指,一股重錘般的衝擊撞在她的膝蓋後方。

  蕾雅踉蹌跪倒,隨即,她無名指上的戒指被硬生生扯下,刮得指節灼痛發燙。女人將戒指遞給那男人,魔杖亮起的熒光映出銀白色指環內刻有的兩個字母——S.S。

  「很好。從斯基特那裡灌的吐真劑算是沒有白費,只是我都不敢相信,居然真的這麼年輕。」男人用別扭的英語嗤笑道,不熟練的語調聽著反而成了某種滑稽的嘲弄。他隨手將戒指拋回蕾雅的腳邊,指環觸地發出一聲輕響,滾動數圈,消失在一個運送箱底下。

  「怎麼,你很生氣?」他向滿臉憎恨瞪著自己的傲羅俯身,猶如盤纏在頭頂樹梢的毒蛇鎖定了獵物,滿眼的殘暴和居高臨下的玩味:「要怪,就怪自己愛錯了人。這可是黑魔王親口留下的話,斯內普如果活下來,我們必定會對上他。至於擊潰他的弱點嘛,朋友、家人,他都是沒有的,若非霍格沃茨……」

  「也可能是女人。」他輕蔑地笑了,「聽說,他曾為一個女人向主人求情,卑微得像條搖尾乞憐的狗。恐怕他自己也沒想到這樣的事,居然還要再來一遍——我都等不及見到他知道自己這費盡心機的安排,到頭來竟把自己的愛人推入死路的樣子了。」

  蕾雅不會如此愚蠢地被激怒,她只是冷眼直視他,想辨認眼前的人是不是曾經的食死徒,因為他很顯然對斯內普有出於個人的嫌惡。

  同時,她即刻察覺到另外兩個更重要的事實。一是,他們是從麗塔·斯基特那裡得知她和斯內普的關系的,也就是說,這群人心思縝密,早就調查好關於他們的種種並把她作為這次戰鬥的一個目標了。二是,斯內普推測得沒錯,伏地魔確實在戰前就布下這一切。更可怕的是,也如斯內普所預料的,一向多疑的黑魔王並沒有完全信任他,反而預計到如果沒能殺死斯內普,這個人極可能成為未來計劃中最大的阻礙。

  由此看來,他們不殺她,正是因為她是最後對斯內普使用的最好籌碼。

  光是弄明白這個關鍵,足以讓她的怒氣愈發如海潮洶湧。

  蕾雅的太陽穴強烈跳動起來,心跳就快要衝出胸口。她的雙手在背後緊攥成拳,怒目瞪著男人和女人,莫名的怒意攀上全身。她其實已做好在沒有魔杖的情況下施法的准備,只怕還有同伴埋伏在某個角落,會被她的魔法誤傷,她不敢輕舉妄動。

  「人都抓到了,到底找到了那件東西沒有?」男人轉過頭,厲聲對同伴們催促,「你們這些蠢材,快點,趁其他傲羅趕來之前!」

  「老大,我們找到了!」角落裡,一個黑袍人高聲喊道,「我在確認真假。」

  他們還知道遺物可能是假的?

  所以才決定以她作為多加一重的計劃保障,確保能獲取到地下秘密嗎?

  男人不耐煩一抬手,一個被魔咒破開的保管盒飛到他的手中。可是,他沒有馬上去看那樣東西,而是把盒子遞到傲羅的眼下,嘶嘶地問:「你說,這件遺物是否為真?」

  蕾雅看都沒看,只直視那人陰冷的面孔,冷冷地說:「我不知道。」

  「不可能,身為斯內普的枕邊人,你不可能不知。」

  他冷笑一聲,魔杖抵在她的眉間,「好好想想,不想受折磨的話。雖然無論你是否告訴我,結局都一樣,我們對那樣東西勢在必得,但我願意——」他拖長著句子的尾調,「給年輕人一個機會。」

  蕾雅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她不會眨眼,不會後退,更不會在這種威脅下屈服。「我不知道。」她冷靜地重復。

  「可惜。」黑巫師的眼神沉了下去,蕾雅清楚聽見他沒有感情的低念:「鑽心剜骨。」

  凌厲的綠光在眼前炸裂,像是一朵煙花。只是,這絢麗到怪異的艷綠花瓣下,藏著萬根燒得通紅的鋼針。隨著他的命令,滾燙的針鋒瞬間崩裂,從她的骨髓深處刺出,狠狠扎入每一條神經,如燎原烈焰般吞噬著她的血肉。

  尖叫失控地從喉嚨翻滾出來,眼前的景物逐漸失去形狀和色彩,被扭曲成一灘模糊。窒息的劇痛讓心髒聲好像也放大無數倍,似乎嘶吼著要逃離她殘破的身軀。她疼得眼淚直流,倒抽著寒氣,蜷曲著痙攣的身體倒在地板,木屑和塵土沾滿她的臉頰。

  在她失去意識的前一刻,男人松開了咒語。她感到一陣冷、一陣熱,額發和後背全是冷汗,正狼狽地大口喘氣,疼痛的肺卻因此而更加疼痛,四肢的抽搐全然停不住。

  男人蹲下,一手粗魯地擒住她顫抖的下顎,冷漠地抖一抖魔杖:「攝神取念!」

  ——可蕾雅只會替他感到更可惜,他什麼也不會得到,因為這一招在她仍是學生時就已無效了。而且,沒等蕾雅把「遺物」是真的偽造記憶推給他,一束隔著半個房間射來的迅猛紅光打斷了魔咒。

  「沒必要對女孩這麼粗暴。」漢密爾頓形單影只地跑入房內,他滿頭大汗、衣衫盡是塵土,顯然是從別的戰場抽身趕來。

  蕾雅在地板上強撐著抬頭,終於得以緩過氣,迅速調整穩定自己狂亂的心跳和仍在余痛中的肌肉。

  從漢密爾頓那側發出的咒語不曾停歇,擦著男人的肩膀過去,黑痣女人被掀飛擊倒在地,黑袍巫師們身邊的木箱子全部都被浮空——「熊熊烈火!」漢密爾頓怒吼。

  一瞬間,無數道奇異的、發光的、迅疾的魔咒在房中織成一張密集的大網。塌陷的天花牆壁、火焰、颶風、繩索、綠芒、血跡,亂七八糟的文物——碎開的花瓶、利劍、畫卷、王室寶物……統統混雜成一場風暴,席卷在場的每一個人。

  「怎麼,你們這麼多人干不過一個老頭嗎?」一個黑袍人的魔杖甩出數道綠光,不屑地嘲諷道。

  「速速禁錮!」

  「阿瓦達索命!」

  「四分五裂!」

  火焰卷曲著高高升騰,烈焰構成一整面火牆,漢密爾頓毫不猶豫衝入火海,不顧受了的傷,趁亂快跑向地上的年輕傲羅。他的魔杖穩穩指向她,試圖解開束縛她的繩咒,但在剛碰到她的時分,一發索命仿佛破空刺來的利刃,漢密爾頓勾出一塊石磚將魔咒偏轉,勉強旋身躲過,但卻被另一個方向迎來的禁錮咒筆直命中。

  「只是垂死掙扎,現在該結束了。」狐狸眼男人從一個凹下去的鐵箱後緩步走出,魔杖直指漢密爾頓前額,「這次可不會偏了。」他的黑色披風被火焰撕裂一半,背著火光,翻飛的殘破鬥篷邊緣和森冷面紗讓他分外像個在宣告命運的死神。

  「遺物是真的!——別殺他!」

  蕾雅嘶啞的嗓音帶著幾乎壓抑不住的懇求,感覺自己比剛才遭遇鑽心咒還要痛一萬倍,她朝場上人大吼道:「別殺他!別殺他!」

  「你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男人的手臂在空中落下,由咒語組成的鞭子殘忍地抽在傲羅的臉上、身上,而後是鎖舌封喉咒。「給我閉嘴,你唯一的價值,就只有這條命。」

  她徹底發不出聲音了。

  「准備跑出去,蕾雅。」漢密爾頓趁男人分神,稍微掙脫開束縛,手邊的魔杖一斜,成功割裂蕾雅的束縛。他壓低聲:「我知道你可以,我會為你爭取時間。」

  蕾雅驚恐地瞪大雙眼搖頭,攢不住的眼淚奪眶而出。她不管身體的痛楚掙扎爬起,竭盡全力想擋在這位堅定如磐石的中年傲羅前方。

  賈斯廷,莫爾,埃文斯——

  不能、不能再有人在她面前死去了。

  她不是需要保護的脆弱之人,也不會是斯內普的軟肋。

  哪怕會傷害到漢密爾頓,她也絕不願意讓他為自己赴死。

  「那麼,再見了。」凄然的綠光浮現。

  「……!」她嗚咽著,全身血液都因翻湧的魔力沸騰起來,像是周遭的燃焰已然穿堂而過,直刺皮膚。她用浸透淚水的雙眸死死地盯住無端行刑的惡人,一遍遍加強腦中的咒語——

  「阿瓦達索命——」

  神鋒無影!

  空氣微顫,是雷鳴前天空的沉默。

  「唔。」被卷入攻擊的漢密爾頓皺眉低喊,仄歪地倒在一邊。

  而剎那間,雷擊已至。一陣猛烈的氣流將狐狸眼男人和剛對漢密爾頓施咒、現在正要爬起的女人甩飛,狠撞在鐵箱上。

  無數道看不見、聽不到的魔刃隨同落雷降下,劃破他們的衣袍、切開他們的皮肉,鮮血噴湧,濺在蕾雅的面龐,濺在漢密爾頓的後背,濺入後面凶狠燃燒的火幕。

  「我忍你們很久了。」

  沒有魔杖,但眼前所有的一切都被她的咒語撕得粉碎。

  她站直在倉庫中央,如同幽深星海中一顆即將崩塌的恆星。千百柄誕生於不知數個朝代前的利劍和甲胄紛紛回應了她的召喚,凌空騰起,彙聚成莫大的屏障繞在她的身旁。頃刻,凜凜劍光映照出滿室的赤炎,黑巫師們被這無法抗拒的龐大魔力壓得連連後退。

  「給我聽好了,你們這些只敢躲在暗處、鼠蟻般偷生的垃圾!」年輕傲羅在火中咆哮。

  「不許再用任何東西要挾西弗勒斯·斯內普!也不許你們再在我面前殺人!」

  作者有話要說:

  (1)參考至盧浮宮館藏:Anneau de Saint-Denis (聖但尼之環),原物造於1200-1215年間(13世紀初),實物應該是個手環,具體干嘛的我沒查到(哈哈哈)。

  聖但尼聖殿(Basilique de Saint-Denis),前身為聖但尼修道院,與法國王室聯系緊密,自克洛維一世以來的幾乎所有法國君主均葬於那裡。

  而布斯巴頓的HP wiki顯示該學校建於約700年前,也就是13世紀初,個人感覺與王室也與當時煉金術盛行的「修道院」有所聯系,所以參考了這個手環為魔法遺物。

  至於夢幻聯動的尼可·勒梅,我猜測他當時也參與了布斯巴頓的籌建。

  (2)這道甜品現在確實存在,但1999年應該沒有。

  對不起,大刀闊斧的……但好開心,終於炸了我付出十年心血研究的人類遺產,哈哈哈哈哈哈哈。(下次還敢)[捂臉偷看]

  話說,是不是可以用魔法修復文物!!!(oh wow新大陸發現)

  那麼,雅雅的上限在哪兒呢~[捂臉偷看]


第103章 雷鳴

  僅僅是一瞬間,龐大的魔力氣息便灌滿了整個地下空間。

  仿佛被地震海嘯重重擊中,房牆都在劇烈的震顫,發出嗡嗡哀鳴,抖落的石板碎屑與地下遺跡那邊飄來的灰燼塵埃一同翻滾在昏暗的長廊,再也分不清它們原本屬於哪個時代。

  哈利緊握魔杖的手掌早已沁滿了汗,他頂著逼仄的風壓加快腳步,強忍擠壓胸膛的不適悶意向前飛奔。

  一旁的弗洛拉也在不停調整呼吸,眉眼擰得沒有間隙,咬著牙說:「什麼鬼東西?他們不會愚蠢到在地底用那種魔法吧?」

  「還在戰鬥,就說明還有人活著。」哈利胡亂抹一把頭上的汗污,順帶把滑落的眼鏡用力推了回去,催促道:「我們快走!」

  然而,當他們真正抵達那間地下庫房的時候,卻被倉促入目的火光震得凝滯住。從熾烈燃火中竄出數把利刃與金屬碎片,它們被燒得紅熱,乒乒乓乓地撞在尚未徹底崩碎的斷牆,如同一顆顆劃過夜空倏然墜毀的隕星。

  哈利擎起手臂,馬上准備施展清水如泉澆熄火焰,可幾乎同一時刻,一股令人越加恐懼的魔力波從房內爆發。僅僅是一秒,溫度猝然跌降至零,哈利的眼鏡起了一層薄霧,透骨的寒意爬滿他的後背,繼而,空氣浮現出無數潔白的冰晶塵屑。

  寒風從腳底鑽入褲管,哈利剛擦好眼鏡,就聽見逐漸清亮的「哢嚓」聲。他本能地後退一步,低下頭去看,地面上有宛如植物生長盛開的冰花蔓延過來。再抬頭時,只見方才撲面的炙熱火海開始凝滯扭曲,於從場中卷起的冰霜風暴中湮沒,被硬生生地凍熄在厚厚的透明冰層裡面。

  死寂,一切都停息了。

  哈利和弗洛拉對視一眼,背貼著牆壁往裡窺探,房間已然化為極凍之土。無垠的冰原上,數十把古老的寶劍直直地刺入冰封大地,每一把劍刃都精准地直指一具被凍住的人形軀殼——黑巫師們。

  而正中央的身影,懸在半空的指尖還留有沒來得及消散的魔力。她面色白得如大雪裡的一朵冰花,但手上、身上沾染的卻是在這片霜凍中格外灼眼的赤紅。

  哈利的眼睛一眨不眨,一時間,好像又見到當時在岩洞中施展出火環開路的鄧布利多。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蕾雅,也從來不知道她藏有這樣的力量。

  「蕾雅!」身體和聲音終究是搶在想要搞清狀況的理智前豁了過去。

  她聞聲回頭,手臂垂落的須臾,人也脫力地跪了下去,她的雙膝磕在堅冰上,砸出的裂痕一路延伸到哈利的腳邊。「太好了,是哈利。」她松了一口氣,對同樣滿身血污和打鬥痕跡的好友遞了個眼神,急促對他說:「我沒事,只是有點用力過度……你快救救漢密爾頓主任,他被我的神鋒無影波及了。」

  「好,我馬上給他施咒。」他們的格蘭芬多默契在此刻發揮了作用,哈利沒有多問,快步走來,跟從她的指示找到被冰凍住的中年傲羅。

  想都沒想,他立刻用四分五裂破開層冰,小心翼翼地將漢密爾頓放平在地上,念起了治療反咒。

  「Vulnera Sanentur(速速愈合)——」暖白色的幻光從哈利的冬青木魔杖尖湧出,覆蓋在中年傲羅的傷口上。隨著第二遍、第三遍的咒語作用,凝結的血液悉數回流,漢密爾頓的呼吸逐漸平穩,臉上的痛苦也隨之減緩了。

  「神鋒無影?」在哈利治療的間隙,弗洛拉則是扶起虛脫的蕾雅,滿臉困惑地問:「那是什麼魔咒?等等,蕾雅,這裡只有你和漢密爾頓?」

  見年輕傲羅點了點頭,弗洛拉驚愕地再度環顧四周,「剛剛的魔法是你釋放的?你連魔杖都沒有拿?」

  「呃……」蕾雅抽回放在漢密爾頓身上的凝視,剛要回答,耳邊捕捉到一聲清脆的斷裂聲。緊接著是金屬微微晃動的細響,她注意到一柄正在緩緩下沉的長劍,立刻聳了聳弗洛拉,語氣焦急:「以後再給你解釋,先把黑巫師束縛住,魔法馬上就要解開了。」

  弗洛拉頷首,讓她靠著一個箱子坐正,之後走向被止住動作的黑巫師,逐一套下魔法鐐銬。

  這時,漢密爾頓睜開眼,茫然地望向天花板上不斷掉下的冰渣,聲音沙啞地開口:「哈利來了?這裡怎麼……蕾雅呢?」

  「我沒事,主任。」蕾雅湊過去,勉強扯出個虛弱的笑容,「謝謝您救了我,只是……對不起,讓您也卷入了這場襲擊。」她的瞳眸閃爍一下,和哈利一起攙扶著漢密爾頓坐起身。

  漢密爾頓仍舊半有警覺地審視著房間,很快整理清楚剛剛發生的事情。

  「看來,你的魔力就跟斯威克主任推測的一樣,反倒是我成為了你的累贅……」他苦笑一聲,咳嗽兩下,低頭撿起掉落的魔杖,指著不遠處黑痣女人躺倒的方位,「銀椴木魔杖飛來,戒指飛來。」

  他用咒語清理干淨上頭的污水與血跡,遞給黑發傲羅,順帶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這些重要的東西,別再弄丟了。」

  「……真的很謝謝您。」蕾雅忍住翻湧的淚意,輕輕點頭,將戒指戴回手上,就想起斯內普提到的訊息。她隨即蹙起眉,重新斂住略微放松的眼色:「主任,布斯巴頓也遭到了襲擊,內應竟然是德拉克魯瓦主任。」

  「果然是斯威克主任猜得那樣。」漢密爾頓並未表現出太多的驚訝,只沉吟道:「這不是斯內普校長的計劃不夠周密,而是敵人藏得太深,我們防不勝防。」說著,他接過蕾雅遞來的補血劑,用眼神示意她自己喝下剩下的緩和劑。喝完補血劑,漢密爾頓轉向哈利:「你是從入口那邊來的吧,情況怎麼樣了?」

  「不太好,」哈利搖頭,翠綠的眼眸中浮現濃重的擔憂與焦急,「斯威克主任說他們用的是一種我們從沒見過的古代魔法,能把周圍的東西都扯進去撕碎……我們勉強把他們逼進了圈套,但還是有一批人逃掉了,連追蹤咒都沒來得及上。」

  「追蹤咒……」蕾雅低低地重復一聲,咽下一半發苦的藥劑,嘴唇無意識地壓在瓶口,喃喃自語道:「可他們應該是要趕去布斯巴頓的吧?」她想到些什麼,偏頭看向已被弗洛拉的魔咒禁錮的狐狸眼男人。她爬起,不顧還在顫抖的手臂和雙腿,對著男人舉起魔杖——

  淡綠色的光芒照出了空中尚未散去的冰塵,她為男人殘留的呼吸而松一口氣,接著指示著漂浮咒把那浸在血泊的身軀被粗魯翻轉。一發沒有留手的魔咒狠狠砸在奄奄一息的男人身上,扯開他的面紗。在看清到那張醜惡嘴臉和蜿蜒長疤的一瞬——「攝神取念!」

  明知可能會一無所獲,漢密爾頓卻沒有阻止部下。

  他只是沉默地站直身,目光深沉地注視盡力打破男人大腦封閉術的蕾雅。

  冷汗從額角滑入眼眶,她又一次見到了那個蛇瞳魍魎。

  她不知道自己被拉進了什麼地方,只覺得這裡冷颼颼的,比自己竭力使出的冰凍咒更為砭骨。這是一種直接貼著脊髓擴散的冰冷寒氣,就像是到達了某種不再是人間的維度,近乎絕望地滅絕了溫度。她閉了閉眼,讓寒意造成的混沌視線重新明晰,再睜開時,就明白過來,這裡確是埋葬著那些已不能稱為「生命」的所在——

  墓地。

  她察覺到地上都是魔法燒焦的痕跡。穿過好幾個殘缺的石頭墓碑,她踩踏著被別人壓低的雜草前進,望到一棵在黑暗中顯得分外高挺的樹木。她大步繞過它,樹木的後方山崗上,有一座模糊到難以辨認的建築輪廓。再往前走了幾步,她終於看清那是濃重夜霧裡詭異無比的十字架,教堂。視線往左移動,她又望到幾幢房屋,但大抵是空置的,因為無一處有燈光。

  也沒有風。

  她走得更近,一個身形如枯槁柴木的人矗立在凄涼孤清的氣息中央。他的手輕撫一根白骨形狀的魔杖,人也宛若一具了無生氣的骷髏,又或者,是某種潛伏在噩夢最深處的、從地底深淵爬出的鬼魔。一條吐著信子的大蛇盤繞在他的身邊,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嘶嘶聲。她再仔細看,還有兩三個身裹黑鬥篷,頭戴兜帽與面具的人,哆嗦著跪伏在他的腳邊。

  伏地魔和食死徒。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蕾雅不知道。說實話,使用攝神取念之前,她並沒有做好會再次面對伏地魔和納吉尼的心理准備,也沒想過,即使在別人的記憶裡,這陰森到能生生囚禁人意志的壓迫感仍會這麼真實強烈。她不得不頓下腳步以穩住心緒,便聽到一陣鬥篷掃過枯草的窸窸窣窣。

  有人正朝這邊而來。

  顯然,伏地魔也聽到了。他轉過身,一雙猩紅的雙眼睜開,兩道像蛇一樣扁平的鼻線刻在比月光還要淺白的皮膚上,顯得恢詭譎怪。他看上去余怒未消,不知剛剛是經歷過什麼不愉快的事。

  「我還以為,是那個膽小鬼終於下定決心回來面對我了。」他冷厲嗤笑一聲,並沒有繼續看跪下的來人,而是對其他卑微如螻蟻的食死徒們下令:「都先滾回去吧。」

  「……是,主人。」他們消失在空氣裡。

  等人都退去,伏地魔才踱步上前,那張冷漠的蛇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你回來得很快,德魯埃拉。人帶來了?」他問。

  「是的,主人,按您的意思。」回應他的是德魯埃拉·羅齊爾——貝拉特裡克斯、安多米達和納西莎的母親。她隨後回頭,對身後一樣穿著深色鬥篷的人示意。

  「伊夫·羅齊爾,埃文·羅齊爾的養子。」那人說道,稍微抬頭,臉沒有像食死徒那樣被面具覆蓋。蕾雅從醜陋的長疤認出了他,正是狐狸眼的男人。

  「不錯,不錯。」伏地魔輕飄飄地說,「我為埃文的死感到遺憾,你臉上的傷也是那時留下的吧?放心吧,瘋眼漢穆迪活不了多久了。」

  「父親是為了掩護我才……。」伊夫的嗓音低下去,正如他再度垂下的頭顱。

  「聽德魯埃拉說,你繼承了埃文的遺志?」魔鬼眯起眼,指尖慢慢轉著魔杖。

  「是的,」伊夫恭謹回答,正色道:「父親始終相信您會歸來的,所以家族的研究從來沒有停下。除了重現大量古代魔法,我們或許也找到了突破時間轉換器限制的方法。只是那需要消耗大量的古代魔法資源,所以遲遲沒能正式試驗。」

  「十三年了,終於……」伏地魔凶狠的紅瞳閃爍一下,他古怪又危險地笑開,目光像一條毒蛇一樣攀上微微頷首的德魯埃拉和伊夫,「很好,很好。羅齊爾家族一如既往地不會讓我失望。遠比那些畏首畏尾、搖擺不定的廢物要強……伊夫,伸出你的手臂。」

  說完,伏地魔俯下身,拉起狐狸眼男人的左臂,用魔杖挑開他的衣袖,「從現在開始,你喚我為主人。伏地魔從不虧待幫助他的人,和以前一樣,我的財產將交由你們打理,用於召集勢力和推進研究。」

  伊夫屏住呼吸,感受著從伏地魔銳利的魔杖尖刺入皮膚的魔力,劇烈的燒灼感滲進皮肉,一個黑色的標記被烙在上面。他強忍著痛,低頭俯身,輕而堅定地感謝:「謝謝您,主人。」

  「嗯,」伏地魔森冷地哼了一聲,收回魔杖,「記得,若非我親自召喚,你們不該出現在其他人的視線中。尤其是——」

  忽而,一聲幻影移形的爆響割破原本美好的氛圍。伏地魔的臉上鋪開不加掩飾的殘酷,他掐斷了話,對羅齊爾們命令:「去吧,我會再召喚你們。」

  離他們很遠的地方,跪倒一個她再熟悉不過——怎麼也不會認錯的身影。

  他蒙著食死徒面具,卑躬屈膝,一如曾經她從他記憶中見到的那般低微。

  記憶到這裡就戛然而止了,無論她怎麼試著往前還是往後,都只余下無盡的空白。

  「蕾雅。」

  漢密爾頓的嗓音穿透濃重的迷霧,直抵她腦海最深處。再過後,是哈利略帶關切的話音,猶如穿透熹微的清亮日光:「蕾雅,他暈過去了。」

  她抽回魔咒,讓意識返回這個不比伏地魔墓地溫暖多少的現實房間。

  哈利看著她一言不發,全身顫抖,驚恐又惘然地緊盯地上的男人,不自覺地伸手觸碰她的小臂,試圖給她些許真實的暖意:「你見到了……」

  「伏地魔,嗯。」蕾雅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平復呼吸,努力把散亂的思緒拾掇串起:「在墓地,還有幾個食死徒。」

  「那是他復活的那晚……火焰杯最後一場。」哈利脫口而出,臉上的光倏然消逝,似是觸碰到記憶中最痛苦的部分。他跟著蕾雅轉到伊夫·羅齊爾的眼神也逐漸凝滯在寒涼的空氣裡,「這個人當時也在那裡嗎……?」

  「他到的時候,現場已經沒幾個食死徒了。」蕾雅說,「而且……」她不由自主地瑟縮一下,撇開臉,余光瞄到正忙著將黑巫師束縛在一起的弗洛拉,「我……還看見了西弗勒斯,在片段的末尾。」

  「嗯,那晚,他是在鄧布利多的授意下回去的。」哈利咬了咬牙,腦海中不禁回憶起當時在病床上見到斯內普決然離去的背影。

  蕾雅默默點頭,最後將在伊夫記憶中目見的種種都一一告知了漢密爾頓。

  哈利聽著,神色越發靜默,肩膀都緊繃起來,雙拳攥得指尖深嵌:「所以,他這次找到的手段是時間?想讓我們付出過的一切都白費嗎?不行!我絕對不會讓他們得逞。」

  「他們不會成功的。」蕾雅看出他的慍色,連忙反握著他的手,微微安撫道:「西弗勒斯早就布置好的,遺物是假的。」

  「什麼?假的?」哈利難以置信地回看她,「也就是說,就算他們得到遺物,趕去布斯巴頓,也……」

  「也無法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漢密爾頓從凌亂散落的文物雜碎中找到贗品指環,收入口袋,「這一切都是計劃的一部分。這房間裡大多數東西其實都是魔法復制品,防守薄弱也是故意安排的——我們本來就是想引他們進來,再一網打盡……只是沒想到,他們的目標還是蕾雅。」

  「也沒想到……」蕾雅的眼睛蒙上一層暗淡的昏光,望著門外埃文斯和同伴們倒下的位置。

  漢密爾頓看出她的難過,決定以指示將她的思緒扯回來:「好了,現在不是哀悼的時候。弗洛拉,都好了嗎?」他恢復如常的命令語調,確認到房間對側的女傲羅投來的肯定手勢。

  漢密爾頓從口袋中又取出一個袖珍公文包和一枚藍寶石胸針。他將胸針交給蕾雅,解釋道:「這是布斯巴頓的門鑰匙。蕾雅,哈利,我需要你們馬上收起情緒,過去幫忙。雖然瑟克斯頓暗中帶著唐克斯他們守在那邊,但為了保險起見,你們兩人也必須過去。」

  說這些話時,他特意看了眼蕾雅,仿佛在無聲暗示著什麼,揚了下巴。

  「可是,」哈利仍有猶豫,「外面的魔法實在是太……」

  「放心,我們並不是沒准備應對的策略。」漢密爾頓的魔杖點在手中的公文包上。公文包嘭地膨脹,皮革的表面猛猛鼓起抖動,宛若有了生命一般。漢密爾頓抿唇一笑,單手托著公文包,另一手熟練地解開搭扣——

  一聲龍嘯。

  怒吼穿透了牆柱房梁,突破了建築的限制,直直衝破盧浮宮的夜空。

  「我跟哈利現在過來」

  傳遞完信息,蕾雅和哈利齊聲道:「門托斯。」

  ……

  冷風和一小片攝魂怪迎接了他們。

  從兩個人魔杖徑直躍出的守護神及時驅散這些駭人的妖怪。回過神來,他們發現原本由二位校長暗中設下的魔法屏障已被破壞。此時,布斯巴頓華美的校門大開著,門前空無一人。

  到處都是斷壁殘垣,燈光都被撲滅了,之前精心布置的曲折小路上散落著殘敗的花瓣、雕塑殘骸、以及彩色玻璃和寶石的碎片,不時反照出裡面一閃而過的魔咒輝光。

  「看樣子,他們也成功將黑巫師趕到了一起,」哈利認清方向,跟著矯健的牡鹿和昂首的小獅子,邊跑邊說道:「不知道為什麼,這讓我想起了霍格沃茨大戰的那天。」

  「是啊,就差隱形鬥篷了。」蕾雅跟上哈利的速度,隨口回應他。

  「我帶著。」哈利說,「但我一點都不想用,想堂堂正正打一場。」

  「好啊,那我們就堂堂正正地打一場!」蕾雅眼中也盈滿了憤怒和決意,低喊道:「為了莫爾他們!」

  不詳的魔法氣息挾裹著戰鬥的轟鳴與驚呼從遠處飄過來。他們向著聲音穿行,迅速拐入還算完好的學校主樓。

  室內僅剩一片的狼藉,地面持續微弱地顫動,木屑和塵雲不時從沉入黑暗的穹頂抖落,他們繞開各種突如其來的障礙,跑到門廳的位置。一頂曾經華麗、如今破碎不堪的水晶燈靜躺在地,有零散的月光從燒焦窗框邊透入,將滿地透明的碎片映得猶如凄清寂寥的星宿。

  他們踩著這些破碎的星光前進。

  「我想他們大概也用了那種魔咒。」哈利低聲說。

  「那種魔咒?」蕾雅憑借婚姻誓約的魔法感受到丈夫的位置,領著哈利繞向圖書館的側翼,偶爾用魔咒挑開攔路的斷石。

  哈利沒來得及回答她,剛踏進圖書館大廳,地板開始激烈搖晃,仿佛底下潛伏著一只正在蘇醒的深海巨獸。他們俯下身保持平衡,繼而,自黑暗深處炸開電光火石的刺目,四處飛濺的碎片和利箭般無法看清的攻擊從頭頂飛旋而過。

  兩人的鐵甲咒光圈崩散下去,遠遠地,就眺望到一團懸在大廳正中的黑霧。它以極不自然的方式翻滾、扭曲、坍縮,不斷變幻著形狀,像是一個張開血盆大口撕裂時空的黑洞旋渦,附近所有物品都被懸浮著吸進去。他們艱難地穩住身形,避開無妄橫穿的攻擊接近,卻感到臉上似乎有無數螞蟻在囓咬,並且,越是靠近那團黑霧,耳中便越能感到無法忍受的劇痛。

  「斯內普!你真的以為能逃離過去嗎?!」

  「叛徒!黑魔王的叛徒!鄧布利多的走狗!」

  聲嘶力竭,變了調的人聲在咆哮,嘶吼,尖叫,哭嚎混雜交錯——

  然後,近在咫尺的爆炸帶來了可怕的衝擊。

  蕾雅和哈利在地板上滾出數圈,背好不容易貼到走廊牆壁,他們望到了很多璀璨的亮光,以及亮光之後,站定在通往圖書館地下台階前的斯內普。

  他面色沉定,孤身一人,黑袍衣袂皆因狂暴的魔力氣息高高翻起,舉著魔杖的手臂卻平直到沒有一點晃動。他的魔杖尖端,不斷擴散開耀眼的光幕。

  那是一道道浩大的光牆。每當一層被張牙舞爪的黑霧撕碎,新的另一層又立即騰空橫亙,沒有讓步半分的打算,宛如不屈不撓刺破黑夜的拂曉晨曦。

  黑煙只能不住地提高攻擊的頻率,強大的魔法對撞讓整座寬敞的大廳寸寸龜裂,殘余的掛毯和吊燈都嘩然墜落,撞裂在地上,又成為煙影的一部分。

  「西弗勒斯!」她忍受著縈繞散不掉的嗡鳴聲,准備衝入戰場。

  「別過來!」斯內普的低吼貫穿了昏黑的廳堂,他的魔咒絲毫沒有減弱,平時缺乏表情的面龐在光照下顯得更為冷冽,如鋒刃的凌厲,「就是這個魔咒,才讓克羅菲爾頓重傷。」

  「蕾雅,你的臉……我好像也——」哈利本能地拉住身邊人,恰好也讓她躲過一根砸落的橫梁。他緩過氣,手背擦了一把臉,順著斯內普的話說下去:「我剛才就想說,就是這個魔咒。」

  蕾雅跟著哈利呆呆地抬手,果然也摸到一些臉上滲出的鮮熱液體。

  蕾雅再次轉回浮在半空的煙霧,逼迫思考快點制定出的策略:「水,哈利,清水如泉!」

  「清水如泉!」兩個人齊聲呼喊。

  兩道湍急水柱破空噴湧,毫無猶豫地撲向那團黑煙。黑煙倏然隆起,一簇暗影接著水流中間的縫隙急急刺出,像一杆尖銳長矛那樣筆直突向還在施咒的兩位傲羅。頃刻,斯內普前方的弧光驟閃消失,轉而重現在二人面前,比敵人還要凶狠決絕地斬斷突襲。

  黑煙旋即被飛濺的水流瀑布澆灌,斯內普的魔杖凜冽一揮,勾出的魔力牽動著將流水旋卷,擰成一個漩渦。玻璃般剔透的漩渦跟從他魔杖劃開的軌跡合攏,形成一個碩大無比的水牢,徹底浸沒包裹了黑煙。

  「熒光閃爍。」蕾雅的魔杖照亮了在水中扭動的黑影,但很快,那影子就慢慢失去了力量,最終顯現出一個衣衫破爛不堪的人形。

  「果然是什麼禁忌的魔咒嗎?」哈利神色凝重,若有所思的觀察著。

  「古代魔法。」斯內普冷淡答他,手腕一轉,水球突然開始往上,浮到穹頂的最高處,「過來,你倆。」

  哈利和蕾雅立刻靠近他。

  「鐵甲咒。」斯內普說。

  「盔甲護身!」兩個人施展出防護罩。

  斯內普的魔杖忽然朝下一指——「嘭」水球如同從天而降的巨石,觸地綻出震耳回響。炸開的水浪翻卷如潮,激蕩地撞在四周的木牆與地板。漫天的水花頓時急湧潑濺,最後彙聚成一條順沿長廊淌下的奔湧長河,只有他們這一側沒有被波及。

  「速速禁錮。」斯內普的魔杖無情直指地面癱瘓的人影,隨後移開,對准地上的洪流,「Evanesco(消失咒)。」

  水退浪散,室內重歸於寧靜。

  「這裡……」蕾雅看了看被捆在立柱上血肉模糊的黑巫師,或許是食死徒。她沒打算在這多想,只又看了看斯內普身後好幾個同樣被固定在柱子、石護欄、窗沿下的巫師。

  除了這個渾身濕透、手腳都折斷的可憐蟲,好幾個人身上都遍布似是利刃造成的傷口,顯然是神鋒無影。她往斯內普靠了靠,小聲問到:「呃,你一個人……?有沒有受傷?」

  「沒有。」斯內普應聲,深黑的眼眸往下轉動,無聲地掃過妻子凌亂的頭發、破損的外套、外套底下的毛衫,它們都沾滿了結塊的血漬。

  他甚至沒有思考,就抬手撥開她亂發,指節貼上她的下顎,抹掉她臉邊的血珠。他的拇指輕輕按在她被血液染得赤紅的掌心,眉間緊鎖:「你自己呢?為什麼不喝魔藥?」低沉的嗓音壓著一絲僅存不多的冷靜,可以聽得出對造成她傷害的人的慍怒。

  「我沒事,身上的血都不是我的,哈利作證。」蕾雅搖了搖頭,回握住男人的手。

  「我作證,她很好。」哈利悄悄在心裡翻了個白眼,決定不去在意這些總是時不時忘記自己身處戰場的人。他自顧自地擦掉面頰的血,調整好眼鏡,猶有顧慮地盯著地上奄奄一息的黑巫師們。

  「邊走邊說。」斯內普順勢牽起她的手,領著他們往戰場中心走去。「一部分黑巫師中了陷阱,其余的,斯塔克洛夫和瑟克斯頓設法將他們控制在庭院了。只是,那個魔法的確不好對付,難以接近。」

  「剛剛在盧浮宮我們的確只能防御,不好反擊。」哈利接過話,「看來這邊也是同樣的局面。」

  哈利一扭頭,就有一群濕漉漉的攝魂怪嘯叫著從破損的窗戶牆垣灌進來。但下一秒,銀白色的鷲鷹和獅子憑空出現,猛撲向前,將魔法粒子灑滿一室,也照出了於長夜中往前的道路。

  「一種以奉獻自身生命為代價,瞬間換取巨大魔力的古代黑魔法。」斯內普繼續甩出守護神咒,冷哼一聲,「愚蠢至極的自毀行為,最低等的黑魔法。」

  「剛剛漢密爾頓副主任放出了之前的龍,盧浮宮那邊的戰鬥應該不會持續很久了。」蕾雅分析道,讓守護神小獅子守住另外一側豁口的攝魂怪。

  接近庭院的片刻,更多的攝魂怪、叫喊聲,混雜著魔力和咒語的余波迎面撲來。濃重的魔力霧氣彌散四周,集聚而成的穿堂風狂亂地鑽入破損的門洞,盛大凌人的魔法狂瀾掃盡每一個所到的角落。

  眼前,本應月朗風清的夜空被極速形成的黑雲遮蓋,無光的晦暗急驟下沉。庭院的形狀已無法被分辨,黑魆魆的霧霾滾滾襲來,吞沒了光線,吞沒了星月,吞沒了世界。

  唯一還可以看見的,是一個偌大的保護屏障,淡藍色的光芒如一汪山澗明潭,在黑暗中顯得格外醒目。那是在場傲羅們拼命豎立的防護咒堡壘堅壁,它將布斯巴頓魔法學院的宴會廳側翼隔絕在黑潮外,被肆虐的黑影和俯衝而下的攝魂怪碰撞出漣漣水波。

  「這邊也不會持續太久了。」斯內普的腳步一滯,無意識地將蕾雅聳到稍後的地方,語速很快:「傲羅們堅持不住。」

  是的,他話音剛落,堡壘就被撞開一條長長的裂縫,勉強趕上的修補過後卻是更多的破裂,也許只要黑影一鼓作氣,這面薄牆就會全然崩毀。

  「波特,用隱形鬥篷去找斯塔克洛夫和瑟克斯頓,讓他們准備反擊。」

  「好。」哈利披上隱形鬥篷,點著頭跑開了。

  斯內普轉向身邊的年輕傲羅:「把魔藥喝掉,我知道你不希望今天再有任何人死去。」

  「我不想,不能再有哪怕多一個人離開。」無法抑制的怒氣溢了出來,她果斷拿出藏在內側口袋的鑲著金絲的魔藥瓶,咬開瓶蓋。

  「那就拿出你最大的力量。」他干脆地說。蕾雅側過臉,迎上沉靜如夜斯內普的眼神,黑曜石般的眼瞳裡刻滿與霍格沃茨大戰時如出一轍的肅殺。

  她被他的凜然感染,但她知道自己也不再是當初那個徒勞無力的學生了。她仰頭喝完深紅的魔藥,感到臉頰的傷口即刻愈合起來,一陣如溫火的暖熱從心髒的位置擴散,急速燃至全身,喚醒了每一寸因過載而疲憊的神經。

  「Prepared(准備好了)?」

  「I am(沒問題)。」她緊了緊手裡的魔杖,答道。

  斯內普了然地揚起唇角,側開身,蕾雅跨出一步,與他並肩立於布斯巴頓依舊恢宏的拱門下。

  「魔杖向上。」兩人的魔杖同時指向天空。

  「Audite vocem meam(請聽我聲)。」黑發巫師開口吟誦古老的咒語。

  「……Audite vocem meam。」年輕傲羅跟隨著他的聲音,一字一詞端正地念到。

  「Ignis et Aether(火與空氣)。」

  「……Ignis et Aether。」她謹慎著每一個音節的咬字,生怕出了任何差錯。

  隨著咒語,整個世間好像都在回應他們的呼喚。那些沉眠於樹林枝椏、河川水泉、土地泥壤裡的自然魔力紛紛穿越千山萬嶺、跨過星漢雲霄,彙聚成萬千絲縷的耀目銀輝纏繞在他們周身。

  「Aqua et Terra(水與大地)。」

  「……Aqua et Terra。」銀絲快速流轉編織,將他們裹在仿若眾神垂落的聖環之中,逐漸失控的強光將這裡一切、包括那團可怖的黑影照得透亮。

  「Coniunge vires(同心合力)。」

  「Coniunge vires。」他們的衣袍發絲在魔法氣息中飛舞散開,靜電憑空積聚。

  千裡之外的雲層紛沓而至,有藍紫色的光痕不停閃現,敲打著雲幕。隨之急劇形成的龐然颶風湧動著卷席了這方土地,高強風壓推開一部分猙獰變動的煙霧。

  「Fulmen Magnum Fulgura(巨雷落下)!」

  「Fulmen Magnum Fulgura!」她的決心成為了自魔杖迸湧的磅礡力量,這一聲是從靈魂深處衝出的吶喊,也耗盡了她的體力。

  咒語完成的剎那間,環繞在他們身邊的銀環驀地擴大、扶搖而起,最終衝入天幕。似是某種回應,燒融的曜金炫光四下裂散,很遠天頂傳來低渾如濤的怒號,戰鼓般的隆隆雷鳴由遠及近。

  天地大亮——一道如神諭般光耀溢彩的白割破長空,粗獷的閃電從雲海山巔降下,硬生生地撕開久久盤踞頭頂的黑影沉雲——

  斯內普極快跨步回身,伸手捂在身邊人的耳邊,將她死死摁入自己的懷抱。她只為他強硬的動作怔愣住很短的片刻,就讀懂他的意圖,於是感激而安心地埋在他的胸前。

  「轟隆——!」

  巨響,這是真正的雷霆萬鈞。天地仿佛都被劈裂開,直擊地面的落雷將黑夜撕扯成白晝。大地在猛烈搖晃,塔尖震碎,拱券坍塌,世界好像就要崩壞殆盡。

  他以後背抵住門柱,在不能息止的余震中維持二人的平衡。

  時間至少因怒雷停止了有半分鐘,而後是良久的肅靜,耳鳴,兩人的心跳,交錯的呼吸,獵獵樹搖風動,沸騰人聲夾雜痛楚的尖叫。

  等聽力恢復大半,斯內普才慢慢松開臂彎,蕾雅動了動,越過他的肩線探頭,望見庭院中大片影霾都被雷光擊碎了。地面橫著數具不知死活的黑巫師軀體。保護宴會廳的光弧也暗淡一半,許許多多傲羅和高年級學生正快跑出來,圍在庭院周圍。

  戰鬥當然還未結束。

  剩余的黑影雖然都散落在地,卻依然在頑強蠕動,就像是從死亡中僥幸逃生的孤魂。忽而,不可阻擋的高溫掀起,大片幽黑厲火在他們同伴的屍體上噴薄濺開,准備卷土重來——

  「傲羅們!學生們!」

  斯塔克洛夫被擴音咒放大數倍的聲音響徹全場,「魔杖向下,直入地面!跟我念——」

  「Finite(萬咒皆終)!」

  「萬咒皆終!」

  「萬咒皆終!」

  「萬咒皆終!」

  「萬咒皆終!」

  灰白魔杖與玄黑魔杖齊齊觸地,她和他一同喊道:「萬咒皆終!」

  作者有話要說:

  萬咒皆終啊,永遠最燃的魔咒沒有之一啊。

  「I am」也是比「always」還要有氣勢的台詞啊,在我看來。

  然後果然是時間……伏筆什麼的。

  又破萬了啊!算了,為了兩個人的成長,值得!

  至此,aooo的劇情基本全部走完了,耶,終於……[化了][化了][化了]終於。


第104章 時間

  盧浮宮與布斯巴頓的修復工程,以及對郊外那座羅齊爾莊園的查封行動,持續了將近一周。盡管對方臨時銷毀了大量證據,但搜刮出的東西依舊令人背脊發涼,其中涉及的黑魔法相關物品還是多到無法想像。

  以至於,蕾雅在最開始的三四日,本能地對食物感到反胃,終於在被斯內普灌下更多難吃的體力魔藥,她才勉強振作,算是不會為在這裡看到的任何東西覺得震驚了。

  且不說莊園中多間密室、地牢與實驗室,傲羅們還發現了大量早已失傳的古代咒文、煉金術手札、珍稀物種胚胎、藥劑樣本,以及布滿詭異符號的魔法陣、祭壇、活//體改造痕跡與黑魔法創造日志。甚至還包括大批在現世早被禁刊的麻瓜書籍,內容涉及心理、戰爭、醫學、時空、倫理等領域邊緣的突破研究。

  這背後最大的負責人,正是德魯埃拉·羅齊爾·布萊克。她在羅齊爾家族因格林德沃大戰和第一次巫師戰爭幾近覆滅後,就暗中掌管了一切。被發現時,她的遺體早就安好地躺入西格納斯·布萊克三世的墳墓裡。這還是西裡斯·布萊克和納西莎·馬爾福前往發現的。

  搜索還覆蓋到羅齊爾家族在古靈閣和法國魔法銀行的金庫。兩國傲羅從少數未能及時撤走的物品裡,找到了不少十年前的研究手卷,其中大多與時間轉換器改造相關。也大概是因為數量實在龐大,來不及悉數毀滅吧。

  沿著這個脈絡,和被羅齊爾家族安插在法國魔法部十多年的萊昂·德拉克魯瓦,他們連帶成功追捕並搗毀到潛伏在歐洲大陸數十年的黑巫師勢力。

  這樁大案幾乎占據了整整一周的頭條。尤其關於那場被麻瓜媒體稱作「百年一遇驚雷」的落雷魔法,以及之後不得不向整個魔法界公開關系的那兩人。

  「未來的魔法大師?——新晉傲羅蕾雅·萊恩哈特·斯內普,英國魔法部神秘司副司長之女、霍格沃茨校長之妻。據霍格沃茨校長西弗勒斯·萊恩哈特·斯內普親口所述,成功再現古代喚雷魔法的關鍵,正是這位傲羅天生異常強大的魔力。英國魔法部傲羅主任米利森特·斯威克也特別指出,雖然年輕,但她是一位極其出色的傲羅,曾在第二次巫師大戰中領導鄧布利多軍……」

  報道是這麼寫的,還提到不久後將向這位傲羅頒發一級梅林勛章與法國英勇勛章。

  至於底下關於兩人年齡差距和師生關系的更多討論和小道消息,他們並不打算細看。也幸好,兩國魔法部繁重的收尾事宜,以最直接的姿態將這些無謂的輿論衝淡處理了。

  蕾雅瞥了一眼腕表,離開東側的走廊,跑上二樓,找到忙著搬空衣櫃的哈利。他們與其余還在現場善後的同伴打過招呼,便幻影移形前往弗斯騰伯格廣場。

  穿過人行步道,他們徑直走到廣場中間的幾棵高樹之間,背靠一座青銅雕像。身形隱去的須臾,地面忽然竄起一圈樹根,形成仿若鳥籠的升降梯將他們包圍,載著兩人直下地底。

  黑暗褪去後最先映入眼簾的是新藝術風格的法國魔法部大廳。圓形拱頂上繡滿紛繁的星座圖案,溫潤的熒藍光束透過細薄的玻璃片灑落,又被如翠綠淺澄的地磚漫射上來,嵌滿他們的衣袍。

  前台接待員向兩位執勤的傲羅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目送他們拐入右側長廊。他們繞過兩個正緩慢推車運貨的老人,快步前往預定的會議室。

  推開門時,兩國魔法部長、傲羅主任們、三所學校的校長都已經到場了。雷格納·萊恩哈特,作為英國神秘事務司代表,坐在沙克爾部長與斯內普校長之間。除此之外,長桌盡頭端坐著一位看上去比阿不思·鄧布利多還要年邁的老巫師。

  他瘦削佝僂,皮膚蒼白到近乎病態的透明,但深陷的眼窩中卻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琥珀色眸仁,它們正稍稍轉到對兩位年輕傲羅的地方,柔和地眯了起來。

  「終於見到你們了,阿不思口中的預言男孩,」他愉快友好地摸了摸下巴,「還有,天賦異稟的傲羅小姐。」

  「您好,能見到您是我們的榮幸。」蕾雅禮貌地行禮,同時對看著自己和哈利的父親點頭致意。

  法國魔法部的終身顧問,傳奇煉金術士——尼可·勒梅。無論是蕾雅還是從小便久仰其名的哈利,都沒想到會在這樣一場會議中親眼看到隱居的他。

  與會者到齊,一場冗長至極的會議隨即開始。

  會議首先報告了死傷統計,包括賈斯廷·芬列裡、莫爾·諾克斯、埃文斯·威爾森等在內的十幾名兩國傲羅。然後,會議轉到對逮捕的黑巫師、食死徒的審訊情況,羅齊爾家族遺存的調查進度,最後進行到最核心的一項——對黑巫師們最終目的的推測。

  但在正式切入機密議題前,近一半的參會巫師悄然起身,依此離開會議室。接下來,沙克爾部長作為主持,以莊重的語氣開口:「接下來的會議內容,屬於從未允許在神秘事務司緘默人之外公開的魔法界機密。」

  他揮動魔杖,會議廳的燈光配合他凝重的語調隨之暗淡下去:「除了本案相關負責人外,我特此以英國魔法部長身份,授權兩位新晉傲羅破例參與會議。一位,是為我們獲取關鍵證據的蕾雅·萊恩哈特;另一位,是曾親手擊敗伏地魔,並經歷過時間回溯的哈利·波特。各位——可有異議?」

  會議室陷入短暫的沉寂,無人提出反對。而後,每位留在房內的巫師面前,都緩緩浮現出一張淡金色的羊皮紙。一份由特殊咒語處理過的保密誓言,一行清晰的文字:「自此刻起,若泄露會議內容,將以生命作價。」

  蕾雅鄭重地簽下自己的名字,羽毛筆挪開放好,羊皮紙憑空消失了。

  「好,」沙克爾清了清嗓子,重新攤開用作筆記的羊皮紙,目光擺到蕾雅這邊,「傲羅萊恩哈特,請陳述你當時獲得的證據。」

  蕾雅在眾人的關注下略顯緊張地舉起魔杖,抵住太陽穴,抽出一縷銀白色的記憶絲線,送入會議桌中央,魔杖牽引著將之幻成迷蒙光影,是她從伊夫·羅齊爾腦中見到的畫面。

  「這是那天在盧浮宮,我突破了伊夫·羅齊爾大腦封閉術後看到的記憶。」她盡量讓聲音平緩,「和哈利、斯內普校長交叉確認後,確定這段記憶發生在伏地魔復活的那晚,也就是1994年三強爭霸賽最後一場時。」

  哈利接著簡短敘述了那一晚的具體經過,提及他與伏地魔的魔杖對抗和塞德裡克的死亡。

  「當晚,伏地魔復活後,第一件事就是召喚了存活的食死徒。他後來與我決鬥,只因為我們的魔杖是孿生杖芯,觸發了閃回咒,我才得以僥幸活著回來。」

  蕾雅繼續說:「而在我的記憶中可以看到,場上剩余的食死徒並不多了。可以得知是哈利離開後一段時間。」她停了一下,不動聲色地瞄到面無表情的斯內普,他沒有像別人那樣看她,「而伊夫·羅齊爾現身不久,斯內普校長也出現了……據他本人回憶,那是伏地魔復活約後兩小時。」

  「在簡短的記憶裡,羅齊爾很明確提到了歷時十三年的黑魔法研究,以及『時間轉換器』的突破。因此,我們推測,伏地魔在再次試圖殺死哈利不成功後,就立即著手了這個計劃的部署。」她讓記憶定格在羅齊爾和伏地魔交談的瞬間,隨後看向斯威克主任。

  斯威克點頭,幾份從莊園和金庫獲得的調查資料懸浮而起攤開:「正如各位所知,除了我們熟知的黑魔法、魂器、召集殘余食死徒等活動,伏地魔也在暗中支撐羅齊爾家族進行著另一種研究,關於時間。我們在羅齊爾莊園中搜出的殘缺書卷,都進一步佐證了他們已經觸及前人未曾涉足的領域。」

  她話語一頓,神情嚴肅:「可是,時間魔法並非輕易能突破的,實施條件更是極其苛刻。即使是伏地魔,也很難立刻尋到滿足的條件。但真正讓他下定決心完全執行這一項計劃,我們相信,正是鳳凰社護送哈利轉移時的那場失敗。斯內普校長,可否請您詳細為我們說說?」

  「不錯,」會議室裡換成斯內普凜然低沉的話音,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使用魔杖擺出證據,只是抱著雙臂,說道:「當時,他發現自己的魔杖無法擊敗波特,臨時使用過幾個食死徒的魔杖,結果都不盡人意。這進一步加劇了他的執念,伏地魔雖然無比自負,卻也極度多疑,一直以來,他心裡始終存在一個噩夢,那就是他根本無法戰勝哈利·波特。」

  「他綁架了加裡克·奧利凡德,得知了老魔杖的秘密。自那後,他竭力尋找那根魔杖,親自前去了紐蒙迦德的監獄,找到了老魔杖曾經的一任主人,蓋勒特·格林德沃。」

  他頓了頓,陰冷的眸光掠過場上人:「鄧布利多與我都認為,羅齊爾家族之所以知曉魔法學校可能藏有古代魔力遺產,除了他們原本就掌握的部分秘密,也可能與伏地魔在紐蒙迦德對格林德沃的逼問有關。據鄧布利多所言,格林德沃曾為獲取更強大的力量,暗中調查過相關資料。因此,在伏地魔死後,羅齊爾家族選擇以最遙遠、最不易引起歐洲本土注意的伊法魔尼作為試探。」

  「另一方面,他之所以沒有在當年占領霍格沃茨的時候就實施這件事,我想,一是因為羅齊爾家族當時的能力尚不成熟。畢竟只有在伏地魔死後,才能更好團結流落在外的食死徒與黑巫師。二是,他害怕鄧布利多,更恐懼鄧布利多生前已在霍格沃茨布下防御魔法,擔心這反而會導致他提前的失敗。」

  「事實上,與伊法魔尼校長和馬克西姆女士不同。無論是我,還是鄧布利多,都不清楚這些事。霍格沃茨唯一保守著這個秘密的,是百年前的校長,菲尼亞斯·奈傑勒斯·布萊克。」斯內普低沉地說,黑眸沒有一丁點情緒。

  說到這裡,整項計劃的根基全貌已再不能更明晰。至少,在場能代表兩國頂級實力的巫師們都能理清個大概,唯一留有爭議的地方便是——時間,伏地魔不惜這樣大費周章地准備的禁忌魔法,到底如何實施。

  這也是斯內普接下來要說的話:「至於時間轉換器,我想在座的各位都不該陌生。一直以來,霍格沃茨也獎勵歷年的模範學生適當使用,以掌握更多的知識。而伏地魔,我相信,當初他也可能接觸過這類工具,並了解到其中原理。另外——」

  黑發校長截斷長句,冷淡而帶些寒涼地瞥向屏息以待的哈利,然而卻是沙克爾部長在這會兒開了口:「無論過去發生過什麼,都不是我們今天討論的焦點。並且,今天的事都只會存留在這座會議室裡。」

  「好的,我會盡量說清楚。」被暗示到的哈利抬起頭,深吸一口氣,「三年級的時候,我的朋友,赫敏·格蘭傑確實持有一個時間轉換器。在當時被冤枉的西裡斯·布萊克越獄、在霍格沃茨被抓捕後,鄧布利多曾讓我回到過去,去救西裡斯和鷹頭馬身有翼獸巴克比克。我們遵循時間法則,不能讓別人看見,回到了三小時以前。」

  不顧巫師們嘩然捂嘴的表情,他繼而說:「當時,赫敏跟我說了一些不能改變歷史的道理……呃,我其實是後來明白的,我們也無法真正『改變』過去。我們回溯後所做的一切,都是原來就發生過的,只是在當時的我們還沒有意識到。」

  見到某些巫師臉上展現的疑惑,哈利努力尋找更易懂的說法:「我們在最開始為巴克比克送行時,其實沒有親眼看到它的死亡——盡管,我們當時以為它的確死了,因為我們聽到了刀斧斬下的聲音。可後來我們就知道,那聲音是行//刑人劈木的聲響,『未來的我們』早就放走了它。」

  哈利無意識地抓了抓衣襟,覺得這段話雖然是說出口了,但怎麼聽都還是復雜到讓人難以理解。

  「這就是時間轉換器的限制。」

  幸好,神秘司副司長在這時抬了抬手,順著哈利的例子說了下去:「作為緘默人,對於這場會議,恕不能回答更多相關問題,但我會進行最基本的解說。」他說著,在斯威克清空的位置上以魔咒劃出一條長長的亮橘色直線,以作講解,「時間,看似可以回溯,但在我們有限的研究認知中發現,時間和預言本就有既定的路徑與法則。就像這條直線,它的過去、現在、未來,皆是已定。」

  「而使用時間轉換器,能安全回去的時間最多只有五個小時,也無法真正改變過去。」他平穩地說道。(1)

  「那麼,現在,我們來看哈利的例子。當他使用時間轉換器,在時間線上倒回,只意味著——」他在時間線上靠前的位置圈了一個小圓,寫下【Harry 1】,而後,在更遠的地方圈了一個小圓,寫下【Harry 2】。

  「最開始的哈利,我們暫時稱他為1號哈利,處在正常時間線上。他沒有看見巴克比克的死亡,只聽見了聲音。」他在【Harry 1】的對側畫了一只飛走的小獸:「直到稍晚,2號哈利倒退回來,才得知是自己放走了巴克比克。」

  隨後,他把【Harry 2】移到飛走的小獸那邊。

  「看起來或許是2號哈利改變了歷史,但實際上,這件事在1號哈利的時間線就發生了。也就是說,2號哈利是按照『既定的安排』救下巴克比克,同時認識到過去。這種……我們一般稱呼它為『自洽的時間旅行』:未來並不改變過去,只是揭示它。」

  「也因此,霍格沃茨允許學生在嚴格監管下使用時間轉換器去學習更多課程。他們只能『見證過去』,而不能『更改過去』。至於其中涉及的更詳盡的根源法則,不是我今天能說的。」見有人還是面露恐懼,雷格納放緩話速,換一種方式解釋:「與時間相關的魔法從來都不是穩定的。嚴重違背時間法則,不但違反巫師法律,更會造成災難性的後果。」

  「在英國魔法部時間廳被摧毀前,每一枚由神秘司發放的時間轉換器,都被施加了最高級別的保護魔咒——一旦有人試圖脫離歷史軌跡,時間會被強行重置。而試圖改變時間的人,輕則精神錯亂,重則,會將自我扼殺。」(2)

  會議室死寂般的靜默。

  蕾雅呆呆地凝望那條時間線,驚愕到宛如有幾堵回聲不絕的圍牆那樣矗在心裡,嗡嗡作響。她從來沒有想過,原來父親這些年來研究的,竟然是這樣厚重的秘密。

  哈利就更不要說了,他出神地盯著圖像,遲來地認識到——幸虧當年有赫敏阻止了想要打破歷史的他。

  「所以……羅齊爾所說的『突破限制』到底是意味著……」馬克西姆女士難以置信地盯著雷格納,雙手緊握按在被塗畫得亂七八糟的羊皮紙上,沒有猶豫地脫口問:「改變過去?還是……回到更久的從前?」

  「都有可能。」雷格納暫時按下魔杖,回答:「根據我們從羅齊爾家族手稿中整理的信息,他們確實摸索出一種能融合古代魔法的方式。不僅可能穿越得更遠,還可能突破現有時間轉換器的限制。」他停頓了一下,壓低聲:「他們或許試圖讓伏地魔在1981年就不曾失敗。」

  「埃文·羅齊爾早在被阿拉斯托·穆迪追捕前,就已投入相關研究。」斯內普冷冰冰補充一句。

  他的話落下,會議室裡的低溫風暴更加肆虐了。在場的人都不禁為此抽一口涼氣,不敢想像羅齊爾家族成功的後果。這意味著近二十年來所有人為對抗伏地魔所做出的努力,皆會灰飛煙滅。

  「不過,他們可能忽略了另一件事。」雷格納再度挪了挪魔杖,清除先前的圖示,重新劃出一條明亮的橘色直線。他在其上畫出兩個標記:【1981】和 【1999】。

  「他們以為,只要回到1981年,改寫那晚波特一家被殺的結局,就能逆轉伏地魔的失敗。」雷格納將【1981】的標記高亮,又從【1999】畫出一道弧線連接過去,留下一個小小的箭頭,「但事實上,一旦做出原始歷史中未曾發生的『更改』,就不再會是『自洽的時間旅行』,而是『創造』了一個新的時間分支,這個分支會按照未知的歷史發展下去。」

  雷格納在【1981】的圈外拉出一道藍色的虛光,標上【1981 if】,「換句話說,伏地魔確實可能在那個分支中逃過因為哈利導致的死亡。但他也可能遭遇其他敵人、以另一種方式失敗。我們把這種打破既定歷史、主動撕裂時間線的分歧點,稱作——『時間奇點』。」

  「從此刻起,原有的時間線或許仍在,但對於那些進入奇點的人來說,舊的時間線就不可逆、未來的時間線也不可知。」

  他干脆地抹掉原來的亮橘線,並在【1981 if】的起點延展衍生出更多的綠色【1981 if2】、紫色【1981 if3】、紅色【1981 if4】的細線分支,非常直觀易懂。

  「自古以來,歷史不可輕易更改。」

  在巫師們都陷入沉思之際,尼克·勒梅靜靜地端詳著頭頂斑斕的弧線,如低語般道:「至少對於個體而言,所有不對時間抱有敬畏的嘗試,最終都會被時間吞沒。他們會迷失在時間裡,甚至被時間拋棄存在的本身。」

  ……

  快要離開法國魔法部的時刻,蕾雅的大腦還是恍恍惚惚的,感到一陣被「時間」、「羅齊爾」、「伏地魔」、「歷史」支配的頭疼。

  她靠在一個安靜的角落,與和沙克爾部長一同返回英國的父親告別。見到他們安全地離開法國魔法部,算是下了班的她,就被也算是暫時「下了班」的斯內普牽住手,帶離交通傳送大廳。

  他牽著木然的她向外走,但還沒走到鳥籠升降梯附近,就低聲問道:「還好嗎?」

  「還好呀。」從他手心傳來清晰的溫暖,這一刻,數月以來緊繃的神經仿佛都被徹底松開了。她回過神,側頭對男人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回捏了下他的大手,「可能是得知一些無法改變的界線,導致現在頭有點重。」

  既定的歷史,既定的時間,既定的法則。

  那麼,她不由地想,她和斯內普是不是也是「既定」要相愛的嗎?

  所以父親才會那樣坦然地默許他們的關系?

  那麼,哈利是「既定」會擊敗伏地魔?而——

  賈斯廷、莫爾、埃文斯,是否也,「既定」地要——

  她悄悄看了下身旁的男人,斯內普似乎不太為這些事驚訝。

  是因為曾經研究黑魔法的時候也涉及過這一方面的內容嗎?她不想再往下想了。

  「好了,你明白我們不能再談論那些事,不是嗎?」斯內普比平時還要輕柔不少的語調打斷了她紛飛的思緒,他停下腳步,對她說:「去吃晚餐吧。」

  「你現在不用回布斯巴頓嗎?」她有些訝異地對上他的眼神。

  「本來就跟隆巴頓說過今天會晚。」斯內普輕描淡寫地回答,飛快地掃視一下她身上的傲羅工作套裝,說:「把衣服換了,轉換心情。」

  目見斯內普也輕點魔杖換上麻瓜衣服,蕾雅反應過來,順從地給自己穿上一套便裝。棕色毛呢大衣,是與他黑色風衣匹配的款式,底下是修身的黑色連衣裙和粗跟短靴。

  「那……我們吃什麼好呢?」她輕聲問他。

  他按在魔杖的手指動了動,變出一條溫軟的圍巾,繞在她脖頸前,才再次牽住她,少有地提議道:「去河邊看看?」

  「嗯,好。」

  天色已暗,巴黎十二月的夜晚是冷的。

  從步出魔法部起,他就改為環摟著她的腰,一刻沒有放開。

  塞納河畔,聖誕節的裝飾已爬滿沿岸的酒館餐廳。街道通明,溫黃的燈光染透了腳下的石板。

  他們選了一家臨街的小餐館,外牆漆著好看的淡橘色,一方不大的遮陽棚挑出街面,也是同色調的橘白相間,檐下掛滿看熱鬧的白熾燈泡與聖誕花環。盡管它們輝映迷人,這對夫妻還是沒有選擇露天的位置,而是恰好等到臨窗的一張小桌。

  斯內普踱到她的身後,替她拉開座椅。她坐下,眼角余光就瞥見窗外倒映著埃菲爾鐵塔亮光的河水。

  「謝謝。啊——」她對著美景眨了眨眼,一邊解下圍巾與外套,被男人順帶拿走放好,又再接過他遞來的菜單。

  菜式不算很多,他們點了幾樣經典的麻瓜法式菜肴。

  焗蝸牛和半熟鵝肝無比可口,油封鴨腿特別酥脆。只是,勃艮第紅酒的度數似乎有點高,讓她有些由於眩暈而難過。

  「感覺好久沒有這樣了。」

  飯後,她挽著他的手臂走出餐館,兩個人回到河邊大道,一路順著塞納河往前散步。

  塞納河上的天空無雲,被埃菲爾鐵塔的光燦映得透亮,天邊泛著的些許明黃,又像是被路燈暈渲的。氤氳潮濕的河風拂面,汽車疾馳而過,跑向鐵塔的游人從他們的身邊擦開,幾個流浪的歌手在街頭撩撥著吉他弦,唱著哀傷又動人的法語小調。

  「日子還很長。」他聽見幾個單調的音符,踩踏過林蔭道濃黑的樹影,配合妻子放慢的步速。

  「是啊,日子還很長……」蕾雅淡淡重復一句。

  斯內普別過臉,想說點什麼,喉嚨卻忽而一陣哽塞。

  不時從樹梢篩下的暖光一晃一晃吻在她的側臉,他看著酒精在她剛剛痊愈的臉上一點點散開,從頰邊漫到她的耳根,如霓虹燈色般迷離曖昧的緋紅。她美得不可思議,又柔軟到讓他心悸。

  那些與她有關的回憶忽然在心頭湧了出來,像是頭頂的微光墜入河面,飄開圈圈漣漪。他莫名地強烈渴望就這樣跟她一起,往前走,往前走。

  不去想過往,不去想未來,不去想命運,不去想時間。

  日子還會很長,他根本不想在乎什麼可笑的目的地。

  他攏住她挽著他的手,將她的手指牢牢扣進自己的,帶著對她全部的愛意,一起藏進自己風衣的口袋。

  不久,他們停在正對埃菲爾鐵塔的大橋一側。和無數過路的旅人一樣,她輕輕躍上觀景台,斜坐在河畔石護欄上。冷風毫不留情地吹開她的頭發,她把沒那麼紅的臉埋進圍巾,偏頭去看那矗立在巴黎午夜中燈火輝煌的鐵塔。

  他緊靠她,一手搭在她身側的護欄上,一手扶著她的後腰,將她圈進他所能及的安全範圍裡,更想以此為她抵擋一些從河面低拂而來的寒風。

  「會冷嗎?」他問,沒有去看如鑲滿鎏金的巨塔——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她的綠眸跟此時的塞納河一樣沉靜而流轉,倒映著鐵塔熠熠閃耀的輝芒。

  「不冷的。這裡好浪漫,真美。」但是,她的瞳眸倏地黯淡下去,顯得落寞:「只是……」

  「只是你從會議結束就一直心不在焉。」他直接指出,指腹觸碰她滾燙又冰涼的面龐,輕輕地說:「還在想羅齊爾的東西和那些會議內容?還是在自責神鋒無影傷到了漢密爾頓?」

  「你怎麼……」原來他早就知道那晚發生的事了?她回頭,遠眺的視線轉而落在男人那張因敏銳洞察到她情緒而變得沉郁的臉。

  「你不是唯一一個對黑巫師用了攝神取念的人。」斯內普故作無情地告訴她,「你這幾天忙,所以我沒有告訴你,我被叫去魔法部多少次。」

  「是這樣啊……」她低低地說。

  「所以,不打算告訴我嗎?」他的指尖停在她的唇邊,凝視著她低垂的眼睫片刻,耐心引導著她:「嗯?我假設你還記得我們的婚姻誓言?」

  ——我將與你分享每一份喜悅和悲傷。

  「並不是不告訴你,西弗。」她的聲音更低了,「我只是……還沒想好怎麼說,也不想讓這些無謂的事影響你。」

  有風貼著橋墩撲在她的身後,把她的頭發吹得零散,他再往前一步,伸出手將愛人環入懷抱,手掌輕拍了拍她的後腦勺,「蕾雅,看著我。」

  蕾雅抬眸,便察覺到男人眼裡的堅定。那雙注視自己的沉黑眼眸靜謐如海,又如水中溫柔等待的涼月,浸沒了她,讓她的眼角不自覺地沾滿濕潤的水汽。

  在淚水即將滾出的一瞬,她再次偏轉目光,順勢把臉埋進他帶著體溫的衣物,「我只是……」

  明明真相大白,事情都塵埃落定。

  明明他和她都還在這裡,明明眼前一切都這麼美麗——美麗到仿若不是真的。

  斯內普不再催促,只安靜地整理著她被風吹亂的發,將它們從圍巾中抽出,輕輕撥到另一側,手掌貼在她後頸。

  他當然早就看穿她在想什麼。他見過太多次這種神傷,曾在別人的身上,也在自己身上。

  那是幸存者才會有的眼神,是目睹過那些事發生過的人,在神經終於得以松散時候會有的感情。延遲到來的疼痛牢籠比承擔當下更無處安放、無法逃出。這裡沒有能解脫的鑰匙,只有咬牙忍過去的意志,與短暫同行的陪伴。

  他明白,她不再是曾經只懂得歡呼和享受勝利的學生了。如今,她必須學會直面世界的殘酷,如果她今後還要作為一名傲羅戰鬥下去的話。那麼,他只希望,他能給她、能陪她的再多一點,但他最終依然很清楚,她必須靠自己跨越這一段陡階。

  「哭出來。」很罕見地,他鼓勵她放出情緒。

  「我不想哭的……」她偏執地搖頭,眼淚卻因為男人這聲指示不受控地傾瀉出來。

  「我只是覺得,明明,也不是……第一次……為什麼……?……賈斯廷,莫爾,埃文斯,還有其他人……為什麼?」她的哽咽變得斷斷續續,讓風吹得聽不見了。

  她的啜泣令他那顆本已麻木的心隱隱作痛。

  是啊,這個問題,他曾在無望的夜裡問過多少次?卻從來沒有答案。

  他嘆了一口氣,盡量和緩地對她說:「如果你還記得,兩年前我就告訴過你原因。雖然那也不過是些冠冕堂皇的話罷了。」

  「我記得的,我沒有忘。」她依然在搖頭,仿佛在否定整個世界,「我只是想知道……索命咒……為什麼會有那樣的咒語?為什麼要創造出那樣的咒語?——我不,理解。」

  「這個咒語誕生在煉金術盛行的年代,或許最初可能只是為了讓病人能無痛離世。」斯內普輕輕撫著她頸側的肌膚,似是某種安慰,「又或者,就像麻瓜世界裡的武器與槍支,只是為了防衛,尤其是獵巫行動盛行以後。」

  「可它最終脫離了本意。」她並不是不懂這些道理,這樣的例子無論是在麻瓜世界還是巫師世界,都太多太多了。

  「正是,而當它被施展得足夠多,人們也就不再思考它究竟意味著什麼。」斯內普翻找出接她的手帕,以之抹去她不斷的眼淚,「無論是巫師還是麻瓜,對於這些強大的東西,他們不會恐懼,直到真正理解它,可他們不會理解,直到親手使用或被它擊敗。」(3)

  這樣的解釋,對於斯內普自身經歷,對於時間魔法或許也同樣適用。

  可越是理解,越是會無力,就像今日得知時間是一種既定那樣感到徒勞:兵器槍火、黑魔法、時間魔法、古代魔法,歷史的洪流滾滾千年,誕生的魔咒和武器已然無窮無盡,可是,為什麼,唯獨這一種魔咒完全無法抵御?

  如果伏地魔傾盡全力,就能找到倒流時間的辦法。那麼,她怎麼就不可以像他那樣以畢生精力去尋得對抗索命咒的措施呢?

  「……就沒有什麼方法了嗎?」她的話裡盡是倔強的不甘,「這麼多年過去了,哪怕能爭取到一瞬的辦法?就算是武器的發明,麻瓜們也總是能找到更強的防御手段啊……」

  她似乎全然沒意識到自己在提出一個多麼大膽、大膽到近乎天真的想法。

  然而——

  斯內普的呼吸在這一刻猛地停滯。他本來只是隨著她的話陷入沉思,卻像是突然被那日的驟雷擊中。他的瞳仁不可自抑地震顫,全身的血液都為此倒流開去。

  這是一種久違的、幾乎被遺忘了的感覺,由可能性帶來的快意。

  「或許……」他快速折好手帕,抿起嘴角:「蕾雅,好好回想一下。歷史上確有一個人,身中索命咒卻存活了下來——我是指,除了那個大難不死男孩的特例以外。」

  「除了哈利以外存活下來的人?」翠綠的眼眸為他的話晃顫一分,倏然清亮起來。

  「是啊!鄧布利多先生!」她驚嘆出聲,差點從護欄上滑下來,他只好眼疾手快地扶穩她。但她絲毫沒有在意自身的危險和他的動作,只自顧自地沉吟道:「雖然他是因為身中詛咒,才反用詛咒的力量抵御索命咒……但是如果,我是說如果!按照這個思路想下去!」她邊興奮地思考著,邊直直地望著男人,仿佛希望能從他面上的細枝末節找到這些問題的確切答案。

  「嗯。」才平復內心悸動的斯內普則認真而肯定地回看她,仿佛又看見兩三年前,一次次逼迫他遵從內心在戰爭中做出改變的女孩。她只是更成熟了,想得更多了,可本質上……他愛的,不正是這顆熾熱、真摯、執拗的初心嗎?

  他用指背擦干她眼底殘余的淚漬,深不見底的眸中已滿是肯定她的意思:「回去以後,我會著手進行一些嘗試。這不會很容易,但確實值得一試,即使最後一無所獲。」

  「我也想!請讓我也一起,好嗎?」她迫不及待地說,又像是想到什麼,假裝鎮定地自言自語道:「還是說,你想要德拉科幫忙?……嗯,那也不錯的。」

  「想什麼呢,」斯內普沒忍住低笑了笑,用手腕托起她的臉,拇指稍稍揉搓她的下唇,「這種不屬於教學範疇的事,當然只能是我的妻子幫我。」

  她終於綻開釋然的淺笑,被淚珠沁潤的明眸落盡了滿空的碎銀燈花。

  感到她纏在他腰間的手臂收緊,斯內普微微俯身,以頎長的身影庇護了她。他吻她,回予她可以在這薄涼世間存活的暖意。

  於是,他們就在像征浪漫的鐵塔底下激烈地擁吻,讓那些滾燙的、又甜又苦的思憂像深流靜水那般沒過彼此。

  死者安息,生者卻不得不繼續走下去——道路仍舊通往未知,未竟的余火會一步步追隨他們,直到長夜將明,他一次次將她擁進更深的溫柔和占有之中。

  很快,她再無力哭泣和思考了,山一樣的疲憊倒塌在她的額前,終於能在他懷中求得一晚酣眠。

  作者有話要說:

  (1)羅琳在PotterMore上打的補丁:「As our investigations currently stand,the longest period that may be relived without the possibility of serious harm to the traveller or to time itself is around five hours.(根據我們目前的調查,在不對旅客或時間本身造成嚴重傷害的情況下,最長可以回溯的時間約為5小時。)」

  (2)HP阿茲卡班,赫敏的秘密一章:「巫師們在時間方面搞混以後曾經發生過什麼可怕的事情?……他們之中許多人誤殺了過去或未來的自己!」

  (3)這裡致敬的是奧本海默的電影:「They won』t fear it until they understand it,and they won』t understand it until they』ve used it. (他們不會恐懼,直到他們理解它;他們不會理解它,直到他們使用過它。)」

  反過來說,這也就是they used it,and will understand it,and will finally fear it.

  使用-理解-恐懼。斯內普自己又何嘗不是呢,直到真的接觸到魔法和人性的黑暗面,才會感到恐懼。

  本想用普羅米修斯的比喻索命咒的雙面性的,有點不太恰當,就沒放進去了,放在這兒吧,我很喜歡的台詞:「Prometheus stole fire from the gods and gave it to man. For this purpose,he was chained to a rock and tortured for eternity. (普羅米修斯從眾神那裡盜取了火種,將其賜與人類。為此,他被鎖在岩石上,受到永恆的折磨。)」

  當然,黑魔法最早創造出來可能就是單純為了傷害人而已,不過我在本文信條嘛,是人本為善,so…

  然後這估計是我全文最喜歡的一章之一了。也是真的痛啊,蕾雅雅的生長痛?也是斯斯的延遲痛。啊,但是搞事業的小夫妻好耀眼。

  信息量確實很大的一章,寫的時候老在害怕會解釋不清楚,就有點啰嗦。給大家道個歉,我想拆的但又覺得拆開沒那麼好。

  那麼,我們要開始倒數啦。[奶茶]下一章更————好了,不賣關子了,寫了再說。[化了]


第105章 蜘蛛尾巷

  天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亮的。

  他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醒的,更不知道,就這樣一動不動看著她多久。

  他也沒想到,他們昨晚會把事情弄得那麼,狼狽。

  視線從她酣睡的面龐移開,落到反射著晨光的門板,就想起它昨晚被用力關上,她背抵在那裡發出的那聲悶響。兩人衣服從門邊一直散延到床邊,身下的床罩也是亂的,一個枕頭滾到了床尾,被子……只幸好沒有因她失控的動作被扯碎。

  誠然,一名出色傲羅的必備品質之一,還有力氣。念及此處,他又想起她用力地哭,用力地擁抱他、牢牢掌控他的力度,想起——她是怎麼一次次帶著顫聲叫喚他名字的。

  他抿了抿唇,目光潛游回到她這邊。她依然睡得很沉,大抵是累透了。

  探出的手指輕拂開她額前的發絲,露出一張被血色濡潤的臉,與她鎖骨間未散的紅潮相映的一致,正隨著她的呼吸一波波拂著岸線。

  一手順著她的碎發,湊近些,嗅到她發絲間有跟自己身上相同的氣味。又等了十來秒,他才俯在她耳邊低聲道:「蕾雅,該起來了。」

  蕾雅只細微地哼了一聲,在模糊的意識裡再度把頭埋入他的前胸。

  「你還要回巴黎。」男人扶起她的腦袋,薄唇輕觸她額頭,「起來吧。」

  她本能地扭開臉,試圖躲避干擾她睡眠的東西,卻又被強硬地掰回來,這才不得不掀開一邊的眼皮,看了眼牆上的壁鐘,咕噥道:「唔……還有時間嘛……」說完,心安理得地抱緊他,又合上眼。

  「快起來,」男人不依不饒,吻落得更凶狠,從額頭移到嘴唇,還夾雜著低沉的提醒:「你自己昨晚說要留時間洗澡的。」話音停住,他淺淺地咬了她一下,手也順著被子的起伏往下探去。

  「……西弗勒斯!」她猛地按住他不安分的手,頓時醒了大半,像昨夜那樣因呼吸困難而睜開眼,抱怨地嘟囔:「好嘛……」

  「唔……」蕾雅推開被子坐起來,但腿剛移到床邊,就皺著眉輕輕脫口:「疼……」

  「哪裡?」他也坐直身,垂下眼看向她的後腰,那裡有一塊淡色的淤青,是昨天不小心磕到門把手上造成的。他有些心疼,將手掌緊貼上去揉了揉,問道:「是這裡嗎?等下敷點藥水。」

  「不是那裡呀……」她更小聲哼道,臉頰上的紅雲比門邊掛著的格蘭芬多色圍巾還深。她嘆了口氣,扭頭若有暗示地瞄了他一眼,撐著邊沿慢慢下床,腳踩到地面的時分隨即再度抽了一口氣。

  斯內普為她忍痛的模樣笑了笑,明白了。心裡一邊漫開幾分愧疚,卻很快被暗暗的自得蓋過,「哦,抱歉。」他說得優雅動聽,全然沒有悔意。

  她立即回頭瞪向滿臉松快的斯內普,「你看上去可一點都沒有抱歉的樣子,先生。」

  「那就去洗澡吧,泡過熱水會好些。」他揚起魔杖將昨夜的衣物枕被都整理復原。

  再轉頭,就看到她已經披好他的睡衣,正光著腳,搖搖晃晃地挪向浴室。灰色的睡衣下擺長度正好蹭在柔白的腿邊。

  他閉了閉眼,放下魔杖,跟了進去。

  不一會兒,浴室裡就泛起水汽,繾綣繚繞的白霧團在浴缸的上方。他耐心地給她抹洗發水,以很輕的力度揉搓她現在長長不少的發。她仍在不住地打哈欠,任由他的隨便擺布,只將全身的重量都靠在男人身上。

  浴缸裡的熱水漾出漣漪,溫暖的水流一點點浸過她。只是,感到他的手緩緩從發端挪到別的地方,她不得不適時地拍掉,不滿地制止:「西弗,好好洗。」

  「只是在想,」斯內普暫時聽話地頓住,「或者你回去後可以先去蜘蛛尾巷看看。」

  「看看?」她略一躊躇,眼睛一亮,「啊,你是指,昨晚提到的索命咒研究?」

  「嗯。」他從架上拿過一小塊海綿,從她後肩擦下去,泡沫順著肌膚滑落,「地下室還有一些筆記和書,我之前沒有搬走,大部分都是有關於……」

  黑魔法,她懂的。

  蕾雅沉默了一下,轉過身,認真地盯著他:「好呀,如果你不怕我亂翻看到不該看的東西的話。」

  「我之前就說過了,」他沒有躲避地回看她,手臂繞到她的腰間,揉開淺白的沐浴泡泡,觸感如同流過身側的熱水般溫和,「沒有什麼是你不該知道、不該看見的。」

  「順帶一提,房子不需要鑰匙,因為你也是它的主人。」很輕松平常的一句話。

  「啊……」但蕾雅明顯是有些怔愣的,「我知道了。」

  「我假設你是應該知道的。」他平靜地補充道,語氣似是在責怪她的無意,然而眼神卻是溫柔而真誠,就如此時坦誠相對的二人,「我對你已毫無保留。」

  「是嗎?」蕾雅的嘴角不自覺地染上笑意,接過他手裡的海綿,一點點摸索著擦洗他的皮膚,才發現他身上的痕跡一點不比自己少,特別是手臂和後肩醒目的抓痕。

  這讓她凝視著他的綠眸彎得愈加動容,她撥開他的黑發,指尖穿梭在他的發間,打轉、細細捋順,看著水流從他濡濕的黑發淌落,濺入水面。

  「閉眼。」洗得差不多了,他將她按著坐下去,抬了抬手,讓霧氣凝成一朵純白的雨雲。

  暖熱的水柱自二人頭頂傾瀉降下,像是麻瓜們家中的蓮蓬頭。熱氣頃刻蒸騰著彌散,水幕如瀧,將他們隔絕在整個世界外。他們的距離是如此的近,他此時的心跳穿透了她合眼的暖融昏黑,清晰可聞。

  斯內普就這麼沉醉般地端詳著她,讓水柱衝去她身上殘余的泡沫。

  「其實一直以來,你都明白自己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不是嗎?」他忽然問妻子。

  蕾雅愣了一瞬,沒想過睜眼會撞上一雙沉靜又動人的濕漉黑眸。水汽氤氳了他棱角分明的、瘦削的臉,讓他此刻看上去柔軟又謙遜,馴順又赤誠,褪下所有平日的驕傲冷硬與隱忍克制。

  她笑起來,手覆在男人低姿態的面孔上,輕緩撫過那被蒸汽熏紅的肌膚與昨夜新長出的胡茬,理所當然地回答:「當然啦。你愛我,很深很深。」

  斯內普眸色一沉,過了好些片刻,等到水聲漸弱,才低嘆承認道:「很遺憾,正是如此。」

  「我愛你,蕾雅。」他啞聲說,指尖拂去一滴從她睫毛滑落的水珠。

  「Truly and deeply(真真切切,深不可解)。」

  他清楚自己從不習慣說這樣的情話,也清楚她從來無需他言說,便早已把他的心意洞察得一干二淨。可是,越來越多與她相處的時日,他會願意——世間上總有那麼些詞語字段,本就是注定想要被對方聽見的。

  落進男人眼裡的笑顏帶有清明的星輝,仿佛也映透了浴室的水霧。比熱水還暖熱的手貼上他的胸膛,她感受著被她撥得有些急促的脈搏,傾身親吻他的鼻尖,「是嗎?那真的太遺憾了。」

  「因為正巧,我也愛你,西弗勒斯。」她的額頭緊靠他的,如潤物細雨般輕輕道:「Truly,deeply,and madly(真真切切,深深不已,還有無法自拔)。」

  ……

  回到倫敦後,這位年輕的傲羅就收到了表彰的勛章,工資也因此上漲一些。如期而至,卻也令人翹盼的2000年終是到來。

  不久,魔法部為在法國戰爭中犧牲的傲羅們舉行了葬禮,大部分魔法部職員都到場,包括她的父親和幾位司長。

  蕾雅是和哈利、羅恩、赫敏一同出席的。從哀樂奏起的那一刻起,她的眼淚再也不可控制地流得洶湧。到了敬花環節,她一下下撫摸那些只刻著冰冷名字的墓碑,一遍遍回想著與他們共度的日子,努力記住他們的模樣,在模糊的視線中對他們許下諾言:「我會找到辦法的。至少……至少,不想讓這些事再發生那麼多次了。」

  接下來的大半個月,她一直住在萊恩哈特家,與父親一同上班,處理美國、法國事件的收尾事務,也經常討論索命咒的起源與研究方向。雷格納確實對兩個人不加掩飾的雄心感到驚訝,但那份驚訝只持續了幾分鐘,他就答應下來會在不違反神秘司條例的前提下幫助他們。

  新聞版面上的頭條逐漸被三強爭霸賽的第二場比賽與選手采訪取代,工作和生活也回到軌道。斯內普不在的這段日子,偶爾,她跟隨盛情邀請她的三人組到陋居吃飯,見見金妮、弗雷德和喬治,與珀西回歸正常朋友交往(聽說最近他終於有了交往對像),有時也能碰上比爾和芙蓉。周末,他們會一起去短途旅行,雖然時不時也會因為赫敏跟羅恩的吵架鬧得有些不愉快。

  今天,提早下班的她剛踏出魔法部的大門,抬起頭才發現天色有些陰沉,像是馬上要下雨。畢竟是二月份的倫敦,總是濕冷又多雨。

  趕在雨落下以前,她小跑拐進一旁的居民小巷,從一輛停靠的餐車打包了一份火腿三明治,又要了一杯冰拿鐵,便迫不及待地幻影移形前往蜘蛛尾巷。

  它和從前一樣,肮髒、頹敗、荒蕪,街上空無一個人,灰蒙蒙的烏雲又低又厚,壓下來,奪去了這個孤獨世界剩余的色彩。她停穩腳步,一陣腥臭混雜著濕泥雨水的氣味從河那邊飄來。她不由地咽下胃裡的不適,趕緊上前,伸手扶在同樣暗淡無光的19號門前。

  正如斯內普所說的,門在接觸到她魔力的一瞬便自動擰開了。

  但緊接著,灰塵和混合潮濕的陳腐木味撲了她滿懷,又差點讓她當場吐出來。

  當然不是故意要嫌棄丈夫的舊宅,只是今年倫敦的天氣變化實在過於頻繁,總讓她感到不舒服。

  她捂緊口鼻,邊揮動魔杖施展幾個清理一新,反手關好房門,走進室內。

  燭燈微弱地映亮空蕩蕩的房間,沒有被搬走的舊沙發守著孤零零的茶幾和空木架。這邊搬家的事差不多是斯內普一人忙完的,她記得當時從美國回來以後蜘蛛尾巷就是這個模樣了。本以為斯內普是把書都搬到了新家,自那次聽他提起她才得知,原來他將沒帶走的書籍全都封存在了地下室。

  蕾雅把裝有三明治的紙袋擱在茶幾上,原來是打算悠哉吃完它們再干活的——現下是一點食欲沒有了。她單單吸了一大口冰咖啡,回過身用魔杖敲了敲書架,木牆頓時轟隆隆地響起來,翻轉露出一條走廊。

  她鑽進去,沿著狹窄樓梯下到地下室。推開上鎖的木門,魔杖尖閃爍的熒光照出一整間整齊壘砌到天花板的塵封紙箱。她怔了下,忽而反應過來斯內普在她回英國前叮囑過:「到時候記得別用飛來咒,除非你想毀掉你丈夫的舊房子。」

  「西弗勒斯!」她半是無奈半是譴責地嘆一口氣,想著今晚可要好好跟他抱怨抱怨。回過神,她先是利落地變出幾個光球甩到房間四角,蠟燭的微光實在是太暗了,她並不喜歡。

  拉開這裡唯一的一張木椅坐下,她低頭打量那些逐一貼著標簽的紙箱,突然就想起很久以前,在他的辦公室幫忙整理那堆魔藥材料的事。那時候的他們肯定都不可能想到,他們會一起走到今日。

  她喝著咖啡,沉浸在無謂的想法裡,目光慢悠悠地晃過「衣服」、「雜物」、「舊器材」……最終鎖定在寫著「書」的幾箱上。放好只余下冰塊的咖啡杯,她小心地以漂浮咒把那幾個箱子抽出來,安置在不大的空地上,開始起身翻找。

  雖然是一鼓作氣想要找到目標便離開這裡,但必須承認的是,她實在很難不被各種斯內普的過往勾走心緒——皺巴巴的斯萊特林校服,畢業時從宿舍搬出的好一些雜物,一疊疊記著配方魔咒的泛黃草稿紙,她幾乎是情不自禁地去推斷他從前的樣子。

  事實上,來這裡之前她原以為會找到跟她年紀相仿的斯內普的痕跡,就像哈利、羅恩、納威那些男孩子,留下的青春期碎片,比如說動人的情詩、暗戀的信紙、異想天開的小說片段。但是沒有,斯內普將全部精力、每一寸能用的紙稿都花在魔藥以及魔法的研究上。

  有好一會兒,她讀著密密麻麻的筆記,忽然就好像見到一個倔強沉默的黑發少年在伏案寫字。

  那是她曾在他記憶裡見過的男孩,他一筆筆寫,紙張一頁頁地翻過去,翻過了卑微的出身,翻過了無端的遭遇,翻過了踏錯的歧路,翻過了孤獨和自棄。

  他就這麼寫著,每劃下的一筆都是他內心對自我的執念。

  相信總有一日,他會越來越強大,擁有屬於自己的天地。相信總有一日,他會到達他所想的彼岸,哪怕沿途的河湖山坳多麼曲折、泥濘。

  杯中的冰塊化盡了,她再翻到斯內普提過的,幾本被加有封印的黑色羊皮裹住的黑魔法禁書。而從最後的一個箱子裡,她終於找到一本破破爛爛的厚筆記,看起來用了很久,也被修補過很多很多次。

  她粗略地翻了翻,裡面是比他的《高級魔藥學》更為晦澀難明的筆記,好幾頁都記滿復雜的符號和圖案,其中不少都與羅齊爾莊園搜出的羊皮卷很相似。

  蕾雅沒有打算在這裡深究,干脆地疊好幾本筆記和書,把箱子砌回去,帶上了門。

  無論裡面還有什麼,它們都應該沉睡在斯內普的過去,那個她不打算打擾、也不打算過多窺探的從前。

  時間花得比她想像中的多,所以收拾好蜘蛛尾巷後,她就立即趕到跟赫敏約定的麻瓜商場。但那個晚上,蕾雅依舊是沒能吃下幾口東西,不管赫敏怎麼狐疑又心急地勸說她——最終,也是被這位滿臉驚嘆的好友拉著步入一家麻瓜藥房。

  ……

  斯內普校長和霍格沃茨學生們從法國回來的那天,《預言家日報》正好刊登了霍格沃茨教授們合力修訂的新教材出版的消息。報紙不僅誇贊了一手促成這件大事的霍格沃茨校長,還特意邀請各國權威巫師對此做了一番書評。

  而這次的三強爭霸賽確實不如往時的久,趕在三月份便結束了,最後結果是霍格沃茨和布斯巴頓並列的第一。

  天氣依舊陰郁,灰黑的層雲侵占了天幕,不知是要下雨還是下雪。列車抵達霍格莫德站後,夜騏馬車載著學生和行李穿過寒風,駛回霍格沃茨。這位校長的確信守了承諾,將學生們一個不損地帶回來了。

  斯內普攏緊鬥篷,望見在消融雪地上奔跑過來的留校學生和幾位教授。他們歡呼雀躍著擁向走在最前面的霍格沃茨勇士安妮·克羅菲爾頓,走進早有下午茶等候的禮堂。

  他目送所有的身影消失在禮堂大門內,對負責迎接的麥格和弗立維點頭示意,才轉身踏上通往校長室的階梯。

  「我到霍格沃茨了」路上,不忘給妻子報個信。

  「今晚想吃點什麼嗎?」她馬上回復。

  「都可以,但可能會有些晚」畢竟還要稍微過眼一下材料、文件,跟其他教授開個短會。

  「好呀,你今天是會回家的吧」

  「會的」會的。梅林清楚他有多想現在就回去,而且,這裡也沒有能讓他過度擔憂的事了。

  「那就不著急時間,我在家等你」

  「餓了就自己先吃點,天氣還冷」他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近來話變得多了些。

  「那你也是,別顧著忙」不過,蕾雅明顯早就習慣了。

  推開闊別數月的校長室大門,這位校長見到鄧布利多留下的幾盒檸檬雪寶散落在壁爐前的茶幾上,深紫色星月袍搭在沙發靠背。他沒多在意,召喚家養小精靈要了一杯熱咖啡和一小瓶全麥餅干,在校長椅坐下來。

  啜飲苦澀卻溫暖的黑咖啡,他一一檢視桌上的文件,角落奇怪地攤著一份《預言家日報》——看上去是鄧布利多故意為他留的。上面刊載的正是蕾雅獲得一級梅林勛章的報道,照片上的人明眸堅毅,早已褪去青雉,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傲羅模樣了。

  他勾了勾嘴唇,心想著那另一個獨屬於他的樣子,沒有去動那份報紙,只是拿起鄧布利多置於最上方的文件翻閱。是太久沒有這樣辦公了,甚至都有些忘記當初是怎麼適應這張高大又硌背的椅子的。沒過多久,他便受不了般起身,捧著文件准備轉去沙發上繼續看。

  可就在他邁出幾步的一刻,小鐘突兀的「叮咚」聲割破室內的寂靜。斯內普松散許久的神經瞬間繃緊,須臾間,手中的文件已被緊攥的魔杖取代。他幾乎沒有過多的思索,讓窗戶大開,一躍化作陰雲底下的一縷黑煙,直直朝禁林的位置而去。

  事件不是圓滿解決了嗎?

  難道之前闖進霍格沃茨的東西不是羅齊爾家族?還是說,他們有其他的殘黨?

  他在飛行中極速轉動大腦,只覺得這次,他絕不會讓他們逃脫。

  加快了速度,他從高空俯瞰,禁林和平常並無兩樣,依舊是那樣的沉寂靜謐,在灰霾的霧氣中仿佛是一抹衝不淡的墨痕,連光絲都難以滲入。

  但他的確感受到了魔力的波動,就在離城堡不遠的禁林邊緣。而且,那不是尋常巫師的魔力氣息,而是更為厚重而神秘的力量,更——詭異、古老的東西,如同一團壓迫感哽在喉嚨。

  斯內普的眉毛蹙起,無法判斷即將要面臨的究竟是什麼,可以肯定的就只有:來者不善。

  斯內普停在離防護魔咒稍遠的樹蔭濃密處,掩去腳步衣袍的聲響,快步去往異動傳來的方向。繞過幾棵虯枝盤結的老樹,前方密集的灌木叢發出不安的沙沙聲,迎面空氣中凝結的魔力更強烈了。

  天在這時淅瀝瀝地下起了雨,冷風從地底的縫隙漏出來,也卷起了霧。越往裡面走,濕氣漸漸罩住視野,周圍的光被堵在身後,他好像闖入一面沒有前路的霧鏡,只剩下越來越濃的魔法波動。

  一叢長相怪異的荊棘攔住了去路,斯內普甩出兩道魔咒劈開。與此同時,他手中的魔杖略略一震,一抬眼,望到荊棘叢後顯出一段被糾纏藤蔓和落葉遮蔽的石階。

  這是什麼?禁林裡有這樣的地方存在嗎?

  他准備為自己施加了幾道的保護咒語。

  哢噠一聲。

  泥土在腳底猛然塌陷,巨大的引力隨之從地下噴湧而出,他的魔力和咒語都在這一瞬被抽離。斯內普只能下意識握緊魔杖,根本來不及施更多的咒語,整個人連同荊棘叢和幾塊碎石一同滾落,跌入漆黑的深淵。

  他的衣袍被掀起,耳畔是呼嘯的風聲,可一片黑的眼前什麼也看不見。

  吧嗒——

  應該是碎石著地的回響,可他還在不住地往下墜落,失重感似乎永無盡頭。

  直到某一刻,他重重摔在一處濕冷冰涼的地面,後背的劇痛震得大腦也蕩起陣陣嗡鳴,險些失去意識。

  他躺在地上,被黑暗中的寒意嗆得咳嗽幾聲,緩過氣後勉強能忍痛撐地坐起。就在這時,有星點的光輝從他的四周彌漫開來,宛若置身一片無垠的星海,映得他的黑袍也幽幽泛光。低下頭——

  他難以自控地瞪大雙眼。底下,是一座城堡,不到一秒他就認得出來,那是霍格沃茨。連同周邊的山脈、黑湖、禁林、河流、谷地丘陵,都被等比縮小還原在透明的地板下,活脫脫像某種被封存的微縮模型。

  地下遺跡?是菲尼亞斯所說的那樣嗎?

  耀目到刺眼的銀光在他的思考間急劇彙聚,又驀然擴散,借此,他快速撇到不遠處弧形牆壁上矗立幾幅巨大的畫像,以及頭頂如深海汪洋般壯闊的穹頂。

  還來不及錯愕或者分辨這些東西,奇異的光芒驟然變幻閃爍,玻璃狀的地面隨之如石頭跌入水波般震顫、扭曲——繼而「轟」的一聲被扯開、碎裂,他猝不及防,就在流散奔逃的強光裡筆直地掉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意識找回了他。而後,鼻端就聞到一股刻在記憶深處的氣味。

  老舊的木頭,混著煤灰、塵土,還有霉氣、魚腥和烤焦食物的味道。

  強壓住內心的震蕩,斯內普再次睜開眼,掉入眼簾的是一段泛黃的木板,木板交接的牆角有印滿的霉斑,霉斑底下掛著一層發黑的蛛網。

  他認識這裡,甚至可以說,很熟悉。

  只是,這怎麼可能?!

  心髒砰砰地撞擊摔得悶痛的前胸後背,他僵硬地轉了轉頭。

  看見更多膨脹起翹的木地板,蒼蠅死在牆上的痕跡,看不出原來顏色的破窗簾,發黃破爛的床單,一疊被撕碎又被縫起來的舊書放在一張缺角的木桌上。這堆書本後面,他想起來,還藏著一套舊高布石,裝在鏽跡斑斑的鐵盒子裡。

  原來是這樣嗎?

  羅齊爾家族在找的魔法,竟然是真的存在?

  剛才地下空間殘留的冷意攀上他的後背,他起身坐到床邊。揉了揉發麻的手腕,發現身穿的黑色魔法袍被劃出數道口子,裂口底下的皮膚微微滲著血,還有幾處發紅的腫脹,大概是被碎石和地板撞擊導致的。

  只慶幸,魔杖還完好地在他的手裡。這麼想著,他迅速給自己施下止血魔咒,逼迫自己冷靜。

  過多糾結事情為什麼會發生是無用的,他必須趕緊收集有用的情報。

  但現在是什麼時候?既然這些東西還能出現在這個房間,那是他尚未完全和這裡決裂的那段日子?

  斯內普的目光流放到看不出季節的窗外,繼而環顧一周,忽然想到些什麼,立即打開了衣櫃。

  裡面只有寥寥數件不合身的破衣和校服。撥開這堆衣物,他謹慎地從咒語加鎖的暗層翻出一本筆記。它曾被掠奪者撕毀,也曾被他無數次地修復,裡面記載著他在學校時的黑魔法研究。

  以及,一張面具——伏地魔第一次賞他的禮物。

  他把它們放了回去,合上櫃門,心裡了然地推算出此時的時間。

  1980年,五六月之間的某一天。因為這張面具只在這裡停留過兩個月,之後,他便被允許進入莊園居住,真正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員。

  這是他已然消逝的起點,也是讓他如空殼月球般漂泊半生的根源。可重回這一刻,他卻發現自己出奇地心如止水,似乎不再會為這些殘破的、迷失的物件感到煩悶,只想盡快尋到離開的辦法——

  他答應過她,會回家的。

  「我,問,你,那個怪物為什麼不回來!?」突然,樓下傳來激烈的爭吵聲,輕易奪走他的注意力。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別這樣!」另一把女聲慌亂的否認和哀求隨即響起。

  這與千千萬萬次在深夜夢回時翻起的一模一樣。

  粗暴的男人,退讓的女人,摔砸的盆碗,哭泣的懇求——

  剛剛還在為混亂狀況理清思緒的斯內普,只猶豫了一秒鐘。

  他伸手推開虛掩的房門。

  也許是積年累月的悔恨。

  也許是從她身上學會的莽撞。

  也許只是壓抑心底無法解脫的祈願終於尋得出口。

  總之,在他的理智徹底潰散前,從樓梯上方扔下去的昏迷咒已直直擊中口沫橫飛的男人。那個咆哮的、猙獰的、夢靨般的,跟他有著同樣鷹鉤鼻,令他竭盡一生都想擺脫這個事實的男人。

  他在鎮定自若中抖了抖手腕,變出另一張面具掩住面容,准備走向門口,離開這裡。

  然而,眼前佝僂的黑發女人顫顫地轉過身來,一下跪倒在地。

  「不……不要殺我……!你不能……我兒子是……是你們的人……」

  那張與他及其相似卻因病愈發蠟黃的臉上,還掛著未盡的淚光。

  作者有話要說:

  4。

  一改:揪了些錯字,最近沒什麼文感,先這樣吧。[爆哭]

  ps:教授明明在自己家裡卻嚷嚷著要回家……啊。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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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預言

  斯內普的身形一愣,大腦散開一片空白,雙腿已搶在意識前邁過去。

  他的嘴唇發顫,手中的魔杖宛如有千斤的重量那樣牽著他向下。他再也支撐不住,趔趄地撲在女人的面前,想伸手去扶,卻又在半空頓住,最終只能轉而扶穩臉上的面具,艱難擠出幾個弱不可聞的詞語:「別怕,我不會……我不會!」

  「我……不是食死徒。」

  說完,他的舌尖久久抵在上顎,後知後覺地感到喉嚨泛著濃苦。

  跪坐在地上的女人瞪大雙眼,很快恢復為本來因病失焦的虛無狀態。空洞的黑眼珠迷茫地掃過眼前的男人,一寸寸滑向他微曲的黑發,嵌在黑發間沒有任何花紋的面具。他一身的黑袍略有破損,長袖裹至手腕,露出一小截白色的襯衫。

  而襯衫的前方,他手中的魔杖,亦是同樣的漆黑。

  女人更為驚訝,遲緩而顫抖地探出手,在空氣中摸索著,喃喃道:「你是個巫師……你的魔杖……」她似乎想要攥住他。

  斯內普猛地低下頭,迅速將右手連同魔杖藏到背後。雖然,他覺得一向敏銳的艾琳一眼就能看出來,如果她能看得清楚的話。

  艾琳的手指終於觸碰到他,指節輕輕合攏,抓住了他的左手。

  他仿佛又變成了三十年前的那個孩子,在朝晨初醒時被母親牽著。

  可是,這次母親的掌心是冷的,他從未想像過是這樣的冷。

  不再是記憶中溫暖又帶有粗糙的熱度,而是干枯的、消瘦的、冰冷的。宛如槁木,是大海被歲月抽干水分以後的殘骸。

  斯內普的眼眶發燙,胸口被撕開一個大洞,有呼呼的風不住地灌進來,吹散了經年累月壘砌的冷靜和自持。

  他一直沒有告訴任何人,他最害怕的,是目睹失去。他實在無法做到眼睜睜看著母親的生命一日日消逝下去……為此,他那時候其實是「害怕」,而不是「不願」回到這裡。

  畢竟,他轉過頭,看向被擊倒在廚房和餐廳連接處的托比亞·斯內普。就是他回來了,也不能做些什麼。艾琳——

  艾琳不會讓他做什麼的,即使後來的他已擁有反抗的能力與勇氣。

  這是他回到這個時間點的原因嗎?

  為彌補他畢業後甚少回來的過錯?

  他深吸一口氣,勉強壓緊情緒和顫抖的喉嚨,讓語氣聽著不像平時的自己:「是,我是個巫師……看來,您也是?」他頓了頓,吞下強烈的哽咽,咬著牙,嗓音像拉斷的弦:「萊恩哈特……是我的名字。……抱歉,我大概是被錯誤的移動魔法送到了這裡。」

  「還起得來嗎?」他攙扶她站起,將她安置在破舊的沙發上,很快變出一塊干淨的布塞到她的手裡,「您還好嗎?」他問,隨即指了指托比亞:「這個男人,是您的丈夫?我以為是有人要傷害您才攻擊了他。我為我的自作主張道歉,也為擅自闖入您的家道歉,我這就離開。」

  「萊恩哈特……萊恩哈特。」艾琳枯枝般的手捏緊布,也沒有擦臉,只木然重復著這個名字,仿佛是聽見了什麼超出她認知的東西。

  「萊恩哈特先生。」她叫住了正要離開的斯內普,呆呆地注視著,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之前的問題:「他……是我的丈夫。……謝謝你,謝謝。如果你不趕時間,請允許我以一壺茶道謝。」她說著,頭偏到廚房的方位。

  「不必麻煩。」斯內普拒絕了這個會暴露身份的提議,用手勢示意她繼續安坐。他沉吟一陣,決定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向母親問出藏在心底很久的疑問:「他是您的丈夫,他總這麼粗暴嗎?您為什麼不反抗呢?」這竟然比他預想的要輕松許多。

  「並不是一直……這樣。」艾琳輕輕地笑了笑,眼神恍惚又清澈,落到倒地昏睡的男人那側,「他曾在我最寂寞的時候施以援手,成為我唯一的依靠。但……人是會變的,尤其是過得不好的人。你明白的吧,萊恩哈特先生?」

  又是這一套說辭,與母親寄給他的信中的話語,一模一樣。

  ——「即使你知道,這裡並非一直這樣,曾經我們也有過不少快樂的日子,只是,為柴米油鹽發愁的生活,輕易能摧毀所有。」

  斯內普沒有搭話,他的內心強硬地阻止他回答這個問題。母親守著一瞬的虛幻,已經太久了。事實上,他也並不是沒有嘗試過,但無論他如何努力,母親似乎總抱有某種奇怪的堅持。

  如今走過半生,回想過來,也許有些人注定如此,放不下執念,放不下過去,更害怕重新開始——他無力也無法拯救的,太多了。

  「我不該說這些,你不是來聽一個女人舊事的。」艾琳溫和的聲音打斷斯內普的思緒,她慢慢抬起頭,認真地凝望他的左手,問道:「你也有放不下的家人吧?」

  「……有,如你所見,我結婚了。」斯內普誠實地說,略顯拘謹地站到壁爐的一側,「我並不趕時間。或者不如說,我仍對我為何被傳送到這裡抱有疑問。」

  「你結婚了……」艾琳沉默片刻,輕咳兩聲,連忙拿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輕如耳語地說:「那真是太好了……你的另一半,肯定也是一個跟你一樣熱心腸的人吧?」

  斯內普一時無言,回過神來時,雙臂已緊緊絞在胸前。

  「她是。」他說,「……熱心得近乎魯莽的格蘭芬多,跟我和你一樣,是黑頭發。」他不清楚怎麼會說出後半句,但回神時話已出口。

  「是這樣啊……」艾琳倒是不覺得意外般點點頭,低不可聞地笑了聲,追問道:「你有孩子了嗎?」

  斯內普愣了下,微微搖頭,低沉地說:「還沒有。」

  「還沒有啊。但不用擔心,你會是個好父親的。」見斯內普的肩膀局促地動了動,艾琳忽而踉踉蹌蹌地站起身。這並不容易,長久的疾病壓垮了她的背脊,「至於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或許……是因為我向梅林許的願望應驗了。」

  「是什麼?」他幾乎不假思索地問,視線始終追蹤慢慢踱到書架邊的艾琳,生怕有什麼絆住她的腳步。

  艾琳低嘆了一口氣,從書架裡翻出了什麼東西,珍重地撫了撫,才遞向斯內普,「這是一封信,我想……寄給我的孩子。雖然不知道他還會不會願意讀信。」

  這句話使斯內普的心中湧上一種朦朦朧朧的驚覺。他垂下眼,白色的嶄新信封上什麼都沒有,除了一個簡單的收信人名字——「致我親愛的西弗勒斯」。

  他沒有馬上伸手去接,略微僵硬地望向艾琳。

  「抱歉,我沒解釋得更清楚些。」艾琳的眼裡閃過一瞬失落,補充似的慌忙解釋道:「我是想,寄給以後的他。我還記得寄送的咒語,只是……我的魔杖早就不在了。你願意幫我嗎,萊恩哈特先生?」

  原來如此。斯內普接過信,輕飄飄的信紙壓在他的手中。

  「謝謝。」艾琳感激地微笑著,與斯內普對視。有那麼一瞬,斯內普覺得她是透過他的面具,看進了他深夜般的瞳眸,也在深深地看進他的靈魂。

  斯內普不再抗拒,暫時擺脫了躊躇和酸楚,依照艾琳的指示施展咒語——寄給,未來的他,那個已經讀過信件內容的斯內普。也因此,他沒有詢問艾琳這封信要寄到的確切地址,艾琳像是察覺了什麼,亦沒有開口。

  這樣就很好。他和母親之間,總會有一種心照不宣。

  一陣冷風吹散了魔咒籠在信件的微光。斯內普側過頭,看見敞開的窗戶玻璃忽然沾上兩三滴水珠,而後是越來越多的雨線刻在上面,也灑進室內。艾琳掙扎地抓著椅子扶手起來,想要去關窗。斯內普舉起魔杖,用魔法替她完成了這個簡單的動作。

  「真的,非常謝謝你。」艾琳說。

  不久,天光陰暗,烏雲低懸,雨點猛猛地敲在窗欞上,鄰居家的枯樹被狂風拉扯得搖搖晃晃,忽隱忽現。

  那原應是棵山楂樹,也不知道鄰居從哪裡弄來的。然而,斯內普盯著那棵被雨幕染成灰色的樹,怔住了。他不知道為何會莫名地想關注它,直到一個模糊的念頭倏然敲擊他的腦殼。

  回憶的浪潮突然卷起,那裡也有一棵同樣的樹,他曾很多次在後面藏身。

  斯內普驀地轉向艾琳,急促地問:「今天是幾號?」

  「五月十五,先生。」艾琳答道,「1980年。你是想到什麼嗎?」

  「五月十五……」果然。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喉嚨發緊,感覺他本人也如那棵樹一樣被雨絲消解了。他焦急地拿出懷表,與牆上的鐘表比對,一瞬間,心怦怦地墜到很遠。

  「去吧,快去吧,別讓我耽誤你的時間。」艾琳讀懂他的遲疑,趕忙催促道,便要送他到門口,「我已很感謝你實現了我的願望。我相信,有其他人更需要你的幫助。」

  「不……」

  這遠遠不夠,斯內普舔了舔干燥的唇,它在面具下抿了又抿。

  他站在出口,回望母親深陷的眼窩,無數個念頭在這時劃過心頭。

  他想問還有沒有什麼能做的,他能不能再陪她一會兒。他想告訴她,他從來沒有怨過她,他不會怨她,他會「原諒」她,即使他從不覺得她有什麼對不起自己的地方——反而,是他該對她說,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母親。

  一直以來,最應站在你身邊的人,其實是我。

  一直以來,不曾堅定地陪伴你,選擇視而不見、落荒而逃的,其實是我。

  可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母親說得對,他會回到這個時間點,定不是沒有緣由。並不是為了陷入自怨自艾、懷緬過去而來的,仍有他必須去做的事,如果他的猜測無錯——如果它們都跟那封寄給未來的信一般的話。

  未來,時間——「時間和預言本就有既定的路徑和法則。」

  而人生,總是有突如其來的相見,也有突如其來的告別,甚至有時候沒能意識過來,便已是既定的永別。

  「再見,先生。」

  「再見,保重。」

  有什麼東西在面具裡滑落下來,斯內普嘗到了鹹鹹的苦。

  用力地擁抱母親,鼻尖嗅到她身上比眼淚更苦的藥味。

  他最後看了一眼倚在門框揮手的女人,轉身走出了蜘蛛尾巷,再也沒有回頭。

  ……

  夜晚如期而至,跟記憶裡的一樣,整個英國都在下雨。

  也跟記憶裡的一樣,豬頭酒吧門外確有一棵不會開花的山楂樹,它擠在兩座磚房之間的過道裡,頑強地投下了一片濃陰,讓這裡成為絕佳的隱藏地點。從這裡望出去,恰好能目見所有前來酒吧的人,同時能瞥到二樓客房的一角。

  只是,他知道,當年今日,他並沒有像往常那樣躲在這底下。

  雨和寒氣沾濕了斯內普的衣袍。他取下面具,施了一道混淆咒,又將衣袍加一層能掩住面容的高領,跟著絡繹不絕避雨的巫師一同鑽入酒館。

  裡面是一如往常的烏煙瘴氣。形態各異的巫師與綁著繃帶的怪人在高談闊論,髒兮兮的繃帶半截搭在同樣髒污的椅旁。酒液的熏臭混雜油膩的肉味,地板被顧客們鞋底的泥水蹭得污濁不堪,壁上的燭光如同蒼白到寂寥的煙火,無聲地睥睨他們。

  斯內普在一個隱蔽的角落坐下,向極度不耐煩的阿不福思·鄧布利多要了一杯火焰威士忌。阿不福思氣衝衝地把酒杯擱到他的面前,回過身就圍到右邊的那桌,那裡的巫師在進行某種棋牌游戲,正玩得起勁。

  「要我說——」阿不福思半倚在桌邊,把幾個空杯扔回櫃台,掂起一塊擦桌的髒布,激動地咂了咂嘴:「你剛剛就該出那張牌,現在好了吧?」

  「下一盤,下一盤!這年頭,誰不是靠運氣制勝?」對面的大胡子巫師不著急地晃了晃手裡的骰子,指著另一側臉隱在黑暗的巫師,大聲咕噥:「趕緊下注啊,哈羅德!今天非得跟你分個勝負不可。」

  阿不福思搖頭,輕蔑一笑:「我看是你要栽在這裡咯。」

  斯內普收回目光,沒有去碰那杯酒,只快速地瞥一眼懷表,將手指搭在冰涼的杯沿上。就在他默數到十的須臾,酒館的門被推開了。

  幾滴渾濁的圓掉在泥濘的地上,來人甩開更多黏濕的冰水,快速摘下兜帽,露出一頭銀白的長發與藍眼睛,清亮銳利,似是盛滿一整個宇宙的星辰。

  阿不思·鄧布利多。這時的他還未那樣蒼老。

  「還好趕上了,好大的雨。」他拍了拍懶得搭理他的阿不福思肩膀,徑直上了樓。

  斯內普心生煩悶,將手指從酒杯邊移開,於桌面上意義不明地敲打兩下。余光便注意到原先坐在樓梯一側的男人悄悄站起,緊挨阿不思的背影上了樓。

  再次確認時間,斯內普然後把目光鎖定在阿不福思的後背。

  還有五分鐘,他的一生將因此徹底改變。

  1980年,5月15日,反常的冷雨夜。

  天地沉沉,陰晦得仿佛一層厚重的幕布。再過不久,驟雷會劈開這層帷幕,一出好戲上演,而舞台上登場的,將是那個被轟出豬頭酒吧、被狠狠踹倒在泥地裡的自己。

  指針踱過一圈半,馬上就要到西比爾·特裡勞妮做出預言的時分。

  然而,阿不福思卻仍沉浸在棋牌游戲裡,絲毫沒有要動身上樓的意思。

  斯內普握緊了懷表,目光緊盯一秒一秒堅定移動的指針。

  阿不福思和大胡子巫師高聲爭辯牌路,又為哈羅德的大獲全勝吹了聲歡快的口哨。

  ——是這樣嗎?

  難道他回到這一天,竟是為了這件事?是為了提醒阿不福思?畢竟,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年輕的他一直不能理解,阿不福思為何會突然上樓。

  可是,等等,如果他再早一點、早一點讓阿不福思上樓,是不是可以阻止整個預言被偷聽。

  繼而,波特一家,就有可能免去一死嗎?

  這個驚人的念頭讓他的呼吸變得淺短,像是被巨浪吞沒的溺水者突然抓住遠方一塊浮木。他被冷汗沁濕,心跳聲了無著落地混在酒館的喧囂喝彩裡,命運的鼓聲如同一匹受驚的野馬,正要從胸膛衝撞出來,卷席著他奔入分岔的小路。又或許,是掉入深淵。

  「未來並不改變過去,只是揭示它。」雷格納在那場會議的話語再度叩響在耳畔。

  「時間奇點一旦產生,原有的時間線或許存在,但舊的時間線就不可逆,未來亦不可知。」

  不,不對。

  如果他貿然作出這個決定,就算阻止預言的偷聽,伏地魔依然有其他辦法得知這件事。

  也就是說,即使一時救下波特一家,仍可能因此產生數不盡的可能性分支。一路以來這樣多人的努力和爭鬥,又該去往何處?並且,一個更可怕的想法在胸前碎開……如果戰爭不如他所知的進行,她,還會像這個時間線上那樣的,成為他的妻子嗎?

  歷史的劇本早已寫就。他不能,無法,也不該擅自更改。

  難道說,他在這裡的意義,不是為了改變過去?

  他定住動作,在緊迫到窒息的間隙瘋狂思索,指尖幾乎不受控制扣住桌沿,竭力到摳下一片木屑。

  不。不是為了改變過去,他在心裡篤定地說。而是,為了抓住那個深陷泥潭的自己,為了讓自己成為這場棋局裡最關鍵的一枚棋子,一塊鑄成了鄧布利多偉大宏圖的拼圖。這場戰爭的勝利,正是有這塊拼圖形成的錨點才得以成立——所以,才會是聽到一半的預言,才會是愧疚半生的贖罪。

  他的瞳孔急劇收縮,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

  是啊。這世上,哪有不流血不犧牲的戰爭?無論是莉莉,詹姆斯,鄧布利多,還是他,都不過是巨輪裡的一枚齒環。

  自嘲地牽了牽唇角,斯內普已然明晰。他果斷一口飲盡了杯中的威士忌,在酒熱的余溫裡屏息,待懷表的指針轉到第四圈。

  猛然的起立帶翻了椅腳,可他毫不在意,大步向前。空杯被他砸在堆滿零嘴碎屑的棋牌桌,兩塊金幣扔到了阿不福思的手邊。

  「樓上的女士在抱怨你這裡臭蟲太多。」斯內普把臉藏在鬥篷,嗓音因極力克制而嘶啞,「你確定不要上去看一看嗎?她已經喊你很久了。」(1)

  阿不福思扭頭,亂糟糟的眉毛擰成結,很是不情願地抬眼看來人。但他看不清對方的面容,只莫名感覺到一種逼人的壓迫,像把停在臉邊的暗刀,晃著慘淡而危險的低光。

  「阿不思讓你來的?真他//媽煩人。」阿不福思冷冰冰地罵了一句,甩開抹布,對哈羅德和大胡子巫師努努嘴,用魔杖召來一個撣子,罵罵咧咧地走上樓。

  斯內普趁機對他的背影扔去一發謹慎的遺忘咒,隨即步出豬頭酒吧。

  他站回山楂樹底,躲過了轟鳴的驚雷,以及伴隨雷聲和騷動被扔出門外的、披著黑鬥篷的年輕西弗勒斯·斯內普。緊接著,阿不福思和阿不思·鄧布利多憤怒追出,魔杖直指,咒罵不停。

  斯內普冷冷地看著在大雨裡蹣跚爬起的男巫,全身的筋肉都在這刻徹底松了下來。

  此時仍舊一腔熱血為黑魔王效忠的可憐蟲,朝地面不屑地吐掉嘴裡的泥水,滿眼仇恨和不屈。只是,他不會知道,倒計時的鐘擺已在暗中偏斜。前方等待他的,不是主人的嘉獎和期盼的財權榮耀,而是一場浩大的、窮盡一生的審判。只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就在這一刻,斯內普大概讀懂這場時間旅行的規則。

  這是一條成全之路,一個由梅林編織的因果閉環,將他打碎,將過去撕裂,要他重新看見、重新經歷、重新理解、重新面對。

  所以,如果他還無法因為寄出母親的信、放下偷聽預言的自己而返回。那麼下一站,一定是——

  斯內普的幻影移形停在戈德裡克山谷。

  這裡也在下雨,風聲呼嘯,村莊一側的河水奔湧不絕。

  他順著河流的方向向前,繞過中央廣場,途經幾家店鋪、郵局和一間有著彩繪玻璃的教堂,最終踩著濕滑的石板路,遠離了村中心。在一條昏暗的長街盡頭,斯內普隔著沒有停歇的雨簾,望到正好小跑著歸家的詹姆斯·波特。

  還有紅發的莉莉·波特。她扶著被長裙掩蓋的隆起小腹,眉眼明亮如舊,撲進詹姆斯懷中,用衣袖抹去他鏡片上的水滴,笑容燦爛得宛若雨中的太陽。

  詹姆斯一手撐著傘,一手把莉莉摟緊,皺起眉道:「不是說好了不要出來接我的嗎?」

  「家裡太悶,我想正好出來走一走。」莉莉仰頭一笑,親昵地攬著詹姆斯的手臂,「再過兩個月,哈利出生後,我就得有媽媽的樣子了。」

  「是啊,我還以為你不記得這事了呢。所以不許你再這樣任性了,我怕你著涼。」詹姆斯吻過她的鬢角,半是揶揄半是責備地埋怨道。

  「才不會呢。」莉莉順勢接過他手中不重的購物袋,又問:「阿不思今天有說什麼嗎?」

  「沒什麼要緊的,今天的會結束得很早,他好像趕時間。」詹姆斯在門口收好雨傘,兩個人一齊走進屋內。

  他們的家不算大,隱約可辨出是一座紅磚小屋。馬燈懸在門下,照亮一枚被冷風吹得哆嗦的紅色風鈴。窗台和庭院都種滿了花卉,可以看出屋主的悉心照料,只可惜眼前的月季被過多的雨水澆灌得有些頹敗。不過不用擔心,等天放晴,詹姆斯一定會用魔咒將它們復原。

  畢竟,這時的他們還可以在戶外行走,還能感受到驟雨、細雪、暖風、陽光等等自然的氣息。

  哪怕這光景不會再存在很久,至少,這裡永遠會是他們的家。

  沒有嫉妒,沒有憤懣,斯內普只是感到一種莫名的空落和惋惜。以及一種錯愕——故人清明的綠眸,那雙他曾懷念不已的眼睛,終於能意想不到地再見時,它們喚起的卻是有關於另一個人的事。

  他左手的拇指下意識地摩挲著無名指上的戒指,再僵立著凝望良久。見到屋中人影邊說邊笑著做好了晚飯。客廳的燈燭被點上了,鵝黃色的暖光從窗簾縫溢出,把窗外的寒夜暈得愈加蕭瑟。

  趁凄然的悲戚挾裹他之前,他動了起來,沿著房屋四周細細檢查一遍,確保沒有異像,便決定離開。

  但此刻他是驚訝的,因為回去的魔法沒有如預期般地到來。現在,他沒了頭緒,全然不知該去哪裡,也不知還該做些什麼。他本就是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孤魂,這裡沒有他的容身之地。

  雨下得更大。

  這是一個澎湃的雨夜,寒風和斜雨將路燈打得叮咚作響。燈光忽明忽滅,映出幽暗的石牆、木牆和雕像,它們冷漠地望著他。

  母親、鄧布利多、還有詹姆斯和莉莉的臉再度浮現在牆面,很快又被湍急的雨柱衝刷得干干淨淨。

  斯內普閉了閉眼,讓自己沉入雨裡,像條漫無目的的魚往前。

  徹骨的水花不時灌入他的衣領,他拖著越來越沉重的步子,渾身疲憊至極。出了戈德裡克山谷,他走進一家徹夜營業的酒館,尋到一個靠窗的位置。

  點了一杯杜松子酒,又加了一些食物,什麼剩菜都行,他對酒保說。並不是餓,只是記起那些和蕾雅一同在家讀書飲酒的夜晚,便記得她總要他好好吃飯,好好照顧自己。

  食物確實帶來些許能量,酒精也慢慢驅散身上的寒意。他眺望窗外清冷孤寂的街景,大地之上皆是濕漉漉的幻影。夜已安靜,他才想起來擦干淨匆忙趕路的雨水和汗水,頭發上的水珠仍在淌著,它們毫無章法地墜落,落在他劇烈跳動的心上,徒增彷徨。

  說起來也可笑。那段漫長的歲月中,整整十七年,他不是最習慣這樣的時刻,習慣一個人泡在孤獨和痛苦築起的高牆裡嗎?從前的他,不正是會為人類這些單純又愚蠢的情感感到可笑的嗎?

  可如今,當他穿過昔日的夜雨,撥開疊嶂的迷霧,終於學會不再為無法拯救的過往執著,學會坦然直面內心的情感,卻無可遏止地充滿了思念和渴望。

  他一次次轉動無名指上的戒指,將它抵在唇邊。

  蕾雅。

  她的樣子纏繞在他的腦海,她的名字在他的胸口一遍遍響起。

  蕾雅。

  他想回家,他想她,他從來沒有這樣想她。

  從來沒有這樣需要她的存在——

  蕾雅。

  必須去她的身邊,明天一早,不,等雨停就走。

  他暗暗做好決定,伏在桌上,妻子送的懷表被他又一次取出來。指腹擦過銘刻在表盤的留言,他仔細地端詳始終指向東北的圓點,然後合上手心,把懷表放到耳邊。

  枕著雨和時間的聲音,他像酒館裡數個風塵僕僕、無家可歸的旅人一般,暫時沉沉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

  (1)HP混血王子,特裡勞妮回憶預言時特意提到,「那個地方我不推薦給別人,有臭蟲,親愛的孩子。」

  3.

  歷史不可改變,我們應該看向的是前方,正如我不足的筆力……不得不停下來好幾次。也不知道有沒有都寫明,不糾結了,只希望下一章、下一本更乖了。

  至於為什麼總是杜松子酒,因為我愛喝。[化了]

  威士忌只有在兌養樂多時喝,龍舌蘭總在失眠的晚上one shot,只有金酒,我天天一杯。


第107章 圓滿

  頭頂的魔法天空投下一片淺淡的灰藍,很快又凝聚成透不過氣的濃霧。

  午後靦腆探頭的太陽躲回穿不透的霧雲裡,天氣愈發陰郁沉悶下去,蕾雅的心裡也跟著累積起悶堵和乏悶,有些低落。

  好幾天了。她知道這是荷爾蒙的原因,這讓她對自己的心情變化感到有些不安,她似乎從來沒有對這個世界這麼多愁善感過。同樣的,吃不下東西、無比想喝咖啡和想吃巧克力豆也是荷爾蒙的錯。

  這已經是今天的第三包了,她不是不清楚,但就是沒有辦法克制把下一顆熱烈的紅色豆子放入口中的衝動。

  「怎麼又在吃巧克力豆!」手指剛撿到一顆,一把很是耳熟的嗓音打斷了她。下一秒,她指尖掂著的甜品就被劫走了。

  蕾雅萎靡不振地從手頭那份「古靈閣安全報告」抬起頭,才發現是到了下班的時分了。蕾雅用眼神跟來人打了個招呼,不滿地又伸手去摸一顆。

  「我的天,這都第三包了?」赫敏瞥向桌上的空包裝,義不容辭地將最後剩下的巧克力豆都沒收了,「不能,蕾雅!」她嚴厲地搖了搖頭。

  「就最後一顆!」蕾雅沮喪地抗議道,眼眸裡放出一些淚汪汪的「懇切」。

  「一顆也不行,你都吃了三包了!得注意你的糖分攝入。」當然,這對一向極度理性的赫敏·格蘭傑來說,根本不起作用。

  蕾雅悻悻地吐了吐舌頭,小聲嘀咕道:「我記住了,以後我也會這麼看著你的。」

  「——注意你的糖分攝入!」忽而,兩人身後響起一個顯然帶著嘲諷意味的聲音,「你看吧,我就說生物管理司確實太閑了,閑到都跑來我們辦公室管別人夫人了。」

  「羅恩·韋斯萊!」赫敏壓低聲斥道。

  一旁的哈利再也不能置身之外了,不動聲色地翻了個「這兩人又開始了」的白眼,連忙插話圓場:「好啦,羅恩。」他把寫到一半的記事板往桌上一壓,起身擋在羅恩辦公桌的前方,清了清嗓子改口:「赫敏,今天下班這麼早?」

  「嗯。」赫敏冷淡地回答,隨後懶懶地揮著魔杖,把蕾雅桌上的空包裝都清理掉,邊對仍舊臉紅透的女傲羅道:「你呢?能走了嗎?還是我坐著等你一會兒?」

  她們是中午約好的,赫敏來幫忙准備斯內普家今夜的晚餐,為慶祝斯內普從法國回家。畢竟,現在有個人的狀態確實不太穩定。

  「啊,還要一會兒……」蕾雅仿佛被敲中什麼似的轉回桌邊,垂眼看了看筆下的文件,找到剛剛沒寫完的句子。剛要拿起羽毛筆,忽然有一只手探過來,抽走了她的文件。

  哈利將她的羊皮卷放到自己桌上,微笑道:「沒關系,我正好要等羅恩一起回格裡莫廣場。」

  「我什麼時候說要你等了?」羅恩立刻反駁,「才不稀罕。你要走就跟她們一起先走,要麼這麼愛寫文件,你把我的也寫了。」

  哈利置若罔聞,只保持著笑容,繼續對蕾雅和赫敏道:「你反正不在狀態,先回去吧。不過,赫敏,你今天真的不去了?」

  蕾雅回憶起來,今晚是韋斯萊家和盧平家在格裡莫廣場的例行聚餐日。這算是鳳凰社的戰後傳統,她和父親也去了幾次。

  「不去了,早就答應了媽媽今晚回家。」赫敏抱著雙臂靠在蕾雅的辦公桌邊,眼看這個慢吞吞的人兒還在迷糊收拾物品,順手幫她把辦公椅推回原位。

  叮囑羅恩好好訓練之後,她們向坐在不遠處、還在忙碌的唐克斯揮了揮手告別。在唐克斯一臉看戲的目送中,赫敏和蕾雅離開了傲羅辦公室。

  還沒走到升降梯口,赫敏就忍不住為剛才的事嘆息:「我真不懂,他為什麼一點都不緊張。」

  「會順利的,哈利陪著他訓練呢。」蕾雅說,清楚赫敏顯然是對羅恩耿耿於懷,又或者,有些恨他不能再努力些的成分,畢竟年後的第一場考核馬上就要到了。

  她們走向升降梯廳,沒想到會那裡碰見從一層上來的珀西·韋斯萊。這位即將就要升職的魔法部長助理,最近正忙著跟沙克爾部長起草一份對抗黑魔法的國際合作法案,很是忙碌。

  看見兩位女巫迎面而來,他沒有拘謹地微微一笑:「下午好,兩位。」

  「下午好,珀西。」蕾雅禮貌大方地頷首,示意電梯裡的人先離開,她們等下一班。

  「你是准備去看羅恩嗎?」赫敏直白地問。

  「嗯,順便跟爸爸一起去格裡莫廣場。」珀西稍稍側了側頭,深色的眼珠轉到赫敏那邊,「你們是要回去了?今晚都不去?」

  「不去了,答應了爸爸媽媽回趟家。」赫敏擺擺手,放下時順勢用手肘撞了下身邊人,笑道:「至於她嘛,你也知道今天是霍格沃茨回來的日子。」

  是啊,三強爭霸賽有驚無險結束、對斯內普校長能力肯定的新聞,正在魔法部正廳那塊高如幾層樓的巨大幕布上輪番變幻呢。

  「你們是不是從上次吵架就沒徹底和好?」回到倫敦地面,蕾雅才好直接問她,邊抽出魔杖。

  「你呢,怎麼還沒告訴他?上次不是說先暗示他一下?」赫敏反問道,但在見到蕾雅掂起魔杖牽住自己時,眼下擦過一絲驚訝,「哎,等等,你要做什麼?」

  「幻影移形啊。」蕾雅很不解地說。

  「你還在用幻影移形?!」赫敏幾乎被她的遲鈍氣笑了,「你沒告訴你丈夫,也還沒告訴爸爸就算了。可至少——我的天哪,這位小姐,至少,你該去看看初期該注意的事吧!比如說,幻影移形有幾率導致——」她越說越激動,連帶著那團棕發都跟著輕輕抖動。

  蕾雅只好收起魔杖,揉了揉被赫敏吼得有些疼的耳朵,哼了一聲,「哎呀,小聲點。」

  事實上,她其實並不想承認,自從得知這個事以後,她確實沒太在意這些。甚至說,她還想在斯內普回來前這為數不多的剩余幾周裡,假裝跟之前一樣。當然,很大一部分是這個消息實在過於震撼,以至於她的反射弧並不能完全處理好這件事。她還沒准備好。

  「那我們從爸爸辦公室那邊回去吧。」她愣愣地開口,轉身往魔法部正廳折返。

  「你要向萊恩哈特先生解釋我為什麼跟你一起?」赫敏勾住她的手臂,打趣地說:「你確定他不會熱情地留我吃晚飯?我可不保證不說漏嘴你的『小秘密』。」

  蕾雅鼓起臉,在地磚上揉搓了兩下靴底,「……赫敏!總覺得剛剛羅恩說的也不算錯。」雖然嘴上埋怨,她的心裡還是感激赫敏的細心。

  「喂,你講話是越來越像你丈夫了。」赫敏佯作嫌棄地回擊。

  最終,她們選擇了很久沒有坐過的倫敦公交。

  紅色的雙層巴士載著兩人穿行在因為陰雲而漸漸昏沉的泰晤士河畔,一路駛向郊外的住宅區。

  坐在靠窗的位置,輕風拂過兩人披散的長發。赫敏時不時側頭觀察著車身的晃動會不會讓蕾雅感到眩暈或惡心。

  蕾雅倒是覺得還好,將一塊檸檬雪寶壓在舌根。舔著舌尖酸酸的甜味,和赫敏一起眺望窗外流轉的倫敦街景,便一起懷念起待在麻瓜世界的童年時光。不一會兒,她們又聊起蕾雅和斯內普即將進行的索命咒研究,聊到赫敏現在正參與的家養小精靈管理改革辦法。

  兩人提前兩站下了車,於一家麻瓜購物廣場買了些符合現在蕾雅口味的食材,外加打包一份炸魚薯條,兩塊草莓蛋糕,和兩杯檸檬蘇打水,打算在准備食材和聊天的時候先墊墊肚子。

  回到家,屋內有些潮寒,蕾雅升起壁爐,才後知後覺到這是家裡第一次招待同學。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和赫敏、金妮到外面逛街、看電影,或者到陋居做客了。

  赫敏則靜靜地聽著木柴燃燒,在這聲音裡慢慢地參觀好友的家。

  她頗有興趣地端詳著兩個人在這個家角角落落的生活痕跡。掛在玄關的同款圍巾、手套、拖鞋,斯內普的雜物,被蕾雅收拾在壁爐邊臨時書架上的那些沒看完的書。

  跟她想像的有些不一樣的是,這個家的整體色調是純粹的柔白和淺淡的藍色。白木地板上鋪著的白色地毯上有柔藍色的繡球花刺繡,沙發是低調溫和的米白,一架鋼琴放在客廳的角落,鋼琴後側的窗紗,也是柔美夢幻的白色。除了壁爐上一對系著紅色緞帶和綠色緞帶的泰迪熊,很難再在這裡找到像霍格沃茨那樣明顯的格蘭芬多和斯萊特林的代表顏色。

  而泰迪熊的旁邊是兩人的梅林勛章,嵌在裝飾框中。除此之外還有很多的照片,第一張是兩個人在這個家的合照,然後還有在對角巷的、倫敦的、法國各地的,都被蕾雅鄭重地安置在這裡。其中無論是那一張,斯內普都不是那副在霍格沃茨的冰寒。

  還有一張被放得稍後的老式麻瓜照片,是一個男孩皺著眉倒騰坩堝的模樣。赫敏觀察好一會兒,才認出來這是斯內普的小時候。她怔了怔,一時難以將這個小小的、瘦弱的男孩,與她印像中那位嚴厲冷峻的校長聯系在一起。

  這足以顛覆她在校七年的認知。赫敏由衷地笑了笑,似乎也借此遇見了另一個斯內普。

  一個從苦難中成長過來的男人,一個不再眼若冰霜、拒人千裡的普通人,一個願意放縱妻子任性的丈夫。

  視線攏回,她垂眼掃過沙發前的茶幾壘著一疊陳舊的筆記本,幾本新書,還有——一根被蕾雅隨手擱在那裡的檢測棒,大概是准備交給返家的斯內普的。

  赫敏笑著跟上正指揮著購物袋排隊的蕾雅,來到廚房,「說實話,來之前,我沒想過會見到這麼溫馨的一幕。」赫敏自顧自地感嘆道,「看來斯內普教授在家裡是另一副模樣啊……這麼說起來,我反而更好奇了,你們也會吵架嗎?」

  「吵架?」蕾雅重復著這個單詞,「什麼吵架?」

  她們不緊不慢地將食材整齊擺上調理台,又用一個印有泰迪熊花紋的瓷盤盛出外賣的食物,與檸檬蘇打水一起擱在長餐桌,示意赫敏先坐下。餐桌上的花瓶裝飾著應季的淡紫色風信子,襯得桌上的草莓蛋糕都變得可口了。

  赫敏拉開椅子坐下,端起其中一杯檸檬水,繼而望著還在櫃邊忙碌的蕾雅,「像我跟羅恩那樣?」

  「你這麼一說,」蕾雅倒出一小碟貓頭鷹零食,送到窗邊擱置,但蒙布朗趁著夜色出去捕獵了。她洗干淨手,坐在赫敏對面,連自己也覺得有些詫異,「我記憶中……我們確實不怎麼吵架。他好像總是懂我在想什麼,然後三言兩語就解決了問題。」

  別說吵架了,他們連爭執都很少有。

  雖然如果真吵架,她也沒自信能吵過斯內普就是了。

  「聽聽,多麼令人羨慕的發言。雖然我覺得,那也是因為你一直都很心細地懂他啊,蕾雅。」赫敏毫不吝嗇地喟嘆道。她左手托著下巴,右手拿起小叉子,將蘸有沙拉醬的炸魚送到嘴邊,「真好啊。你都不知道,前幾天羅恩說他覺得傲羅這個工作不適合他。我勸了幾句,他就說我根本不懂他。」

  「你怎麼不早說呢,我剛剛就跟你一起罵他了。這種話是不能說出口的呀。」蕾雅用力吸了一口飲料,冰涼可口的檸檬味很快減輕了從下午便持續的反胃感。她再愉快地抿了一口,手指捏緊被融冰沁得濕涼的塑料杯,滿是關心地看著赫敏。

  「是啊。」赫敏憤憤地說,叉起一塊炸魚,「我當時真的很生氣,再也不想跟他說話。……結果到了晚上,他又突然幻影移形來找我,問要不要去看電影。」

  蕾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不愧是羅恩。」只能這麼評價道,她本來都做好打算勸說好友別衝動的。

  「我是清楚他最近壓力很大啦……」赫敏低頭去扒拉盤裡的薯條。

  蕾雅牽起使壞的淺笑,揶揄起來:「我看呀,你們是分不開的。說吧,什麼時候准備住一起?還有……是不是等他通過考核就要准備婚禮啦?」

  「你快閉嘴!」赫敏猛地瞪她一眼,「婚禮別提了,他先把考核通過再說吧。還是更羨慕你一些,不用操心某些不成熟的男孩。」

  「不成熟也有不成熟的可愛呀。有些人啊,喜歡的不就是那種笨拙卻真誠的樣子?」蕾雅盯著赫敏頰邊的紅雲,毫不留情地指出。

  赫敏把薯條卷進嘴裡,一只手撥弄著手中那只已經空了半杯的檸檬蘇打水,再開口時,倒是不像之前那麼急躁了:「行了,不說羅恩了。快跟我講講你們接下來的研究?如果真的能有所突破,魔法界的認知恐怕要被徹底改寫了。」

  蕾雅低頭看向平坦的小腹,接著開玩笑緩和氣氛:「他還會不會讓我跟他一起研究還是個問題呢……也不知道,他得知這件事後會有什麼反應。」

  「這你就別擔心了。他肯定又高興又要不停地擔心你,說不定馬上就給你來個全套檢查。不是嗎?」赫敏干脆地拍拍手上的鹽碎,抓起一張餐巾紙弄干淨手,翻出她的魔杖,「……哦對了,說起檢查,我今天剛剛查到一個咒語,要不要試試?」

  「好呀,我就當給你們當試驗品了。」蕾雅扯了扯唇角,聽見赫敏字正腔圓地念起了魔咒。

  後來,兩個人一齊忙碌在廚房,邊說笑邊備菜。蕾雅沒有再向赫敏透露更多她跟斯內普相處的細節,但心裡明白,赫敏從家裡的細枝末節早就得出了很明顯的結論。

  並且,她是對的。

  從很久以前,斯內普就這樣了。關心地、擔憂地、嘴上卻從不肯輕易承認。

  相信很快,那位黑發男巫深愛又緊張的事物便要添上一樣。

  她輕輕抹掉婚戒上不小心沾上的黃瓜汁。

  一陣清清爽爽的甜味。

  再過不久,她就要告訴他這件事。

  ……

  他睡得很不安穩,在清醒和迷亂之間浮沉著。在夢裡,一遍遍地徘徊在蜘蛛尾巷、戈德裡克山谷和霍格沃茨之間,仿佛困在其中,永遠也走不出去,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被白晝和酸痛喚醒。

  睜開眼,窗戶玻璃上徹夜的雨霧還沒有散盡,渺茫的水珠將世界拉入含混不清的一片。

  他揉捏著手臂,沉重的頭顱朝一邊仄歪,疲倦和寒意幾乎讓他一度想就此倒下再睡一覺。但入睡前的決心很快清晰地叩響在心裡,逼迫他清晰、起身。

  酒館裡的呼嚕聲此起彼伏。他到洗手間洗了把臉,之後走向吧台,叫醒正在打盹的酒保,低聲要了兩顆止疼藥。這類徹夜的小酒館,總是會為過路的旅人備下奇奇怪怪的常備用品。

  「先生,您看起來糟糕透了。」酒保嘟囔著,從抽屜摸出藥瓶,放在小盤內,又倒了一杯清水,將它們送到黑發男人的眼前,「趁著雨停,您要不還是找個旅館歇歇吧。前面不遠就有一家,按小時算的。」

  「嗯。」斯內普冷淡地應和。他仰頭吞下止疼藥,隨後從錢包抽出兩張面額不小的紙鈔交給對方。

  離開酒館,他拐入右邊昏暗的小巷,趁著天色迷蒙,用干燥咒和清潔咒弄干淨自己。止疼藥仍未起效,他壓下想去對角巷購一瓶提神劑的衝動,他舉起黑沉的魔杖,手臂劃拉向下——

  幻影移形沒有成功。

  斯內普又試了幾次,依然沒有成功。

  他疑惑地蹙眉,轉而將自己送到破釜酒吧。推開老舊的店門,他站在倫敦街頭,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某個念頭忽然浮現——再往下一秒,他的長袍落在一片泥濘的荒地上。

  雖然心裡已有預感,可當親眼看見景像,他還是不禁愣住了。

  原本應是萊恩哈特家所在的郊外住宅區,這時只是一塊尚未開發的空地。放眼望去皆是叢生的雜草,只有一圈簡陋的護欄和一塊孤零零的告示牌顯示有人類活動的跡像。那鮮艷的紅漆寫著土地歸屬權與預計開工日期。

  是啊,他記得,購房資料是寫著的,這片住宅區是1985年後才建設完成的。

  此刻,1980年的今天,這裡當然什麼都還沒有。

  這時的蕾雅,會在哪裡?

  斯內普沒有任何的頭緒。他只後悔平日沒有與雷格納多談幾句,更懊惱當時沒能從蕾雅的記憶裡看見更多關於她的事。雖說,她對五歲前的事幾乎沒有印像。

  他將嘴唇抿平成一道線,一點點回憶雷格納曾對他提到的只言片語,可唯一能想到的事,是雷格納提到的蕾雅小時候的魔力暴走。

  等等,魔力暴走?

  ——「我萬念俱灰,終於決心冒險去找鄧布利多的那天早上,蕾雅奇跡般地好轉了。也許是其中一個方法終於起效,又或許是梅林或者天父終於聽見我的禱告吧……」

  奇跡般地好轉了?

  就在這一瞬間,一顆在他心尖上維持著微妙平衡的雪球驟然滾落,雪球愈卷愈大,失控地加速、下沉,撞碎在山底,紛揚浩蕩的雪暴在心中炸開。

  巨大的衝擊讓他大腦嗡嗡作響,頭皮泛起觸電般的麻痹感,順沿著他的脊髓擴散,最後化成潮濕的冷汗,密密麻麻地爬滿周身。

  必須馬上找到她!

  如果他的推測無誤,如果他昨日經歷的種種都是最好的線索。這才是西弗勒斯·斯內普至今仍留在這個世界的真正理由——甚至,這才是,他之所以還活著的唯一答案。

  斯內普立即取出懷表,眼睛跟隨蕾雅魔力方位轉動的指針微微顫動。這證明她確實還活著,只是,他昨天怎麼沒有注意到,底下指示她狀態的那顆圓點,竟然不時從飽滿變為缺失的月牙。

  她的魔力在不斷波動。可憑懷表這個大概的方向,他要怎麼找到她?

  思考,快思考。

  如果不能從她本人那裡獲得辦法,那雷格納?——不行,現在走入魔法部,很可能立刻會被識破穿越者的身份。魔法部對時間旅行者的監控並不空白。那麼,從蕾雅的母親,奧德莉亞那裡入手?

  猶豫僅持續了一秒。回神時,斯內普已憑借這些年對倫敦城的了解,到達奧德莉亞的大學附近。他邊尋找著校門的方位,邊莫名覺得諷刺。當初他確實答應奧德莉亞要來參觀她的學校,卻沒想過會是以這種形式。

  這片地區幾乎都是學校和博物館,此時路上空無一人,但斯內普仍是謹慎地隱去身形。

  繞過學校主樓上了鎖的古典大門,他用魔咒敲開角落的一扇側門,毫無阻攔地進入內部。

  這所歷史悠久的大學內部空間早已翻新,是現代的極簡風格,與富有歲月陳樸的古典主義外牆完全不符。他從側翼的走廊穿行回入口位置,在那看見一幅校園地圖,發現歷史系並不在這棟主樓內。

  辨明方向,斯內普穿過空曠的庭院,朝後方那排黃褐色的建築物走去,最終停在一扇掛有「Department of History(歷史系)」標牌的小門前。

  單薄的晨光無法阻止他的入侵,他用同樣的方法進入建築內部。

  這裡比主樓要暗得多,四層的建築物被劃分為不同的功能。地下是堆放古籍、文物的儲存倉庫,一樓是對公眾開放的小型圖書館和展覽廳,二樓設有多人教室及系主任的辦公室,再往上才是小型會議室、工作間和辦公室。

  他大步到達四樓。在一間間檢索辦公室前的人員名單時,他的心空落落的,完全沒有把握是否能在這裡遇見奧德莉亞的名字,畢竟他連奧德莉亞這時是否在這工作都不清楚。

  因此,當真的在走廊盡頭門牌上的一排名字中望見「……助教,奧德莉亞·萊恩哈特」字樣時,那顆呼呼下墜的心髒才被允許停穩。

  斯內普徑直推門而入,在一張辦公桌的照片上認出了年輕萊恩哈特夫妻,旁邊是她的厚記事簿,以及幾本做了標記的育兒指南。

  他停在桌前,探出的手按在抽屜把手上,「抱歉,奧德莉亞,這都是為了蕾雅。」說完,他果斷地拉開奧德莉亞沒上鎖的抽屜,終於在一份檔案的個人地址上找到了答案。

  1980年的萊恩哈特家上空盤旋著一團悚然的魔力。

  盡管雷格納設下的魔咒幾近完美,對於麻瓜的混淆咒亦維持得沒有任何破綻,但斯內普到來的一瞬,就被那股既熟悉又龐大的氣息震得喘不過氣。

  再加強一次幻身咒,斯內普穿過雷格納設置的魔法能量場。

  庭院裡,滿地的碎屑和磚頭,枯死花草與破損的鐵柵欄將這裡渲染出一種荒蕪的頹敗。

  只幸好房屋在雷格納竭力的加固咒語下還勉強完整。斯內普快步繞過障礙物,倏地想起蕾雅曾經對他辦公室造成的損壞。他哽了哽喉嚨,暗自為妻子一貫的亂來嘆一口氣,從庭院後門進入屋內。

  萊恩哈特家裡的物品幾乎都處於損毀的狀態,就連堅固的壁爐都倒塌了一半。空氣被看不見的魔力壓縮,死寂空白得仿佛海嘯驟然褪下的浪潮。

  奧德莉亞顯然被安置在別的地方,雷格納斜倚在壁爐前一張淺藍色的沙發上,雙手緊抱著一個襁褓。

  就在斯內普反手帶上門的一剎那,一陣猛然的魔力波動壓了過來,緊接著,刺耳的啼哭聲割斷了空氣。斯內普的動作極迅速,右手一轉便對雷格納扔出一道強力的昏迷咒,回手的同時,一道無聲的鐵甲咒擋開從地面橫劈過來的木板。他大步上前,接住了那個從父親懷裡滑下的小小身影。

  她輕得幾乎沒有重量,觸感柔軟、脆弱,卻又溢散出逼人的魔力。而且,就跟雷格納從前告訴他的,無法控制的魔力讓她的體溫居高不下,因此而帶來的高燒痛苦令她不住地抽泣。

  他低下頭,那張小臉因為高燒而紅撲撲的,面頰還殘留著雷格納早先為她塗抹的潤膚露,因為持續的生病讓她的皮膚干燥得蛻皮。而具現的魔力就在她近乎透明的皮膚底下時隱時現,一道道黑痕隨著她的哭聲越來越明顯,像是某種纏繞著她的鐵鏈或荊棘,刺痛的還有他。

  她哭得撕心裂肺,身邊的房梁牆木都因為她的哭鬧而不停地震顫、轟鳴,與魔力共鳴的木屑在空中旋舞,形成一個不住盤桓的旋渦,將他和她困在其中。

  「蕾雅。」在房子因為她而徹底解體前,斯內普低喚她名字。

  她的眉頭微微一動,泛著水光的翠綠眼睛緩緩轉了轉,骨碌碌地對上他的黑眸。

  頃刻,斯內普心頭積壓的殘雪仿佛都被她悉數融化。

  他感覺自己被淹沒了,快要不能呼吸。

  斯內普呆呆地與小人兒對視著,本能地用最輕柔的力度抹去她的淚水,揉開她眼角哭後的緋紅。

  他笨拙地攏好松散的襁褓,隨後將手掌覆在她身上,憑著對孩童護理的最基本常識,拍哄著。

  嬰兒抽搭一下,揚起小手,在空中胡亂揮舞,最終,她抓到了眼前唯一可及的東西,也因此暫時安靜下來。

  那是滾燙的,軟綿的,宛若初生貓咪那樣的小爪子,緊緊地揪住了男人的食指。她澄澈的綠眸一動不動地望著他,好像認識他似的,又好像在向這個陌生的男人無聲地求助。

  斯內普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被揉到了一起,根本找不到可以形容他此時感受的詞語。他注視著這個小生命,那雙大大的眼睛裝滿了倔強,讓他立即想到未來的她,想到她在日後的堅韌、聰慧,想到——她就是這般緊緊抓住他。

  他的眼眶一陣陣發燙,他既心疼又憐惜地在她小小的額頭上輕碰一下,「我來了,不許哭了。」

  黑色的魔杖謹慎地抵在她幼小的身體上,他回想起那日在海灘上,雷格納為一位同樣魔力暴走的少年施下的咒語。

  這是一道不成熟的魔咒。

  斯內普從來沒有使用過這樣的咒語,他憑借著不太明晰的記憶和對自己魔法的信心,重現出雷格納用盡半生才研發出的咒式。

  可如果這些都是命定的軌跡,那麼時間的法則會引導他成功的。哪怕是——

  這道不完美的咒語導致了他一部分的魔力殘留在蕾雅身上。

  他恍惚地看著淡金色的魔法粒子漸漸消融進蕾雅的身體,突然明白過來,他們的很多事都是這既定的暗示。

  有關於她的魔力,關於她和他的魔杖之間不可思議的親和力,關於她測試中那份「額外」的天賦。

  這麼想著的時候,手裡的嬰兒體溫不再那樣灼熱,小眉毛也緩緩地舒展了。但斯內普依舊抱著哄了她好一會兒,任她拽著他的手指,弄皺他的衣衫,任她用鼻涕眼淚將他前襟蹭得一塌糊塗。他只靜靜地注視著她恢復精神後淘氣的模樣。

  不久,斯內普確認到不會再有可怕醜陋的黑痕爬在她的臉上,鬧騰累的小嬰兒也慢慢陷入了安眠。他以指背刮刮她的小鼻子,心中默想著未來她長成的模樣,最後一次低頭吻過她軟綿綿的額頭。

  「You』re safe now. Sleep,my little silly girl…I』ll be waiting for you in the future.

  (沒事了。睡吧,小傻瓜……我在未來等你。)」

  他將沉沉睡去的蕾雅歸還到雷格納的手中,轉身返回來時的那扇木門。

  敞開的門後,晨曦灑滿一地,被曬得發暖的空氣擁抱了他。

  他閉上眼,如同回歸於溫柔的懷抱——不,如同回歸於她的生命裡。


第108章 我回來了,蕾雅

  好像陷入了一張溫暖的大網,又好像掉入一條流淌的長河。

  璀璨的光芒裹住他,這種溫柔又飽滿的感覺令人莫名地想起生命最初的起點——母親腹中的羊水。

  他動了動,別開臉,才發現並不是水流,而是河底那座城堡散發出來的輝光。

  城堡的輪廓很是眼熟,即便隔著奔湧的河流,他也幾乎無需費力地認出,那是霍格沃茨。

  只是,再認真些看去,那城堡是由無數的卵石組成的。

  在那成千上萬的卵石中,他看見了一個又一個霍格沃茨,看見了一個又一個自己。

  那是數以百計的世界,數以百計的幻像,數以百計的西弗勒斯·斯內普、阿不思·鄧布利多、哈利·波特、伏地魔。數以百計的霍格沃茨、數以百計的戰爭、數以百計的計劃、數以百計的生存和死亡。

  還有蕾雅·萊恩哈特。

  在那個冬夜,她一次次在他的門口猶豫,卻又一次次敲開他辦公室的門。一次次以不同的方式,執著地靠近他,陪伴他,愛上他——逼他回應。

  在那個她未得知他與鄧布利多計劃的世界裡,鄧布利多最終死於天文塔下。她執拗地陪著他,在大戰的那一天,從被他緊鎖的校長室破窗躍下。於他被納吉尼撕咬瀕死之際,她以鳳凰眼淚救回他。

  在霍格沃茨與伏地魔兩敗俱傷的世界裡,他寒冬般的廢墟裡徘徊,尋找她和其他學生沒有生氣的軀殼。

  而在另一個世界,她從尖叫棚屋的密道竄出來,為他擋下了伏地魔的攻擊,也為他爭取到一線的生機。他的眼淚和鮮血一同結成硬痂,緊緊地摟著沒有溫度的她,只後悔沒有早一些回應她的心意。

  斯內普收回探出的手,心底明白了更多。這是事件之河,時間之河,命運之河。

  所有的可能性,所有的過往,所有的現在,所有的未來,都在這裡交彙、共存。

  數不清的卵石在發光,像極了跟她一起在禁林深處見過的,沉落整池的銀河。

  光點散開在他的周圍,纏繞、旋轉、上升,一同閃爍又一顆顆熄滅。

  他如夢似幻地浸在這片河流中,目睹無數個世界輪番上演、悄然落幕,也漸漸察覺到,縱使存在無數種可能性,某種無法更改的事件和規律也同時存在。

  ——無論他是否泄露了預言,無論預言被泄露得是否完整,波特一家都會死於萬聖節的前夜。

  ——鄧布利多始終會在計劃中犧牲自己,甚至犧牲波特。但救世主總會活下來,並贏得勝利,哪怕魚死網破。

  而所有他沒有活下來的世界裡,都沒有蕾雅。同樣,那些沒有蕾雅存在的世界,他也注定死於大戰那日。

  是她救下西弗勒斯·斯內普,他才能在2000年的這一天穿越時間,反過來救下年幼的蕾雅·萊恩哈特。

  因為他的存活,她得以延續生命。

  而因她的存在,他才擁有了活下來的可能與意義。

  也許所謂的偶然,不過是所有可能性反復推演後唯一得出的必然。

  就像,西弗勒斯注定會因出身和性格追隨伏地魔,也因此注定與莉莉決裂,又會因愧疚和深藏的本性而向鄧布利多求助。

  就像,重視友情且不可一世的詹姆斯和西裡斯必定會選怯懦的、不引人注意的彼得做守密人。

  就像,鄧布利多一定會因為的願望戴上那枚戒指,最終以性命成就了斯內普的身份。

  就像,藐視生命和愛的伏地魔,注定會失敗。

  她一定會鼓起勇氣,敲開他的辦公室門。

  以及。他會救她,從最初,到最後一刻。

  無論是多少個時空與宇宙——只要她在,他一定會被她的勇敢與熾熱吸引。

  他會與她相愛。

  知道這個就足夠了,斯內普不再想關心與今後無關的世界。

  他閉上眼,默念著妻子的名字,想念著她的笑顏。在幽深如夜的河水裡,他忘記了疲憊、忘記了不適、忘記了時間,漸漸也忘記了身體的存在。他一點點被黑暗浸濕,下沉、漂浮,最終隨著拂岸的水波,安靜地擱淺在一處灘塗。

  ……

  「斯內普校長好像醒了!」

  聽見了聲音,是一串鞋靴靠近時清脆砸地的響動。

  頭好疼。

  他掙扎著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那片比藍海還要純粹的穹頂。穹頂中央,一簇泛著銀光的藤蔓纏繞成結,一個虛無的火盆垂掛在下。還有,他艱難地扭了扭脖子,一、二、三、四個漂浮的光點,微微的蒼芒,與方才在河中所見的卵石很是相似。

  「西弗勒斯?」

  「我的梅林,謝天謝地!」兩位老人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讓他頗為不悅地皺了下眉。

  「哈,我說吧!他一定沒事的!這些魔法不是什麼壞東西。」更詭異的是,他似乎聽到的是菲尼亞斯·奈傑勒斯·布萊克的聲音。

  「噢,西弗勒斯!」一張熟悉的臉驀地湊近,擋住了美幻的穹頂。那是屬於一位年邁的精靈的,菲利烏斯·弗立維。他慌張地探身,伸出一雙小手試圖扶起斯內普,「你還好嗎,西弗勒斯?」

  「我來吧。」接過話的是德拉科·馬爾福。金發青年把一個畫框平放在地,蹲下身,一條手臂橫過斯內普後肩,攙扶著這位校長坐起來。

  斯內普咳嗽一聲,很快阻止了德拉科實在是過於親昵的動作。他自顧自地站起來,瞥向躺在地面的畫框,那裡面正是菲尼亞斯·奈傑勒斯·布萊克。眯了眯眼回頭,他又望到四顆顯然比他更迷茫的腦袋。他們在等他開口。

  頭更疼了。

  他沒有立刻說話,憑借四個人手中的熒光閃爍,一一檢查過隨身的魔杖、錢包、懷表。

  錢包裡缺失的兩張英鎊證明剛才的一切並不是一場沉夢。懷表中的小點也不再變幻,而是穩定停在飽滿的圓。

  他感覺心頭一輕。時間已到夜晚,但距離他來時不過數小時。

  斯內普靜默著收好懷表,面無表情地再掃視一圈周遭的環境。

  底下是堅實而昏黑地面,沒有光點,也沒有了城堡,無論是不是卵石組成的。裝飾華麗的的弧形牆面上,有四個高聳至天花板的拱形畫框,不知曾是何人的畫像。畫像對面,他看到一條傾斜著往上的密道,和天頂上一個破損的窟窿,似乎就是他墜落的地方。

  他重新看向那幾張等他回答的臉。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他略有低啞的聲音比這地底的空氣還要冷。

  「回到校長室發現你不在,看見窗戶奇怪地開著,然後感受到一些異樣。」鄧布利多解釋道,他溫厚的藍眼睛一直緊盯斯內普,潛於其中的關心濃厚到讓男人下意識地躲開。

  麥格的神色比鄧布利多凝重不少,好像真的很是為斯內普的狀況擔心。她接著鄧布利多的話說:「阿不思跟我們說了之前在美國和法國的事,想到去年禁林的異樣。我們就想到了一種可能,沒想到還真是這樣。」

  「不過不需要再擔心了。我和阿不思已經檢查過,這裡沒剩下什麼古老魔法了。」弗立維補充道。

  「呃,所以斯內普校長剛才……」德拉科顯然還在對狀況感到驚訝中,「可我們到來的時候,您就倒在地上了。」

  「西弗勒斯,究竟發生了什麼?」麥格順著追問道,她下意識扶了下眼鏡。

  鄧布利多卻擺手打斷麥格的追問,聲音一如既往地平和:「人沒事就好,其他的以後再說也不遲。我們得先把這個地方封起來。」

  「是。」斯內普沒有任何起伏地說。

  五個人合力,徹底封死了地下遺跡在禁林的入口。然後,根據菲尼亞斯的指示,他們從另一條密道回到霍格沃茨。密道盡頭是一道雕花古門,打開之後,他們才意識到原來這片遺跡的入口,一直隱藏在城堡最底下的廢棄的地窖倉庫。

  他們再次加固了封印。

  「我必須說,就算在這座城堡生活了將近一百年,它還是總能帶來些驚喜。」鄧布利多撫了撫雪一樣白的長胡須,轉向一側的斯內普:「這裡暫時是安全的。西弗勒斯,我建議我們先把剩下的事留到明天,回樓上喝點熱茶吧。」

  「是啊,你的臉色不太好。」麥格點頭附和。

  但斯內普卻遲疑了。他垂下眼睫,片刻後才重新望著其他教授。

  「我現在想先回一趟家,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

  「當然不介意。」弗立維立刻會意,笑著回答:「安心回去吧,霍格沃茨有我們在。」

  鄧布利多也欣慰地笑笑,「快回去吧,後天也不急。你該好好休息,順便也可以跟雷格納談談這件事。」

  斯內普揚起下巴,長袍隨著他轉身的動作微微拂起。

  「噢等等,西弗勒斯。」麥格忽然叫住他,往前一步。她抬起魔杖,輕輕一揮,修好了斯內普破損的長袍。

  「……謝謝。」他再度頷首,視線在各位教授之間緩緩游移,最終低下頭,埋入城堡的陰影之中,悄然離開。

  沒有返回校長室使用飛路,而是選擇了離這裡更近的校門外。他以幻影移形回到家前,也因此而淋了一場雨。

  大雨瓢潑,無情匆匆傾灑,但從客廳透出的黃暖燈暈在這陰暗到幾近沒有顏色的世界裡卻格外明亮。

  蕾雅的馬丁靴停在鞋墊上,而鞋墊後的木地板上,整齊擺著他的拖鞋。斯內普松了一口氣,將濕透的長袍和外套扔在玄關架上,換下鞋襪,如同從時間盡頭跋涉歸來的旅人,迫不及待地步入家中。

  壁爐裡的火光正旺,室內彌散著一股食物的味道,是炸魚和薯條,與切開的新鮮蔬菜。

  他疑惑地走近,沙發扶手上搭著一套他的淺灰色睡衣。而睡衣的後方,他的妻子,跟之前一樣,又一次在沙發上睡著。

  純白的棉質連衣裙包裹著她比平時顯得更纖細的身體,毛毯的一半仍搭在沙發靠背,另一半被她微握成全的手攥在小腹。她蜷縮著,只挨著抱枕一角,柔順的黑發散落在臉旁。她熟睡的樣子,與不久前他所見到的嬰兒時期幾乎沒有不同,柔軟而美好。

  他的目光不自覺變得柔和,決定暫時不去打擾她。他側過頭,看見從蜘蛛尾巷拿回來的筆記被蕾雅整理在茶幾,每一本都經過重新的加固和修補。一個麻瓜活頁圈筆記本攤開在幾本她跟他提過的新書上。紙頁上面,她柔潤的小字占據一半的空白,畫著思考過程的小圖,其中夾雜另一種顯然不是她的筆跡,圈圈點點。

  他挑了挑眉,半蹲下身,凝神辨認著字跡。

  有誰來過了嗎?是赫敏·格蘭傑?她們一起討論過索命咒的研究?

  果然,茶幾邊上壘著兩個留有星點奶油的空碟,還有兩個插著吸管的空塑料杯。

  他撇了一眼沙發上睡得正香的人兒,心裡計劃著先收好空碟,再順便去廚房繼續她顯然沒完成的晚餐。但剛端走餐具,一件他沒見過的陌生物品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這是……」放下盤子,他轉而撿起那件長條形的東西。

  只一瞬,他仿佛被抽離了所有思緒。

  「蕾雅……」她的名字悄悄從他的唇邊逸出,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不可控的心跳聲如雷貫耳。他哽了哽喉嚨,他望向沙發上酣睡的妻子,手沒有意識地朝她探出去。

  卻懸在了半空——不想他身上的寒氣沾染到她,只能怔怔地注視在夢中仍護著小腹的她。

  「……嗯?」就在他要收回手的一瞬,大概是聽見了他的叫喚,蕾雅抬手揉開眼睛。看清是斯內普,蕾雅的唇邊立刻綻放欣悅的暖笑:「西弗勒斯,你回來啦?」

  她沒有猶豫地抓住他頓住的手,就像很多很多年前。

  「怎麼這麼涼?……等等,你臉色怎麼這麼差呀?」再望過去,眼前男人的頭發還淌著水,衣服也是濕透的模樣。蕾雅一愣,飛快地瞟了一眼窗外滴答不停的雨線,「是從外面回來的?怎麼也沒有打傘?」

  她輕聲責怪,便揉著他冰冷的掌心,拉過來貼到臉上——被冰得瑟縮一下,但她沒有退卻,反而更堅定地貼了上去。

  「別……冷到你了。」她肌膚的暖熱讓斯內普下意識想抽回手。

  「才不冷的。」蕾雅笑著,挽住他坐直。她抽出魔杖,弄干他身上的水分,又施下溫暖咒,調高壁爐溫度。

  後知後覺地察覺到男人不正常的沉默和凝視時,才發現,原來他的另一只手正拿著從茶幾撿起的東西。蕾雅倏地垂下腦袋,但壁爐中明亮的火色已迅速蔓延到她的面頰。

  「啊,被你發現啦……赫敏給我施了診斷咒,好像是個男孩,會不會跟你長得像呀,小小的你。」她只好一邊喃喃著,一邊故作輕快地朝壁爐上的少年斯內普照片望了望,收回目光時卻又忐忑害羞地偷偷瞄向男人。

  年長的斯內普整個人猛然一顫。

  ——什麼痛苦,什麼罪過,什麼經歷,什麼時間,什麼結局,都不再重要了。

  這一刻,疲倦感和持續的緊張突然全面崩塌。一向冷峻無光的眼中,不可抑制地盈滿了濕熱。

  他為不久之前曾試圖改變歷史的想法內疚不已,又為一次次在大義與私心之間的躊躇不決感到罪惡難堪。盡管,他現在清楚地明白,無論他怎麼選擇,結果都並非可以操控的。

  然而,過去二十年的每一日,每當面臨抉擇,他總是習慣性地傾盡所有,斟酌每一種可能性,並甘願為所謂的「錯誤選擇」承擔責任。

  早在那時起,他已向命運屈服,做好獨行而過的准備,准備好了向前,也准備好了向後。

  可如今,他竟然有了一個家,深愛著他的她在這裡。

  原來他一直在追尋的,一直想要的,竟然是如此的單純。

  原來,他已完成所有的任務,不用再被過去驅使。他終於被允許、被寬赦,終於可以擁有真正的未來。

  「蕾雅……」

  「怎、怎麼了?」被眼前人的反應弄得也手足無措的蕾雅,慌忙想站起來擁住他,「是不是太驚訝了?……還是,嗯,你覺得太早了?」

  「……不。」男人的手指動了動,牢牢地與她的纏在一起。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推聳回沙發,隨即雙膝跪倒在厚地毯,將妻子緩緩地拉進環抱。

  壁爐星火躍動,溫度隨之包裹著他。他卻再也忍不住了。

  他緊緊地抱著她,頭埋入她的頸窩,被烤得滾燙的眼淚順沿他的鼻梁一路汩汩淌落,掉在她的脖間和白裙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平時筆直的肩線此時徹底垮塌下來,隨著他的呼吸一下下起伏。

  蕾雅覺得自己的心也被揪得生疼。她預想過很多斯內普的反應,卻沒想過會是這一種。

  「西弗……?」她輕拍著他的肩背,「是不是還發生過什麼事了?」

  「沒事,一切都很好。」他啞聲回答,再度收緊手臂,仿佛要將她揉進血肉。

  她是如此真實,是如此地令他貪戀,他是如此的想她。

  如此地想她。

  他將自己放縱在妻子的懷中,如同一個夢魘不醒的人,獨自熬過漫長的黑夜,終能擁抱到唯屬於自己的、真實的太陽。也只有回過頭才明白,一直以來是自己不願意醒來。

  害怕白晝,害怕太陽會拒絕他、灼傷他,更害怕太陽會被他吞噬。

  可這些都沒有發生。

  太陽只是溫柔地接納了他。

  蕾雅不再問了。她安靜地聽著他坦白的脆弱,想要安靜地告訴他,他可以在她這裡拋下所有,再不需要為那些他未能做到的事物後悔自責,只做一個疲憊的自己,宛如一個天真的孩童般放聲哭泣——

  他上一次被允許這樣做,是多久以前了呢?

  這顯然是一個男人在這麼久的一生裡可以儲存的所有眼淚。

  俯下身再貼近他些,指尖揉搓他的額角,梳順男人糾纏的頭發。她是那麼地耐心細致,就像當初在病房裡,他也如此般為她理好的斷發那樣。

  「沒事,我在呢。」她將半長的黑發攏到他的耳後,露出一張疲憊又脆弱的臉龐。她用衣袖抹去他眼下的水痕,輕輕地告訴他:「我好好的在這裡,你也好好的在這裡,你要做爸爸啦。」

  她的另一只手扶起他的下顎,先在他額頭落下一吻,而後是緊繃的眉間、濕潤的眼眸和鼻尖。最後,她貼近他的嘴唇,給予他一個載滿二人苦澀淚水,卻真摯熱烈的吻。

  「慢慢來,西弗勒斯。我會陪著你,一直始終。

  (Take all the time you need,Severus. I』m here for you,now and always.)」

  斯內普以顫抖的雙唇回應了她。

  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也許有一個宇宙的重生這麼久。他答應般低哼一聲,指腹不住摩挲著妻子溫婉美好的面龐,「傻瓜,你怎麼也哭了?」

  「一定是荷爾蒙的原因。」她摸摸鼻端,見丈夫的情緒終於平靜下來,也跟著破涕為笑。

  「剛剛,是發生了一些事。」斯內普深呼吸一下,再不想隱瞞。他虔誠地對上她與幼時如出一轍的雙眸,「不過,在告訴你之前,我想說……」

  「我回來了,蕾雅。」

  「歡迎回家,西弗。」

  一顆流離漂泊的心已平安回來。

  這裡有安寧,有溫暖,有幸福,還有她。

  這裡是他往昔所有漫長旅途的終點,亦是他今後所有期盼新生的起點。

  【正文終】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寫完了。真的難以置信。

  過程是一直在糾結的,最後兩章跟我忙碌的開學、換研究室撞在一起,幾乎耗盡了心力。終於閑下來一天,想著快點完結,結果從凌晨五點起來一直弄到晚上。

  上次寫同人,不對,上次寫這樣長的中文好像還是上次,可能有十年了……

  呃,算是盡力了,就這樣吧,世事總難以完美——嗯,感覺像是又寫完了一篇論文(哭了,手頭的是真的還沒寫完。)

  說實話,最開始寫這篇文的時候,大家也知道,只是為了吃點糖分,所以一開始有些設定是很淺顯表面的。一開始的想法真的很簡單,不想寫穿越,也不想寫重生,只想寫斯教像個普通人一樣去戀愛、去生活。但因為我覺得他不會輕易動心,才加入了蕾雅的樣貌設定。雷格納也是,起先只是覺得神秘司好有意思啊,又想看看一個溺愛女兒的「老父親」是怎麼跟教授打擂台的,所以就這麼定了。

  這是我對人物和劇情膚淺理解的結果,只沒想到,最後這些設定竟然碰撞出了神奇的火花,兩個原著的基礎上不存在的人物最終觸發了系列效應。重寫這一版的結局也算完整地對劇情進行了突破與重新解讀。

  當然,最開始迷上斯教的時候多多少少會覺得他真的太難了、太悲傷了,會想要拯救他。而那個時候,也是我自己過得最艱難的時候,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力所不能及的事,不知道未來的方向在哪裡,每天每日都很悲傷、自怨自艾,想要做出改變,又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可以說,寫作這件事拯救了我,也讓我有一個可以和斯教對話、見證他和蕾雅雅故事的地方。

  但隨著故事的進行,隨著對原著的更多解讀,我發現這個家伙根本就強韌得可怕。原著裡的他,甚至我覺得,就算是在戰爭存活下來了,他也能繼續很好地活下去。

  而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我仿佛也被他的堅韌鼓舞,覺得那些事其實都不算什麼事了。人總能咬著牙,一步一步,獨行過黑暗的。再那之後等待著的,也許是下一個深淵,也許是光明,但你學會了踽踽獨行以後,沒有什麼可怕的。

  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劇情和我自己的文筆都開始發生變化,以至於到了後面,我自己也有些控制不住。時不時,我都難以回過頭去看自己寫的東西,如果有吃書、錯別字、和病句,請多多包涵——

  還是那一句,時常深感筆力不足。

  也是這樣,這個故事注定了他和蕾雅的故事不是單方面的「救贖」,而是一個守夜的獨行者怎麼穿過風雪歸來,一個莽撞的初生者怎麼摸索著前行的故事。

  作為學生,蕾雅讓斯內普再次明白這個世界上還有純粹的愛、純粹的勇敢、純粹的熱情,還有他想要保護的東西。而作為教授,斯內普教會她生存的技巧、世界的殘酷,教會她辨認方向、保持初心,也引導著、陪著她的成長。

  這才是這種關系最打動人的地方吧。

  不過也因為這樣,注定這個故事裡的感情不會有很多的起伏。我不忍心去寫他們吵架、爭吵。就連「我愛你」這三個字,七十多萬字裡也只出現了寥寥數次。

  因為他們的本性注定了他們不需要那樣開口,他們發自發自內心地欣賞和理解對方,深知對方的優缺點,知道彼此不完美卻也不脆弱。

  他們是互相照亮,一起經歷生死、行過黑夜的同伴。所以到了最後,蕾雅注定會在這段關系裡獲得極強的養分,可以闖出自己的世界。

  而斯內普呢?他本就是孤獨慣了的人,也很難將自己的情感暴露在陽光下。他令人心疼的過去需要更長的時間來治愈,這不是任何人的「出現」就可以拯救的。

  他需要和自己真正和解,一點點學會接受和放下,學會允許自己犯錯,允許自己做不到,允許自己脆弱,允許自己去尋求愛和依賴,不再用力地抓住點什麼。

  所以從65章的承認愛,82章想要擁有她,90章的不想放手,96章還沒做好准備成為「父親」,再到106、107的不再沉湎過去、主動再一次選擇那樣的歷史,最後到108章的擁抱未來。

  他是走了好長的一段路。

  他值得被允許痊愈,他值得被愛。但是只寫愛情對於這樣一個富有才華角色來說也太可惜了。因此,他也值得擁有真正屬於自己的生活,更值得在戰後成就真正完整的自我。再沒有莉莉、伏地魔、鄧布利多、哈利波特、甚至霍格沃茨。

  好了,好啰嗦。本來覺得寫完了還修訂了這麼久,什麼都說不出來還想要緩緩的。結果小手一抖落了這麼多字,嗨呀。

  後面會有至少兩三篇的番外,關於可能性,他們的孩子和更多的魔法世界未來故事。很抱歉沒能寫到其他人的篇章,比如德拉科的婚禮、哈利金妮和羅恩赫敏的日常,還有珀西,我確實挺喜歡他的,覺得他身上也還能深挖。而且……本來想要寫的輕松愉快溫泉之旅也被我砍了。實在是心有余,但是——嗯。

  至於下一篇的《勿以惡小》,腦洞和文案都基本成型,很感興趣也很想寫的。不過,這篇大概是會更「成年人」一點,也想嘗試更為輕快簡潔的文風。

  但是嘛,實在是越來越忙了,就算開始寫了,也不會像這篇這樣更新得這麼頻繁。喜歡我文字的可以在某個紅色地//瓜上放大鏡【西弗勒斯的寵物兔】,不定時掉落零碎碎。

  這都是後話了。

  謝謝每一位的喜歡,一開始只奢望有個幾百收藏就好,沒想到……收獲到這麼多的陪伴。

  最後,還是鄭重而感恩地說一句,斯內普和蕾雅的故事到這裡就算告一段落了,他們在這個世界裡會好好地、幸福美滿地過下去。


第109章 正文後記

  真的寫完了。真的難以置信。

  過程是一直在糾結的,最後兩章跟我忙碌的開學、換研究室撞在一起,幾乎耗盡了心力。終於閑下來一天,想著快點完結,結果從凌晨五點起來一直弄到晚上。

  上次寫同人,不對,上次寫這樣長的中文好像還是上次,可能有十年了……

  呃,算是盡力了,就這樣吧,世事總難以完美——嗯,感覺像是又寫完了一篇論文(哭了,手頭的是真的還沒寫完。)

  說實話,最開始寫這篇文的時候,大家也知道,只是為了吃點糖分,所以一開始有些設定是很淺顯表面的。一開始的想法真的很簡單,不想寫穿越,也不想寫重生,只想寫斯教像個普通人一樣去戀愛、去生活。但因為我覺得他不會輕易動心,才加入了蕾雅的樣貌設定。雷格納也是,起先只是覺得神秘司好有意思啊,又想看看一個溺愛女兒的「老父親」是怎麼跟教授打擂台的,所以就這麼定了。

  這是我對人物和劇情膚淺理解的結果,只沒想到,最後這些設定竟然碰撞出了神奇的火花,兩個原著的基礎上不存在的人物最終觸發了系列效應。重寫這一版的結局也算完整地對劇情進行了突破與重新解讀。

  當然,最開始迷上斯教的時候多多少少會覺得他真的太難了、太悲傷了,會想要拯救他。而那個時候,也是我自己過得最艱難的時候,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力所不能及的事,不知道未來的方向在哪裡,每天每日都很悲傷、自怨自艾,想要做出改變,又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可以說,寫作這件事拯救了我,也讓我有一個可以和斯教對話、見證他和蕾雅雅故事的地方。

  但隨著故事的進行,隨著對原著的更多解讀,我發現這個家伙根本就強韌得可怕。原著裡的他,甚至我覺得,就算是在戰爭存活下來了,他也能繼續很好地活下去。

  而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我仿佛也被他的堅韌鼓舞,覺得那些事其實都不算什麼事了。人總能咬著牙,一步一步,獨行過黑暗的。再那之後等待著的,也許是下一個深淵,也許是光明,但你學會了踽踽獨行以後,沒有什麼可怕的。

  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劇情和我自己的文筆都開始發生變化,以至於到了後面,我自己也有些控制不住。時不時,我都難以回過頭去看自己寫的東西,如果有吃書、錯別字、和病句,請多多包涵——

  還是那一句,時常深感筆力不足。

  也是這樣,這個故事注定了他和蕾雅的故事不是單方面的「救贖」,而是一個守夜的獨行者怎麼穿過風雪歸來,一個莽撞的初生者怎麼摸索著前行的故事。

  作為學生,蕾雅讓斯內普再次明白這個世界上還有純粹的愛、純粹的勇敢、純粹的熱情,還有他想要保護的東西。而作為教授,斯內普教會她生存的技巧、世界的殘酷,教會她辨認方向、保持初心,也引導著、陪著她的成長。

  這才是這種關系最打動人的地方吧。

  不過也因為這樣,注定這個故事裡的感情不會有很多的起伏。我不忍心去寫他們吵架、爭吵。就連「我愛你」這三個字,七十多萬字裡也只出現了寥寥數次。

  因為他們的本性注定了他們不需要那樣開口,他們發自發自內心地欣賞和理解對方,深知對方的優缺點,知道彼此不完美卻也不脆弱。

  他們是互相照亮,一起經歷生死、行過黑夜的同伴。所以到了最後,蕾雅注定會在這段關系裡獲得極強的養分,可以闖出自己的世界。

  而斯內普呢?他本就是孤獨慣了的人,也很難將自己的情感暴露在陽光下。他令人心疼的過去需要更長的時間來治愈,這不是任何人的「出現」就可以拯救的。

  他需要和自己真正和解,一點點學會接受和放下,學會允許自己犯錯,允許自己做不到,允許自己脆弱,允許自己去尋求愛和依賴,不再用力地抓住點什麼。

  所以從65章的承認愛,82章想要擁有她,90章的不想放手,96章還沒做好准備成為「父親」,再到106、107的不再沉湎過去、主動再一次選擇那樣的歷史,最後到108章的擁抱未來。

  他是走了好長的一段路。

  他值得被允許痊愈,他值得被愛。但是只寫愛情對於這樣一個富有才華角色來說也太可惜了。因此,他也值得擁有真正屬於自己的生活,更值得在戰後成就真正完整的自我。再沒有莉莉、伏地魔、鄧布利多、哈利波特、甚至霍格沃茨。

  好了,好啰嗦。本來覺得寫完了還修訂了這麼久,什麼都說不出來還想要緩緩的。結果小手一抖落了這麼多字,嗨呀。

  後面會有至少兩三篇的番外,關於可能性,他們的孩子和更多的魔法世界未來故事。很抱歉沒能寫到其他人的篇章,比如德拉科的婚禮、哈利金妮和羅恩赫敏的日常,還有珀西,我確實挺喜歡他的,覺得他身上也還能深挖。而且……本來想要寫的輕松愉快溫泉之旅也被我砍了。實在是心有余,但是——嗯。

  至於下一篇的《勿以惡小》,腦洞和文案都基本成型,很感興趣也很想寫的。不過,這篇大概是會更「成年人」一點,也想嘗試更為輕快簡潔的文風。

  但是嘛,實在是越來越忙了,就算開始寫了,也不會像這篇這樣更新得這麼頻繁。喜歡我文字的可以在某個紅色地//瓜上放大鏡【西弗勒斯的寵物兔】,不定時掉落零碎碎。

  這都是後話了。

  謝謝每一位的喜歡,一開始只奢望有個幾百收藏就好,沒想到……收獲到這麼多的陪伴。

  也感嘆正文完結的時候,恰好是寫下第一篇攝神取念以來的剛好一年。緣分吶!

  最後,還是鄭重而感恩地說一句,斯內普和蕾雅的故事到這裡就算告一段落了,他們在這個世界裡會好好地、幸福美滿地過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喜歡~[奶茶]


第110章 小王子(1)

  西弗勒斯從浴室裡出來,換上睡衣後又隨手拿了條毛巾擦拭還在滴水的黑發。

  他仍有些恍惚,怔怔地也用毛巾抹了把那面如他般模糊的鏡子。

  鏡子裡映出的男人臉頰有些凹陷,那在她離開法國後又悄悄長出來的黑眼圈上,是一片被蒸汽暈得更加深邃的紅。

  再揉了揉澀痛的眼眶,他無奈地深吸一口氣,內心依舊無法相信剛剛竟然在年輕的妻子懷裡哭成那樣。也還是不能……相信這一天之內發生了這麼多事。

  ——直到他真真切切看到在廚房裡一手拎著魔杖准備著鍋裡的菜肴,另一手捂著嘴、蹙著眉的妻子。

  「蕾雅?」他立刻就拋開心裡的種種,走向她,「沒事嗎?」

  「不要緊,我去一下衛生間……看好鍋。」她如釋重負般咕噥了一句,把魔杖塞到丈夫手裡,轉身便朝衛生間小跑過去。

  是沒事的,他洗澡前早已把他掌握的檢測魔咒都用在了她身上。這是這個時期的正常反應。但見到那個分離前還能參與重大戰爭的人,現在不舒服到了這個模樣,他還是……有些懊惱,還有生氣,尤其是對自己的無能為力。

  不知道她就這樣承受著多久了,剛剛抱她的時候他很明顯能感覺到,她是瘦了。

  看來,明天開始就得准備一些備用的藥劑……

  西弗勒斯聽著衛生間傳過來的水聲,匆匆熄掉火,快步跟了過去。

  蕾雅正弓身撐在洗手台前深呼吸,臉色顯得有些蒼白。

  不,今晚就著手准備,家裡應該有一些相關的書。西弗勒斯擰緊眉想著,他略有僵硬的手一下下順著她的後背,「有……吐出來什麼嗎?感覺好些了?」

  她搖了搖頭,但確實是感覺好了一點,便關掉了水龍頭,「洗了個臉,好多了。」

  「這樣多久了?」他把她輕輕轉過來,拿毛巾擦干淨她臉上和唇邊的水漬,捧起她的臉,讓她不得不與自己對視,「我剛剛就想問……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說?」不過,之前的慍怒都被對她的心疼給憋了回去,聲音聽起來也就只有緊張,沒有急躁。

  看到丈夫仍帶著沐浴後潮氣的臉龐,蕾雅勉強穩住了呼吸,慢吞吞地說:「也就這幾天變得這麼嚴重,之前都沒什麼的。」

  「沒什麼?嗯?」他撥開她的長發,順帶捏了捏她的臉頰,「我怎麼不記得,我的妻子是這個尖尖的臉型?」

  「好啦……赫敏一直在照顧我的,要有什麼她早就告訴爸爸和你了。」她撫了撫那雙許久沒有對她這麼嚴厲過的黑眸,又像是想阻止他繼續往下生氣般摟著他的腰,勉強地抿出一個笑容:「我不想你在布斯巴頓擔心我,更不想你因為不能回來而心急……」

  她可太記得,她在美國受傷的時候這個男人是怎麼表現的。

  西弗勒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又是這個理由,上次已經說過她了。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為她的「善解人意」與「溫柔體貼」感到如此郁悶。

  「我好著呢,你親自檢測過了呀。而且書上說的,馬上過了三個月會好很多。」蕾雅似乎是沒打算在乎到他內心的不滿,她重新掛好毛巾,勾著他的手腕轉回餐廳,「吃飯吧,今天經歷了這麼多,一定餓了吧?」

  不想跟現在的她爭執,他順著她的意思回到餐廳。

  她坐到西弗勒斯為她拉開的椅子上,接過男人泡好的一杯檸檬熱茶,自顧自地道:「……不過,長距離的時間旅行原來真的存在啊,前面也聽爸爸提過的。」她回想著丈夫跟她簡單分享的細節,抬起頭緊盯他發間稍紅的耳根,「我跟你,是……一定會在一起的?」

  「就跟你父親說過的一樣,時間是一本既定的書。」剛把飯菜擺好在餐桌上的男人轉過身坐到她對面,頗為尊重客觀事實地回答道。

  正在偷偷彎著嘴角品嘗紅茶的蕾雅,突然忍不住般笑起來,「現在想起來,為什麼當時爸爸說他討厭你。原來呀。」

  「你說什麼?」西弗勒斯舀了一大勺土豆泥盛到她的盤裡,拿遠了一些被她默默推開的烤蘆筍和牛肉。

  「你還記得哈利他們去魔法部神秘司、爸爸也來了霍格沃茨那天嗎?」

  「記得。」他看她一眼,手下切開一塊牛肉。當然記得,那可稱得上是這家伙一腳踏進這趟渾水的開端。

  「爸爸那會,特意跟我說不要跟你走太近,」她讀出了他話裡的意思,反倒笑得更開心了,順勢接道:「說他不太喜歡你。」

  西弗勒斯揚起眉毛,只不以為然地聳聳肩,故作無奈地說:「我只能為他的擔憂感到遺憾,」他看向她的小腹,「為他可能早就得知、卻無法阻止的事。」

  「現在想來,就是這樣。不過,說起霍格沃茨……」蕾雅忽而垂下眼,手下搗碎一塊完整的土豆,「你今天還要回去嗎?」

  哦。西弗勒斯有些出神,倒是沒想起來這件事。「剛剛發生了那麼多事。教授們覺得我應該先休息,後天再回去。」

  她點點頭,看起來好像還想說些什麼,但沒有開口,只舔了舔叉子上沾滿的土豆泥。

  西弗勒斯注視著她特意移開又微微朝下的眼神,很自然地猜到她心裡所想。

  「蕾雅。」他停下刀叉,「雖然我還沒來得及跟其他教授商量,但接下來的事,我是希望你能接受我的提議。」

  「提議?」她困惑又稍有期待地等待他的話。

  「我希望……你在開學期間,也跟我一起住在霍格沃茨,你可以從那邊的飛路到魔法部。」

  他不能再這樣將她獨自放在家裡——這個男人早已無法接受所有不能掌控的東西,這也包括接下來,他們的孩子會給她身體帶來的意外負擔。

  可她有些吃驚地回望他,「這可以嗎?我覺得我跟爸爸媽媽一起住也……」

  「蕾雅,這是我跟你的孩子。」西弗勒斯用不容置喙的神色打斷她,「等我回去,我會去問阿不思和米勒娃是否能這樣安排。我不能像之前那樣讓你一周大部分時間都一個人呆在這裡,也不認為這個職位應該要強行把我與我的家人分開。如果是那樣……」

  她知道他在想什麼,而他盯著她稍稍睜大、略有抗拒的綠眸,也明白她早已察覺。

  他決定不把那算是「不成熟」的想法說出來。

  西弗勒斯頓了頓,再開口時聲音變得更加低沉,卻篤定:「不,我是想說,考慮到……今後,他會需要有父親在身邊。」

  不知道到底是「家人」,還是「父親」的字眼撼動了心髒,蕾雅的身體不由地跟著晃動一瞬。

  「啊……」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看得更加清楚,男人的眼眸那明顯到都要溢出來的認真和責任感。

  她想起,不久前的他,甚至還未開始為成為父親這件事做准備。可現在……誠然,恰是今天,重新經歷過一切的西弗勒斯·斯內普,絕不會願意自己的孩子有跟他一樣的缺失。

  趁荷爾蒙把眼淚又一次推出來前,她轉開話題:「嗯,西弗。那我也正好有一件事跟你商量……」

  時間再晚一些,西弗勒斯喂妻子服下一點臨時做出來的緩和藥劑,見她臉色和緩許多,還吃了些夜宵,才放下心來。熄了燈,他終於躺回了熟悉的大床上,腦子裡還塞著各種各樣的事。

  有關於霍格沃茨的工作安排和對教授們的請求、要和鄧布利多或者雷格納討論的那場奇特之旅、還有更多……大部分都是關於懷裡這個沾上床、頭枕在他手臂上就熟睡過去的人兒的。

  明天,他一定要帶她去一趟醫院。麻瓜醫院不行,考慮到她本人出生時候的狀況,那就只有聖芒戈。

  然後,如果她精神好,就一起去對角巷入手一些平時沒有備下的藥材,或許還需買一些未來會用到的物品……如果她不舒服,那就先送她回家,他一個人去。

  西弗勒斯想著這些和那些,耳邊妻子的呼吸聲已漸漸輕柔綿長,也終於讓他的心情冷靜下來。

  趁徹底被睡意卷走前,他低頭吻過她的額頭。本來搭在她肩上的手探出去,扯了扯她背後滑落的被角。而被子下,蕾雅的一只手抵在他的胸前,另一只手還跟傍晚時那樣,搭在腰上,似乎已成了一種本能。

  「西弗……」她在夢裡喚他。

  「我在。」男人勾了勾唇,手掌覆在她的小腹上,隨後將她環得更緊。

  他的。

  無與倫比的妻子,還有他未來的孩子。

  ……

  跟他預料的一樣,霍格沃茨主管學校事務的教授們,根本就沒有提出一丁點異議。相反地,長桌上的麥格露出前所未有的欣喜神情,在拍手叫好的弗立維旁邊,斯拉格霍恩還誇張地用手帕抹了抹眼角。

  「梅林啊……西弗勒斯,你的孩子!」老教授嘆出一句,偏過頭去看坐在主位的西弗勒斯,卻正好對上隔壁鄧布利多同樣充滿鼓勵的目光。

  「別想太多了,西弗勒斯。我們,還有這座城堡,肯定都會很樂意為一個校長的家庭和即將到來的新生命提供幫助的。」鄧布利多的話音充滿了由衷的喜悅和撫慰,即便他知道男巫不會輕易領情。

  西弗勒斯可從來不適應面對這樣的場景。向他們解釋在地下發生的一切幾乎已經耗盡了心力,更不要說此時還要一一敷衍這些教授過多的「關心」。

  他只是頷首致禮,別扭地繼續喝茶,並且在心底默默地感謝他們。

  感謝在僅僅一周之內,麥格、弗立維和斯普勞特就在課間和晚上的空閑時,協助他將校長室底下空置的房間整理出來。

  兩層的房間被改為一座連通的居所,包括二樓原來的校長臥室、一樓的起居室、廚房、擴大的浴室、一間小小的兒童房,連帶搖籃和嬰兒床都被細致地准備好了,比幫盧平照顧泰迪還要起勁不少。

  順帶地,門廊對側的儲物室被改造成了一間魔藥實驗室。在德拉科和幾個高年級小蛇的幫助下,校長將地窖的私人收藏全部移了過來。

  之前藏在獎杯室後的密道也新增了一個能直接通向城堡背面的出口。這樣,他們在閑暇的晚間也可以避開學生,到外面去散散步。

  不過,大部分時間他們都是直接使用飛路,因為他的確不願意妻子爬下那長長的樓梯。

  搬到霍格沃茨不久,蕾雅很自然融到她原來的成長環境,如魚得水。

  畢竟,有哪位教授會不歡迎這樣一位能在多門學科上都能幫忙的傲羅呢?

  等蕾雅徹底從傲羅辦公室休假,學生們也早已習慣「校長夫人」的存在後。她便總是會被某位教授叫著去幫忙,並順帶從各位教授那裡獲得下午茶或是甜品之類的回饋。

  西弗勒斯起先是有些不情願的,但在教授們一次次敲門求人後,只好在合理的範圍裡放手讓她過去。

  也終於,他開始認真地跟鄧布利多商議,向魔法部申請額外資金的事宜。他覺得霍格沃茨是該給每一位住校的教授都聘請助教了。

  「噢西弗勒斯,這是一項很有必要的提議。」鄧布利多美滋滋地吃著校長室裡越來越多的甜品,又笑眯眯地凝視著另一堆山包似的禮物盒,說道:「但我覺得教授們僅僅是單純的……怕蕾雅在城堡無聊了。並且,他們都迫不及待想看到你的孩子。這是一個嶄新的希望啊。」

  「啊,是了。『希望』,真是一個富有你特色且便利至極的詞彙,阿不思。」坐在辦公桌後的男巫的語氣陰森森的,如冰錐般尖刻。

  這是他的孩子,可不是什麼老教授們的希望圖騰……他腹誹著,但還是決定作罷,只白了老巫師一眼,不再說話了。

  說到幫忙,他的妻子還活躍在跟他共同的研究上,是那晚他答應她的「商量」。

  想來,這本身就是從她那裡得來的靈感和契機。亦是如此,他們最終說服了雷格納,一起向神秘司申請了這項機密研究——索命咒對抗藥劑,一旦成功,那將能打破魔法界現有的咒語界限。

  這注定是一個枯燥和漫長的過程,重復的實驗已經進行了好幾個月。

  蕾雅倒是一直飽有興致,盡管她的身體狀況不再允許她長久地站在坩堝旁。

  所以西弗勒斯的魔藥實驗室裡還多了一張舒適的沙發。此時,某人正斜斜地倚在上面,一手撫著明顯隆起的小腹,一手舉著他們仔細記下的日志,一項項比對前幾日的操作記錄。

  原本按照復活鄧布利多的思路去制造這款藥劑是不難的。

  只是當初鄧布利多喝下的那副藥劑,成分都是西弗勒斯能找到的最珍稀材料。別說調配技巧,就是再次集全藥材也是一個難題。

  所以,如果想要將這款藥劑真正量產,尋到能替代的藥材和降低難度都是必須的——這也是大多數藥劑在進入生產階段必須攻克的難題。

  今天是他們試驗的第七十八種組合。

  「怎麼樣?」她望向咕咚咕咚沸騰得正是火候的氣泡,曾經蔓延在她家書房的那種泥土味再一次飄散在房間裡,讓她不由地捏住鼻子,「聞起來倒是跟之前差不多一樣了。」

  她的目光從坩堝偏移開,定格在丈夫從挽起的衣袖裡露出的手腕上。

  窗邊西移的細碎午陽恰好落在他的臉上,映出他長長的眼睫和那頭黑發上幾根睡彎的翹發。

  嗯,可愛。百看不厭。

  蕾雅眯了眯眼,看西弗勒斯修長的手指抓了一把獨角獸角粉末灑入鍋中。一小團驟然竄高的藍火化在陽光裡,卻很快在他有條不紊的攪拌中平息下去。

  「好了。」西弗勒斯手中的攪拌棍再轉過一圈,熄滅坩堝底下的明火,「應該是目前我們做得最接近的一次了。」

  她聞聲撂下筆記,有些地艱難的支起身,前面的男人馬上踱過來,體貼地扶著她。

  「真的有些想念當時還能幻影移形跟你訓練的日子了。」她略有難過地嘆息道。

  「不許說,以後還會有的。」西弗勒斯看進妻子暖融融的眼眸,食指輕輕點了點她的臉頰,還帶著的魔藥余溫讓她低低地哼了一聲。

  「不會很久了。」他抿著唇角補充一句,「雖然,等他出生以後麻煩的事估計少不了。」

  「是啊,」被他引到台邊的蕾雅隨著他的話笑出聲,「這幾晚一直在鬧騰,精力十足。」

  「辛苦了。」他低下頭,左手無比溫柔地摩挲著小家伙所在的地方,更低地念叨一句:「也不知道像誰。」

  蕾雅輕快地笑了笑,誰說不會是像他呢?

  隨後,西弗勒斯從牆邊壘砌的一疊木盒裡傳來了一盒。

  盒子上是一圈印有魔法部神秘司標志的封印,他將它放在坩堝旁邊,蕾雅已伸過手來。他輕輕拉過她的食指,魔杖用最小的力度劃拉一下,她的指尖滲出一點鮮艷的紅,被抹在封印的上面。然後,是他的血。

  這是神秘司定期送過來的實驗品,加以最高級別的血液鎖咒。

  感應到兩個人的血液和他低聲念動的咒語,這個盒子自動打開。木盒中靜置這一個小玻璃瓶,瓶中是一株了無生氣的植物——雷格納按照西弗勒斯意思向神秘司特意申請的,同時施加過某種詛咒和索命咒的模擬生靈。

  要不是雷格納,他們可就要自己尋找這樣能檢測藥劑有效性的實驗品了。

  那不會是件容易的事,因為他不會願意在蕾雅和未出生的孩子面前使用索命咒。而蕾雅——也不會願意西弗勒斯為了研發藥劑而一遍遍使用黑魔法。

  他拋開無關的想法,取出玻璃瓶,旋開瓶蓋,「你來?」

  「好呀。」蕾雅拿起桌上的銀勺,從坩堝中取了一些藥液,小心地灌入玻璃瓶中。

  之後,她快速舉起用於記錄的魔法相機,屏住氣,對焦在西弗勒斯手中的玻璃瓶上。

  哢嚓。

  哢嚓。一秒、兩秒……十秒。

  哢嚓。她從取景框中一眨不眨地盯著玻璃瓶。

  哢嚓。藥劑正一點點摻入黑色的枯萎葉片中。

  西弗勒斯的手臂穩在她的後腰,讓她的體重倚在身上。他也跟她一樣放緩了呼吸,心中倒是毫無波瀾。倒不如說,這麼多年魔藥調配的經驗告訴他,不失敗才不正常。

  可是……就在蕾雅幾乎要失望垂下相機時,最上方的葉片突然顫動了一瞬。

  她立即捕捉下這一幕。緊接著,她從取景框裡也能明顯看到,那些像征死亡的黑色好像變淺了些,蜷曲凋零的葉尖正慢慢地滲出一點柔和的綠芒,「西弗……」

  「西弗勒斯!」蕾雅不禁再低呼一聲,激動地按下幾次快門後扭過頭去看他,「你看見了嗎?這跟之前不一樣了!我還以為爸爸送來的東西就是不會起反應呢!」

  「嗯,至少證明我們這次的方向沒錯。」西弗勒斯不自覺地將她環得緊一些,感受著她因為愉快而顫抖的身體。

  蕾雅高興地放下相機,鋪開剛拍的幾張照片後挑了挑魔杖,本在沙發上的那本日志即刻被送到桌上,「我這就把這次的成果記錄下來!」

  西弗勒斯將兩張高腳凳挪過來,扶著妻子坐下後又替她准備好了羽毛筆和墨水。他正打算跟她復述這次調整的細節,實驗室的外面忽而傳來一陣喧嘩。

  急促混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隨即,一個沙啞的男孩聲音大嚷道:「還敢跑!我今天非要給你點顏色看看!你這個卑鄙的斯萊特林!」

  「反正你抓不到我,蠢獅子!」腳步聲更凌亂了,另一個同樣年輕但更加尖銳刻薄的聲音響起,「除了聲音大點,你還有別的能耐嗎?頭腦簡單的廢物。」

  「你說什麼?!有種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是,廢,物!」

  再往後,魔咒來回攻擊和叮叮哐哐的金屬落地聲接連響起。

  有什麼被撞翻了,夾雜著幾聲短促的驚呼和更多學生聚集而來的嘈雜聲。

  「別在這裡打架!你們要把獎杯都摔壞了!」

  「是他先動手的!」

  「我今天不會放過你!」

  「有種就來啊!」

  「砰!」「哐當!」

  是又有什麼東西被砸在牆上的響動,磚塊和玻璃一同碎落後傳來一聲木板的斷裂,而後——

  「打架了!哈哈!砸啦!摔啦!叫啦!」皮皮鬼幸災樂禍的起哄和拍掌聲從門縫擠進來,「有人要遭殃咯!校長馬上就來咯!他就在附近!帶著他的寶貝夫人!」

  被點到名的某個人非常煩地嘖了一聲,眉頭瞬間擰成一個死結,本來因為試驗進展而略微松快的臉,此時蒙上一層跟霍格沃茨磚一樣黑的霧霾。

  「去吧,校長。」蕾雅迅速用手肘撞了撞身後因怒氣僵住的男人,「聽起來像是獎杯室的陳列櫃和幾具甲胄被打碎了,我毫不懷疑,你再不去他們可就要拆了整層樓了。」

  「一群精力過剩、無處發泄、大腦比巨怪還要不發達的……」西弗勒斯的胸膛起伏一下,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他猛地一轉身,那身翻飛的袍子像一團能吞噬一切的烏雲。

  看著他明明很生氣卻輕手輕腳帶上的門,蕾雅就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霍格沃茨這個傳統的學院矛盾,看來在她畢業後也沒有改變。一想到接下來,她的丈夫就會板著臉,火力全開地給他們的學院扣去幾十分(包括那位斯萊特林,現在可沒有特權了),和肯定少不了的關禁閉。

  果然,沒過多久,門外就傳來西弗勒斯的咆哮和咒罵。盡管隔著門板,那些刻薄又憤怒的話語、和皮皮鬼被趕跑而遠去的歡笑聲依舊清晰可聞。

  門內的人邊搖頭邊笑得更開心了,原來作為一位看戲的觀眾是這樣的感受呀。

  笑過後,她才慢悠悠地將照片排好、貼在日志簿上,開始著手記下今天的實驗。

  墨水蘸了又蘸,寫完了基本的信息,她跳過藥劑名稱,徑直移到藥劑材料和外觀的一欄——名字還沒決定好,雖然他們一直稱呼它為「索命咒對抗藥劑」。

  但就像「生死水」、「福靈劑」、「迷情劑」,如果他們真的研發成功了這款藥劑,它必然也需要一個獨特的名字——從此,市面上將流傳著一個由他們夫妻親自命名的魔藥。這就像麻瓜世界中為一顆新發現的星星命名一樣,光是想一想,就令人激動不已,甚至比名字出現在那幾本修編教材裡更讓她感到滿足。

  而且……說到名字這件事。

  羽毛筆稍稍懸在了半空,她的左手再度輕輕摸了摸圓圓的腹部。

  嗯,要取的名字可不止一個呢。

  外面傳來的叫喊聲和魔力氣息在這時漸漸弱了下去,大概是西弗勒斯已經完成了被損壞東西的修復。

  她接著寫了一會兒,又再等了一會兒,他卻沒有回來,但是手環傳來了一條信息。

  「麻煩,有學生受傷」

  「我在寫日志,不急著回來」

  「米勒娃找你,我讓她過去了」

  沒等蕾雅來得及回他麥格教授找她做什麼,敲門聲便響起。

  她迅速合上木盒,遠距離用魔杖將門打開。門外正是麥格,打招呼的同時對她做了個手勢,讓她不要起身。

  「蕾雅,西弗勒斯說你在這裡,我就直接過來了。」麥格反手帶上門,抱著一個包裹走進來,笑眼盈盈,「你一個人在這裡,還好嗎?身體有沒有不舒服?」

  「我很好,謝謝您,麥格教授。」蕾雅示意她坐在沙發上,寒暄起來:「剛剛是學生打架嗎?是不是我們格蘭芬多的學生?」

  「哪個學院都好,」麥格坐了下來,不甚在意地擺手,「沒有什麼是西弗勒斯不能解決的,學生也被安全地送到醫療翼去了。」

  「沒事嗎?」

  「沒事,不是什麼嚴重的傷,上藥的時候哭得慘了些。」麥格說道,「倒是跟打架的時候判若兩人。」

  蕾雅放下心來,柔聲問道:「那您找我是……?」

  「想跟你說,我終於找到了這個,算算時間應該也差不多,該交給你了。」年邁的女巫笑得愈發和藹,她將手中的包裹遞給蕾雅,催促道:「快打開看看,雖然一直被我塞在箱子裡有些舊了。」

  「這是……」蕾雅解開包裝的牛皮紙,裡面是一條觸感柔軟溫暖的毯子。典雅的深紅和綠色繡成蘇格蘭風的菱形格紋,紋路裡還綴著一些淺淺的金色絲線。毯子上有跟麥格教授一樣的草藥和熏香的氣息,她的指尖不由地掠過這張毛毯,能感受到從絨毛上傳遞而來的微弱魔力,「這很貴重吧?」

  「這是我母親交給我的魔法毯子,上面附加了祝福咒語。」麥格教授的手覆在蕾雅的手上,輕拍了拍,「這個咒語祈求嬰兒順利出生,並且可以穩定新生小巫師那躁動不安的魔力,也能減輕對媽媽們的負擔。」

  「穩定魔力……」蕾雅輕聲重復,「您是不是也聽說了我小時候的事呀?」

  「是從西弗勒斯跟我們提到的那次經歷中得知了一些。」麥格教授沒有否認,「而且,考慮到是你和他的孩子,多准備一下總是好的。這在巫師間算是某種傳統,這條毯子應該也是我母親從她母親那裡繼承下來的……雖然我不是你的母親,但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希望你能收下它。」

  迎著蕾雅因為她的語重心長而越來越氤氳的眼眸,麥格教授依舊微笑著,「你和西弗勒斯對我來說,早就如同親生兒女一般。你們的孩子,對我……不,對我們這些教授來說,都是一個全新的希望。說實話,我從沒想過還能在霍格沃茨迎來這樣的一幕。」

  蕾雅緊緊抱著懷裡充滿祝福和愛意的毯子,把臉埋在麥格教授的氣息裡,鄭重而感激地點了點頭,「謝謝您,麥格教授……真的,太謝謝您了。」

  年長的女巫滿懷慈愛地擁抱了她曾經的學生,而後仔仔細細地跟肚子裡的小家伙打過招呼,囑咐他不要讓媽媽太過難受,又對著蕾雅說:「總之,要好好照顧自己,也照顧好他。如果有什麼需要,別猶豫,隨時來找我們。」

  送走麥格教授後,蕾雅獨自一人坐在實驗室裡發了一會兒呆。

  她一直撫摸著那條柔軟的魔法毯子,回想著麥格教授說的話,心裡浸滿了暖意。

  回過神來,她重新打開木盒子,玻璃瓶裡,灰敗葉片上的淺綠面積好像擴散了一些。她看著那像征著新生的顏色,試圖把注意力重新落在沒寫完的日志,忽而,她的筆尖晃到了藥劑名稱那一欄。

  一個簡單的音節從她的心底蹦了出來。

  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

  把正文標為完結了!

  忙了一個月論文總算拼湊出一篇差不多的玩意兒了。

  番外嘛,就隨心所欲(繼續我的日常碎碎念)好啦![狗頭]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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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小王子(2)

  一整個下午,偌大的馬爾福莊園裡,到處都是絡繹不絕的馬蹄聲和寒暄的歡笑聲。

  本來在伏地魔死亡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消寂下去的莊園,如今已然恢復一時無兩的繁華貴氣。

  琉璃車轍一路從入口的兩扇鍛鐵大門延伸而來,一輛輛鍍金馬車忙碌著將一批批身穿禮服的賓客送到門前。這一路上,都是用魔法修剪好的樹籬,裝點各個季節最好的花卉。

  之前在戰時瘦下去的白孔雀,已經重拾了往日的模樣,正在樹籬上悠哉地昂首闊步,那長長的尾羽掃在枝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音——很快就被從莊園四處飄來的奏樂聲蓋了過去,而庭院中央那座噴泉,正比以外更賣力地配合著節奏讓水柱起伏。

  當然了,在所有到場的家族和巫師權貴面前,格林格拉斯家族和馬爾福家族必須展現出超越往昔的做派。而除了那些古老的巫師家族,今天的來賓還包括大半個魔法部,以及,大半個霍格沃茨的教授。還有很多他都認不出來的客人,各種膚色和打扮都有。

  德拉科和阿斯托利亞的婚禮主會場設在宅邸後方的一大片草坪上,一座被鮮花簇擁的純白教堂正聳立在那裡。再往前靠近宅邸一些,他知道許多魔法部的人正聚在那邊,利用開場前的時間討論即將要公布的一項新政——他的妻子蕾雅,正與她的父親萊恩哈特副司長,以及幾位他不願費神應付的「前」學生都在那裡。

  而他呢,本是想找個安靜的角落待到儀式開始的,畢竟他並不想成為這種場合的焦點。

  「Da——」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男人的思緒,與此同時,他的西裝前襟被用力地揪了一下。

  西弗勒斯嘆了一口氣,已經習慣了這種小事。低下頭,懷裡的小人正蹬著小腳丫,興高采烈地盯著樹籬上的孔雀,嘴裡發出咿咿呀呀的叫喊,「Da——Da!」是對他的稱呼,剛學會不久的。

  西弗勒斯還清楚記得埃斯珀喚自己的那天。

  當時他和蕾雅正在陪埃斯珀拆雷格納買的一套麻瓜積木——他們已經強調過很多次,讓這位外公不要一直給孩子買禮物的,可也知道雷格納的固執程度,所以最後只好無奈地看著城堡裡漸漸長出各種玩具,小麻瓜的、小巫師的。

  埃斯帕倒是幸福無比,總是對五顏六色的、能在爸爸的魔杖下變換形狀的新玩意充滿了萬分的熱情。這位黑發小男孩幾乎復刻了蕾雅小時候的模樣,除了眼睛的顏色稍深、輪廓也有點像西弗勒斯以外。

  那時,他便眨著這雙無瑕的墨綠眼睛,小手抓著一塊淺藍色的三角積木,就要把它湊到嘴邊,卻被蕾雅拉開了。

  「這不是能吃的呀,埃斯。」蕾雅溫柔地接過積木,看著埃斯珀不滿的表情,手腕一轉,將它變成了瑩黃色的星星,「但是,你可以拿給爹地看一看,嗯?」她笑著,低頭親吻埃斯珀的額頭,而後把積木遞給兒子,指向坐在一邊望著一大一小玩耍的男人。

  埃斯珀看了看媽媽,又扭過小腦袋,看向爸爸。

  然後,他用力地揪住蕾雅手中的星星,伸長小手臂,將星星遞到西弗勒斯的那側,張開嘴:「Da——」

  蕾雅幾乎屏住了呼吸,一抬頭,便對上了緊盯著孩子的西弗勒斯那同樣怔愣的一張臉。

  似乎是覺得被父母冷落了,埃斯珀晃了晃手,響亮地再叫了一聲:「Da——da!」

  下一秒,男孩連同手中的星星就被抱了起來,「西弗勒斯!你聽見了嗎。」是反應極快的蕾雅,笑得如窗外的暖陽般,抱著兒子挪到像塊木頭一樣呆住的男人身旁,「西弗勒斯?」

  「啊,」一聲輕嘆逃離了蕾雅的嘴唇。顯然,男人的臉紅透了——那為了方便帶孩子而束起的黑發,正好暴露了他蒼白臉上再無法掩飾的淺紅。

  「爸爸臉紅啦,埃斯珀,再叫叫他?」蕾雅到底沒忍住笑出聲來,連忙將自己連帶兒子一同塞進西弗勒斯的懷裡,繼而側過頭,不知道是在對誰說地呢喃一聲:「Dada。」

  「Dada!」埃斯珀跟著說,努力地從媽媽的手臂裡探出小手,再一次把積木星星向爸爸遞出去。

  而現在——

  「嗯,埃斯珀,那是孔雀(Peacock)。」

  西弗勒斯往樹籬的位置靠近一點,順手揉了揉嬰兒蹭亂的軟發。

  「He——」小人對父親瞪著圓圓的瞳眸,張開嘴巴,小手伸出去在空氣中抓了抓,像是想抓住那只驕傲的白孔雀。

  西弗勒斯連忙將埃斯珀的小手裹入自己的掌心,害怕孩子突然產生的魔法會傷害到馬爾福家的矜貴寵物。看見兒子乖乖地收回手,他才放慢語速,耐心教導:「Peacock。」

  埃斯珀成長得很快,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將會慢慢學會更多的詞語了。果然,小人專注地模仿著,嘴唇撅成一個可愛的圓形,露出兩顆剛長的小白牙,神情像極了認真較勁時的蕾雅,「Hea——」

  「斯內普校長!」

  一個喊聲讓埃斯珀猛地一顫,也打斷了剛剛出口的音節。他下意識往西弗勒斯的胸膛裡縮了縮,小手緊緊攥住父親的衣服。然後,兩父子同樣皺著眉,順著聲音方向轉了過去。

  「佩特裡女士。」西弗勒斯一頓,再往前走了兩步,認出了其中一位是神奇生物司的管理官,旁邊卻是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士,頭戴著一頂高高的圓禮帽。他的手掌自然覆上兒子的後腦勺,面朝向那位男士,低沉地打了個招呼:「您好,恕我冒昧……」

  「這位是德國的魔法產品商人,辛德勒先生。」佩特裡女士介紹道,「最近剛剛拓展了魔藥的業務。」

  「您好,斯內普校長。」辛德勒手裡正舉著一個香檳杯,笑容可掬地向西弗勒斯舉了舉杯,「其實我一直在追蹤關於您和您夫人研發的萬靈希望藥水,成果令人驚嘆。聽說馬上就要進入試驗階段了,不是嗎?」

  「哦,歡迎來到英國。」西弗勒斯的表情平穩無波,略有疏遠,「魔藥的確如您所知的那樣。」

  倒是他懷裡小人好奇地盯著來人,小眉頭仍舊微微蹙起。

  今天一整天,這個小家伙都保持著對所有事物飽含興趣的狀態。

  西弗勒斯毫不懷疑,沒過多久,埃斯珀就會因為體力透支而沉沉睡去。

  「佩特裡女士說您今天也會到場,我說什麼也想來跟您打個招呼,希望日後能有機會與您合作。」

  「如果您有意的話,今日後給我寄一封信吧。」西弗勒斯緊了緊懷抱,邊說。

  「當然,當然,我明白今天並不是談論這些事情的場合。」辛德勒讀出了霍格沃茨校長眼中的距離感,轉而把目光落到孩子那側,換上一副輕松的語氣,「這位是您的孩子?跟您長得可真像啊。」

  「我的兒子,埃斯珀·萊恩哈特-斯內普。」西弗勒斯不緊不慢地宣告。

  「埃斯珀——」辛德勒饒有興致地重復了一遍孩子的名字,埃斯珀也正一臉認真地回看這位男士誇張的禮帽,「這名字的含義,不會是跟您研發的藥劑……」

  「嗯。」西弗勒斯沒有否認。任何稍有學識的巫師們,在聽說了埃斯珀和那份藥劑名字後,都會不可避免地產生聯想,「是您猜想的意思,我妻子取的名字。」

  埃斯珀 (Esper),萬靈希望藥水(Elixir Spes),皆取自希望之意。

  「看來斯內普夫人不僅富有才能,還是一位兼具詩意與遠見的女性,」辛德勒發自內心地贊嘆。

  但西弗勒斯注視著對方的眼睛,語調平直地正色道:「萊恩哈特-斯內普夫人(Mrs. Leonhardt-Snape)。她是一名傲羅。」

  「傲羅嗎?我以為跟您一樣是一位魔藥師……噢,想起來,我似乎是在哪裡讀過關於她的報道。」辛德勒摸著鼻尖,思考著說。

  「您是該讀過的。她是一名擁有一級梅林勛章、前途無量的傑出傲羅,」佩特裡女士半有熟絡地接過話,笑道:「埃斯珀長得真可愛,不僅像校長您,也真像蕾雅。看吶,這小鼻子嘴巴,笑起來簡直跟蕾雅一模一樣——啊是的,最近我們跟傲羅辦公室來往是比較密集。」

  「是聽蕾雅說了。」西弗勒斯淡淡地應了一聲,想再說點什麼好抽身出來。

  聽見父親喚母親名字的聲音,小埃斯珀似乎也讀懂了父親的心虛,他猛地把臉別開,小嘴張了張:「Da——Da!」他的小手又一次在半空晃了晃,嘴巴忽而往下一扁,蹦出另一個十分清晰的音節:「Ma——」

  西弗勒斯幾乎是立刻明白了兒子的訴求。

  這次找的可不是孔雀,而是蕾雅。

  「小埃斯珀是想媽媽了。」佩特裡女士識趣地笑了笑,錯開身,示意教堂的方向,「蕾雅和萊恩哈特副司長都在那邊,應該快結束了。」

  辛德勒也順勢說道:「明白的,親情時刻,不容打擾。斯內普校長,您快去吧,我會給您另外寫信。」

  「不好意思,兩位,儀式後有機會再談,失陪了。」西弗勒斯頷首,大手穩穩托住兒子開始不安分轉動的小身體。

  說完,西弗勒斯不再猶豫,邊調整著抱姿,讓正努力尋找媽媽的埃斯珀舒服地趴在肩上,邊邁開步朝蕾雅的方向踱去。

  「Ma——Ma——」半路上,埃斯珀帶著哭腔的含糊聲從父親黑色的西裝裡傳出來,悶悶的。

  「好了,埃斯珀。」西弗勒斯有些無奈地低語,用極輕的力度拍了拍兒子的後背,「安靜些,不許鬧。」

  他抱著埃斯珀,徑直穿過堆滿了裝飾的宅邸內廊,選了一條最短的路徑往後方的教堂走去。

  就在眼睛余光剛捕捉到一身淡色長裙、正與幾位官員忙著談笑的蕾雅時,他卻在長廊的出口碰到了同樣帶著孩子的萊姆斯。

  剛過三歲的小泰迪已經是個跑跳自如、活力無處安放的小小人。他今天被唐克斯收拾得格外精神,穿著一套合身的灰色小西裝,可惜領口那個與父親同款的綠色蝴蝶結,已經被他自己扯得歪歪扭扭。不過最引人矚目的還是一頭宛如春天新葉的綠發——完美繼承了唐克斯的易容阿尼馬格斯的能力。

  「噢,西弗勒斯。」萊姆斯在這種場合看起來有些拘謹,在敏銳地嗅到西弗勒斯身上的嬰兒香時,越發愣了愣。他抬起握著泰迪的那只手,半俯下身,溫和地對泰迪道:「泰迪,快打招呼,這是斯內普校長,還有埃斯珀弟弟。」他說著,目光掠過伏在西弗勒斯肩頭的埃斯珀,露出一個微笑。

  「斯內普校長好。」泰迪用歡快的奶音響亮地問候。他接著把注意力轉到西弗勒斯懷裡那張紅撲撲、淚痕未干的小臉,興奮地回頭看了一眼萊姆斯,綠色的短發變得更加鮮艷了,「爸爸你看,是可愛的弟弟呢!」

  然而,埃斯珀卻絲毫沒有要社交的心情。他茫然地眨了下濕漉漉、掛著淚珠的長睫毛,只瞥了一瞬那醒目的綠頭發,便迅速將小臉重新埋回父親安全的頸窩,更濃重地嗚咽一聲:「Ma……」

  「沒想到,一段時間沒見,埃斯珀都會叫媽媽了。」萊姆斯面色柔和又暗含打趣地說,「再過不久,他就要跟你搶蕾雅了,西弗勒斯。」

  「這是你可悲的經驗之談嗎,萊姆斯?」西弗勒斯扯了扯嘴角,成功地維持了平日的嘲諷語氣,盡管西裝上還沾著埃斯珀的淚漬。也根本不打算繼續跟狼人在這裡交流「養子心得」,他側開身,准備繼續往蕾雅的位置移動——才發現,唐克斯也在那裡。

  於是,一幕奇特又詭異的畫面出現在馬爾福的莊園裡:一身黑衣、黑發的冷峻校長抱著還在喊媽媽的兒子,大步往前。滿臉暖笑的狼人教授牽著一頭鮮亮綠發的小西裝男孩跟在後面,也朝著同一個地方前進。

  人群裡的唐克斯先注意到了他們,伸手拉了拉蕾雅的手肘,兩位妻子轉過來,對各自的愛人笑了笑。而她們後方,那群人中還有魔法部的幾個部門領導,以及珀西·韋斯萊、赫敏·格蘭傑、哈利·波特都在。遠一些,霍格沃茨教職工組正和德姆斯特朗的幾位教授熱情交談,只是西裡斯·布萊克和卡溫教授似乎是單獨離開了。

  好一場盛大又熱鬧的婚禮。

  就連站在高台上,和安多米達一起忙著招呼來客入座的納西莎都僵住了動作。但訝異只凝住一瞬,優雅的笑容便重回到這位馬爾福女主人的唇邊。

  好吧,草坪上的西弗勒斯·斯內普收回與納西莎對上的眼神,面無表情地想。

  或許奧德莉亞是對的——今天真該把埃斯珀留在家裡,如果不是擔心小家伙無法預料的魔法會讓外婆難辦的話。

  不過,在被笑著迎過來的蕾雅用酒杯換走兒子、又挽著他的手臂輕聲感謝他的須臾,西弗勒斯再多的腹誹也都煙消雲散了。

  她總知道怎麼安撫他們父子倆。

  作者有話要說:

  spes是拉丁語中表達希望(hope)的意思,另一個有希望/期待(anticipate)之意的拉丁詞彙是「expecto 」——是的,就是Expecto Patronum(笑)。

  悄悄:因為沒有生娃和奶娃經驗這章猶豫了很久

  另:因為不知道寫這些人來參加德拉科的婚禮,也猶豫了很久。但是有斯內普在、德拉科是霍格沃茨助教、西裡斯和安多米達他們還幫忙解決了羅齊爾事件的話……感覺還是會出現在這個婚禮裡的,當然,只能靠大家想像細節了

  小更一點,不行,太可愛了,太可愛了——忍不住想多寫一幾章。

  喜歡看西弗勒斯奶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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