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交頸鴛鴦歡(一)
水氣氤氳的淨房內,東方不敗閉目立在浴桶中,赤•裸的上身露出水面,背上滿是縱橫的傷痕。任盈盈站在他身後,輕輕撩水在他背上,指尖划過那些凹凸的斑駁,說不清心中是什麼滋味,是痛是悔還是疼惜?
她慢慢繞到東方不敗身前,卻看到他胸前一個紫紅色的手掌印——正是她那一掌所中。任盈盈猶豫着不敢去碰觸,東方不敗睜開眼來,默不做聲的看著她的動作。任盈盈仰臉望着他,輕聲道:“這裡……疼麼?”她問完立刻低下頭去,眼望着那掌印,臉上神色倒似乎受傷之人是她一般。
東方不敗嘆了口氣,拉著任盈盈的手,將她引到身前來——水氣浸濕了她綠色的裙裾,令她整個人看上去猶如大霧中的一亭夏荷,有種隱約的涼意。
任盈盈任由東方不敗牽引着,直到他的大掌握著她的柔荑按在那掌印上,她猛地一驚,想要抽離——卻被東方不敗牢牢按住,不能輕動分毫。
東方不敗傾身向前,在女孩額前印下輕輕一吻,低聲道:“不用歉疚。”他張開沾着水珠的雙臂將任盈盈摟在懷中,聲音依舊低低的,“我不要你歉疚。”
是了,相愛的人是永遠不用說“對不起”的。因為所愛之人從來就沒有怪過你。
當一段感情需要靠說“對不起”來維繫時,那就離結束不遠了。
在任盈盈之前,東方不敗不曾動情;在任盈盈之後,更無她人。但是東方不敗是認真的人,在江湖認真,在情愛……亦認真。
一時沐浴已畢,任盈盈為東方不敗穿好中衣,看他面色似乎比先前紅潤了些,不知是被水氣蒸的還是身體好轉起來。她挽着東方不敗的手臂往臥房走去,心裡忖度着該怎樣讓東方不敗少操勞、少憂思……
侍衛某卻等在門外,見了兩人攜手而來忙低垂了眼睛,道:“教主大人,白虎堂堂主傳來急件。恆山派與衡山派糾集南方各大小門派,趕往函谷關共商滅我日月神教之法。”他上前一步,遞上一封密封着的信件,“這裡是詳情,請教主大人過目。”
東方不敗面色一冷,抽過信件,撕去封口,垂着睫毛將那幾頁紙張刷刷翻過,哼了一聲——聲音中滿是殺機。
“你去傳河南境內的各堂堂主來見我。”說完,東方不敗將那封信夾在掌中,不過片刻鬆開手來,那信已然化作片片紙屑飄落在地。
任盈盈小步跟在他身後進了臥房,看他穿起外袍,終於忍不住道:“你如今受了傷……該多多休息。”
東方不敗系好腰帶,笑着抱住任盈盈,將下巴在她發間摩挲片刻,溫聲道:“在這裡稍等一刻,我去去就回。”
任盈盈想到平一指的叮囑,想到那“三年五載”的斷語,心中又急又難過,卻偏偏不敢對東方不敗明說。她仰臉望着東方不敗,急道:“等明日不行麼?如今都快日落了,你還要吃一次藥的……休息一晚……”
東方不敗有些發痴地望着女孩為他擔憂着急的模樣,連她說了些什麼都沒留意,不知怎地想起當初他要入華山,她也是這樣擔憂急切——最後扮作小廝跟着他一起去了華山。他彎下腰來,輕輕吻着女孩唇角,讓她從急切不安的勸告中安靜下來。
任盈盈看著他眼中閃爍的光芒,心中糾結到無可復加——江湖於他就像是孩子的夢幻世界,那裡有他的凌雲壯志、有他的謀略豪情。如果東方不敗沒有了這些,那他也就不再是東方不敗了。如果東方不敗不再是那個東方不敗,即使長命百歲他又怎麼會快樂?
東方不敗看著任盈盈出神的模樣,雖然外事紛繁,卻覺得心中安穩。他湊在任盈盈耳邊,輕輕咬了一下那小巧的耳垂,壓着嗓子道:“乖,等我回來。”說著,將任盈盈重重抱了一下,大步走了出去。
任盈盈坐在床頭,眼望着窗外夕陽沉落,月上樹梢,只覺得這院子裡靜得嚇人。她起身走到窗前,只聽到春夜的草叢裡不知名的昆蟲鳴叫,連鳥雀聲都無……一瞬間,她忽然無比思念起多年前的小黑松鼠來。若是有一隻活物在,她必然不會如此寂寞……如此擔憂……
東方不敗說“去去就回”,任盈盈這一等卻直等到子夜時分。
當院落門前終於響起那熟悉的腳步聲,任盈盈幾乎是立時就站起身來,一路飛奔而去。她看到東方不敗負手走來,好不容易紅潤起來的臉色再度蒼白下去,只覺得一顆心如墜冰窖。
東方不敗走到任盈盈身前,拉著她的手,皺眉道:“怎麼還沒睡?”頓了頓,柔聲道:“是我不好。形勢緊張,商討久了。我讓侍衛某告訴你早些休息的,他沒把話帶到嗎?”問到最後一句,眉毛挑了起來。
任盈盈反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也是冰冷的,“他話傳的很好。是我自己要等的……”
東方不敗感知到手上覆着的那層暖,心裡也慢慢覆上一層暖意,他笑道:“如今等到了,好好睡了吧。”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臥房中去。
任盈盈轉身望着東方不敗,神色認真,“你晚上的藥還沒喝。”
東方不敗微微一愣,眼角似乎微微抽搐了一下,“這個……一次不喝也沒什麼要緊的。”
“什麼?”任盈盈睜圓了眼睛,看到東方不敗詫異的樣子,才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大了,只在心底長吸一口氣,努力冷靜道:“不行,受傷吃藥,一次都不能少。”
東方不敗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小聲道:“這次的藥……苦的有些古怪。”
任盈盈依舊是絲毫不讓,“再古怪也得喝。”
東方不敗摸摸鼻子,不明白小姑娘這突如其來的怒氣是怎麼回事,目光有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任盈盈。
任盈盈察覺到他的目光,頓時心底柔軟下來,又氣自己約束不好脾氣——明明是要對他好的,怎麼總是讓他來試探遷就自己呢?
她擰了熱毛巾給東方不敗擦了臉,柔聲問道:“今日出去事情都訂好了嗎?”
東方不敗舒服地嘆了口氣,思索着道:“大件的事情都確定了,只是還有幾處雖然小卻很關鍵的地方要再細細商討。”
任盈盈聽得眉心微皺,那就是事情還沒解決,他還要這樣操勞憂思了?哎,他一日放不下這江湖,便要這樣勞累一日……這卻要怎麼想法子?
東方不敗見她面顯愁容,不願讓她再想這些繁雜事務,便撿趣事來告訴她,“你還記得當初華山上那位姑娘嗎?”
“什麼?”任盈盈還在擔心東方不敗的健康問題,一時沒回過神來。
“就是你告訴她你叫‘西方必勝’的那一位,”東方不敗想到當日情景,不由得微微一笑,看任盈盈明白過來,繼續道:“她乃是華山派掌門人岳不群的女兒,如今卻做了恆山派掌門定閒師太的關門弟子……你可知道是為何?”
“為何?”任盈盈隱約知道是為什麼,卻不敢也不願意去想。
“據說是為了華山派那個叛走的大弟子令狐沖……”東方不敗向來不是喜歡說這些是非之人,此刻原是為了逗任盈盈解悶才提起話頭來,卻見任盈盈聽了他的話非但沒有稍減愁容,反倒一時面上血色盡褪,忙住了口。
他將任盈盈抱坐在懷中,柔聲道:“咱們不說旁人的事了。你……你可要用夜宵嗎?”
任盈盈搖搖頭,將臉埋在東方不敗胸前,說不出心中滋味,只緊緊抱著他的腰。東方不敗雖不知道任盈盈為何突然如此難過,卻也體貼地沒有問,只輕輕撫摸着任盈盈的頭髮,安撫她。
過了片刻,任盈盈恢復過來,在他胸前蹭了蹭,輕聲道:“藥該好了,我去看看。”說著轉身出去,端了一碗黑漆漆熱騰騰的苦藥汁進來。
東方不敗抿緊了唇,盯着任盈盈手中的大腕,面色似乎白了一分。
任盈盈此刻已經看出東方不敗其實怕喝藥,不知為何心裡柔軟得一塌糊塗,將手中的藥碗送到東方不敗面前,柔聲哄道:“其實也不苦的。你閉着眼睛,連喝三大口……保證就見底了。”
東方不敗一咬牙,端起藥碗,果真“咕咚咕咚”猛灌幾口,將一碗藥喝得涓滴不剩,完了“啪”地一聲將藥碗倒扣在托盤上——竟給他整出了喝酒的氣勢。任盈盈看得目瞪口呆,又忍不住想笑,又覺得早就備下的草莓倒是用不上了……
誰知東方不敗忍了片刻,終是耐不住,起身走到窗前,一聲低低的咳嗽,剛剛喝下去的藥汁幾乎就要嘔出來……
任盈盈忙上前,將洗淨的小草莓塞在他口中。
漿果清新的酸甜味道在口腔中蔓延開來,壓制住了苦澀的藥,也壓制住了胃中的翻滾抽搐。
半響,東方不敗抬起頭來,望向燭光下的任盈盈,薄唇微抿,喃喃道:“好苦……”
大約是剛剛那一番幾乎嘔吐的折騰,東方不敗此刻的眼睛裡蒙了薄薄一層水光,在纖長稠密的睫毛下越發顯得瑩潤……誘人。
在大腦下達指令之前,任盈盈的身子已經做出了反應……
她上前一步,扳着東方不敗的肩膀,閉目踮腳,深深得吻了下去……
63、自吾得此心
長憶關外客
次日寅時,天色尚且全黑,東方不敗已然帶著任盈盈上路往函谷關而去。依着東方不敗的性子,大敵當前,自然是要騎馬奔馳而去,越快越好;任盈盈卻憂心他的身體,謊稱自己不舒服堅持坐馬車。任盈盈既然說她不舒服,東方不敗自然不會讓她騎馬,於是兩個人就這麼坐著馬車一路往函谷關而去……
直到正午時分,一行人才抵達函谷關。這函谷關乃是前朝所設雄關要塞,因關在峽谷中,深險如函而得名。此地南接秦嶺,北塞黃河,是東去洛陽,西達長安的咽喉。昔日楚懷王舉六國之師伐秦,秦依函谷天險,使六國軍隊“伏屍百萬,流血漂櫓”。如此關鍵之處,曾經是兵家必爭之地,如今也是江湖人士眼中的一塊肥肉……
到了函谷關日月教的據點,東方不敗自去與教中人士謀劃佈局自不必提。任盈盈卻是尋到廚房去,指揮者侍衛某將爐火生起來,自己舉着一把小蒲扇煽火,將平一指開的草藥新煎一碗。她坐在小木凳上,單手托腮,一靜下來不由得就想到美人師父等人。
她當日獨身返回,耽擱了這兩日還沒回去,美人師父與曲非、丫頭只怕要擔心起來,如今來了函谷關,怎麼想個辦法傳個訊息出去……轉念又想到正派人士聚集函谷關口口聲聲要滅日月教,東方不敗既然親自來了此地,到時候一場血戰只怕不能免了。想到血戰,任盈盈心中第一個冒出的念頭竟不是又有多少人要死去,而是東方不敗的身子能不能撐得住……她揮着扇子的手僵在空中,繼而自失一笑,忽然覺得三年前的離開毫無意義……
聽到前面腳步聲紛亂退去,任盈盈知道眾人各自領了差事走掉了,看那藥已經熬好了,便隔了紗布倒入碗中,放在托盤上端着往臥房走去。她走到門前正撞上東方不敗要往外走,不由道:“怎麼又要出去啦?”
東方不敗一眼看到她,摸了摸鼻子,道:“看你不在,我……”後面的話卻嚥了下去。他單手接過托盤,握著任盈盈的手往內走去。
原本是要出去找她的?任盈盈被他握著手,心中微甜,又有些不知從何而來的酸澀——一顆心像是裹了糖漿的紅山楂。
東方不敗這次喝藥卻沒有半點遲疑,很是主動地將一大碗黑藥汁灌了下去。
任盈盈正奇怪他怎得突然不怕苦了,卻察覺這廝喝完藥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她的唇……想到昨晚那異樣的主動,任盈盈只覺得臉上一燙,劈手奪過東方不敗手上藥碗,一扭身掀帘子出去了。
她往外走了兩步,聽得身後聲響,卻是東方不敗跟了上來。任盈盈更覺羞赧,只做什麼都不知道,一路往廚房而去,將藥碗洗刷乾淨,又將熬藥的砂鍋裡的藥收拾好。她聽到身後沒了動靜,將砂鍋放好,一回身卻看到東方不敗正站在低矮的廚房門口定定得望着她,眼中似有驚濤駭浪,卻在她看過來的下一秒轉為波瀾不興。
任盈盈看在眼中,走上前來,低頭扯住東方不敗衣袖,往臥房走去。
一路靜默。
直到入了內室,東方不敗坐到書桌前看信件,任盈盈則趴在床上看雜書。因為掛心東方不敗的身子,任盈盈每看幾行便不由自主地去看他面色,卻察覺東方不敗也是不時看她一眼,似乎有話要說卻強自按捺着。
任盈盈在心底嘆了口氣,合上書走過去,蹲在東方不敗面前,將胳膊搭在他膝蓋上,以手支腮。她仰起臉來,望着東方不敗,柔聲道:“很久以前呢,有人曾給我講過一則佛法典故。”她微微帶了點迷茫的神情回憶着道:“我可沒那人講得好,只記得是說有個老和尚很厲害啊,後來來了個無名小子求拜師求籠罩。老和尚不樂意,很是牛叉的說,你要我收你做徒弟,除非天上下紅色的血。這個求拜師的小子是個狠角色,咔嚓切了自個兒一條胳膊去,用鮮血將白雪染紅了。”
東方不敗聽到此處,忍不住微笑,這正是三年前在華山腳下,他看出任盈盈懷有心事卻閉口不言,因此借“慧可求師於達摩”的典故問她有什麼煩心之事。這故事後面,慧可塵緣未了,有一日他對達摩說:“和尚,吾心不安!”,達摩答道:“汝心在何處?來,吾為汝安之!”。當日東方不敗就是借這句話告訴任盈盈,“傻丫頭,你有什麼遲疑難決之事,都交給我就好了。”
如今,任盈盈將這則典故說還給他聽,自然也是一般的意思。想到此處,東方不敗心下溫暖,望着臥在她膝上的女孩,薄唇微動,卻是無聲。
任盈盈皺皺鼻子,自覺這故事由東方不敗講來倍有意境,給她一說就成了狗血的武俠小說,索性望着東方不敗的眼睛,低聲問道:“你,可是有話要對我說嗎?”
東方不敗伸手摩挲着女孩絲緞般的長髮,睫毛低垂遮去了眼中神色,他的聲音很低,似乎還隱含着一絲委屈,“今日的藥也……好苦。”說著,抬眼望着任盈盈紅潤的唇瓣,連神色裡都透出委屈來。
在江湖中以殘虐冷酷著稱的東方不敗他!他!他竟然也會撒嬌!
任盈盈還處在接受不能的呆滯狀態中,卻看到東方不敗見她沒有反應,轉頭又去看桌上的信件,這次卻不像之前那樣時不時看她一眼了。
他,他,他竟然不但會撒嬌,還會如此傲嬌地鬧彆扭!
東方大神!你已經遊走在崩壞的邊緣了!任盈盈心中有個小人在狠狠捶地!
但是她的心裡卻痠軟一片,任盈盈站起身來,趴在東方不敗背上,伸臂摟着他,將一張粉臉從後面湊到東方不敗耳邊來,笑嘻嘻道:“好啦,東方叔叔好可憐。每天要喝藥,喝的藥還那麼苦……嗚嗚……”她假哭兩聲,看到東方不敗唇角微勾,便往前探探頭,小聲道:“我有辦法讓藥不那麼苦哦……”說著在他唇邊飛快地親了一下,就想閃人。
不料東方不敗早有防備,動作比她更快,不等她轉身就將她抱了起來按在書桌上,俯身吻下來。這個吻與從前任何一次都不同:它不是激烈,是爆烈;不是纏綿,是刻骨;不是深情,是絶望……以吻封緘,暗藏了東方不敗多少游離失控的情感!
就像三年前任盈盈以嬉笑躲過東方不敗的詢問一樣,東方不敗那句“藥好苦”也並不是他心中所隱瞞之事。曾經的任盈盈隱瞞到底,詐死而去;如今的東方不敗卻藉著這一吻將所有的情緒傳遞給任盈盈。
唇齒纏綿,親密如斯,你可能察覺……我心為何不安……
若能察覺,可為我安否?
作者有話要說:捂臉,這一章按照提綱應該叫【長憶關外客】,是劇情章。
被我硬是寫成了感情戲,沒辦法多了這一章……
章節名出自前文八卦中提過的白居易這貨,這次是勾搭另一位基友時寫的詩句,就不八了。
64、長憶關外客
正派除少林武當外就是昔日的五嶽劍派,此中嵩山派三年前被滅,華山派岳不群勾結日月教,泰山派早已式微。因此這次的“除魔大會”是由恆山派與衡山派發起的,兩派之中又以恆山派為首。蓋因衡山派掌門莫大素來不理會派中事務,而恆山派掌門定閒師太卻是個嫉惡如仇的性子。因此這支除魔隊伍竟是只娘子軍。這次“除魔大會”“恆山三定”(定靜、定閒、定逸)均到場了,聲勢不可謂不浩大。
東方不敗攜了任盈盈的手站在“瞻紫台”上,舉目遠眺,就看到五六里外的荒地上聚集着數百來人,以幾個白帽青衣的尼姑為首里奇外外圍了十幾層。他將單筒望遠鏡舉在眼前,森冷道:“哼,南衡山、北恆山的人在也就罷了,青城派竟也敢來湊熱鬧……嗯,還有私鹽幫的人……”
任盈盈奇道:“正派人士怎得會和鹽幫的人混在一起?”要知道鹽幫中人為了搶貨利益,殺人放火之事做的也不少,向來為正派人士所不齒的。
東方不敗微微一笑,摸摸任盈盈的腦袋,道:“鹽幫雖不為正派所容,但是有我這個大魔頭在旁邊,說不得正派也要暫時和鹽幫握手言和一陣子……”
任盈盈抓着東方不敗的手,嘟囔道:“你哪裡又是什麼大魔頭了?”
東方不敗唇角微彎,將摸着任盈盈腦袋的手向後一伸,侍衛某忙將隨身帶著的弩呈上,弩身樸實無華。只見東方不敗眯眼對準人群中正慷慨激昂的那尼姑,於任盈盈驚怔的眼神中將箭激射而去!
這正在號召眾人的尼姑乃是恆山派掌門定閒師太,那弩箭尚在兩百步之外便有尖鋭的破空聲傳來,然後縱然聽到了聲音,因那弩箭來勢之快實在世所罕見,竟是難以躲避。定閒師太欲待騰挪避開,然而這弩箭射她不中,她身後弟子卻未必有她這樣的身手;心思電轉間那箭已到眼前,那定閒師太也着實了得,將拂塵一搭一挑用萬千塵絲在那弩箭箭身之外急劃圓圈——因那弩箭來勢凌厲,定閒師太不敢與之正面相接,便用這股綿力讓那弩箭緩下來。然而她畢竟內力不夠精純,驟然發力還是過於剛猛了,只聽“咔啦”聲不斷,那弩箭與拂塵竟一起爆裂開來。
無數碎片激射向四周,眾人聚在一起躲閃不及時,只聽“哎喲哎喲”聲不絶,已經有好幾個武藝低微的受不住倒了下去。
第一箭方完,第二箭又至。這第二箭卻又比第一箭更急更猛,定靜師太與定逸師太心意相通,一左一右揮出拂塵,依照定閒師太之法困住那弩箭。然而這第二支箭還沒停下,第三支箭已然呼嘯而來!此刻定閒師太拂塵已碎,定靜定逸受困於第二支箭,眼見這第三支箭就要刺入定閒師太的喉嚨!
就在這生死攸關之際,忽然從旁斜刺出來一柄又薄又窄的利箭,將那弩箭撞偏了準頭;又趁勢平劍下壓,只見那弩箭“哆”得一聲釘在了荒草地上,箭身支沒,唯有白色的箭羽在外震顫不已。眾皆駭然!
定閒師太驚魂甫定,望向那出劍之人,卻是衡山派掌門莫大。只見他身材瘦長,臉色枯槁,披著一件青布長衫,洗得青中泛白,形狀甚是落拓。莫大見定閒師太望過來,低聲道:“魔教有大人物在此,不宜久留。”
定靜師太將第二支弩箭握在手中,搖頭道:“如此細長的箭身卻能有這般驚人之力,射箭之人……”她與定逸師太對視一眼,“只怕和我二人之力都不能抵擋分毫……”
受了這三劍之驚,本就心力不齊的眾人登時鼓噪起來。私鹽幫的吵着散了,青城派以余滄海為首也都沉着臉一言不發,定閒師太見狀大怒,厲聲道:“咱們滅魔之舉,雖死猶生!膽小怕死非我輩!趁早給老尼滾回去!”
她這話一說,那些私鹽幫的竟登時真的四散而去了!原本這些人是為了在南邊的生意給日月教搶了才來的,伺機行事,能搶一點是一點;此刻見還沒怎樣,莫名其妙來了三支箭,十幾個兄弟就受了傷……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東方不敗負手立在瞻紫台上,見有人離開,更多的人卻還是聚集在原地,薄唇微抿,冷冷道:“務謂不教而誅。”
任盈盈心下一驚,別說我沒教化過你們就殺了你們……他這是要……
就見東方不敗從懷中取出一樣小炮仗般的物事來,拉去外面的絲線,拋向半空去。只聽那炮仗在半空中炸裂開來,發出雷鳴般的轟隆聲,聲傳數十里……
那正派人士正被這聲響駭住,定靜師太道:“師妹,如今情形,不如先各自退去,再徐徐圖之。”定閒師太橫眉思索,終於道:“罷了……”
便在此刻,無邊的荒草地四周突然從地下冒出來成百上千之人,東西南北各有分隊,為首者都舉着紅邊黑底金字的日月教旗幟。
定閒師太臉色大變,“不好,魔教早有埋伏在此!”
莫大道:“咱們合力往一個方向衝!”
卻見那魔教隊伍之中拖出八輛水車來,將噴頭對準了站在中間的正派人士,那隊長黑色的小三角旗幟一揮,無數黑色的液體從那水槍中噴射出來!除了幾個武功高強輕功更佳的高手,正派人士幾乎無人倖免都被淋濕。有人突然大叫起來,“是燃油!是燃油!”
再看時,那魔教中人卻已經搭上了火箭!
“他們要用火燒!”先前喊的那人此刻嗓音都變了,淒厲嘶喊起來。他見機最快,當下毫不遲疑,躍身而起,往外圍奔去……
帶著火的利箭破空而來直直釘在那人咽喉,那人竟是一聲不吭地死去了,然後他沾惹了燃油的屍體在大火中熊熊燃燒起來——不一刻就化為了焦黑色的煙灰……
東方不敗便在此刻握著任盈盈的手,帶她下樓去了。接下來的場景太過血腥,東方不敗不願意讓她看到……
然而看到看不到又會有什麼區別呢?任盈盈又怎麼會不知道東方不敗的行事作風?
因此回去的路上,任盈盈一直低頭無話,便是東方不敗刻意提起話頭引她說話,也不過是勉強笑笑。
太陽偏西,夜幕將至。
臥房內,東方不敗坐在書桌前,而任盈盈則趴在床上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完全黑了,東方不敗滅了火燭,無聲地躺倒在床外側。任盈盈依舊趴在內側髮呆。
東方不敗側身望着窗外,過了片刻又翻回來望着任盈盈發呆的樣子出神,眉心不自覺緊皺。任盈盈自顧自的發呆,也不去理會。
東方不敗想要開口解釋,卻又覺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更何況,這種事情即使解釋了下次遇到,處理方法依舊是不可能變的。他覺得有點荒謬的可笑,卻不知道是要笑自己,還是笑這個江湖……終於,他仰面望着黑洞洞的帳頂,準備入睡……
任盈盈卻在此刻從發呆中醒過神來,猛地推了推東方不敗,質問道:“你還沒喝藥呢,怎麼就睡了?”
東方不敗愕然,臉上的神色卻不受控制的柔軟下去。
任盈盈“哎呀”一聲,從床上爬起來,隨手抓過東方不敗的外袍披着往廚房去熬藥了……東方不敗坐起身來,斜倚着床柱,從窗口望着女孩急急忙忙跑出去的身影,眸中波光流轉如同月下湖水般柔和……
不一刻任盈盈端了藥碗進來,目光炯炯得盯着東方不敗喝了藥,又打開一包松子糖,歪身坐在他對面一顆一顆得喂他吃。一開始十顆全都喂到東方不敗口中去了,接下來則是兩人一人一顆,到最後……則是東方不敗含笑看著任盈盈自己吃……
任盈盈津津有味地吃了一刻,突然意識到一包糖幾乎都是她自己吃掉的,忍不住臉上一紅,嗔道:“我是為了你好。你在喝藥嘛,吃糖太多說不定會和藥性相衝的……”
東方不敗低頭摸摸鼻子,笑着“嗯”了一聲。
侍衛某的聲音卻在此刻從外面響起來,“稟告教主,函谷關眾人皆已誅殺,只走了一個恆山派的女弟子。”
東方不敗聞言站起身來,又轉身看了任盈盈一眼,卻見女孩垂首捏着那包糖,看不清面上神色。他唯一躊躇,還是走到門邊厲聲問道:“怎得走脫了一個?”
侍衛某略帶惶恐道:“據青龍堂堂主說,那女弟子乃是岳不群之女,定閒師太臨死前傳了她掌門之位。恆山派眾人合力保她出去,後來又來個不知名的小子,使得一手好劍法,將這女子救了出去……這位恆山派女弟子是從青龍堂隊伍所守之處脫逃,青龍堂堂主已經到戒律司去領罪了。”
東方不敗“嗯”了一聲,既然是岳不群的女兒,此刻倒是不好追究,便道:“知道了,你去吧。”
就這麼一問一答的功夫,等東方不敗走回床邊時,任盈盈已經歪在床上呼吸均勻地睡着了……他不禁失笑,又有些心疼。這一日星夜起程,奔波不止,小丫頭跟着他着實受苦了。
東方不敗俯身輕輕取出女孩攥在手中的糖包,在她耳邊低聲喚道:“盈盈,醒醒……盈盈?”見女孩果然微微睜了眼睛,又笑道:“起來漱口,不然明日又要嚷牙疼……”
任盈盈迷瞪着眼睛,哼哼了一聲,扭了扭身子卻不願意起身。
東方不敗嘆了口氣,他發現面對任盈盈的時候這嘆氣的次數可是越來越多了。他俯身輕輕抱起女孩,任盈盈於半夢半醒間伸臂摟住東方不敗的脖頸,嘟囔道:“要……睡覺……”東方不敗耐心哄道:“好,一會就讓你睡覺……”說著抱著她去漱口,又抱她回到床上,猶豫了一刻,還是動手幫她解了外衣蓋上被子。其間不小心碰到一處柔軟的渾圓,東方不敗長長吸氣,自覺像個苦行僧。
偏偏懷中的小丫頭不領情,還摟着他的脖子蹭了蹭,甜甜地來了句,“東方叔叔,你最好了……”
東方不敗閉目深呼吸,覺得他簡直比寺裡的和尚還守清規戒律。
這一室的溫馨情狀自不必提。
此時此刻卻有人痛不欲生。
函谷關口,法號儀慧的女尼癱坐在冰冷的地上,仰面望着站着的男子,啜泣道:“大師兄,你……你別走……我……我們恆山派如今十之八九都被魔教殺了。師父傳了掌門人給我……我……”她用寬大的衣袖遮住臉,大哭起來,“我沒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也不知道該怎樣報仇……”
令狐沖站在高地的夜風中,低聲道:“你回華山去吧。師父師娘……不,你爹娘總不會不管你的……”
“爹爹他……他……”岳靈珊話到嘴邊,卻終是說不出來,娘不在,這華山卻是說什麼都不能去的。
“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令狐沖想了想,將劍解了下來,又將身上僅有的一點銀子也都留給了岳靈珊。
岳靈珊登時忘了哭泣,愣愣的望着令狐沖道:“你……你要去哪裡?”
令狐沖勉強一笑,“我這就出關去,此後再不回來啦。”他頓了頓,低聲道:“你若是不想做這掌門人,回去給了別人……你……你還沒削髮,再找個好人嫁了吧。”說完,迎着風大步往山下走去。
岳靈珊孤身坐在這黃土高地之上,夜風嗚咽,孤月高懸,一時間只覺得天下之大,卻再無她容身之所。
她摩挲着令狐沖留下的那柄劍,劍光如水,冰涼沁骨。岳靈珊站起身來,掀去白帽,一頭烏髮傾瀉而下。她閉着眼睛,淚落如雨,揮臂橫劍,將那長髮猛地削落在地……
作者有話要說:╮(╯▽╰)╭
虐配角,甜主角,我果然變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