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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HP)十字路口》作者:齋藤歸蝶【完結+番外】

《(HP)十字路口》作者:齋藤歸蝶【完結+番外】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787個瀏覽者
文案:

1945年,在奧地利紐蒙迦德堡召開的審判大會上,代表英國方面列席的威森加摩首席巫師、審判團首席法官阿不思·鄧布利多如此詢問:

「被告人蓋爾·納什,對證人所佐證的、你對日本國造成的毀滅性人道主義迫害,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你是否認罪?」

「沒什麼要說的。」

被告席上的亞裔混血女巫黑發裡早已有了點點霜花,但她脊背挺直,從容不迫。

「那的確是我做的,但我不認罪。因為我不覺得那有錯。」
————————————————————————————————
1.開篇背景19世紀90年代,耳熟能詳的HP眾只會在番外出現。
2.和《食死徒的品格》世界觀不共通,特指次元壁方面,就是穿書,或者平行世界,或者異次元,不要從裡面找現實。
3.關於更新:工作日每晚更,法定節假日白天也更,沒什麼事的話兩眼一睜就是更,反正寫完了,不會斷更。
4.關於排雷:請看第零章。
5.這是個白娘子永鎮雷峰塔的故事,但是HE。
6.我一句話簡介和立意都是胡寫的。
  
內容標簽: 英美衍生 穿越時空 穿書 輕松 治愈
主角:蓋爾·納什,西弗勒斯·斯內普|配角:三鄧及其家屬,HP其他人的老祖宗
一句話簡介:人豈能坐視巨輪沉沒而無所作為?
立意:居陋室之小,觀天下之大。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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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0 章

  如果你是「小馬過河」型讀者——看不看都行,看看也就圖一樂,還會被劇透一臉;

  如果你對排雷避雷有除了錯別字、語法、基本常識、法律道德與普世價值之外的需求——看下去,找到你的雷點,然後離開;

  如果你是某種我不知道該怎麼禮貌形容的人——沒錯,我厭女,又愛男,看到這兒你就可以去寫大字報然後發帖掛我了,別浪費時間。

  所有「有可能的」的雷點我都不會解釋,小馬自己會過河,小河只渡小馬。

  1.這是【女主】的故事,除了POV章節之外,90%的鏡頭都在女主身上,誰團結在女主身邊,誰就有戲份。別問我【男主】去哪了,在他自己家;怎麼不談戀愛,你可以去和他談。

  1-1.主角控注意,POV章節配角內心戲會很多,下卷前十八章POV,三篇番外皆為POV。

  2.【不是】爽文(和男頻相比),但確實很爽(和現實相比)。女主會動搖、會軟弱、會想退縮,壓力大時會靠戀愛腦緩解。

  2-1.女主會吃苦,她的道路艱辛曲折,還走過彎路,直到她取得成功,也付出了最大的代價【不是生命】【也不是錢】【更不可能是愛情】。

  2-2.但男主沒有再吃苦,他只吃愛情的苦,吃上輩子回旋鏢鏢鏢往自己身上扎的苦。

  游覽避雷帖時發現「女主為了理想努力拼搏免不了吃苦,男主由於沒理想而不用吃苦」竟然是一個很大的厭女愛男雷點,呃。

  3.不是時代、劇情限制必須是男性的配角,一律設置為女性,但配角的結局不會因為它的性別而改變。

  4.女主上輩子是生活不能自理的重度殘疾人,黑戶,認字但沒上過學,而且遭遇過非常不好的事情,按照慣例會一筆帶過。

  4-1.為了規避一些風險,沒有明說國籍,可以當成華裔。我沒有說女主在【】過得不好,她在【外國】水深火熱,符合主流價值觀,參見《新聞聯播》。

  5.To 潔黨:男主心不潔靈魂不潔,如果被強迫算不潔的話,女主心潔靈魂不潔,那這又算女處男非嗎?

  其實我真的不想迎合這類人,但是避雷又沒辦法,唉,這玩意兒寫得真煩躁。

  6.是的,他們有一個孩子。

  6-1.並非合法夫妻在進行了充分的自我評估、知識學習和物資儲備後決定要一個孩子,並科學備孕後生下的。

  6-2.女主生而不養,近十年沒有一天承擔過作為母親的義務,只給孤兒寡父留下了高額撫養費。

  6-3.孩子隨父姓。

  6-4.孩子有金手指和奇遇,但沒什麼卵用,她戲份也不多。

  7.電影原作莉塔/忒修斯CP粉勿入,被我拆了。

  8.為了規避一些風險,沒有任何關於內地巫師相關情節。

  9.為了規避一些風險,個別人物會用姓名(甚至化名)首字母大寫來指代。

  猜得到,別說;猜不到,別問。一旦評論區出現該人物全名或者比較廣為人知的外號,那一整章節我都會刪掉,大家都別看了,因為我不被抓進局子更重要。

  10.文案改過,寫完審判番外才發現沒辦法把紐特塞進去,因為其他證人都更有力。

  11.會反復描寫女主是個美女,因為美貌這種東西以我的筆力沒辦法散落進字裡行間讓讀者領會,除非不停地「男凝」以及「雌競」。

  11-1.也會描寫男主不是驚世駭俗毀天滅地大帥哥,SS激推及電影粉到這裡就可以和我們大家說再見了。

  (寫這條是因為,我看過一篇文被打成了「厭女愛男」的罪證之一就是「女主長得一般,男主英俊非凡」……嗯不知道該說什麼,反正先避了吧)

  13.女主英媽中爹,跟媽姓,壓根不認識爸爸一家。血緣主要起個橋梁作用。

  13-1.為了規避一些風險,不是漢族。

  13-2.為了規避一些風險,上輩子的民族沒有【任何】明示或者暗示。

  14.本人年屆而立的寫手,不會拉燈,不管最後讀者能看見多少,反正不拉燈——是的,對有些人來說,這是個雷點。

  14-1.沒有清水,沒有兒童文學的人物就該發乎情止乎禮,沒有聖人姿態、清心寡欲,沒有傳教士,這裡一個字兒沒有,來自戒色吧的朋友也可以退場了。我贊美並歌頌一切令雙方同時感到愉悅的X行為。

  14-2.有娃=有納入,也有非本壘,但沒有4th love。從寫作上講,Call back和情節重復是不同的,所以我所有作品的play都不會重復。如果非要審判我有什麼屬性,多鄰國倒是一直希望我有S屬性。

  14-3.女人也有X欲——在這裡打出這行字我自己都笑了。

  15.在近代史這塊,男主無法共情女主,他只是尊重。

  15-1.女主的事業(事業是什麼,見文案),男主消極抵抗;男主的「夙願」(夙願是什麼,用聰明的小腦袋瓜想一想),女主積極參與。

  啊我寫到這自己都覺得偏心眼子,真是什麼情節都經不起這麼個排雷法。

  16.出於某種並不高尚的目的,男主學習了中文(不包括口語),並在後期文史水平得到了較大的提高。

  17.如果你覺得,女主事業有成家庭幸福恩恩愛愛度過後半生=HE,那麼本文HE;如果你覺得,女主的理想長存就算HE,那本文可太HE了,我只是不敢寫而已;如果你覺得,女主在度過了轟轟烈烈的年輕時代後,在人生後半截為無人理解的前半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BE,那麼本文BE。

  這是一個白娘子永禁雷峰塔的故事,她發了一個宏願,花了二十年去做成,到最後幾乎失去了開篇時想要並擁有的一切。

  我實在寫不了「法庭上下對殺人狂魔爆發出熱烈的掌聲,鄧布利多眼含熱淚宣布殺人有理殺人無罪,並堅決要求入黨」這種劇情。

  18.男女主是【三鄧】同齡人,特別糾結於年齡的朋友,要不就別看番外了呢?

  18-1.但番外開始也不會再對同時代人進行任何關於【美麗】【英俊】的直觀描寫。

  19.所有人都是普通人,世界觀可以魔幻懸浮,才華可以超凡脫俗,但人性必須腳踏實地。有優點,有【缺點】,有克服不了的缺點,有變本加厲的缺點,當然也有【後天習得的優點】——為什麼這句話會出現在排雷裡呢?

  20.吐槽役內心活動及年輕活潑角色日常對話裡有中文詞彙。

  20-1.如果你實在就是喜歡譯制腔,比如「國際巫師聯合會」縮寫成「巫聯會」你就覺得眼前一黑瞬間下頭(來自於真實案例),那不好意思我懶得打字的時候真的會這麼打。

  20-2.作為漢語作品,出於對韻律美以及漢語閱讀特點的考量以及我本人貧乏的詞彙量,在【表達效果】和【原汁原味感】之間我會就前者。

  21.女主具有普通女生可能會具有的一般特質,可愛、傲嬌、撒嬌等等,如果你認為這涉嫌性化女主,那麼就別看了。我不記得文裡有沒有【任意一次】把女主比喻成可愛的小動物,如果你覺得【一次】比喻=在男主/男人眼裡女主就是個畜生/寵物,那你別看。

  21-1.為防上條太過抽像,在此簡述真實案例:避雷帖截取了十篇文裡【各一個】在男主眼裡覺得女主像小貓的文字,認為這十個男主都把女主當寵物,這十位作者都厭女愛男。我本來覺得很扯淡,後來驚覺評論區全都覺得po說得對,嚇得我趕緊加上了,如果也你覺得對,請自覺離場。

  21-2.我實在是不想劇透得太徹底,否則至少有一篇番外徹底喪失閱讀樂趣。但不寫不行,怕被指責騙人進來殺,所以第21大點,哪怕你心底裡有一絲微小的共鳴,都趕緊別看了,看到這裡請回去反復回味第21大點,千萬別勉強。

  21-3.實在不行,如果你能堅持到番外,讀完番外一就打住,可以當女主被死立執了。

  22.普通人殺人會造成心理負擔,正義的殺人也會(一些特殊部門會定期接受心理輔導)。

  22-1.女主是普通人,殺人如麻的女主有很大的心理壓力。因為那些慘烈的史實,她【沒有】經歷過,更沒有【系統】學習過。

  23.事業和愛情/家庭就是無法兼顧,一方蓬勃發展,一方就是要陷入停滯。至少女主的事業是這樣。

  24.曾經愛而不得的人如今釋懷,也不能拿對方當個普通的女娃,更不會純恨。這個人當然還是特殊的,會關心她的生命安全,會對她和對別人不一樣。

  如果你看到這覺得有點膈應,那你就是個潔黨啊咋還不走?

  25.如果學生上課自己走神,一道題沒聽懂,他也不問他也不說,下課直接把老師槍斃了,這樣不行的嗷?也不能直接去教育局還是什麼地方舉報老師授課無方的嗷?如果你覺得可以,那你別看了,求求你別看了,從隔壁過來氣得我心髒病都要發了。

  26.存在LGBTQ人群,除了耳熟能詳的那兩個,還有兩個半原創配角,之所以會有半個,因為以她的受教育程度和生活環境不足以讓她領悟到這種感情。

  27.女主婚後會改姓,會被稱呼「斯內普太太」。(為什麼這會成為HP同人文的雷點,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這豈不是赫敏外所有已婚女角色一巴掌、羅琳更是兩巴掌嗎……)

  28.有麻瓜社會的劇情,嗯,有很多。

  29.會干涉改變一些事情,我不敢說得太直白,哪天這篇文因為歷史虛無主義被封了,各位不聽勸非要在評論區瞎解碼的姐妹都有責任。自己想辦法吧昂!

  #會持續更新,歡迎在評論區留下你的雷點,我會對號入座。

  附錄:一些歷史遺留問題

  HP同人計劃是三部曲,《品格》講「命運」,《路口》講「道路」,還剩一本子世代,打算講「信仰」。寫當然還會寫,大綱都差不多了,但不知道會不會往外發,因為不想再寫這麼長的避雷了。

  我寫作首先是為了悅己,想必喜歡寫作的人都明白這件事的魅力。選擇發出來則是因為,一群人看脫口秀比一個人看更好笑。

  本來以為同人文,還免費,大家應該都比較明了一些規則或者說禮貌,但事實就是……我活這麼大沒被這麼多人指著鼻子罵過。

  甚至罵我前連原文都不去看一眼,是不是太不禮貌了?

  我至今仍不覺得那一小節存在任何問題。我沒有用【性】化的文字去描寫雙方的身體與器官,沒有體現雙方任何正面感受,甚至連行為動作本身,都沒有涉及。氣氛既不曖昧也不旖旎,更不X穢X情,沒有聲音,也沒有畫面,所有的凝視都被桌子擋住,單從風格上來看,可以說非常干巴。

  在這種前提下跳腳,簡直……和克羅德神父看到埃斯梅拉達戀愛後的反應一樣可笑。

  說惡心,到底誰惡心?

  我故意搞笑來盡量消解內中的嚴肅性,是因為波子過往經歷幾乎已經完全剝離了她的理智、羞恥心和對痛苦的感知力——不是為了讓書外的讀者跌落到書裡那些劣等男看客層次的。

  想不明白的話這本趁早也別看了,真的。

  總的來說,波子從本質上完全「利己」,雖然她一直這裡撈撈、那裡救救,從番外也能看出來,別人對她的思念與愛,她完全不在意。哪怕是她對別人的愛,如果她不需要,那麼「愛人」也只不過是一種需要被克服的缺點。

  這樣的波子都被罵成【】、【】和【】,我都不敢想新書女主會被罵成什麼樣,所以我才寫了這麼長的排雷,希望一些人別看我的文。

  提前預警:蓋爾是「利他(符合常規語言習慣的漢語固定用法,並不指代單一男性或者男性群體)」的。

  (e.g.如果蓋爾處在波子的境地,她一定會強顏歡笑堅持到最後一刻,在病榻上受盡折磨最後像一只老貓一樣悄悄離開家門,死在無人知曉的角落。)

  不過排雷這種東西真的,越寫越煩,寫到最後干脆這篇文我都不想更了,但想想存稿存了一整年,不更這不鴿人嗎?而且我無數次想寫BE,大虐特虐,把女主寫成一個真正的殉道者,轉念一想「文案裡寫好了是HE了」,算了算了。

  從寫手角度來說,很喜歡這個IP,世界觀有趣,從不同的時代入手去改變Sad Ending,在寫作難度和劇情難度上來說各不相同,要怎麼盡量合理又有趣地圓上那些情節,著實是個挑戰。包括我老用SS做男主,就像每一位正經演員被問到你最想演什麼角色時,幾乎都會回答想演反派,因為反派往往更加立體復雜(沒有說SS是反派的意思,也沒有說他不是的意思,無論你覺得他是不是都和我無關哈)。

  大家小年快樂(無論你過哪天)!


第2章 1

  1891年,英國,東盎格利亞,沃土原。

  「夠了!我再說一遍!我絕對不會穿緊身胸衣!」

  這是一座傳統的農業村鎮,民居大多集中在村公所等公共建築附近,兩年前五英裡外新建了一座罐頭廠,陸陸續續也有工人在此定居,他們的住宅往往在靠近工廠的一側,這使得村落的形態看上去像一只兩頭尖尖、中間圓圓的機梭。

  在遠離教堂的另一側,還有幾戶極不合群的人家,他們深居簡出,很少和村民打交道——盡管他們也如常種植、畜牧、營生,但每當他們出現在人前,就會受到保守村民的一再側目。

  譬如從這棟時髦新潮的別墅二層窗台翻出來的小女孩,她一面扯著嗓子怒吼,一面手腳麻利地沿著自來水管溜下來,最要命的是,她身上僅僅穿著一件亞麻長襯衣和繡花的長襪。

  「更不會把屁股墊得像個母雞!」

  窗戶裡露出家庭教師氣急敗壞的臉,小女孩得意洋洋地扯掉臀墊,踩著便鞋飛快地往相鄰一戶農家跑去。

  「嘿,阿利安娜!」女孩叫道,「出來玩呀!我在榲桲樹那發現一窩小貓!」

  這戶農家——看不出什麼風格,因為它從屋頂到外立面全都覆蓋著濃密的草皮,像此時此刻村莊外生機盎然的沃野——大門外豎著一個「閑人止步」的牌子,門內花草掩映,隱隱約約露出地上扔得亂七八糟的幾把掃帚和奇形怪狀的器皿。

  小女孩沒有進門,雖然她和這家的小女兒是玩伴,但她也自覺地把自己也歸進了「閑人」的範疇。事實上,她和阿利安娜認識至今,連一次登堂入室的機會都沒撈著。

  「納什小姐?」廚房裡匆匆探出一張倉皇的面孔,滿臉是汗,「阿利安娜不在,她出去玩了。」

  「好吧,她一個人?」納什小姐有點驚訝,「您不擔心她嗎,坎德拉阿姨?」

  「不好意思,孩子,我現在顧不上——」話沒說到一半,廚房裡就傳來一陣巨大的爆炸聲,連隔壁納什家都跟著哆嗦。

  「好吧!好吧!我去找她!我會找到她的!」納什小姐高聲喊道,轉身跑開——不跑不行,她的家庭教師來抓人了。

  她沿著籬笆牆一路小跑,翻過排水溝,踩著石頭爬上一段陡峭的斜坡,穿過通往村外的林蔭路後,來到了村子的中心地帶。絕大多數的小孩子都愛熱鬧,阿利安娜雖然才六歲,也不是個頂活潑的脾氣,但她喜歡貓在一邊觀察來往的農夫與工人。

  從前她在這裡逮阿利安娜都是一逮一個准的,今天也不例外,甚至還有意外收獲:三個八九歲大的男孩張著一張大漁網,正躡手躡腳地要往阿利安娜頭上罩。

  老實說他們弄出來的動靜不算小,但阿利安娜今天看得格外投入——有個工人搞來了一輛自行車,正在村中大路上騎來騎去地炫耀。

  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真令人感動。納什小姐暗中贊嘆。她正要開口喝止這種幼稚但惡劣的霸凌行為,忽然發現一樁怪事:那個騎車的工人總是軋上碎石,他手忙腳亂控制方向的樣子逗得阿利安娜「咯咯」直樂,但……那條路上干干淨淨,哪來那麼多雜物?

  她悄悄向側面移動了幾步,這才看清——大路上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塊碎石,但它在遵循著某種……意志,鍥而不舍地往自行車輪子底下滾。

  見鬼了?

  小女孩眨了眨眼,徑直走上大路,快准狠地撿起了那塊作怪的石頭。

  花圃裡傳來一聲低低的失望嘆息。

  「謝了,小東西!」工人吹了聲口哨,一抬眼看到作怪的男孩子們,立刻喊道:「做什麼呢,你們幾個!」

  工人跳下車,甚至來不及架好支架,就大步流星地衝了過去,他一只手甚至可以拎兩個!

  阿利安娜嚇得縮在一旁不敢動彈,幾個男孩子已經七嘴八舌地吆喝起什麼「女巫」什麼「魔鬼」之類的瞎話來。

  「胡說!」小女孩抬手把那塊石頭扔了過去,「你們昨天還說我媽媽是妓女!我是野種!背地裡不議論別人不能活嗎!」

  她准頭不錯,石塊擦著為首男孩的頭皮飛了過去,在地上砸出一個深深的豎坑。

  「WTF?!」小女孩震驚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我爸不會是浩克吧?」

  「女孩子不能說那個詞……但誰是浩克?」阿利安娜怯怯地問。

  「呃……別在意,只是一些……女巫邪惡的自言自語!」小女孩笑道,走過去拉起她的手,「我發現了一株特別棒的樹,叫上你的兩個哥哥,我們搭個樹屋?」

  「所以你也是女巫嗎?」等那騎車的工人走遠了,阿利安娜才小聲問。

  「啊?」小女孩一臉懵,「什麼叫做『也是』?還有誰是?」

  阿利安娜眨巴著一雙湛藍的眼睛。

  「可能是我剛剛太生氣了,力氣就格外大吧?」小女孩撓了撓後腦勺,「你下次等我一起,別再自己溜出來了,我怕他們報復你。」

  「爸爸媽媽哥哥都忙得很!」阿利安娜有點小失落,「爸爸媽媽上周做的實驗出了大岔子,似乎導致了什麼很嚴重的後果。」

  「所以你爸爸媽媽是科學家?科學家不往都市裡去,跑到鄉村裡來做什麼?犯法了?」最後一句她還壓低了聲音。

  阿利安娜的表情看上去既不知道什麼是「科學家」,也不知道什麼是「犯法」。不過沒所謂,她只要能找來足夠的勞動力幫忙搭樹屋就好了——小女孩一看阿利安娜的哥哥們就犯怵。

  她大哥,總是一副「別人家孩子」的優等生模樣,明明連學都不上(這村裡也沒幾個孩子正經上學);她二哥,典型多胎家庭的中不溜小孩,煩大哥,煩小妹,巴望爹媽的關注又非要裝作不在意,哪怕小女孩這麼個完全不相干的外人,在他那裡也難得個好臉,真不敢想像這人到了青春期會有多難搞。ヾ

  叫什麼來著?

  小女孩絞盡腦汁,但誰也不能指望一個六歲小孩擁有著堪比多線程處理器的記憶力,她要記得從前的事情就已經很難了。

  她和阿利安娜圍著那棵大樹興致勃勃地策劃了一下午樹屋到底該怎麼搭,直到她們分別被家庭教師布蘭登小姐和阿利安娜的父親珀西瓦爾找到。

  事實上,似乎是阿利安娜的爸爸幫助布蘭登小姐找到了她們。

  「我會帶著阿不思和阿不福思加班加點的,納什小姐。」珀西瓦爾神情憔悴,看上去好幾個晚上都沒睡過了,「明天一早,你和阿莉亞ゝ就能在樹屋上擺家家酒了。」

  「您好厲害!」小女孩真心實意地說,「但您瞧著可不大好,我真怕您掄錘子時會砸到手指頭。」

  「通常情況下我們不親自掄錘子。」珀西瓦爾抱著女兒,高深莫測地搖了搖頭,小女孩還要說什麼,被布蘭登小姐強硬地拉回了家。

  「一位淑女!怎麼會……您再這樣——」她皺著眉,死死盯著前路。

  「你就去告訴我媽媽!」小女孩眼都不眨,「然後她就會拋棄我、不養我、把我扔進孤兒院。那你還不快去做?」

  「什麼?」布蘭登小姐恨不得把她五根手指頭捏碎。

  小女孩默默翻了個白眼。

  這日子真是過夠了,太無聊了。哪怕她的人生要向下滑落,至少能帶來一點新的漣漪與波動,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整日面對著同樣的一角天地,同樣的幾個人,最新鮮的事物是自行車,最有趣的事是搭樹屋,昨天、今天與明天毫無差別。

  她無學可上,布蘭登小姐的教材主要是聖經與詩集,除此之外她只要學習彈鋼琴唱歌、社交舞蹈、禮儀與打扮自己——布蘭登小姐甚至更注重後面幾種科目。

  這種一潭死水的生活裡唯一的慰藉,就是報紙上連載的「福爾摩斯」系列作品,可以她的詞彙量,也只能看得半懂不懂。

  累了,毀滅吧!

  「您的母親納什夫人寫信來,打算接您去倫敦,你將在那裡接受更加專業的指導並開始意大利語的學習。」

  「什麼語?」小女孩嚇了一跳,「所以我爸爸是個意大利人?黑發黑眼……哦,那也說得過去!」

  「您的身世應該由您的母親來告訴您。」布蘭登小姐嚴厲地說,「但學習意大利語,是出於她自身的職業以及她對您的期望。」

  「但願她的職業比村民嘴裡的要稍微體面一些。」

  布蘭登小姐似乎想笑,但又及時忍住了。「納什夫人是考文特花園的首席女高音,當然,在那裡,她不叫這個名字。」她的家庭教師這樣說道。

  好消息,是體面一些;壞消息,體面得很有限。

  這個時代的藝術從業者,差一點兒的混成娜娜,好一點兒的混成高配娜娜,鑒於她這位便宜母親能在英國鄉下金屋藏女,大概是個高配娜娜。

  小女孩的心情雀躍了一些:「所以……我是哪位大人物的私生女?」

  「或許吧。」布蘭登小姐及時修正了她話裡的歧義,「當然,我是說,您的確是一位私生女,但您的生父『可能』是一位大人物。」

  算了吧,那還是毀滅吧!

  第二天下起了小雨,雖然英國人對「小雨」的定義很廣泛。布蘭登小姐來叫她起床的時候頗為高興,下雨意味著她不會像昨天那樣只穿著襯衣和襪子就滿村亂跑。

  「隔壁的男主人給守門的老湯姆留了口信。」布蘭登小姐的語氣裡帶上了一些幸災樂禍,「他說樹屋搭好了,留給您做禮物了。」

  這什麼中國速度啊!

  「什麼叫『留給』我?」小女孩不情不願地全副武裝起來,「阿利安娜不玩嗎?」

  「他們要搬走了。」布蘭登小姐的話宛如晴天霹靂,「昨晚似乎發生了什麼,總之那一家子兵分兩路,一路去了倫敦就醫,一路正在收拾東西搬家。」

  這下她可再也坐不住了,連忙像一只昂首挺胸、喘不上氣的母雞一樣趕往隔壁,果然一夜之間,彼處已經呈現出一種極度蕭瑟的景像。

  那一家的長子將她攔在門外,笑得相當得體:「有緣的話,我相信我們一定會再見的,您和阿莉亞,或許你們會上同一所學校也說不定。」

  「阿利安娜沒事吧?希望就醫的不是她。」小女孩退了一步,下意識地離「別人家的孩子」遠一點。

  「不幸的是,正是她。」紅發藍眼的英俊少年坦然回答,「但幸運的是,她只是稍微受到了一點驚嚇。」

  「因為昨天那幾個男孩?」小女孩懷疑地問,「你們搬走也和這個有關?」

  「我很想說不是,但這裡的確已經不適合我們一家生存——對怪胎不太友好。我想我們需要搬到一個擁有更多同類的地方。」

  「你們一走,整個村子的流言都會落到我頭上啦!」小女孩抱怨了一句,又有些寂寞,「誰還不是個怪胎了?」

  阿利安娜的哥哥只是禮貌而又惋惜地笑了笑:「方便的話,我會教阿莉亞給您寫信的,納什小姐。」

  「不必了!」她悶悶不樂地告辭,走去看樹屋,「我在這裡也待不長了,祝你們在新家過得好!」

  「借您吉言。」

  不上學的人說起話來還怪文質彬彬的呢!

  樹屋搭得很體面,甚至多搭了一個秋千,一點兒都不像是趕工趕出來的。小女孩摸了摸梯子上濕滑的雨水,明智地放棄了上去看看的打算。

  指望這幫人刻點增加摩擦力的防滑紋路,那純屬做夢。

  小女孩嘆了口氣,轉身要走。

  「所以,是你救了她?」樹屋上傳來一聲問候,「救了阿利安娜·鄧布利多?」

  啊?

  小女孩詫異地回過頭去,看到樹屋的天窗上露出一個腦袋——男孩子,黑發黑眼,差不多也是同齡人。

  「我救她什麼了?」她迷茫地問。

  男孩子搖了搖頭,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那目光令她很不舒服,直到見她快要炸毛,才反問:「怎麼稱呼?」

  「隨便。」小女孩聳聳肩,「我姓納什,但這個姓多半是假的,我媽媽在信裡叫我『小東西』,村子裡也有人這麼叫。」

  「沒有名字?」男孩的目光愈發考量起來,「你是個……外國人?」

  「曾經是。」她嘆氣。

  「曾經是?」

  「呃……我是說,顯而易見,我應該是個混血。」小女孩不耐煩地說,「你呢?」

  男孩不理她了,只抬了抬手,那意思是「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呵,年紀不大,架勢挺足!

  她覺得哪裡怪怪的,但說不上來,只好先回那棟光鮮亮麗到和整座村子格格不入的房子裡去——很難被稱為「家」,對吧?

  直到晚上入睡前她才迷迷糊糊地反應過來,那個男孩說……阿利安娜姓什麼?鄧、布……利多?是這麼念的嗎?

  她反反復復地回想那個單詞的發音,試圖將其與記憶深處的四個漢字聯系到一起去。如果說,單這一個姓還有聽錯的可能,那昨天下午她還聽過一個……「阿不思和阿不福思」。

  阿不思·鄧布利多?

  不會吧?不能夠吧?

  怎麼別人穿越都是穿進剛看的文藝作品裡,她反倒穿進十年前看的兒童文學裡去了?

  福利院裡資源匱乏,什麼好東西都要靠搶的,一本好看的書也是。至於按照故事發展的順序看完原著,則純屬奢望。只草草過了一遍劇情的她現在幾乎什麼也記不住了,只記得一件事——

  魔法誒!這個世界有魔法?!

  她再也躺不住了,爬起來就往布蘭登小姐的臥室去。

  「您有什麼事?」家庭女教師還沒睡,正倚在床頭翻畫報——天可憐見!電力之神的光輝還未照耀到小鄉村!

  「隔壁那家姓什麼?」她想她現在一定臉紅得像發燒,喘得也像發燒。

  「鄧布利多,好像?」布蘭登小姐苦思冥想,「不常見的姓氏,是吧?」

  「鄧布利多……」她慢慢地重復了一下這個單詞,依然不敢確信,畢竟發音和譯文終究有差異。

  「怎麼了?」

  「沒事。」她恍恍惚惚地轉身回去睡覺,忽然又靈光一閃,「或許你認得村裡的一個男孩?和我差不多大,也是黑頭發黑眼睛,看上去怪不招人喜歡的。」

  「我以為您會對我們在這座淳樸鄉村裡所扮演的角色心裡有數。」布蘭登小姐無不諷刺地說,「事實上,您比我更加交游廣闊。」

  行吧!

  她反正很擅長認命。就算是魔法世界又怎麼樣,沒准兒她是個麻……麻什麼來著?


第3章 2

  雨下了好幾天才將將停住。

  她迫不及待地跑去村子裡,試圖找到那天樹屋裡的男孩——他看上去知道些什麼。

  村子裡人很少,除了禮拜日,白天連小孩都不多見,因為童工合法,因為八小時工作制還沒有影子。

  她再一次仰天長嘆這蠻荒蒙昧的時代,不得不拜訪了教堂後的牧師住宅。

  「你說的孩子我知道,納什小姐。」牧師的妻子奧斯汀太太了然一笑,「那是普林斯家的小孩,上個周從工廠倉庫的高處摔了下來,磕到了頭,醒來後脾氣就變得很怪,和誰都不親近。」

  一個穿越者!一個同類!她雙眼放光!

  「那他有沒有說些什麼……怪話?」

  正常人很難接納、理解並忍受這種遭遇吧?那不得發瘋?

  「並沒有。他只是變得更加沉默與孤僻了,要我說,那沒准還是件好事呢!」

  「您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小孩子只要聽話就好了。」奧斯汀太太意味深長地說。

  嗯,這方面倒是先進得和21世紀的某些大人如出一轍。

  「我去哪裡能找到他呢?罐頭廠嗎?」

  「顯而易見。但您要怎麼去呢?」

  那天驚鴻一瞥見到的自行車雖然已經和她記憶裡的形態相差無幾,但這個小身板……哪怕站著騎都夠嗆!

  她蔫頭搭腦地告辭出來,回去寫了一張歪歪扭扭的字條,卷起來塞進擺家家酒的木頭房子裡,又把這玩具放在樹屋地板的正中央。

  「我知道你是誰,我們是同類。」

  她等了一天,又一天,第三天傍晚,一位風塵僕僕的郵差敲響了納什家的大門。不多時,布蘭登小姐如一陣旋風般刮進了她的臥室。

  彼時她正在練習彈唱《綠袖子》,被布蘭登小姐一把按住了手。

  「不要再彈了,您需要馬上和我一起前往倫敦。」布蘭登小姐的面色仿佛凝聚著整個不列顛島的陰雲,「看到您這樣勤奮我很高興,但您以後或許都不必再這樣勉強自己了。」

  她呆頭呆腦地被強行抱起來換了一身黑衣,連夜坐馬車前往附近的市鎮,在那裡換乘火車前往首都。

  「納什夫人」的宅邸精致而優雅,哪怕她對於室內設計一竅不通,也能看出這絕非沃土原鄉間那個華而不實的樣子貨可比的。布蘭登小姐稱之為「袖珍萬國博覽會」,可見她絕對有一位風頭正勁的大明星母親。

  但這樣一位色藝雙絕的歌唱家,卻離奇死在了混亂的倫敦東區。

  「開膛手傑克。」她第一反應就是這個。

  「已經三四年沒有出現過了。」蘇格蘭場的探長說道,「而且您的母親並非死於刀傷,她更像是被打死的。」

  「打死?」

  「初步判斷是多人所為,他們搶走了她身上所有的名貴珠寶、皮草以及絲綢服飾,連發髻裡一朵新鮮的外國玫瑰都沒放過。」

  「請不要對小孩子說這些!」布蘭登小姐立即阻止,「她只有六歲!」

  「可她看上去比您冷靜多了。」一位隨從警員忍不住說,「您是不是找錯人了?」

  「不、不……您會知道的。」布蘭登小姐低聲抽泣,「我聯系了那邊……看看她這張臉,絕對不會有錯的。」

  被蒙在鼓裡的小女孩很快就知道「那邊」是哪一邊了——她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裡,在19世紀90年代的倫敦,遇見老鄉!

  貨真價實的老鄉,寬袍大袖,前額剃光,蓄著一條長長的發辮,大拇指上還套著個扳指。

  啊?

  啊???

  「就是她嗎?」來了差不多三個這樣的人,有老有少,口音各不相同,在這個普通話尚未出現的年代,她該慶幸裡面有個北方人——北方方言總是相對簡單易懂一些,拜各種語言類節目所賜。

  翻譯忠實地翻譯了一下,要死了,怎麼翻譯也有口音!

  「是她。」布蘭登小姐挺起胸膛,站了起來,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那位公使先生與納什夫人的女兒。」

  她已經完全懵了,這算什麼事兒呢?

  「Yutai不是公使。」為首的中年男人冷冰冰地說。

  布蘭登小姐聳了聳肩:「哪怕他只是個馬夫,您也有義務將這孩子帶去交還給她的父親。」

  「絕無可能!」中年男人斬釘截鐵,「郭公他們正是因為洋人才被迫卸任歸國的,與洋女私通生子的罪過更大!」

  什麼玩意兒?她成牛郎織女的娃了?

  接下來的事約莫是小孩子不能聽,她被抱離了這間小客廳,送去故人的臥室玩娃娃去了,一直到深夜,疲憊不堪的布蘭登小姐才將她叫醒。

  「很不幸。」她哽咽著說,「您無法跟隨您父親那邊的人回到祖國去,如果他打算承認您,一開始就會帶你們母女離開的。」

  小女孩困倦地打了個哈欠:「所以我現在是個孤兒了,對嗎?我沒有其他親戚了嗎?」

  布蘭登小姐搖了搖頭:「我很遺憾……納什夫人自己也是個孤兒。」

  「那這些東西……」她的手指劃過精巧富麗的室內陳設,「我能保留多少?我的母親有多少債權人?」

  布蘭登小姐微微震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這個整日就是四處瘋玩瘋跑的小姑娘會有如此清醒的時候。

  「現在您有兩條路可以走,進入孤兒院,或者被托付給沃土原的牧師夫婦。」

  「那我的錢呢?我的遺產呢?」

  布蘭登小姐神色為難,囁嚅道:「您只是個六歲的孩子……那很快就不是您的錢了,以各種方式。」

  怎麼活了兩輩子還是要進孤兒院?她是孤兒院的地縛靈嗎?

  「那幾個禿瓢走了嗎?」小女孩一甩袖子跳下床,「我能見見他們嗎?」

  萬幸的是還沒有,這樣一座頂級沙龍一般而言他們是很難享受到的,雖然女主人死了。倒也不是欲進無門,而是他們使團之前那位姓郭的公使,他倒台的原因僅僅是在音樂會上隨手翻看了一下不認識的節目單。ヾ

  賭一把?小女孩在心裡問自己。

  不賭不行,這個時代的女人只有兩條出路,要麼成為妻子,要麼成為婊子,其余的家庭教師、護士、女僕、女工,也都不過是在這兩條路上走慢一步而已。

  「我父親不要我,對嗎?」小女孩走到領頭的中年男人面前,夾著嗓子問。

  中年男人驚得險些沒從沙發上跳起來。「你會說我們的話?」他失聲喊道。

  「我、我還會背詩呢!」小女孩抽抽搭搭地哭起來,「春、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

  使團成員們的神情立刻就變了——語言與文明,那是這個國家迄今為止唯一還能夠自恃自傲的東西了,哪怕它在洋人的堅船利炮面前脆弱得像一卷生絲。

  然而,在萬裡之外的異國他鄉,區區一介西洋歌伎所出的外室女,竟然如此的向慕王化?不僅會說一口流利的官話,甚至還能背詩?

  「好孩子,你叫什麼?」中年男人堪稱柔和地問,變臉之快,無人能及。

  「我沒有名字。」小女孩難堪地說,似乎無地自容,「我媽媽一直在等,或許父親會給我起一個名字,但是、但是……」

  她實在哭不出來,只好死命低著頭,臉都快憋紫了。

  中年男人馬上就決定寫封信回去給她那個便宜爹,在收到回函之前,他決定稱呼她為「大格格」——旗人家稱呼長女,都這麼叫。

  好麼,那還不如「小東西」呢!

  「您別費心了。」小女孩無限凄楚地低垂著頭,「若我將來走上我母親的老路,反而玷污了家聲。」ゝ

  使團眾人當即決定不能拋下她不管,即便不能帶挈歸國,也要給她謀劃一份像樣的前程。她因此在倫敦耽擱了整整一年,繼承遺產、清算債務、聯系律師、簽訂協議……布蘭登小姐成為了她的監護人,她們每年將獲得的一筆固定的津貼,不多不少,足夠在鄉下簡單地過活,直到她出嫁,或者納什夫人的遺產花光。

  使團一毛沒拔,但這正是她想要看到的——花了錢,難免覺得對她的人生從此有了主權,她只是想要一個靠山,不是真想要個爹。

  因此隨著書信漂洋過海而來的新名字她看都沒看、徑直就火燒了。然後讓布蘭登小姐提筆寫了許多女名,撕成小塊,攥成球球,扔進一只青花瓷膽瓶裡。

  「我開始了!」小女孩深吸一口氣,把手伸進瓶裡一通亂攪,如是再三,終於獲得了三個備選的名字。

  「您的生父為您起的名字,是什麼意思?」

  布蘭登小姐至今沒搞明白這「小東西」是怎麼在她眼皮子底下忽然速通漢語的,但是不重要了,她們的境況因此得到了改善,她不必被裁,「小東西」不必被吃,這個飯碗少說還能再端上十年,還有比這更美好的事嗎?

  「花———不,是風,」小女孩極限改口,「他希望我像一陣自由的大風,沒有什麼能束縛住我的腳步。」

  「真的?」布蘭登小姐難以理解那種保守到極點的國度裡會有父親希望女兒像一陣大風,但……有哪個女孩不想呢?雨雪尚且會被建築物所阻擋,但風永遠都不會,比它弱小的,它摧枯拉朽地一路碾過去,比它強大的,它也能機靈地繞開。

  這些名字全都不合適了,這些柔美的、順從的、經不起大風摔打的名字……布蘭登小姐清空桌面,重又提起筆,在紙上寫下一個新的名字:

  蓋爾·納什。

  Gale·Nash。ゞ

  嶄新出爐的蓋爾·納什小姐在一個春末的午後返回她忠誠的沃土原村——之所以說忠誠,是那些關於她家的流言蜚語,一年之後仍在村子裡傳播,並隨著她的歸來而再一次成為熱點話題。

  「我以為您不會回來了,倫敦不好嗎?」牧師太太笑容滿面,甚至和從前相比愈發和藹。

  「空氣太糟糕了,我怕我的肺出問題。」蓋爾客氣地笑了笑,「順便一提,如果我媽媽留給我的錢在鄉下能花二十年,那麼在倫敦大概只夠花五年。」

  「這倒是。」牧師太太善解人意地笑起來,從未如此熱情過,「未來您打算怎麼辦呢,要不要來我家和我那幾個孩子一起學習?他們已經學到《路加福音》了。」

  蓋爾嚇得落荒而逃。

  「所以我現在是小說裡那些受人追捧的富有的女繼承人了?」做禮拜回來的路上,她氣急敗壞地問。

  「是的,您是。」布蘭登小姐心不在焉地回答,滿腦子都是「小說又是什麼時候看的」。

  「難道我不是一個不名譽的私生女嗎?」

  「是的,但是您有錢。」

  「所以我的未來就是……挑一個軍官、商人或者牧師家的兒子,嫁給他,然後生下孩子,並在往後余生中不斷生育並確保家產由我的孩子繼承?」

  「差不多。」布蘭登小姐微笑道,「鑒於您的母親……您有限可供挑選的範疇是在殖民地服務的小軍官、地方上做不了進出口貿易的普通商人,以及牧師家的次子或三子。」

  毀滅吧,趕緊的!

  「或許我可以去上學,那種寄宿制的女子學校,郡治那邊或許會有。」蓋爾不確定地說,「這樣您可以將這棟房子租出去,前往別的家庭任教,拿兩份津貼。」

  「對我來說的確是很有誘惑力的做法。」布蘭登小姐微微一笑,「但是蓋爾,我的孩子,您得知道,學校裡不教授職業技能,至少不是您想要的那種職業技能。」

  所以那些穿越先賢究竟是怎麼鼓舞好自己直面慘淡人生的?

  「那麼說,你終於回來了,同類?」

  蓋爾已經完全忘了這個世界上或許還有魔法這件事了,直到她們路過樹屋——奇異的是,它幾乎和去年分手時一樣嶄新而完整。

  秋千上坐著那個陰郁的男孩,穿著一條滿是機油痕跡的粗布背帶褲,頭發長長的也不修理,短了好幾寸的襯衫袖子剛補釘了一截新的,腳上的皮鞋倒是寬松得很。

  「啊!」蓋爾想起來了,連忙與布蘭登小姐揮手作別,「你看到那張紙條了是不是?你知道是我留給你的?」

  「這個村子裡的其他孩子在試圖攀登這座樹屋時總是會失足跌落,蕩秋千時繩索會斷,特別是欺負過阿利安娜·鄧布利多的那三個,每次都會見血或者磕掉牙。」

  「那你呢?」蓋爾反問,「你不是這個村子的小孩嗎?」

  男孩笑了一聲,絲毫不掩飾語氣裡的輕蔑,以他們的年紀,應該不會這麼中二才對。

  「你是誰?」他問。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記性這麼差的?現在我有名字啦,叫我『蓋爾』就行!」

  「你是誰?」他鍥而不舍地問。

  蓋爾呆呆地望著他。

  「你是誰?」

  她忽然明白過來!

  她是跨越時空的天外來客,但他不是,他自始至終都存在於「內部」,所以他覺得,他們來自於同一個地方,他們曾經是認識的?

  「那你呢?」蓋爾一笑,「我連你現在叫什麼都不知道。」

  男孩眨了一下眼,有些煩躁地別過頭去。

  「那我們贏了嗎?」他又問,手指緊張地絞著秋千的掛繩。

  「誰跟你是『我們』?你就這麼確定你跟我曾經是一伙兒的?」

  好像有隱形人朝著蓋爾的腿彎踢了一腳,她猝不及防,重重地跪倒在地。

  「貝拉?」男孩站起身來,「納西莎?還是卡羅?」

  這都誰啊?

  蓋爾想要站起來,但她完全不能動彈。

  「都不是?」男孩走過來,「米勒娃?尼法朵拉?莫麗?難道是學生?格蘭傑?韋斯萊?洛夫古德?」

  別念了別念了!她恨只恨當初沒有條件去看電影!她現在根本沒辦法把記憶裡的那些漢字和耳朵裡聽到的英語對應起來嘛!當然,還記得的也不太多就是了。

  「你確定你認識的人……呃,女、女巫裡,有知道阿利安娜的嗎?」蓋爾平靜地問。

  男孩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你在逗我玩?」他低聲問。

  「我想說,來都來了,過去的身份到底還有沒有意義?你只要知道你自己是誰就好了,免得以後機緣巧合,把自己給作沒了——那你們就真的贏不了了,是不是?」

  男孩居然笑了起來。「以後?」他望向遠方的地平線,「沒有以後,我不會讓那些事發生的……至於有沒有我,反而無所謂。」

  「真高興你已經找到了未來的目標。」蓋爾嘆了一口氣,「雖然你很消極……要不然我把我的樂觀分你一半,你也傳授我一點經驗?」

  男孩搖了搖頭。

  「我們都只需要等就好了。」他意味不明地說。

  「等什麼?」

  「等時間流逝,等一只貓頭鷹。」

  貓頭鷹?

  那麼說她真的是巫師?她是女巫咯?蓋爾努力忍住想要尖叫的衝動,只是同樣高深莫測地笑了笑。

  好在那男孩懷揣著滿肚子的心事,壓根沒注意到這邊。看來無論對誰來說,「穿越」這件事都挺糟心的,唉。


第4章 3

  蓋爾沒想到這麼快就等來了貓頭鷹,就在她回到沃土原的第三天。雖然不知道信封上所寫的「戈德裡克山谷」在哪裡,但顯然貓頭鷹也不需要認字。

  她小心翼翼地避開正在備課的布蘭登小姐——沒了金主太太的束縛,她似乎准備按照自己的想法來教育蓋爾。

  「親愛的納什小姐:

  我很想您!

  阿不思告訴我您回到了沃土原,我就迫不及待地請他幫我代寫一封信。感謝您的出手相助,否則我會變得很悲慘,很可怕——這是爸爸媽媽說的,其實我並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要是您也能來戈德裡克山谷就好了,這裡沒有像您這樣的同齡人,我感到非常寂寞,懷念和您一起玩耍的日子。

  請將回信綁在風鈴草(就是這只貓頭鷹)的爪子上。

  口述:A·D

  執筆:A·D」

  他們就這麼確定她一定是個巫師?憑什麼?憑……憑那塊石頭?那個大坑?

  蓋爾提筆回了一封信——拜倫敦之行所賜,她的讀寫能力有了穩步提高——重點著落在貓頭鷹上。

  「太奇妙了,阿利安娜,你家是為馬戲團工作的馴獸師嗎?」她寫道,雖然字還是很難看,完全沒辦法和年輕的阿不思·鄧布利多相比,「我也想訓練一只為我送信的鳥兒,或許信鴿怎麼樣?郵差實在是太慢了!」

  這家人莫名其妙地覺得她是女巫從而肆無忌憚地向她漏底,她卻不得不裝傻充愣。應付那個普林斯家的男孩足以令她頭大,早知道就不腦子一熱、寫那張紙條了——她的手總比腦子快。

  蓋爾去鄧布利多家的舊址采了一束紫色的野菊花,拿紙緊緊裹成一卷,隨回信一起寄往戈德裡克山谷。

  沒辦法,在她家幫廚的傑克遜大嬸,做甜品的水平實在是……送不出手。

  「蓋爾!」布蘭登小姐遠遠叫她,手裡拿著她的草帽和小陽傘,「站在窗邊做什麼,我們出去轉轉?您也想出去了吧?」

  經歷過納什夫人的喪事,師生二人都對彼此大為改觀。在蓋爾眼裡,簡妮·布蘭登無疑是她遇到過的所有成年人裡的道德巔峰,她完全可以苛待她、克扣她的津貼為自己攢嫁妝,但是她沒有,甚至在蓋爾前途未蔔時,仍竭盡全力為她爭取——算上穿越前,她兩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遇見了布蘭登小姐。

  「在回程的火車上,您說過咱們不能坐吃山空。」布蘭登小姐甚至已經提前租好了馬車,「隔壁鎮上開了一家紡織廠,我和工廠主約好了,咱們今天去看看?」

  「您想投資?」蓋爾立即問。

  故去的納什夫人實在是一位不落俗套的藝術從業者。她對於債務管理很有一套,遠比茶花女更擅長規劃自己的人生,除了現金與折價賣掉的精美收藏之外,沃土原的別墅是她撥款蓋的,考文特花園附近的私邸竟然也在她名下——當然,誰都沒想到這一點,所有人都以為那是她租的,是以簽贍養協議時,這棟房子被悄悄地抽了出來,布蘭登小姐隨即將它長租了出去。

  靠津貼,頂多也就餓不死;想要活得更好,還是得靠手裡這筆錢。

  「事實上我並不看好。」布蘭登小姐搖搖頭,「本地的畜牧業並不足以支撐起這樣一家工廠,哦,說畜牧業實在是太誇張了,大家伙只是隨便養養,不是嗎?」

  「那等他干不下去了,我們就可以低價收購他的廠房和設備,賣掉後干點兒別的?」

  布蘭登小姐微微一笑,捏了捏她的手,沒再說話。

  雖然被資方看衰,但紡織廠還是招攬了不少工人——畢竟機器取代了許多勞動力,這年頭,人比崗位多,能干一天算一天。

  「一個人要照看八台機器。」工廠主帶領她們參觀,「很忙,忙不過來,一不留神就會——」

  「啊——」蓋爾覺得有什麼東西扯住她的袖子,整個人隨即被一股大力扯往高處,眨眼間她就能俯視布蘭登小姐的固定帽子的發針!

  「天啊,小姐!」工廠主大驚失色,「請您不要亂動,這十分危險!」

  「如果您能早說就好了!」布蘭登小姐惡狠狠地說,「快關掉它呀,快點啊!」

  但這是一家新的工廠,新的廠主,新的織工和新的機器,他們需要磨合,需要規章,需要訓練。但金錢正緊著招手,它不會留出充足的時間,所有的時間都應該被用來賺錢。

  「嗵」的一聲,車間裡所有的織機忽然都停止了運轉,蓋爾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胳膊上一松,那條勾住她的皮帶整整齊齊地斷成了兩截,恰好就斷在勾住她的位置。

  她哇哇大叫著摔了下來,順便壓壞了織機上的布。

  投資的事自然是黃了,布蘭登小姐帶她回去沃土原找醫生,趁機數落了她一路,蓋爾被罵得不敢抬頭。

  「算了,您本來就是個活潑好動、不服管教的孩子。」布蘭登小姐吁了一口氣,「如果我們買下這間工廠,您打算用來做什麼呢?」

  「我不知道。」蓋爾搖搖頭,「我對工業與商業一竅不通,我只知道,我們要做農產品,無論是罐頭還是什麼。」

  「為什麼?」

  「因為戰爭財最賺了。」蓋爾輕聲道,「軍工我們又插不上手,不是嗎?」

  布蘭登小姐正將她抱下馬車,聞言手一哆嗦,差點兒把她摔著。

  「您真的是……」她搖搖頭,「什麼話都敢說。」

  「我說錯了嗎?」蓋爾反問,「留給戰爭販子的時間不多了,對於尚未發家的商人來說,更是如此。」

  布蘭登小姐默默無言。直到她們從醫生住宅離開、踏上回家的路時,她才嘆息了一聲:「失去納什夫人或許是您的不幸,蓋爾,但對於我來說,卻是我的幸運。」

  「那我們算是達成一致了嗎?」蓋爾似模似樣地伸出右手,「您有才華,也有野心,只是缺少機會,全社會的女性都是如此。我來給您這個機會,希望您以後也能給更多女性一個機會。」

  簡妮·布蘭登的眼睛裡滿是淚水,她顫抖著握住蓋爾的手,繼而將她整個摟進懷裡。

  「我不會辜負您的,蓋爾,我不會辜負……我們。」她低聲啜泣著,緊緊地貼著她的臉。

  「那麼現在,我想請您寫一封信。」蓋爾為家庭教師擦去淚水,圖窮匕見,「我不知道收件人的姓名和地址,我只知道是在美國,或許是底特律,或許是芝加哥,或許是其他工業城市,但那裡有一家制造拖拉機的公司?研究所?或者是個人……無所謂,但一定有這樣一個所在,我希望您能用賺來的錢資助這項研究。」

  「美國?為什麼?」簡妮·布蘭登一愣。

  「因為美國地方更大,地勢更平,更適合大規模機械化農田作業。」蓋爾竭力回憶著高中地理課本上的內容,「我想您一定注意到了,機器提高了效率,但農民並不能從中獲益,反而為農產品工廠的產能而疲於奔命。一旦戰爭爆發,青壯勞動力走上戰場,被留下的人不能餓死。」

  留給科研人員的時間也不多了。如果她想截取坦克的圖紙——如果她能的話。雖然她不知道,她的祖國此時此刻有沒有那個能力制造得出來。

  「這是好事,我答應您。」布蘭登小姐向她承諾。

  事實上,蓋爾對親手締造一個規模宏大的商業帝國毫無興趣,她還是更喜歡像以前那樣在沃土原附近游逛,用自己的雙腳來丈量每一寸土地。等到她們賺了錢,或許還能到處旅游、看看風景。

  但顯而易見的,她不能繼續再做一個讀寫能力低下的半文盲,無論她是不是一個女巫。

  布蘭登小姐對此表示喜聞樂見,遂為她制定了詳細而周密的學習計劃——在作為野生的商業天才嶄露頭角之前,她首先是一位稱職的家庭教師。

  這樣的日子一晃就是兩年,簡妮·布蘭登的農業公司已經初具規模。蓋爾發現她可能天生就要吃這碗飯,明明起家是個毫不出眾的罐頭廠,愣是能逆著產業鏈向上推——現在一整個郡農產品的收購、加工和外銷,都掌握在她手裡了。

  但糟心的是,盡管鄉親們滿嘴都是「N&B公司」,但這個公司事實上並不存在:因為女性連公民都不是,遑論成為公司法人。

  布蘭登小姐的商業版圖脆弱得像是海灘上的沙堡,她簽下的所有合同都不具備法律效力,一旦海浪襲來就得玩完。但幸運的是,這是一個混亂而充滿機遇的時代,在浪潮到來之前,他們還有時間。

  蓋爾幾乎每天都要為未來擔心一把,她的解決方式是打開報紙,看看世界上有的是人比她還慘。

  但這一招今天不靈了。

  一整杯咖啡都被潑在了報紙上,蓋爾覺得心髒難受極了,有一種難以遏制的衝動充斥著她的胸口,她扔下還沒開動的早飯,大步向外跑去。

  天還是那樣的天,田還是那樣的田,沃土原的每一棵樹她都很熟悉,但是她走不出去,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去你大爺的——」蓋爾忍不住大叫了一聲,「混蛋!這個世界混蛋!」

  「你才知道?」有人接上了她的話尾。

  蓋爾嚇了一跳,很快注意到樹屋——又是樹屋!這次是屋頂上,那裡躺著一個人,正在仰望天穹。

  「是您。」她平了平氣,「您姐姐的手好些了嗎?」

  普林斯家的某一個女兒,在郡城裡幫工,她的袖子被機器絞進去的時候,工廠主卻不肯停下,最終她失去了三根手指,不得不暫時回家休養——但也只是「暫時」而已。

  「她傷得不是時候。」男孩淡淡地說,「要是再晚幾年,只要幾年。」

  「你就能治好她?」蓋爾接口道。

  「我治好她一個有什麼用,我現在治好她有什麼用?」男孩有些不耐煩,「你又怎麼了?」

  病的是時代,療病不如療貧。

  「我的祖國爆發了戰爭。」她低聲說道,也不管人家聽不聽得見,「慘烈的、必輸的戰爭,這種戰爭以後還會發生許多次,會死許多人……不,我的言語不足以描述,這太蒼白了。」

  「所以你要回去?」男孩覺得很有意思一般,仿佛這個更加悲慘的話題將他從自己的煩心事裡拯救了出來——某種程度上來看,他們是一類人。

  「回去?」蓋爾有些茫然。

  「回去。」男孩十分肯定,「你的家庭教師賺了不少錢,不會連一張船票也買不起吧?」

  當然不是,可回去……之後呢?

  她連明年會發生什麼都不知道,她記得1931年,記得1937年,記得發生在南國故都的大屠殺……但,她能避免嗎?

  別說她只是個普通人,哪怕她是個近代史學者,除非她穿成那個帝國權勢最大的女人,否則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事情發生。

  有些事,到了1894年,已經太晚了,來不及了。但有些事,在1894年,反而太早。

  「所以你是秋·張?」男孩問。

  他怎麼還沒忘了這事兒!

  蓋爾擦去眼淚,怎麼品怎麼覺得這個發音怪怪的、不像個洋人!電光石火之間她終於想了起來——好像統共就一個華裔來著,那也不怪人家想錯。

  「我們贏了嗎?」男孩又問,相比兩年前已經淡然許多了,他們都在努力地適應這個世界。

  「贏了。」蓋爾干巴巴地說。

  「救世主活下來了嗎?」

  蓋爾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是哈利·波特的朋友?可語氣又這麼冷淡?難道是覺得在這種環境下說出一百年後的人名,顯得格格不入?

  想到這裡她險些再次崩潰。她和她的時代,掐頭去尾,中間還隔了完完整整的一個世紀,這抹掉的零頭,也有小三十年。

  「當然。」蓋爾好怕他接著問下去,因為她幾乎不記得別的了。

  男孩抿抿嘴沒有說話,他看上去很是欣慰,但同時又很茫然。

  蓋爾挺能理解他的,這不就是「辛辛苦苦三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嗎?她也是啊!雖然她是宏觀意義上的。

  「所以你要……呃,殺了那個、那個……叫什麼來著,好像是湯姆?」

  還是山姆?

  完蛋了她不知道「伏地魔」怎麼說,她連怎麼拼都不知道!

  「你連這個都知道?」男孩挑了挑眉,「誰公布出去的?」

  「報紙上看來的。」蓋爾開始睜著眼睛編瞎話,但男孩卻只是笑了笑:「所謂的『黑魔王』……他那個血統高貴的媽只怕還沒出生呢!」

  可惡,是在說誰啊,記不清了!

  「我還是繼續回去看報紙吧!」蓋爾揮了揮手,「回見!」

  「等等!」男孩叫住了她,臉上湧動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慢慢指了指自己,「塞巴斯蒂安·普林斯,你可以叫我……西弗。」ヾ

  「OK,西弗!」蓋爾比了個手勢,「你也可以叫我……呃,叫我什麼都行,隨便你!」

  這麼短的名字本身就像個昵稱!


第5章 4

  真正的「貓頭鷹」翩然而至的時候,蓋爾正和布蘭登小姐聚在一起共讀一封來自美國的信——第一台使用柴油內燃機的拖拉機ヾ終於問世了。

  「然後呢?」簡妮·布蘭登問,她對機械一竅不通,只負責代她出面。

  蓋爾傻眼了,她也不知道啊!她知道拖拉機被廣泛應用於農業,具體能干什麼卻一無所知;她一門心思push柴油內燃機,是因為她知道柴油比汽油便宜,蒸汽機車早就被淘汰了——但是,然後呢?

  可惡!舉一反三應該是科學家的優良品質吧!不是她這個金主該干的吧!上輩子她活到死,都沒見過一台活的拖拉機!福利院活動室就一台電視,誰會去看CCTV農業頻道啊!

  「呃……這個輪子,或許還能改?」蓋爾不確定地說,「可以裹上一種鋼、鋼板?鐵鏈?不然輪子會很容易陷進泥地裡去,就……增、增大輪子的面積,把路壓平?」

  「雖然聽上去有點道理,但我還是覺得你在胡扯。」簡妮·布蘭登忍俊不禁,「還有嗎?」

  「再比如……汽車那種橡膠輪胎,或許也能安到拖拉機上去?」蓋爾不抱什麼希望地說了一句,「大的那種,特別特別大,半個人那麼大。」

  還好布蘭登小姐還是尊重她的意見的,雖然一邊搖頭一邊喃喃自語著什麼,仍舊將她的胡言亂語全都記在了回信裡。

  她們現在是稍微發達了一點,但幾乎沒有余錢用來改善生活——在電燈電話、電熱水器和抽水馬桶普及之前,也沒什麼能改善的。眼下布蘭登小姐寫完了回信,仍舊需要搖鈴叫人。

  「怎麼回事?伊娃怎麼還不來?」她們雇佣了普林斯家那個手受傷的女孩、作為簡妮·布蘭登的秘書。

  「以前也都是我們自己去寄的,我來吧!」蓋爾跳下椅子,搶走布蘭登小姐手裡的信件,險些打翻了用來吸干墨漬的白沙。

  「您什麼時候能穩重點兒!」布蘭登小姐頭疼地追在她身後,兩人一前一後下到一樓,發現伊娃·普林斯正守著大門發呆。

  「有客人造訪。」伊娃呆呆地說,十分困惑的樣子,「但他們看上去好怪!」

  她便宜爹的前同事?找到東盎格利亞的鄉下來了?不會要抓她回去聯姻吧?

  蓋爾被自己天馬行空的思路雷得不輕,那邊簡妮·布蘭登已經請人進來了。

  「噢!」她輕輕地倒抽了一口冷氣,「您看上去怪眼熟的……但是兩位,這裡並沒有一場威爾士親王舉辦的晚宴,你們或許來錯地方了。」

  「日安,布蘭登小姐。」門外的客人聽上去十分年輕,「我很遺憾您已經忘記我了。」

  蓋爾被伊娃強制帶往樓上,掙扎間她從樓梯欄杆中見到兩位客人的打扮——整整齊齊的燕尾服,細條紋褲子,腋下夾著高頂禮帽,還拄著文明杖,太平紳士?

  「什麼?」會客室裡,布蘭登小姐猛地站了起來,「您再說——不,不必了,您在開玩笑,您是騙子。」

  「我就知道您會這樣想,所以特地帶了鄧布利多先生來。」發色灰白的中年男人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您與一戶巫師人家為鄰多年,難道一直毫無發覺嗎?」

  「怪胎不會選擇與另一戶怪胎抱團來贏得人們的尊重。」布蘭登小姐說,「納什小姐天真爛漫,我可不一樣。」

  「或許我可以展示一下我們的能力。」中年男人掏出一根小木棍,隨手將茶杯變成了一塊石頭,又將茶匙變成了一束玫瑰。

  「障眼法。」布蘭登小姐絲毫不為所動,「接下來呢,你們是不是要催眠我或者打暈我,然後強行將蓋爾帶走?」

  「差不多。」年輕的阿不思·鄧布利多小聲逼逼,收到教授警告的一瞥,「咳!我是說,布蘭登小姐,難道您從未發現納什小姐的異常之處嗎?在情緒特別激動或者遇到危險的時候?」

  簡妮·布蘭登緊緊閉著嘴唇,拒絕思考這個問題。

  「在我們搬離沃土原的前一天,納什小姐從幾個惡作劇男孩手裡挽救了我的妹妹阿利安娜,當時她從三英尺外扔出一塊碎石片,在花圃的土地上砸出這麼深一個坑。」阿不思·鄧布利多比了個手勢,「我記得她們同歲,布蘭登小姐,或許您記得她曾在其他時候展露這種大力天賦嗎?」

  布蘭登小姐恍惚了一下,突兀地點了點頭,兩位男巫頓時傻眼。

  「不是那個,不是力氣大……」簡妮·布蘭登小聲說,「蓋爾……她曾經一眨眼就學會了一門新的語言,從而扭轉了即將到來的悲劇命運。」

  男巫們面面相覷,年輕的鄧布利多脫口而出:「從來沒聽說還有這種——」就被自家教授死死地按住了。

  「還有呢?」年長者相當有耐心。

  「還有……她有一次被機器夾住,眼看就要被拖進去,忽然所有機器都停了,夾住她的零件也正好斷了……」

  「這就是了!」阿不思·鄧布利多欣喜地說,「我們早就知道蓋爾是個女巫——我是說,我爸爸,我,還有阿莉亞——也就是阿利安娜!」

  但布蘭登小姐仍舊沒有松口。

  「成為一名……女巫,會怎麼樣呢?」她目光灼灼,掃視過面前的男巫,「她畢業之後該怎麼辦?你們的學校會傳授她怎樣的技能?」

  「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中年男人肯定地回答,「上個世紀末,我們選舉產生了第一位女性魔法部長,一位非常有魄力的女士,她現在還活著。」

  布蘭登小姐顫抖起來。「你是說,她可以參政?巫師允許女巫參政?」她不可思議地問。

  「我們只在乎魔力高低。」中年男人驕傲地拍了拍身邊少年的肩膀,「魔力強大的巫師是不分男女的,他們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阿不思·鄧布利多臉上微微一紅,很謙遜地收了收下巴。

  布蘭登小姐渾身無力地癱軟在沙發上,她偏頭看著窗外一角稀有的、油畫般的藍天,覺得自己喘不上氣,可卻又很高興。良久,她拿過手邊的鈴鐺,輕輕搖了搖。

  蓋爾被帶到這兩個「太平紳士」面前來,她一下就認出了其中的一個——阿不思·鄧布利多,幾年不見已經長開了,簡直俊得可以去演電影。中年男人則自稱是霍格沃茨的變形術教授阿芒多·迪佩特,只能說毫無印像。

  「單看這個名字我還以為會是個男孩子呢!」迪佩特教授笑著說,「但是鄧布利多先生堅持這是一位女士,如果您准備好了的話,納什小姐,我們可以出發了嗎?」

  「去哪兒?」簡妮·布蘭登像一截彈簧一樣跳起來,「這就要走?」

  「購買魔杖、校服、魔藥工具及材料。」迪佩特教授show出一張清單,「您可以為她准備一百磅ゝ左右,花不完,來回交通不需要花錢。」

  「沒有課本嗎?」布蘭登小姐發揮出了前任教育從業者的必備素養,「我需要檢查一下您的教材。」

  兩位男巫的神情都有些尷尬。麻瓜尚且沒有完全普及印刷機ゞ,巫師的書籍制作還停留在手抄階段,每一本都是天價。

  「沒有?」布蘭登小姐臉色有點難看。

  「咳,是這樣的……我校的教材由任課教師定下本年度的教學內容後再為學生制作,現在應該還在刻雕版。」

  「雕版?」布蘭登小姐氣極反笑,「真高興你們已經學會造紙了!」

  「我可以寄一些我從前用過的講義來,但那至少要等我回家以後。」阿不思·鄧布利多連忙說,「現在並沒有一個合法而快速的方式讓我回家,布蘭登小姐,因為我還沒有成年。」

  但布蘭登小姐的神情卻明顯舒展了許多——有法律,知道約束未成年人,這讓那個天方夜譚般地魔法世界在她眼裡多了幾分珍貴的理性與現實感。

  「請您務必要寄,寄一年級的就好了。」蓋爾連忙叮囑,恨不得和他拉勾,「我怕我跟不上進度,考試不及格。」

  「您看上去像個拉文克勞。」迪佩特教授笑著站起身來,「時間不早了,我們還有一家要去拜訪。」

  蓋爾不得不換了一件新的日裝裙,簡妮·布蘭登替她准備好了錢,當蓋爾撐著她的小陽傘出門時,發現迪佩特教授和鄧布利多正在通往大路的路口等她,旁邊站著西弗——說實話,他的發型和那頂貝雷帽十分不搭。

  這麼快?他們說服簡妮·布蘭登差不多花了一頓飯的功夫。

  「人到齊了。」迪佩特教授點點頭,「想必二位已經互相認識了,是不是?」

  他不待兩個孩子反應,就取出一個空墨水瓶,示意小巫師們將手放在上面。

  「等到麻瓜修好查令十字路,我們就可以通過破釜酒吧進入對角巷了。但是現在還不行,那附近的麻瓜連一個混淆咒都扛不住了々——二位知道『麻瓜』是什麼吧?」

  再一次的,不等他們回答,門鑰匙——是這個名兒吧?反正不論是不是,它啟動了。

  蓋爾摔得七葷八素,但魔法世界的一切對她來說還是很新奇的。通過文字發揮自己的想像,和直接面對現實,感受截然不同。這時候她又慶幸自己沒看過電影了,否則可能會失望——看看旁邊這人陰沉的臉吧!

  「我們先去古靈閣兌換巫師貨幣,阿不思我想你可以代我完成這項工作?我得帶普林斯先生去取他的助學金。」

  「巫師的福利待遇還挺先進的。」蓋爾評價。

  「因為我們有一位慷慨而富有的校長,布萊克教授。」鄧布利多笑道,「之前一直是貸款ぁ。」

  西弗的臉上分明浮現出一個諷刺的微笑,但是他什麼都沒說,目光在年輕的鄧布利多身上打了個轉兒,就及時收回了。

  嗯?怎麼回事?蓋爾心想,如果她是書裡的人物,一朝穿越見到年輕健康的鄧布利多,肯定撲上去抱著大腿哭啊!最不濟也要搞好關系啊!怎麼這人……一副「原來你也有今天」和「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好下場」的表情?

  迪佩特教授似乎很信任鄧布利多的樣子,因為從巫師銀行出來,鄧布利多就直接帶她去血拼了——既幫她拎著沉重的錢袋,又幫她拎著買好的東西。

  蓋爾·納什的魔杖是用檀木あ制成的,細細長長,硬得能當教鞭,杖芯來自於一條老邁致死的中國火球龍——她很喜歡,摸一摸手上都是香的。

  「好吧,我還以為您會給我打折呢,奧利凡德先生。」鄧布利多開了個玩笑,「畢竟鳳凰總是格外青睞鄧布利多。」

  「我從來沒遇見這樣的事!」奧利凡德先生絮絮叨叨,「有兩支魔杖同時選中了一位巫師,他不得不從中作出選擇,奇怪!真是奇怪!」

  「不會是那個小普林斯吧?」阿不思·鄧布利多正值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的年紀,魔法世界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身前身後都毫無陰霾與負擔,「他對我好像有敵意。」

  「他最終選擇了那支柏木ぃ的魔杖,魔杖從不看錯人。」奧利凡德先生意味深長地說,「所謂敵意,大概是你的錯覺。」

  「或許吧!」鄧布利多聳了聳肩。

  奧利凡德魔杖店是他們的倒數第二站,蓋爾還需要去一趟貓頭鷹郵局,向霍格沃茨親筆寫一封回信,從此她的名字就會出現在檔案裡。迪佩特教授也正在那裡等著將兩個孩子送回沃土原去。

  「真不知道您還有如此凄慘的身世,普林斯先生——現在這麼稱呼您不合適了吧?」迪佩特教授正俯身看西弗寫信。

  「無所謂,『普林斯』是我母親的姓氏。」

  「出什麼事了,先生?」鄧布利多走上前來,也毫不見外地低頭看信,「唔,字真不錯!想不到您還接受過教育。」

  「這位——暫且稱為『普林斯先生』,說他只是被收養的,想要借此機會恢復原來的身份。」

  「可『准入之書』……」

  「我寫完這封信,准入之書就會自動改掉。不然這一位……」西弗頭也不抬,但顯然指的是蓋爾,「難道副校長來信上顯示的是『小東西·納什』?還是『空白·納什』?」

  當然不是,是蓋爾·納什,魔法是很與時俱進的。

  正說著,他寫完了那封短信,在信紙下方瀟灑地簽下了自己的本名。蓋爾忍不住湊過去看了一眼,很好,花體字,她只認得出兩個碩大無朋的「S」。

  「您還在等什麼,快寫啊!」迪佩特教授催促她。

  寫什麼啊!她一寫就會暴露好嗎!無論是科學還是魔法都不能解釋,為什麼她的字跡、修辭和文法都不如一個農民家庭出身的童工!

  大哥,你是爽了,那我呢?

  好在迪佩特教授和鄧布利多都相當尊重女性,他們體貼地走避到了一邊。等蓋爾自己笨手笨腳地把貓頭鷹放飛,前去找他們會合時,正好聽見鄧布利多禮貌地伸出友誼之手:「……可以這麼稱呼你吧,西弗勒斯·斯內普先生?」

  等等?等等???

  斯什麼?い

  蓋爾大驚失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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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5

  接下來的時間西弗——好吧,斯內普本人,一直用一種嘲弄而諷刺的目光盯著蓋爾和鄧布利多,她覺得他還挺幼稚的。

  其實無論是誰吧,蜷身在一具小孩的軀殼裡,都會不由自主地變幼稚。何況普林斯家雖然不富裕,但親人之間卻很有愛,再鐵石心腸的人也不會毫無觸動……吧?

  「納什小姐。」迪佩特教授叫住了她,他們已經回到了沃土原,「不知道能不能讓普——斯內普先生把他的東西暫時存放到您那裡?」

  「咦?我是說,我沒有意見。」

  「我用了一點小手段,讓普林斯們以為幼子要前往蘇格蘭做學徒,這些東西明顯和任何一個行當都沒有關系。」迪佩特教授解釋了一句,將兩個小巫師交到了簡妮手裡就告辭了。

  「阿莉亞讓我轉告你,納什小姐。」鄧布利多本來老老實實跟在迪佩特教授身後,忽然將身子一擰,開始倒退著走,像某種輕快的舞步,他衝門口送別的女士們快活地眨了眨右眼,「她在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等你。」

  「說真的,蓋爾。」簡妮·布蘭登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巫師都像鄧布利多先生這樣,那你當個女巫還真不賴。」

  「他喜歡男的。」斯內普立即道,簡妮嚇得尖叫了一聲。

  「這是有罪的!邪惡的!天啊!」她震驚極了,「他怎麼有臉告訴你們的?告訴兩個十一歲的小孩子!我要控訴——」

  「他瞎扯的!」蓋爾大聲道,把斯內普拖進自己的小書房,關門上鎖。

  「聽著,您……呃,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總之,不要再讓簡妮憂心了,她只需要知道我是個女巫就好了,別的任何超出她承受能力與認知範疇的事情,」她交叉雙臂,擋在身前,「不!」

  「請。」斯內普說。

  「請不要讓她知道,拜托了!」蓋爾買一贈一,從善如流,「你也不想我們被關進魔法瘋人院裡吧,教授?」

  斯內普挑了挑眉。他本來也就是實在看不下去才隨口一說,包括在貓頭鷹郵局,純屬某種……記憶?自然而然、不受控制也沒人想過去控制的記憶,那是他「過去」或者說「未來」留下的痕跡,他作為西弗勒斯·斯內普活了三十八年,很多東西都已經就此定格。改不了,也沒必要改。

  可惜的是,他的靈魂知道該怎樣寫好一筆字,他的軀殼還不太配合。但鄧布利多不僅什麼都沒看出來,還誇他寫得好——沒有經歷過格林德沃與伏地魔的鄧布利多,堪稱天真爛漫。

  「你是誰?」他更好奇眼前的女巫,他的同類——自從她對「西弗」這個名字沒反應開始,他就知道她不是拉文克勞的那個亞裔。

  又來了!

  蓋爾舉手投降:「換個問題,隨便你問我什麼,別問這個,也不要問任何能推導出答案的!」

  「你也是死後……?」見她頷首,斯內普也跟著點了點頭,「你是怎麼死的?」

  蓋爾·納什愣住了,她一直避免想這個問題。

  「燒死的。」她輕聲道,「或者說,是先被煙嗆死,後來才……福利院失火,我行動不便……沒跑出來。」

  斯內普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答案。

  他可以從這個答案推斷出她是個麻瓜,或許擁有一位從大戰中生還的巫師朋友,還可以好好回憶一下哪個學院的誰符合「孤兒院出身」這個條件,但是……他不想。

  「對不起。」西弗勒斯·斯內普已經不記得上一次正經道歉是什麼時候了,但逼一個人回顧她的死亡體驗,這太殘忍了。因為他也死過。

  特別是他們的死亡過程都無比痛苦,充滿了恐懼、遺憾與難過,還有絕望。

  「對不起。」他又說了一遍,忍不住還有點生氣。這人也太老實了,問什麼就說什麼,她完全可以回避,可以撒謊……但她沒有。

  「別放在心上。」蓋爾勉強笑了笑,「我記得巫師可以穿越火焰的,我得克服對火的恐懼,不是嗎?」

  「飛路網。」斯內普將目光投向壁爐,怪不得她將書桌安排在最遠的角落,以英格蘭的天氣,這麼做是非常不明智的。

  或許是斯內普難得感到抱歉的緣故,蓋爾從第二天開始受到了前霍格沃茨校長的親自指導。再魔鬼的人也不會讓一個馬上就要離家做學徒的孩子起早貪黑地天天上工,他干脆就每天來納什家報道——練習魔咒,順便教豬。

  「未成年不是不能……玩這個嗎?」蓋爾·納什小心翼翼地說。

  她終於將記憶裡殘存的印像和面前的大活人聯系到一起去了——真的好會罵人啊!詞彙量好強!

  她甚至有點兒聽不太懂。

  「還未入學的小巫師不受蹤絲管束。」斯內普正試圖讓鄧布利多的舊講義飛到自己手裡來,隨口說道,「事實上現在都不一定有蹤絲,畢竟那個法規簽署了才不到三十年,大概。」

  「懂了,民不舉、官不究是吧?」蓋爾大喜過望,「那就是沒人管!嗚呼!」

  「你掌握的魔咒最好配得上你表現出來的興奮,小姐。」斯內普開始翻看魔藥教材,魔法就像他的字跡,他上手就會寫字,只是寫得不如從前那樣好,「事實上,我不覺得對你而言,有無蹤絲到底有什麼區別。」

  別罵了,別罵了,她練還不行嗎?

  一晃半個月過去,霍格沃茨開學在即。簡妮·布蘭登當然不可能放任兩個十一歲的小怪胎花上兩天一夜前往倫敦,一路上被騙、被搶的可能性高到他們沒准都不能囫圇離開郡界。

  蓋爾·納什兩輩子第一次享受被家長送上學的待遇,不得不說心裡是有點兒美的。

  「哎!」她拐了拐斯內普,「你姐姐,伊娃,她怎麼一點兒反應都沒有?你應該去曼徹斯特換乘向北啊?」

  「混淆咒。」斯內普說,魔杖被他收在背帶褲胸前的大口袋裡,「就是迪佩特說的那個『小手段』。」

  「那他們怎麼不對簡妮用那個『小手段』?」

  「如果是我,我也不去費事。布蘭登很明顯聽得懂人話,你家裡人又少。」

  蓋爾覺得自己有點兒懂了。就像每次有人來福利院收養小孩,大家都會拼命表現一樣,養父母未必個個是慈愛的好人,但只要能夠脫離這個環境……她是天生殘疾的女孩,她擅長認命,但魔法這個東西看不見、摸不著,憑什麼你有、你就能出去上學而我還要留在鄉下拼命干活?

  家裡人一多,就容易「不患寡而患不均」。

  「去霍格沃茨……你激動嗎?我其實可激動了。」蓋爾輕輕地說,「可你會不會覺得很無聊?一輩子繞著同一個地方、同一件事情打轉?」

  斯內普不說話。嘈雜的機車轟鳴聲裡,他出神地凝望著窗外逝去的原野。

  剛剛從「塞巴斯蒂安·普林斯」的身體裡醒來時,他感到很茫然。甚至顧不上驚訝,他只覺得茫然,覺得低落,覺得痛苦甚至於憤怒,他不知道自己該干什麼,該如何面對這段撿來的嶄新人生。

  誠然,他一輩子都在繞著霍格沃茨打轉,就像磨坊裡的牲畜,眼前只盯著那一個目標。但現在,連「目標」的媽都還沒出生。

  「哎!」蓋爾又拐了拐他,「所以你穿成了你媽媽的某個親戚?比如曾曾叔祖父?」

  有那麼久遠嗎?

  「不是。」斯內普搖搖頭,「只是姓氏重了而已,我母親的故鄉不在這裡,那個『普林斯』是純血。」

  「沒所謂啊!」亞裔混血的雙眼正在往外冒賊光,「所以只要你活得夠長,就能親眼見到自己出生?」

  他還有必要出生嗎?就算沒有黑魔王?

  「想法很危險哦!」蓋爾悄悄笑道了起來,「如果未來的你沒有出生,那現在的你會不會『嘎嘣』死掉?」

  「別試圖揣測我的想法。」斯內普只說了那麼一句,但這話題在他這裡沒結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長途火車實在是太無聊了,布蘭登小姐和伊娃都睡著了,蓋爾坐得屁股痛,實在不想把這唯一的玩伴給逼到思考人生的哲學境界裡去。

  「嘿,看這裡!」她從行囊裡摸出兩根路上當零嘴的胡蘿蔔,又讓斯內普變了把小刀,先將其中的半根均勻片成片,又將另一根改成連綿的花刀,「別自己嚇自己了!」

  她拈起「胡蘿蔔鎖鏈」的一頭,聯到另一頭,讓它形成一個扭曲的半圓。「如果你沒死,你還和『未來』或者『過去』有聯系,那麼你貿然行事,或許會造成嚴重的後果。」她說著,將一環扣一環的「胡蘿蔔鎖鏈」弄成稀碎紛亂的屍塊。

  「但是現在你死了——曾經死了,好吧!」她又取出那完整的半根胡蘿蔔,干脆利落地切下一片,「你在那邊的事情已經完了,你的命運、任務、緣分或者其他什麼東西,都結束了,你可以去清水裡涮涮,然後去任何地方。」

  蓋爾揚了揚手裡的那片胡蘿蔔,隨手插進剛才切好碼著的胡蘿蔔片裡,渾然一體,整齊劃一。

  「至於記憶,你可以當作魔咒事故?」她撥弄著可憐的胡蘿蔔們,「或者剛才清水裡沒涮干淨。」

  斯內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蓋爾被盯得渾身起毛——怎麼?她沒說錯吧?佛家那麼高深的「輪回」學說被她半根胡蘿蔔解決了,難道不是很厲害?

  「刀工不錯。」他最後也只是這麼說。

  「福利院進行的職業技能培訓而已。」蓋爾有些小驕傲,「只准你會寫字、會用魔法啊?」

  幸虧她不良於行也還是拖著殘疾的身體去了,要不然都沒得秀了。雖然世界上很難出現一位下肢癱瘓的廚師,但只要能有片刻閑暇擺脫只能臥床的生活,哪怕是掏糞坑她也願意去湊個熱鬧啊!

  這一次的上學之旅再一次充分展示了簡妮·布蘭登高超的統籌能力,蓋爾本來還以為他們要在國王十字車站附近的小旅館用魔法打一晚上跳蚤,但被簡妮通過合理的換乘安排規避掉了。

  斯內普帶她們穿越九又四分之三站台時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當然,伊娃已經被提前打發出站去叫馬車了。

  「普林斯先生。」簡妮認真地說,「你似乎很懂這一切,雖然我不明白你和蓋爾都是麻、麻瓜出身,對吧?為什麼你看上去倒像是很有經驗。但是,沒關系,或許你們巫師就是這樣稀奇古怪,蓋爾也是這樣,連我們家沒有的書她都看過。」

  「您到底想要說什麼?」

  「我可以把蓋爾托付給您嗎?不,這樣倒顯得她像朵柔弱的草花……我希望你們兩個能夠互相照應,就像我和您的親人一樣,我雇佣他們為我工作,當我實在不方便簽署一些文件的時候,我也會請求您的父親代為出面,我們互幫互助,互相成就。」

  法律無法保障簡妮·布蘭登的事業,所以她更擅長利用人情與義理。「牛X公司ヾ」嚴格采取八小時工作制和做五休二,工資開得並不比別人少,福利待遇卻很到位——靈感來源於蓋爾那個21世紀的腦子。

  但來自21世紀的蓋爾·納什洋洋自得,19世紀的本土居民普林斯們感激涕零,經歷過殘酷戰爭的20世紀巫師斯內普卻根本不吃這一套。

  「你威脅我?」他問,態度平和,甚至沒有一點兒不高興。

  蓋爾知道他還沒有在新的人生裡找到那根立穩的錨,她曾經也是這樣,但簡妮·布蘭登就是她的錨。她使她踏實地穩定下來,接受自己作為一位誕生於19世紀末女巫的命運。

  「如果您非要這麼想的話,我也攔不住。」簡妮輕描淡寫地笑了笑,「您就像……我不知道該怎樣形容您,您似乎很渴望溫情,但又像吸血鬼害怕太陽一樣、怕被溫情灼傷。」

  噫,好尷尬。

  蓋爾一度不忍直視,但斯內普很快就轉身走了,他先上車了。

  「還不算太糟糕。」簡妮相當輕松,「他好歹帶上了你的行李。」

  蓋爾咧了咧嘴,被拉著叮囑了好多事,包括但不限於每周寫一封信、為簡妮郵購一只貓頭鷹、做好財務管理,最後才是好好學習——家庭教師的老本行實實在在地在簡妮的血脈裡發生著作用,她頂看不上巫師的學問。

  「我不能送你的火車出發了,我還約了人。」簡妮·布蘭登摸了摸她的臉,「你自己可以吧?」

  「誰比我還重要啊?」蓋爾不高興。

  「潘克赫斯特夫人ゝ,說了你也不認識。」簡妮也不慣著她,「你們女巫不需要考慮這些東西,巫師比麻瓜走得更遠。」

  「只有這方面了吧!」蓋爾干笑,揮手向簡妮道別,「我會想你的!」

  她幾乎一上火車就找到了斯內普,剛才她和簡妮一直是在這位的眼皮底下黏黏糊糊、依依惜別的。蓋爾敏銳地發覺,他的心情似乎很糟糕,似乎……卻並非因為簡妮·布蘭登剛剛嘲諷了他。

  蓋爾明智地什麼都沒說,現在讓她故地重游、回到前生的福利院,她的心態一准兒崩得比斯內普還厲害。

  包廂外,一位紅發少年偶然路過,在玻璃門後停了一停。蓋爾覺得他似乎有點眼熟,他大概也是這麼覺得的,沒一會兒,一個發色如晚霞般的小女巫跌跌撞撞地衝了過來。

  「阿利安娜!」蓋爾驚了,「天啊,你長得好高!我都認不出來了!」

  「巫師的照片會動,媽媽無論如何也不允許我寄給你。」巫師宜居的戈德裡克山谷洗去了阿利安娜眉宇間的緊張與羞怯,她看上去文靜而內斂,「每次我用貓頭鷹給你寫信,爸爸都要提心吊膽好幾天。」

  「你爸爸?」

  「我父母都為神秘事物司的時間廳工作,但他們不是緘默人,更像是……顧問?」阿利安娜眨眨眼,「走吧,蓋爾,來我們包廂呀?阿不思、阿不福思還有埃菲亞斯都在。」

  蓋爾下意識回頭看了看正盯著窗外出神的斯內普。

  「不,我、我要和……和……」她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斯內普,感覺叫什麼都不合適。

  阿利安娜這才注意到包廂角落裡自顧自發呆的男巫。她對此人完全沒印像,在她眼裡,沃土原的小孩只有兩類:蓋爾,還有欺負她們的麻瓜。阿不思假期裡去幫迪佩特教授的忙,說起今年沃土原居然出了兩位小巫師,她還稀奇了好久。

  「沒關系啊,一起來吧!」阿利安娜笑道,成長帶給她的變化真的很大。

  但蓋爾還是婉拒了。

  感覺沒什麼可聊的,她一個純麻瓜出身和親朋好友、祖祖輩輩都是巫師的鄧布利多們之間。

  「你怎麼不去?」送走依依不舍的阿利安娜,蓋爾低頭關門。那個滑輪似乎該上油了,聽見斯內普問話的時候,她正用力過猛,讓門框狠狠地撞上了她的大腳趾。

  「嗷!」蓋爾一聲哀嚎,抱著腳跳了起來,倒在座位上半天說不出話來。太疼了,天啊,在極致的痛苦面前,她感覺世界也好、時間也好,統統都已經停止運轉,宇宙中只剩下她紅腫的大腳趾,每一根神經都在扯著嗓子尖叫。

  「等等、等等……」她淚眼朦朧地說,忽然意識到斯內普剛剛一直通過玻璃反光看她。


第7章 6

  等到蓋爾倒霉的腳趾終於消停下來,她已經忘了之前發生的事了。斯內普也沒再提,反而建議她提前換上校袍。

  「女巫不穿緊身胸衣。」他說,「我還以為你早就發現了。」

  蓋爾一愣,爬起來就去夠自己的箱子。帶她買東西的是鄧布利多,年輕的、五年級男生阿不思·鄧布利多,他能說什麼呢?他只能和成衣店的女巫說:「請把這位小姐能穿的衣服都給她來一份,不,兩份,用來換洗。」

  反正她不能在樸素的純黑校袍下還穿得像個前凸後翹的S型裱花蛋糕,母雞屁股墊雖然退流行了,緊身胸衣都快殺得鯨魚滅絕了!

  好消息是女巫真的不穿緊身胸衣,壞消息是她們也不穿內褲。

  蓋爾捂著自己的肚子,像個尿急卻找不到馬桶的人。她坐沒處坐、站沒處站,總感覺下面在漏風,她都不敢想等幾年後她發育了會怎麼辦。

  冷靜點!蓋爾安慰自己,你當了十幾年的癱子,這些事都操於人手,你習慣了、習慣了……靠,她沒法習慣!

  還是得毀滅!毀滅!

  斯內普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女巫穿著嶄新的校袍,滿面紅暈,似乎急著去上廁所。

  「出門左轉。」他下意識地說,「男盥洗室門口有個蠢貨,別被他傳染了。」

  「嗯?」蓋爾一愣,「不會吧?這裡你還認得別人?我說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西裡斯·布萊克,男學生會主席。」斯內普用一個小魔咒修好了那扇門的故障滑輪。

  「西裡斯·布萊克……所以?」蓋爾茫然地重復了一遍,「喔喔喔!他是那個呃……那個教父的爺爺?」

  要死了,「小天狼星」的英語是啥?「大腳板」還是「大腳丫」的英語又是啥?

  「曾祖父吧,大概。」斯內普冷笑了一聲,「一脈相承的蠢!」

  這恨屋及烏的打擊範圍也太廣了吧?

  最後蓋爾還是去找了阿利安娜——通過在走廊上巡視的新晉級長阿不思·鄧布利多得知了她的位置——詢問關於內衣的問題,她還是沒辦法忍受!

  麻瓜們總是穿著層層疊疊的裙子,或是大蛋糕式的,或是雞屁股式的,或者像現在緊貼身體曲線的S式,那最裡面穿一條開襠的燈籠短褲無可厚非,能在尿失禁之前把這些裙子及時地摟起來都算不錯了。

  緊身胸衣也是同理,把人箍成那個樣子,呼吸都費勁,裡面就是什麼都不穿也無所謂,隨便穿點兒什麼,還是為了防磨,畢竟鯨骨是真的很硬。

  但你女巫……你不能就寬松的兩層袍子一套,你也學麻瓜一樣穿開襠褲和小背心吧?啊?啊??ヾ

  蓋爾一路上淨往那些高年級女巫身上瞄,自己都覺得自己眼神猥瑣、居心不良。但她什麼也沒看出來,大家都是體面人來的,「凸.點」這種事兒可要不得。

  而阿利安娜·鄧布利多的表情則充分證明了她的母親坎德拉女士還沒和她說這些事——也是,孩子才11歲,大哥是級長,可以想見未來也會是男學生會主席,還能再罩她三年,二哥干脆就比她高一級,還是塊爆碳,不會有男巫瞎了眼敢去招惹阿利安娜的。

  蓋爾瞄了瞄那一包廂陌生的少年男巫,本能地感到畏懼。雖然她知道這些人一定道德素質過硬,但她仍舊再三謝絕了阿利安娜「一起吃午飯」的邀請。

  但斯內普似乎並未預料到她還會回來,他已經在拆自己那份了——都是在上一趟火車上買的。蓋爾將懷中兜著的零食一股腦兒地傾倒在桌子上,迫不及待地問:「那種有很多口味的豆子叫什麼名字來著?為什麼我剛才去買,他們說沒有?」

  「比比多味豆?」斯內普微微抬頭,「發明它的人現在還沒出生。」

  「那種吃了會飄起來的糖?」

  「至少要到下個世紀五十年代,巫師才開始試著將比利威格蟲的蜇針應用到日常生活裡來。」

  「所以集卡這種高級玩法,現在也……?」

  「顯而易見。」他心情似乎稍微好點兒了,「但你可以自己去做,這第一桶金就是你的了。」ゝ

  那我至少要熟讀原著五百遍,蓋爾泄氣地想,還得是英文版。

  時代的局限性讓魔法世界的趣味性不斷地打著折扣,直到分院之前,蓋爾都很難提得起興致——堅持不懈要找她同船渡湖的阿利安娜·鄧布利多友情透露,麻瓜出身的小巫師必須每晚去上掃盲班,補充詞彙量,學習文法與修辭,直到三年級。ゞ

  「阿不思說許多人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給他們寄了信也看不懂,回信還得他們幫忙寫好,然後小巫師就在紙上畫個圈。」

  「很英明的措施,不知道後面為什麼取消了。」躺在船頭仰望星空的斯內普冷不丁插話道,「有些人比起文盲好不到哪裡去。」

  聽上去怨念頗深,簡直字字血淚。

  「你倆肯定不用去補習。」阿利安娜拐了拐蓋爾,「真看不出來,你成天跑來跑去像個小男孩似的,居然還能教人識字,還把人教得那麼好!」

  啊?誰?她?啊?

  蓋爾百口莫辯,斯內普則是直接笑出了聲。

  「啊,沒錯。」他冷笑起來,「她教我。」

  其實麻瓜的識字率遠沒有阿利安娜說得那樣誇張。在倫敦這樣的大都市,哪怕是最底層的工人,也能看點兒通俗小說什麼的,像沃土原這樣的鄉村,牧師奧斯汀也會勤勤懇懇地組織教義問答,無論怎麼說,看個合同、簽個名、寫封簡單的回信還是沒問題的。

  但這在阿利安娜·鄧布利多的眼裡還遠遠不夠。看看她生活在一群什麼人裡吧,父母是科研人員,大哥是天才,幫忙看孩子的鄰居是歷史學者……再看看魔法世界這些教材,用點簡明易懂的普通詞彙跟能要了他們的命一樣。

  蓋爾望向那個摘了帽子衝向格蘭芬多長桌的嬌小身影,阿利安娜被阿不思一把抱了起來,差點兒被阿不福思背著走。

  挺好的,雖然她不記得鄧布利多家到底發生過什麼事,但這事兒現在是鐵定不會發生了。

  「蓋爾·納什。」迪佩特教授很快叫到了她——第一次工業革命後英國才開始人口暴漲,在這之前,純血種新生的人數比混血和麻瓜出身加起來都多,現在也不過是將將打平,剛剛斯內普還說,今年霍格沃茨的新生總數差不多只有百年後的一半。

  她壓下心頭胡思亂想的思緒,緊張地走上前戴帽子。

  「所以……你想去哪兒,孩子?」分院帽非常善解人意。

  「啊?」蓋爾傻眼了,「這、這你能問我嗎?那要你干嘛呢?」

  「我也只是一頂帽子,我不能太專制。」分院帽慫恿她,「你自己沒想過嗎?不可能吧?」

  「那你要真想不出來,那就赫奇帕奇唄!『有教無類』是非常高尚的品德,你知道孔子嗎?」

  「亞裔啊?」分院帽也被驚到了,「看名字、看腦子都不像啊!」

  「你還真知道啊?」蓋爾大驚,孔子已經被引向西方世界了嗎?

  「小瞧人了吧?」分院帽很不服氣,「好幾百年了都,雖然我沒看過——拉文克勞!」々

  蓋爾在熱烈的掌聲裡走向拉文克勞,緊挨著傳說中的斯萊特林。她忍不住偷偷看了幾眼,卻發現隔壁也都正常得很,會說會笑會鼓掌,無論新生歸向何處,他們都和其他學院的人一同表露出了真心實意的歡迎。

  當然,也有極個別的人……比較驕傲。

  「那是男學生會主席西裡斯·布萊克,他是校長布萊克教授的長子。」一位年長的女巫注意到她的視線,「你好,穆麗爾·沙菲克ぁ,六年級級長。」

  蓋爾匆匆和她握了握手,便忙不迭地問:「校長讓他自己的兒子當男學生會主席啊?」

  好直白啊,在她的時代大家至少會做得委婉一點,比如舉手表個決啥的。

  「級長的作用是規訓與約束,男女學生會主席的作用是模範帶頭,西裡斯·布萊克就是這一屆風頭最勁的男巫,因為布萊克教授是他的父親,這就夠了。」女級長向她解釋,「何況豈止是長子,你看那邊,那個滿臉晦氣的是次子,他身邊的新生是老三,你剛才都沒聽見叫名嗎?要我說,整個斯萊特林都快成布萊克家開的了。」

  好吧,如果簡妮·布蘭登成了霍格沃茨的校長,那蓋爾·納什也可以橫著走,絕對比西裡斯·布萊克驕傲一百倍。

  「西弗勒斯·斯內普!」迪佩特教授又喊。

  蓋爾一個激靈,打起精神,卻發現斯內普並沒有馬上上前,反而認真地看向教師席上的男女巫師,一一掃視、辨認。未果後,哪怕戴上分院帽,他也依然睜著那雙漆黑的眼睛,仔細觀察著四學院長桌上每一個人的反應。

  「他在做什麼?」穆麗爾好奇地問,蓋爾搖搖頭,但其實她知道。

  他在尋找同類。他在找一個或許存在的第二個穿越者,通過自己的本名。原來他是這麼打算的。

  蓋爾的心情復雜極了。誰不想要一個同類呢?她衷心地希望會有人響亮地倒抽一口冷氣,或者面色蒼白地打翻杯子。失望的感覺太難受了,她經歷過無數次被拒絕領養的失望才學會認命,但斯內普他……他已經在她身上失望過一次了。

  蓋爾跪在長凳上,直起上半身幫斯內普一起看,但目之所及的每一個人表現得都十分……「普通」。他們疑惑、好奇、迷茫甚至還有點厭煩,但他們不震驚,不感動,沒有熱淚盈眶,也沒有心旌搖蕩。

  這一次他也注定要失望了。

  斯萊特林們的反應格外熱烈,這個學院十好幾年也不見得能招到一個純麻瓜出身的新生あ,說實在的,這可比純血巫師要稀罕多了。

  盡管頗有幾個人表現得相當不以為然,比如「威爾士親王」,即校長的長子——拉文克勞給人起外號有一手的。

  「你怎麼在上面呆那麼久?」斯萊特林的某個級長親親熱熱地攬著斯內普的肩,而斯內普渾身僵硬,恨不得把那人砍成楊過。

  「分院帽在考慮,是分我去斯萊特林還是格蘭芬多。ぃ」他下意識向另一邊掙了掙,在撞到一個身材圓潤的小胖子後,立即臉色微變地躲回了級長友好的手臂之下。

  蓋爾看熱鬧看得高興,連自己的飯都忘了吃。穆麗爾替她藏了幾塊奶酪餡餅,在校長開始講話後悄悄塞給她。

  「他怎麼、怎麼……」她知道吃飯的時候不能說話,但菲尼亞斯·布萊克教授的語氣令人十分不愉快,這很影響食欲,「好像我們能在這裡學習魔法,全是托他的福一樣?不,不不……感覺像是他發明了魔法!」

  「他就那麼個人。」穆麗爾頭也不抬,從巫師袍裡抽出卷得很緊的一份講義,看得爭分奪秒,「大家都不喜歡他,連斯萊特林都……除了『親王殿下』之外。」

  OK,Fine!

  蓋爾吹滅床頭的燭台,溫暖、清潔的寢室像一艘平穩的小舟,安寧地泊在月色與星光之中。她不由想起自己曾經擁有兩個一邊兒大的願望,無論實現哪個都行——一個是被領養,擁有正常的家庭,離開福利院;一個是像普通小孩一樣去學校上學。

  命喪火場之前,這兩個願望她一個也沒能實現,於異邦重生之後,也不能說完全實現了——她是離開了福利院,但這家庭可一點兒都不正常;她是像本土普通中產家庭的女孩子一樣開始接受教育了,但依然沒得學上。

  直到現在她進入霍格沃茨,終於有學上了——但不意味著蓋爾面對這份地獄級別的課表也能樂得出來,事實上她難過得連豐盛早餐也吃不下一口。

  「什麼意思?」她艱難地問穆麗爾,這一屆拉文克勞就她一個女生,只好掛住學姐不放,「為什麼上十天才休一天?」

  「巫師又不需要做禮拜!」穆麗爾覺得她真是大驚小怪,「聽說麻瓜學校也都是這樣的吧?」

  21世紀東亞麻瓜高中是這樣的!可人家是要擠獨木橋考大學的啊,你一個職專!

  蓋爾心如死灰,抬頭望見對面桌子上的復讀生斯內普也神情恍惚,頓時覺得高興了不少。

  她冷靜下來看這份課表,這才發現它擬定得相當科學,並非一味把學生當牛馬——每天都有課,但只有一節,大多是在上午,既留出充分的時間來消化完全陌生的魔法知識,又可以為這些第一次上學的小巫師們培養良好的習慣。

  希望二年級……算了,二年級她再找理由好了!

  「噢,對了,納什。」穆麗爾的臉色紅了紅,「昨晚的那個問題,你稍後可以去問問院長,第一節 就是她的課。」

  蓋爾低頭看了看課表:魔藥課,任課教授:拉維恩·德·蒙特莫倫西。い

  誒???


第8章 7

  「哎!」蓋爾拐了拐身邊散發著濃濃低氣壓的男巫,「不是說魔藥課教授都是斯萊特林的院長嗎?」

  「誰告訴你的?」斯內普守著他的坩堝,老情人相見,一點兒重逢的喜悅都沒有,「只是湊巧而已。」

  蓋爾挺同情他的,真的。任誰從1+1教到微積分,同一套東西一教就是二十年,一朝重生,發現自己竟然還要從1+1重頭開始學到微積分,心情都不會太美麗的吧?

  何況她記得這位還是個對標准課本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天才,眼下他們甚至連課本都沒有,要等教授分發自制講義。

  「這個名字……」斯內普抽出課表來看了一眼,「她發明了迷情劑。」

  「啊?」十一年的英語母語化教育也只是讓蓋爾勉強知道「Amor」的含義,「愛、愛什麼?」

  「愛情魔藥。」斯內普換了個說法。

  「噢!」蓋爾秒懂,「春.藥!」

  一屋子的小巫師們齊刷刷地回頭看她,蓋爾傻眼了:「難、難道不是?」

  「如果不及時制止受害者,那麼人類的本性很快就會使迷情劑獲得你所說的藥效,納什小姐。」女巫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每一個字母聽上去都像是用尺子比著寫出來的「衡水體」。

  在蓋爾的想像裡,發明愛情魔藥的女巫應該是個金發碧眼、雪膚紅唇、前凸後翹的尤物,但走到他們面前的卻是一個刻板到方方正正的中年……中老年女巫,頭發剪得比男巫們還短,這讓她看起來相當現代。

  拉維恩·德·蒙特莫倫西教授的臉上有兩條深刻的法令紋,這讓她的臉被分成了三部分:單看她的眼睛是和善的,並未因為蓋爾口出狂言而惱怒;但她的面部肌肉卻像是大理石雕刻出來的那樣堅硬,看上去毫無人的溫度;而她的嘴唇,正在神經質地抖動著。

  「對不起,女士。」蓋爾立即低頭認錯。

  開學第一天就跟新生針鋒相對的奇葩教授,估計霍格沃茨建校千年也就出了一個,本尊正在她身邊坐著。德·蒙特莫倫西教授沒說什麼,只是循例開始講一些教學計劃、成績比例之類的開場白。

  蓋爾本能地覺得這位不太好惹,想想下課後還要去問她內衣的問題就犯怵。但她還沒來得及打退堂鼓,斯內普先和魔藥學先賢杠上了。

  簡單地說,就是德·蒙特莫倫西教授在講義上標注的是「新鮮蜻蛉三克」,但斯內普直接往坩堝裡扔了烘干後的蜻蛉粉末,只有一克。

  「告訴我,你不認識字嗎?」德·蒙特莫倫西教授瞥了一眼校袍上綴著的木質標簽,「斯內普先生。」

  「認識。」斯內普很不情願地說。

  「那你為什麼不按照講義要求的來?」女巫這時候看上去還是很平靜的。

  蓋爾估計他壓根就沒看講義。還是那句話,什麼東西反反復復琢磨了二十年,肯定早就深深地刻印進了靈魂深處,不會因為他當了五年麻瓜就突然忘光光。

  這個時候其實只要服個軟,只要斯內普服個軟,道個歉,說句什麼「我走神了」或者「我眼花了」,再順勢請教一下二者的差別,這事兒就過去了,讓一位拉文克勞的教授為學生的勤奮求知而加分,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但他沒有。

  似乎無論誰處在「魔藥課刺頭」這個位置上,都會突然降智,絲毫不辨形勢,非要和教授死磕到底。一輩子都在福利院生活、靠討好護工混日子的蓋爾反正是理解不了一點兒。

  「因為你說的不對。」斯內普說,「蜻蛉體內的水分會使藥劑性質不穩定,還會造成材料濫用。」

  德·蒙特莫倫西教授震驚地看著他,良久,她快步奔回講台前,翻出花名冊來看了一眼。

  「麻瓜出身?」女巫鼻子裡噴出一口聲粗氣。

  「誠然如此。」斯內普頷首。

  沒了?就這樣?你就是胡編一個小時候被村裡的神秘老巫師啟迪了魔藥天賦也行啊!就這麼不解釋嗎?

  斯萊特林喜提新學年第一筆扣分,一大筆——蓋爾覺得其中斯內普完全不配合的態度要占大頭,蜻蛉的干屍與濕屍之爭反而不重要了。

  西弗勒斯·斯內普,你也有今天!

  「德·蒙特莫倫西教授是個對事不對人的,我看到她已經在實驗你說的兩種材料有什麼差別了。」黑湖邊的山毛櫸樹下,蓋爾笨拙地安慰了他一句。

  「無所謂。」斯內普的神情很淡漠,他眺望著樹冠,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不在乎。」

  蓋爾挑了挑眉,放松地躺下來。

  「我有時候還挺羨慕你的,已經轟轟烈烈地活過一次了,這一世是白賺的,想怎麼隨心所欲、肆意妄為都可以。」

  「轟轟烈烈……我嗎?」

  「難道不嗎?」蓋爾驚訝地說,「總比我強吧?哎有些事說多了反而像賣慘,你得知道,巫師一個魔咒就能治好的病,麻瓜過上兩百年也依然無能為力。我從生到死,一輩子都沒離開過福利院。」

  他自己就是在最底層的環境裡摸爬滾打成長起來的,對那種環境心裡有數——什麼樣的福利院會把孩子一個人扔在房間裡活活燒死?

  「現在讓我重頭開始,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啦!我讀了許多書,可那都是別人的故事、別人的經驗,何況我還是個女巫?」

  「跟隨……你的心,那樣就好了。」斯內普難得溫和地說,自己都懷疑從何處滋生出這樣一股柔軟的情緒,「這是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

  「這當然是最好的時代,對你而言。」蓋爾做了個撕紙的動作,把「最壞的」那部分遠遠扔掉,「你難道沒有發現嗎?這裡沒有人歧視血統,也沒有人歧視學院,布萊克自命不凡是因為他們占據了權勢高位,而不是因為他們祖祖輩輩都和正確的對像通婚。」

  斯內普一愣,他的確沒留意。換成任何人,也很難有心情關注這些事情吧?

  「而你,我的朋友!」蓋爾一骨碌爬起來,跪坐在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暫時忘掉這一位的靈魂年齡三十大幾,「難道你就不想正大光明地在魔藥學課本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嗎?我是說,在編者欄。從此以後,千年百年,只要霍格沃茨還在,所有的巫師都要學習你寫的教材、以你制定的標准熬制魔藥,你那些無人知曉的改良,也將會變成鐵律!」

  她自己拍著胸脯說得熱血沸騰,斯內普卻直接笑了出來:「你讓我……剽竊?」

  「啊?」蓋爾傻眼了。

  「魔咒,還有許多魔藥,發明它們的人還沒有出生。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

  「魔法世界沒有『增訂本』嗎?」蓋爾很費解,「那你就去當個『開山怪』嘛!就譬如今天的蜻蜓——」

  「蜻蛉。」前魔藥學教授立刻看不下去了。

  「咳!總之,藥劑是有專利的吧,但是藥理沒有啊!魔藥材料何止成千上萬,它們為什麼可以入藥,不同的處理方法會導致怎樣的差別,和其他材料搭配又會發生怎樣的反應,誰和誰相得益彰,誰又和誰互相克制……我決定了,你就是魔藥學的塞繆爾·約翰生!看,你們甚至都是S開頭的!」

  「誰是塞繆爾·約翰生?」

  「?」

  蓋爾第一反應是震驚,緊接著便是高興與激動,還有自滿與驕傲——看,終於有什麼事是他不知道而她知道的了!土生土長的英國男巫不知道,但她一個半路穿越的中國麻瓜知道得門兒清!

  「啊,就是……」她輕描淡寫地揮了揮手,「編撰了第一部 《英語詞典》。」

  「原來如此,受教了。」

  「哎!哪裡哪裡!」蓋爾馬上又不好意思了,「還有進步的空間!」

  晚飯後他們參加了每年一度的麻瓜出身巫師讀寫能力水平測試,E以下需要去上夜校。蓋爾第一次親自參加考試而不是從別人那裡道聽途說,新奇得不行,只見第一題是閱讀理解,包括名詞解釋和簡答,第二題是論述,共有兩道小題,分別為「我的生活」和「我的理想」。

  挺合理的,閱讀材料也不難,蓋爾掃了一眼,應該是某篇巫師冒險文學。她先將大題都答完,最後再回來研究對她而言難如登天的名詞解釋——誰能告訴她「Hippogriff」是什麼東西?

  「一種怪獸,有鷹的頭顱、馬的軀干,並且會飛。」被她拉著對答案的斯內普相當無奈,「如果你真的看懂了那段節選,就會發現全篇都是巫師在吹噓自己和各種非人生物的冒險經歷。」

  「是啊,是啊……」蓋爾沒精打采地說,「原來麻瓜文明裡也有鷹頭馬身有翼獸?」

  「麻瓜認為那是神話傳說。」斯內普有些好奇了,「我猜你的家庭教師一定不會和你講這些,所以你是怎麼寫的?」

  「我寫的是『黑河馬與白河馬雜交生出來的混血河馬,喜歡生活在峽谷裡』。ヾ」蓋爾干巴巴地說,絕望地看著一縷嘲諷的笑意在他臉上像墨滴散入清水般越擴越大。

  「不錯,繼續。」斯內普勉強忍住笑出聲的衝動,「Elf?」

  「高挑俊美,聰慧優雅,擅長詩歌、文學與音樂,是天生的弓箭手,因為骨頭是中空的,所以能在雪上行走。ゝ」蓋爾已經麻木了。

  「我想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了,那個麻瓜現在恐怕還在吃奶。」斯內普終於忍不住了,他暢快的笑聲在走廊上回蕩,襯托得蓋爾無比凄楚。

  「所以Goblin也不是血腥殘暴的半獸人了?」

  「你在古靈閣已經見過了。小精靈!」斯內普直接打了個響指,「我命令你們向這位麻瓜出身的小姐展示一下自己、以補完她對魔法世界的印像,這符合赫爾加·赫奇帕奇訂立的准則。」

  「啪」的一聲爆響,一個尖尖耳朵、瘦長鼻子的矮小生物憑空出現蓋爾面前,十分恭敬地向蓋爾鞠了個躬:「納什小姐,如果對晚餐的口味有什麼意見,萊寧願意幫您轉達。」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不,我感謝您和其他小精靈的服務與支持,萊寧……先生?」蓋爾勉強道,覺得自己快哭了。

  現實帶給她的打擊還在繼續。

  飛行課上,蓋爾被告知如果他們再早「出生」個八十年,就真的需要騎根棍棍兒滿場亂飛了,因為坐墊咒是本世紀上半葉才發明出來的。ゞ

  「所以那些什麼2000、2001,還有特別貴的那種掃帚,火什麼的……」蓋爾搖搖欲墜。

  「都不存在。」斯內普肯定地說,「就是韋斯萊家用的那種便宜貨『橫掃』,差不多還要再等個三十年。」

  「看不出來你還挺了解的,雖然你似乎對飛行和魁地奇都興趣缺缺。」

  「畢竟做了那麼多年的院長。」

  「嘿!嘿!二位!」一個格蘭芬多新生笨拙地停在了他們身後,「我好像聽見了我的名字?什麼叫韋斯萊用便宜貨?」

  「您這樣可不太禮貌。」蓋爾不高興地說。

  「嗨,這可不能怪我!我想拐彎,就得先停下來。」韋斯萊費力地指揮著笨重的大掃帚,慢騰騰地飛遠了。

  「就這?」蓋爾難以置信地指著他的背影,又拍了拍自己騎著的大家伙——活像一根房梁!因為目前飛天掃帚的速度、高度以及敏捷程度和後世都相距甚遠,飛行課干脆是四個學院一起上的——這能出什麼事兒?根本沒有危險好吧!這不幼兒園小班放風嗎?

  「橡木盾已經是有史以來第一把『標准化』的掃帚,雖然制作者仍舊是個體的掃帚匠人,但在之前,他們往往是隨心所欲、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把飛天掃帚做得像魔杖。」斯內普點點頭,「難以想像魁地奇世界杯已經舉辦了幾百屆。」

  蓋爾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對於她一個外人而言,有些事不問出口就永遠不會知道,但對於斯內普來說,這些東西本來就存在於他的腦子裡,就像……就像遙遠的東方之於她。

  「如果,我是說如果。」蓋爾認真起來,操縱橡木盾上升到一個不容易被偷聽的高度,「如果可以選,留在這裡,或者回到未來,你會選擇回去的吧?」

  「回去?」斯內普稍稍揚起一邊的眉毛,「回去我是個死人,注定在墳墓裡腐爛生蛆,回去做什麼?難道你想回去?回去當一具焦黑枯干、碳化了的屍體?」

  「停、停……」蓋爾深深吸了一口氣,「如果你沒死呢?我是說,如果哈利·波特他們及時救了你呢?」

  「波特不會救我的。」斯內普下意識地摸了摸頸側,那裡曾經有兩個尖牙咬出的大洞,血液流出來,毒液灌進去,他現在看到斯萊特林的蛇徽偶爾都會覺得戰栗,「也來不及。」

  蓋爾還想再說什麼,卻被斯內普堵回去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蓋爾。」這好像是斯內普第一次在只有他們兩個的時候叫她的名字,反觀她呢,還停留在「嘿」和「哎」。

  蓋爾尷尬地撓了撓臉。

  「不會發生的事,無論怎麼預想都沒有意義。」斯內普說,「我們都不得不使自己適應這個時代,向前看,而不是沉溺在過去……你顧好你自己就行了。」

  「我適應得挺好的。」蓋爾咕噥道,「哪怕我一睜眼成了西南大山裡的扶貧困難戶,我也會心懷感激。至少我活著,我有腿能動能跑能跳,不再被與生俱來的缺陷所束縛,這就夠了。」

  她迷茫是迷茫在,她不曉得正常人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和身處哪個時代沒關系。々


第9章 8

  時代在給了蓋爾連番打擊之後,命運終於松松手漏給她一點兒好消息——她的讀寫能力水平測試的成績是E,不用去上夜校掃盲班了。

  「雖然名詞解釋一分都沒有拿到,納什小姐。」德·蒙特莫倫西教授揚了揚手中的試卷,「但你的文章寫得很精彩。」

  那是,也不看看她融了多少本名著。在無法依靠優美的文筆取勝時,她只好憑借足夠豐富的情節。

  「所以,都是真的嗎?」她的院長俯下身,在她耳邊悄悄問,「你的身世故事?」

  怎麼會是真的啊!蓋爾要崩潰了。

  她寫她是英國公爵與法國王後的私生女(來自《三個火槍手》),王後因為私通被囚禁在裡昂的城堡裡,公爵往返兩國試圖營救她,他有一位容貌酷似王後的情人自願以身相替、失去自由(來自《雙城記》),而公爵其實是法王與官方情婦被合法化的私生子,被前任王後所生的王太子迫害而逃往英國、獲得封爵,那位情人則是現任王後未曾謀面的侄女(來自《源氏物語》)。

  但問題就在於,海峽對岸的國度現在並沒有國王,法蘭西帝國最後一位國王和他的繼承人,死了小有三十年了。而頤養天年的退位王後,現年七十歲,除非她是一位女巫,否則她沒可能在六十歲高齡生下一個女兒。

  「都是假的,只有標點符號是真的。」蓋爾嚴肅地說,「包括『我的理想』那篇,統統是我在胡扯,教授。」

  她在那一篇裡甚至寫了想要學習油畫報考美術學院,如果落榜就買下一片農場大力發展玉米種植。

  德·蒙特莫倫西教授聳了聳肩,不置可否。「看來我們這一屆招到不少特立獨行的孩子啊!」她說。

  「難道他們寫的都是真人真事?不能夠吧?」蓋爾傻眼了,她不相信斯內普會實話實說,那樣他們就會被拉去神秘事物司關起來、被反復研究剖析到死。

  「和那位斯內普先生的著作比起來,你的貴族奇情文學看上去可信度更高,納什小姐。」德·蒙特莫倫西教授微微一笑,「我看你們倆都很有成為暢銷書作家的天賦。」

  那可不,每一本都是市場驗證過的。

  蓋爾提心吊膽地等了幾天,見始終沒有人來把他們抓走,也沒有人背地裡暗戳戳地監視、觀察,這才悄悄放下心來。

  斯內普對此嗤之以鼻:「你這樣的,哪怕遇到的是我認識的那個鄧布利多,他都不會來關注你。」

  小女巫就像是陽光照耀下清澈透明的一捧泉水,還是盛在玻璃盆裡的,一眼就能望到底。

  蓋爾白了他一眼,直覺告訴她這應該不是什麼好話。

  說真的,她用20世紀最偉大巫師用過並親手批注的講義預習,又坐擁霍格沃茨有史以來最年輕教授、院長乃至校長這樣一台頂配「小霸王點讀機」,按理說應該虎軀一震、大展身手,秀得全校師生頭皮發麻、為之側目才對。就算不能和天才復讀生斯內普相比,至少也不該像現在這樣,在新生裡掛車尾吧?

  特指魔咒方面。

  第一梯隊屬於天才,上手一遍過,試了三次不成功說明今天狀態不好;能在下課前學會新咒語的算第二梯隊,也很不錯,比如阿利安娜;蓋爾則需要經過私底下反復、大量地練習,才能勉勉強強趕在教授講新課之前掌握舊知識。

  「你這樣的,我也不是沒見過。」斯內普說了一個名字,蓋爾品了品他的發音,覺得應該是納威·隆巴頓。怎麼?她一直以為納威只是有點笨手笨腳而已。

  「至少現在你不用教我,我不是你的責任。」蓋爾滿頭大汗,「看在這個的份上,善良一點,如果你不能提出什麼好的建議,就麻煩你閉嘴。」

  斯內普抿了抿嘴,他確實提不出什麼好的建議,魔咒和變形術本就不是可以量化的學科,何況天才與愚者之間本就有壁。但他也不得不承認,一次兩次地圍觀蓋爾毫不開竅地練習魔咒,尚且能為他帶來些許樂趣,長久下來,他開始覺得厭倦,甚至比蓋爾本人還要煩躁,到最後竟然心生憐憫。

  「你得相信它,相信魔法,蓋爾。」他按下她的魔杖,「告訴我,你真的相信魔法存在嗎?」

  「啊?」蓋爾傻眼了,「你在霍格沃茨一年級的魔咒課上說這個?」

  問題果然在這裡,斯內普想,這孩子壓根不信。她根深蒂固的老思想壓制了她的魔力,她坐在課堂上,是因為她接受了『這個世界上有魔法』這一既定現實,接受了身為女巫的命運,但她……從沒想過要靠魔法做什麼,她認真努力……也是因為那個國家的人本就如此。

  魔法於她而言,就像一個可有可無的特長,學好了錦上添花,學不好也無傷大雅。頂豁達的人會說,除生死之外沒有大事,但他們連死都經過一遭,還一個比一個慘。這世界上還有什麼能讓她放在心上?

  這個問題似乎無解,直到某一天,斯內普在盥洗室裡聽到幾個男生聊天,關於他們倆。

  有句話蓋爾·納什說得不對,這個時代並非沒有血統歧視,她自己就在被歧視之列,因為身上那鮮明的東方特征。這使她被學生們私底下稱為「龍女」——美麗、神秘、邪惡而又危險ヾ,當然,她在實踐課堂上的表現使得最後一個標簽大打折扣。

  麻瓜出身和混血率先發起了對蓋爾·納什的歧視,純血巫師們猶猶豫豫、將信將疑——但對於巫師而言,東方同樣是一座未經探索的寶山,他們的步伐止步於周邊的島國,哪怕有了香港這塊跳板,也從未深入過大陸腹地,遑論與本土巫師加以交流。

  算了,反正小巫師們總是需要一個靶子。半輩子都在霍格沃茨度過的西弗勒斯·斯內普教授對此早已司空見慣,在他真正的學生時代,他也這樣對待過別人,也同樣平等地被別人如此對待。至於他自己為什麼會是另一個靶子,那理由就更多了。

  因為他從不肯掩飾自己的「天賦」,因為他刻薄又毒舌,因為他懶得討好教授與高年級,因為他總是和蓋爾在一起……一個優等生如果不能把自己混成鄧布利多或者黑魔王那種程度,被霸凌也是必然的。

  可笑,一個拉文克勞因為血統被霸凌,一個斯萊特林卻因為成績被霸凌。更可笑的是那個拉文克勞女孩對這些敵視與孤立毫無所覺,似乎她覺得,只要有他就夠了。

  這個認知讓斯內普覺得很好笑。他一邊出神,一邊將霸凌者們幼稚的霸凌升級計劃在腦子裡大卸八塊、重新調整成為有利於自己的良策。

  蓋爾對自己受到的冷遇當然不是一無所知。但她早就習慣了,小巫師們這點兒孤立、側目、竊笑、嘲諷的小手段根本就不夠看。

  她這樣的是福利院的最底層,日常生活離不開人伺候,既不可能通過學習、就業離開,也很難被領養走——連那些愛心過剩的外國人都偏愛兔唇這樣的比較「輕」的殘疾。她是砸在手裡的滯銷貨,是一筆虧定了的爛賬,唯一的價值是應付上級檢查、和領導合影擺拍。

  她受過的折辱海了去了,眼下這才哪到哪?至少她現在不愛聽了可以跑,別人欺負到她臉上來,她可以伸手打回去啊!

  蓋爾一邊想著,一邊整理天文課用到的各種圖表,肩膀忽然被人大力拍了一下。她嚇得大叫,反把來人也嚇了一跳,還引來管理員不滿的一瞥。

  「對不起,先生,對不起……」阿利安娜連連鞠躬,轉過來又埋怨她,「我不明白你怎麼還坐得住,蓋爾。」

  蓋爾捂著「撲撲」亂跳的小心髒,示意阿利安娜說得詳細點。

  「就是我們的那個同鄉,去了斯萊特林的那個!你不總是和他在一塊嗎?」阿利安娜跑得面色發紅,「我試圖阻攔來著,但是他們把他騙去了男盥洗室,我找級長,見鬼了一個都找不到,連阿不思都去霍格莫德了!」

  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呢!蓋爾松了一口氣,笑道:「謝謝你,阿利安娜,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吧?」

  阿利安娜驚訝地看著她。

  「你太小看西弗勒斯了,我敢說全校的男巫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

  「也包括阿不思?」阿利安娜立刻有點兒不服氣了,但蓋爾總是能恰到好處地舒緩她的情緒,六歲那次是這樣,今天也是這樣。

  「再加上阿不福思也一樣。」蓋爾肯定地說。

  「你該不會是……怕了?」阿利安娜懷疑地看著她,「沒關系的,我們一起去!他們忙著欺負人,肯定沒人上廁所,也不會露出什麼奇怪的部位。」

  「這主意不賴!我要是那群愚蠢的男巫,打不過了就把袍子一掀、褲子一脫!」

  她們腦補了一下那個場面,忍不住大笑出聲,遂被憤怒的管理員趕了出去。

  「哎,難道男巫真的會介意嗎?」阿利安娜小聲說道,「他們難道不是天天都見到彼此的……」

  「誰會盯著看啊!」蓋爾快要笑暈了,「你在腦補什麼變——」

  等等,鄧布利多好像喜歡男的?蓋爾趕緊把那個單詞咽回肚子裡去,一面又覺得哪怕鄧布利多喜歡男的,他應該也不會盯著看的。

  噫,這個話題跳過跳過!太怪了!

  女巫們其樂融融的同時,斯內普把自己反鎖在隔間裡,不停地看表——怎麼還不來?阿利安娜·鄧布利多沒把話傳過去嗎?

  蓋爾再不來,他就要忍不住反擊了。

  「膽小鬼!你不是很厲害嗎?」隔間外有人叫囂道,「怎麼只會躲起來哭?懦夫!」

  隔間裡依舊安安靜靜的,但那只被他們小心翼翼飄到隔間上空、即將「投彈」的木桶原地掉頭,將滿滿一桶污水潑向了隔間外的人叢,引得一陣鬼哭狼嚎;幾塊巨大的木板也憑空出現,將兩側偷偷打好「埋伏」的隔間封得嚴嚴實實,任由裡面的小巫師怎麼叫嚷、捶打、念咒都毫無反應。

  西弗勒斯·斯內普索然無味,不禁又開始憤怒於蓋爾·納什的不肯配合。如果是莉莉,她早就——

  但她不是莉莉。

  莉莉已經……不,莉莉還來得及。

  「怎麼回事?」有人匆匆從外面走進來,「誰把水管堵了,找卡普ゝ去修啊?」

  「殿下!」某個圍堵他的人誇張而熱切地笑了起來,「行行好,幫幫忙吧,我們實在拿這個刺頭沒辦法了。」

  是西裡斯·布萊克?斯內普皺起眉,不禁懷疑他是不是跟這個名字犯衝。

  「唔……」男學生會主席敲了敲隔間的門,「是那個一年級?喂,我說你們,人家才一年級!」

  「連一年級都打不過,你們也真出息!」布萊克的跟班嘲笑道,「趁早撤了人手,別丟人現眼了。」

  「我不信你就能。」第三個人囁嚅著說,「至少把斯泰爾斯他們放出來,嚎得嗓子都啞了。」

  七年級應該可以熟練使用無聲咒了,除非是隆巴頓那種白痴。斯內普耐心地等待著蠢狗的曾祖父解咒,果然解來解去,他只等到一聲暴怒的踹門。

  「你就是踹斷腿也沒用。」他冷笑了一聲,換成鄧布利多在這,說不定還有點兒看頭。

  「哇好大動靜!」遙遠的門外傳來一聲驚呼,斯內普松了口氣,他等的人終於來了,「誒這不男盥洗室嗎?好啊,阿利安娜,你耍我?」

  「嘿嘿!」阿利安娜心虛地笑了幾聲,馬上又刻意提高了音量,「阿不思在回來的路上了!」

  「等你哥哥當上校長了再說這話也不遲,鄧布利多小妞!」男生們放肆地笑了起來,「你才幾歲,就這麼著急了?聽我們一句勸,著急也不能往男盥洗室扎吧,那成什麼了?」

  蓋爾瞪大眼睛,把阿利安娜推到身後去。小姑娘雖然什麼都沒聽懂,但本能地知道那是句惡心的爛話,氣得臉色都白了,偏偏還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那你們呢,紳士們?我們只是路過門外,各位卻是的的確確在盥洗室裡扎堆抱團……總不會是在手拉手上廁所吧?互相幫忙扶著嗎?」她踮起腳尖,數了數盥洗室裡的隔間與小便池,「可是不夠誒,一人一個不夠分的,兩人一個也不太夠,三個人——不是吧,玩這麼花?」

  「閉上你的嘴,龍女!」

  「啊?我罵你你怎麼還誇我呢?謝啦!不過我對當飛天大蜥蜴的女兒毫無興趣,跟我念,『loong』——」

  差不多得了,斯內普疲憊地想,趕緊終止這場鬧劇。

  他舉起魔杖,在心裡無聲地念出咒語。

  一條足有成年男人大腿那麼粗的蟒蛇無聲無息地沿著地板蜿蜒而出,待到它被人發現時,已然沿著牆壁攀援而上,停在隔間頂端,即將要探頭下去了。

  男巫們鬼喊鬼叫起來,拼了命地向外跑,被困在隔間裡的那幾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嚇得險些昏過去。

  「哪來的蛇?」阿利安娜倒是不害怕,甚至躍躍欲試,「霍格沃茨可以養這麼大的蛇嗎?」

  密室裡關著的似乎就是一條蛇,蓋爾拼命回憶,體型還挺大的,小巫師們就對付不了,而且密室的入口似乎就在盥洗室。

  草,密室打開了!

  蟒蛇昂首吐了吐信子,俯身准備游下去。蓋爾連忙大喊一聲:「別看它的眼睛!閉眼!」

  她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魔咒都想不起來,眼看著那條巨蟒連半個身子都已經伸進斯內普藏身的隔間裡了,她想都沒想就猛然尖叫起來——

  「阿瓦達索命!」ゞ


第10章 9

  斯內普眼睜睜地看著綠光劃過隔間上空,將那條虛幻的蛇擊得粉碎。

  原來索命咒能克制「烏龍出洞」。他怔怔地想,原來真的會有人這麼「大材小用」。

  但他只短暫地發了一會兒呆,就立刻衝了出去,將僵成兩座木雕的女巫扯進門內,揮動魔杖將門封死。

  「好!好得很……」斯內普狠狠地瞪了蓋爾一眼,「你真是……」

  他不得不為被困在其他隔間裡的男巫一一修改記憶,改完了還得挨個鎖回去。簡單粗暴的遺忘咒行不通,她剛才喊得太大聲了,就算招不來路人,畫像也會聽見的。

  一回頭看見女巫們還在發呆,頓時氣不打一出來。

  「我想我確信便池裡的液體不是福靈劑,所以是什麼讓兩位女士驚訝至此?」

  「噫!好惡心!」阿利安娜·鄧布利多立即醒過神兒來,眉頭大皺,「我這輩子都會對福靈劑說不!」

  斯內普抖了抖魔杖,正准備連鄧布利多的倒霉妹妹一起解決掉,門外就傳來了動靜。

  「記住,是『烏龍出洞』的反咒,我以前教過你的!」他只來得及這樣叮囑,男盥洗室的門就被推開了。

  人來得很齊全,他的前同事們甚至來了三個:菲尼亞斯·奈傑勒斯·布萊克、阿不思·鄧布利多和霍拉斯·斯拉格霍恩,後二者現在還是學生,剛才他都沒注意他的授業恩師也參與了對他的霸凌。

  除此之外,還有四位院長,古代魔文教授坎坦克盧斯·諾特,魔藥學教授拉維恩·德·蒙特莫倫西,變形術教授阿芒多·迪佩特和黑魔法防御術教授加拉提亞·梅樂思。

  一群人把小小的盥洗室擠了個滿滿當當,校長矜貴的大兒子躲在最後,連門都沒敢進。

  「喔,我這還是第一次進男盥洗室。」德·蒙特莫倫西教授下意識地掩住鼻子,「噢,女孩子們到我這裡來,沒關系的,鄧布利多小姐,來!」

  「相信我,拉維恩,我們也是第一次和女巫一起上廁所。」加拉提亞·梅樂思ヾ開了個玩笑。

  「怎麼回事呢,幾位?」菲尼亞斯·布萊克捻著漆黑的須尖兒,「斯拉格霍恩先生說,這裡有人使用了不可饒恕咒?」

  「同學們和我開了個玩笑,先生。」斯內普彬彬有禮地輕聲說道,反正他直說「霸凌」也會被洗成「玩笑」和「惡作劇」,「有人用『烏龍出洞』召喚了一條巨蟒,那蛇失控了,大家都嚇跑了,我當時被困在隔間裡出不去,多虧外面路過的鄧布利多和納什膽子大,將那條蛇解決了。」

  「是嗎?」布萊克教授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我不覺得斯拉格霍恩先生會被一條假蛇嚇到聽錯咒語。」

  「是這樣的,教授,我作證。」阿利安娜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喉嚨動來動去,阿不思驚訝地看了妹妹一眼。

  「放輕松,孩子,這裡沒人真的相信納什小姐能夠成功擊發索命咒。」德·蒙特莫倫西教授摸了摸小女巫的紅腦袋,「哪怕我是她的院長,我也不得不承認。納什小姐,希望這沒有打擊到你。」

  「要不是切實有人聽到女巫的聲音,我都要懷疑你了,斯內普先生。」迪佩特教授玩笑道。

  「噢,他肯定可以!」諾特教授挺起胸膛,清了清嗓子,「當然,我不是說這孩子足夠邪惡。」

  「呃,教授,我們為什麼不問問其他人呢?」年輕氣盛的級長阿不思·鄧布利多插話道,「這裡還有很多……嗯,惡作劇愛好者。」

  事情正在按照斯內普計劃的發展。

  涉事的三個人裡,他自己和阿利安娜都是受教授偏愛的優等生,哪怕他桀驁不馴,蓋爾雖然吊車尾,至少她安安份份,從不惹事——惹事的那些已經被他這個受害者親手摘出去了,識趣的就該及時收尾。

  「納什小姐,你怎麼說?」

  納什小姐一語不發。

  教授們互相交換了個眼色,梅樂思教授責無旁貸地站出來做了那個惡人:「無論如何,『烏龍出洞』屬於黑魔法,你怎麼會知道它的反咒呢,納什小姐?」

  納什小姐不發一語。

  「驅散巨蟒後,你們為什麼又要把自己關在男生盥洗室裡?」迪佩特教授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只有他這個赫奇帕奇院長最中立,「你是想放斯內普先生出來嗎,納什小姐?」

  這幾乎已經是明示了,沒人在乎她到底能不能做到七年級的西裡斯·布萊克也做不到的事,更沒人深究為什麼要鎖門,只要蓋爾點頭說個「是」,斯拉格霍恩也會立刻改口說他嚇破膽聽錯了,這件事就會以「拉文克勞見義勇為加二十分」結束。

  然而蓋爾搖了搖頭,她顫抖了一下,哽咽著說:「蛇……太大了……我把它殺了……」

  所有人面面相覷。

  「我們想安慰蓋爾來著!」阿利安娜立刻機靈地跟上,「她以為自己傷害了一條生命,她不知道『烏龍出洞』召喚出的蛇是沒有生命的。」

  「麻瓜出身嘛,情有可原。」梅樂思教授和藹地笑了笑,完全不去考慮為什麼另一個麻瓜出身就強到逆天。

  「一群大小伙子,被一條巨蟒嚇得屁滾尿流。」菲尼亞斯·布萊克也笑了起來,「還是女巫更可靠一些,是不是?好了,都回去吧,諸位。納什小姐,我看你該去醫療翼,喝點兒緩和劑休息一下。」

  「謝謝您,先生。」蓋爾輕輕發著抖,她的形像反而在諸位教授心目中愈發清白起來——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去殺人,她是目睹有人被殺還差不多!

  阿利安娜前腳剛送她去了醫療翼、後腳就被親哥哥拎走了。蓋爾蜷縮在病床上,看著斯內普反復揮動著魔杖,層層魔咒將白布簾圍出來的小空間包裹成一層安穩厚實的繭殼。

  「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麼!」他迫不及待地說,那可是索命咒。

  「我知道。」蓋爾雙眼無神地望向天花板,「我殺了斯萊特林的寵物……天啊,我把、把……把密室裡的怪獸殺了。」

  蛇怪的英語怎麼說?算了,不管了。

  「什麼?」斯內普難得產生了一絲茫然的情緒,「你說什——」

  他冷不丁想起剛剛在盥洗室裡,她大喊著要他閉上眼睛別看,別看那條蟒蛇的眼睛?

  斯內普硬生生被氣得笑了出來。他怎麼忘了,她是個麻瓜,一個全靠巫師朋友講故事聽的麻瓜,對於密室蛇怪她一知半解,他白費功夫設下這個局,她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虧他還召喚了一條大蛇特意放到高處,等她念咒的那幾分鐘或者幾秒鐘,斯內普真的覺得往昔的陰影或許被喚醒了,心跳快得他險些無法控制自己。

  但不管怎麼說,陰錯陽差,他的目的達到了。

  「但你成功施出了索命咒,那可是索命咒,你只有十一歲。」斯內普輕聲道,猶豫了一下,握住蓋爾的手指,「你很強大,蓋爾,你是個有天賦的女巫,不在我和鄧布利多之下。」

  「但我把斯萊特林的寵物殺了,它與霍格沃茨同齡啊!」

  很好,雞同鴨講,難道他接下來要負責開導純潔善良的拉文克勞:你殺掉的巨蟒和你平常無意間踩死的小蟲子一樣平等的都是生靈嗎?

  「那不是什麼斯萊特林的寵物。」他肯定地說,「密室入口在二樓女盥洗室,蛇怪召喚出來能塞滿整間屋子,你認錯了,蓋爾。」

  「是嗎?」眼珠子終於會轉了。

  斯內普剛想問她難道不相信自己,就見到那雙和他如出一轍的黑眼睛裡一瞬間漲滿濃重的驚恐與無措。

  「西弗勒斯!」蓋爾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將他的頭整個摟住、抱進懷裡,「你、你是怎麼死的來著?你是不是……天啊,那群人真該死!沒事、沒事,沒事的,我們現在都活著,我們都是熱乎乎的!」

  終於反應過來了。斯內普有些欣慰,但頭頸被她勒得死緊,這滋味一點兒都不好受。

  誤會既然已經闡釋清楚,他也沒打算承認那個「烏龍出洞」就是他自己放的。他調動半個學校的人陪他玩這一場,目的就只有一個,讓蓋爾意識到魔法可以切實地幫她解決問題,魔法有用,魔法可以救命。

  蓋爾像是個莫名其妙被選中進入麻瓜舞團的演員,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跳舞,她覺得或許只是因為她手長腳長比例協調?於是她仍然硬著頭皮跳下去,反正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干。

  但作為旁觀者的斯內普知道不是,他見過太多形形色色的小巫師了。蓋爾是天生的舞者,天生的女巫,她是為魔法而生的。

  一夜之間,拉文克勞那個「老大難」蓋爾·納什就開了竅,而城堡裡針對她和斯萊特林的斯內普那已經引到明面上的歧視與針對,似乎也在這一夜之間消彌於無形。

  霍拉斯·斯拉格霍恩聽見的到底是不是「阿瓦達索命」,見仁見智。天差地別的兩道魔咒能聽錯,難道眼睛還跟著忽然色盲起來了嗎?

  「這樣下去,或許我們會成為新一代——不,第一代黑魔王也說不定。」頂級教育家斯內普教授非常非常難得地開了個玩笑,「他當年就是因為天資卓著而被人另眼相看,發生了許多難以解釋的事情,連教授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眼下或許是1896年的最後一個晴天,黑湖邊上寒風凜冽。

  「話說你們到底是怎麼確定我是女巫的,就因為我拿石頭砸人的時候手勁兒特別大?」蓋爾正和巨烏賊玩「你要你要我不給」的游戲,隨口問道。

  「那是魔力暴動,很常見。」斯內普難得回憶一次發生在本世紀而不是20世紀的往事,心情可謂愉悅,「稀奇的是你當時是清醒的,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你睜著眼睛看著它發生。」

  「難道你們都是閉著眼睛的?你們暈過去了?」

  「大多數魔力暴動發生在小巫師遇到危險或者心情激動的時候,親歷者往往感到『眼睛一花』,或者害怕到閉起眼睛、再一睜眼事情已經結束了。」

  「但那時候既不凶險,我也沒有很生氣。」蓋爾認認真真地回憶起來,「那幾個渾小子,我們也是老對手了嘛,有什麼可生氣的?」

  她半天沒等著下文,忍不住回過頭去,斯內普正望著她,黑眼睛浸透了笑意。

  要死了,感覺入學幾個月,這人笑的次數是不是比七本書加起來都多,難道死亡令人平和嗎?

  「因為你在非必要使用魔法的場合主動應用了魔法,盡管你自己沒有意識到,納什小姐。一個被輕飄飄石礫片砸出的深坑更能威懾住那幾個麻瓜小孩,讓它按照自己的心意移動只會讓孩子們叫囂著自己逮捕了一名女巫。」

  阿不思·鄧布利多邁著他一貫輕快而敏捷的大步,向著湖畔走來。「日安,二位。」他客氣地點了點頭。

  「你也是。」斯內普又恢復到了先前的冷淡姿態,「我估摸著你也該來了。」

  「以我們的交情來看——如果我們有的話,您對我的了解堪稱奇跡。」鄧布利多微笑著點點頭,「並非故意偷聽二位聊天,是風將一些言語送進我的耳朵,您該不會怪您自己吧,納什小姐?」

  「當然不會——」蓋爾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斯內普強勢剪斷:「你有什麼事,鄧布利多?」

  「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利用我的妹妹阿利安娜。」鄧布利多仍舊在笑,言語也堪稱柔和,但將他下半邊臉一遮,就會發現那雙如晴空、如淺海一般的藍眼睛裡毫無笑意,冷峻得如同結了冰。

  「如果她成了默然者,連進霍格沃茨被我利用的機會都沒有。你的人生又會變成什麼樣子?」斯內普說了一個她完全聽不懂的名詞,「就差一點點,不是嗎?被毫無風險地利用一次,幫忙解決挽救她的人的某個小問題,算不算分內應當?」

  好,這下連那點子習慣性的微笑也不見了。

  蓋爾有些害怕地將手裡的蘋果拋給巨烏賊,跑過去站在斯內普身旁。

  她才不是慫了呢,她當然也不是來幫忙的,嗯……就當她是個氣氛組吧!她是來加油鼓勁的!

  「阿利安娜不是個愛撒謊的孩子,當她不得不這麼做的時候,她就會不自覺地做吞咽動作。」鄧布利多說,「而你,斯內普先生,自你入學以來,從未像那天一樣恭敬地對待各位師長。」

  「當然,這不對勁,你當然應該發現。難道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發現?」

  「只有我是阿利安娜的哥哥。」鄧布利多冷冰冰地說,「言盡於此,聽不聽在你。」

  他的目光轉到緊張兮兮的蓋爾身上,變得溫和不少:「成功的索命咒,恭喜你,納什小姐,祝賀你發現了自己的天賦——只要你的魔杖總能對准應該的那個目標。」ゝ

  直到阿不思·鄧布利多悄然離開,蓋爾還有點兒回不過神兒來。

  「他、他祝賀我?」她難以置信地拽了拽斯內普,「他是在陰陽怪氣吧?還『自己的天賦』,什麼天賦?黑魔法的天賦?」

  「黑魔法怎麼了?」斯內普忽然轉過頭來。

  「黑魔法不怎麼啊,可說話的人是鄧布利多,鄧布利多誒!這就很怎麼!」蓋爾眺望著那個漸漸沒入城堡陰影下的高大身影,「還有你!你每次都——難道你故意想引鄧布利多來查你,讓他發現我們都來自未來?」

  天啊!斯內普有些頭疼,又有些好笑地看著面前的女巫,他和鄧布利多把話說開到這個份兒上,她都沒意識到那天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故意的,我只是……忍不住。」他聳了聳肩,真的笑了起來,「至於鄧布利多,他也不是一出生、就是我們認識的那個鄧布利多的。他的偉大源於他一生的悲劇。」

  明明剛才還針鋒相對,現在又笑得活像人家爹一樣。蓋爾心中腹誹,嘴上脫口而出:「難道你不是?」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斯內普站在漸漸遠去的夕陽影裡,看上去氣色不錯。或許他拿她當半個同類,但蓋爾知道,在這個世界,他們只有自己。

  像她這樣看得開的人,偶爾也會覺得孤獨。

  「是嗎?」斯內普沒有看她,但聽上去心情不錯,「原來你們是這樣評價我的?」

  偉大源於他一生的悲劇?

  倒不如說梅林贈予了他們遠超常人的魔法天賦,以此為代價,收走了所有的幸運,他和鄧布利多都是。他慶幸於自己遇到了莉莉,或許鄧布利多也曾短暫地為和格林德沃的相識而竊喜,但命運最終證明,微渺的幸運背後是更大的、向所有人碾壓而來的不幸。

  「走吧!」他招了招手,「我沒記錯的話你還有封給布蘭登的回信沒寫。」

  「啊唷!」蓋爾恍然,小跑著追了上去,「你怎麼記得那麼清楚啊?」

  因為她是救世主之外第二個非要在英國養雪鸮的巫師——或許是第一個——那麼大一只又白又肥,多顯眼。

  「因為我們需要考慮聖誕節去哪裡過的問題。」ゞ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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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0

  對於一個連「做五休二」都沒有的時代來說,未來整個西方世界無論麻瓜還是巫師都遵循的為期兩周大長假,無異於天方夜譚。

  傳統的純血巫師對聖誕並不熱衷,麻瓜出身卻一定要回家和親人團聚,混血種更是有的過、有的不過……隨著近幾十年麻瓜與混血出身的小巫師數量暴增,這種矛盾到了不得不調和的地步。

  菲尼亞斯·奈傑勒斯·布萊克教授上任之後大手一揮,規定從聖誕到新年一共十天,麻瓜出身休前五天,純血巫師休後五天,混血自己選。

  「我能不能兩個都要,教授?」早飯時,趁著她們院長征集混血巫師的休假意向,蓋爾誠懇地問,「在我能夠合法的幻影移形之前,五天假剛夠我坐下來吃一口故鄉的飯,其余都要在馬車和旅館裡度過。」

  「我恐怕不行,納什小姐。」德·蒙特莫倫西教授和顏悅色地說,「那樣你就會缺課。」

  「放假還要上課?」蓋爾出奇震驚了,「難道教授都不休息的嗎?」

  魔法世界太可怕了,這個巫師我不當了!

  「我們當然也需要休息,屆時拜托其他同事互相代課就可以了。事實上,一到七年級的課程都沒什麼難的,並不涉及任何一位教授的專利知識。」

  「不,教授,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從聖誕一直休到新年,所有人,無論純血還是混血還是麻瓜出身,大家一起回家過節,想過什麼就過什麼,那樣不好嗎?霍格沃茨特快也能少跑兩趟,哪怕它不是燒煤的。」

  她說話的聲音有點兒大,半個禮堂的人都在看拉文克勞的「龍女」。教師席上的菲尼亞斯·布萊克教授重重地哼了一聲,目光相當不善。

  禮堂裡像被按下了靜止鍵,德·蒙特莫倫西教授忍氣吞聲地搖了搖頭,走去詢問其他學生了。蓋爾一頭霧水,不明白這種小問題到底有什麼可糾結的。

  小巫師既不創造勞動價值,魔法部也不指望巫師拉動內需,放個假而已,怎麼搞得像她還沒穿越前一樣!

  「噓!」對面的穆麗爾·沙菲克不動聲色地踢了她一下,「你不會以為你是第一個提出這個方案的人吧?你猜校長為什麼這麼不招人喜歡、還在這個位置上坐得穩穩的?」

  「因為他姓布萊克?」總不能因為他堅持五天假吧?

  禮堂裡的氣氛依舊很怪,穆麗爾不敢光明正大地和她說小話,只好裝作去夾一籃離她很遠的餐包,向蓋爾探身過來。

  「不僅僅是五天還是十天的問題,校長和校董會那些人認為,如果采取了十天假的方案,就意味著巫師向麻瓜低頭。」

  蓋爾打了個哆嗦。這算不算大風起於青萍之末?她一直以為,後世巫師那些激化的血統矛盾,不過是野心家和少數派的自我標榜,畢竟錢需要賺,魔法需要學,優雅的風度需要練,只有血統是生來就有的。

  可如果這源頭其實是……蓬勃發展、日益壯大的麻瓜文化和固守陣地、巋然不動的巫師文化之間的矛盾呢?

  那那個叫湯姆的伏地魔也只不過是拾前人牙慧、因勢利導而已。

  蓋爾覺得自己從此看巫師的眼光都不一樣了,布萊克教授在她眼裡,和此時萬裡之外的故國那些死都不肯用洋布洋火洋煙的期貨遺老遺少毫無區別。

  所以伏地魔和食死徒是義和團????

  到了平安夜的早晨,蓋爾還是和斯內普一起坐上了南下的深紅列車。倒不是這人關在霍格沃茨四個月、忽然就重新撿起了幻影移形,而是簡妮·布蘭登伸出了圓手。

  「哦不,您這樣可不行。」簡妮正和蓋爾熱烈擁抱,還不忘抽空挑剔斯內普,「我們要去的是一場正式的晚宴,年輕的先生。」

  「誰舉辦的,女王?」蓋爾大驚失色,「短短四個月你發達到這個地步?不會是我阻礙了你賺錢的腳步吧?」

  布蘭登小姐笑得差點兒坐倒在站台上。

  「是愛米琳·潘克赫斯特夫人,你還記得她的名字嗎?」簡妮替蓋爾整理了一下被女巫帽弄亂的頭發,「上過學的小孩記憶力應該更好吧?」

  「那當然!」蓋爾嘴硬道,悄悄看了一眼斯內普——他沒反應,說明這至少不是一位名氣大到巫師都知曉的歷史人物。

  簡妮笑著搖了搖頭,並未揭穿她的小把戲,只是愛憐地又扯了扯她的裙子:「魔法也不能幫你更好地馴服緊身胸衣,對嗎?天啊,我的孩子,你看上去可真糟糕。」

  在去往曼徹斯特的火車上,簡妮將他們兩個念叨了一路。在她的嘴裡,蓋爾和斯內普是剛剛打劫了一位麻瓜淑女的攔路盜賊,蓋爾把人家的衣服搶走、胡亂地裹在自己身上,而斯內普則更是徹底破罐子破摔,在奇裝異服的道路上一去不復返。

  「拜托!他的麻瓜衣服更不合適吧?」蓋爾不服氣地說道。要是簡妮知道她面對的是一位30+成年男性的靈魂,肯定不敢肆無忌憚地用對小孩子的語氣打趣斯內普。

  「她只是想你了。」縮在一邊閉目養神的斯內普忽然睜開眼,「見到你太高興了而已。」

  蓋爾一愣,布蘭登小姐已經面紅耳赤了起來。

  「說、說什麼……您可真是,普林斯先生!看在上帝的份上!」她匆匆用手掌擋住臉,別過視線去看窗外,腰上忽然一緊,是蓋爾用力地摟住了她。

  「我也可想你了!」蓋爾試圖用撒嬌的夾子音蓋住哽咽,大失敗,一大一小到底抱在一起哭成了團。

  頭昏腦脹之際,蓋爾聽見包廂的門響了一聲,是斯內普躲了出去。等他再回來時,已經是相當體面的少年紳士一枚了,連簡妮都趕緊擦了擦淚,嚴肅問道:「魔法,還是你真去搶劫了?」

  蓋爾登時破涕為笑。

  「我覺得他人還不錯。」簡妮幫她重新整理緊身胸衣的時候悄悄說道,男巫已經再一次被迫離開。

  蓋爾被她勒得喘不上氣兒,艱難地問:「怎麼說?」

  「要知道,雄性都是驕傲自大的生物。普林斯家很窮,可那孩子和你一起,卻一點兒都不自卑。」簡妮的眼角眉梢洋溢著淡淡的喜悅,蓋爾敏銳地覺察出,她那句「驕傲自大」似乎並不是一句冷嘲。

  「是啊,難能可貴的品質。」蓋爾心不在焉地哼哼著。

  貧富差距而已,在生死面前算得了什麼?自卑也早就自卑過一次了,在他更在意的女孩面前——現在西弗勒斯·斯內普的人生目標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平安活到伏地魔出生,把他扼殺在搖籃裡,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能令他真正在意?

  簡妮·布蘭登似乎與潘克赫斯特夫人交情匪淺,因為她直接帶著兩個孩子住進了人家家裡。理查德·潘克赫斯特是曼徹斯特當地的議員,他的夫人則是一位婦女參政論者,連同兩個女兒,克裡斯塔貝爾和西爾維亞,一個十六,一個十四,也都有志於此。

  以巫師超前的男女平等意識來看,怪不得斯內普沒印像。

  「這家的男主人是個啞炮。」寄人籬下做客的生活令斯內普頗不習慣,干脆總是躲在一邊看書,蓋爾去鬧他,他卻冷不丁拋出來這麼一句話。

  「真的?」蓋爾小心翼翼地低頭從腋下偷偷看了理查德·潘克赫斯特一眼,「你怎麼知道的?

  「感受。」斯內普戳了戳她的眉心,又隔空點了點她的心髒,「你也可以做到。啞炮身上有一種很微弱的魔法波動,如果說巫師是電燈,那麼啞炮就是螢火蟲。以他的家境和出身,無條件支持妻子的事業是很反常的,如果他是個啞炮,那就說得通了。」

  蓋爾閉上眼睛,試圖去感受一只螢火蟲。但她憋得面紅耳赤,最終還是頹然地睜開眼。

  「你看上去活像是在便秘,小姐。」斯內普如此評價。

  「當身邊有一輪太陽的時候,誰還會注意到小小的螢火蟲呢?」蓋爾惱羞成怒,起身跑開了。

  第三天的宴會上,蓋爾見到了簡妮「或許可能」的那個對像,休·瓦尼爵士。

  那是一位相當蒼白俊秀的青年紳士,沒有像時下流行的那樣蓄一副精細的短須,他的眉毛也很淺淡,卻有著一副濃密蓬松的金發。

  「一對璧人。」蓋爾望著窗下相對談心、但仍保持社交距離的男女,「天啊,我要嫁自己的家庭教師了嗎?」

  一回頭,斯內普也正微微皺著眉,盯著簡妮·布蘭登和她的意中人。「瓦尼……」他口中喃喃,似乎是在思索什麼,「瓦尼爵士……休·瓦尼爵士?不、不……」

  「怎麼了?」蓋爾已經可以很熟練地感應一個人是不是啞炮了,「這就是個普通麻瓜。」

  「不。」斯內普搖了搖頭,「或許他是個麻瓜沒錯,但……我似乎在某本書上看過一個差不多的名字。」

  洋人重名很常見吧?蓋爾腹誹,一塊石頭扔下去,能砸出四個瑪麗三個凱瑟琳和五個伊麗莎白,還有兩個安妮。

  「我以為你們這種天才都是過目不忘的。」

  「顯然對一些通俗小說並不會。」斯內普眼睛一亮,「小說……難道是吉德羅·洛哈特?」

  蓋爾想像不出西弗勒斯·斯內普坐在他昏暗陰冷的地下教室裡閱讀《與吸血鬼什麼什麼》的樣子。不,她甚至想像不到他進行任何一種休閑娛樂活動。

  「那你慢慢想!」蓋爾沒放在心上,她勇敢地衝上去當電燈泡去了。

  休·瓦尼爵士面對生人時有些羞怯,說話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哪怕這位生人只有十一歲,相比之下,簡妮·布蘭登倒像是他的姐姐了。

  「我不得不把您一個人留在這兒了,這孩子是我的責任呢!」簡妮含笑和他碰了一杯,瓦尼爵士低聲嘟噥了一句什麼,又怯生生地向蓋爾笑了笑。

  淑女們前往小休息室,蓋爾抱著簡妮的胳膊,悄悄笑道:「所以,就是他咯?我還以為你沒那種想法呢!前年諾裡奇不是有個律師追求你、被你婉拒了嗎?」

  「你得承認,蓋爾,『已婚婦人』的身份比『未婚家庭女教師』對我們的事業更有益處,何況他還有頭銜。」簡妮相當冷靜地說,將冰涼的酒杯一下一下地貼在額角降溫,「潘克赫斯特夫婦的生活你也看見了,我也很想擁有一位全力支持我的丈夫。」

  「所以是你娶了他,一個倒插門的?」蓋爾再一次被簡妮·布蘭登震驚了,她似乎比她更像一個現代文明社會的來客。

  簡妮挑了挑眉,又聳了聳肩。「話不要說得太難聽嘛!」她輕聲說,「至少瓦尼爵士長得不賴,也很溫柔。」

  「至少別在我上學的時候舉行儀式!」蓋爾鄭重其事地拜托,「你們可以先簽字,但我要當伴娘,那個伴娘一定是我。」

  「不會有那麼快啦!春天的時候會先訂婚。」簡妮嘴上說得很冷酷,其實對那位休·瓦尼爵士也並非一點感情沒有,當下就和她絮絮說起此人的家境,說他還有個哥哥,兄弟兩個都是軍官,在埃及和蘇丹立了大功,他哥哥去了趟特蘭西瓦尼亞後就退役了,現在已經不在人世。

  「所以你的錢要怎麼辦?」開學的霍格沃茨特快列車上,斯內普問她。

  「我的……錢?」蓋爾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噢,你說我媽媽的遺產!對哦,這可怎麼辦?」

  啟動資金來自納什夫人在考文特花園豪宅的房租,但這些年利滾利,卻全都依賴簡妮·布蘭登的經商手腕。她們的錢早就混在一起,壓根分不清了。

  「如果布蘭登要依靠那人的頭銜,婚後就一定會改姓。」斯內普點到為止,其實他對經濟和法律也毫不擅長,他只是習慣性地把人往最壞處想。

  軟飯硬吃?蓋爾心裡直犯嘀咕。

  復活節的時候,她收到了簡妮·布蘭登和休·瓦尼爵士訂婚的消息。簡妮甚至將那份刊登了啟事的報紙也一同寄了過來,雖然她在信裡極力克制,但喜悅與幸福仍舊從每一個字母的邊邊角角滿溢出來。

  完了,完了,女之耽兮,不可脫也!這段時間足夠蓋爾在並不緊張的學業間隙將麻瓜關於婚姻的那部分法律研究了個透——他們一旦前往市政廳,簡妮一旦在那份協議上落下自己的名字,她的命運與事業就要全部寄希望於,她挑中了一個好人。

  蓋爾感到無盡的悲哀。連潘克赫斯特夫人那樣的女權先鋒,連簡妮·布蘭登這樣半路出家的商業奇才,都不得不找一位丈夫,她們至少需要一個「夫人」或者「太太」的名頭,仿佛婚姻為她們的才智加冕、形像鍍金,只有結婚,才能成為一個完整的人,獲得外界的尊重——但依然不享受公民權利。

  她一瞬間想要那場該死的戰爭早點來,只有男人死得夠多,女人才會被看見。

  蓋爾一頭為簡妮擔心,一頭還要替斯內普考慮:暑假將至,除非他們聯手施一個覆蓋整個沃土原的混淆咒(他們能嗎?),否則一個學徒工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回家過暑假的。她當然願意邀請他來家裡住,但納什家只是地方偏,又不是與世隔絕,除非他喝復方湯劑變成另一個人,或者干脆兩個月別出門。

  都不現實。

  「斯拉格霍恩邀請我去,我也需要一個地方練幻影移形。」斯內普說,他們結束了最後一場考試。

  對於一個上課都愛答不理的學生來說,他肯來考試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在不久前結束的黑魔法防御術實踐考試上,斯內普差點兒和梅樂思教授打個平手,最終惜敗,也是因為教授正值壯年,就像當年的他自己,而他魔力未足,甚至還沒開始發育。

  從那天起他就徹底被教授們放養了,與此同時,關於他身世的流言也在學校裡流傳開來。阿芒多·迪佩特教授在傳謠的時候還是忠實於斯內普在貓頭鷹郵局告訴他的那個版本,但小巫師們造謠熱情高漲,完全脫離了母題。

  「希望假期能給這流言降降溫吧,不然你就成斯萊特林的繼承人了。」蓋爾幸災樂禍地說道,「現在最普遍的說法是,你是岡特的私生子。」

  火車上,斯內普正在喝冰鎮南瓜汁,聞言登時嗆了出來。

  「怪不得!」他冷笑道。

  「斯拉格霍恩?」

  「顯而易見。」

  前有第一代西裡斯·布萊克,後有一看就前途無量的阿不思·鄧布利多,斯拉格霍恩自己也還是個學生,就是屬八爪章魚的也處理不來這麼多關系,斯內普畢竟只有一年級。

  「被自己教授巴結的感覺怎麼樣?」蓋爾忍不住一笑。

  「我曾經因為獲得了他的賞識而激動得睡不好覺,現在看起來過去的我就像個傻子。」

  「正常,人類總是如此,每過幾年,就會覺得曾經的自己傻得可笑。『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嘛!還有誰會比我們更懂這句話?」蓋爾冷不丁蹦出一句相當有哲理的話,「現在,如果你還沒有琢磨出那個自動穿緊身胸衣的咒語,就請幫我找阿利安娜來一下,謝啦!」


第12章 11

  一家門巫師的阿利安娜·鄧布利多當然也拿這個緊身胸衣毫無辦法,最後全憑一腔蠻力,險些把蓋爾的肋骨勒斷。

  臨分手前她誠摯地邀請蓋爾去戈德裡克山谷度假,但蓋爾恨不得懇請鄧布利多把她變成一只小飛蟲時刻掛在簡妮身上,當然也只好委婉地表示「下次一定」。

  她並沒有立即回到沃土原去,而是被簡妮·布蘭登帶去了駐英公使團駐地,看起來她們需要簽署一些什麼東西了。

  蓋爾有些失落,在一眾「大格格愈發出挑了」的贊嘆聲裡感到一種時空交錯的荒謬氣息——當年照顧過她的那幾個人早就卸任歸國了,這個「愈發」是哪裡來的?咱們之前就沒見過啊!

  在「娘家人」的見證下,蓋爾·納什和簡妮·布蘭登重新訂立了協議:布蘭登小姐(如果已婚則包括她的丈夫)依然是蓋爾的監護人,除了納什夫人的遺產之外,布蘭登小姐將名下一半財產都贈予了蓋爾,但在她成年之前,都由監護人代管。

  「您可真嚴肅,這並不具備法律效力。」蓋爾向休·瓦尼爵士打趣道,他作為未婚夫也是見證人之一。

  「並非完全不具備。」瓦尼爵士微微蹙眉,笑容清淺,「想不到您的『朋友』竟然……如此地令我驚訝。」

  「我的『親人』。」蓋爾更正道。

  「我還以為布蘭登小姐才是您的親人。」

  「她當然是。人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猴子,怎麼可能只有一位親人,難道您也是嗎,爵士?」蓋爾回敬道,好在簡妮和使團的人都沒有注意到這邊。

  「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猴子?」休·瓦尼爵士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您的比喻可真有意思!」

  臨走之前,蓋爾被一名自稱是龔大使隨員的年輕人叫住。

  「我們很快就要動身歸國去了,聽聞Yutai公ヾ近幾年身體不好,大格格要不要拍張照片,也讓你阿瑪瞧瞧你?」

  嗯……也行吧!蓋爾又在倫敦多留了兩天,還親自提筆在照片背後寫下一行「不孝女頓首百拜」。以那幾個人熱淚盈眶的表情來看,這幾個字的繁簡體沒有太大差別。

  其實她本來不想寫「不孝」的,這種生而不養的人孝他干嘛?奈何她實在不記得自己這輩子的中文名是什麼了,只光禿禿寫個「兒」似乎缺少一些中文的韻律美?

  值得一提的是,瓦尼爵士四處尋摸了一個鑲嵌著綠色石頭的漂亮相框送給蓋爾,獲得了一致贊揚。

  君子比德於玉嘛,不指望洋人搞懂玉和寶的區別,反正沾點兒綠的都算!

  蓋爾交了照片,又多嘴問了一句便宜爹的病情,結果等來一句「煙霞有癖ゝ」。

  草!

  她頓時像吃了蒼蠅一樣惡心!

  第二天,簡妮就拜托休·瓦尼爵士送她們回到了沃土原,體貼的未婚夫並沒有走,而是在隔壁鎮上租了套房子安頓下來,還買了一輛輕便馬車和一匹白馬ゞ,一副專誠為四處奔波的簡妮服務的樣子。

  看著好像還不賴,她寬慰自己。對於簡妮沒有告知未婚夫巫師和魔法的事,蓋爾還是挺美的,畢竟是她和簡妮認識在前,不是嗎?便宜媽活著的時候沒見過一面,和奶媽相處的記憶也大多淡去了,從她四歲還是五歲那年「醒來」開始,陪伴著她的就是簡妮·布蘭登了。

  唯一有些不便的是,從前簡妮出行都是伊娃·普林斯同她一起,現在有了瓦尼爵士,伊娃就會變得像一個「滋滋」作響的白熾燈泡。她只得留下來陪伴蓋爾,這又使得蓋爾練習魔咒、寫作業、通信的自由大打折扣。

  還好文具、魔藥材料和新校袍都可以郵購,蓋爾在新尺寸單的背面委婉地寫上了自己的需求:一套比較符合現代人標准的內衣,甚至還畫了草圖。

  德·蒙特莫倫西教授說,女巫年齡一到,她們的媽媽自然會准備好一切。至於麻瓜出身或者沒有媽媽,或者二者兼得,那她就愛莫能助了——魔藥與裁縫制衣,完全是毫不相干的兩個行當,她又沒有孩子。々

  蓋爾自己琢磨了整整一年,努力在符合己身需求和不超出時代生產力之間做一個平衡。鋼圈?這個可以有,但她又不想要;海綿墊,這個必須有,但天然海綿貴得要死,巫師似乎也沒有掌握合成海綿的技術;松緊織帶,需要去麻瓜那裡進貨;塑料調節扣,可以用木頭或者獸骨類材質替代……

  天地良心,她以前壓根兒就沒穿過這種東西,像她這樣的殘疾人,個人尊嚴會被壓縮到最低限度,甚至干脆沒有。

  對角巷那位裁縫女巫手腳很麻利,蓋爾也正是從那套樣品上發現了她與正統土著巫師之間的思維差距——她又寫又畫扯了半頁紙該怎麼調節長短胖瘦,人家一個魔咒就解決了;後世常見的背扣式也被改成了前開式,裁縫還特意寫信問她為什麼一定要把搭扣放在背後;至於穩定可靠、起保護作用的罩杯,魔咒,問就是魔咒。

  魔法真厲害,終於把自己的重點部位全副武裝保護起來的蓋爾·納什由衷感嘆,這不比去年那個阿瓦達索命咒好使多了!

  相比之下,毫無挑戰性的內褲干脆被那位裁縫直接算成了贈品。在麻瓜出身女巫將穿褲子的風潮帶進巫師界之前,可以想見內褲都沒什麼市場,除了有限的幾位女性魁地奇球員和飛行家——還早得很呢,連麻瓜女性自己都還沒開始穿褲子呢!

  蓋爾開始考慮在自己發育前把衛生用品發明出來,反正有魔法不是嗎?

  九月一日的國王十字車站,蓋爾·納什小姐以一種嶄新的精神面貌雄赳赳、氣昂昂地出現在了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

  「你有哪裡不一樣了,蓋爾。」阿利安娜肯定地說。

  「當然啦!」蓋爾得意洋洋,「你也長高了,好大一截呢!」

  簡妮·布蘭登對其他的鄧布利多們還有印像,不過也就是點頭之交的程度。眼看著快要發車,她將蓋爾帶到一邊,從手袋裡取出一只小巧精致的沙漏。

  「瓦尼爵士送你的開學禮物,希望你能夠珍惜光陰,不白白浪費。」

  「你怎麼還叫他『瓦尼爵士』啊,太生疏了吧?」蓋爾翻來覆去地把玩著那個沙漏,順便朝簡妮擠了擠眼,「你難道不應該叫他一聲『親愛的』嗎?」

  簡妮·布蘭登的臉又紅了,簡直像晨起的旭日一般又紅又熱。「你們這些孩子總是——口沒遮攔!」她輕斥道,「一點都不禮貌!」

  蓋爾翻了個白眼,不明白為什麼要和未來的老公講禮貌。

  平心而論,那個沙漏還是很好看的。水晶樽裡盛著的並非是常見或黃或白的海沙,而是蘋果綠色的細膩晶體,明明像碎玻璃一樣光滑閃亮,她搖動沙漏時,仍能看到樽中泛起一陣絢麗的珍珠光澤。

  蓋爾玩得不亦樂乎,連斯內普什麼時候走進包廂、坐到她對面都不知道,直到水晶樽上映出他的臉。

  「唔!」蓋爾驚訝極了,體會到了方才阿利安娜的心情,「你也長高好多!」

  他們在一起相處一學期,都不如分開這兩個月。朝夕相處是很難意識到一些事情的,比如成長,比如變化。

  「普林斯先生與普林斯夫人都很好,伊娃也很好,有人邀請她去參加五朔節游園會了。」

  「我知道,我回去看過。」

  「這麼說,你已經可以『幻影移形』了?再一次?」蓋爾眼睛瞪得老大,「請務必教我,聖誕節前我就要學會它!」

  斯內普沒有問為什麼,他只是在考慮可行性。自從那個阿瓦達索命咒之後,他也想看看這個「同類」能出落到什麼地步,她就好像是他的造物,一手打造的完美作品。

  「你以前幾歲?」他問。

  「二十幾吧,大概。你也知道,我們這種人的年齡沒有意義。」陽光穿過沙漏,在蓋爾臉上灑下一片夢幻般的翠綠虹暈,「如果我十五歲就死了,你不會就不教了吧?」

  當然不會,他只是好奇,她怎麼能如此全情投入地扮演一個小孩子。

  於是他真的問了,活到他倆這個份兒上,沒什麼值得他忌諱的,更過分的問題他也問過。

  蓋爾一下子笑了出來,放下那個美麗的沙漏。21世紀20年代的女青年,哪怕躺在床上癱了一輩子呢?難道真的能被一個小擺件吸引得移不開眼去?當然不了。

  「這本就是我原來人生裡缺失的一環,現在我有條件將它補上,我就盡力做到最好,和我身處哪個時代並沒有關系。」蓋爾靜靜地注視著對面的男巫,甚至還開了個玩笑,「能夠重活一次,還是巫師,梅林已經很眷顧我了,我看我都不該叫蓋爾·納什,我應該叫蓋爾·安布羅修斯。」

  斯內普愣了一下,忍不住也勾了勾唇角。他和蓋爾之間差的就是這份松弛,她可以毫不猶豫地拋卻過往,像春天到了、就脫下沉重的冬衣,但他不行,過去那些黑暗的東西鑄就了他,哪怕他已經為此付出生命,也無法徹底從中解脫。

  黑魔標記大概是真的烙印於靈魂上的,他的愧悔不令他自覺有權享受嶄新、輕松的生活。

  關於學習幻影移形的事,蓋爾只是隨便提了個要求,自己也沒敢當真,畢竟幻影顯形課要到春季學期才開展,她連服用增齡劑混進去濫竽充數的機會都沒有。但斯內普真的給她辦成了,他打開五樓大鏡子後的密道,引她來到霍格莫德。

  「比起後世差遠了,現在看起來還是住家比商戶更多。」斯內普壓根沒有遮掩行蹤的意思,19世紀末的霍格沃茨管理松散,畢竟人少城堡大,巫師村落的街上時常閃現學生的身影。

  「那他們還總想著來?」蓋爾還在為方才的經典冒險經歷激動得小心髒亂跳。

  「來這裡搭騎士公共汽車離開而已。」斯內普說著,帶她來到一處遠離人煙的荒涼角落,前方矗立著一棟富麗堂皇的大屋,但似乎無人居住。

  「這兒好像我家啊!難道巫師村也有怪胎邊緣人?」

  「不。」他也在眺望著那處寂寥的建築,「這裡以後會被稱作『尖叫棚屋』。」

  蓋爾哆嗦了一下,拖起他的胳膊就走。

  「怎麼?」斯內普好笑地掙開她,「我自己都不怕。」

  「我怕。」蓋爾脫口而出,聲音很輕。

  她終究還是被拖了回去,甚至被粗暴地塞進了未來的尖叫棚屋裡。

  「是你自己說怕的,怕就出來,到我這裡來。」斯內普封死大門,轉身就走。他一直走到小路的盡頭,才遠遠朝著窗邊揮了揮手。

  魔鬼!這種人要是讓他去教大家幻影移形,怕不是直接召喚蛇怪追著所有人屁股後面咬?

  蓋爾一邊哆哆嗦嗦、咬牙切齒地咒罵,一邊慶幸斯內普不是流言裡岡特家的私生子,不會那個什麼蛇語。

  「我說,蓋爾,二年級的課真的有那麼難嗎?」十一月的某一天午餐,正全力備戰N.E.W.Ts的穆麗爾·沙菲克忽然問她,「我真的忍不下去了,你看上去就像個幽靈。不,格雷女士都比你結實!」

  「有嗎?」蓋爾下意識地摸摸臉,「我看上去很憔悴?」

  一眾拉文克勞們默默點頭。

  「你需要休息。」穆麗爾說道,「作為級長關懷你是應該的,不用客氣。」

  「我有好好休息,真的,我不累。」蓋爾誠懇地說,天知道她有多少事需要忙,何況幻影移形練過頭大概真的會影響體質,他們現在的練習頻率可遠遠高於每周一節。

  「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有個一年級女巫細聲細氣地問,「你病了嗎?」

  「我沒有啊!」蓋爾連忙否認,但她的確常常頭暈目眩,走兩步就喘不上來氣,她將這歸罪於青春期將至,為了防備即將到來的低血糖,她甚至習慣在校袍口袋裡揣一塊巧克力坩堝。

  「你有!」穆麗爾很強硬,「一會兒吃完飯回去躺著,不許你再去圖書館了,也不許和斯萊特林那個怪胎神神秘秘不知道做什麼去——你不聽話,我就告訴德·蒙特莫倫西教授,把你扭送醫療翼。」

  蓋爾又是感動又是好笑,她最終還是被穆麗爾帶著幾個女生強制押回了拉文克勞塔樓。窗簾一拉,寢室裡昏暗如夜,床頭的沙漏熒光幽幽,隔著一層帷幔仍舊清晰可見。

  她仰面躺在被褥裡,還在數手頭沒完成的事:幻影移形,能夠跨越的距離越來越長;魔法衛生用品,已經有了可撕可貼的紙型,防滲的魔咒也找到了,就是強吸水性的材料還沒頭緒;拖拉機也已經可以拖著兩條履帶上山下河了,簡妮還另外找了人研究輪胎;霍格莫德的貓頭鷹郵局可以轉寄麻瓜郵政,她與駐英公使團的通信也沒有引起懷疑。

  蓋爾覺得自己似乎有資格睡個奢侈的午覺,就是睡上一下午也沒什麼。陷入夢鄉之前,她還想起最近休·瓦尼爵士對她特別關懷,頻頻來信不說,還總是有意無意地打聽她生父那邊的事……

  這人不會是個間諜吧?

  然後她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從那天開始,蓋爾入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候上著上著課都會睡著。連其他學院的同級生都發現了她的異常,她被斯內普和阿利安娜兩次送去醫療翼,結果什麼都沒檢查出來。

  「相信我,這個世界上不存在一種病,你和鄧布利多聯合會診都查不出來。」蓋爾打了個哈欠,「我就是太累了,正在發育的身體經不起我這樣往死裡學。」

  這就是拉文克勞嗎?斯內普不得不承認,他對這個學院沒什麼了解,似乎他們總有一種超脫於世俗生活的眼光,比如那個家裡辦雜志的洛夫古德,比如救世主的那個前女友——戰爭迫在眉睫了,她還在那裡毫無所覺地Love&Peace。

  他不是不好奇蓋爾在忙什麼的,但每次他一靠近,她就面紅耳赤地整個人撲上去擋住、鬧出一些大動靜,然後他就會被趕出圖書館。一來二去,斯內普也沒用勉強,只在心底裡留了一個淡淡的疑影。

  這片輕若雲絮的疑慮終於在聖誕假期時揭盅。斯內普沒有選擇回家,但蓋爾聲稱要回去和簡妮·布蘭登及其未婚夫過節。就在節日當天,他收到了來自布蘭登的禮物,一套精致的男式梳妝盒,包括梳子(大小不同的有五把)、刮胡刀、發蠟(胡須兩用)、古龍水、指甲刀、鏡子等等等等,值得一提的是隨禮物而來的信。

  「這是蓋爾第一次不在我身邊過節,她堅持要陪著你。說實在的,普林斯先生……唉,算了,我沒什麼可說的,希望您照顧好她,讓她快樂。」


第13章 12

  1897年,英格蘭,漢普郡,樸茨茅斯海軍基地。

  數艘鐵甲艦靜靜停泊在母港幽藍深沉的海濤裡,隨著波浪的起伏微微顫動,像入眠的嬰兒發出無意識的夢囈。

  「百夫長號」是一艘服役才三年的新船,吃水也不深,卻是新任駐華艦隊司令的旗艦。她很快就會破浪起航,告別祖國,經直布羅陀海峽,自地中海穿越蘇伊士運河,沿途拜訪大英帝國的多個殖民地,不斷補充物資,直至抵達目的地——威海劉公島。

  水兵們正在軍港的酒吧裡徹夜狂歡,等不到新年他們就得開拔,不得不抓住假期的尾巴、縱情享樂這最後一次。

  殖民地裡有什麼呢?什麼都沒有,除了炎熱濕悶的氣候、鋪天蓋地的蚊蟲、如聽天書的土語和粗俗野性的蠻女——也就後者還有點兒意思吧!

  此時此刻,「百夫長號」上是沒有人的。哪怕是最普通的列兵,也會選擇擁抱兩大杯充滿氣泡的麥酒,而不是回到搖搖晃晃的船艙裡。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艦船下錨後反而比行進時更加顛簸。

  無人問津的艦船深處,中央儲藏室裡,悄無聲息地走出個毫不相干的人來,或者說,腳不沾地地飄出一套華麗的裙裝。

  少女虛弱得好像一把輕盈的羽毛,全靠繃緊的鯨骨胸衣支撐她的身體,她飄過隨軍艦起伏不定的通道,甚至都不需要扶一下艙壁。

  「倉庫、大炮,還有什麼來著……噢,裝甲!」少女自言自語著,極慢極慢地登到甲板上去,仿佛邁一級台階,就要耗走她半條命似的。路過船舷時,她的手指依戀般地撫過副炮,仿佛在關愛最完美的造物。

  「There you are∼」少女從裙裝的隱藏式口袋裡抽出一根細長的木棍,俯身惡作劇般地敲了敲甲板護欄,嘴裡念念有詞。她每點一下,「百夫長號」就不明所以地跟著發出一聲震顫的嗡鳴,直到她耐耐心心地走過一整圈兒,最後又來到船樓下。

  這裡是艦橋的位置。剛剛她已經摸排過了,甲板下相對應的位置就是主動力系統。

  她再度揚起手裡的木棍,繞著船樓走來走去,口中反復地念誦著同一個冗長的詞組,直到她再也支撐不住,腳下一崴,險些拖著裙子跪倒在地。

  「干,我怎麼流鼻血了?」少女驚訝地把自己擦了個滿臉花,「最近天氣很干嗎?」

  海浪層層卷上防波堤,發出細碎的聲響,仿佛在嘲笑她的脫線——這裡可是海軍基地,她在一艘船上。

  「真是見了鬼了!難道是用腦過度?」她干脆就地靠著炮台坐下,也不敢耍弄那根木棍了,取出手帕來擦那滴落的血跡,一邊擦,一邊輕輕哼著歌。那是一首外文歌,只有副歌那幾句少女唱得最認真,她拍拍裙子站起來,將髒手帕裹在一個從儲藏室順來的橙子上,四角打結,然後抬手扔進了海裡。

  下一秒,她原地消失了。

  基地另一端,將官宿舍。這裡幾乎是整個軍港最幽靜的地方,爬到海軍中將這個層次,基本上已經不再需要與大頭兵們「同甘共苦」了,何況剛剛在酒吧裡,新任艦隊司令已經狠狠表演過一番「與民同樂」。

  一陣樹木搖曳的「簌簌」聲傳來,微醺歸來的老將愕然發現前方的山楂樹下赫然走出一名弱質纖纖的少女,那一身織錦華服龜殼般支撐、保護著她,仿佛在給予她一個「形狀」。

  「您是誰?」他搞不清楚該不該拿對待淑女的禮節對待這人,無論如何,此時此刻此地,都不應該出現這樣一個人才對。

  「這麼說,西摩中將,你家祖上真的出了一個王後?」少女歪著頭,好奇地問。她顯而易見是個亞裔混血,漆黑如墨的長發有些稀疏地披散著,非常不體面,「統統石化。」

  愛德華·西摩下意識就要去掏槍示警,但他隨即就驚恐地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忽然不能動了,緊接著天地倒轉,他臉朝下狠狠撲在地上,摔得頭暈眼花。

  「放輕松,先生,我現在的魔力只夠再發一個魔咒。而我還沒想好要怎麼處置你。」少女彎下腰,費勁地把他翻過來,客氣而倦怠地向他點了點頭。

  「你至少不能殺了他。」有人接話道,少女嚇了一跳,手一哆嗦,一根細長的木棍頓時掉落在地。

  「魔杖飛來。」接話的人再次說道,木棍立即應聲飛往另一側的陰影裡。

  誰、誰在那兒?愛德華·西摩感覺自己小腿肚在打顫,他縱橫海疆四十余年,在東方也打過幾場大仗,可從未遇見這麼詭異的事。

  陰影裡走出了第二個人。那是一位少年,留著兩百年前流行的中長發式,還穿著件活像牛津教授的黑袍子。他的頭發和衣服都有些凌亂,整個人風塵僕僕,似乎剛剛趕到。

  「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短暫的驚訝與懊喪過後,少女很快恢復了鎮定,「你看了我的信?」

  「沒錯。」少年竟然也坦然承認,「我進不去女生寢室,就拜托了沙菲克。」

  「噢,做得好。」少女無所謂地笑了笑。

  「這裡……你都做了什麼?」少年走上前來,又把剛才的木棍還給了她,「蓋爾,你不能殺人。」

  「我做的事情多了。」有個男孩子名字的少女蓋爾惡劣地笑了笑,「殺人?我殺他干嘛?說實話,愛德華·西摩還挺菜的,殺了他換上個俄國或者德國佬,那還不如留著他,你說是不是,中將?」

  「你祖國那邊……?」少年問道,似乎蓋爾的某些選擇與舉動,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

  蓋爾點點頭,毫無預兆地將木棍對准了西摩,輕聲道:「魂魄出竅。」

  愛德華·西摩只覺得自己恍惚了一下,隨即陷入了朦朧迷離的境界裡。遙遠的天邊似乎有人在命令他:「不要燒毀萬園之園。」

  「可是……」西摩順從地提出了質疑,「萬園之園已經被燒毀了,第二次了。」ヾ

  腦海裡發號施令的聲音久久不言,西摩出於本能,正試圖以自己的力量衝破這層邪惡的屏障,就聽見那個聲音笑了笑:「是嗎?那留著你還有什麼用?」

  「冷靜。」斯內普掰過她的肩膀,一不留神竟然扯下一大綹頭發,而蓋爾就像是感覺不到痛似的,「不要為了這個原因殺人,沒了這個人,你的祖國也一樣贏不了。」

  蓋爾顫抖了一下。

  「我當然明白。我就是炸了整個樸茨茅斯,他們也輸定了。」她喃喃地說,「我只是想,給他們一個、一個鼓勵,一個信念……哪怕我們最後輸了,但至少我們曾經……」

  她望向港口的方向,嘴唇都在哆嗦。

  「你到底做了什麼?」斯內普又問了一遍,不得不用土著優勢嚇唬她,「魔法部不會毫無覺察的,哪怕是在聖誕節也一樣。如果你不想你的心血白費,至少你得告訴我。」

  「我給旗艦的儲藏室施了反向保鮮咒,水果蔬菜在裡面會爛得很快;還給裝甲施了脆弱咒,讓艦橋更容易受到炮擊。噢,我還稍稍修改了艦炮的口徑,外觀看不出來,但炮筒內壁如今像是個微妙的倒喇叭型,當炮彈被膛線加速到極致的時候,它會卡住,發不出去,然後,『Boom』!」蓋爾扳著手指數了數,「總之,我要這艘旗艦沉沒在大沽口。」

  斯內普總算知道她這些日子都在偷偷摸摸做些什麼了。「反向保鮮咒」和「脆弱咒」是什麼東西,他兩輩子都沒聽說過,還有那個吸引炮彈的咒語,聽上去像是在驅逐咒的逆向思維上結合了飛來咒——這一系列創造,完全和魔法的發展軌跡背道而馳。

  虧他自以為了解蓋爾,原來她不聲不響地玩這麼大。

  「所以戰爭在幾年之後?」他嘆了口氣,「就算你的魔咒能跟著戰艦漂洋過海去往萬裡之外,它也絕不能跨過時間的鴻溝。」

  「我不記得了,總之快了!」蓋爾輕松地說,「我只是偶然得知了一條人事任命,覺得這名字有些眼熟而已。」

  她踢了踢直挺挺躺在地上的人,微笑道:「這人劫掠了我的國家兩次,我就是殺了他也在情理之中,可他不值得我為之站上威森加摩。你看,如果他們不挑起戰爭,『百夫長號』的船員也只會被敗血症折磨一下而已。」

  「帶我去看看。」他不容置疑地說,至於地上的麻瓜,清除記憶後丟在那裡沒管,他最討厭醉鬼。

  蓋爾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她才不會被斯內普嚇唬到,魔咒成功施放後只有兩種情況會失效,要麼她本人死掉,要麼作為目標的「百夫長號」被拆個七零八落、不復存在。

  時間固然會消磨魔咒的威力,但跨度至少二十年起步——她看他是忘了她也在霍格沃茨同步受教。

  但是蓋爾也忘了,她的身體已經無法再承受一個魔咒了,幻影移形當然也算——她沒能再踏上「百夫長號」,分體使她的兩條腿落進了海裡,在她發現自己差一步就可以成為美人魚時,她已經失去了意識。

  夢裡她又回到了滔天大火裡的福利院。所有人都跑了出去,除了她。一開始她沒想到火會燒這麼大,滿腦子都是一會兒消防員來救她,她得提前把自己收拾得像個人,但是沒人來救她。

  房間裡逐漸升溫,火焰摧枯拉朽地舔舐著牆壁與門窗,將成型的建築一口氣卷入腹中,她躺在床上等死,心想原來火燒起來有種「呼呼」的風聲。

  不是沒想過自救的,雖然成功率不高。輪椅的金屬扶手已經燙得嚇人,她墊著枕巾把自己挪到上面,拼了命地在悶熱的空氣裡和火焰搶奪賴以生存的食糧,可吸一口全是黑煙,嗆得人直咳嗽。

  好不容易到了門邊,她只覺得自己像平底鍋裡正在融化的一塊黃油。這門開不得,誰都知道,那門把手足以把人直接燙熟。

  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滿腦子都是《陳涉世家》。

  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

  至少……她可以自己決定自己的結局。人生漫漫二十年,總要在一件事上擁有自主權吧?

  她拉開了那扇門。

  蓋爾滿頭大汗地醒了過來,感覺像剛繞著整個沃土原瘋跑了十圈,一根手指都不想動彈。她費力地眨了眨眼睛,讓模糊的視野重新清晰起來:入目一片白花花,她似乎正臥在一張系著白帷幔的四柱床裡,周圍還有不少類似的床,她能聽見病人痛苦的哀嘆,或者愜意的小呼嚕聲。

  斯內普的臉很快出現在她的視野裡。他看上去相當憔悴,要不是青春期沒到,估計胡茬子都要「滋滋」往外冒了。

  「你醒了。」他說,「感覺怎麼樣?」

  「這是哪兒?」蓋爾擠出一個笑,「你帶我來了南丁格爾女士的俱樂部?」

  「看起來不錯。」斯內普點點頭,縮了回去,「這裡是聖芒戈。」

  蓋爾挑了挑眉,就……幻滅什麼的,已經習慣了。她甚至都能想像到病房外走廊與廳堂、診室的樣子。

  「所以我到底怎麼了?」她問,試圖雙手一撐坐起來,但完全使不上力。

  斯內普的臉再度出現在她眼前,他在審視她,緊緊地擰著眉毛。蓋爾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如此強烈的困惑與迷茫,時代在他眼裡好像一卷寫好的紙,他只要耐心地注視著它向前滾動,一切都盡在掌握。

  現在,這種篤定與自信被打破了,還是兩次。

  「我不知道。」斯內普說,「我只知道,如果你是個麻瓜,現在葬禮已經結束了。」

  「那你們又做了什麼呢?」蓋爾不抱什麼希望地問。

  巫師醫學有點兒「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意思,至於麻瓜醫學……唉,算了吧,連無菌手術室還不知道有沒有呢,在超聲發明出來之前,一切都是白搭。

  斯內普的臉上露出一股分明的懊喪,蓋爾看得很可樂,看來這是一樁相當棘手的難題。曾經他習慣了「遇事不決,鄧布利多」,估計巫師界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現在好了,鄧布利多自己也只是個小年輕,他倆現在誰懂得比較多,還真難說。

  「我們……換掉了你。」他不確定地說,「你的全身器官都衰竭了,除了心髒和大腦。」

  蓋爾目瞪狗呆!

  她艱難地抬起一只手,指甲平滑、紅潤、有光澤,像剝好的杏仁粒。之前它不是這樣的,之前它干枯、脆弱、滿是像征健康狀況堪憂的豎紋,輕輕一碰就是個紫紅色的血點子。

  牛X!

  蓋爾用那只手伸進頭發裡耙了耙,手指間只縈繞著幾絲落發,她的禿頂進程也被強力中止了,好耶!

  「我感覺自己像個被移植的仿生人。」蓋爾誠懇地說,「在蒸汽朋克的時代玩賽博朋克,還是你們巫師會玩。」

  她說的這句話斯內普一個字母都聽不懂,但這不妨礙他取出一封很大的信,或者是一個很小的包裹來交給蓋爾。

  「怎麼,魔法部發現了?要傳喚我?」她警惕地問,伸手接過包裹,一打眼就愣住了,那上面貼著好幾枚龍票。

  這是一封來自遙遠東方的信。

  信封上貼著層層轉寄、核驗的揭條,蓋爾迫不及待地撕開,撲面而來一股墨香。

  她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你怎麼了?」半吊子治療師斯內普關切地盯著他的實驗目標。

  「我的生父去世了。」蓋爾揚了揚那封信紙,「這是我繼承的遺產,說是我祖母戴過的。」

  包裹裡是一只重重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紅錦盒,被棉花塞得滿滿當當嚴嚴實實,蓋爾不得不把它們都倒出來,最後才找到被放進絲綿荷包裡的一只玉手鐲,應該是翡翠,冰種滿色正陽綠。

  「我很遺憾。」他沉默了良久才憋出這句話來。

  蓋爾笑道:「我都沒見過他,你遺憾個什麼勁!」說著,又把手鐲依原樣收好:「我應該能活到它更值錢的時候,到時候送上蘇富比,養老費這不就有了?」

  她在枕邊找到自己記待辦事項的備忘錄,寫上一條「提升翡翠種水的魔咒」。後面畫了個箭頭,寫上「緬甸買礦」。

  當然,現在還是太早了,雖然緬甸正還處於英軍控制之下,但這種東西還是要和平年代才能炒得起來,亂世的硬通貨還是大小黃魚。

  蓋爾想著想著,忍不住喜滋滋地樂起來。旁邊的斯內普實在忍不下去了,脫口問道:「你笑什麼?」

  他實在不能明白她。誰會在死亡邊緣打了個滾兒又接到生父訃告後還笑得這麼歡快?但想想她之前做下的一切,她把「如何合理地摧毀一艘軍艦」和女巫的魔法衛生用品放到一起做,算了……可能拉文克勞就是這樣子的。

  「我在想誰這麼幸運做我的孩子,我肯定不知道該如何做好一個媽媽,但會給她留下很多很多的錢。」蓋爾雙眼亮晶晶地暢想著未來,「我不知道我們是如何來到這裡的,如果這成功可以復制,說不定她會是一位死在戰爭裡的同胞,無論她記得也好,不記得也好,都有機會再來一次。」


第14章 13

  因罹患罕見怪病而大名鼎鼎的蓋爾·納什小姐被獲准離開聖芒戈魔法傷病醫院(原始版)時,已經是草長鶯飛的三月末。

  期間德·蒙特莫倫西教授還來探望過她,帶來一些手繪的賀卡和慰問信。賀卡是阿利安娜做的,信則是穆麗爾·沙菲克寫的,誠懇地為合謀偷看她信的事道歉,信裡還提到她媽媽最近老蚌生珠給她生了個妹妹,起名為「科迪莉婭ヾ」,如果她不急著返校上課的話,歡迎去沙菲克莊園參加慶祝儀式。

  蓋爾只是按照穆麗爾留下的地址寄了一份禮物過去——相比之下,當然是返校上課有意思的多了!

  出院那天陽光明媚,此時此刻這裡還沒有後世那樣密集的高樓大廈,仰頭只能看見一線藍天。斯內普將視線從無垠的天幕上移開,發現蓋爾也正望向天空。

  「我很好奇,當聖芒戈周圍的建築都毀於空襲的時候,巫師會怎麼做?」蓋爾環顧四周,「混淆咒?讓麻瓜以為它也被炸了?」

  「大概。」涉及麻瓜歷史的部分是斯內普的盲區,盡管他也總是嘲諷蓋爾根本記不清事件發生的具體年份。

  「我其實一直很迷惑,似乎巫師總是……缺乏一些榮譽感。為了《保密法》,你們可以眼睜睜地看著家園被炸成一片廢墟,人們死傷流離,當然,沒炸到自己的房子就行了,對嗎?」蓋爾忍不住說,轉過來直視他的眼睛。

  「並非如此。」斯內普很平靜,「還沒發生的那場大戰裡,幾乎所有的青年男巫都上了戰場。」

  「但是?」

  「但是,他們不被允許使用魔法干涉他人的命運。也就是說,魔杖僅僅能用於自保,還不可以被看見。」

  蓋爾一聲冷笑。

  「你們明明可以!你們可以像保護自己家一樣保護別人家,你們至少可以用魔法加速廢墟重建,但你們沒有,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荒唐的《保密法》!」她甚至有些憤怒,「到底什麼更重要?冰冷的法條,還是人命?」

  「你這樣……」斯內普想說她這樣很危險,沒有誰比他更清楚地知道一個危險的人物正在向英國逼近,他的某些主張……簡直可以說和蓋爾臭味相投。

  假如他們聯手……不,不能讓他們聯手。

  春暖花開的四月下旬,眼看蓋爾已經把落下的課補得差不多了,斯內普便著手教蓋爾守護神咒。

  「有什麼用?」蓋爾先問,倒把斯內普問得卡了一下。

  他當然不會再允許這個世界重回原先的軌道,攝魂怪滿天亂飛的情況不會再出現,那麼……守護神咒似乎就只剩下了「傳信」這一個用途。

  但守護神咒是白魔法的巔峰,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一個能召喚出成型守護神咒的巫師,至少不會是個惡徒。

  「咒語是『呼神護衛』。」他直接無視了這個問題,「想像你記憶裡最快樂的事,你要守護它,不被任何邪惡力量摧毀。」

  他對蓋爾·納什的評語是對的,這是個天生的女巫。期末考試前夕她就召喚出了輪廓清晰、種族分明的守護神,那是一只燕子。

  「在蒼茫的大海上,狂風卷集著烏雲。在烏雲和大海之間,海燕像黑色的閃電,在高傲地飛翔。」蓋爾饒有興致地望著空中翩然飛舞的候鳥,嘴裡喃喃自語,應該是她的母語。

  斯內普沒忍住,用了一個翻譯魔咒——還好這次她用的不是文縐縐的古中文,魔法順暢地翻譯了出來。

  「我希望你知道,小姐,雨燕和海燕並不是同一種生物。」他有些無語地望著空中的字跡,「這是誰寫的?你的文筆顯然不足以承擔如此重任。」

  「你猜得很對,但我只是要借此勉勵自己,它就算是只渡渡鳥也無所謂。」蓋爾伸出手,讓燕子停在她指尖,「至於原作者,抱歉,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用英語怎麼說。」

  俄語也不知道,對不起,高爾基。

  「隨便你吧!」斯內普發現自己越來越多地產生類似的情緒,已經有些習慣了,「最近身體怎麼樣?」

  蓋爾困惑地擰起眉。「說起來,的確不算太好。」她斟酌著說,「我最近又開始覺得疲憊、頭痛,頭發也比以前掉得多了。」

  斯內普施了幾個魔咒——蓋爾的器官果然已經出現了明顯的「腐化」。這才三個月,她在聖芒戈也待了差不多三個月,每天都好好的,難道問題出在霍格沃茨內?

  「你父親是怎麼去世的?」斯內普問道,「家族遺傳病?」

  「我不知道啊,我沒細看,大概是抽大煙抽死的吧?」蓋爾聳了聳肩,「活該!」

  「本子飛來!」斯內普毫不猶豫地說,蓋爾將所有信件都分門別類地整理在一本龍皮的大活頁本裡。

  遠處的拉文克勞塔樓上,某一扇玻璃猛地炸裂開來,一本鼓鼓囊囊的大厚本子穿過破窗極速飛向禁林邊緣。

  「一會兒要是下雨,我跟你沒完。」蓋爾擔憂地盯著寢室破碎的玻璃,伸出魔杖試了試,無論如何都離得太遠。

  「隨便。」斯內普低頭翻看著活頁本——已經是第二次了,但他仍然震驚於這本信件合集的厚度。

  蓋爾和布蘭登的通信穩定保持在一周一封的頻率,哪怕沒有正經事也會東拉西扯地說幾句閑話;那些古中文信件則主要是為了打聽愛德華·西摩的情況,並和換任的使團成員建立聯系;和美國聯絡則為了研發一種叫做「水箱」的機械;更多的是和各路魔咒大師的通信,有些人他記得,有些人他都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原來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成長得如此迅速。斯內普再也沒辦法自滿地認為蓋爾是他的造物,他充其量只能算作是個領路人。

  蓋爾·納什,無論她多麼認認真真地扮演一個小孩子,本質上她都擁有一具成年人的靈魂。

  「在紅色標簽的最後一頁。」蓋爾提醒他,對被翻閱信件表示接受良好——反正已經被發現了,她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在這件事情上,她自覺和斯內普之間的代溝已經差出了種族那麼遠。不是她故意自貶,但她就好像是一只打翻水杯的貓、偷吃鳥屎的狗,在貓狗看來,這麼做理所應當,但斯內普作為人或許是不能理解的,在人的眼裡,這就是在調皮搗蛋。

  當然,貓貓狗狗雖然邏輯自洽,被逮到也還是會心虛——畢竟英國巫師和英國麻瓜都是英國人,雖然斯內普嘴裡,巫師對麻瓜英國愛得很有限,但也不是全無半點兒感情的。

  「念給我聽。」斯內普抽出那張豎著寫的信紙,翻譯咒已經被證明對古中文無效。

  「您可真是理直氣壯啊,教授。」蓋爾嘆了口氣,只好又將那封信看了一遍,看著看著,眉頭就皺了起來。

  「他的病情和我好像。頭痛、頭暈、乏力、昏睡、脫發、流鼻血……噢,他還便血,聽上去這家子像是遺傳血癌,巫師會得血癌嗎?」

  斯內普搖了搖頭。事情有了進展,反而愈發撲朔迷離。

  「什麼是血癌?」他問。

  蓋爾張口結舌。「一種病,絕症,在大多數情況下,特別是急性的。」她干巴巴地說,「我只知道這麼多。」

  「但你是個巫師,這說不通。」

  「對啊,我是巫師,所以我被病魔摧殘卻依然活著,而他,我的便宜父親,沒能挺過來。」

  兩人對著活頁本苦思冥想,一時都在出神。冷不防一陣大風吹過,那本塞得鼓鼓囊囊的本子被一整個掀翻在地,大大小小的信紙漫天飛舞,但誰也顧不上那個了,一頭揮舞著翅膀的大怪獸正從禁林深處狂奔而來,剛才那陣風就是它帶起來的。

  「昏昏倒地!」蓋爾毫不猶豫地抽出魔杖。

  共有三道紅光打中了怪獸,大家伙從喉嚨裡悲鳴了一聲,重重地摔倒在地。

  「我真怕你用索命咒。」斯內普搖了搖頭,「還好你沒有。」

  「想用我也用不了,我後來試過,一次都沒成功。」蓋爾飛快地說,眼見得禁林深處已經急匆匆追出一位女巫,便明智地閉上了嘴。

  「多謝了,孩子們!」女巫大概三十出頭年紀,打扮得很利索,長發被一條淡紫色的包頭系住,短短的巫師袍下是一條男式長褲,還穿著厚重的長筒靴,「不過說實在的,你們可不該到這裡來,我記得霍格沃茨不允許學生擅自進入禁林的,不是嗎?」

  「我們在練習守護神咒,我想禁林裡或許會有活屍布,可以給我們練手。」斯內普面不改色地說。

  「守護神咒?」女巫挑了挑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們幾眼,「你們才幾年級……好吧,真了不起!不過你們的黑魔法防御術雖然出色,對於神奇動物卻遠遠稱不上了解,英國沒有活屍布,那玩意兒只在熱帶出沒。」

  「是嗎?」斯內普敷衍地點點頭,「受教了。」

  「您不會要扣我們的分吧?」蓋爾有點緊張,「您是學校的老師嗎?我怎麼從來沒見過您?」

  「如果霍格沃茨有神奇動物相關課程的話,說不定我會來碰碰運氣。但是顯然,這裡沒有。」女巫遺憾地攤了攤手,「叫我斯卡曼德夫人吧,孩子們,我業余是個養鷹頭馬身有翼獸的,受布萊克教授的委托,來禁林幫一陣忙——最近這群野生的小家伙們有些躁動,傷了人就不好了。」

  斯內普的態度忽然稍微端正了一些。蓋爾覺得莫名其妙。

  「所以這就是鷹頭馬身有翼獸了?」蓋爾好奇地圍著那大東西轉了一圈兒。

  「噓,別打擾它,讓它睡吧!只要它能老老實實的!」斯卡曼德夫人蹲下來,將怪獸周圍散落的信紙小心地撿起來,「給你們造成了不小的麻煩呢,是不是?我——誒?」

  她震驚地舉著一張信紙,臉漲得通紅,解釋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看你寫信的,孩子……但是、但是……這個『休·瓦尼爵士』,他……」

  「您認識?」蓋爾和斯內普交換了一個眼色,簡妮·布蘭登的未婚夫確實是一個貨真價實的麻瓜,甚至都不是啞炮。

  「算不上。」斯卡曼德夫人搖搖頭,「我只是聽說過他哥哥,看卷宗的時候無意中瞄過一眼,知道這人還有個弟弟,赫——」

  「赫伯特·瓦尼爵士!」斯內普眼睛亮得驚人,語速飛快,顯然是終於想起來了,「吸血鬼,19世紀80年代在倫敦引誘多名女子吸血,被稱為『巫師界的開膛手傑克』,後被神奇動物管理控制司擊殺。」ゝ

  「噢,孩子!」斯卡曼德夫人驚訝地看著他,「你家裡有人為魔法部工作嗎?」

  「沒有。」斯內普短促地說,突兀地轉向蓋爾,「你還記得你母親是怎麼死的嗎?」

  「在倫敦東區……被搶劫圍毆致死。」蓋爾茫然地看著他,「可那是91年的事了吧?」

  「91年就是他最後一次犯案,被現場抓獲,他掏槍拒捕……我很遺憾,孩子。」斯卡曼德夫人看起來對這些事情很了解,蓋爾琢磨著她的工作性質應該和鄧布利多夫婦差不多。

  「你得給魔法部寫封信,你有權利知道你的母親究竟是怎麼死的。」斯內普對她說,「連她你也不在乎嗎?」

  「當然不是。」蓋爾連忙搖搖頭,論起為人父母,納什夫人吊打她的東洋情夫,「我只是在想……休的問題。」

  哥哥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吸血鬼,很難想像弟弟會是什麼純良的好人。蓋爾心事重重地走回城堡,連斯卡曼德夫人什麼時候向他們道別都沒注意到。

  「他最近怎麼一直繞過布蘭登給你寫信?」斯內普仍然在看那個活頁本,只不過是標注著「家人」的綠標簽部分,「還問的都是些……關於你父親身後事的問題?你父親家裡很富有嗎?」

  「一般般吧,祖上闊過。」蓋爾隨口道,「他連個參贊都沒混上,在使團裡就是個跑腿的,年輕人嘛,稍微一打扮賣相就好起來了,你不也是這樣?」

  回答她的是活頁本被「啪」的一聲大力合攏的聲音。

  蓋爾困惑地看了他一眼,搞不明白這個臉皮怎麼忽然就薄起來了,只好打岔道:「你想起當時是在哪本書上看到瓦尼的名字了?」

  「《血親兄弟:我在吸血鬼中生活》,序言章介紹了曾在英國鬧出過大新聞的吸血鬼,距這本書出版,差不多還有一百年。」

  「這個作者挺厲害的。」蓋爾客觀地評價了一句,她是一丁點兒都不記得了,「你說我要不要告訴簡妮?」

  斯內普立即就要點頭,但他猶豫了。站在他和蓋爾的角度,答案當然是肯定的,但站在簡妮·布蘭登的角度呢?

  如果真相已經證據確鑿,那麼長痛倒不如短痛,但現在令人困擾的是,誰也無法通過哥哥來佐證弟弟的品德。

  魔法部神奇動物管理控制司的回復來得很快,想來是斯卡曼德夫人提前打過招呼了。不巧的是,他們直接派了一男一女兩名巫師去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堵她,就在放假那天,簡妮·布蘭登也在。

  「納什小姐,我們很抱歉地告訴您,您的母親阿德萊娜·約瑟芬·納什夫人,的確是死於吸血鬼赫伯特·瓦尼爵士的襲擊。」男巫一本正經地捧著一封裝幀精美的慰問信,「至於她的遺容,魔法部不得不進行了一些必要的改動。」

  簡妮·布蘭登已經傻眼了。

  「所以你們就脫掉了她的外衣?」蓋爾大怒,「麻瓜在你們眼裡不享受人權嗎?還是死人不需要臉面?」

  「她的裙子從上到下都浸滿了鮮血,我們需要取回魔法部作為證物。」女巫滿含歉意地補充,「瓦尼正是在吸血過程中被抓了個現行,又被當場擊殺,這個證物必不可少。」

  她手裡拿著一只紙匣,裡面是納什夫人死亡當日所佩戴的飾物,連一粒配鑽都沒少,這一點上魔法部還行,比蘇格蘭場是強。

  「這些東西物歸原主。」女巫將紙匣遞還給她,「我們意識到納什夫人是一位麻瓜名流,我們帶走證物的行為或許會使她的身後名受到影響,因此不得不將其他財物一並帶走,偽裝成搶劫求財的假像。」

  蓋爾沒有動,簡妮只好將那只紙匣接過來,她眼睛紅紅的,不住地撫摸著那紙面,顯然和前雇主並非毫無感情。

  「東區是貧民窟,我母親怎麼會出現在那裡?」

  「吸血鬼的目光能起到短暫的奪魂咒的效果,這有助於他們……捕獵。」男巫咳了一聲,「至於東區,東區太亂了,沒有見義勇為的軍官,沒有助人為樂的紳士,那裡發生什麼也不會有人在意。」

  「如果我不寫信來,真相和這些東西,難道要在魔法部裡放到長蜘蛛網?」

  「您還沒有成年,納什小姐。」成年巫師們對蓋爾的憤怒很是包容,這件事換成誰都難以忍受,「何況魔法部無權查看霍格沃茨的准入之書,我們不知道您是女巫,只能等您成年後再想辦法。」

  蓋爾嘆了口氣,人家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她再生氣,反而是她不占理。魔法部做到這樣夠意思了,也不看看是什麼年代!

  回去的路上,一大兩小都有些沉默。斯內普不說了,這件事本就和他無關;蓋爾心裡亂亂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簡妮;簡妮·布蘭登整個人看上去都要碎了,她怎麼會不知道未婚夫死去的哥哥叫什麼名字?重名者有甚,但連頭銜和履歷都能重上,只能說明那是同一個人。

  「我們先不回沃土原。」簡妮目光空茫地盯著包廂的一角,「婚期定在下個月,婚房在諾裡奇,現在還在粉刷,我帶你們去看看?」

  「休也在諾裡奇,對嗎?」蓋爾勉強笑道。

  簡妮點點頭,幾乎是有些怯懦又有些懇求、還像是征詢肯定般地看向蓋爾。蓋爾嘆了口氣,坐近點兒抱了抱簡妮的背。

  「沒事的。」她柔聲安慰道。


第15章 14

  即將迎來人生四喜之一的休·瓦尼爵士,此時正志得意滿地一手承包了新房的裝潢工作。

  這是一棟比沃土原的納什別墅還要寬敞的大宅。房子整體粉成灰藍色,和點綴鑲嵌的雪花白瓷磚對比鮮明。屋頂高聳,三角形山牆很是時髦,門廊和每一座陽台都帶有風格華美的裝飾柱。二樓光照最充裕的一間被辟成了簡妮·布蘭登的辦公室。護壁板全是采用了產自意大利的米黃色大理石,蓋爾他們抵達的時候,休·瓦尼正看著人安裝花窗。

  「蓋爾!」休·瓦尼爵士滿面春風地擁抱了她一下,「您看上去氣色不太好,哪裡不舒服嗎?」

  「學業太累了吧?」蓋爾笑道,「說起來,書房裡用花窗……對眼睛不太好吧?」

  「圖案是休親自執筆畫的,也是他盯著人鑲好的。阿爾伯特親王就是這樣待女王的ヾ,不是嗎?」簡妮勉強笑了笑,往旁邊走開,露出落在後面的斯內普。

  「噢!您是……」休的笑容一窒,「普林斯先生?」

  「嗯。」斯內普隨意點了點頭,蓋爾發現他走到哪裡都有一種反客為主的氣勢。

  「您是代您父親來的嗎?」休嚴肅地問,「請轉告他,我們沒什麼可說的。除了商量好的錢,我一便士都不會多給。」

  「嗯?」蓋爾忍不住發出一個疑惑的尾音。

  「是這樣的,我現在有了休,就不再需要老普林斯先生幫我簽文件了。」簡妮連忙打圓場,「那畢竟不合法,一旦出事,會牽連到兩個人。」

  在場兩位巫師沒有一個對19世紀英國麻瓜合同法有一丁點兒涉獵的,他們很輕易地被蒙騙了過去,由休雇佣的諾裡奇本地女僕引去了客房——他們將在這裡歇一夜,第二天返回沃土原。

  晚上,休·瓦尼爵士設宴為他們接風。

  「我在這裡為您留了臥室,蓋爾。」他笑眯眯地舉起酒杯,「您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住幾天都行。」

  「謝謝您。」蓋爾客氣地向他致意。

  「不過您的朋友就不要帶了。」休很不客氣地說,「他的整體……風格與我們的生活不太協調。」

  蓋爾一愣,忍不住蹙眉。

  「那您就是不歡迎我了。」她不客氣地說,「西弗——塞巴斯蒂安是我的朋友,正如簡妮是您的朋友。」

  她自覺這話說得十分得體——清醒點吧,你們還沒結婚呢!就是朋友!還沒登堂入室就擺起男主人的譜,可笑!也不看看你花的是誰的錢!

  但所有人都驚愕地看著她,包括一旁侍立的男僕女僕。

  「蓋爾?」簡妮吃驚地看著她,「你——」

  「她不是那個意思。」斯內普嘲笑道。

  蓋爾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遂冷笑得比斯內普還要大聲。

  「我就是那個意思!」她宣誓一般提高了聲音,「我也只是個私生女,在梅林——在上帝面前我們是平等的,不是嗎?」

  她急起來渾身亂摸,奈何作為科研工作者沒有佩戴飾品的習慣,好不容易想起來口袋裡還有便宜生父的遺產——休表示很好奇,特意請她帶上、要求飯後觀賞——打開就往斯內普手腕上套!

  「還好我的祖母應該是位豐滿的人,而你恰好很瘦。」

  一桌子人被她搞得目瞪口呆。連斯內普都沒反應過來,莫名其妙就被套了個女人的飾品,愣了半晌才往下褪。

  「真美!」休直勾勾地盯著那只鐲子,已經全然忘記了圍繞著它發生的鬧劇,簡妮在一邊連連咳嗽都沒將他的視線從價值連城的翡翠上拔出來。

  「提醒您。」蓋爾冷冷地說,「現在我也有了一位未婚夫,他對我的財產是有宣稱的。」

  誰還不會用魔法打敗魔法了!她就是學魔法的!

  休的目光移到她身上時,那眼珠子仿佛都還是綠的。

  「瞧瞧您,開了一個多麼好笑的玩笑啊!」他打了個哈哈,終於有心情去關懷一下未婚妻,「怎麼了,我親愛的?你看上去氣色也不太好!」

  「您終於發現了。」簡妮有些冷淡,打發僕人們出去。

  「剛剛我聽到您說……梅林?」休若無其事地拉了拉簡妮的手,親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又轉回來向著蓋爾,「那是什麼意思?」

  「口誤。」蓋爾面不改色地將斯內普交還的遺物收好,「我最近對神話傳說感興趣。」

  「您真的不知道嗎?」簡妮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您的兄長,赫伯特爵士,他是怎麼死的?」

  休·瓦尼爵士的臉一瞬間變得慘白。下一秒,他忽然原地跳起來,右手去摸槍,左手去抓手杖,蓋爾想那裡面一定藏著一把刀,她看小說裡都是這樣寫的。

  兩支魔杖一齊對准了他。

  「原來您一直避而不談的就是這個!」休悲憤地低聲叫了起來,淚眼朦朧地及時轉換了打法,「您一直瞞著我……您早就知道了,對嗎?」

  「不。」簡妮短促地搖搖頭,「我是今天才知道的,納什夫人是您哥哥的受害者。」

  休·瓦尼震驚地瞥了蓋爾一眼。一瞬間他的眼裡閃過無數思量,全都化作了淚水,從那雙美麗的眼睛裡毫不可惜地流淌出來。

  「我哥哥的事,我怎麼能知道呢……吸血鬼是不能算作人的,他們不也這麼說嗎?」休一下子撲倒在簡妮身前,拽著她的裙邊不肯撒手,驚得蓋爾直接站了起來,「巫師,對不對?巫師也是這樣認為的,當年那些巫師就是這樣對我說的!我是無辜的、清白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簡妮困擾又難過地注視著他。她在艱難地做著取舍。

  家庭教師的經歷讓她見過許許多多的男人,對所謂的「紳士」早已不抱什麼希望。休·瓦尼爵士固然不完美,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但能做到他這個份上,至少她自己是滿意的。

  「您先起來吧!」她小聲說,伸手去掰休·瓦尼的手,反被休緊緊握住,順勢起身將她整個人都摟在了懷裡。

  「您這是做什麼!」

  「我對您的心,你能感覺到嗎?它就在這裡激烈地跳動著!親愛的簡妮……」

  蓋爾尷尬地捂上眼睛,感覺到腳尖被人踢了一下。

  「走吧,難道你還在這看上癮了?」斯內普搖了搖頭,難得沒有露出什麼嘲諷的情緒,「沒戲。」

  他們回到樓上客房,又不約而同地來到陽台透氣。新粉刷的房子味道不算好聞,牆上的紋理漆還是半干的,一按一個手印兒。

  蓋爾壞心眼地反握了鑄鐵欄杆一下,留下一個通紅的掌紋,好像有什麼怪物沿著陽台爬進來了一樣。

  外面剛下過一場小雨,空氣濕漉漉的,伸手撈一把,仿佛都能憑空撈起一捧水花。

  「剛剛……」斯內普遲疑著,剛說了一個單詞就後悔了。

  「抱歉。」蓋爾笑道,「你就當……我們國家的人就是有一些不能觸碰的紅線,比如吸毒。」

  其實她還是受不了休·瓦尼居然如此地自我感覺良好,一個吃軟飯的,居然大咧咧地以類似於「爹」的監護人自居,妄圖肆意擺布她的生活。

  斯內普松了一口氣。

  在所有事情上他都可以嘲笑別人是蠢蛋,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在感情問題上,他西弗勒斯·斯內普才是那個蠢蛋,是他搞砸了。

  可偏偏,這又不是像其他知識與技能一樣,天資聰慧可以自行領悟,勤學苦練可以日後彌補……

  「哎!」隔壁的蓋爾叫他,她正把雙手撐在欄杆上,像個麻瓜體操運動員一樣移來移去,「你跟以前長得像嗎?」

  這個問題倒是問得他一愣。

  「差不多吧!」他含混地說,「這個普林斯和那個普林斯或許真的有什麼關系,或許所謂的『純血家族』也是假的。」

  「你們真的……自討苦吃!」蓋爾笑了一聲,又開始挪啊挪。

  「那你呢?」斯內普鬼使神差地問。

  她以前沒什麼認真照鏡子的機會,大多是通過各種扶手、把手、保溫杯的反光,約略看到一張扭曲的臉。但她估摸著應該不會太糟糕,不然她也不會被……不過這跟長成什麼樣應該沒什麼關系。

  「那肯定還是現在好看啊!」蓋爾快樂而又驕傲地說,「混血就是容易出美人,我們國家還不算特別好看的,那些混泰國、混印度的,都可好看了!」

  斯內普一愣,繼而在清涼的夜風裡無聲地微笑起來。

  他知道蓋爾為什麼忽然要提這兩個國家——印度現在還是殖民地,泰國就比殖民地強一點點。這人!

  「哎呀!」蓋爾忽然一聲痛呼,「我的手!」

  她重重地摔倒在地,一開始斯內普還沒動,直到她捧著來回晃蕩的小臂,疼得眼淚都下來了。

  「你……這麼摔怎麼能摔到胳膊?」他無奈極了,看看左右無人,只好幻影移形過去幫她,「這是斷了,你剛剛摔下來的時候用手撐地面了?」

  「沒有!」蓋爾眼淚汪汪地,「我的手,它是先斷掉、我再摔的!」

  「去聖芒戈!」斯內普當機立斷,「我去給布蘭登留條子,你幻影移形先去!」

  因罹患怪病而大名鼎鼎的蓋爾·納什小姐再次出院,將將趕上簡妮·布蘭登和休·瓦尼爵士的婚禮。

  「說真的,小姐,我再也不想看見您了。」穆麗爾·沙菲克的堂兄蘭斯洛特誠懇地和她握了握手,「您每次來,都會讓大家特別沮喪,覺得滿身的本事都學錯了。」

  「世界很大,人類才探索了很小的一部分,您可千萬別這麼說,現在沮喪也太早了。」滿血復活的蓋爾笑嘻嘻地向他揮手再見,拉著斯內普去買了送給布蘭登夫婦的新婚禮物,這才幻影移形趕回東盎格利亞。

  婚禮在諾裡奇大教堂舉行,他們身上穿的還是放假那天換的便裝,不得不緊急進行一些變形。更讓斯內普措手不及的是,普林斯一家人也來了,包括伊娃的新婚丈夫。

  「很正常吧,普林斯家可比從前寬裕得多了。」蓋爾一邊幫正給五官變形的斯內普打掩護,一邊抽空回頭看了一眼,「喔,原來你以前長這樣?」

  「嗯。」他渾身一僵。

  「沒事,還請繼續!」蓋爾笑道,又回過頭去打量著教堂裡的裝飾,「果然跟現在差不多。」

  斯內普莫名其妙感覺臉上有些熱。

  新郎購買的標致轎車載著行李等在教堂門口,新婚夫婦將按計劃前往曼徹斯特,在那裡換乘火車去溫德米爾湖區度蜜月。蓋爾直到回去沃土原才發現她和斯內普的行李還被留在諾裡奇的新居沒拿過來。

  「那我們的作業怎麼辦?」她眼巴巴地問。

  斯內普詫異地盯了她一眼。「我去年就沒寫。」他說,「去年開學也沒收,你忘了?」

  「那你們為什麼要布置?」蓋爾匪夷所思。

  「我高興!」斯內普哼了一聲,「你確定你要問我嗎?我不覺得我是個符合標准的『好』老師。」

  「原來你自己知道啊。」蓋爾小聲逼逼,被斯內普毫不客氣地石化了一下午,憋得她膀胱差點兒爆炸。

  好在有些事不需要書包裡的講義也能做,比如斯內普的超前魔咒小課堂,比如坦克的進度,比如魔法衛生用品的研發。

  「再這樣下去,國防部很快就要找上我了。」蓋爾撫摸著提前出生了不知道幾多年的坦克圖紙,雖然她幾乎一個字都看不懂,「這玩意兒是國防部負責管吧?」ゝ

  「真難想像你這樣一知半解的也能做事。」

  「一知半解才好,我什麼都不知道,但可以提供一個正確的方向,減少他們走的彎路。要是懂得多了,難免指手畫腳,我畢竟只是個金主,而不是顧問。」

  「所以下一條正路是什麼?」

  「旋轉炮塔。」蓋爾狂暴地蘸了一下墨水,俯在書桌上大寫特寫。

  她雖然「什麼都不知道」,但好在很擅長畫。斯內普忍不住起身走到她身後,見蓋爾不僅畫了所謂「旋轉炮塔」的外觀,甚至還有橫截面,他能看到裡面坐了個人。她向旁邊拉了個大箭頭,用非常白話的文法寫著:

  「會轉,並非在炮塔外依靠人力拖拽,動力不明,大概是電、內燃機,或許?炮塔旋轉時,人也跟著轉,非常絲滑,想怎麼轉就怎麼轉。」

  他忍不住笑出聲來。

  「怎麼了?」蓋爾惱羞成怒,「我這可是冒著資敵的危險!」

  「有些同情美國人。」斯內普竭力按捺,聽到「資敵」再也忍不住了,大笑起來。

  蓋爾氣得跺腳,她記住得再少,也都是貨真價實從CCTV軍事頻道看來的,嚴格來說她這是竊取本國軍事機密的間諜行為。

  難題扔給美國佬,蓋爾又埋頭研發衛生用品,這就不適合讓男巫圍觀了。

  她一直沒能找到合適的材料。雖然簡妮告訴她英國能生產世界上一半的棉布,但蓋爾知道,眼下的棉花產量完全無法和後世相比。她也不知道該怎麼把蓬松如雲的棉朵變成記憶裡的那種樣子,為此蓋爾甚至在伊娃的陪伴下參觀了曼徹斯特的一家棉紡織廠,回來就找沃土原的鐵匠訂了一把大弓。

  「你又要做什麼?」斯內普看她攤了一桌子的棉花,手裡還拎了把錘,又想笑了。

  「彈棉花啊!」蓋爾想這麼說來著,但她張嘴結舌了半天,愣是憋不出一個字。

  彈棉花的「彈」是哪個「彈」?Play嗎?不能夠吧?Hit?Beat?

  「等著瞧吧!」蓋爾自信滿滿地把人往旁邊一搡,掄起錘子就朝著弓弦來了一下——「嗡」的一聲,棉花四散飛舞。

  斯內普眉毛都要擰成結了,他再一次懷疑自己的眼睛,比蓋爾跑去樸茨茅斯那次還要懷疑。

  這個世界是不是瘋了?

  「等等。」他連忙按住蓋爾想要再來一次的手,「你想要做什麼?不,我是說,你要的棉花是什麼樣子的?」

  「我不知道。」蓋爾誠實地說,「我是在電影頻道放的喜劇片裡看見的,當時旁邊的一個護工還唱了一首歌,說這種行為,可以把棉花變成棉被。」

  斯內普覺得他懷疑得太早了。

  這個世界是不是瘋了?

  「就——這樣?它飄起來,又落下,反復幾次就會『變成』棉被?」雖然巫師斯內普並不明白棉被是怎樣做成的,但他至少知道眼前的辦法行不通,「你是不是漏看了什麼步驟?」

  有嗎?彈棉花不就是靠「彈」的嗎?

  「你不是一直和我們一樣蓋毯子嗎?」他沒意識到自己有一絲微妙的緊張,「你……你想家了?」

  這都哪跟哪!蓋爾哭笑不得,伸手撫了撫斯內普的肩。

  「我的思路是這樣的。」她遮遮掩掩地說,「先把棉花變成一片致密的棉絮,再把棉絮一層層組裝起來,施一個空間擴展咒,來增加它的吸……收能力。」

  斯內普一時沉默,他意識到這個想法理論上是可行的。同時他也意識到,同樣都是研究魔咒,蓋爾的方向已經和他天差地別,但她依然遵循著他一開始所說的,她相信魔法可以幫她辦成什麼事。

  他忽然有一種寶物失而復得的感覺。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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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5

  至於斯內普的魔咒小課堂,反而是最簡單的部分,對蓋爾·天生女巫·納什來說——搞得像哪個女巫不是天生的一樣。

  「你不是搞黑魔法的嗎?」蓋爾背誦著詰屈聱牙的反咒,抽空問道,「你怎麼不教我那個?」

  好在斯內普已經養成了在她說話時不要喝水的習慣。

  「無論是誰站在這裡,鄧布利多、格林德沃或者黑魔王,他們都得承認,『神鋒無影』是黑魔法。」他被氣得想笑,「納什小姐又有什麼指示?」

  「可是……」蓋爾迷惑地說,「敵人要殺我,我當然要靠疼痛和失血讓他失去戰鬥能力,不然我給他一刀,他反手給自己治好了,那我們還打什麼啊,我們站在那一來一往打到壽終正寢、世界末日都打不完,我們干脆發明永動機好了!」

  他就沒帶過這麼難帶的學生。

  斯內普在最初決定教她黑魔法的時候,甚至陷入過短暫的情緒低潮。他想,果然他還是他,死了一次,重活一世,還是不可自拔地回到黑魔法的道路上來。看在那只雨燕守護神的份上,他賭蓋爾不會像他一樣誤入歧途。

  誰知道她根本不覺得那是歧途。

  「那你覺得什麼是黑魔法?」

  「我不知道。」蓋爾老老實實地搖頭,「三大不可饒恕咒,對吧?麻瓜也有啊!奪魂咒,高級一點兒的叫洗腦,天天都在發生,即將發生在我祖國的那場戰役,那些民間教團的士兵,甚至相信自己刀槍不入;鑽心咒,這是有點兒變態了,過;索命咒就更……這些大國的軍隊,只要不是新兵蛋子,哪個不是不可饒恕?」

  最後那句話問得很輕。

  斯內普忽然有些擔憂。他怕蓋爾會去找格林德沃,如果格林德沃在她的輔助下打破了《保密法》,只怕她轉頭就會去亞洲,她能做出什麼事來他都不敢想。

  他至少要確保歷史如序發生。除了黑魔王的那部分,其他的都不必改動。盡管蓋爾誤打誤撞之下,已經改了最大的那個變數。

  八月下旬,新婚夫婦結束蜜月、返回沃土原探親,順便捎來了蓋爾和斯內普的行李。

  「您看上去在等我給您行屈膝禮呢!」蓋爾笑吟吟地和休開玩笑,看在簡妮的份上。

  「難道你們就一直呆在這裡?」休笑得很勉強,「就你們兩個?呆了一個多月?」

  很失禮嗎?蓋爾征詢似的看了簡妮一眼,她胖了一些,氣色也極好。

  「都還是孩子呢!」簡妮笑了笑,不去接丈夫的茬,「不是要去什麼巷買東西嗎,我未來一周有時間,陪你一起去吧?」

  「我——」蓋爾想說她昨天剛剛買好,就被簡妮捏了一下手,連忙把話咽進了肚子裡。

  倫敦之行最終也沒有帶上休·瓦尼爵士,他看上去也不太想接觸剝奪自己兄長生命的神秘怪胎世界。但列車最終沒有把蓋爾和斯內普帶去倫敦,他們在曼徹斯特下車,簡妮將兩個孩子丟到潘克赫斯特家做客,自己與潘克赫斯特夫人不知道忙些什麼神神秘秘的事物,直到一周後才遲遲現身,霍格沃茨都快開學了。

  「我支持你,簡妮!」蓋爾大大咧咧地攬著她的手臂,「休太弱了,孱弱!他一看就不能為你帶來幸福,各種方面的!」

  包廂裡只有沉默。

  「你的意思是……」簡妮艱難地說,她一個虔誠的教徒真的不敢細想。

  「她支持你出軌。」莫名其妙被薅出來旅游的斯內普涼涼地補充。

  「主啊……」簡妮痛苦地閉上眼,「我當初帶你去受洗真是個錯誤。」

  「等我死了,梅林會去和上帝搶人的。」蓋爾笑道,「要不要開盤,看他倆誰贏?」

  「撒旦。」斯內普哼了一聲,懶得理她這些怪話。

  他態度雖然別扭,但開學不久後就遞給蓋爾一張小紙片。

  「那個棉花。」斯內普言簡意賅,似乎覺得有些尷尬,轉身就走。

  「等我因為發明衛生用品而登上巧克力蛙卡片!」蓋爾在他背後扯著嗓子喊,「我會帶上你的!我會寫這是蓋爾·納什和西弗勒斯·斯內普一起發明的!」

  「不用!拜托!」

  事實證明斯內普這個小咒語來得真是時候,蓋爾把雛形造出來的第二天,她進入了青春期。

  無論怎麼說,這個鬼東西也沒辦法與21世紀充滿科技含量的產品相提並論,但和女巫們水深火熱的現狀一比,那顯然是不知道好到哪裡去了。無論是巫師和麻瓜,女孩子的日子都過得太抽像了。ヾ

  現在她的日子是好過了,但該怎麼推己及人呢?這種東西太私密,她總不能隨機挑一個盥洗室隔間,敲敲門問:「同學,衛生用品了解一下?」

  深思熟慮之後,蓋爾又請對角巷裁縫女巫連夜加急做了一些內褲,她自己趕出來一大包,日用、夜用都有,將使用說明書和所有制作方法都寫了出來,一股腦兒地貼在女生寢室的門背後。

  第二天一看,少一半兒,第三天一看,沒了,相當賣座。

  蓋爾找來小精靈確認不是他們給清走的,心滿意足地把發明衛生用品這一項在備忘錄上劃掉了。

  到了第四天上,開始有其他學院的女生面紅耳赤、支支吾吾地來找她。蓋爾早就准備好了,順道把格蘭芬多那一筐給了阿利安娜。

  她覺得這件事到此為止了,畢竟大家都是巫師,有手就都能做。誰知道到了第五天,依然有女巫趁著早飯,遮遮掩掩地跑到拉文克勞長桌旁來找她。

  「那個拓展咒真的好難啊!」赫奇帕奇女巫苦著臉說,「而且它是犯法的誒!」

  蓋爾瞳孔地震!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這些日子以來,不知道有多少個小女巫寫信回家時說了句「媽媽我最近發現一個好東西balabala」,英國國防部沒因為坦克找上門來,英國魔法部先因為一片小小的衛生用品找上了她。

  蓋爾被德·蒙特莫倫西教授帶到校長室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發抖。德·蒙特莫倫西教授又是好笑又是感嘆,一邊安慰她,一邊猜測魔法部派來的人是誰。

  校長室裡坐著兩位女巫,一位非常非常老,一位只是普通老,和她倆一比,菲尼亞斯·奈傑勒斯·布萊克教授簡直年輕得像個棒小伙,蓋爾也就是剛斷奶。

  「這是阿特米西婭·露芙金女士。」校長指著非常非常老的女巫說,「這是伊萬傑琳·奧平頓女士,兩位都是魔法部的前任部長。」ゝ

  「早、早上好,女士。」蓋爾戰戰兢兢地說,「您吃了嗎?」

  露芙金女士綻開一個沒有牙的笑容。

  「別緊張,孩子,我們不是來懲罰你的。」奧平頓女士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頭,「事實上,作為女巫,我認為這是相當了不起的發明,所有的女巫都該向你說一聲謝謝。」

  「所以有人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布萊克教授皺著眉問,「二位?」

  「女巫私下裡的暗流湧動,高貴的布萊克家的男巫怎麼會注意到呢?」牆上立刻有女巫開嘲諷。

  「誰讓你非要讓諾特那小子當副校長呢?」另一幅油畫接力道,「你看看誰肯告訴你?」

  這人吶,是怎麼做到連死人的待見都招不來的呢?

  蓋爾覺得自己好一些了,壯著膽子問:「可、可她們說,空間拓展咒是違法的呀?」

  「巫師確實需要向魔法部申報後才能在自家房屋裡使用。」德·蒙特莫倫西教授體貼地替兩位前輩解釋,她們看上去老到多說一句話就要早死一天,「我們不得不避免一些巧用空間拓展咒造成的不公平的情況,或者違法犯罪。」

  「但你的目的顯然更加高尚,孩子。」露芙金女士說話都已經很難懂了。

  「我我我我有嗎?我就是……我怕你們說我圖享受!」

  她在校外濫用魔法,那是仗著「民不舉、官不究」;她霍霍大英帝國海軍,更是在違法的邊緣試探——只要「百夫長號」自己不找事,它是不會沉的ゞ;這是她第一次真刀真槍、無從抵賴地犯法。

  「魔法就是為了巫師過上更好的生活,魔法部更應該致力於這一點。」奧平頓女士溫和地笑了起來,「別害怕,我們不會處罰你,更不會折斷你的魔杖。」

  「那您來是為了……?」

  「這要取決於你,孩子。如果你打算日後從事這一行,比如在對角巷開一家提供郵購服務的專門店,那麼魔法部可以為你發放一個資質許可。」

  「我從沒這個打算。」蓋爾搖搖頭,「這是不道德的,總有人買不起。」

  「嘖,傻孩子!」一直默默旁聽的布萊克教授很是不滿,也就是他不能和一個學生爭。

  奧平頓女士與露芙金女士對視一眼,剛要說什麼,蓋爾忽然一拍腦門,叫道:「但裡面有個咒語不是我發明的,涉及他的專利,我得去問問他的意思。」

  「他?」所有人都震驚了,搞不明白這件事裡怎麼還有男巫的存在——英國風氣開放至此了嗎?

  「是誰?」布萊克教授好奇起來了。

  「是——」蓋爾張嘴就要說,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一個音,無論她怎麼努力。

  「一個詛咒。」布萊克教授興致來了,起身走了過來,開始用魔杖在蓋爾身上點來點去,「你無法對外說出關於這位男巫的一個字,精妙的魔法!」

  「但是也不難猜啊!」德·蒙特莫倫西教授聳了聳肩,神情揶揄,「和這孩子關系好的男巫可不多。」

  但蓋爾沒有親口承認,奧平頓女士也不能說什麼,遂搬出了Plan B。

  「我們請一位魔咒大師改良了空間拓展咒,准確地說,是增加了它的限制條件。現在這個咒語只能被用於提升棉花的吸水性。」奧平頓女士取出一卷羊皮紙,「就是變得更難了,希望霍格沃茨能配合一下。」

  「沒問題。」布萊克教授雖然不招人喜歡,卻也是個爽快人,他接過文件看了一眼,總算搞清楚女巫們在說什麼,尷尬地趕緊把那卷紙還給了蓋爾。

  「那麼,我希望您能在助學金裡加上女巫購買相關材料的份額。」德·蒙特莫倫西教授立即要求。

  「會有人連棉花和棉布都買不起?」布萊克教授震驚了,「好吧、好吧,就按你說的來,我會通知古靈閣的。」

  他抓起一根羽毛筆,在桌上的備忘錄上匆匆劃拉了兩下。蓋爾忽然覺得這人也還行,沒那麼糟糕。

  隨著魔法部為「蓋爾·納什小姐與某位匿名男巫」頒發了梅林騎士團三級勛章,一場聲勢浩大的「衛生用品革命」也在巫師界順理成章地展開了。

  《女巫周刊》和《預言家日報》開始刊登通知,女巫可以免費去信領取一份包括更詳細精確的貼身三角褲制版、衛生用品的紙樣、每一步的制作方法、咒語及使用說明在內的材料包,通知足足掛了一個月,確保每一位女巫都能看得見。

  同樣的,霍格沃茨也開展了面向全體青春期女巫的咒語教學,確保她們每個人都切實掌握、不會因為魔咒忽然失靈而出醜。

  「我敢說市面上很快就會有很多類似的產品出現。」阿利安娜悄悄和蓋爾咬耳朵,「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自己親手去做。」

  「隨他去咯!」蓋爾滿不在乎,天知道為什麼她自己也要被薅來學習,「哪怕巫師界只剩一個貧窮的女巫,我別無選擇。」

  「你真好啊,蓋爾。」阿利安娜又向她這邊湊了湊,「你是怎麼想到的?我是說,大家多少年了都是這麼過來的,從沒有人……」

  蓋爾身體一僵。

  「大概是因為我這人比較嬌氣、不能吃苦?」她開了個玩笑,連忙把話題引開了。

  她雖然在巫師之間表現得異常謙虛,但聖誕節時來到簡妮·布蘭登跟前,卻恨不得把自己吹上天。

  「我造福了巫師界一半的人誒,發我個勛章不是應該的!」蓋爾拍著胸脯洋洋自得,「對角巷已經出現代工店了,這難道不算是提供就業崗位順便拉動一下內需?就是拿一級梅林騎士團勛章我都不虧心!」

  簡妮倚著床頭含笑聽著。她已經懷孕了,面龐有些浮腫,顯得蒼白而孱弱。「那我的呢?」她說道,假裝不滿,「你把我忘了?」

  「怎麼會!」蓋爾跺了跺地板,「我放在樓下盥洗室裡了。聽人說產婦會有一整個月的時間,天天都要用到這東西,你盡管用,別不舍得,我一眨眼能做一大摞!」

  「好厲害啊!」簡妮忍俊不禁。

  「那是!我還做了一些可以鋪在床上的墊子,我們學院已經有人琢磨紙尿褲了,等我再去定上它幾千個小碼,給你的寶寶用!」

  「噢,蓋爾……」簡妮意味不明地凝視著她,眼睛濕潤,「有時候我常常想,我是不是……做錯了。」

  「嗯?你怎麼了,產前抑郁?」

  「不要說怪話!」簡妮笑著搖了搖頭,握緊蓋爾的手,「普林斯先生呢?」

  「回他自己家了啊,學徒滿三年應該可以回家過個節了吧?」

  「你有沒有想過你以後怎麼辦?」簡妮湊過來,親密地和她頭碰著頭,「你已經開始經歷所有女人必要經歷的事情,無論巫師還是麻瓜……蓋爾,你是個大人了。」

  蓋爾再一次渾身僵硬。

  「當然是戀愛結婚生孩子啦,像個普通人那樣。」她勉強笑了笑,「你不會要給我說媒吧?是不是太早了?」

  「我恐怕沒什麼合適的對像介紹給你,我自己都……」她嘆了一口氣,又替蓋爾理了理頭發,「我自己都……」

  簡妮·布蘭登言語未及的余韻淹沒在一聲幽幽的嘆息裡。

  蓋爾不是不知道家庭教師的問題出在哪裡,可她不知道該如何去勸解,這全然是她的盲區。何況現在來說,休·瓦尼爵士和簡妮的關系更加親近,「疏不間親」的道理她還是懂得的。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在假期的每一天都跑去找簡妮聊天、盡可能地陪著她。因為簡妮身體不適,所以「N&B公司」的所有工作都被休接手了,他也不去辦公室,就坐在臥室的外間陪她們,搞得女孩子們也不好聊一些私密話題,最後蓋爾只能給簡妮讀報來打發時間。

  「旅法波蘭科學家瑪麗亞·斯克沃多夫斯卡?」

  作為一個根深蒂固的半文盲,蓋爾還是沒辦法把英文名與記憶裡的漢譯對應起來,但既然是波蘭裔,又是科學家,發現的還是具有放射性的化學元素……應該就是吧?差不多也到時候了,再過兩年奧本海默估計都快出生了。

  「怎麼了?」簡妮好奇地問,「這個波蘭人有什麼問題嗎?」

  洞開的房門外,小沙發上正迎著光看報表的休·瓦尼爵士也不動聲色地看來一眼。

  「不,沒什麼。」蓋爾笑道,「他們發現了自然界中對人體有害的一種物質,人要是靠近,就會生病,最後死掉……」

  她的話慢慢地停了下來。

  之前她的那些症狀,那些頭暈乏力、脫發、流鼻血,忽然折斷的骨頭,衰竭的器官……難道是因為輻射?


第17章 16

  「你怎麼了,孩子?」休·瓦尼爵士放下手頭的文件,大踏步地走過來。

  「沒事,突然肚子有點痛。」蓋爾不好意思地說,趁機逃去盥洗室,將門一鎖,直接幻影移形回了沃土原。

  納什別墅現在空著,伊娃偶爾會來打掃一下,蓋爾毫不猶豫地開鎖溜了進去,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圈兒,一切如常。

  沒有一個魔咒能檢驗放射值。

  她不得不靜下心來,一點點復盤怪病的起始:從二年級冬季學期開始,聖誕時達到頂峰,差不多四個月;在聖芒戈那三個月一點事兒都沒有,回到霍格沃茨就又開始了,直到她在諾裡奇莫名其妙地折斷了胳膊。

  在那之後,就一切正常。難道問題出在霍格沃茨?

  而四九城裡她那位便宜爹,從抽大煙到怪病之間……只有她寄的那一封信。

  那個家裡的其他人還好嗎?

  可是沒道理……她寄出那張照片的時候,她自己還好好兒的。

  蓋爾坐不住了,立刻要出門發電報。駐英、駐法公使團一般都是同一撥人,他們不常在英國呆著,大多數時間還是在歐陸更多。

  走到樹屋時,她遇見了斯內普。

  「明天就開學了,你怎麼又回來了?」他皺了皺眉。

  「一兩句說不清楚!」蓋爾一腦門兒官司,相當懊喪,「你呢?」

  「幻影移形。」他手裡還拎著簡單的行李,「這裡人少。」

  「噢!」蓋爾恍然,拉住他的手,「那就走吧,回去跟你說。」

  片刻後,諾裡奇電報局外的長椅上。

  「就是這麼一回事。」蓋爾合盤托出。她以前沒上過學,對物理化學了解有限——單靠看課本根本不夠。

  但這些東西顯然也超越了斯內普的知識區間。

  「我只知道電子產品在霍格沃茨是無效的。」他說。

  「現在聊電子也太早了!」蓋爾頭疼地說,「何況那些東西天生就存在於自然界,如果一株普通的草能在霍格沃茨發芽生長,那麼一塊普通的……呃,礦石,就能在霍格沃茨釋放輻射。」

  「礦石?」斯內普敏銳地說,「那些東西來源於礦石?」

  「是、是吧!」蓋爾不確定起來,她聽聞的那些誤拾異物導致截肢的新聞,受害者撿的都是提純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精煉放射源,它們本來的樣子她還真不知道。

  這個問題一直拖到他們回到簡妮·布蘭登的家還沒有解決。一頓飯吃得兩個人都魂不守舍,抱病出席的簡妮還開玩笑說,都怪休上次說了那句不合時宜又沒禮貌的話。

  休·瓦尼也配合地連連道歉,對斯內普也客氣得多了,甚至還旁敲側擊地詢問他和蓋爾的關系。

  「啊,沒錯。」斯內普點了點頭,「就是你想的那樣。」

  旁邊的簡妮嗆了一下,責備地看了蓋爾一眼。

  但休·瓦尼的神情像死了爹一樣難看,他看看年輕的少年少女,咬著牙笑了笑。

  為此蓋爾不得不被懷孕分房的簡妮·布蘭登薅去進行了一整晚的淑女教育。

  「大哥!」霍格沃茨特快列車上,蓋爾·納什小姐哈欠連天,「您這又是怎麼了?」

  「那個小吸血鬼解雇了我的……好吧,他解雇了我的父母,完全地。」

  蓋爾一怔。

  不是每個上門女婿都像阿爾伯特親王一樣甘於做個與世無爭的首飾匠人,休·瓦尼就是特別野心勃勃的那一類,一心一意要踩在妻子的肩膀上成就一番大事業。那麼,曾經被發跡時的簡妮視為左膀右臂的普林斯一家,就成了他的眼中釘。

  「沒關系,我們重新開始、另起爐灶嘛!」蓋爾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我們把農業拖拉機做起來,簡妮不懂這些,所有的核心內容都在我手裡。」

  「不,你不用……」斯內普皺著眉,「我只是出口惡氣,沒想到連累了你,布蘭登和你說什麼了?」

  「她說,一位未婚的小姐最要緊的就是臉面和口碑,如果我以後還想當個正派人,而不是像我生母那樣,那麼小孩最好不要生在霍格沃茨。」

  正注視著即將畢業的男學生會主席阿不思·鄧布利多經過包廂外的斯內普猛地咳嗽起來。

  晚上蓋爾回到寢室,將行李一樣一樣收好,不由站在地板中央、環顧起四周。她就算是超人,也不能單憑肉眼就找到放射源,除非她是孫悟空。

  但是……什麼地方怪怪的。

  有什麼東西是本來沒有、後來又多出來、現在又不見了的?

  熄燈之後,蓋爾才終於意識到少了什麼——是那個漂亮的沙漏!它一直被蓋爾放在床頭當小夜燈,整整一年!

  休·瓦尼爵士送給她的沙漏!

  北京、北京……蓋爾猛地從被窩裡坐起來,掀開被子抄起晨衣就往外跑!

  該死的小吸血鬼還送過她一個相框!上面鑲滿了和沙漏裡一樣的綠色晶體!他大爺的!

  她跑出女生寢室,一邊跑一邊提上鞋,剛跑下樓梯就和另一個行色匆匆的人撞了個滿懷。

  「噢天啊!」她尖叫了一聲,「誰——怎麼是你?」

  這麼晚了,西弗勒斯·斯內普連校袍都沒換。「看來你已經發現了?」他敏銳地說。

  「我終於意識到那個一直在我枕畔放光明的東西,或許就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蓋爾喘著粗氣,「你怎麼進來的?」

  「區區腦筋急轉彎還難不倒我。」斯內普不在意地說,把她拉到壁爐前,「看看這個。」

  他汗津津的手心裡攥著兩種不同的石頭,灰撲撲的,看起來有點兒像沙漏裡的那種晶石,但遠不如那個澄淨漂亮。

  「我也想到了你那個沙漏——你和它分開的時候就不會生怪病——我懷疑裡面的晶體是雲母的一種,就潛入德·蒙特莫倫西的材料庫偷了一些出來。」

  他說得認真,蓋爾卻有些想笑。這人怎麼……感覺他要把「從前」別人對他做過的事情自己統統做一遍試試什麼滋味?

  斯內普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

  「噢噢噢!」蓋爾清了清嗓子,「你說、你說……我聽著呢!」

  「我說完了。」斯內普惡劣地說,「你聽見什麼了?」

  蓋爾心虛地移開視線,她光走神兒去了,是多也沒聽、少也沒聽——一個字都沒聽。

  「讓我看看你的魔杖。」

  「誒?這也會有影響嗎?」蓋爾不疑有他,甚至體貼地調轉了魔杖的手柄,誰知道斯內普一手接過她的魔杖,另一只手牢牢地攥住了她毫無防備的五指。

  「喂!不是——疼!」莫名其妙挨了一下手板的蓋爾險些尖叫出聲,她是沒上過學,缺少很多童年記憶,但是體罰這一項真的沒必要補上!

  「檀木是世界上最堅硬的木材之一。」斯內普把魔杖拋還給她,「沒想到還有這種作用。」

  蓋爾羞憤欲死,但出了一口惡氣的斯內普很快就重新講了一遍。

  「可以被用作魔藥材料的雲母類礦石,大多像是這些,既不鮮艷,也不透明,更沒有美麗的光澤。這是白雲母,這是綠雲母。」他示意蓋爾去看那兩小把石頭,「再想想你的那些……你常常說自然界如何如何,自然界越鮮艷的東西越有毒,不是嗎?」

  蓋爾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東西呢?」斯內普問。

  「碎了。」蓋爾輕聲道,「之前我一直用衣服裹著,收在箱子裡,可能是從諾裡奇到沃土原的路太顛簸了,我們的行李從馬車上滾下來過,那個時候給摔碎了,我整個箱子裡、衣服上全都是玻璃碴。」

  「所以你把它們全都扔了?」

  「沒有,我用它練了個『萬彈齊發』。」

  斯內普忍不住閉了閉眼,想起暑假尾聲的某一天清晨,他被一陣細密急促的、仿佛暴雨擊窗的聲音驚醒,原來是蓋爾在拿高輻射礦石練習魔咒。

  「然後?」

  「然後我就收起來了,想著哪天找個吹玻璃的師傅做個新的。」他無語的表情實在是太過明顯,蓋爾越說聲音越小,但又有些不服氣,「我難道不是很機智嗎?不然用手撿?用漂浮咒?難道我是灰姑娘——現在有灰姑娘嗎?」

  「不知道。」斯內普搖搖頭,又有些好笑,他有時候真羨慕她的孩子氣,「你打算怎麼辦?」

  「回家拿上東西,然後去巴黎。」

  斯內普又想嘆氣了,霍格沃茨和樸茨茅斯軍港在她眼裡簡直像無人之境,現在連國境線都不放在眼裡了。

  「不行嗎?」蓋爾有些緊張地問,她印像中那對夫婦就是這方面的頂級大牛,英國有沒有這方面的的人才,有是肯定的,但是無從打聽也無從拜訪。

  「巴黎哪裡?你認路嗎?」

  「我們有嘴啊!」

  「……走!」

  1899年,法國,巴黎,克勒曼大道。

  天蒙蒙亮,瑪麗亞·斯克沃多夫斯卡匆匆披上外衣,將頭發草草盤好,又用冰涼的井水洗了把臉。她剛將腦袋從水盆裡抬起來,就聽見樓下傳來一陣急匆匆的敲門聲。

  自從他們夫妻宣布發現並命名了「鐳」以來,記者、商人、熱心人士、求學青年甚至好事者,每天都有一大批人絡繹不絕地前來拜訪。她不得不留下丈夫招待他們——因為他有個博士學位——自己早早趕到實驗室去進行研究。

  誰知道今天居然這麼早?早到她都還沒出發?

  「瑪麗亞?」樓上傳來皮埃爾睡意朦朧的詢問。

  「我來搞定,睡吧,親愛的!」瑪麗亞已經走到樓梯最後一級,小心翼翼地繞過老化開裂而無錢修補的踏板,又去叫醒兩個女僕。

  「這就走嗎,夫人?」做粗活的女佣索菲迷迷糊糊地問道。

  「昨晚我在烤爐裡為您留了兩個面包。」負責做飯的莎朗也說。

  「不、不是的,孩子們!事實上我需要一壺熱茶,或許還需要一盤小餅干,外加一個沒有塵土的會客室。」瑪麗亞笑道,「一大清早上門來的客人,我還從沒遇到過。」

  為了給懶惰的女僕們留出時間,她不得不親自走出去開門。清晨的克勒曼大道上人影寥寥,她家門口卻依偎著兩個半大孩子。

  「快點!」少年非常不耐煩地朝她道,「我的朋友快要凍僵了!」

  事實上這一對少年少女看上去都不太好,他們臉色凍得發青,連嘴唇都是白的,頭發上甚至結滿了霜,連他們身上那些怪模怪樣的袍子都凍得梆硬。

  「天啊,你們是怎麼來的?靠走的嗎?」瑪麗亞倒抽了一口冷氣。

  「飛……」少女虛弱地說,已經開始說胡話了。

  「火車。」少年冷漠地補充了一句,「您不請我們進去嗎?我們趕時間,下午還要上課。」

  沒過多久,會客室裡就響起了輕微的「嘀嗒」聲,那是孩子們身上凝結的冰,被壁爐火光融化了往下淌。

  「兩位從哪裡來?」瑪麗亞的英語帶著濃濃的波蘭口音。

  「您不需要知道。」少年依舊很不客氣,「您只要回答我們一個問題。」

  說著,伸手就要進旅行鬥篷裡作勢拿什麼,那個蔫蔫兒的少女卻忽然一個激靈,指著房間深處尖叫道:「老鼠!」

  瑪麗亞嚇了一跳,匆匆起身跑去看,尋摸了一圈兒也沒找著。她萬分疑惑地回轉過來,愕然發現茶幾上擺著一只大肚短頸瓶,裡面滿滿地盛著翠綠色的美麗晶體。

  「這是什麼?」少年少女齊齊望定了她。

  瑪麗亞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湊近觀察了起來。她打開瓶子,倒出一點晶體細細研究,發出一聲不堪重負般的粗重呼吸,高興地差點兒將掌心的顆粒弄灑了。

  「皮埃爾!」瑪麗亞大叫起來,也顧不上說英語了,嘰裡咕嚕地衝上樓去,片刻後,一個頭發胡子都睡得亂七八糟的中年男子被妻子硬拽下了樓,他一腳踩上樓梯朽爛的踏板,發出驚天動地的噪音。

  「麻瓜的科學家都這樣?」斯內普忍不住小聲問蓋爾。

  「得了吧,你還不洗頭呢!」蓋爾白了他一眼,獲得一個惱羞成怒的瞪視。

  「快來,皮埃爾!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這麼好的銅鈾雲母ゝ!」瑪麗亞把那個大肚短頸瓶捧給丈夫,夫妻倆也顧不上輻不輻射了,圍著那個瓶子竊竊私語起來。

  「所以『銅鈾雲母』是什麼?」斯內普不得不打斷他們,他們下午是真的要上課。

  「一種次生礦——不,孩子,你只要知道,銅鈾雲母礦附近必然有鈾礦!」作為一家之主的皮埃爾不得不忍痛將自己從那一罐子至純至澄的礦物之前挪走,與他們一一握手,「二位是怎麼得到這個的?」

  「別人送的。」蓋爾干巴巴地說,她能聽懂的內容不比斯內普更多。

  「送這個做什麼?」

  「說實話,皮埃爾,我覺得它比祖母綠稀罕多了。」瑪麗亞抽空插了一句話,引得丈夫大笑起來。

  「謀財害命。」蓋爾挑了挑眉,「他已經成功過一次了。」

  興奮過頭的科學家們終於徹底冷靜下來。居裡夫妻面面相覷,半晌瑪麗亞才問道:「您是認真的?」

  「我需要您幫我出具一份證明,證明這些晶體具有高放射性,足以使人在一段時間內死去。」蓋爾站起身來,「作為報酬,您可以留著這些雲母,如果我從始作俑者嘴裡撬出礦脈的位置,我也會告訴您的。」

  「這倒不難。」皮埃爾下意識地說,「但……難道那人,那也是位專業人士?」

  學界地位到了他們夫婦這個程度,業內數得上的都有誰,那真是手拿把攥。特別是這兩個孩子一聽就是英國人,嫌疑範圍進一步縮小,但凡他們點個頭,皮埃爾就敢去報警。

  「他只要知道這東西能殺人就行了。至於為什麼能殺人,那不是凶手願意關心的。」蓋爾失笑,「這正是您與凶手的區別,不是嗎?」

  他們拿到當世最熱門科學家加蓋公章的證明離開時,已是日上中天。

  「原路返回?」斯內普問,「你要找麻瓜傲羅嗎?」

  蓋爾搖了搖頭,嘆氣道:「那畢竟是簡妮的丈夫、她孩子的爸爸。簡妮如果——她聽到赫伯特·瓦尼名字的時候就根本不會和休結婚。」

  「如果是我,我就說我是無心之失。休·瓦尼完全可以狡辯,他只是用美麗的石頭送人,一切的一切他都不知情,他不是故意的,正如他不知道自己的親哥哥是個殺人如麻的吸血鬼。」

  「是啊……」蓋爾嘆了口氣。

  她唯一比較欣慰的就是,瑪麗亞說,要被鑲相框那點兒量的銅鈾雲母輻射致死,需要離得足夠近、呆得足夠久才行。

  或許她那個便宜生父也不是那麼狼心狗肺,雖然他抽大煙,雖然他生而不養,但當他見到長女亭亭玉立的照片時,也會拿到手裡反復地看,或許還會擺在煙榻上……這最終導致了他的死亡。

  他們騎著飛天掃帚緊趕慢趕地回到了霍格沃茨,午飯都沒顧得上吃。校園裡一派平和,沒人發現他們失蹤了一上午,甚至沒人發現掃帚棚裡少了兩把還算新的橡木盾。

  「這在鄧布利多的時代是難以想像的事。」斯內普評價道。

  「你其實還挺喜歡鄧布利多的吧?」蓋爾冷不丁地說,「或者說,依賴?習慣?」

  「我沒有。」斯內普板著一張臉,「無論是什麼,都沒有。」

  「好吧,你沒有。」蓋爾也不和他爭,「回頭見吧,我得上課去了!」

  她下午的課是麻瓜研究,正講到工業革命——多虧了一位名叫奧塔萊恩·甘伯ヾ的魔法部前部長堅持己見,不然他們還在學宗教改革。

  巫師土著斯內普曾經多次質疑蓋爾的選擇——在保護神奇生物還沒影子的情況下,小巫師不用再「五選二」,只要「四選一」就夠了,蓋爾干脆就選了麻瓜研究這唯一一門。

  本來嘛,占蔔/數字占蔔?不用占啊,未來都在他們腦子裡,蓋爾還比斯內普多看二十年!至於古代魔文,笑死她連「現代英文」都學不好,一張口就是大白話,北歐那邊的語言出了名的難好不好!

  對於什麼都記得一點兒、但什麼都記得不多的蓋爾·納什小姐來說,她最需要的就是麻瓜通識課,幫她補上她忘記掉的部分。

  比如現在,她就在考慮要不要聯系發明飛機的那兄弟倆。

  只是她滿腦子都是通過特殊材料達到雷達隱形效果的高精尖科技,對現在的飛機制造技術而言,無異於今天剛學步,明天就一腳邁入奧運飛人俱樂部,偃苗助長都沒這麼助的。

  算了,至少要等簡妮平安把孩子生下來,無論是飛機,還是銅鈾雲母。

  簡妮·布蘭登永遠也沒能將這個孩子生下來。


第18章 17

  那是一個晴朗的午後,天氣已經漸漸熱起來了,蓋爾和阿利安娜組了個局——她最近正琢磨著把麻瓜棒球和飛天掃帚結合起來,又好玩,又不用消耗太多體力跑來跑去。

  響應她的大多都是阿利安娜這樣的小女巫:有點兒活力,但不多,打不了魁地奇,面對明媚清新的室外又心生向往。

  缺點是她們的胳膊也沒什麼力氣,根本打不遠。

  蓋爾小時候酷愛和簡妮·布蘭登對著干,一雙腳跑遍整個沃土原,奈何被緊急大換血了兩次,現在的體力也就是個女巫平均水平,輪到她擊球時還差點兒把腰扭了。

  「阿莉亞!」遠遠地,一名高大的青年男巫向她們走了過來。

  女巫叢中起了一些小小的騷動。

  男學生會主席阿不思·鄧布利多,霍格沃茨公認的天之驕子,如果男學生會主席不是非要七年級才能當,他能從四年級蟬聯到畢業。如果硬要給他找個缺陷,大概是在學術上太過出類拔萃,以致有些不解風情。

  這也是阿利安娜在女巫中這麼受歡迎的原因。她本身並不是個熱烈外向的性子,奈何一堆女巫鉚足了勁要走「妹妹路線」,阿利安娜一度向蓋爾傾訴苦悶,惹得她大笑不已。

  至於阿不福思……嗯,幾乎沒人注意到他。硬要說,那大概就是挺厲害的,身手不錯,很能打,然後沒了。

  夾在中間的孩子永遠都是這麼悲催。

  蓋爾一瞬間想出去很遠,直到阿利安娜過來拉她,她才注意到鄧布利多一邊呼喊妹妹,手卻指著她的方向。

  「怎麼了?」女巫們落回地面,幾乎不約而同地開始整理被風吹亂的頭發。蓋爾把長發用魔杖盤成個大髻,倒是很利索。

  「我送你回家一趟,納什小姐。」阿不思神情復雜地注視著她,溫柔的藍眼睛裡滿是悲傷與憐憫,「德·蒙特莫倫西教授和迪佩特教授也想去,但我想,你大概不想要那麼多人。」

  「出什麼事了?」蓋爾心裡一沉,猛地扯住鄧布利多的袖子,「回答我。」

  「布蘭登小姐她去世了,我很抱歉。」

  蓋爾渾渾噩噩地被鄧布利多送回諾裡奇。那幢漂亮的新房子裡人不多,休·瓦尼正坐在產床邊的一把靠背椅上,恨不得將頭埋進兩腿之間。

  「How?」蓋爾張口就問。

  「什麼?」休·瓦尼悲痛欲絕地看著她,眼眶通紅,「您在說什麼,蓋爾?我聽不懂。」

  「我問你怎麼做到的。」蓋爾看上去平靜,「你謀殺簡妮的手段也和謀殺我和我生父的時候一樣嗎?」

  鄧布利多攬著她肩膀的手劇烈地顫動了一下。他看上去很想問問蓋爾這是怎麼一回事,但他明智地選擇了暫時閉嘴。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麼,我承擔不起這樣大的指控。」休·瓦尼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和女巫一起來的當然是男巫,這群巫師是不講法律的。

  蓋爾冷笑了一聲,繞過休·瓦尼,來到床邊。簡妮的身體已經有些僵了,蓋爾兩輩子沒逛過商場,但她料想簡妮的手摸上去應該和商場裡的塑料假模特差不多,又涼,又硬。

  握住簡妮手的一瞬間她渾身顫抖,一時無法自控,只能脫力般地歪倒在床前。她慢慢地伸出手去,挽住簡妮漂亮的栗色長發,輕輕一扯——

  「在哪裡?」她揚起手裡那一大把頭發,問道。

  「什麼?」休·瓦尼怯懦地問。

  「我問你在哪裡!你把你的高輻射雲母放到哪裡了!」蓋爾用力將落發甩到休·瓦尼臉上去,「那些邪惡的伎倆!拿出來!」

  她狂亂地在臥室裡四處搜檢,她打破每一個擺件、掀翻每一個枕頭、抖落每一條被子。直到鄧布利多看不下去了,他強行控制住了蓋爾,將她帶往另一個房間冷靜。

  這件半圓形的屋子曾是簡妮·布蘭登的辦公室。圓弧形的花窗拼湊出一幅完整的「崔斯坦與伊索爾德ヾ」,陽光順著彩色玻璃照進來,在地毯上留下波光粼粼的倒影。

  蓋爾鬼使神差般地走過去,下意識屏住呼吸——所有鑲嵌花窗的綠色玻璃,都和蓋爾沙漏裡、相框上的那些一模一樣。

  鮮艷,堅硬,透明,閃亮,切面會泛起珠母般的虹彩,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夢幻。

  她這個時候還是冷靜的,甚至叫來了女僕。

  「這間屋子晚上是不是會發光?」蓋爾擠出一抹和善的笑容。

  「是……」女僕有些害怕,「其實是這些玻璃花窗,也不是熒光……就,哪怕是陰雨天氣,它晚上還是會發光。」

  蓋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握住了魔杖。

  「謝謝你。你能為這位先生取一套合適的衣服來嗎?」蓋爾指了指旁邊面沉似水的鄧布利多,「你去換一下校袍好嗎,阿不思?我不想簡妮的葬禮有任何不完美的地方。」

  一待鄧布利多被支開,她立刻轉身折返簡妮的臥室。但是休·瓦尼早有預料,迎接她的是黑洞洞的槍口——

  電光石火之間,她脫口而出的是那個給「百夫長號」修改艦炮口徑的咒語。

  子彈沒能離膛,它炸在了槍管裡,連同其余九發子彈。蓋爾自衛及時,只受到一點兒擦傷,但休·瓦尼就沒那麼幸運了,槍離他更近。

  聽到動靜的阿不思·鄧布利多匆忙趕上來時,蓋爾剛掛掉報警電話。

  「財產分配沒談攏,他拔槍要殺我,誰知道炸膛了。」蓋爾輕描淡寫地說,異常冷漠平靜,「現在我們可以聊聊葬禮了。」

  年輕的阿不思·鄧布利多滿臉懷疑,他沒在現場找到任何黑魔法干預的痕跡,只好牢牢看緊了蓋爾,甚至沒收了她的魔杖,不讓她有任何機會施混淆咒甚至是奪魂咒。蓋爾也很配合,麻瓜警察勘驗現場時,她一直在和牧師談話。

  這些流程她小時候都看簡妮走過一遍了,簡妮……

  蓋爾覺得胸中有什麼東西在翻湧,她顧不上旁的,連忙衝去盥洗室,一陣干嘔,卻什麼都吐不出來。

  牧師滿臉同情,警察嘆息連連,「N&B公司」這筆爛賬整個東盎格利亞還有誰不清楚?發生這種事再正常不過了!舉辦過婚禮的教堂昨天就為布蘭登夫人鳴響了喪鐘,可迄今為止她依然……任何一個理智的野心家都該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再通知納什小姐回來,但休·瓦尼沒有,想必是他沒從故人手裡得到任何東西。

  「他還活著吧?」蓋爾問帶隊的警長。

  「是,不過一切痕跡,包括硝煙反應都顯示了您的清白無辜,納什小姐。」

  「請務必要救活他,我們的賬還沒算完呢。」蓋爾微微一笑,「警長先生在這個位置上也干了十來年了,難道不想升一升嗎?我送您一樁大功怎麼樣?」

  有了主心骨,遲滯的葬禮進程終於再度向前推動。蓋爾派女僕麗莎通知本地醫院的護士,雇她們下班後來一起幫忙給簡妮入殮,她布置好靈堂,轉頭又去翻棺材商人提供的圖頁、和牧師談墓地,成年優秀男巫阿不思·鄧布利多發現自己完全幫不上忙,一時有點沮喪。

  「你得休息,蓋爾。」他笨拙地勸了一句。苦難教育是一種經驗習得,他自己沒有經歷過,一切言語就顯得蒼白無力。

  「我沒空,阿不思。」蓋爾停下來,向他笑了笑,「聽說你寫字不錯,不如幫我寫一份訃告吧?我們得趕在天黑之前發出去。」

  她讓麗莎帶鄧布利多去書房撰文,自己重又回到簡妮的辦公室,真想把那該死的窗砸了!

  但是她不能。

  蓋爾找出紙筆,將需要一一通知到的客戶和雇工都列出來,還有律師,還有簡妮的好友潘克赫斯特一家。除此之外,她還得找到被簡妮·布蘭登藏起來的、休·瓦尼怎麼找都找不著的東西——銀行保險箱的鑰匙,「N&B」公司的所有要緊文件,包括簡妮對蓋爾的監護權,都在那裡。

  她忙到連晚飯都沒吃。鄧布利多手腳還算快,但對麻瓜世界不太了解ゝ的他基本不能算是個頂用的人手,蓋爾不得不親自帶著麗莎去發電報,回來的路上去馬車行訂了靈柩車與引路的黑馬,又按照剩下的名單依次打去電話通知。

  「靈前的鮮花?掛門口的花環?」那個詞讓她心裡抽痛。

  「花店說明早。」麗莎回答。

  「抬棺護柩的呢?」

  「普林斯先生剛剛用奧斯汀牧師家的電話打來,說他們家願意承擔。」

  「也行,他們家男孩子多。職業哀悼者呢?」

  「漁夫街的霍普太太說明天會給您一份名單,讓您挑。」

  「系門把手的縐綢呢?」

  「布商坎寧先生說他手頭也不多,大概只能勻給您一米,剩下的要到明天下午。」

  「也行,反正葬禮還有好幾天。」葬禮……

  「您要拍照片嗎?」麗莎問。

  「照片?什麼照——不拍,神經!」蓋爾點著太陽穴,「還有什麼,噢,你去蓋上鏡子,我去把座鐘停掉。」

  「布蘭登夫人是昨天上午十一點去世的。」麗莎提醒她。

  蓋爾的手一下子握緊了,她深呼吸了好幾次,才慢慢地緩過來,將長短針撥到合適的位置。ゞ

  晚飯後,護士和殯葬行的人過來了。蓋爾完全曉得該怎樣為一位淑女整理遺容,但她完全沒有力氣,只被安排坐在一邊准備大小合適的棉花。

  她麻木地撕了沒幾塊,那邊負責為遺體做防腐的人又找上了她——很簡單,簡妮還有個孩子沒生下來。

  「就讓他們母子永遠呆在一起好了。」蓋爾注視著那一瓶瓶即將要進入故人體內的砷液,努力不讓聲音變調,「多打一點,我聽說……屍體腐爛之後,會有將孩子產下的情況,那太狼狽了。」

  她突兀地住了嘴,站起來就往外跑,可也只是疲憊地蹲在走廊上,兩只手用力地按住心髒。

  可是事情沒完,麗莎又來問她殮服的事。休·瓦尼完全沒准備,他甚至不曾聯系裁縫,讓他緊急改制一套成衣出來。

  「弄完了就讓他們走吧,殮服讓我來。」蓋爾再度站起身來,走回去找鄧布利多。

  「我一會兒要施一個混淆咒,提前給你報備一聲。」她直截了當地說,「你在這裡也幫不上忙,不如回霍格沃茨去吧,順便幫我向德·蒙特莫倫西教授請個假,至少需要一個月,因為還要開庭。」

  「開庭?」

  蓋爾已經沒有余力去向無辜的阿不思·鄧布利多說什麼了,她揮了揮手,示意這裡沒有你的客房。麗莎正優先為一樓的房間門把系上黑綢,抬眼見到鄧布利多被趕下樓,連忙叮囑道:「記得虛掩住門,別關實了。」

  鄧布利多苦笑一聲,向麗莎禮貌地欠了欠身,轉身走出大門。

  蓋爾打開了簡妮的衣櫥,琳琅滿目的各式漂亮裙子登時將她震了一下。她下意識地笑了笑,一一撫過那些纖秀的蕾絲、渾圓的珠扣還有一絲不苟的褶邊。

  她抱住裙子的下擺,就像小時候摟住簡妮·布蘭登的小腿。

  蓋爾放任自己軟弱了一會兒,這才重振旗鼓——她要找的是去年聖誕她送給簡妮的禮物,一套裁剪精美、式樣新潮的巫師袍。

  「女巫可以參政,可以經商,可以像個男人一樣穿褲子,也不用穿緊身胸衣。」蓋爾一邊費力地幫簡妮套上那件女袍,一邊低聲自語,「如果你們也有來生的話,或者,如果你可以重來一次的話,簡妮,做個女巫吧!做個自由自在的女巫,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眼淚一滴一滴地打在手上,越來越急,越來越快,她終於忍不住了,積蓄已久的情感從她胸中迸射出來。蓋爾嚎啕大哭,跪倒在簡妮·布蘭登的床前。

  「是我害了你,簡妮。是我……如果我立即告訴你,如果我把什麼都告訴你……」她哭得不能自已,簡直抬不起頭來,「我不該瞞著你,我應該相信你才對……是我錯了,對不起……」

  臥室外,忙完手頭事物、想上來幫一幫忙的麗莎緊急止步,她嘆了口氣,拎起裙子悄悄下樓去了。

  蓋爾哭得累了,干脆倚靠著床睡了過去。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剛從「小東西」的身體裡醒來時,對這所有的、落後的一切都很排斥、很抗拒。

  一直是簡妮陪在她身邊。雖然當她倆還不太交心的時候,經常互相嘲諷。她不肯乖乖地穿衣服,不肯學習彈琴也不肯唱歌,簡妮被她氣得一個頭兩個大,甚至偷偷寫信給遠在倫敦的納什夫人,商量要不要把之前解雇的那位奶媽再請回來。

  「或許這孩子貪戀乳汁,畢竟她從未見過媽媽。」簡妮如此寫道,「請允許我冒昧地再一次提起,夫人,或許您能否撥冗為您的女兒起一個名字,我聽見村裡有人用不好的詞彙稱呼她……」

  簡妮以為她什麼都不知道,但她什麼都知道。有些事,不是非得擁有熟練的英語聽說讀寫能力才配發現的,她有眼睛可以看,有心會感受。

  蓋爾沉陷在夢境裡無法自拔,一邊哭一邊還在喃喃地道歉。朦朦朧朧間,她忽然感覺有人在摸她的臉。

  「蓋爾?蓋爾?」那人說道,「別哭了,醒一醒,快點。」

  她不想醒,夢裡的簡妮是活的,她清醒地知道如果她睜開眼,她就會失去簡妮。

  可一個夢,無論什麼夢,清明夢也好,預知夢也好,做到這個地步,也非醒不可了。

  蓋爾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睜開兩只疲倦的眼——斯內普正俯在她身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

  「我注意到你已經哭過了,這很好。」他說,「鄧布利多會高興的。」

  「嗯。」蓋爾疲倦地說。忙也忙完了,哭也哭過了,按理說她該一頭扎進床上無夢酣睡到天亮,可是她不能,她仍然覺得心裡有火在燒似的。

  「來。」斯內普將她從靈堂裡帶出來,帶到走廊另一頭屬於她的那間客房。屋裡沒有開燈,但月光僅僅只堪照亮陽台前那點空地,她從明亮的地方驟然邁進來,一時連對面的人都看不清。

  「怎麼?」

  「來。」斯內普又重復了一遍,他的手臂微微攤開著,有點僵硬,「你需要一個擁抱。」

  見蓋爾還在發愣,他輕輕地「嘖」了一聲,直接把少女的頭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哭吧!」他說,「那不是你的錯。」

  蓋爾的手臂慢慢地、遲疑著收緊了,她這完全是小孩子式的抱法,一味死死地勒著他的肋骨,斯內普險些被勒得喘不動氣。

  「怎麼會……不是我的錯呢?」她哽咽著說,可實在是哭不動了,心底裡的那把火全都湧到了胳膊上,她越來越用力,漸漸地連雙臂的觸感也失去了,滿心裡只有強烈的、摧毀的欲.望。

  「你不知情。」斯內普慢慢說,「布蘭登懷著他的孩子,哪怕是食死徒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動手。」

  這個理由完全無法說服蓋爾,但她終於大發慈悲地松開了手,斯內普幾乎踉蹌了一下。

  「不知情?」蓋爾輕聲反問,「難道你當年不是不知情嗎?你認為自己沒有做錯嗎?」

  斯內普的呼吸明顯地停頓了一下。

  蓋爾卻痛快地大聲喘息起來,傷害別人讓她內心的火焰消停了一點兒,但她顯然低估了一個常年在黑暗裡摸爬滾打的人。

  斯內普居然笑了笑,雖然笑得不是很好聽。

  「你笑什麼?」

  「我笑鄧布利多每次主動找我都沒好事,這麼多年了我居然還是會被他騙,被一個年齡是原來六分之一的鄧布利多騙。」

  「他只是想幫我。助人為樂,是好事。你上當,是因為你本質也是個想幫忙的好人。至於你從中受到傷害,顯而易見那是因為,我不是個好人。」

  他又笑了起來:「所以今天這裡只有一個壞蛋?」

  蓋爾麻木又疲倦地「嗯」了一聲,忽然感到肩膀上一痛,很快她就意識到那是斯內普。

  居然是斯內普在咬她。

  蓋爾痛得哆嗦了一下,很快穩住身形,默不作聲讓他咬。她清晰地認識到這一下的意義。

  此時此刻,這裡沒有巫師和麻瓜,沒有男人與女人,沒有年長者和年青者,更沒有虛擬形像和真實人物……這裡只有兩個人,他們犯下過同樣的錯,只不過有早有晚。

  他們同樣需要擁抱,同樣有一股在心底熊熊燃燒的火支撐著他們四處傷害別人,同樣需要治愈。

  褪去所有的標簽,他們也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兩個人,兩條靈魂。即便在心底裡如何固執地認為自己有錯,如何為了這個錯誤贖罪終生,他們也還是希望有人能說一句:

  「沒關系的,你值得一個擁抱。」


第19章 18

  麗莎很高興見到蓋爾·納什小姐滿血復活了。

  她從前總像個橫衝直撞的火車頭,時時刻刻電力充足,不管是言語還是行為都能將人撞一跟頭。可經過事後她明顯成長了,捂著肩膀往那兒一坐,乍一看都有點兒故去的布蘭登夫人的影子。

  「您沒事吧?」麗莎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納什小姐的肩膀,「有虱子咬您嗎?」

  「是呀!」納什小姐笑吟吟地瞄了一眼餐桌對面正低頭喝茶的普林斯先生,「就是那種在陰暗角落裡爬來爬去、毛長長的大蟲子。」

  普林斯先生眼皮都沒抬一下,麗莎覺得他很神秘,她明明一直都睡在樓下的房間裡,天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爬窗戶嗎?

  「我有什麼能幫你的?」斯內普看麗莎離開,才問蓋爾。

  「沒有。」蓋爾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布上劃來劃去,她已經非常不客氣地直接坐了休·瓦尼的位置,「如果你願意,還趕得及上課。」

  「我給他們上課還差不多。」

  「什麼時候?我一定捧場!」蓋爾隨口打趣,還在心裡一條一條地捋著待辦事項,「如果你真一門心思想要逃學,不如替我回一趟沃土原。」

  簡妮只有可能將鑰匙放到了那裡,她們曾經相依為命的家,她事業起步的地方。

  飯後她重新陷入了千頭萬緒的葬禮籌備事宜之中。小到鮮花要怎麼擺、每天幾點換新的,大到給護柩者和職業哀悼者准備統一的體面喪服,還有她自己的喪服——八年前那套早就不能穿了。

  蓋爾一邊被裁縫量身,一邊翻看著麗莎捧在手裡的《熱門墓志銘大全》,旁邊的地上堆滿了小塊的石料——那是喪葬公司送來供她選擇的。

  一聲門鈴響起,愛米琳·潘克赫斯特率先抵達了。她與兩個女兒也穿著深紫色的喪服,理查德·潘克赫斯特去世還不滿一年。簡妮在世時提供了一份清閑的工作給年輕的西爾維亞,讓這滿門女眷不至於陷入困頓的生活。

  「我支持你和瓦尼爵士爭,孩子。」丈夫的去世讓鋒芒正勁的女性社會活動家備受打擊,但那股敢打敢拼的勁頭沒有半分退縮,「簡妮都安排好了,我來作為代理人替你上庭。」ヾ

  「謝謝您的好意,夫人。」蓋爾向她屈了屈膝,「爭錢這種事太不體面了,我要他的命。」

  潘克赫斯特母女唬得面孔煞白。

  「您不是在開玩笑吧?」克裡斯塔貝爾驚疑不定地說,「布蘭登夫人說您喜歡看柯南·道爾的小說,您該不會……」

  蓋爾失笑。

  「我知道您的事業陷入了停滯,夫人,不要緊,我會接手,我會沿著簡妮的路走下去。」她握住潘克赫斯特夫人的手,將她送到小沙發上坐下,「而我需要上學……您會幫我的,對吧?」

  「您想怎麼做?」潘克赫斯特夫人還是很懷疑,眼前的少女甚至還不滿十四歲。

  「我不懂那些集會與演講的道道,我只知道人的一切權利都自勞動而來。現在的職業女性之所以勢弱,是她們沒有掌握住國家的命脈,無論哪一項。」

  「難道你能?」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不行,這是最好的時代不是嗎?」蓋爾輕松地笑了笑,「反正……恕我直言,您暫時也沒別的事情可干。」

  潘克赫斯特一家就此暫住了下來,多虧了休·瓦尼花別人的錢不心疼,把房子造得特別大,余下的唁客則不得不出去住旅店。簡妮·布蘭登是一位很有人情味兒的老板和合作伙伴,葬禮那天,幾乎整個東盎格利亞的農莊都為她出動。

  蓋爾的帽子上罩著黑紗,緊緊盯著前方緩緩移動的馬車,和其他哀痛的女眷不同,她不需要任何紳士的攙扶,昂首挺胸地走在最前方,甚至於,還有些嫌棄他們走得太慢了。

  如果這條路不是靈柩裡的那位女士牽著她走過,那麼路的長短、步伐的快慢都毫無意義。她已經失去了簡妮。

  蓋爾心想,怪不得英國人要把葬禮搞得這麼繁瑣冗長,人一忙起來,再如山如岳的悲傷都不得不拋到腦後去。

  她想得很豁達,可靈柩漸漸消失在深狹的墓穴裡時,還是忍不住哽咽一時。待看到掘墓人招呼十幾個青壯男子合力搬起沉重的石板封住墓門,蓋爾再也忍不住,向著人群外快走兩步,背轉身去不敢再看。

  「人看今日的事,神看明日的。」有人在她耳邊說,「你從哪看來的這句話?」

  「我沒有鄧布利多那樣的文采,這是《馬太福音》裡的。」蓋爾意識到那是斯內普,「我希望簡妮去往她的神身邊,祂能告訴她,未來她期盼的一切都會實現,女人不再需要一個丈夫才能實現自我價值,女性是堂堂正正的公民,可以參政,甚至可以成為首相。」

  葬禮的當天下午,蓋爾前往諾裡奇警署報案。她出具了花窗樣本、沙漏殘渣、居裡夫婦開具的證明,麗莎的證詞甚至來自萬裡之外的信件和巴黎經轉的電報,正式控告休·瓦尼爵士兩項謀殺及兩項謀殺未遂。

  「我這裡有一位波蘭教授的介紹信,您可以前往倫敦皮卡迪利大街的皇家學會,那裡有的是學者可以進行復核。」蓋爾坐在警長對面,食指敲了敲桌子,「我願意作證,先生,是您無意中發現我家的窗子會發光,這才介入調查……我知道您的兒子正在歐洲游學,您從他那裡得知一些基礎科學常識是很合理的。」

  「您太客氣了,納什小姐。」警長緊張地不停吞著口水,鼻孔興奮地一張一合,簡直能發電,「我能為您做什麼呢?」

  他做夢都不敢想,十幾年窩在諾裡奇這樣的小地方,有朝一日也能破獲這樣一樁足夠離奇、曲折又復雜,甚至是涉外的大案。

  稚氣未脫的報案人與受害者甚至將證據鏈都整理好了送到他手裡,甚至還願意作證是他像夏洛克·福爾摩斯一樣發現了案情的端倪。

  「我希望您能記得這份同鄉之誼,萬一咱們在蘇格蘭場再見面,千萬手下留情。」蓋爾開了個玩笑,體貼地遞過一面鏡子,「我請了幾家報社的記者來,您先打個腹稿,第一次上鏡,一定要開個好頭。」

  東盎格利亞的「科學謀殺案」一經披露,登時在整個大英帝國掀起了議論狂潮,連各個殖民地都聽見風聲。一手揭露、承辦此事的諾裡奇警署長官卡爾·考特尼名聲大噪,蘇格蘭場更是揚眉吐氣、得意非凡,這意味著英國皇家警察並非都是柯南·道爾爵士那個臭寫小說的所誹謗的那樣,都是只知道混吃等死、幫倒忙的廢物。

  蓋爾托辭「悲痛過度」,除了錄口供之外,拒不接受任何采訪,把出頭露臉的機會統統送給了已經內定升職的考特尼警長。

  她把自己關在屋裡,一門心思地琢磨「N&B公司」的事——然後不得不沮喪地承認,她雖然很擅長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創想,但全無半點商業天賦。

  有了謀殺案,她當然也不必費力打官司爭遺產了。但當她用斯內普找來的保險箱鑰匙拿到簡妮藏起來的所有文件時,還是忍不住淚流滿面。

  簡妮做了所有她能做的事,她或許早有預料……斯內普說,那把鑰匙就放在鋼琴蓋下。

  她們命運扭轉的那一刻,蓋爾當時正在練習《綠袖子》。

  蓋爾讓麗莎去買了一套新唱片,打開留聲機,聽了一夜的《綠袖子》。

  第二天一早,她發守護神去霍格沃茨,請斯內普無論如何也要來一趟,請假也好、翹課也好,隨便他;緊接著她又請來了潘克赫斯特母女與普林斯一家。

  不知道為什麼,連沃土原的鄉親們都駕著馬車「嘚啵嘚啵」地來了,那個能幻影移形的還沒到。算了,不等他了!

  「事情就是這樣,一來我沒成年,還得上學,二來,我也沒這個能耐。」蓋爾將復制好的文件分發下去,「不得不借助各位的力量。」

  桌面上是兩沓所謂的「商業計劃書」,分別是「PNB農業」和「PNB機工」。正好,「普林斯」和「潘克赫斯特」都是P。

  西爾維亞·潘克赫斯特忍不住伸手翻了翻,很好,全是大白話,包括但不限於「簡妮在時怎麼做,現在還怎麼做」、「量產拖拉機,然後賣出去」、「招募拖拉機手,女士優先,包食宿培訓」等等。

  「任何問題?」蓋爾·納什雙手撐著桌面,興致勃勃。

  這種話難道不是會議結束時說的嗎?怎麼一上來就說了啊?這就要結束了嗎?

  「可是,小姐,哪來的錢呢?」普林斯老先生問,同樣是便宜父親,他要靠譜多了,「我是說,建立生產線的錢。」

  重工機械可沒辦法和水果罐頭這種技術含量不高的輕工業相比。

  「向銀行貸款啊!」蓋爾理所應當地說,「趁著謀殺案的風頭沒過去,要做就趁早。我已經寫信去了美國,算算時間,我們的工程師應該准備動身了。」

  一位未成年的、單身的、沒有監護人的女性,在時下人們的眼裡,其主體性比一只哈巴狗強不到哪裡去。

  普林斯們當然不相信她,只怕在鄉裡鄉親眼裡,她還是那個穿著襯裙拖鞋滿村跑的瘋丫頭,噢,還是個不名譽的私生女。

  但潘克赫斯特們就不這樣想了。簡妮·布蘭登生前所做的一切,都有愛米琳·潘克赫斯特在旁見證,故人的死魂靈在無形中為蓋爾·納什的可靠程度背書。

  兩邊都是一無所有、隨時跌落溫飽線的人,但樸實的農民們天生擁有謹慎自守的局限性,不敢冒險去孤注一擲地試試看。

  「哎,在我把簡妮留下的這些錢都敗光之前,至少各位還有的掙!」蓋爾笑起來,「我不要你們出一分錢,你們就用……呃,管理?這樣入股,不好嗎?」

  她點了點「PNB」三個字母。

  「這不僅僅是我和簡妮的公司,這是我們大家的公司。」

  愛米琳·潘克赫斯特有些心動,她當然明白「PNB機工」對於女工的培養與扶持意味著什麼,她也看得到拖拉機的前景,但她有自知之明,她也不是經商的那塊料,包括她的兩個女兒,都不是。

  蓋爾含笑看了愛米琳一眼,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

  她本來也不指望潘克赫斯特們做什麼,她們是工會,是黨支部,是紀檢委——現在說這個太早了,另一個P才是真正出力的人。

  「我願意相信您,納什小姐。」愛米琳吁了一口氣,她有預感,她停滯的事業將會從這裡重新起航。

  然而老普林斯依然猶豫不決。

  年輕的蓋爾·納什所許諾的利益不小,故去的簡妮·布蘭登留下的香火情依然還在,但……那可是貸款,萬一賠了,是要還的。

  一個沒成年的小女孩拿什麼還,還不是他們還?

  正當此時,麗莎敲了敲門。

  「納什小姐,普林斯先生到了。」

  所有的普林斯先生都在這裡了,哪還又冒出一個來?

  「塞巴斯蒂安?」已經出嫁改姓、但仍被蓋爾薅來的伊娃·普林斯忽然福至心靈。

  「他不是在蘇格蘭嗎?」普林斯家的長子愕然問道。

  說話間,麗莎已經開門引斯內普進來了,真是天降臂助!

  蓋爾高興極了,起身走過去,還道:「你怎麼才來?教授不批假嗎?」

  斯內普被這一屋子人搞得摸不著頭腦。哪怕重活一世,以他38+14的年紀,也猜不透蓋爾·納什到底要搞什麼鬼。

  算了,他從來就沒弄懂過。

  「期末考試,如果你還記得今天是幾月幾號的話。」他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搞不清楚要不要和普林斯們打招呼。

  「介紹一下!」蓋爾邁著輕快的步伐小跑過來,以一種前所未有的親密姿態挽住斯內普的胳膊,「這是我的未婚夫,麗莎可以作證,我們去年暑假在簡妮·布蘭登和休·瓦尼的見證下訂婚。」

  充當會議室的餐廳裡陷入死寂。

  「你瘋——」斯內普脫口而出,隨即感受到手裡被塞了個硬質的小盒子。

  「沒錯,親愛的,我為你瘋狂。」蓋爾面不改色,滿眼賊光。

  「孩子,我不得不提醒你。」愛米琳·潘克赫斯特第一個站起來阻攔,「你得知道,簡妮是在什麼事情上絆倒的,這太草率了,你不能、不能為了這種事就……你不能重蹈她的覆轍。」

  蓋爾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但是她沒辦法。時代不進步,或者說,在她有能力推動時代進步之前,她就只能用魔法打敗魔法。

  甚至她該慶幸,恰好是普林斯家。如果簡妮當初選擇的是另一家人,她今天就要用上奪魂咒了。

  普林斯家的人都在沉默,這很好,說明他們還保持著淳樸的本性,沒有利欲熏心。但那又怎麼樣呢?哪怕某一個普林斯開口慫恿,這個婚她也要硬著頭皮訂下去。

  「拜托!」蓋爾無聲地用口型說,「為了利益!更大的利益!ゝ」

  她知道斯內普的脾氣,他完全可以把她和這一屋子人全扔到一邊也絕不配合。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眉毛一跳,慢慢低下頭去,打開了那個戒指盒。

  兩枚水滴型的寶石顛倒著互相依偎在一起,一枚是斯萊特林的綠色,一枚是拉文克勞的藍色。

  「您願意——」斯內普卡了半天,才恨不得一字一頓地說出後半句,「嫁給我嗎?」

  「那我可太願意了!」蓋爾趕緊說,她幾乎是自己把手指伸進那枚戒指裡的,戒圈居然還大了。

  然後她立即轉過身去,面向老普林斯先生。

  「相信不多久後我就可以稱呼您一聲『父親』了,先生。」她反轉手背,將戒指show給所有普林斯看,「我支持您增添任何關於西——塞巴斯蒂安先生利益的條款,一切都可以和律師談。」

  會議一直開到了晚上。

  簡妮的公司由於自身條件限制,不得不采取一種溫情脈脈的「農村合作社」模式,普林斯家就是她最得力的助手和中層。雖然出身只是農民和工人,但這家子人個個都有幾分天賦,最不濟也是個將才——蓋爾屢次被他們問得張口結舌、答不上來。

  她險些想用那只戴戒指的手把桌子一拍,吼一句「只要你們按照我要求的那幾條來,剩下的隨你們便」!

  但她不能。從今天開始她要把所有的孩子氣都拋卻,簡妮死了,她的童年少年一並結束了。

  蓋爾站在簡妮·布蘭登的辦公室裡,盡情地吹拂著夏夜的暖風。那些害人的玻璃花窗已經被拆走了,麗莎找工人草草釘了些鐵柵欄——弧形的玻璃窗需要定制,一時半會回不來。

  「我以為你至少需要給我一個解釋。」斯內普悄無聲息地走到她身後,「結果你躲在這裡。」

  「搞定了?」蓋爾沒有回頭。

  「我不是第一次用混淆咒對付他們了。」斯內普對普林斯一家的態度很奇怪,沒感情吧,也不是,有感情吧,也不多。

  「我考慮過混淆咒的,甚至奪魂咒。但這等於強行改變他們的本性,還要持續幾年,這裡吃不消。」蓋爾點了點太陽穴,戒指在稀薄的月色裡閃光,「所以我趕緊出去找珠寶商,早飯都沒吃,這個款式最簡單,四個爪子加力一捏就好,那種光環款,要一粒一粒地鑲嵌碎鑽或者珍珠,看著就花時間。」

  怪不得,他拿起那枚戒指的時候,手指甚至感受到寶石在底托裡晃蕩。

  「我還以為你不想再看到綠色的石頭了。」斯內普說。

  「現成能讓我選的寶石不多,形狀大小還都要差不離。還好他們沒湊近看,否則就會發現這只是學徒練習切工的便宜貨,嚴格來說,橄欖石和海藍寶石都只能算是半寶石。」蓋爾打量著手上急就而成的戒指,「不過這個款式似乎很經典,拿破侖送給他老婆的,叫什麼,噢,『Toi et Moi』,你和我——都叫這個名字了,那肯定得是一藍一綠,否則都是冷色系,拼在一起多難看。」

  她這樣蔫蔫兒的,讓斯內普頗不習慣,本來還想找茬罵她兩句,現在也沒意義了。

  他意識到蓋爾·納什並非是在胡鬧,她目睹了布蘭登的悲劇,自己卻仍不得不這樣做,這裡最難過的應該是她自己。


第20章 19

  蓋爾·納什小姐的整個暑期都被無窮無盡的事務淹沒了。一條重工機械生產線的組建,並非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行了的。

  首先,他們就為蓋爾是否需要一位監護人而吵得不可開交。律師自己也承認,以這位小姐的質素,她顯然對自己的生活有著很高的自主權,但……世情就是如此。她倒是有一位未婚夫,那位未婚夫也就比她大幾個月,還是公司合伙人的兒子,難免有「鳩占鵲巢」的嫌疑。

  「迄今為止所有對我有監護權的成年人都去世了,包括我的生父,他逃到亞洲去也沒躲過,我想我身上可能有什麼詛咒。」納什小姐本人甚至還在開玩笑,「哦,還有瓦尼,他的生命已經開始倒計時了。」

  「科學謀殺案」的判決在七月末下達。拜這糟糕的時代所賜,蓋爾不用親自上庭,潘克赫斯特夫人代她去的,她只是帶著斯內普熬的吐真劑,去了一趟絞刑場。

  她還欠科學家夫婦一個鈾礦。

  休·瓦尼果然對輻射一知半解,他只是和一個澳洲裔士兵同壕作戰時,偶然了解到這種美麗而致命、殺人於無形的石頭。

  再要搞到手就不難了,法國的鈾資源非常豐富,對於休·瓦尼來說,簡直像守著一座別人都沒發現的寶山。

  法庭上,他試圖讓陪審團相信他是無心的,只是偶然發現了一種美麗的石頭,拿來送人而已。但親自從法國趕來作證的皮埃爾狠狠地揭下了他的假面具——他懷疑休那一頭茂密的金發是假發。

  事實果然如此,長期接觸、擺弄、利用這些東西,讓休·瓦尼的身體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盡管他已經十分注意。但他所有的毛發都很稀疏,在這個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的時代,沒有哪個男人三十多了還不留胡子。

  沒道理他的頭發忽然就異軍突起了吧?

  如果只是普通美麗石頭,想起來就找人買點兒送禮,輻射不會影響他到這個程度。顯然這位天才的謀殺犯自己私下裡也在研究如何優化迭代,一會兒是相框,一會兒是沙漏,一會兒是花窗,有許多東西是完全不必要的。

  蓋爾和他沒什麼好說的。只是在牧師走上絞刑架時,一張嘴就讓他咬到了舌頭,鮮血直流,支吾難言。

  她不知道世界上有沒有神明,如果有的話,那麼休·瓦尼不配和簡妮一樣得到神的寬恕與救贖,更不必懺悔。

  滾下地獄就好了。

  「我趕時間。」蓋爾輕輕催促道,「去曼徹斯特的火車還有半個小時就要開了。」

  她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人被驗明正身後、罩上頭套、系上配重鉛袋,被推搡到活板門上站好。

  「讓我來。」她說了一聲,注視著那個哆哆嗦嗦的身影。

  這當然是不合規的,但蓋爾·納什的話在諾裡奇警署奇跡般地相當管用。

  蓋爾用兩只手扳住開關,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了上去。其實沒那麼沉。

  她狠狠向下一扳!

  先掉下去的是活板門,緊接著「嘣」的一聲,絞索猛地墜直了,休·瓦尼的身體在半空中直晃蕩。但那只是受制於慣性,實際上他應該早就死了。

  「死了嗎?」蓋爾問負責勘驗的醫生,「頸骨斷了是什麼樣子的,讓我摸摸。」

  醫生驚悚地看了她一眼,但一想這是位親手執行死刑的狠人,還有那家獨特的PNB公司……

  「沒摸著,再絞一次。」蓋爾冷冷地說,聽說絞刑對於貴族來說是恥辱的,那她就讓休·瓦尼辱個夠。ヾ

  死了也別安寧。

  最後是匆匆趕來的卡爾·考特尼勸住了發瘋的納什小姐。彼時誰都看得出休·瓦尼絕對是死透了,他脖子和頭之間只剩下一層肉皮了,再絞就要掉了。

  蓋爾最後是踩著汽笛聲踏上火車的。她的確需要去曼徹斯特一趟,在本地土著和美國外援的不懈合作與努力下,PNB機工的第一個車間已經搭建完畢,她得剪彩去。

  她依舊住在潘特赫斯特家,對於一個名下有三套房產的人來說,實在沒必要再來一套新的,有那個閑錢當然要投入生產。

  或者給樓下的人讓他們別再吵了。

  蓋爾頭疼地嘆了口氣。PNB機工的負責人是普林斯家的次子,但工會主席愛米琳堅持要求連車間工人都盡可能招女工,這就有點不近人情了。

  不是蓋爾不想,而是根本招不到。哪怕她願意提供培訓,也基本沒人願意學。

  路漫漫,先慢慢來吧!

  蓋爾低下頭,重新將精力投入到斯內普二創過的講義中——開學後她還得補考,真是豈有此理!

  奈何天文學真是她最不擅長的一科。那些彎彎繞繞的星座,單拆出來她勉強認得,拼在一起就完全沒有頭緒,密密麻麻的,看多了還眼暈。

  這導致她每年的天文學都是低空飛過,因為她到現在也只認得北鬥七星——天氣惡劣時,夜空中星星也少,一般只能看見北鬥七星。

  除此之外,所有需要魔咒實踐的科目她都不擔心,她可以用畫筆復現整株草藥的每一個細節,也可以把魔法史的長篇大論裡所有詰屈聱牙的名字替換成ABCD,再單獨背一份對應表,但……魔藥怎麼辦呢?

  在第一輛英產輪式柴油內燃機拖拉機牽引設備下地之前,她都不可能離開曼徹斯特、離開潘克赫斯特家。

  蓋爾實在沒辦法了,只好趁著夜深人靜,整幢房子都睡熟了,拎著裙子提著鞋,悄悄溜下廚房。

  正常人「刬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都是「今宵好向郎邊去」的,怎麼她就是為了學習呢?ゝ

  蓋爾一邊嘆氣,一邊捅了捅煤氣爐,將沉重的湯鍋搬到火上,一個「清水如泉」倒個半滿,等水燒熱的時間,她去找她的魔藥材料。

  「好吧,蓋爾大廚!」她先加進一把洗淨切段的蘆筍,嘴裡無聲地背誦著操作要點,干無花果這裡沒有,她只好剝了一只西紅柿,切成小塊,「這一步沒有,無花果是整個放的。」

  緊接著,她又切了一小條姜和半塊小牛腰子。

  「老鼠的脾大概只有小指頭肚那麼大。」蓋爾在魔咒的保護下肆無忌憚地「嗖嗖」切絲,「如果我不想餓死……」

  水蛭汁液她用了紅酒代替——水蛭吸血,血是紅的,酒也是紅的,簡直完美!

  最後她加進一小把羅勒,又在研缽裡把香芹莖葉搗碎出汁,代替毒芹——湯鍋裡的水已經煮至半干,大亂燉堂堂出爐!

  蓋爾一秒鐘打掃完戰場,高高興興地捧著湯盆上樓,她加了一點點鹽,這味兒絕對錯不了!這時候要是有碗飯,她就能用湯汁拌飯了。

  她毫無防備地用肩膀頂開房門,心裡還在想著要怎麼吃上蒸大米飯,冷不防看到桌前坐了個人,正在看她熬夜復習的成果,嚇得手裡沉重的瓷制湯盆差點兒砸地上去。

  斯內普眼疾手快地幫忙扶了一把,他扶這些東西簡直是駕輕就熟,蓋爾懷疑他哪怕閉著眼也能精准地感覺到方圓十米內,哪個罪大惡極的坩堝要被毛手毛腳的小巫師撞翻了。

  「你曬黑了耶!」蓋爾驚奇不已,「自己配點藥抹抹吧,你還是白的時候順眼。」

  斯內普清了清嗓子,轉移話題道:「這是什麼?」

  「噢,這個!」蓋爾想笑,又有些得意洋洋,「這是縮身藥劑。」

  那個倒霉的湯盆差點兒再一次被打翻。

  半晌後,蓋爾和斯內普頭碰頭地用面包蘸著湯汁下飯。

  「這是什麼?」他用叉子叉起一塊蘆筍。

  「雛菊的根。」

  「那這個呢?」他嫌棄地把姜段挑出來。

  「那是弗洛伯毛蟲。」

  「那這個一定是艾草?」斯內普又把羅勒也挑出來,蓋爾發現他活這麼大不容易的,這也不吃、那也不吃。

  「多吃點腰子,你也到年紀了。」蓋爾滿懷惡意地說。

  「怎麼?」斯內普看了她一眼,還真就乖乖地吃了一塊。

  這要命的文化差異!ゞ

  蓋爾反而不好意思講了,她怕惱羞成怒的斯內普直接把這一盆都掀她身上去。

  「我手藝還行吧?」蓋爾用叉子架住他的叉子,「快說兩句我愛聽的!」

  「還行。」他中肯地說,「這也是你……從前學的?」

  「不完全是。」蓋爾比了個高度,「我只是圍觀,我坐輪椅的嘛,那鍋架起來比我人都高!」

  練刀工還能找塊小菜板,上灶那是真的只能看了,甚至還看不見。

  「這說明我天賦異稟!我是天生的廚娘!」蓋爾喜滋滋地說,「讓自己不被餓死的技能又多了一個!」

  「你不是在福利院嗎?你的國家有義務贍養你。」

  「我這不是不能創收、只能拖大家後腿嘛!」蓋爾順口說道,「從我十四歲開始他們就嚇唬我要把我送給那個——」々

  她突兀地停了下來,下意識向斯內普笑了笑。那是一種很難用語言形容的微笑,他從沒見她這麼笑過,怯生生的、柔順的、依從的、討好的。

  「蓋爾?」斯內普的手動了動,覆上她的手背,馬上就發現她在顫抖,「你還好嗎?」

  「當然。」蓋爾立即將手抽走,甚至縮回了胳膊,「暑假你去哪兒了?」

  「希腊。」斯內普心中狐疑,面上仍不動聲色,「然後一路向北,我看著鄧布利多和他的狗朋友ぁ登上東方快車我才回來。」

  蓋爾「啊」了一聲,後知後覺地想起斯內普也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

  「既然阿利安娜·鄧布利多沒有成為默然者,那麼阿不思·鄧布利多最好不要和格林德沃碰上。」他甚至還解釋了一句,壓根不知道蓋爾根本就不懂。

  「要是碰上了呢?」她好奇地問道。

  能怎麼辦,天雷勾動地火,再沒什麼能拉住野心勃勃的天之驕子了。斯內普倒希望他的環游世界之旅能多吃點兒苦頭,現在的鄧布利多,人生底色是全然明亮的,毫無陰霾,他根本就是……一只腳隨時准備著踏上歧途。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鄧布利多和格林德沃聯手,該怎麼辦?」斯內普忍不住問。

  這事情太大了,它關乎整個歐洲巫師界的命運。斯內普想自己的確是難以背負這種重擔的,他只是個被擺來擺去的棋子,在棋手死後勉強撐住局勢,操盤不是他的本職。

  或許蓋爾·納什對這種事情會有經驗,誰知道她竟然嘆息著說什麼「人少地方小就是好」?

  「本來就是啊!」面對斯內普無聲的指責,蓋爾覺得無比委屈,「你看,你眼前只有一個清晰的節點,只要你動一動它,所有的一切都會跟著變。可我呢?遠的不說了,反正你也不認識,那場大戰的導火索是一對貴族夫妻的遇刺,假使我能把人救下,難道那個火藥桶就沒有別的引線了嗎?」あ

  「你似乎是在警告我。哪怕鄧布利多已經成功滾去環游世界,未來的某一日他依然會與格林德沃宿命相逢?」

  「如果我知道曼徹斯特還有長得不亞於我的美人,我也會忍不住好奇去看看的。」

  「這倒是。」斯內普點點頭,忍不住笑了笑,「放心吧,沒有。」

  蓋爾哼了一聲,起身從所有文件的最底層取出一份,斯內普用了一個顯形咒才看到上面的內容——暗殺可行性報告。

  好吧,他習慣了,真的。

  他為自己做完心理建設,這才翻開第一頁。第一個倒霉蛋叫做富蘭克林·羅斯福,蓋爾一直追蹤著他的軌跡,連他准備申請哈佛大學的什麼專業都查得清清楚楚,但名流少年那張意氣風發的照片上卻被用紅墨水打了一個大大的圈,裡面寫著1945。

  那個時候他們都已經60歲了,蓋爾難道還要去……謀殺?

  「沒有他,就沒有以後那個強大的美國。」蓋爾體貼地解釋,「但同樣,沒有他,美國也不會對日宣戰,我的國家也不會因此受益。」

  「你聽上去像是個邪惡的蜂後,或者其他什麼東西,把這個人完全榨干之後再毫不猶豫地拋棄掉。」

  「看下一個。」蓋爾催促他。

  「日本……以後的皇帝?」斯內普念著她的大白話,「為什麼是以後的,是誰?」

  「使團的人告訴我,這個垃圾現在還沒出生。」蓋爾好笑地搖了搖頭,「其實我殺了他又能怎麼樣呢?哪怕是條狗,牽到那裡往御座上一拴,都會變成戰犯。即使我豁出去了,我把那些大將全都殺掉,我也只不過是幫軍中那些不得出頭的青壯派清路而已。」

  一個畸形狂熱、污黑惡臭的環境,開不出又紅又香的玫瑰花。

  蓋爾將那份文件從斯內普手裡抽走,一個「火焰熊熊」點著了,送進壁爐裡焚燒殆盡。

  「所以我真的很羨慕你,真的。」她輕聲說著,「我找不到一個可行的辦法拯救我的國家,就算我有傾國的金錢,有歐陸各國所有先進武器的圖紙,那些工程師也都願意跟我去……我也沒辦法。一艘爛到底的船,她得先沉下去,把腐朽的桅杆、甲板與把著船舵不放的活屍,都在海水裡淘洗干淨,才有可能煥然一新地重新浮上來。」

  但是巫師不一樣。

  「格林德沃的崛起是他個人意志的結果,誠然如此。」斯內普點點頭。

  不是時勢造英雄,而是因為他想,他野心勃勃,然後他成功了。

  他停了一停,仿佛想來拉她的胳膊,又道:「你別太——」

  面對西弗勒斯·斯內普難得的溫情時刻,蓋爾再一次躲開了。直覺告訴他,是因為剛才那句沒能說完的話。

  蓋爾是直接從曼徹斯特前往倫敦國王十字車站的,她自己都不相信,竟然一直沒能回去沃土原看一眼。站在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一切都恍如夢境。

  再沒有人送她上學了。

  她從車窗裡探出頭來,也沒有人再笑吟吟地向她揮手作別,比一個翅膀揮舞的手勢提醒她別忘了寫信。

  如今簡妮的那只貓頭鷹就拴在她的箱子旁,休·瓦尼一度放逐、驅趕了它,但它又憑借著一股衷心,頑強地飛了回來,在諾裡奇附近打游擊。

  「它叫什麼?」前來慰問她的阿利安娜問道,雪鸮是很稀罕且顯眼的,任何腦子正常的、有心維護《保密法》的巫師都不會選一只英國沒有的大白鳥做信使。

  蓋爾的喉頭一度哽得說不出話來。簡妮甚至不知道要給貓頭鷹取名字,於是貓頭鷹就叫「貓頭鷹」。

  阿利安娜手忙腳亂地幫她擦眼淚,絞盡腦汁地想出個新話題來轉移她的注意力:「聽說新年會舉辦舞會,我們趕上了一個新的百年,蓋爾!」ぃ

  蓋爾疲倦地抬了抬左上臂,那裡系著一片黑紗,在黑袍子上不是那麼顯眼。

  「你要哀悼一整年嗎?」阿利安娜小心翼翼地問。

  「無論如何,舞會也不能參加了。」蓋爾向她笑了笑,「我得回去過聖誕。」

  她籌備了一個類似於團拜會的活動,邀請了PNB農業和PNB機工的所有雇員,地點在諾裡奇的布蘭登宅邸,時間是25日晚上。

  無論是田間地頭開著拖拉機被噴了滿身黑煙的女車手,還是流水線上滿是機油味的鉗工,都可以前來享用一頓豐盛的聖誕大餐,包吃包住,還有禮物。

  當然,還有那兩個美國工程師、普林斯一家、潘克赫斯特一家甚至包括蓋爾用慣的律師以及諾裡奇警署——後者因為「科學謀殺案」獲得了集體嘉獎和賞金。

  她要提前敲定室內裝飾,預約住宿和車馬,擬好菜單,雇佣足夠的廚娘與男女僕役,在倉管那裡劃出預留足夠面粉果蔬的份額,並放出話去,納什小姐將在那晚與一名工人開舞。

  好在這些事情麗莎她都懂,剛認識的時候蓋爾還以為她是個花瓶呢!她打算讓麗莎新年後自己選去哪家分公司幫忙,給她開兩份工資——人才絕不能埋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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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0

  舊世紀末的那場「工人舞會」轟動一時。

  蓋爾·納什並非貴族,也並非工廠主與大資產階級,當她穿著一身漆黑的喪服出現在舞會現場時,她的所有權利與財產依然處於一個隨時可以被人侵奪占有的危險境地。

  「您是斯蒂芬妮·艾恩斯小姐吧?」她徑直走到一位高大的女工面前,「能邀請您跳支舞嗎?」

  女工穿著她最好的一身裙子,上面還有油漬,只有圍裙是新做的,嚴格來說並不符合正經舞會的dress code——女士的日裝和晚裝有著幾乎截然不同的形態。

  但是沒人在乎,蓋爾·納什小姐也不在乎,她甚至還穿著喪服。

  「我、我嗎?」女工結結巴巴地問,飽滿的蘋果臉上飛起一雙紅霞。

  「我好像是有未婚夫的人。」蓋爾心不在焉地用拇指把松脫的戒指往指根推了推,「不太合適,對吧?」

  愛米琳·潘克赫斯特率先起哄、鼓掌起來。所有的繁文縟節都將為這場舞會服務,而不是讓人被它所束縛。

  「您會跳男步嗎?」蓋爾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會跳女步。」

  「會!我是說……呃,我妹妹她們都是跟我練的。」斯蒂芬妮是個相當健壯的女人,但並不難看,一個冉冉上升的群體,一個充滿活力的年齡,沒有誰是難看的。

  弦音一起,怪異的組合滑入舞池,緊接著,老普林斯邀請了潘克赫斯特夫人,一對一對,很快滿場都是飛揚的衣袂與裙擺摩擦的「沙沙」聲。

  不是所有被邀請的人都到場了的,仍然有許多工人自卑身份,更有許多工廠主不願意屈尊折節,即便到場,也寧願縮在小會客室裡抽煙鬥。

  但他們不敢,或者不舍得不來。

  PNB機工成立半年,生產的農業機械剛剛夠自己家旗下的農場用,但也足以引得整個英格蘭為之側目。其時已經有人將拖拉機引入農業生產,但總有這樣那樣的不方便,農民還是寧願選擇人力和畜力——但PNB的拖拉機是成熟的,上手就能用。

  納什小姐甚至向PNB農業的雇工發出了有獎征集,試圖立足於他們積年的智慧和經驗來研發新機器,如果真成了,申專利時可以加個名字,日後源源不斷地吃分紅。

  不是沒有人質疑過納什小姐只招女拖拉機手的政策,包括PNB內部的人,但每個男人只要親自上手試過,就再無二話。

  因為PNB的拖拉機它卡襠。

  疼得要命不說,一旦機器過熱,那玩意兒它還死燙!生雞蛋能孵小雞,熟雞蛋就只能吃了。

  雄性生物在「賺錢」和「孵小雞」之間一般都會選擇後者,只要他們有得選——PNB又不是沒有別的崗!

  女工就沒有這個困擾。PNB提供分腿合襠的女褲,帶厚墊子的,感覺就像是把「衛生圍裙」整個縫在了褲子裡,女孩們適應良好,很快就出於樸素的智慧自己偷偷做出了合襠的內褲,不依靠魔法的衛生用品雛形估計也不遠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面前翩翩起舞的少女,她只有十四歲。

  如果不是阿德萊娜·約瑟芬·納什真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甚至當眾承認改過好幾次名字、每一個字母都是她自己編的,早就有無數自稱是「親戚」的吸血螞蟥找上門來宣稱對蓋爾·納什的監護權了。

  現在也不是沒有,被統統扭送警署。

  也有人試圖通過結親來控制她,但納什小姐已經眼疾手快地為自己挑了個「主人」。整個英格蘭中部、東部與PNB有業務往來的商人與工廠主都在等著蓋爾·納什成年——看看到底鹿死誰手。

  是年輕的納什卸磨殺驢,還是老謀深算的普林斯鵲巢鳩占?

  甚至還有人開盤賭PNB會在哪一年舉辦納什小姐的成人禮,一位淑女通常應該在16歲宣告成年,但任何一位攝政王都不會願意自己輔佐的幼王成熟得太快,這意味著不得不放權。

  肉食者萬般揣測,底層的工人們卻不這麼想。普林斯家是什麼人啊,退回十年前,他家窮得恨不得一條褲子輪著穿,現在還不是登堂入室,也穿起燕尾服了?

  只要努力工作,就有階級躍升的機會,通天梯搭好了在這兒,成功案例現成的。再給他們十年,說不定也會有一位富有的工廠主的女兒,一門心思非要嫁給他來繼承這個家!

  蓋爾專心地跳著舞,對四周亂飛的視線視若無物。她的舞伴卻做不到這麼淡定,斯蒂芬妮猶豫了一下,叫了一聲:「納什小姐。」

  「嗯?」蓋爾揚起臉,黑玉般的眼睛清澈澄亮,斯蒂芬妮發現她一邊的內眼角和鼻骨之間有一顆小痣,很別致。

  那話忽然就有些說不出口。

  「我們、我們……」她囁嚅著,「我們計劃著二月份罷工……和巴黎那邊商量好了……」

  「好啊,去吧!」蓋爾小姐笑了笑,「跟工會報備一聲,那幾天算你們放假,別真給我停工了。回頭調一下休沒意見吧?」

  斯蒂芬妮目瞪口呆!

  「您、您不生氣嗎?」她結結巴巴地說,「您不開除我們……」

  「這不很正常嗎?」納什小姐比她還驚訝,甚至玩笑般地戳了戳她的肩窩,「搞搞清楚斯蒂芬妮,您才是罷工的人,挺起胸膛來,您有資本,一個熟練工人是很有價值的。」

  說到這裡,納什小姐又問:「那你們的訴求是什麼呢?」

  斯蒂芬妮卡殼了。他們沒有訴求啊,問題就在這裡!

  世界上再也找不著比PNB福利待遇更好的公司了吧,八小時工作制、雙休、男女同工同酬、工傷賠補,甚至還有《安全操作規範》和消防常識考核。據有心之人的估算,扣掉發給管理層的工資和分紅,這半年來納什小姐幾乎賺不到什麼錢。

  「噢……」納什小姐有些失望,「我還以為有什麼可以改進的地方呢!」

  斯蒂芬妮·艾恩斯羞愧得無地自容,但這還沒完。

  一曲終了,斯蒂芬妮還在糾結自己是該鞠躬還是屈膝,就見納什小姐親手移開了留聲機的唱針,歡快的波爾卡戛然而止。

  「請允許我打斷一下。」蓋爾換了一種很親密的方式摟著斯蒂芬妮的手臂——以她的個子只能夠到胳膊肘——面向一屋子人,隔壁房間閑談的人們聽見音樂停了,也都三三兩兩地前來看熱鬧,「請允許我為PNB的『年度優秀員工』斯蒂芬妮·艾恩斯小姐頒獎。」

  麗莎捧上東西來,怪正兒八經的,有綬帶,還有獎章,最重要的是那一百鎊獎金。

  斯蒂芬妮完全傻了,她像個木頭一樣被佩上綬帶,別好勛章,手裡塞了一張支票,居然還有現金。

  「我也想給所有人都發十三薪,但普林斯先生提醒我,那樣我就離破產不遠了。」蓋爾開了個玩笑,向老普林斯點頭致意,「所以我決定,向所有年度、季度優秀職工發放十三薪,這個榮譽是終身制的,哪怕你沒能蟬聯,或者受傷轉崗、辭職不干,多出來的那份薪水照樣會送到你家裡,就當作感謝你為公司曾經做出的貢獻。新的季度評選將於1月4日開始,大家過個好年。」

  她走出去兩步,又折回來,親手摘下脖子上的一條橙花項鏈,那是她身上除了訂婚戒指之外唯一的飾物,她將它圍到斯蒂芬妮的脖子上去。

  「黃銅和白瓷做的,好像是什麼名人ヾ也有一條,仿款不值錢,但這是我母親的遺物。」蓋爾替她將每一朵花都調整到合適的位置,「就當是我個人的心意。」

  其實PNB的雇工們工作熱情都相當高,接到蓋爾要求的潘克赫斯特母女好一陣兒手忙腳亂。選斯蒂芬妮·艾恩斯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她在本職工作開拖拉機之外,已經開始主動自學機修了,天天跟在工程師屁股後面打轉。

  怎能不令人欣慰?

  「沒有哪位想和艾恩斯小姐來一曲波爾卡嗎?」蓋爾牽起斯蒂芬妮的手,很快就有個滿臉通紅的黃發大男孩小跑著擠出人群,她記得那好像是個車工?

  蓋爾笑著把手一松,走去將唱針移回原位。歡快的波爾卡旋律裡,她順勢退場。

  下班!

  「納什小姐!」有人匆匆追上來,壓低了嗓子叫她,蓋爾險些沒聽見。

  她回頭一看,發現是老普林斯。

  「看來您是上了年紀,跳不動了。」蓋爾開玩笑道,讓他挽著自己的手臂,走去隔壁房間,那裡是酒會區。

  「我很冒昧,但……為什麼塞巴斯蒂安沒有和您一起回來?」老普林斯有點兒擔憂。

  「我可不知道他去哪裡了,您自己的兒子,您別問我。」蓋爾一想起這個麻瓜名字就想笑,「大概是在學校裡准備世紀舞會吧!」

  「難道他不是接受了布蘭登夫人的贊助、和您一起上學嗎?」

  「噢?」蓋爾壞心眼地反問,「男女混校是不是太傷風化了?現在有這樣的學校嗎?」

  《曼徹斯特衛報》的主編斯科特也受邀前來,他還帶了個記者。蓋爾特地拖著老頭在新聞工作者面前轉了好幾圈兒,如願聽見好幾聲快門響。

  那個詞怎麼說的來著,輿情管理?不論別人怎麼看待PNB,他們自己必須表現得鐵板一塊,至少在蓋爾成年之前。

  年後拖拉機就要開始外售,這個時候一定要穩住。

  「您不攔著他們嗎?」老普林斯低聲說,「我是說罷工的事。」

  蓋爾大皺其眉。她不知道組織罷工的團體是未來那面赤旗的幾世前身,但顯而易見的是,這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差了吧?

  「您沒去攔著他們,我很高興,這說明普林斯沒有忘本。」蓋爾柔聲說,「放眼整個歐洲,PNB對工人的待遇都是獨一份兒的,我的工人們沒有因為自己既得利益而拋下在苦海中掙扎反抗的同胞,我更感動。為什麼要攔?」

  他大爺的長難句!

  但看老普林斯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蓋爾還是很有成就感的,雖然這位苦出身的老大爺文盲程度比她還高。

  「我敢說這事兒裡一定有潘克赫斯特那娘們兒在推動!」老普林斯喝了一口雪利酒,喝不太慣。

  蓋爾本心裡還是希望兩個P能夠和睦相處的,但她知道希望不大。潘克赫斯特們向來走上層路線,在家道中落之前,她們也算是政圈名流。而普林斯則與她們截然相反。

  「愛米琳在這兒做不長的,您放心吧。」蓋爾拍了拍他的手,繼續營造「事業家庭兩開花」的和諧場面,恨不得讓每個人都看見。

  「不長是多長?」老頭子很固執。

  「這、這……這可不能看我啊!」蓋爾張口結舌,「這得看她。」

  老普林斯不是很滿意地點點頭,找相熟的貨商喝酒聊天去了。他不知道的是,蓋爾嘴裡的「她」不是任何一個潘克赫斯特,而是指大英帝國。

  蓋爾沒什麼理由再待下去了,這件低領短袖一字肩的夜禮服簡直debuff拉滿,她渾身不適,還被吹得肩膀頭疼!

  沒辦法,當她提出就穿著平常衣服去舞會、反正她也在哀悼期,連行事作風一貫偏保守的老普林斯都提出了反對意見。

  「如果您堅持這麼做的話,所有人都會覺得PNB要破產了。」對時尚頗有研究的兩位潘克赫斯特小姐如此說道,「社交場合的晚裝是財力的像征,哀悼期可以不必奢華,但絕不能糊弄。」

  然後蓋爾就被裝飾成了一塊黑松露巧克力蛋糕,打蝴蝶結的那些縐綢最好是上半年系門把手的,85後創業者納什小姐眼裡見不得一點兒浪費。

  秉著最後一絲職業道德,蓋爾堅持將每個房間都遛了一遍,和每個認識不認識的人寒暄致意——大部分都是不認識的,PNB的江山畢竟是簡妮帶著普林斯們打下來的。

  她回到自己房間,疲憊地倒在床上嘆了口氣。還不能脫掉這條該死的裙子,因為舞會結束時東道主需要送客。

  蓋爾只好找到一條大圍巾,把自己上半身簡單粗暴地裹成一個繭,望著床頭搭著的巫師袍發愣。

  要不要從霍格沃茨退學呢?

  她最近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沒有別的,她忙不過來了。上學太耽誤事了,PNB沒人知道她是女巫,她不可能直接將信寄到曼徹斯特或者諾裡奇,而每一次私自離校,都是把校規和法律往地上踩。

  以前偶爾踩個一兩次問題不大,但現在她至少每周都得踩一次。

  潘克赫斯特們是高屋建瓴的理想主義者,普林斯們經常忘了自己已經算是曾經階級的敵人了,而蓋爾自己呢,只會花錢不會賺錢,她最近的計劃是給沃土原附近的鄉鎮修路。

  出於某種21世紀人的天真,還打算一步到位直接修成瀝青的。

  她一度打算去學學怎麼鋪路,然後自己偷偷用魔法搞定,但魔法比機械還要過分,它不僅節省人力,它壓根就不需要蓋爾之外的第二個人力,錢是省了,但……嘴裡奪食的事她可干不出來。

  現代人所有耳熟能詳的科技成果在19世紀末這個節點都特別糟心,瀝青是有了,壓路機還不知道在哪兒呢,感覺還不如水泥。

  蓋爾郁悶地嘆了口氣,又看向那套校袍——魔法與她的領域是脫節的,她沒辦法用魔法做成更多的事,要是那個該死的《保密法》不存在就好了。

  PNB機工遇到瓶頸的時候,她也曾想過用魔法解決,但是失敗了。並非魔法與麻瓜工業之間有壁,而是……魔法無法超越時代的限制ゝ。以現在的技術水平,做不出更高精尖的機床,那麼魔法也不行,那似乎並不僅僅基於巫師的腦子。

  也是,不然直接變一張二向箔,把日本拍成片兒她就高枕無憂了。

  唉,魔法,說它沒用吧,又有點兒用處,說它有用吧,又有用得很有限。

  想到這裡,蓋爾忽然眼睛一亮,爬起來顧不得開燈,抄起筆就就著黑暗盲寫,但她知道以她一個人的力量做不成。

  她自己有幾斤幾兩她心裡清楚,無論斯內普出於「同類」的身份認同、再怎麼違心地誇她,蓋爾也知道自己跟鄧布利多那種人根本沒法比。

  她不僅需要高明的地理學家,還需要高明的魔咒大師,鄧布利多……他那個男朋友叫什麼來著?

  蓋爾漫不經心地往備忘錄上灑著吸墨沙,滿心愉悅地隨手發了個守護神給斯內普:「你在哪兒?有人找我要人呢!」

  片刻後,她聽見陽台上傳來一聲幻影移形的輕響。

  斯內普並沒有進來,沒關系,蓋爾可以自己出去,她裹緊毯子,幾乎可以是腳步雀躍地小跑著推開門。

  「聖誕快樂!」蓋爾笑道。

  「聖誕快樂。」斯內普困惑地看了她一眼,點點頭,「這麼高興?」

  形勢問題變成了技術問題,當然值得高興。

  「下去打個招呼嗎?」蓋爾走到欄杆邊,看到上面還殘留著自己惡作劇時留下的手印,心頭無限黯然。

  除了幾間臥室,這棟大宅的每一個房間都燈火通明、歌舞升平,但還有多少人記得簡妮·布蘭登呢?

  蓋爾將手慢慢地覆了上去,她絕不會讓簡妮就這樣消彌於時代,她要讓她真正的活著。

  「跳舞嗎?」她抬起頭來,眼睛亮晶晶的,比大宅四處裝點的炫亮燈泡還要耀眼,「我想跳舞!」

  樓下舞池裡的音樂聲細細地飄上來,是一首時下流行的瑪祖卡。打死斯內普他也不會跳這種舞,何況他真的不會跳,就算他想跳的話。

  「你只要站著別動就好了。」蓋爾寬宏大量地拍拍他的肩膀,緊接著便自說自話地繞著他跳了起來,時不時碰碰他的胳膊,嘴裡還喃喃地數著拍子,像只趁著清風快活翱翔的小鳥。

  再加上這一身黑,就很像她的守護神。

  「你怎麼那麼高興?」他忍不住又問了一句,目光追逐著她的身影。

  今天是聖誕節,無論巫師怎麼無視麻瓜文化,在他的時代,這個節日要和家人一起過的。

  但他沒有家人。斯內普無法視普林斯們如無物,但徹底從心裡接受他是普林斯大家庭的一份子,他也做不到。普林斯們總讓他想起韋斯萊,那種熱熱鬧鬧充滿溫情的氛圍,或許他心底裡曾有過一絲微妙的羨慕,但他絕不會靠近。

  最後他只能像小時候一樣跑去樹屋發呆,反正他有魔法,凍不著自己,直到那只雨燕翩然而至。

  「因為我終於確定了人生的目標,晚了你好多年,是不是?」蓋爾氣喘吁吁地捂著胸口滑落的披肩,盡量笑得不那麼得意。

  鑒於她在樸茨茅斯海軍基地做下的好事和那艘命途未蔔的「百夫長號」,似乎對斯內普這個20世紀土著巫師的內心造成了一些衝擊,蓋爾對於即將到來的試探做了充足的准備。

  斯內普什麼都沒問。

  他只是在蓋爾收拾齊整下樓返場後,熟門熟路地打開了她的備忘錄。ゞ

  入目是一大段文字,像法語一樣帶有注音字符,但卻無論如何都讀不順,字母的拼寫規律似乎與歐陸任何一種語言都相去甚遠。々

  他提起魔杖,用了一個翻譯咒。

  魔杖微光朦朧,但毫無反應,空氣中一個字都沒有浮現。


第22章 21

  接下來的日子裡,斯內普一直掛住這件事。畢竟鄧布利多現在應該在伊斯坦布爾欣賞帝國落日,而格林德沃在風頭過去之前,也會安安靜靜地縮在戈德裡克山谷假裝自己不存在。

  他眼中身前,只有蓋爾·納什這樁大麻煩。

  幾年前她計劃搞掉麻瓜軍艦時,完全像個沒事兒人一樣。他想這並非因為蓋爾·納什是個演技高明的偽裝者,而是因為……她完全不在乎。

  這讓他想起那些麻瓜物理學家,名字不記得了,總之就是那些人,他們發明出摧毀整座城市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時,是高興還是憂慮?

  何況蓋爾不一樣,她甚至是先有了目標,再去做針對性的研究。

  這究竟是多麼大的……新目標,才讓她發自內心地流露出高興?

  斯內普不敢想,他反復推測、揣摩直到頭痛欲裂時,一度覺得蓋爾比黑魔王還要可怕。

  歷史的卷軸到底還能不能如常向著未來鋪陳前進?

  他受此困擾之深,以至於當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同齡男巫們的不對勁時,另一件事險些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那已經是四月份了。復活節時蓋爾請假回了一趟麻瓜世界,她分別在曼徹斯特和諾裡奇舉辦了派對,邀請了所有雇工家裡10歲以下的小孩一起找彩蛋,痛痛快快地玩了一整天。末了,給所有孩子一人贈送了一對安哥拉兔夫妻,宣布即將成立面向職工家屬的兔毛收購部門,並提供後續的技術支持。

  生怕她又搞出什麼事來、不得不跟著請假的斯內普茫然極了。

  難道蓋爾·納什的人生目標是打造一個■■主義的商業帝國?

  桌面上是他近些日子以來收集的麻瓜報紙,PNB機工的拖拉機火熱大賣後,後續從美、德招來的工程師又搞出了新產品。作為一個巫師,斯內普只能勉強看出,她這是把不同的農具同時安在了拖拉機前端,這樣跑一次就可以對土地進行多種操作,缺點是必須牢記步驟、手動依次切換。

  但是沒關系,這玩意兒已經反銷美國、排單排到下學期了。

  斯內普翻看著那一份份報紙,最底下那份是他聖誕夜後決心搜羅的第一份有關蓋爾的資料。

  《曼徹斯特衛報》。

  照片上的女孩笑顏如花,正認真聽著舞伴在她耳邊說什麼話。喪服並不能為她的姿容減分,相反,足夠純粹的顏色宛如一張純淨的畫布,忠誠地呈現了她的美。

  斯內普可以毫不謙虛地承認,巫師混血就是更容易出天才,他同樣也可以發自內心地認同,麻瓜混血更容易出美人。ヾ

  「喲,你這也有一份兒!」一個七年級斯萊特林路過,輕佻地用手指彈了彈紙面。

  「也?」

  這些年他勉強和這座陌生又熟悉的學校保持著一種互不干涉的狀態,蓋爾常常笑他是「一個人孤立了全校」,這些人平常也是不理他的,今天……

  斯內普低下頭,報紙上的蓋爾向他粲然微笑。

  「赫奇帕奇一個麻瓜小子帶回來的!當時他說什麼……噢,黃禍?反正就還是龍女那一套,我們也不懂,但納什是真的好看,穿麻瓜的衣服更性感,我晚上睡覺都聽見布萊克喊她的名字了,你懂的吧?」

  七年級的目光猥瑣地從報紙移到斯內普身上:「哎,你倆關系不是挺好的嗎?」

  他的舌頭隨即被黏到了上顎。

  斯內普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布萊克的尿性他比誰都清楚,在「大腳板」西裡斯ゝ那個反叛出現之前,他們不可能有一個人對麻瓜種有好臉色。

  蓋爾更和這群人沒有什麼交集,她的時間完全不夠用,幾乎到了要申請時間轉換器的地步,分給社交的配額僅限於三餐時在桌邊和阿利安娜打個招呼,吃起飯來就顧不上了,因為她還得看信、回信。

  斯內普這才發現,蓋爾居然可以雙手同時進行兩件事。她左手拿面包、右手執筆時固然絲滑流暢互不干擾,稀奇的是這個順序調換過來也可以。

  如果給她兩根魔杖呢?

  斯內普想到這裡,下意識地向拉文克勞的長桌上掃了一眼,蓋爾不在。

  當然,她來吃早飯僅僅是為了收信。以拉文克勞塔的位置來說,到禮堂吃飯是一件效率很低的行為。

  可為什麼……許多人都在隱晦地注視著蓋爾常坐的那個位置?還有人會偷偷看他?

  斯內普又掃了一眼,發現那些目光全部來自男巫,都是四年級以上……已經發育了的男巫。

  一種不妙的預感從斯內普心中升起。菲尼亞斯·奈傑勒斯·布萊克掌權的霍格沃茨可為禮崩樂壞、全是漏洞,和他少年時期真正經歷過的那個都不能比。

  「我猜你很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吧,西弗勒斯?你終於發現了?」七年級的斯拉格霍恩於體型上已經逐漸有了日後的影子,他左右看了一眼,悄悄咪咪地湊了過來,「菲尼亞斯不在。」

  校長的次子和他本人同名,要不是校長本人實在不招人待見,會有更多人跑去和菲尼亞斯·布萊克本人交朋友、然後試圖稱呼一下教名來耍耍。

  「所以?」

  「你這樣不社交真的不行!菲尼亞斯這件事策劃了一整個學期,他對納什簡直無法自拔,學校裡一半的男巫都知道這件事!」

  「到底是什麼事?」斯內普的臉色沉下來。

  斯拉格霍恩幾乎已經可以稱得上是苦笑了,他這樣八面玲瓏、消息靈通的人完全不能理解斯內普。

  「你就沒發覺最近德·蒙特莫倫西總是滿臉官司?」斯拉格霍恩恨鐵不成鋼,「她最近在搞的那個新版迷情劑,被人偷了。」

  新版迷情劑?這種東西還有新版?他怎麼不知道?

  讀懂他微表情的斯拉格霍恩已經快絕望了:「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就是、就是……普通的迷情劑只能讓人產生虛幻的愛,對吧?改良過的這個,它可以讓人聽話。」

  「這本就是迷情劑的附加效果。」

  「嘖,我怎麼跟你說不明白呢!」斯拉格霍恩急得滿頭是汗,「德·蒙特莫倫西改良了原版藥劑中那些不穩定的成分,藥效變得不那麼容易被察覺,喝下去的人也不再愛得那麼外放……這不還是你提醒她的嗎?你說干蜻蛉比新鮮的更穩定。」

  斯內普當然明白斯拉格霍恩的話意味著什麼。當聽話的效果被放大,示愛的衝動被無限降低,那麼喝下迷情劑的人就會……變成一個懷揣著無限愛意而順從仰望的奴隸。

  「他們給她喝了?」斯內普忍不住閉了閉眼,「什麼時候的事?」

  「早飯。」斯拉格霍恩干巴巴地說,「她根本毫無防備。」

  「所以你們就一直看著?」他感覺到一陣巨大的荒謬,「在等著看納什的笑話,還是什麼?」

  更黑暗的揣測他根本說不出口。甚至於,如果他處在自己貨真價實的十五歲,他也會選擇袖手旁觀。

  這個念頭讓他感到一陣惡心。

  「本來是。」斯拉格霍恩老老實實地承認了,「但是納什一直沒出現,菲尼亞斯白天卻一直和我們在一起,問他什麼他也不說,好像在等什麼的樣子。」

  現在菲尼亞斯·布萊克也不見了。

  斯內普注視著曾經教授的眼睛,忽然意識到斯拉格霍恩一直在等他發覺、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來「告密」。此人的本心依舊還是善的,盡管被層層自私自利包裹著。

  「他們去了哪裡?」

  「某一間密室,大概。」他的表態令斯拉格霍恩眼睛一亮,「布萊克家族的人,既不可能帶回我們寢室,也不可能去密道裡……打滾。」

  這個詞指代的含義再度令斯內普感到惡心。

  但他沒時間再等下去了,蓋爾·納什去年那句沒說完的話又浮現在他的腦海裡。或許她的人生中除了無法逃脫的烈火,還籠罩著其他的陰影,當她是個小孩子的時候,當她還樂意去扮演一個小孩子的時候,她可以假裝它們不存在。

  但是簡妮·布蘭登死了,蓋爾被迫長大,她甚至連發型都換了,更成熟也更利落,會暴露出細長的頸項。

  斯內普起身離開了桌邊,禮堂裡爆發出一陣明顯的、失落的嘆息。斯拉格霍恩翹首望著學弟離去的背影,心裡暗暗為他鼓勁兒,面上卻幸災樂禍地打了個響指,笑道:「賭一把,菲尼亞斯會不會被找到!」

  「來來來,賭他進行到哪一步!」

  「跟了,我賭布萊克功虧一簣!」

  「我覺得是斯內普那小子晚到一步,沒別的,他肯定比布萊克厲害,但是我就是看他不順眼!」

  很快,其他的學院的男巫們也被吸引過來,紛紛加入了這場賭局。

  斯內普先去的是八樓的有求必應屋,不耐煩也來不及爬樓梯,還好他會飛。但牆壁沉默矗立,毫無反應。

  城堡裡的密室不多,斯萊特林的那個沒可能,那就只剩下別人開辟的那兩間——流傳到後世幾乎無人知曉,他也是當上校長後才知道的,還沒來得及派上用場,他就死了。

  其中海斯帕·斯塔基畫像背後的那一間,他常常在裡面躲清靜,斯拉格霍恩知道這件事,如果是這裡,剛才他就說了。那麼只有可能是赫奇帕奇公共休息室附近的那一間,在格洛弗·希普沃斯畫像背後。ゞ

  「為你的健康干杯!」他下意識地說,「不,Gesundheit!」

  畫像向前旋轉彈開,一條通道出現在斯內普眼前,他站在門外都能聽見男人的喘息聲。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進去的,但密室內的景像極大地出乎他的意料。

  蓋爾沒事,好好兒的,她雙手緊握魔杖的姿態好像在拿著一把筆直的長刀,菲尼亞斯·布萊克委頓在不遠處的地上,渾身抽搐地蜷縮在一起。

  怎麼回事,她掙脫了迷情劑?

  斯內普忍不住探究地看了她一眼,馬上移開了目光,這才注意到密室裡還有其他東西。一條華麗的麻瓜晚禮服被扔在地上,蓋爾身上只剩下緊身胸衣和一條絲綢襯裙。

  「不要……」菲尼亞斯·布萊克哀求道,「饒了我吧!」

  那支紫檀木魔杖的尖端開始閃耀出一縷綠光。

  「不,蓋爾!」斯內普想靠近,但蓋爾立即將魔杖對准了他。

  「我是誰?你不認識我了?」他只好問道,忍不住仔細觀察起她來。

  斯內普從不知道有誰能夠掙脫迷情劑的,當然,或許是拉維恩·德·蒙特莫倫西的新配方壓抑了人的感性,那麼理性就會隨之抬頭,也或許是……蓋爾內心的意願太強烈。

  如果她沒有成功掙脫,大概會魔力暴動將菲尼亞斯·布萊克直接殺死,然後變成一個罕見的高齡默然者。

  因為魔法沒能保護她,反而壓抑她、甚至為她招來了災難。

  「你是男人,不是嗎?離我遠點。」蓋爾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淡,那種孩子氣的天然喜悅蕩然無存,「我會把你們全殺光,但是你得先排隊。」

  這句無釐頭的話並沒能逗笑斯內普,他不知道現在蓋爾的腦子裡是什麼在主宰她的意識。但他知道,如果一個傷口經年未愈而且還腐爛發臭、隱隱作痛時,最好剔除死肉,讓它重新長。

  「告訴我,你經歷過什麼?」他直接問,隨手給了菲尼亞斯·布萊克一個昏迷咒,「他們對你做過什麼?」

  蓋爾似乎被他嚇得倒退了一步,她顫抖起來,嘴唇哆嗦,冷笑道:「還能是什麼,所有□□犯會對受害者做的事情,畢竟我躺在那裡不能動,不是嗎?」

  「但是現在你可以動,你可以逃走。清醒點,蓋爾,睜開眼睛看看這世界。」

  「所以我才要殺了他……」她喃喃自語。

  斯內普無法昧著良心說菲尼亞斯·布萊克不是當年那群人,根本沒什麼兩樣,甚至更糟糕。

  「我要是你,我就讓他活著受罪。」

  「可惜你不是我……離我遠點!」

  「你得先穿上衣服。」斯內普用魔杖指了指地上的麻瓜裙子,將它變成一件厚實柔軟的對開式晨衣,衣服鍥而不舍地試圖往蓋爾身上裹,但她堅持不肯就範。

  「沒必要。當我的衣服一直穿在身上時,我的確有必要好好保護它,但沒記錯的話,是我親手脫的。」

  蓋爾望向他的眼神是如此的陌生。她不是在看西弗勒斯·斯內普,但也沒差。她透過他,看他「身後」無數的人。此時此刻在她眼裡,他和那些人沒有一丁點兒差別。

  「好看嗎?喜歡嗎?覺得舒服嗎?你喜歡就好了,只要你舒服我就開心……」她喃喃念叨著一些什麼話,並非英語,似乎她的思維已經混亂到無法支持她在兩個絕不兼容的世界裡來回打轉。

  斯內普沒有再用翻譯咒,太殘忍,更沒有必要。

  「我只是想幫你。你怎麼才能接受我的幫助?」

  「我不需要幫助。」蓋爾輕聲道,「也沒人能幫得了我……你這是在幫他!」

  事情似乎就此陷入了一個難以轉圜的困境。

  斯內普不得不暫時先別過頭去,或者閉上眼。如果是十五歲的他,他或許不會管,但他會殺人;現在的他,想要幫助蓋爾,卻絕不會容許她殺人。

  難道當一個善人都是這麼糾結的?怪不得鳳凰社死傷累累,簡直是拿命在填。

  「你是誰?」蓋爾臉上的表情忽然變了,那固執的冷酷不見了,她變得茫然失措,畏畏縮縮,像她親手分發給孩子們的長毛兔,「我做了什麼?他是誰?天啊,我、我……我想我愛他!」

  「你不愛他。」斯內普肯定地說,第一次覺得拉維恩·德·蒙特莫倫西才是萬惡之源,迷情劑這種東西發明出來到底有什麼用,「放心吧,已經沒事了。」

  「你是誰?求求你,救救他!」蓋爾已經開始哭了,可她臉上的表情有多麼可憐無助,她握著魔杖的動作就有多麼堅定。

  或許她的頭腦會暫時被無來由的迷戀所懾,但她的身體絕不會。她就是憑借這樣一股本能暫時掙脫了迷情劑,此時此刻,或許她的理智還在和藥效互相爭奪陣地。

  「我是霍格沃茨的校長。」斯內普果斷說,「現在把魔杖放下,穿上那件衣服。」

  這個時候他反倒希望迷情劑能夠占上風了。

  「校長?」但不幸的是,理智再一次回來了,「怎麼會有這麼年輕的校長?你和他們是一伙的,男人都是這樣的。」

  斯內普不得不把自己變回原來的樣子,他人體變形術其實學得一般,遠沒有詹姆·波特那麼天賦異稟,密室裡沒有鏡子,他自己都不知道變成了什麼樣子。

  「放下魔杖,如果你不想給你的學院扣分的話,小姐。」斯內普向她伸出手,盡可能回憶起從前的氣勢,那感覺相當陌生了。

  「你盡管扣。」蓋爾甚至還笑了。

  斯內普不知道原來的蓋爾·納什去了哪裡,無論冷酷的她,還是迷戀的她,都不認識自己。她對自己所處的環境也沒有准確的認知,他當著她的面變成了另一個人,她卻沒有反應。

  好像只剩下了本能,報復的、殺戮的本能和迷戀的虛假本能。

  「除你武器。」斯內普毫不猶豫地放棄了懷柔政策,他只好來硬的,他別無選擇。

  蓋爾的手下意識一抬,斯內普看見她的嘴唇蠕動了幾下,阿瓦達索命咒強硬地截斷了繳械咒的去路。

  從頭到尾她杖尖的綠光都沒有消彌,魔杖永遠能感知到主人的本心。

  但他們的魔咒無法像波特和黑魔王那樣相持不下,他的繳械咒被打斷,蓋爾的索命咒也不得不偏移了方向,角落裡一張奇形怪狀的床被從中間劈成兩半。

  斯內普百忙之中抽空瞥了一眼,發現那不是霍格沃茨的東西。

  還好,還好蓋爾·納什並非一位戰士,她擊發魔咒是斷點式而非連續的,在她想起來念下一個咒語之前,斯內普毫不猶豫地將她擊倒了。

  他沒有再試圖繳她的械,還是讓魔杖留在她手裡比較好——對她比較好。

  那條被屢屢拒絕的晨袍終於妥帖地把她整個人裹了起來,蓋爾失去了意識,反倒比較像從前的她。

  斯內普又去檢查了一下布萊克那個混蛋的狀況,這才抬手放出一個守護神——沒辦法,他現在並不是真的校長。

  散發著朦朧銀光的動物消失在牆壁之後,斯內普走向蓋爾,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勁。

  守護神的形態是不是變了?々


第23章 22

  校方的各位教授來得很快,因為魔法部已經連夜找上了門。

  新世紀伊始,魔法部同步向全英國範圍內投放了蹤絲,一時滿天都是四處奔波著寄警告信的貓頭鷹。一般的小巫師在收信後就會收手不干,但受迷情劑驅使的蓋爾·納什小姐卻不在此列。

  她一天之內在校外濫用了太多次魔法,包括但不限於化妝、燙頭發、搜羅那套麻瓜晚禮服以及搬運那張奇形怪狀的床。

  「那是一張麻瓜醫院裡用來治療婦女『歇斯底裡症』的床。ヾ」魔法部承辦此案的男傲羅神情古怪,女傲羅臉色更是難看到不行。

  但他們並未說得更清楚,因為再說下去,對迷情劑受害者蓋爾·納什將是一種雪上加霜的無禮冒犯。

  「這麼喜歡麻瓜的東西!」校長厭惡地哼了一聲,「迷戀一個麻瓜出身的女巫,把自己弄到這種境地,真是恥辱!」

  「我拜托你,校長!」格蘭芬多學院院長兼黑魔法防御術教授加拉提亞·梅樂思立刻不干了,「現在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嗎?這小子偷迷情劑下給未成年女巫,你不會以為他是想和納什小姐過家家吧?」

  「污蔑。」菲尼亞斯·奈傑勒斯·布萊克輕描淡寫地吐出一個字,像吐出一顆礙事的葡萄籽,「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是我的兒子,一個高貴的布萊克偷迷情劑?喂給一個——麻瓜出身?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半個學校的男巫都可以作證!」

  「你盡管試試,親愛的加拉提亞。」校長不動聲色,「我的兒子這樣優秀,有個把女巫喜歡他、願意主動獻身,難道不是合情合理的嗎?他不需要迷情劑。」

  「這裡誰都看得出納什中了迷情劑。」正俯身查看學生情況的德·蒙特莫倫西頭也不回地說。

  「那就是她自己喝的,她是你們污蔑布萊克的一環。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麼!」校長的聲音稍稍提高了一些,「布萊克不喜歡麻瓜,這誰都知道,招致報復是我們家族成員不得不背負的沉重命運。」

  一時間,所有成年巫師,包括那兩個傲羅,都沉默不語。

  氣的。

  誰都拿菲尼亞斯·奈傑勒斯·布萊克沒辦法。討厭他,但是不得不在他手底下捏著鼻子干活,不出意外的話還要再忍幾十年,因為校董會喜歡他,那些和布萊克一樣的純血家族當然更偏愛自己的同類。

  斯內普一直沒說話,他習慣了。因為他當斯萊特林院長、霍格沃茨校長的時候也是這樣拉偏架的,那時候他不曾想過,如果易地而處,這種滋味會這樣令人憤怒。

  或者說,那時的他看到受害者臉上的憤懣與不甘,甚至還會被取悅到。

  但是沒關系,只有格蘭芬多會孜孜以求一個明面上的正義,斯萊特林都是私下成倍討還的。

  「我想現在最要緊的是把人送去聖芒戈,先生。」他慢吞吞地說。

  「沒錯,斯內普先生!」在校長陰影下有些默默無聞的坎坦克盧斯·諾特連忙說,「看看這可憐的孩子,遭了多大的罪啊!」

  他無限憐愛地望著菲尼亞斯·布萊克,蓋爾·納什在他眼裡就像一袋垃圾。

  「你閉嘴吧!」校長很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可憐的納什小姐,她會怎麼樣呢?」

  「她或許會永遠迷失在痛苦裡。」德·蒙特莫倫西喃喃地說道,「梅林啊,我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一絲明顯的喜悅劃過校長的眼底。那一瞬間,斯內普想到了令布萊克償還的方式。

  他只是沒想到,這一切居然將由他來完成。想想曾經自己和小西裡斯·布萊克的恩怨糾葛,斯內普只覺得……命運自有其安排,何等巧妙。

  果然沒有男巫肯站出來作證,連斯拉格霍恩也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麻瓜出身和混血種厭惡蓋爾身上那一半遠東血統,純血激進分子嫌棄她是麻瓜出身,剩下的人一部分想看熱鬧,一部分覺得……菲尼亞斯·布萊克才是和他們一邊的。

  性別,天生的劃分人群的特征。

  干了一輩子教育工作的斯內普明白,十幾歲的少年正是善惡是非最混沌的一群人,他們評判一切事物的尺度都出於膨脹的自我,師長不過是腐化的權威,而規則是生鏽的鎖鏈,他人是愚蠢的朽木,完全不值一提。

  他見過無數個這樣的孩子,當然也包括他自己。

  迷情劑給蓋爾帶來的影響遠遠比麻瓜的放射性礦物來得大。但對於聖芒戈的治療師來說,二者沒差。

  從拉維恩·德·蒙特莫倫西發明迷情劑以來,沒聽說還有誰能掙脫的,他們完全無能為力。

  「當時這孩子怎麼跟我說的?」蘭斯洛特·沙菲克站在病房外,透過門上的玻璃望進去,「我們只探索了很小的一部分世界,是吧?」

  前來探視的西弗勒斯·斯內普默然不語。

  「她好一些了嗎?」阿利安娜·鄧布利多急急追問。

  「完全沒有。」蘭斯洛特嘆了口氣,「有兩個她會交替出現,一個強硬,一個軟弱,但全都不記得我們,也不知道這是哪裡,強硬的那個她記得發生了什麼,軟弱的那個她通常只是默默哭泣。」

  「魔法呢,她把魔法也忘了嗎?」陪同妹妹前來的阿不福思好奇地問,他剛剛考完O.W.Ls,「我寫信給阿不思問問看?」

  「別!」斯內普脫口而出。

  他寧願犧牲蓋爾的健康、也不願意鄧布利多有絲毫結識格林德沃的可能嗎?是的,他當然。ゝ

  「是吧,我也覺得他沒什麼了不起的!」鄧布利多家的次子別別扭扭地為剛才下意識的建議而找補,「好好干,你肯定比他有出息!」

  「她根本用不上魔法,她不需要魔法。」蘭斯洛特嘆息道,「我們發現,當她在處理麻瓜事物時,是與過去重合得最多的時候。」

  單人病房裡的少女正赤腳踩在地上,手裡捏著一支鉛筆,在一幅巨大的手繪地圖上寫寫畫畫,時不時用橡皮「吭哧吭哧」擦掉,手邊都是麻瓜書籍。

  她看上去心情極好,平穩,冷靜,從手指有節奏的動作來看,沒准還在哼歌。

  「她在把世界分成幾塊?」阿利安娜踮著腳尖,向門內巴望,「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知道。」蘭斯洛特苦笑起來,「她研究的東西我們都看不懂,說實話,我也是拉文克勞,但——」

  「我們可以進去看看嗎?」阿利安娜懇求道。

  「女巫可以,男巫最好不要。」蘭斯洛特比了個「噓」的手勢,「她剛被送來的那個月,向我發射的死咒足夠值得一百個攝魂怪的吻。」

  於是阿利安娜躡手躡腳地進去了,男巫們在門外屏氣凝神地看——玻璃是單向的,病人甚至看不到門上有一面玻璃。

  蓋爾看到有人來很是高興,忙來忙去地給阿利安娜找東西吃。她們一起坐在那張地圖上,她一邊寫寫畫畫,一邊和阿利安娜講解,但阿利安娜的表情逐漸由欣慰高興轉變成了迷茫不解。

  「她嘴裡說的是英語,但是筆下寫的卻不是。」阿利安娜困惑地說,「像英語或者法語,但又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很怪。」

  斯內普想,他知道是哪種文字,但他也不認得。

  「納什小姐被『撕裂』了。」蘭斯洛特說,「迷情劑本身沒有那麼大的威力,改良過的新版也沒有,那種力量來源於她本身。」

  「難道她要在這裡呆一輩子?」阿利安娜眼圈兒都紅了。

  「這要看她自己。如果她願意接受、敢於面對,那麼她就會醒來。」

  「沒什麼值得接受和面對的!」阿利安娜悲觀地說,「這一切都糟透了。」

  盡管沒有男巫出來指證菲尼亞斯·布萊克,但這件事還是在霍格沃茨流傳開了。女巫們同樣出於某種樸素的情結,義憤填膺地團結起來,在學校性別對立的氣氛空前緊張的時刻,有人把這件事捅給了《預言家日報》。

  來自家長的信件瞬間淹沒了校長室的案頭,沒有哪對父母會允許女兒與潛藏的□□犯生活在同一個城堡裡,菲尼亞斯·布萊克固然被千夫所指,可蓋爾·納什的名譽也沒能保住。

  最終菲尼亞斯·布萊克也不過是被家譜除名了而已。ゞ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阿不福思說,「我看她挺開心的,她要是醒了,肯定就沒這麼開心了。」

  就憑阿不福思·鄧布利多那簡單直接又火爆的性子,男巫們討論那個共同的小秘密時,都會默契地繞開他,否則准會被暴揍一頓然後計劃流產。他和蓋爾統共也沒說過幾句話,但這件事卻喚起了他對另一件事的陰影——阿利安娜小時候被麻瓜男孩欺凌,險些成為默然者。

  「你應該看好她的,你不是她的未婚夫嗎?」阿不福思忍不住低聲說。

  阿利安娜嚇得倒抽一口冷氣:「你說什麼,阿不福思?你……從哪裡聽說的?」

  「路易絲告訴我的。」阿不福思咕噥了一聲,「你還記得路易絲吧,路易絲·奧斯汀々。」

  「牧師的女兒?」斯內普點點頭,如果是沃土原的村民,知道這件事倒不奇怪。

  「你和她通信?」阿利安娜對這個女孩依稀有些印像,「用貓頭鷹?你把我們的事告訴了她?一個麻瓜牧師的女兒?」

  「你小點聲!」阿不福思摳了摳耳朵,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頭,「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噢!」阿利安娜被他提醒,看了斯內普一眼,隨即又轉向阿不福思,「蓋爾是有手有腳的大活人,好好兒的為什麼要被看著?你是我哥哥,當時你也沒看好我啊?少把麻瓜那一套帶到這裡來!」

  阿利安娜·鄧布利多,全家唯一一個堅定的厭惡麻瓜者ぁ,基於她本人的經歷,誰也沒資格指責她些什麼,何況大多數巫師其實對麻瓜並無好惡。

  在麻瓜人口暴漲以致魔法世界湧入大量麻瓜種巫師以前,英國巫師看待英國麻瓜就好像他們是共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不同形態的鄰居,沒有衝突,但也沒有交流,互不干涉,沒有人會去討厭或者喜歡一團空氣。

  直到工業革命爆發,麻瓜文化大幅襲來。

  斯內普對鄧布利多兄妹相殘沒什麼興趣,更很難將眼前的紅發少年和記憶裡發須灰白、脾氣古怪的老頭結合起來。他走開兩步,和為了躲避八卦而假裝投入地觀察病人的蘭斯洛特站到一起。

  「你希望她醒來嗎,治療師?」斯內普望著禁錮在病房裡的女孩,她正俯在窗前,痴痴地凝望著外面,只留給他們一個背影,「她怎麼了?」

  「迷戀的那一個出來了。」蘭斯洛特老練地回答,「她只知道自己有個愛人,但她不知道那是誰,所以她一直在等他來看望她。」

  斯內普閉了閉眼睛,點點頭:「我知道了。」

  當他終於處置完布萊克家那一頭的事,聖芒戈也終於傳來了好消息——蓋爾能接受男巫和她共處一室了,僅限不是黑頭發的。

  金發紅發都行,棕的不能太深了,否則她抬手就是一個阿瓦達。あ一時間聖芒戈所有有志於研究這個案例的男治療師都重新撿起了人體變形術。

  是以當斯內普看到蓋爾床前坐著個金發男巫時,他並未放在心上。

  「告訴你個稀奇的事兒吧,納什小姐。」金發男巫瞥了他一眼,也沒在意,「麻瓜海軍在渤海灣沉了一艘船。」

  斯內普心裡一動,抬眼看去,忽然意識到自己對格林德沃的長相一無所知。

  「活該。」蓋爾垂著眼皮。

  「是不重要,戰爭總是會死人的。」男巫老神在在地說,「稀奇的是,那艘船因為吃水太深,原本無法駛入河道攻擊岸上的炮台,但一顆炮彈卻飛出了遠超射程的距離,打中了海面上的軍艦。」

  斯內普發誓,他看到蓋爾的眼睛閃了一下。有那麼一瞬間,她就像去年聖誕夜在陽台上跳舞時那麼喜悅而充滿活力。

  如果一定要這樣的話,如果蓋爾醒來的代價是這個,那麼,也不……也不行?還是,也不是不行?

  「巧的是,『百夫長號』恰好是一艘旗艦,艦橋裡不僅有本艦全部機要人員,甚至還有他艦前來開會的高級軍官。除了司令本人,他上岸陸戰去了。」金發男巫慢悠悠地說著,以一種講故事的悠閑語氣,「更巧的是,幸存的海兵慌亂之下試圖還擊,所有的艦炮竟然一齊炸膛了。」

  「那有沒有最巧啊?」那睫毛慢慢地揚了起來,露出一雙笑眼。

  「有。」金發男巫肯定地點點頭,「因為下一發來自岸上的、脫離軌道的炮彈直接穿透了『百夫長號』脆得像紙的裝甲,擊中了最深處的彈藥庫,第三發炮彈還沒被吸引過來,海面上就不見『百夫長號』這艘船了。」

  「您說『吸引』?」蓋爾樂了,「被什麼吸引?」

  「這我就不知道了,或許您知道呢,納什小姐?」金發男巫將眉毛一挑,笑了起來,「真高興您喜歡我這個故事,我還會再來看您的。」

  他彬彬有禮地向蓋爾彎了彎腰,竟然毫不留戀地轉身走掉了。斯內普緊跟著追了出去,在走廊上喊出了那個名字:「蓋勒特·格林德沃。」

  「您認識我,先生?」金發男巫驚訝地回過頭來,他很年輕,差不多是阿不福思的同齡人。

  「你的名字早晚有一天會傳遍歐洲的。」

  格林德沃直到此時才算真正對斯內普起了點興趣,他毫不遮掩地上上下下打量著他,點頭道:「這是自然的,您該說點兒我不知道的。」

  「離蓋爾遠一點。」

  格林德沃當然不會乖乖聽話,他的表態或許在某一天會成為捏在格林德沃手裡的把柄,但他不得不這麼做。

  「為什麼?我們的名字這麼像,說不好天生就該做朋友,我們才是同類。」

  你的同類、你天生的朋友正在蒙古草原上看土撥鼠呲牙!

  「不過您放心,我不喜歡女孩子,再聰明的也不行。」格林德沃忽然湊近前來,「她還是您的,誰也搶不走。」

  「什麼?」斯內普下意識地反問,在這個距離內,他清晰地看到格林德沃右眼裡有一縷金芒正在緩緩褪去。

  「我不會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誠心誠意希望納什小姐好起來的人吧?」格林德沃誇張地反問,「您會幫忙的吧,先生?」

  斯內普一時僵立在原地。

  他回到病房時,蓋爾已經請實習治療師幫她去樓下的麻瓜報攤買了厚厚一摞報紙來。她將所有報紙都攤在地上,找到自己感興趣的那條新聞,恨不得將頭都扎進一行行鉛字印痕裡。

  他遠遠地看著,發現蓋爾有個小習慣,她讀報時,喜歡用食指一行行地指著讀,看了沒兩張,手指肚已經被染得烏黑。

  「贏了嗎,你的國家?」他盡可能低調地走過去,遠遠坐在一邊,斯內普是她唯一不排斥的黑發男巫,蘭斯洛特認為這或許和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有關。

  「還是沒有,那個民間教團借題發揮,說這是『神跡』,於是土兵們戰力大增。攝政的寡居王後再次動搖了,臨時決定變卦。」蓋爾疲憊地撲倒在報紙上,她的語氣聽上去和從前毫無差別,但斯內普知道,哪怕此時問出這個問題的是蘭斯洛特·沙菲克,蓋爾的答案都不會有絲毫差異。

  「然後呢?」

  「然後就被狠狠地報復了。民間教團成了擋刀的棄子,王室即將逃離倫敦,前往威爾士。」蓋爾懶懶地說,「或許現在已經動身了,只是消息還沒傳到英國來。」ぃ

  「所以那艘船……白白地沉沒了?」

  「總有一天我們會重建炮台,我們會建立自己的海軍,未來的某一天我們自己的船在不同的艦隊基地之間航行,當她們い路過大沽口的時候,說不定會想到這場奇跡般的勝利,會覺得天不亡我,時代、正義與真理都站在我們這一邊。。」

  她隨手拔出鋼筆,在報紙邊緣寫下一行方方正正的字,斯內普一看那分句的長度就知道絕不是現代中文。

  「什麼意思?」他直接問。

  「就是無論你們罵我還是誇我,我要做的事我都會一直做下去,我認為那是對的,這就夠了。」ぅ


第24章 23

  在經歷了又一次補考後,蓋爾·納什重新返回了霍格沃茨。她看上去已經和任何一個正常女巫無異,聖芒戈一眾治療師都認為,以她的思維、學習和認知能力足以應付O.W.Ls課程。

  但是她幾乎把魔法世界的一切人事都忘了,除了知識的那部分。

  她知道自己叫做蓋爾·納什,是麻瓜公司PNB的幕後掌舵人,是就讀於霍格沃茨魔法與巫術學校的女巫。但和她同窗四年的同學,看著她長大的各位教授,她全都忘了——於是拉文克勞五年級的女級長只好輪空。

  也就阿利安娜·鄧布利多靠著鍥而不舍的貼貼在她那裡混了個臉熟,但她仍舊不記得她的名字,同等待遇的還有斯內普。

  上學期發生的事早就被下了封口令,但仍然有麻瓜出身的男巫非要犯賤,他們千方百計地調開了負責人,把蓋爾堵在了午飯時靜謐的圖書館裡。

  沒有人知道男巫們說了什麼,也沒人知道蓋爾·納什做了什麼,總之那幾個學生很快就退學了。教授們什麼都沒說,現在布萊克教授反而成了最袒護蓋爾的那個人。

  「你到底做了什麼啊?」阿利安娜似乎覺得自己有必要像小時候蓋爾陪伴她一樣陪伴蓋爾,常常來找她復習O.W.Ls。

  然而蓋爾根本沒在看筆記,她還在考慮怎麼幫助更多的人脫貧致富。是干脆辦個托兒所鼓勵雙職工上班呢?還是繼續搞家庭聯合小規模養殖業呢?

  「你說我一個豬場留幾頭種豬比較好啊?」蓋爾認真向她征詢建議,「我對這個完全是門外漢哎!」

  「你問我?」十五歲純情女巫阿利安娜被那個單詞搞得臉色通紅。

  「不該嗎?可你家養山羊不是嗎?」蓋爾一臉認真。

  「可我們家沒有種……羊。」阿利安娜艱難地吐出了那個詞。

  「為什麼?」蓋爾萬分疑惑,「不夠優秀的豬羊牛馬閹掉就好了啊,否則肉會有腥味。你家的山羊難道是賣毛的?」

  電光石火之間,阿利安娜明白了蓋爾對那幾個男巫做了什麼,那個單詞令她「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

  「我真的不記得……」她顫抖著說,心裡拼命回想著那幾個人退學離開的樣子,似乎沒受什麼外傷,當然,她們有魔法,她們是女巫。

  「好吧,可能英國人就是沒有這個習慣,怪不得我一直覺得蔬菜比肉好吃,我還以為我轉性了呢!」蓋爾轉著手裡的羽毛筆,在「種豬」後面引出兩個箭頭,一條指向「國內進口閹豬匠」,後面寫了個「成本」又打了個問號,另一條指向「入鄉隨俗,這種肉誰愛吃誰吃,反正我不吃」。

  當然是後者,現在抓緊時間琢磨豬肉罐頭才是正經事。好吃不好吃的不重要,戰場上頂飽就行,她又不上戰場。

  那對夫婦算是化學家還是物理學家?和研究防腐劑的那些人熟嗎?能通過他們派訂單嗎?

  蓋爾又記了一筆,她只知道大量的鹽或糖可以起到一定的抗菌效果,腌漬食物和蜜餞在歐洲也很流行。蜜漬豬肉有點喪失,但可以烘干做肉脯,也很便攜,但鹹肉罐頭就可以有,挖出來煮湯喝順便補充電解質,怕只怕一旦打起仗來鹽糖都得被管制,她總不能自己熬糖曬鹽吧……她能嗎?

  於是蓋爾順道又去研究了一下洋人怎麼熬糖,發現英國這破地方,種甘蔗不夠熱,種甜菜不夠曬,一句話,全靠進口——毀滅!趕緊毀滅!

  她想她或許是整個霍格沃茨五年級裡,在大考之年最輕松寫意的一個,沒辦法,她又不指望著O.W.Ls證書吃飯,甚至一度打算直接考砸、以便空出六七年級更多的時間。

  那她干嘛還要在霍格沃茨耗下去呢?

  一定是靈魂深處的民族底色在作祟,上學才是第一等要緊事,別管它是什麼學吧,拿不到文憑就低人一等。

  她嘆了口氣,敲定了趁聖誕去巴黎的行程,派貓頭鷹寄去霍格莫德。麗莎到底也沒有如約進入PNB機工或者PNB農業工作,拜她上學期出的那場自己也不記得的意外所賜,在她缺席公司事務的這大半年,負責收信發信、居中傳話的麗莎直接成了她的秘書。

  一整個1900年過得亂七八糟,蓋爾不得不把聖誕派對改成新年派對,她再不露面,小報上該說普林斯謀殺她了,現在已經說什麼的都有了。

  奇怪,為什麼報紙上總揣測她和普林斯們的關系,潘克赫斯特呢?這就開始小瞧工會了,現在工會還是很有作用的好吧?

  年末這連軸過節的十天被蓋爾安排得滿滿當當,有了蹤絲的監管,小巫師在校外再也不能隨意使用魔法了,這使得她花在交通上的時間成本大大增加,偏偏英國又是個島,去歐陸要坐船。

  蓋爾懷疑在自己死前能不能看到跨海大橋和海底隧道出現。

  在其他站台換乘時她注意到,暑假時那個常常來聖芒戈看她、還幫她輔導功課的長發男生也遠遠綴在後面。蓋爾推測他們之前關系應該不錯,但她現在看待魔法世界的所有東西都像是隔了一層紗,連人名都記不住——除了《魔法史》課本上的,啊,這可敬的種族天賦!

  蓋爾笑著向他揮了揮手,沒想到他竟然穿過擁擠的人群,趕到她身邊來,經過各色旅人時臉色相當臭,看上去恨不得把這些人都鯊了。

  「你也要去坐船呀,去法國?」蓋爾笑眯眯地問道。

  斯內普根本懶得回答,無論他說多少遍他是誰,蓋爾·納什總是轉眼就忘。「一位年輕的未婚淑女不應該獨自出行,你太小了。」他慢吞吞地說,示意她看看四周的人。

  果然如此。其中頂年輕的一位女士,也跟伊娃·普林斯那麼大,手上有戒指,她已婚了。

  「我也有啊!」蓋爾晃了晃空蕩蕩的手指尖,「我只是沒戴出來!」

  她望著出雙入對的青年夫婦,忽然有些羨慕:「也不知道我的未婚夫是誰,會是我喜歡的那個人嗎?」

  斯內普的嘴唇動了動,他險些開口承認——蓋爾到底何時恢復正常,還未可知,何況她恢復正常後也並不可控。如果,如果他能借此施加一些影響,讓蓋爾離格林德沃遠一些……

  一個晃神的功夫,蓋爾已經腳步輕快地踏上了駛往多佛的列車,她訂的就是眼前的頭等車廂,短距離行程,豪華和普座其實不差多少錢。

  「一起坐嗎?」蓋爾敲了敲玻璃窗。

  斯內普微微有些窘,他根本沒有票。

  在小巫師可以肆無忌憚濫用魔法的上世紀,許多成本都被魔法節省了,現在不一樣了。沒想到時隔幾十年,他再次微妙地感受到當年的那種恥辱。

  「沒關系!來!」蓋爾將玻璃窗向上一推,將胳膊探給他,「抓住我的手!你自己腳要蹬一下啊!腰腰腰!腰發力!」

  她實在是太熱情、太令人難以招架了。斯內普分明是被她抓住了手,他一邊想著自己不如波特和布萊克那麼活潑好動,一邊硬生生被拖進了車廂裡。

  「哎喲!」

  兩人絲滑越過了窗邊的小餐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斯內普覺得肚子被窗框硌得要斷了,抬眼卻正對上蓋爾的眼睛。

  她正在看他。

  左手抬起來護住他的頭,以防撞到門——她自己早就已經撞到門了,另一只手正揉呢。

  這個姿勢像半個未完成的擁抱,也像是……

  「所以,你投降了?」斯內普忽然輕聲問,「我接受,小姐。」

  蓋爾「撲哧」一笑:「好吧,沒錯,我對你的體重投降了,你稍微有點兒壓到我了,或許?」

  他們手忙腳亂地爬起來,蓋爾捂著後背直「唉喲」。

  「磕到了?」

  「有一點。」

  「給你揉揉。」

  「什麼?」蓋爾大驚失色,這關系已經好到這種程度了?趴在膝蓋上揉脊椎?

  她整個身體又僵又麻,那只手既像碾壓下來的山巒,又像游走吐信的蛇頭。蓋爾仿佛能察覺到每一寸肌肉都在顫抖著提出抗議,她和他身體接觸的每一個地方都要腐爛出一個深入骨髓的大洞,她再也忍不了了,相當狼狽地從人家膝頭滾了下來。

  「腳麻了。」蓋爾勉強說,起身拍打著裙子上的灰塵,「你根本就不會按摩吧?」

  「我一般直接用魔法。」

  「也是。」蓋爾在他斜對面坐下來,慢慢覺得渾身的冷汗消了。

  「布萊克家的事情我解決了。」斯內普似乎沒意識到她的不適,「但你這樣不行。」

  「什麼黑的?」

  「那些傷害到你的人。我詛咒他們像麻瓜一樣短命,讓菲尼亞斯·奈傑勒斯·布萊克和他的畫像一起看著子孫後代逐漸凋零。」他注視著依舊茫然的蓋爾,「等到百八十年後,我們再去告訴他,嗯?」

  蓋爾慌慌張張地移開視線。

  「你說我『這樣不行』——哪裡不行你倒是說說看?」

  這次輪到他有些不自然了。但常年任教的職業本能在作祟,斯內普看到「不正常」的地方就會下意識地想要「扳正」。

  何況那是蓋爾·納什,她的刺根本不用挑,就那麼明晃晃地攤在陽光下。

  「手。」斯內普手指動了動,又補上一句,「還有魔杖。」

  「得了吧,你還想打我手板?」蓋爾不樂意了,「我要是再上當我就——」

  話音未落,他倆都愣住了。

  「你記起來了?」斯內普眉頭一松。他只是想一步步給蓋爾脫敏,收魔杖是怕她一個激動又阿瓦達。

  「只是片段。」蓋爾捂著額頭,「我忘記得多嗎?」

  「不多,都是些不重要的事。」他下意識地說。

  天賦者往往都不會太合群,或者說,他們很難壓抑自己與庸凡之輩共處。偏偏拉文克勞與蓋爾同級的都是男生,偏偏麻瓜種與混血種歧視亞裔,這就使得她的校園生活格外獨來獨往,這就使得她遺忘掉的、關於魔法的所有記憶裡,那些有價值的內容,大多數都是和他相關的。

  噢,或許還有那個鄧布利多女孩,不過她不重要。

  「是嗎?」蓋爾饒有興致地托著腮,「那你怎麼總是露出一副被拋棄小狗的神情?」

  「什麼?我——」斯內普氣極反笑,「你——」

  蓋爾眨眨眼:「看嘛,十幾歲的人就是要有十幾歲的樣子,你天天陰著個臉,跟個老頭子一樣。」

  斯內普一怔,原來她把這個都忘了?

  「你還記得……你是,從哪裡來的嗎?」他試探性地問,「我是說,最開始的時候。」

  「我連這個都告訴你了?」蓋爾有些驚訝,「我們關系真鐵!我來自一百二十年後,孤兒,殘疾人,從小生活在福利院裡。」

  「你過得幸福嗎?」

  「很幸福啊,大家都對我很好。」

  「那你……」斯內普有些不忍,但他還是要問,「你是怎麼死的?」

  「我——」蓋爾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渾身顫抖起來,「我………」

  「好了別想了。」斯內普立即打斷她,雙手固定住她的頭,讓她看向自己,「都過去了,我是個外國人,如今你也是個外國人了。」

  蓋爾眨眨眼,睫毛垂落下來。

  「很好。」他順勢拍了拍那細伶仃的窄窄肩膀,「現在睡一覺,到多佛我叫你。」

  他們分別躺在一側的沙發椅上,但彼此都知道對方毫無睡意,甚至連呼吸都懶得偽裝一下。

  「我以前是什麼樣子的?」蓋爾盯著斯內普耷拉在地毯上的外套,她必須時刻保持著和某位巫師的「連結」,才不會轉眼就將人忘掉,看見、聽見、接觸或者思考,都算數,「你們都很喜歡她吧?」

  「沒什麼不同。」斯內普說,感受到她的目光而忍不住將腿蜷了蜷,「喜歡你的人不多,但也有,麻瓜更喜歡你。」

  「那是,我給他們開工資嘛!」蓋爾不在意地抬起一支胳膊枕著,這個動作讓她的麻瓜旅行服發出一聲響亮的開線聲。

  「壞了!」她跳起來,捂著左臂後方的位置,「穿巫師袍穿習慣了!」

  泡泡袖歸泡泡袖,雖然蓬松得像兩朵雲,但袖根與衣服大身的縫合處依然是繃緊的,現在那裡裂了一道大口子,足有手指長。

  「我看過校長用無杖魔法,你會嗎?」蓋爾小心翼翼地問,「或者,火車經過這一路,說不定火車上就有成年巫師呢?」

  斯內普沒辦法告訴她因為她隨時隨地阿瓦達男巫、導致魔法部對她特別關注的事,只好主動去問車掌要針線。

  可問題又來了。

  「我不會啊!」蓋爾盯著他手裡的針,一點兒伸手接的意思都沒有,「我小時候學不了,大了簡妮就忙起來了,再大我自己出來上學,誰教我?伊娃嗎?」

  斯內普一時氣結:「那我也——」

  等等,他好像是會的。

  他在上學前很難穿到合身的衣服,過去與現在都是。唯一的差別就是,科克沃斯的艾琳·普林斯對他不管不顧,任憑他穿著哪哪兒都不合身的孕婦裝來回走,沃土原的貝絲·普林斯至少會幫他將補丁縫好,袖口短了就再加一截。

  「好吧,你脫——」斯內普忽然說不下去,菲尼亞斯·布萊克就是「命令」她自己脫的。

  要怎麼說,我幫你脫?更不對了。

  但蓋爾已經快手快腳地解開了那一排細密的像牙扣,接著抽開束帶,像一只新生的小鳥從「蛋殼」裡蹦了出來。

  她不是個耐凍的人,用魔法塞了許多衣服進那條裙子——蓋爾總是喜歡搞一些奇奇怪怪的魔咒小發明,比如緊身胸衣自動穿脫咒,缺點是抽帶力度不好把控,斯內普還記得她第一次嘗試,被魔咒勒得直翻白眼。

  「縫完了。」他干巴巴地將裙子一遞,心裡想著她如果敢笑就——就先記賬!

  但是蓋爾沒有,她只是扥了扥、試試牢固不牢固,然後怎麼脫的就又怎麼把裙子穿了回去,還眉花眼笑地道謝。

  斯內普忽然又有點不爽。

  蓋爾她明明有陰影,怎麼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就像個沒事兒人一樣,她又根本不記得他是誰!難道他不是男人?

  「啊,到了!」感受到火車速度減慢,蓋爾歡喜地站起來,「我還沒這麼近距離地看過大海呢,上次我們是騎飛天掃帚——」

  她低低地「哇」了一聲,向他求證:「是這樣嗎?」

  「是。」斯內普露出一個很輕很輕的微笑,「手。」

  「我自己能走。」

  「你得對男性脫敏,男巫或者男麻瓜。」

  「為什麼要,我不要!」蓋爾用戴過戒指的那只手「啪」的一聲把斯內普攤開的手掌拍掉,「我只要能接受我的愛人就好了,我等他回來找我。」

  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經混在下車出站的人群裡走遠了。斯內普把她的裙子縫得像條毛毛蟲她也不介意,只是解開婦女時下流行的東洋盆式大發髻,用長長披散下來的頭發擋住。

  現在估計已經把剛剛發生過的一切給忘了。

  斯內普有些無可奈何又有些惱怒,蓋爾·納什真如她的名字一樣,是一陣無跡可循又抓不住的風。


第25章 24

  皮埃爾夫婦相當熱情地接待了他們——蓋爾把休·瓦尼名下的那座鈾礦直接轉給了瑪麗亞·斯克沃多夫斯卡——甚至邀請他們留下來過平安夜。

  蓋爾委婉地拒絕了,她怕居裡家的平安夜主題是諾貝爾獎級別的開題報告。反正,她也已經拿到了想要的答案,還如墜霧裡雲中地聽皮埃爾講了一堆亂七八糟。

  沒辦法,求人辦事是這個樣子的。

  幸運的是,真有這麼一位東邊不亮西邊亮的奇才,人是德國人,聲名鵲起卻是在倫敦。現如今人早已經見牛頓去了,留下的徒子徒孫也算得上桃李滿門。

  但這位大佬主業是搞顏色的,和防腐劑到底有個鳥關系?

  「不順利?」那個自告奮勇要來保護她、一直從蘇格蘭盯她盯到倫敦還跟來法國的男生問道。

  「也不是。」蓋爾沒精打采地說,「先找個旅館住吧,天都黑了!」

  然後他們就被當成了私奔逃家的小情侶,最後還是科學家夫妻倆大老遠趕來把人給從警署贖了出來,又為他們在旅館做了擔保——皮埃爾曾往英國作證,他知道蓋爾是誰。

  「但願小報的開年頭版不是PNB的蓋爾·納什私奔逃家。」

  「他們當然會這麼做。」

  蓋爾眼睛一亮:「要不我就說你是我的未婚夫吧?我們只是未婚夫妻出來旅游!PNB見過他的人一定不會向外說的,他不是在殖民地嗎?等他回來了,風頭早就過去了……反正高清攝像機還沒有出現,年輕男孩子都長得差不多!」

  斯內普被那口紅茶嗆得直咳嗽。「好啊!」他冷冷地說,「我沒意見。」

  「我這是合法購買你的肖像使用權以及名譽。開個價吧!」蓋爾爽快地說。

  「用、不、著!」他幾乎要咬牙切齒了。

  蓋爾搞不懂他為什麼莫名其妙就生氣了,只好聳聳肩,走去一旁,翻看起一本硬紙裝訂的大厚本子。

  斯內普自覺很像後世麻瓜科學家訓練出來的狗,蓋爾一拿出什麼東西來他就萬分緊張。

  「那是什麼?」他只好走過去,坐在蓋爾身邊,蓋爾轉頭看了他一眼,有點迷茫。

  該死的!

  「西弗勒斯·斯內普,你的同學。」他不知道第幾千幾萬次介紹自己,「受你家的朋友所托,陪你來法國。」

  「噢噢幸會幸會!」蓋爾毫不走心地說,把他的一只手抓過來,擱在自己裙擺上,這樣余光裡瞄到,就不會忘記。

  她和那個紅發女巫在一起的時候都是這麼玩的,否則這一天什麼都別干了,光自我介紹就行了。

  其時夜已經深了,半空裡飛著些若有似無的小雪,風倒是不小。房裡沒什麼節日氣氛,反正他們也都不信這個。只有麻瓜熱水汀散發出單調的嗡嗡聲,似乎有工人過節還在調試。

  斯內普的手放在蓋爾腿上,一開始是涼而滑的,他的每一寸掌紋都感覺到緞料挺括的質感。慢慢的,熱氣開始縈繞著他的手,還有指掌下籠罩的那一方小小的天地,她裙擺上裝飾著一小片荷葉邊,此刻仿佛正在他的保護下輕柔呼吸。

  是她的體溫,穿透一層又一層的布料,終於浮出水面、與他的體溫交融在一起嗎?

  「手。」斯內普說。

  「什麼?」蓋爾右手正好閑著——在她需要翻頁之前,於是干脆地向下一滑,直接落入了斯內普掌心裡。

  她點了點下巴,隨口道:「拿去。」

  那只手宛如天降,一把將冰封的河面砸了個窟窿,積蓄一冬的冰層紛紛破開,他耳邊都能聽見那種細碎的鏗鏘聲,宛如樂鳴,那聲音還很大,吵得他心慌意亂。

  「到底怎麼了?」蓋爾不滿地把右手藏到斯內普手底下去,她需要他身影的一部分時刻暴露在她的視野裡,「我先放這兒,你——哎喲!」

  斯內普握住她的手,借力坐得更近了。

  「你也腳麻了?」蓋爾終於停下來,轉過頭認認真真地打量了他一眼,隨即又笑了,「奇怪了,我為什麼要說『也』呢?」

  她沒有反應,這很好。沒有不適,沒有逃避,沒有問他干嘛坐那麼近,沒有去握魔杖,好兆頭。如果斯內普這些日子以來觀察得沒錯,他們每有交集,她就會想起一些事來。

  或許是肢體接觸,或許離得比較近就可以,無論怎麼說,他得讓蓋爾剩下的那部分醒來,她絕不能去和格林德沃……

  「你就這麼好奇啊?」蓋爾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反而將那本用麻瓜彈簧裝訂的奇怪本子推到他腿上來,「喏!」

  出乎他意料的是,蓋爾所關注的東西並未涉及任何會危害巫師或麻瓜生命的黑魔法或者熱武器。那只是一幅幅風格各異的女裝設計稿,有線描,有的也已經上了水彩,被縮成合適大小,滿滿地貼了整整一本。

  「整個西歐差不多的服裝設計師都在這裡了。」蓋爾滿足地拍了拍,「我的命題作文是,『未來的女裝』——這該死的緊身胸衣真的穿夠了不是嗎?」

  「你已經選好了。」斯內普瞥向她左手按著的一張小紙條,「保羅……波列?」

  「現在在沃斯兄弟高定時裝屋工作,或許明天我們來得及去拜訪一下他,他最好別回去和家人過節了。」冷酷的天使投資人蓋爾·納什如此說道。

  「你喜歡他是因為……這些東方元素?」斯內普皺著眉,每當和蓋爾在一起,他就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全是盲區,這種感覺一點兒都不好。

  蓋爾憐憫地看著他。

  「不是的,西弗勒斯。」她探身過來「嘩嘩」地翻著其他人的作品,「說實話我很討厭波列這個一步裙的設計,但是……他是唯一一個把緊身胸衣拿掉的人。這個舉措是劃時代性的,其他人都只關注到了『女裝』,我承認我更喜歡另一些人的衣服但是,他們只是在炫技,我要的是超脫時代的概念。」

  但是他們終究沒能前往沃斯兄弟高定時裝屋,就算人家聖誕節當天也開門——一位不速之客上門拜訪。

  「弗■基■爾·伊■奇·烏■揚■夫?」被堵了個正著的蓋爾生澀地重復了一遍,感覺自己舌頭都在打結,「您認識我?有事找我?」

  來訪的客人是一位三十出頭的紳士,個子不高不說,連頭發都有點岌岌可危的架勢。他很瘦,臉色透出一種不太健康的紅,但是精神很健旺,似乎頭腦中有無窮無盡的思想與激情,正等著從他的眼睛和嘴巴裡滿溢出來。

  「我們素昧平生,小姐。在歐洲工人運動中,有一家公司的表現是如此突出,我不得不注意到這其中的古怪。」俄國紳士款款說道,「我對您感到好奇,因此冒昧來訪。」

  「你不是第一個了。」斯內普很沒有禮貌地接了一句話。好在蓋爾的表情很茫然,她已經把格林德沃忘了。

  「這下您見到了,我也是一個鼻子兩只眼。」蓋爾笑著說,「也沒長出三個頭和六支手臂。」

  「但您敢於在聖誕節時與未婚夫同游歐洲,恕我冒昧,二位加起來年紀還沒有我大。」俄國紳士不帶絲毫評判意味地說道,「哪怕是荷蘭,淑女們也做不到這一點。」

  「啊!」蓋爾仰天長嘆,「小報果然已經?」

  「嗯。」俄國紳士肯定地點點頭,「鄙人和各家報社都有些業務往來。」

  「我就說年輕男孩子都長得差不多吧!」蓋爾試圖苦中作樂,「看,我還沒出面澄清呢,他們已經自動自發地以為你就是我的未婚夫了。」

  斯內普完全不想說話,俄國紳士默默觀察著他們。

  「您為什麼要那麼做呢?」他冷不丁地問道,「那些優待工人的措施……我是說,這是完全異想天開的。貴公司的規章裡,我能理解的,只有『禁止童工』那部分。」

  蓋爾眨眨眼,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種事情不是顯而易見的嗎?正好時代又合適,如果她再穿早一個世紀,想辦也辦不成啊!

  「您就當我是不得不這麼做的吧,PNB也算是家大工廠了,那點子破事兒整個英格蘭無人不曉。」她試圖搪塞。

  俄國紳士笑著搖了搖頭,並未揭破。沒有任何一個工廠主會因為任何理由而作出這麼大的讓步,盡管這女孩給自己安了個功利的名頭,她實際做的可都是讓工人實在得利的善事。

  「您介意我們借鑒您的……法子嗎?」俄國紳士又問。

  「只怕不合適,我就當您是在開玩笑。」蓋爾尬得頭皮發麻,「說實在的,貴國跟英國不能比,你們還是先加班加點把自己國家收拾出個樣兒來再來談人權問題——用不了三十年,很快的。」

  「蓋爾!」斯內普警告她。

  「當然。」俄國紳士失笑,「我的國家她……一團亂麻。」

  「而你的同胞們也……」蓋爾感同身受,「我的國家也是。」

  她身上的混血特征是如此的明顯。遠東的那幾個亞洲國家,幾乎每一個都在受苦受難,除了日本——想也知道她應該不是日裔。

  這麼看來,他的國家至少沒有被侵略——甚至還在侵略別人。

  俄國紳士想,他來之前無數次想過蓋爾·納什會是個什麼樣子的人,沒想到她就是個普通的小姑娘,她沒有什麼深邃的思想,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簡單。他之前設想的那種促膝長談完全泡湯,但他反而更高興了。

  工人和農民和所有人一樣,都是平等的人,都該得到尊重與關懷。她是發自內心這樣覺得,發自內心地想讓她能照顧到的所有人都過上好生活。

  這樣才對,他想建立的國家,裡面就該滿是這樣的人。

  這說明他們的道路並不孤立,在遙遠的英格蘭,有一位普通的女孩自發地萌生了同樣的心情。

  「噢,也不是完全沒有或許能給您幫上忙的。」蓋爾去行李箱裡翻出自己久經考驗的備忘錄,從靠前的部分撕下一頁,「我想得比較亂,字跡也算不上好看,讓您見笑了。」

  俄國紳士顧不得思考為什麼這女孩一旦走動起來、她的未婚夫都要時時刻刻緊跟在她身前,他立即就被紙上的內容吸引了。

  那是一份近乎於夢幻的六聯保險計劃,具體的細項並不完整,甚至於很多地方用的還是他不認識的方塊字,筆跡也很生澀。雖然俄國紳士對經濟並不擅長,他也看得出這種事最好交給國家來做。

  國家嗎?

  「我嗎?」他忍不住喃喃自語。

  「哎,我也不知道是誰啦!」蓋爾輕松地吹了吹紅茶,「您是俄國人,或許您認識嗯……勒、勒內?還是蓮娜?呃……」

  「我想我知道您說的是誰。」俄國紳士失笑,「是啊,我當然認識他,因為我就是您提到的那個人。」

  蓋爾一口紅茶差點兒沒噴了未來的導師一褲子。

  「請務必給我簽名!」她一邊咳嗽著一邊說,「大名,全名,筆名都要,最好再寫一句關於你們事業的名言,要簽在牢固的東西上——相信我,我能活到它更值錢的時候!」

  正給她拍著背的斯內普頓時加重了力道,蓋爾被他拍得一個趔趄。

  「您能?」俄國紳士有些好笑。

  「是的,我是個女巫。」納什小姐一本正經地說,「我還可以預見未來哦!來試試嗎?」

  ■拉■米■·■裡■·■裡■諾■終於徹底被她逗笑了。「多謝好意。」他艱難地說,感覺還想笑,但同時又感到一陣鼓舞——無論任何時候,來自遙遠國度的陌生人的信賴與支持,都令人振奮。

  拜不速之客所賜,蓋爾終於沒能來得及去拜訪高定時裝屋,她只好把這個記下來,讓麗莎或者伊娃去做。

  他們直接幻影移形去了加萊,將將趕上渡輪,回到諾裡奇時天都黑了。

  「又有人要見我?」蓋爾兜頭被告知明天要加班,「讓這幫人老老實實過個節是不是難死了?」

  麗莎做了個鬼臉,拿上一張名片。

  「E·D·A·斯文頓?」光禿禿的名片上只有這行字,連個頭銜都沒有,似乎其使用者自信於姓氏傲人,不需要再浪費油墨。

  「斯文頓。」伊娃肯定地點點頭,「您知道的,頭銜與權勢掛鉤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蓋爾打了個哈哈,她對上層建築完全不了解。PNB就像是生活在龍穴附近的松鼠,抓緊時間囤堅果才是正經事,進入巨龍的視線做什麼,找死嗎?

  她唉聲嘆氣地回到自己的房間,攤開自己的備忘錄,先檢閱了一下最近的成果:

  修路的事已經和各級公所敲定下了,只等年後開工,機械解放了大量人力,不用非等農閑;

  萊特兄弟給她回信了,他們倒不是很缺經費,就是有點兒技術卡脖子——畢竟新大陸像樣的機械師都被PNB以優厚薪金「返聘」回歐洲了,這哥倆想私人訂制個發動機都沒人接單;

  祖國的戰爭救不了一點兒,除非四萬萬人齊覺醒,唉;

  緊接著是O.W.Ls,蓋爾開始列出她要放棄的科目:魔法史、天文學、草藥學、魔藥學,這樣她只要保證自己能上魔咒學、變形術和麻瓜研究的提高班就好了,黑魔法防御術(及部分黑魔法)有人給她開小灶……誒?誰來著?

  蓋爾困擾地用鋼筆撓了撓頭,她想了想,鬼使神差般起身離開了桌前,去到陽台上。她探了探身,看到隔壁房間透出朦朧的暖色光亮。

  果然是有人的,她的記憶沒錯。但是誰呢?

  蓋爾將裙擺一系,鞋子一脫,赤著腳爬上了陽台圍欄。她估了估距離,又把這要命的裙子提到膝蓋,狠跨一大步邁了出去——

  穩穩立在隔壁陽台的圍欄上。

  她輕手輕腳地溜下來,悄悄走去窗邊,窗簾半拉著,她看到一個和她年紀差不多大的少年正在燈下讀書,他似乎並未讀進去,一只手無規律地敲擊著膝蓋。

  蓋爾心中模模糊糊的印像被證實了。但……他是誰?

  一個會被遺忘的人,必然是個男巫,但他又生活在諾裡奇她的隔壁……和她一起回家過聖誕的同學?

  蓋爾低頭看看手裡拎著的備忘錄,上面寫著「奧古斯特·威廉·馮·霍夫曼」的名字,和一種「花楸酸」的東西,還有一個叫「保羅·波列」的人和他的工作單位,這麼說她已經從那些服裝設計師裡挑中了合適的人,可是她完全沒印像。

  她知道她受到一次魔藥事故的影響變得極度健忘,但麻瓜世界的事通常不在其列,除非……她辦這些事的時候,身邊有個巫師。

  會是他嗎?他們到底是什麼關系?普通同學會陪她穿越海峽去法國做這個、做那個嗎?

  蓋爾再次探頭看了一眼,發現男巫只穿著寬松輕便的居家服飾,一只腳踩在椅子上,姿態相當隨意。

  來異性同學家裡做客會是這樣子的嗎?哪怕在自己房間裡?

  她想來想去想不明白,但又極想去問問他,還記不記得法國之行的事,或許她以後得寫日記才行。

  這一出神,就教屋裡的人發現了,實在也沒蓋爾這樣明晃晃的賊,直愣愣地戳在外面,抬眼一看就是個大影子。

  男巫自報家門的動作很是熟練,蓋爾心裡也覺得他很面善,遂老實不客氣地接受了人家讓出來的拖鞋。

  「你洗腳嗎?」她問。

  「洗。」男巫狠狠瞪了她一眼。

  「那糟糕了,我還沒洗,剛才又弄得更髒了。」蓋爾嘿嘿一樂,「一會兒讓他們給你拿雙新的。」

  「你怎麼……」他擰著眉頭,「你明明可以敲門,為什麼非要翻窗台?」

  話問出口,他便覺得有些無意義。對於巫師來說,蓋爾·納什無時無刻不像個新生的赤子,他沒辦法讓自己一整天都被她看見,更何況她總要睡覺的。

  每一次再見面,她都會像一個好奇的、重新認識世界的孩子,她本來就是這麼個人。

  「因為我本來只打算偷窺你,被發現不在我的計劃之內。」

  「您還有『計劃』,真是令人驚訝。」

  蓋爾啞口無言,她干瞪眼了半天,終於想起手裡的備忘錄,誰知道斯內普早就給她准備好了。

  「等等、等等……」她飛速地閱讀著簡報,指著一條記錄難以置信地叫了起來,「什麼叫『《巴黎回聲報》:PNB的蓋爾·納什偕未婚夫聖誕同游法國』?」

  「你有個未婚夫,你知道的。」

  「是啊,可他不是在孟加拉打老虎嗎?那怎麼會是你呢?」

  「事實上,正是我。」斯內普猶豫了一下,主動傾身過來,「你去問問PNB的所有職工,他們都知道是我。我也是巫師,你把我也一起忘了,他們才不得不這麼說。」

  蓋爾覺得怪不好意思的,同時又擔心起她是不是忘記了更多她還不知道的事情——畢竟在普羅大眾眼裡,蓋爾·納什的未婚夫就約等於PNB未來名正言順的總裁。

  一個溫熱干燥的吻落在她的鼻尖上。

  蓋爾險些沒跳起來就跑,她死死地攥著自己的備忘錄,竭力遏制逃避或者反擊的衝動。

  這樣是不對的,如果他們之間擁有一段合法的關系,那她多少應該承擔一些責任。

  更何況,親人的這一位看上去比她這個被親的更不適。大概他們也是第一次做這樣的親密接觸吧,蓋爾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設身處地地替對方想一想:被反反復復遺忘了這麼多次,誰不會想要做些什麼呢?

  她理解,她尊重,然後她抬手把斯內普推了個趔趄。

  「您、您……」蓋爾胸膛劇烈起伏,「我……這不……」

  「這是您的義務。」斯內普平靜地說。盡管這麼說,他卻並沒有再上前,也沒有用魔法——只會起到反效果。

  蓋爾的情況令他琢磨不透,她有時就毫無反應,有時反應特別大,這究竟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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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25

  蓋爾一夜沒睡著覺,第二天掛著兩個大黑眼圈見了那位據說來頭很大的斯文頓先生,心情還是很不爽。

  「聖誕快樂,納什小姐。」斯文頓先生吻了吻她的手,一抬頭嚇了一跳,「您似乎……休息得不太好。」

  「是啊,這都怪我的未婚夫!」蓋爾憤憤地說,旁聽記錄的麗莎嚇得筆都掉了。

  蓋爾這才意識到自己話裡的歧義,鬧了個大紅臉。「我、我是說……我一直在想著他而已!」她試圖找補。

  麗莎響亮地咳嗽了一聲,蓋爾尷尬欲死。

  斯文頓先生以一種審視意味濃重的目光打量著她。他是一位相當年輕的貴族紳士,衣著打扮都無可挑剔,仿佛那些東西生來就長在他皮膚上一樣。他注視布蘭登宅邸裡一切人事的眼神,就好像天人在俯瞰黎庶。

  在這些人眼裡,工人與農民是泥濘裡打滾的、光屁股的豬,而蓋爾呢,蓋爾是洗干淨穿上衣服的豬。

  「聽說您仍在上學,可就連最能干的記者也無法挖出您的學校地址,我敢說全英格蘭的工廠主與商人都在打聽,到底是哪所學校教出了您這樣出眾的商業人才,他們都想送自己的孩子去呢。」斯文頓先生率先出招。

  「人才?我只是個花錢的人才——如果沒有普林斯和潘克赫斯特,PNB早就賠得精光了。」蓋爾喝了一口咖啡,「至於學校……我可以告訴您,我們的校長是誰,您可以去懷特島向她問問看,願不願意公開學校的地址。」

  「誰?」斯文頓先生被那個地名激得眉頭一跳,女王近來身體欠佳,常常前往昔年與親王相識的島嶼小住。

  「伊萬傑琳·奧平頓女士。」

  斯文頓立馬打消了這個念頭。這位女士是女王亦師亦友的存在,陪伴女王從一位爹死媽脫線的孤獨公主一步步走到今天,如今已經老態龍鐘了,依然常常接到宮廷的邀約。

  「您的健康真令我羨慕,親愛的伊萬傑琳。」病榻上的女王據說曾這樣感嘆。

  「陛下尚未蒙召,我不敢先死——我答應您的,要陪您走完這一路。」奧平頓女士這樣回答。

  如果蓋爾·納什是這一位的學生,那就說得通了。她們是如出一轍的神秘,但能力出眾。

  斯文頓先生及時轉換了打法,決定開門見山。

  「您的公司PNB機工有一款出眾的產品,它令大英帝國的農業實力更上一層樓。但我仍覺得,它值得一個更廣闊的舞台,比如說——」

  「戰場。」蓋爾接口道,很是沉得住氣,事實上她內心在歡呼,來了來了,終於來了!

  斯文頓先生一挑眉。

  「少陪,我去取樣東西。」蓋爾強自按捺,款款起身,一出門就無聲地尖叫起來,她怕鞋跟在木地板上敲擊有聲,特意顛起了腳,化身咆哮帝在走廊上狂舞。

  「納什小姐?」路過的女僕呆滯地看著她。

  「咳!」蓋爾難掩笑意,「不要跟別人說哦!」拎起裙子就往臥室跑。

  她房間的牆上掛著一幅時下流行的浮世繪,是歌川廣重《名所江戶百景》系列的「龜戶梅屋鋪」。

  她時時刻刻得提醒自己,她要做的事,絕不能事到臨頭退步抽身。不能忽然才想起來,萬裡之外的島國上也有悠閑度日的平民。

  她要摧毀的就是這種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風雅賞櫻的生活。

  蓋爾打開隱藏在畫背的保險櫃,取出一卷圖紙。她摩挲了兩下,在心裡掂了掂它的分量,不知道能換來多少利益。

  「久等了。」蓋爾腳步輕快地返回會客室,意外地發現斯內普坐在她旁邊的位置上,「誒?你怎麼也……」

  她臉上漫過一陣緋紅。

  「你還記得我?」斯內普倒是沒料到這一點,「我是誰?」

  「未婚夫啊……」蓋爾不自在地把扶手椅拖遠了一些。

  「那麼幫你待客就是我的義務。」

  斯文頓先生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忍不住又去看了看麗莎。蓋爾·納什在復活節後忽然染上怪病、大半年都沒露面的消息算不上什麼秘密,鑒於PNB還發生過更加轟動的「科學謀殺案」,那麼再來一次似乎也沒什麼不可以。

  現在看來,納什小姐似乎是間歇性的,失憶症?

  「如果一個農用拖拉機就讓您如見至寶,那您不如看看這個,斯文頓先生。」蓋爾揮了揮手,似乎是要掃清眼前心中的雜亂思緒,她遞過那幅卷軸,上面還精心地用拉文克勞配色的雙色絲帶打著結。

  斯文頓先生有些摸不著頭腦,隨著卷軸緩緩打開,他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

  這份圖紙將他腦子裡想像過的模糊畫面化為了具像的現實,不,還要更先進。履帶、機槍、炮塔……這是個成熟的武器,陸戰之王。

  「這、這是誰做的?」他險些繃不住自己多年來的貴族教養。

  「我以為您來拜訪我之前,會先去曼徹斯特找他們喝杯茶。」蓋爾輕描淡寫地說。

  「納什小姐,我們的研發工作室已經搬到伯明翰去了。」麗莎提醒了她一聲。

  「如果您撲了個空的話,那我原諒您。」蓋爾尷尬地開了個玩笑。

  斯文頓先生的認知正在艱難重建。他本以為自己是那個慧眼識珠的天才,結果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輕輕松松就看到了他的前面,這一眼,至少比他多看了二十年。

  「火力系統還有調整的余地,畢竟誰都不是專業搞這個的,士兵打起來舒服才是硬道理。」蓋爾慢悠悠地說,「除此之外,它的缺點是太悶太熱,人在裡面太狹窄,原型機做出來的時候哪哪兒都是電線,我想找個電路工程師改一改,又怕泄密——」

  「原、原型機?!」斯文頓先生猛地站起來,嗓音都劈了,「在哪裡?」

  「銷毀了啊。」蓋爾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我知道它能跑起來就行,難道留給美國人嗎?」

  斯文頓先生又坐回去了,或者說,他癱在了椅子上,「呼呼」地喘著粗氣。

  「您……」他簡直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您願意將它……獻給國家嗎?」

  他指了指那張圖紙,蓋爾已經拿了回去,慢悠悠地卷著。她未婚夫臉色之難看,活像是這可怕殺器的預定受害者。

  「給國家,可以。但不是獻,而是換。」蓋爾將手肘支在膝蓋上,無論如何先把姿態放低,「斯文頓先生,您能做得了主嗎?」

  「您說說看。」斯文頓先生莫名有種被看輕的感覺,但蓋爾·納什憑借那張圖紙,她可以和歐洲任何一位實權君主談條件,她會成為德皇的座上賓。

  「我要——不,我們,要進入下議院。」蓋爾直接把屋頂掀了。

  斯文頓先生一怔:「您是潘克赫斯特的信徒?」

  「我們同為女人。」蓋爾笑了起來,「女人正在掌握這個國家的命脈,斯文頓先生。就算有人拆解了PNB拖拉機的構造,也不得不一五一十地仿制,除非他們推倒整個動力系統重新來過。據我所知,不是沒有人試圖那樣做,等他出成果,柏林那邊已經不知道迭了多少代了。」

  「您這是叛國。」斯文頓先生虛弱地抗議了一句,「或許你們可以自己組一個,『婦女工人黨』之類的。」

  「您哄小孩子呢!」蓋爾甜甜地笑了起來,「我要婦女站起來做人,擁有公民權和獨立的主權,不再是某個男人的附庸。一位成年的女士可以開設自己的公司,不再需要代理人和律師出面打點一切,無論她結婚與否。我要她們穿上褲子和男人一樣工作,我要她們撐起一片天空,擔負整個國家的命運,當男人白白葬送在戰場上的時候。」

  斯文頓先生滿頭大汗,這的確不是他能決定的。

  「您的價碼還不夠多。」他勉強說。

  蓋爾只是笑,不說話。她盯得斯文頓先生渾身起毛,終於不得不退了一步:「您知道的,這太難了,沒來由的……總不能忽然就……」

  前些年愛米琳·潘克赫斯特她們鬧得挺歡,這議題多少還在上位者的眼裡,現在她忽然被薅去管理女工了,熱度下降,舊事重提就會顯得無比刻意,倒像是……倒像是斯文頓家族也支持女性參政一樣!

  「這個不勞您費心,我來為您解決。」蓋爾篤定地點點頭,「總不能一直讓您出力,我在一邊白占便宜,對吧?」

  斯文頓先生到底年輕,他臉紅了紅,又聽見蓋爾·納什的年輕未婚夫發出輕輕的一聲嗤笑。

  「如果您手裡再有一項……」他堅持說道,「您知道,有些時候,那些人……他們不一定有足夠的遠見。」

  「這倒沒錯。」蓋爾由衷地點點頭,「就是您把我當什麼了?軍火商麼?我只是一個投資人,靠的是眼光而不是技術,我知道哪個方向要做下去,哪個方向只是無用功——少走了許多彎路,才會這樣出成果,斯文頓先生,我們至少領先了德國三十年,只要你們能做好保密工作。」

  「讓我們假設威廉二世身邊也有您這樣一位智囊,他們就從PNB拖拉機的基礎上開始研發,相信我,以那幫科學家的德性,他們至少要花上幾年來比較汽油與柴油、內燃機與蒸汽機的優劣,最後回到原點,發現還是柴油內燃機最好使。包括輪胎,您知道我申請了專利嗎?」

  「英美的專利,德國未必承認。」

  「他們就只能自己慢慢仿造了,進口就不要想了——我用專利入股了那家輪胎公司,那位專家……叫什麼來著?算了,總之,他得到了完整的專利,我則可以決定把貨賣給誰、不賣給誰。」

  斯文頓先生動搖了。但他不想認輸,他不想輸給一個年輕女人,她甚至未成年!

  「但是德國有……秘密武器。」斯文頓先生虛弱地說,「我有小道消息,那邊已經快要成功了,屆時他們會有制空權……這也是我一直焦慮不安的原因,如果我們能有這個……」

  「那也不挨著啊!」蓋爾失笑,「這怎麼著,他空戰無敵,您陸戰第一,你們也比不著啊!」

  斯文頓先生嘆了口氣,感覺整個人都老了。歐陸必有一戰,而且是大戰,這是任何一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英國不牽扯進去的可能性為零。

  「這樣吧,我這人心善,為您指一條明路,能不能把握得住,這要看您。」蓋爾拍了一下膝蓋,裝作讓利大出血的樣子,她的表演十分生澀,毫無商人的市儈,反而有幾分可愛,「美國就沒把握住——只要您能抓緊時間、少走彎路。」

  「是什麼?」斯文頓先生忍不住傾身向前。

  「飛機。」她吐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單詞,「航空飛機。」

  一俟斯文頓先生喜悅又迷茫的身影恍恍惚惚地消失在樓梯上,蓋爾再也不裝了,跳起來就尖叫了一聲。

  「麗莎給愛米琳打電話告訴她來活了我這就去曼徹斯特找她!」她轉身就往房間跑,「替我買最近的車票,箱子我可以自己收拾。」

  「等等。」一直沒說話的斯內普試圖去拉她,但愣是被興興頭頭的蓋爾拖著跟了兩步。

  「你——噢,未婚夫是吧?」蓋爾的眼神迷茫了一瞬,很快清醒起來,「您可以打電話向您的父親報喜,祝賀他即將擺脫不切實際的理想主義者,同時請代我轉達我的請求,不要再把普林斯的七大姑八大姨拉進公司了,才能這種東西,不是大家共享同一個祖宗就能通過血緣傳播的,他如果執迷不悟,我不介意聘請一位職業經理人來治治他。」

  斯內普微露笑意。他搖了搖頭,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情緒、這樣的衝動,這是否意味著對過去的背叛……但,他暫時不想考慮那麼多,哪怕是他,兩輪人生中也該有那麼一次遵從自己的心意、勇敢的衝動。

  「很快,就一小會兒,我保證在麗莎掛斷電話前您就可以去收拾行李。」

  他將她隨便拉進一間房間,關上門。怕她對密閉空間感到不安,又去到陽台上。

  「我可以吻你嗎?」斯內普問道。

  「什、什麼……為、為什麼?」蓋爾懵了。

  「因為……」斯內普忽然有些卡殼,他十分不擅長誇贊一個人,但蓋爾似乎很抗拒毫無理由的親密接觸。

  「因為您光芒四射,小姐。就在您與斯文頓談判的時候,您的面前真該擺一面鏡子,讓您看看……但是還好,我的眼睛擁有同樣的功能。」他最終決定實話實說。

  蓋爾從他的眼睛裡看到兩個小小的自己。雖然小,但是填滿了他的眼睛。

  一股沒來由的感覺讓她的心髒猛跳起來,她知道自己應該是被觸動了,但她不知道為什麼。

  「我當您默認了?」他低下頭來,先輕輕吻在額頭上。在今日之前,他一直覺得這樣的吻太像長輩給晚輩的,他們之間應當有著不小的年齡差距,雖然她不記得了。

  「我允許。」蓋爾緩緩吐出一口氣,「您還得再低一點頭才行。」

  這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吻,甚至不含絲毫其他意味,只是單純的嘴唇相觸。她甚至覺得彼此的呼吸落在對方皮膚上的那種感覺,更加的……

  就像一只毛茸茸的小手,打開了她心底裡一只塞滿蝴蝶的大罐子,蝴蝶「呼啦啦」地飛得滿天都是,她還殘留著蝴蝶們在罐子裡擠擠挨挨、鱗翅與觸角「簌簌」摩擦、想要出去卻不停碰壁的難耐之感。

  「More……」蓋爾輕輕搖晃了一下,忍不住說。

  她聽到斯內普笑了一聲,緊接著更多的輕吻落下來,在她臉上的每個角落,輕,但是鄭重。

  人類還是幼童的時候,就已無師自通地學會用嘴來觸碰自己喜愛的東西。

  這個認知讓她心底裡轟然一響,一些東西飛快地從腦海深處浮現,她身體的其他部位也隨之產生了反應,蓋爾只來得及把斯內普推開,就衝去圍欄邊嘔吐起來。

  「蓋爾?!」

  「對不起,我——」她下意識地說,心髒猛然一陣鑽心的疼,她本想起身來著,起到一半渾身就失去了力氣。

  斯內普把人接住的時候,蓋爾已經暈過去了。

  蓋爾·納什小姐四進聖芒戈。蘭斯洛特·沙菲克一邊唉聲嘆氣,一邊速速召集同事來開針對性會議——納什小姐出院後,他們幾乎每個人都覺得手頭的普通案例很無趣。

  「她大概是想起來一些事了。」聽完家屬的描述,蘭斯洛特果斷地說,「不,我不是說您哪裡做得不好,就像一個人,如果她從未吃過蘋果,她每次吃都會被搶走,那麼當她終於吃到嘴裡時,那些過往被攻擊的記憶就會浮上來。」

  治療師注視著眼前的年輕人:「不需要我直說『吃蘋果』是什麼吧?」

  斯內普點點頭,見蓋爾已經醒了,便推門走進去。蓋爾大睜著眼躺在床上,一見到他就不假思索地說:「他們對我不好。」

  「誰?」

  「福利院的那些人。」眼淚沿著她的眼角不停地流入發絲裡,「去法國的時候你不是問我,過得幸福嗎?我現在要更正答案,我過得一點都不幸福,很糟糕,簡直是地獄。」

  「都過去了。」斯內普試圖寬慰她,「你想起來了,這很好。」

  「只有事故之後的那部分,只有你。」蓋爾哽咽著說,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性是毫無理由的一時興起,她受害,只因為她是個毫無反抗能力的洞;但愛不是,她被愛,她有資格被愛,因為在愛她的人眼裡,她是閃閃發光的。

  她不用再違背心意地、說一些惡心的話去討好誰,試圖獲得更好的對待。她本身就值得被珍而重之地喜愛,她能夠擁有一段健康的關系,哪怕一個平平無奇的吻,她說不想,就是不想。

  「能抱抱我嗎?」她懇求道。

  斯內普感到一些欣慰。她開始主動尋求親密關系,情況好轉的程度超乎了他的想像,但他懷疑自己能否給得起,如果蓋爾太過於缺愛的話。

  如果說愛是一口源源不斷的井,那麼西弗勒斯·斯內普的那口井早在唯一的汲水人離世後近乎干涸,這麼多年徒有其形地在那裡,井壁上爬滿了青苔,直到現在,有另一個人路過,她在井口張了張,從井底的小水泊裡照出了自己的臉。

  懷裡的蓋爾發出一聲長長的、疲憊的嘆息,她已經睡著了。


第27章 26

  蓋爾·納什小姐最終還是趕上了她的新年派對。先依照慣例和年度優秀員工開了舞,又破天荒和自己的未婚夫小普林斯跳了一支,緊接著就被愛米琳·潘克赫斯特拖到了小房間。

  「您將我的胃口吊起來了,然後您跑了!」愛米琳抱怨道,「您的身體怎麼樣?」

  「倍兒棒!」蓋爾拍了拍胸脯,「回去將您的事業重新開展起來吧,愛米琳,是時候了。」

  「什、什麼?」潘克赫斯特結結巴巴地說。

  「鬧,鬧得越大越好,讓男人們以為,如果不馬上給我們一個說法,我們會造成社會的隱患。」蓋爾推給她一張名片,「去倫敦,卡爾·考特尼在蘇格蘭場據說混得如魚得水,該他照顧我們了。」

  她轉向克裡斯塔貝爾:「您和女工們的關系還可以,對吧?」

  「事實上,西爾維婭和她們更合得來一些。」她是年長嚴肅的姐姐,女工們往往有點怕她。

  「沒所謂。您看,愛米琳,如果這些年您和老朋友沒能斷了聯系的話,那麼這整個帝國三分之二的女性,您都有人脈,更何況這個比例並非數量上的,而是階級上的。」蓋爾笑了起來。

  「出一份罷工計劃書給我,讓我們看看,我們有本事讓日不落帝國本土多少農場癱瘓一整天。」她看向潘克赫斯特姐妹,「您知道該怎麼做吧?」

  「什麼時候開始?」西爾維婭有些躍躍欲試。

  「等伯明翰把美國要的小發動機寄走。」

  新年新氣像,這話一點兒不錯。蓋爾人在霍格沃茨,通過一封封信,欣慰地看到沃土原附近的水泥路破土動工,還特意叮囑水泥要敷得厚一些;她還雇了兩個化學家研究花楸酸,現在這玩意兒改名叫「山梨酸」了;麗莎和伊娃也已經出發前往巴黎拜訪保羅·波列,資助他開一間屬於自己的高定時裝屋;最轟轟烈烈的還算愛米琳·潘克赫斯特的婦女運動,一言以蔽之,玩得真大。

  她已經不滿足於聚會、演講與游行了,她直接開始打■搶■了,被抓後就和同仁們在監獄裡絕食。

  當然,有關部門宣稱絕不姑息,下令給她們強灌,至於蘇格蘭場的警察有沒有忠實地執行到,這就難說了。但反正,報紙上已經將婦女們的慘狀登出去了,聲稱有目擊者看到監獄半夜偷偷從後門運屍體,都是被強行喂食致死的女性。

  輿論一點一點地被煽動起來,而拖拉機女工們為了聲援入獄的同胞,開始了第一場大罷工,很快,紡織廠、食品廠、機械廠等其他工種的女工們也加入進來,一些富有的農場主的女兒甚至開著自己家的拖拉機走上街頭,號稱要開去倫敦,「衝破巴士底獄」。

  與此同時,《泰晤士報》上的一篇文章引起了人們的注意。筆者回顧了英格蘭的歷代女性統治者,瑪蒂爾達皇後是「賢明者」亨利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卻只能讓兒子繼承來自表舅斯蒂芬的王位;兩位瑪麗女王都加冕其夫為共治國王,在聯署文件時退居一射之地;伊麗莎白一世為了不給國家和自己找一位『主人』,毅然決定終身不婚;至於那位可憐的九日女王,壓根就是被膨脹的夫家人活活推上斷頭台的。

  而我們的維多利亞女王陛下,她的丈夫自始至終卻只是「王子」而已,他們因緣湊巧,是天生一對,才成就這樣一段琴瑟和鳴的皇室愛情佳話。

  但現實是,無數女性仍舊是其丈夫的附庸,不享有獨立的人權。在女王陛下跨出了遠超時代前列的一步時,她的子民卻還在拖她的後腿?

  現實早已證明女性的才華並不亞於男性,社會卻硬是要壓抑這占據人口數量一半的人群顯才,真是不敢想,如果日不落帝國能解放女性的力量,會爆發出怎樣的潛力?

  老實說,這篇小文章的邏輯鏈條和史實部分都是有點問題的,但它喚起了帝國頂層那一撮女性的不忿。

  打個比方,你爹留下一個頭銜,一個大house,還有很多錢,無論他有幾個女兒都不能繼承,這個大便宜得留給一表三千裡的某個男的;退一萬步說,這家子所有男的都死絕了,那麼女兒可以繼承了嗎?可以,得先找個丈夫,那麼頭銜、house和很多錢算你們倆的。

  也是時代變了,退回兩百年前,這個丈夫還是國王給分配呢,老少好孬都不挑,「中介費」給得多多的就行,多少女性的一生就這樣被國王和丈夫湊手賣了的?

  憑什麼啊?女性為什麼就不能當個獨立的人呢?

  還沒等民眾反應過來,另一份右翼報紙也刊登了一篇報道,題目起得簡單粗暴——「婦女,新的票倉」!

  復活節時威爾士親王舉辦了一場馬球會,可當親王馭著愛馬從場上一溜小跑著下來時,不知從哪裡衝過來一位女士,愣往親王的馬蹄子底下撞,幸虧一位勇敢的混血少女(同樣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的)冒著被馬蹄踏個腸穿肚爛的風險,把人拖開了。

  「您瘋了!」她責怪那位女性,從她懷裡奪出一面橫幅,上面用血淋淋的字寫著「婦女參政」,「怎麼就到了以死明志這一步了,不會的,您死了,該如何享受我們的勝利果實呢?」

  憲兵和安全警察一股腦兒地圍了上來,槍都拔出來了,少女卻渾不在意,徑直向驚呆了的威爾士親王伸出手:「借您的馬球杆一用,殿下。」

  親王還沒反應過來呢,幾乎是下意識地將球杆往前一遞,然後他就眼睜睜地看著少女將那面粗糙的手工旗幟系在了球杆上,然後她麻利地將球杆往肩膀上一扛,喊道:「都看見了嗎,這是來自威爾士親王的支持!」

  整個馬球場,場上場下一片嘩然。看台上的斯文頓先生差點兒沒暈過去,是他邀請蓋爾·納什的,也是想著以娛樂活動打底,套套交情,後續的第二輪談判會開展得更順利,誰知道一個眼錯不見,這小妞給他惹出這麼大的禍來。

  「您擾亂了公共秩序與治安,恐怕得跟他們走一趟,別怕。」蓋爾抱了抱那位有些神經質的瘦弱女性,「不會有人傷害您的,等您出來了,會發現風景已經變了。」

  「會嗎?」女子黯然的眼珠裡爆發出一陣驚人的光亮,連正准備鎖拿她的憲兵都被震了一下。

  「會的。」蓋爾肯定地說,掂了掂肩頭的球杆。她掃了看台上的斯文頓先生一眼,懶得再回去刺激他,干脆大搖大擺地向場外走去。

  憲兵與秘密警察束手無策。抓吧,她是個救人的,還使得親王殿下免遭間接殺人的污名;不抓吧,她這個行為,她…………算了,還是個小姑娘呢!

  小姑娘馬不停蹄地把馬球杆插到了騎士橋——倫敦最高檔商業區——最顯眼的地方。她甚至雇佣了兩名強壯的女工將它看守了起來,一旦有人要強行清場,她們就會大喊大叫,什麼「搶劫他人財物」、「毀壞王室贈禮」之類的話。

  這個位置特別寸,所有在保羅·波列高定時裝屋門口排隊的淑女們都正正好看了個全本。有好奇的,派自己的女僕去看看怎麼回事,那些性子急的,干脆自己從隊伍中走出來,跑來圍觀「威爾士親王的球杆」。

  先前還粗聲大氣的女工們就會放柔了聲音,娓娓講述一段「女俠孤勇以死明志,親王大義解杖相贈」的傳奇故事——馬球場上多少人眼睜睜看著威爾士親王將自己的球杖送給了救人的少女,這可不算她們信口開河。

  很快,無緣觀賞馬球賽的大部分倫敦人,也都通過各階層女性之間的口口相傳,曉得了這個故事——在第二天的報紙印出來之前。

  騎士橋保羅·波列高定時裝屋門口很快成為了1901年春季倫敦最夯打卡地,各個階層的人們圍觀完了親王的球杆和那面被雨水淋得掉色的橫幅,免不了也要打量一下這間日日有人排起長龍的女裝店。

  保羅·波列是突然在倫敦火起來的,在那之前他名不見經傳,說是巴黎沃斯兄弟的高徒,可架子搭得比沃斯兄弟大多了。

  首先,他的店裡一次只接待一位客人,每天總共接待幾位,那得看設計師大人的心情;其次,進門就想要定制是不可能的,得先配貨,買一堆配飾和成衣;最後,在見到設計師本人之前,客人還得先驗資,如果不巧忘記帶名片,那不好意思下次再來吧!

  不是沒有人質疑過這種吊詭的飢餓營銷,也不是所有上流社會的淑女都樂意奉陪,但整個春天,倫敦最頂級的社交圈都在暗暗吹著一股風:有誰拿到了保羅·波列的高定?誰會是第一個穿上保羅·波列高定晚裝的人?

  春末夏初的時候,某位老牌侯爵家的小姐成為了本年度社交季當仁不讓的女王——她披著一襲具有濃郁東方風格的絳紗鬥篷ヾ出現在舞會上,手臂張開時,寬大的袖口讓她看上去宛如一片最秾艷飄逸的木蘭花瓣。

  完全顛覆了現有女裝——無論是日裝還是晚裝——的形態。

  當淑女間彼此攀比的暗湧演化成「什麼,你居然還沒有穿過保羅·波列的高定」時,摒棄緊身胸衣、腰部寬松但下擺收緊的日裝裙已經隨著春風吹遍了整個倫敦城,進而向著整個英國蔓延開來。

  畢竟,高定是很難拿,但日裝成衣是每個人至少要買好幾件的,配貨嘛!

  蓋爾將信紙收好,笑得一臉滿足:雖然斯文頓那邊還沒有進展,但萊特兄弟那邊即將進行第一次試驗,除此之外,所有項目進展順利。

  說不定這次放假回去,她就能看到聯合收割機在沃土原的農田間破開麥浪前行。

  只要她夠努力,那麼不僅一戰的光,她的祖國能沾上,二戰也可以。

  說不定聯合收割機就可以東三省的黑土地上所向披靡,早上許多、許多、許多年。

  「誒,蓋爾!」阿利安娜被她摟在懷裡的那只手輕佻地撓了撓她的臉,「你就業咨詢是怎麼說的啊?」

  「你先說說看你的,我這邊還有些沒把握呢!」

  「我啊,我要開一家巫師學校。」阿利安娜抱著膝蓋,她們正坐在黑湖邊乘涼,順便等著禮堂裡的考試結束,「針對5—11歲的小孩子,這樣的話,就算他們的父母和我爸爸媽媽一樣忙,也不會發生我小時候那種事了,不是嗎?」

  霍格沃茨附小?

  「那你考慮過要怎麼上下學嗎?總不能寄宿吧?」實業家蓋爾·納什小姐敏銳地發現了華點,「幻影移形、騎士公共汽車和飛路網都不夠舒適,哪怕門鑰匙也是一樣,小孩子不受控,容易出事故。」

  這倒是。

  「那你說怎麼辦啊?」阿利安娜鼓起臉,有點子郁悶。

  「飛天汽車啊!」蓋爾理所當然地說,現在天上又沒有飛機,那還不是隨便飛?

  「飛、飛什麼?」阿利安娜差點兒咬了自己的舌頭,「汽車是麻瓜的東西吧,蓋爾?」

  「魔法部有說不允許嗎?」

  「那倒沒有。」

  「那不就得了。」蓋爾將手一攤,「到時候你每天早上『嘀嘀嘀』地開著校車把孩子們接來,下午再『嘀嘀嘀』地送回去,英國又不大。」

  「天上也沒有別的東西和我搶路吧,我為什麼要按喇叭?」

  「對啊,反正沒人管,你可以隨便按,你用喇叭演奏《霍格沃茨校歌》都沒問題。」

  兩個女巫笑倒在一塊兒。所有的技術問題都不是問題,蓋爾始終相信著這一點。

  「你怎麼會想到飛天汽車啊?」阿利安娜笑夠了才想起來問她,「是因為你的麻瓜公司也在研究這個嗎?」

  蓋爾一愣。是這樣嗎?

  可她剛剛脫口而出的時候,並未想到萊特兄弟,但她又切實地知道,一輛會飛的麻瓜汽車,還是轎車,好像還是福特……或者雪佛蘭?

  「頭疼。」蓋爾苦惱地錘了錘太陽穴,「可能和我忘記掉的那部分有關?」

  「那你別再想了!」阿利安娜趕緊說,忽然又有些吃味,「你現在依然還是會每天忘了我,但是你記得斯萊特林的那個天才,為什麼啊?」

  蓋爾的臉在阿利安娜的注視下一點點變得通紅。

  「咳,我和德·蒙特莫倫西說我想繼續深造,我要去讀麻瓜大學。」她連忙轉移了話題。

  「這裡面可沒什麼因果關系。」阿利安娜十分嚴謹,「你是不是知道了,你想起他是你未婚夫了?」

  「你怎麼知道的!」蓋爾傻眼了。

  「阿不福思正在和沃土原牧師家的女兒談戀愛。」阿利安娜翻了個小小的白眼,「阿不思那個大嘴巴,他早就把普林斯改名的事告訴我了,還說他一定很難搞,讓我最好離他遠點。」

  這應該是她忘記掉的那部分之一。蓋爾忽然意識到自己從來沒問過斯內普為什麼要改名,他的兩個名字之間沒有任何聯系——作為普林斯們的老板,蓋爾比誰都清楚普林斯家沒有姓斯內普的遠親,這個姓氏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她腦子裡轉著念頭,阿利安娜的那只手又開始猛拍她大腿,蓋爾嚇了一跳,就聽見阿利安娜興奮地說:「看,鬧起來了!」

  「看不見啊!」蓋爾站起身來,和阿利安娜互相攙扶著踮起腳尖,「搞沒搞錯,這孩子看上去才一年級吧?」

  「你也是一年級開始被孤立的啊……」阿利安娜嘟噥道,「他好像是個赫奇帕奇的,赫奇帕奇嘛,你知道的,『所有人都可以是赫奇帕奇,但赫奇帕奇只能是赫奇帕奇』ゝ。」

  「你在說什麼繞口令我聽不懂,」蓋爾搖頭,「難道他被欺負只是因為他的學院?」

  「這種事是沒有道理的,蓋爾。你不要從受害者身上找原因。」阿利安娜輕聲道,溫柔地替她整理了一下頭發,校袍袖口的一角在她眼角余光裡輕輕跳動。

  蓋爾身體一震,忍不住偏頭看了阿利安娜·鄧布利多一眼。女巫的紅發同樣在晚風裡飄揚,相比於兩個哥哥,她五官的輪廓更像父親珀西瓦爾……等等!

  她痛苦地捂住心口,其實頭也很痛,但她沒能長三只手。

  「蓋爾?蓋爾!」阿利安娜慌得聲音都劈叉了,連忙試圖撐住站立不穩、搖搖欲墜的朋友,「堅持一下,我這就送你去醫療翼。」

  「不,等等。」蓋爾艱難地試圖聚焦目光,她視野裡沒有關於阿利安娜身影的任何一部分,但她仍然記得她叫阿利安娜。

  所以她一定要受什麼刺激才能想起一些事?刺激得越深,想起來的越多?這不找虐嗎?

  「我沒事。」蓋爾平復著呼吸,這一次的刺激並沒有上次那樣深刻,她還能夠保持清醒,「謝謝你,阿利安娜。」

  憂心忡忡的女巫並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她只知道蓋爾再三拒絕了她前往醫療翼靜養的提議。

  以大欺小、以多欺少就這麼好看嗎?難道蓋爾想要制止?她也不是個格蘭芬多啊!

  真正的格蘭芬多阿利安娜女士情緒穩定,認為事態可控——她親二哥就是個成天在城堡裡四處路見不平、一言不合就拔魔杖相助的暴躁「游俠」,連帶著她在這方面也經驗豐富。

  言語嘲諷、推推搡搡都不要緊,雖然那孩子都坐地上去了,但沒動魔杖就不算大事。

  「他們因為他的媽媽是養鷹頭馬身有翼獸的而攻擊他,這又是為什麼?」蓋爾兩手扶著「突突」跳痛的腦袋,被灌了兩耳朵霸凌者口吐芬芳,隱隱覺得這個職業有點耳熟。

  「害,就……放著人不去研究,去研究野獸,對待動物比對待人好之類的。簡而言之,就是巫師裡的怪胎。」

  「可魔法部裡不是有神奇動物管理控制司嗎?是有吧?」

  「你也說了是『管理控制』,而不是『保護培育』啊!」

  噢,巫師沒有動保,現在的麻瓜也沒有。或許在巫師的眼裡,研究、馴養鷹頭馬身有翼獸就像是……未來那些非要放生家禽家畜的過激動保主義者?

  「他們在做什麼!」阿利安娜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氣,「天啊,這是黑魔法!」

  蓋爾連忙回神,也被驚得說不出話來——一團爛泥漿般屎黃色的火焰正在飛速的蔓延,迅速化作形態各異的猛獸,當然,蓋爾只認得鷹頭馬身有翼獸。

  「挑一個吧,斯卡曼德!」始作俑者笑道,「看到它們像看到爸爸媽媽一樣親切,對吧?」

  阿利安娜怒不可遏。

  「這是厲火,會把我們都燒個精光!」她大聲吼道,同時驅散眾人,「愣著干嘛,趕緊跑啊!蓋爾你快去找人,找教授、找阿不福思來!」

  「還沒失控呢。」蓋爾很冷靜,發現那個動手的巫師很有幾分黑魔法天賦,他像逗弄小狗玩兒一樣逗著無辜的斯卡曼德,渾然不顧那是可以頃刻之間取人性命的厲火。

  「是啊,她畢竟是個岡特。」阿利安娜也望著那個方向,手中魔杖蓄勢待發。


第28章 27

  她?

  蓋爾再度踮起腳,眯著眼睛看了個仔細,這才發現那似乎是位女巫,只不過頭發剃得極短,神態也很傲慢。

  奇怪,她的校袍已經破爛到魔咒都補不起來、只好打補丁的程度,有什麼好傲慢的?

  「岡特?」

  「嗯,斯萊特林的後人。」阿利安娜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她之前休學了,不然好像和阿不思是同一屆的。」

  「她干嘛去了,也是魔藥事故?」

  「噢,她生了個兒子。」阿利安娜輕描淡寫地說。

  蓋爾覺得自己在聽天書,整個人都呆滯了。

  「有些純血家族很離譜的,稀奇古怪搞什麼的都有,比如諾特教授,畢生心願就是給高貴的純血家族編個家譜,大概還等著我們跪求他入會吧?」阿利安娜密切關注著事態發展,小嘴叭叭個不停,也是一心二用的一把好手,「我還沒告訴你,小孩的父親也姓岡特,他們是一對親兄妹。」

  怎麼的,基因遺傳的定律在巫師身上不起效是吧?孟德爾不應該去研究豌豆,他應該去研究疙瘩藤啊!

  「還、還有嗎?」蓋爾搖搖欲墜,她本來覺得和麻瓜世界相比,魔法世界就是文明社會,現在一看麼好,簡直還在史前呢!

  「再就是比較八卦的部分了,可信度不高,我也是聽人說起。」阿利安娜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覺得向懵懂的朋友更多地科普一下巫師的生存形態比較重要,「岡特剛開始一直沒能生出孩子來,她想回來上學,但她哥哥不許,直到她終於成功地讓岡特的血脈暫時延續了下去。」

  「暫時?」

  「她還得給她的兒子生個妹妹才行啊,就像她自己。」阿利安娜的神情有些悲憫,手裡的魔杖也漸漸垂了下去。

  「你可憐她做什麼?」蓋爾輕輕地笑了一聲,「她有腳會跑,有魔杖會反抗,但是她沒有,這沒什麼可同情的。」

  「她只是被純血那一套東西給洗腦了!」阿利安娜有些不服。

  「但她依舊走出來上學了,她來到霍格沃茨,見識到形形色色的人,卻仍舊選擇回到洗腦她的人身邊去。她將受到的傷害轉化成了這些黑魔法,然後用來傷害別人。」

  阿利安娜輕輕地震了一震,她想起蓋爾身上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它的影響至今還沒有消退。不是所有攀登過高峰的人都能夠寬容地看待那些止步於土丘者,他們只會嚴酷地要求所有人都達到標准。

  蓋爾·納什就是這樣的人,她做到了,她堅強地從火裡涅槃重生,就像鄧布利多家的鳳凰,所以她不能理解為什麼會有人甘心被烈火一同焚燒成灰。

  「你繳她械,我克制厲火。」阿利安娜突然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了,「記得要來幫我,我怕我一個人弄不來。」

  「小意思。」蓋爾甩甩手,抽出魔杖。

  所有需要死記硬背或者精細操作的科目她都很不擅長,但魔咒這種全憑天賦直覺的實踐項目蓋爾就很拿手,嘿嘿,她就是19世紀的哈利·波特——

  等等,哈利·波特……是誰?

  「哈利·波特是誰?」

  聽到正炫耀著她白日裡和阿利安娜聯手克制足足有小木屋那麼大一團厲火的蓋爾冷不丁地問出了這個問題,斯內普翻頁的手頓時停了。

  他正在看的書叫做《尖端黑魔法揭秘》,一望即知乃是禁書區重磅嘉賓,但斯內普總有各種辦法馴服這座城堡,別說比七年級還厲害,就是比一些教授也不遑多讓,蓋爾不明白他是怎麼做到的,總之很厲害就是了!

  「你怎麼想起這個人了?」

  「沒來由的,很突然,直接出現在我腦子裡。然後我就魔力透支、和阿利安娜一起被送去了醫療翼。」蓋爾聳聳肩,渾然不顧這樣凄慘的下場與她剛剛吹破大天的事跡畫風不符。

  她正在緩慢地想起一切,斯內普想。他也說不准這樣對蓋爾好是不好,或許根本就沒有意義,英國巫師界的未來是他的責任,不是她的。

  「區區厲火。」斯內普嗤笑了一聲,「你在醫療翼躺了多久?」

  「一能起身我就來找你啦!」蓋爾直接說,假裝憂郁地嘆了口氣,「唉,果然不能指望你誇我,說實在的,你那張嘴究竟能不能表達某些積極、正面的感情,我對此表示懷疑。」

  「當然能,我表達過了。」

  斯內普注視著她,仿佛在笑,仿佛又沒有。或者說,他明明沒有笑,蓋爾卻能感受到。

  「完了!」她輕輕震了一下,連忙用玩笑來掩飾這一刻的悸動,「難道要等我把飛機圖紙再賣給什麼人、才能盼來下一次?看來我要寫封信去美國催一下進度。還有下下次呢?難道是潛艇?」

  「你能嗎?」

  對麻瓜世界再遲鈍的人都該明白,如果真讓蓋爾·納什做到了,如果格林德沃……

  「不能。」蓋爾老老實實地說,「坦克是時間差,飛機是美國佬有眼無珠,或許我該去琢磨琢磨那種嗯……可以飛飛機的大船。但是軍艦這種東西我怎麼可能接觸得到,想想罷了。」

  「不,你當然能。」斯內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但並沒有明說,蓋爾被他勾得心裡癢癢的,自己想想也覺得奇怪,一想到這些,仿佛真能看到朦朧月光下的一艘鐵甲艦似的。

  「那個『百夫長』號?真是我把她弄沉的?」她隱隱覺得這名字耳熟,可又記不起來,「是不是有人向我報喜來著?是你麼?」

  「你真想知道?」斯內普將書一合,蓋爾注意到有幾頁書稿從那本珍貴的手抄本裡輕飄飄地掉下來,還沒落地,就被一個無聲的「火焰熊熊」燒得精光。

  這校規犯的,夠被開除了吧?蓋爾一邊腹誹,一邊點頭:「當然,現在這樣也太磨人了,還不如給我個痛快,無論好壞我都認。」

  她很擅長認命的,認她自己的。

  「跟我來。」斯內普望著她,眼神閃了閃,但最終也只是將手伸到她面前,「手。」

  蓋爾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格洛弗·希普沃斯畫像所守護的密室完完全全是一間舒適的休息室,有整潔寬敞、軟硬適中的大床,也有適合小憩的各式沙發,蓬松的長毛地毯上隨意扔著幾個鵝羽枕——主打一個想怎麼睡就怎麼睡、想在哪睡就在哪睡,反正無論什麼病,只要痛痛快快睡上一覺就會好轉,不行就兩覺,提神劑發明者的思考方式樸素如斯。

  「脫。」斯內普頭也不回地說,他正背對著她用魔咒鎖門。

  蛤?

  蓋爾揪著領子往裡看了看,夏天嘛,她都是拿袍子當長袖連衣裙穿的,配蘇格蘭高地的氣候正正好——現在可不是冬天,她袍子底下沒塞那麼多內搭。

  蓋爾臉紅了,囁嚅道:「太草率了吧?」

  「什麼?」斯內普有一剎那似乎很想回頭瞪她,但他硬是忍住了,似乎在避忌著什麼,只是又重復了一遍,「脫掉。」

  「我不!」蓋爾抗聲道,「拜托,我們還在上學,還要考試呢,而且20世紀初的人都很保守,我只能忍受這個戀愛談得像是精神戀愛,但是——絕不能就這樣!好吧我承認,要結婚宣誓度蜜月才能發生一些什麼,這種念頭已經過時了,但——絕不能就這樣,草率!」

  「閉嘴。」斯內普忍無可忍,但又不得不承認,蓋爾的可愛之處正在於她精明與脫線的二像性,「你還記得我要帶你來做什麼嗎?」

  「讓我想起來嘛!我和你關系越好我記起來的就越多,如果你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說不定就會想起全部——你是這樣想的,對不對?」

  原來她也發現了。

  「是也不是。」斯內普不想把她逼得太狠,但蓋爾和他在一起時總是很松弛,哪怕在她病得最嚴重的時候,那種松弛也會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

  他想了想,揮動了一下魔杖,一張怪模怪樣的床出現在了房間當中——真的那張已經被魔法部帶走歸檔了,他只是在還原腦海中的印像。

  蓋爾的臉色驟然慘白。她像是一個忽然見到光明的天生盲者,被過於刺目的現實世界耀得睜不開眼睛,只能淚流滿面地驚慌後退,下意識地想要逃避逃離。

  斯內普徒勞地張了張嘴,發現自己一個單詞都說不出來。像他這樣的人,每一次的「不忍」都屈指可數。

  「消隱無蹤。」他干脆利索地否決掉原本的打算,「好了,沒事了,蓋爾,睜開眼睛。」

  蓋爾瑟縮了一下。

  「是我,蓋爾,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斯內普提高了音量,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她馬上就要被抱枕絆倒了。

  「你……」蓋爾輕輕呢喃了一句,睫毛抖動起來,似睜非睜的樣子,「你是誰?」

  「你還記得在陽台上發生過什麼?你還記得我是怎麼說、你又是怎麼回答我的?」斯內普知道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但他沒辦法,他得將那些糟糕的記憶從蓋爾的腦海中剝離掉,或者暫時壓制。

  「你剛剛結束和斯文頓的談判,你要用一件殺傷性武器的圖紙換取麻瓜女性的公民權,你就快要成功了。」

  我……嗎?

  「你能跑能跳,有健全健康的下肢,你還有魔杖,一年級就用出了索命咒,還一手導致了『百夫長號』的沉沒,你還讓許多我不懂的東西提前問世……你睜開眼睛,看一看現實,那些令你恐懼的東西都不存在,蓋爾,火焰會淨化一切,每只涅槃重生的鳳凰都是新的。」

  那我是誰?如果我真能取得如此成就,現在這個嶄新光輝的蓋爾·納什,也脫胎於大火中那具僵臥的焦屍。

  無苗之木,無葉之花,要如何立足於天地之間?

  恍惚間,她感到有人抓住了她的兩只手,她的手背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掌紋,溫熱的,有些粗糙,那是握筆、握魔杖甚至握農具、操作機械磨出來的。

  西弗勒斯·斯內普從來不是個懶惰懈怠的人,哪怕他擁有遠超旁人的天賦,哪怕他此時的家境已經是兩輩子以來的巔峰。

  等等,兩輩子?

  蓋爾痛苦地掙扎起來,她感到自己一只腳已經邁入了記憶的淺海。

  「你可以摸摸我,我不是你記憶裡的任何一個人,如果你還記得他們的話,那種人沒什麼值得記住的,對不對?」

  她的手被牽引著撫上一個人的臉。他有著高高的眉骨,他臉上的每一塊骨頭都很有存在感,蓋爾的手從他無形的目光和有形的呼吸中穿過,從鼻梁,到下巴,像是走過一個人的一生。

  一張安全的臉,一個迥異於她往昔黑暗記憶的、安全的人。或許她該從下意識的逃避中走出來,就像鴕鳥離開她的沙堆。

  蓋爾慢慢睜開眼,將睜未睜之際,她感到一個朦朧的吻落在她的眼皮上。

  「討厭?」

  「……並不。」

  「那麼繼續。」吻沿著剛剛她的手走過的路徑,一般無二地經過她生命的處處溝坎,「只要你說『不』,我們就停下來。」

  陽台上那個被回憶打斷的吻終於得以繼續,蓋爾死死地抓著斯內普的上臂,她有多想逃跑,就必須花更多的力氣克制住自己逃跑的衝動。

  但同時,她又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他們事先誰都沒想過有這一出,這個吻進行得舉步維艱。這生澀的摩擦簡直就像是……就像是她心裡激烈交織的愛與恨。

  所以蓋爾不想停,她今天必須要分出一個勝負,和她自己。

  先叫停的反而是斯內普,他幾乎是有些倉皇地推著蓋爾的肩膀將她抵在牆上,自己反而隔得老遠。

  「等等……等等。」他用手臂支開一個可靠的、足夠遠的距離,還以一種蓋爾絕不陌生的眼神注視著她。

  那是……成年人,成年男人的眼神。

  蓋爾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但她很快發現,斯內普的眼神裡沒有絲毫令人作嘔的急迫,他很驚訝,他雖然萬分驚奇但他在克制。

  這有什麼好驚訝的?第一天發現自己是個男的嗎?

  空氣中滿是詭異的沉默。

  當然,還有急促的呼吸,正是這呼吸聲使得氣氛更加詭異。

  為什麼還是不行?蓋爾很迷惑,難道還要……繼續?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無法再「繼續」,在方才的戰爭裡,愛意已然搖搖欲墜,漸漸不抵她心底裡高漲的怒火與憎恨。

  還不如剛才呢,至少她剛才沒什麼攻擊性。蓋爾聽說過自己病重時的「壯舉」,夠被攝魂怪吸個八百回還帶反芻的。

  「你還沒……」斯內普問她,蓋爾的眼神他也很熟悉,那是受害者的眼神。

  蓋爾搖搖頭,有些挫敗。

  難不成這種事也講究個「有心栽花」和「無意插柳」?但這一次她不想再認命,這種溫和的恢復記憶令她逐漸感到不滿足,就像冬日裡毛衣的靜電,要麼沒有,要麼電死她算完。

  她偏要勉強。

  「來啊!」

  蓋爾張開雙臂,主動摟上斯內普的腰。這仍然是個孩子氣的擁抱,她試著調整了一下,很好,這下更加孩子氣了,甚至很刻意,因為胸口以下,她拉開了距離。

  斯內普感到有些好笑,他不明白她這樣做的意義究竟在哪裡。這好笑裡同時摻雜著絲絲縷縷的怒意,他意識到自己淪為了蓋爾的工具,甚至還被嫌棄不夠趁手。

  是個人都無法忍受,更何況是他呢?

  深陷在這個時代的他們,像是兩座形態各異的孤峰——其他人不過是起勢平緩的丘陵,或許終有一日會成長為連綿聳立的群山,但至少現在還嫩得很。

  從前他們不過是相守相望而已,現在孤峰間已經搭起了一道纖細伶仃的獨木橋,薄薄的、脆弱的木板,不知緣起何時、又會存在到哪年哪月。

  現在兩個人都走到獨木橋的中央了,再前一步,那橋就會承受不住過於沉重而濃烈的負擔,只一翻,將他們掀下萬丈深淵。

  其實那樣也不錯。試試看,誰知道會怎麼樣呢?

  斯內普想,他本無法接受生命裡存在「未知」的可能,用麻瓜的話說,叫做「變量」。但這樣的日子他過得太久了,他無法像鄧布利多那樣舉重若輕,每一個無關公務的漫漫長夜,他所有自我取樂的消遣,終究會無可避免地演變成思慮。

  要怎麼才能贏?要怎麼才能活?

  直到最後一刻他也還是想活的,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命運也好,梅林也好,給了他一次新的機會。

  盡管新的生命裡他還是會反反復復地為未來謀算,盡管他幾乎取得不了任何進展,盡管罪魁禍首就是眼前的女孩……但,或許他該允許生命裡出現一些新的色彩。

  蓋爾已經抱得手腳僵硬,她開始思索如何尷尬而不失禮貌地結束這一切,突然就被從斯內普的懷裡強行撕了下來,像分離黏在一起的兩塊皮膚。

  然後她就再度被按回了牆上,有點硌。蓋爾的手指慌亂地滑過身後的一條條磚縫,恨不得把某塊磚石硬生生摳出來——試圖毀壞城堡的小動作很快被就地正法,她的每一根手指都被精准逮捕,絲毫動彈不得。

  「告訴我,你想嗎?」

  他們幾乎已經緊緊地貼在了一起,蓋爾的每一絲顫栗斯內普都感同身受。但她一邊發抖,一邊還在點頭,盡管害怕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很好。」他想他從來都是欣賞強者的,無論死多少次都不會變。

  如果將蓋爾看作一個內心強大的女巫,而不是一個精神脆弱的病號,那麼一切就都會不一樣了。


第29章 28

  蓋爾感覺自己膝蓋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她馬上意識到那也是斯內普的膝蓋。

  盡管場合、氣氛哪哪兒都不對,但她還是難以自抑地想起……膝跳反射。從前她對著別人不要的舊課本,把自己的腿敲青了也換不來神經的反饋,但現在……蓋爾向來是個手比腦子快的人,她下意識地就想再去試試看,也真叫她抓住一線機會,從斯內普的掌控中逃脫出來一瞬,然後再度被捉拿歸案。

  把魔杖抽走不就行了,老扣著她的手做什麼?她難道還真能從牆裡抽一塊磚出來給他開瓢?

  「不用勉強。」斯內普的聲音稍微溫和了一點,似乎還帶著那麼一點兒……感嘆?

  蓋爾正琢磨著他到底誤會什麼了的時候,和先前截然不同的吻已經徹底攫取了她的意志。

  比之攝魂怪如何?蓋爾迷迷糊糊地想,覺得自己不僅僅是靈魂,連身體也要跟著一塊兒去了,就像一只被吮干了汁液、軀殼也隨之崩潰的蠶蛹。

  原來剛才不行,是因為小打小鬧的Puppy』s Love已經無法滿足她了嗎?

  「我是誰,嗯?」斯內普在她耳邊催促,「想起我是誰,快點!」

  蓋爾一個單詞也沒聽進去,反正這可不是她能控制得來的。但她消極抵抗的意圖立即就被發現了,於是再度被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受災地區:大腿。

  她的身體再度先於頭腦作出選擇——蓋爾下意識地避了一下,她為斯內普的膝蓋讓開了路,隨即意識到自己騎虎難下。

  那膝蓋停在一個危險的位置,蓋爾慌張到無暇沉溺於唇舌交鋒,她剛把自己拔出來,就感到一陣富有攻擊性的、有目的的擠壓。

  蓋爾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原來她竟然沒有那麼勉強,原來她的心在痛恨,她的身體卻在熱愛。

  「去想。」他不停地催促,應和著某種節奏,或者韻律,「想我是誰,我究竟是誰……西弗勒斯·斯內普,是誰?」

  蓋爾覺得自己正在不停地蒸發。

  哪怕暑假在即,城堡地下的牆壁依舊很陰涼,但偏偏她整個人都熱到不行,身前的人更是如此。她被夾在中間,有什麼東西正通過這一吻,被一口、一口地渡過來,那不僅僅是愛,還有欲∥望,和生命力。

  在她即將化為薄薄一片兒、輕飄飄的人皮風箏衝上青天之前,她聽到仿佛深入靈魂的質問:「你是誰?」

  「你是誰?」

  「我們贏了嗎?」

  「救世主活下來了嗎?」

  沃土原的樹屋前,曾有人執著地詢問她。

  但她何其茫然,她張口結舌,因為她……她……

  鋪天蓋地的浪潮兜頭將她淹沒,蓋爾像一艘被掀翻撕碎的小船,衝擊力沿著她身體的脈絡,一路所向披靡,從最要命的核心,到手指腳趾頭發絲的遙遠尖端,小船每一塊木板上每一寸堅硬、雜亂的木頭茬子都被捋順了,在顛覆性的感官衝擊之下,它們柔順得像是潺潺的溪流。

  蓋爾幾乎以為自己喪失了對這具身體的主權。她找不見自己的靈魂在哪裡,她的意識,她的思緒,她所有自由來去的一切,統統都消失不見了。

  斯內普陪她一起委頓在地,好歹還支撐著她上半身、勉強維持著人樣。事已至此他反而不再催她了,蓋爾恍恍惚惚地仰頭注視著虛空,感覺有人正笨拙地將自己散亂的長發重新歸攏。

  「髒、髒了……」她遲鈍地垂下眼簾,訥訥地指了指斯內普校袍膝蓋的位置,那裡有很明顯的一塊濕漬。

  「不要緊。」他平靜地說,「會有人洗干淨的。」

  「我、我嗎?」蓋爾脫口而出,覺得這答案正確無比——本就是她弄髒的,她得負責任。

  「我。」帶著笑意的灼熱吐息噴在她裸露的後頸上,「別的地方也弄髒了。」

  蓋爾驚訝地睜大了眼。

  方才那近乎於死亡的體驗令她根本無暇顧及斯內普的感受與反應,但他、他——他……這怎麼可能呢?

  「不行,我得看看。」蓋爾沒頭沒腦地說,「你讓我看看,我檢查檢查。」

  「你看什麼!」這下輪到他有些慌張了。

  蓋爾忽然悲從中來。

  她還維持著那個非要去扒人家袍子的動作,人已經抽抽答答地哭了起來。不同於靈堂上的嚎啕,更不同於受到刺激時的無聲淚流,蓋爾哭得堪稱「有聲有色」,全然是小孩子式的哭法。

  受了委屈是該哭一哭的,這一哭,遲到了不知道多少年。

  五年級的最後一夜,蓋爾並未回寢室。哭泣耗盡了她最後一絲體力和體內僅剩的那點子水分,她最終口干舌燥地睡了過去,險些錯過放假的列車。

  「你看上去像是連夜繞著禁林跑了十圈。」阿利安娜如此評價,「這麼渴嗎?」

  蓋爾咬著吸管猛點頭,一不留神嗆著了,頓時咳得驚天動地。

  「納什可能真的去跑步了。」同包廂一位拉文克勞的女巫意有所指地說,笑容曖昧,「昨晚萊寧和星光發現他們把洗好的袍子分錯了,連夜去換,結果納什根本不在她自己的床上。」

  女巫們發出一陣起哄的尖叫。阿利安娜當仁不讓地代表大家問出了那句話:「那你在誰的床上,蓋爾?」

  「格洛弗·希普沃斯的。」蓋爾坦然笑道,「很大,很軟,還香香的,所以我睡過頭了。」

  包廂裡突兀地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神情都變了。

  「你想起來了?」阿利安娜慌張道,「全部的嗎?」

  「全部的。」蓋爾點點頭,「包括你六歲那年針對一輛麻瓜自行車的無意識惡作劇。」

  她看上去是如此的平靜。仿佛她入學五年來和那間密室所有的緣分,就只是昨夜在那裡睡了一覺。

  女巫們一個接一個地擁抱了蓋爾,阿利安娜哽咽著吻了吻她的臉,輕聲道:「我們真為你高興,蓋爾,我——我很抱歉,我什麼都不能為你做。」

  蓋爾搖搖頭,她這個受害者都不能為自己做些什麼。迄今為止菲尼亞斯·布萊克都未收到什麼實質性的懲罰,他既不靠名譽活著,家族的贊助也不會因為那個輕飄飄的「除名」而就此斷供。據說人已經去了新大陸,在那邊混個十年八年再回來,誰還記得誰呢?不又是嶄嶄新的一條好漢嗎?

  至於斯內普的詛咒,說實在的,麻瓜出身的蓋爾並不能很好地領會其中深意。她不知道活到一百二十歲甚至一百五十歲是什麼滋味,那麼相對的,「罰你只能活到八十歲或者六十歲」到底有什麼可怕的?

  世事本就不公,糾結於此毫無意義——這個坎邁過去就是邁過去了,她沒有多余的時間、精力與心思再分給它了。

  包廂門被敲響了,阿利安娜捏了捏蓋爾的手,示意她抬頭看。蓋爾莫名其妙,還以為是那個被霸凌的孩子斯卡曼德找她們道謝來了,冷不防正對上斯內普的目光,就隔著一扇玻璃。

  她的臉「騰」的紅了。

  「你怎麼了?」阿利安娜大感奇怪,來自於兩個哥哥的八卦幫她補完了蓋爾和斯內普的關系,但……這兩個人明顯沒有什麼嘛!

  學校裡正在約會的男男女女(迷情劑事件後分了好多)是什麼鬼樣子,阿利安娜都看在眼裡。聰慧的女巫再次提煉了哥哥們的小道消息,覺得他倆一定是「基於利益輸送的政治聯姻」。

  巫師也搞這一套,沒什麼可奇怪的。

  蓋爾支支吾吾,根本回答不上來。早上的兵荒馬亂讓她根本無暇梳理腦海裡隨夢湧現的種種記憶,但在火車上這一路她已經想明白了——心情太過激蕩,她不得不一直喝水來壓制。

  她把西弗勒斯·斯內普給、給——天啊,她可太牛逼了!蓋爾覺得自己就是當世最厲害的女巫,沒什麼事是她辦不成的!

  直到她親眼見到了斯內普本尊。

  斯內普眼睜睜看著蓋爾頭頂那股無形的、張牙舞爪的囂張氣焰像垂落的尾巴一樣蔫了下去,心裡也覺得好笑。他們似乎已經做過了最親密的事,卻又不曾以最親密的姿態坦誠相見,甚至不曾以尋常男女的親密關系相處過。

  這奇特體驗讓他感到新鮮,同時又隱隱有些羞恥,因為他似乎已經過了那個年紀,因為激情退卻後,他仍舊不確定自己到底配不配得——死亡不曾洗脫他的罪孽,只是淬煉了他的良知。

  但蓋爾奮力擠過人群,頂著一張大紅臉拉開了門。「呃……」她喉嚨裡咕噥了一聲,權作打招呼了。

  「是時候回去換衣服了。」斯內普提醒她,「你約了那個軍火販子吃晚飯,別告訴我你偏偏把這個忘了。」

  在巫師和麻瓜服裝形態差距比較大的20世紀初,通常只有麻瓜出身的小巫師不得不忍受來回換裝的麻煩。純血和混血有爹媽帶著,一出站台就能找個地方幻影移形或者走飛路網——混淆咒足以搞定。

  甚至於如果麻瓜出身的男巫不嫌熱,他完全可以提前將衣服穿好,再把袍子一套,下車前再一脫——女巫就比較悲催了。

  蓋爾無比確信斯內普一點兒也不耐熱,哪怕現在仍處於小冰期也是一樣。所以……他來約她,換衣服?

  啊???

  「都那什麼了,誰還有心情惦記別的男人啊,真懷疑你有什麼特殊的癖好。」蓋爾小聲逼逼,想退回包廂裡,卻被斯內普一把拉了出來。

  他握著她的手,當著滿滿一包廂女巫的面,甚至於他們的手指還在較勁——蓋爾死死地攥住拳。

  她只是想擁有正常女孩的生活,定語前綴可不包括「熱情似火秀恩愛的白人」啊!

  阿利安娜困惑地眨了眨眼,遲鈍地發現自己對這二人關系的認知永遠都慢半拍,而包廂裡的其他女巫更是連表情管理都失控了——特別是那幾個斯萊特林的。

  蓋爾真想讓自己原地消失!

  「快走吧——我走了我們九月再見保持聯絡哦那只白貓頭鷹是我的但寄給我最好發麻瓜郵政!」她沒頭沒尾地吐嚕出一長串話,心虛得一眼沒敢看包廂裡震驚到失語的小伙伴,拔腿就跑。

  一直到她衝過好幾個車廂,被蓋爾·納什小姐完全靠一腔羞憤交加的蠻力而踉蹌拖行的斯內普才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方向反了,我們的包廂在另一邊。」

  蓋爾腳下一絆,險些摔倒。她猛地回頭瞪來,眼睛水汪汪的。

  斯內普忽然感到一種微妙的滿足與得意,在這種久違的感覺裡,他短暫地成為了八十年後的那個西弗勒斯·斯內普,霍格沃茨魔藥學教授。

  欺負一些呆瓜是他枯燥無望生活裡為數不多的取樂小手段,不,其實應該是,欺負大多數呆瓜。

  更令他心滿意足的是,蓋爾烏亮的眼睛像兩面小鏡子,將他每一絲毫不遮掩的表情都忠實地倒映了出來。

  大概真的要哭了吧,斯內普承認自己甚至有些期待。

  蓋爾深深呼吸,忽然衝他笑了笑。她踮腳湊過來時,那笑聲輕俏的尾音剛好掠過斯內普耳邊。

  他險些退了一步,但他穩穩地站住了。

  「幼稚鬼。」她說道,他甚至聞得到一陣佛手柑香氣,那應該是蓋爾剛喝過的果子露。

  蓋爾趁機將手一掙,轉身就往正確的方向跑去。

  斯內普下意識就要追過去,但他隨即被這念頭給嚇了一跳——這無疑是個孩子氣的想法,一個十六歲的活潑男巫應該有的想法,可他不是十六歲。

  當38+16歲的老成男巫斯內普先生邁著符合他實際年齡的沉穩步伐返回包廂時,蓋爾已經將衣服換好了,正坐在窗下審一篇不知是什麼的稿子。

  「我遇見了斯卡曼德。」他主動說,哪怕是他也能看得出來,是自己的選擇打斷了某些進展得正好的……活動。

  「讓你替他轉達感謝?他怎麼不自己來?」蓋爾並不介意,「天啊,連隔壁學院一年級的小孩都知道我們的關系嗎?」

  「他本來只想請我指路,是我說你在換衣服。」

  蓋爾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既然霍格沃茨特快列車上仍然可以使用魔法,那麼她換起衣服來就像美少女戰士或者巴啦啦小魔仙一樣方便快捷,可恨的是不能像假面騎士那樣一鍵換裝。

  「輪到你了。」蓋爾放下手中的稿子,抱著手臂向後一靠,絲毫沒有避出去的打算,她甚至體貼地攤開了斯內普的箱子。

  但斯內普揮揮手又把箱子合上、送回了原處。「你以為我是你?」他哼了一聲,用變形咒解決了這個問題。

  蓋爾覺得自己學會了。走別人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嘛,只要她臉皮更厚,更惡劣、更沒有下限,那麼手足無措的人就會變成斯內普。

  有點兒意思。

  E·D·A·斯文頓覺得蓋爾·納什和從前不太一樣了。老實說,他一直搞不明白究竟是什麼,將這個女孩和那個由鋼鐵和槍炮組成的大殺器聯系到了一起,甚至一度懷疑簡妮·布蘭登只是為了逃離棘手的丈夫而假死脫身、換了一個新的身份在背後操縱一切。

  但現在,他終於回過點味兒來了。

  蓋爾·納什的眼眸中多了某種底色,這使得她盡管還是像個無知少女一樣好奇地打量著飯店牆上密密懸掛著的鹿角與獸頭標本,但斯文頓先生依舊能感覺出——

  她絲毫不以為意。

  「通常這家餐廳是不接待女客的。」斯文頓先生翻弄著菜單,「離狩獵季還差幾天,理論上也沒有松雞——但是,納什小姐,一切都可以為您破例。」

  蓋爾收回目光。

  「如果全英國的高級餐廳都願意接待獨身女客,像接待紳士那樣,那您根本用不著破例,您為此所耗費的時間與精力,完全值得托付給更有意義的事情。」

  斯文頓先生毫不氣餒,他就知道。

  「您應當明白我的意思,納什小姐。如果我沒有記錯,您即將年滿十六周歲。」

  納什小姐從隨身的手包裡取出一張邀請函:「屆時還請您撥冗參加,我希望您能為我帶來好消息。」

  斯文頓先生看看納什小姐,又看看她一言不發的未婚夫——像PNB這樣的公司,女繼承人成年的確值得好好大辦一場,但他更多地注意到納什小姐的包。

  拜他熱愛攀比跟風的妹妹所賜,斯文頓先生知道那是保羅·波列1901年夏「自由」系列的配飾。

  「沒錯,哪怕是我也需要配貨,這就是我與您最大的不同。」納什小姐輕輕撫摸著手袋表面的東方風格織錦,「您總是想要特權,而我從未打算脫離我的階級和我的性別,您覺得您是賜福的天使,從地獄裡將我拔擢入天堂,可我只想要衝破地獄。」

  斯文頓先生覺得自己一點兒胃口都沒有了,這話題已經不受控制地漸漸滑向一個可怖的方向。

  「原來您還是■■■■的信徒……我不明白,這為什麼?」斯文頓先生面色蒼白。

  政治家必得具有足夠的眼力,判斷新生事物是否為整個國家機器的敵人,等到星星之火足以燎原時,那就太晚了——斯文頓先生也不例外。

  「天生天賜的,或許?」納什小姐將臉一揚,笑了笑,「畢竟那一位就埋在海格特公墓,說起來我從沒去過。」

  「明天天氣應該不錯,如果您不急著趕回曼徹斯特或者諾裡奇,或許可以讓普林斯先生陪您……」斯文頓先生勉強道。

  「沒必要。但凡女士必得由人陪伴才能出門,我就沒臉去見他。」

  這天算是徹底聊死了——談判不是這樣談的,因為蓋爾·納什一步都不肯退。

  「您得知道,您是英國人。」斯文頓先生果斷轉換了新打法,「您有義務為自己的國家服務,我們尊重您,納什小姐,我本可以直接征用,但是我沒有……除非您告訴我,您將萬裡之外從未踏足過、也從未撫養庇護您的國家當成自己的祖國。」

  蓋爾沉吟了一下,她沒辦法說她軀殼和靈魂加起來算四分之三的中國人,少數服從多數。何況平心而論,她也就是穿在英國,19世紀末這個節點想要不在戰火裡填成炮灰,相當考驗靈魂的投胎運。

  日不落帝國雖然滿世界禍禍別人,但她至少沒讓本土國民遭殃。

  「那您試試看吧!」蓋爾誠懇地說,「如果您連PNB一起對付,那受損失的是國家與國民;如果您只對付我,那您打不過。」

  她笑眯眯地瞧著斯文頓先生:「哪怕這裡已經被包圍了,哪怕下一秒就會有幾十條槍對著我。」

  斯文頓先生敏銳地注意到那個一直不說話、只默默注視著未婚妻的普林斯先生將手伸進了口袋,一個十五六歲的學生,難道他還能有槍?

  「您誤會了,納什小姐,事情永遠都不會到這一步。」斯文頓先生連忙澄清。

  「那是當然的。」蓋爾·納什從善如流,「您得知道,科學沒有國界,科學家就不一定了,形勢不等人哪。」

  「您是說……美國?」

  「和大英帝國相比,這可是一艘新船。她或許一次兩次錯失機會、不夠慧眼識珠,但是沒關系,當英法德深陷歐陸戰爭的泥淖,這個年輕的國家有的是時間後來居上。這世界上還沒有一個國家,有本事遠赴美洲打到她的本土、叫她傷了元氣去。」

  蓋爾仗著穿越者的優勢侃侃而談:「或許您會覺得,美國是未來的敵人,可我得說,美國是你們未來的主人。」

  「蓋爾。」斯內普制止道,麻瓜的國際政■局勢依舊是他的盲區,無論是20世紀上半葉還是下半葉,但這不妨礙他聽出蓋爾正在越軌的邊緣試探。

  斯文頓先生覺得背後出汗。是他疏忽了,他忘了還有美國,他忘了PNB那些工程師都是美國來的!

  能來就能回去,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去唄!


第30章 29

  第二輪談判·前奏正式宣告失敗。

  「我要是他,現在就兵分三路,一路去伯明翰抓人,一路去諾裡奇搜圖,剩下一路給這間酒店埋上炸藥,只等夜深人靜把我們都『轟』的一聲炸上天!」

  蓋爾全身都埋在浴缸雪白的泡沫裡,一邊大聲和客室的斯內普聊天:「這不就得了?搞不明白這群官僚瞻前顧後地在做什麼。」

  斯內普靠牆站著,只覺得心頭一陣無力。他已經不想去評判什麼了,如果蓋爾一輩子不和格林德沃相遇,那麼她無論怎樣肆意生活都沒關系,但現在的事實是,格林德沃已經找上過她了——他甚至知道是蓋爾對「百夫長號」做了手腳,導致英國駐■海軍旗艦離奇沉沒,高層損失慘重。

  這一年斯內普沒在英國境內找到格林德沃的絲毫蹤跡,他似乎已經離開了,但他忘記蓋爾·納什的可能性是零。一種恐怖但可能性幾乎是百分之百的解釋是,格林德沃離英,是為了尋找阿不思·鄧布利多。

  此人大概已經從絮絮叨叨的姑婆嘴裡聽了三年鄰居長子的光輝事跡,正如蓋爾所說的,如果她知道附近有個長得不輸於她的美人,那她無論如何都要去偷偷看一眼的。以格林德沃的驕傲,一定不止「偷偷看一眼」,可悲的是如今的阿不思·鄧布利多幾乎和他同樣驕傲。

  一團亂麻。

  斯內普從心底裡生出一股煩躁,他忍不住責怪蓋爾——她不該誤打誤撞地救下阿利安娜·鄧布利多。

  當時他就躲在附近,他甚至已經默默觀察了鄧布利多家的小女兒好幾天。從他在塞巴斯蒂安·普林斯的身體裡醒來並很快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那天起,在他徹底與命運和解以前,他就打定主意袖手旁觀,讓命運走上它注定的老路。

  結果被人橫插一腳。

  斯內普嘆了口氣,說道:「我先回去了。」

  浴室裡安安靜靜,蓋爾似乎已經很久沒說話了,難道睡著了?

  「蓋爾?」他往門邊走了一步。

  「唔!」門裡傳來女孩慌慌張張的聲音,比剛才近了不少,「回吧,回吧!晚安明天見!」

  「你洗好了?」

  「你不是要走嗎!快走、走!」

  斯內普挑了挑眉,沒再說什麼,他剛要轉身,就聽蓋爾又喊道:「等等!」

  溫熱濕潤、帶著皂感芳香的水汽沿著浴室門下方的排氣口緩緩漫溢出來,斯內普只好又停下來,等她說下文。

  「西弗勒斯,你已經走了嗎?」蓋爾猶豫不決的聲音又走近了些,估計也已經到門邊了。水汽更加濃郁了,濡濕了斯內普的褲腳,幾乎將他整個人都包裹起來。

  「沒有。」

  蓋爾嚇了一跳,想不到這人居然還在。她赤腳踩在地上,險些滑倒,還好牢牢抓緊了門把手,只是吃這一嚇,她手上加力,已經將把手擰到最底。

  只要他輕輕一推,或者她腦子抽了將手一松……

  蓋爾連忙將把手復位,驚魂未定地將整個身體都壓在門上,覺得渾身放汗,這個澡算是白洗了。

  「你到底怎麼了?」蓋爾忽然發現這門單薄得驚人,大概是底下開了排氣口的原因,斯內普簡直像貼在她耳邊說話,「不舒服嗎?」

  「浴巾不知道什麼時候掉水裡了,它太大也太沉……我不用魔法根本擰不來。」蓋爾覺得一股熱意從小腿向臉上蔓延,「翻了半天,也沒找到有備用的,你能不能回你房間看看,他們把備用浴巾放到哪裡了?或者問服務生要一條新的?」

  門外靜了片刻。

  蓋爾從未覺得自己的聽力好到如此地步。她聽見鞋跟與地毯茸毛摩擦的「簌簌」聲,聽見門鎖鉸鏈搖晃的輕響,不多一會兒,斯內普回來了,他敲了敲門。

  蓋爾小心翼翼地將門閃開一條縫兒,整個人縮在門後,恨不得掛在門把手上,只探出一條胳膊摸索著去夠。

  干燥蓬軟的浴巾被塞進她手裡,還有點燙,應該是剛剛烘出來的。

  蓋爾想縮回手,但斯內普卻沒放。

  「拿穩了,再掉到什麼地方去,你叫我我也聽不見了。」他說道,聲音有些模糊。

  滿室的水汽都順著那條足以通過浴巾與手臂的門縫向外湧,蓋爾覺得好難為情,連忙用力將手臂一抽,肩膀順勢將門頂死,要不是斯內普反應快,鐵定夾到他。

  「知、知道了!」她慌張道,「你快走吧,晚安!」

  斯內普快要被她氣笑了,她怎麼總是這樣?把他……用完就扔?

  蓋爾緊緊地將浴巾抱在懷裡,一顆心還在「撲通」、「撲通」跳個不停。被這樣一打岔,她也顧不得辛辛苦苦徒手搓出來的一池子泡沫了,草草將自己衝干淨——薩伏依酒店配備了最新的淋浴系統,這很不錯。

  她裹上浴袍,在鏡前慢慢擦著頭發。鍍銀鏡片滿是水霧,蓋爾騰出一只手,拈著浴巾的一角草草擦了擦。

  混血兒的面孔出現在鏡子裡,陌生而美艷。當然了,再陌生,看了十幾年也看熟了。蓋爾注視著「自己」的臉,她看到鏡中的少女鬼使神差般地將那條半濕的浴巾慢慢地湊到了鼻端。

  幾乎全是她自己的氣味,是她狂暴搓掉的一整塊橙花晚香玉的肥皂ヾ,是她像個暴發戶一樣整瓶倒空的薔薇露——平常她可不舍得住這麼貴的酒店。

  蓋爾用兩只手托住那條浴巾,於是她的頭發亂七八糟地掛了下來,暫時也顧不上那許多。她耐心地、仔細地找著,像一條接了個大活兒的緝毒犬,終於,她的鼻子捕捉到一絲獨特的味道。

  通常來說,一個愛搞魔藥的巫師,他身上的味道並不會太好聞。魔藥原材料並不僅僅只有溫室裡那些草藥,還有各種奇怪的昆蟲,有的需要榨汁,有的需要摘除眼球,有的需要烘干粉碎;各種奇怪的動物,有的要血,有的要皮,有的要整塊內髒細細地切作臊子,有的只要消化液……混在這樣致死量的芳香裡,這味道就特別明顯。

  這是西弗勒斯·斯內普的味道。

  蓋爾忽然又不好意思起來,覺得自己像個痴漢。但現在這裡只有她自己,她可以肆無忌憚地害羞,如果到了他面前,免不了又要被這個惡劣的人拿捏。

  她將臉慢慢埋了進去,想像著他的手是如何抓握住這條浴巾的,她剛剛又是如何用它擦拭過自己的身體。

  「梅林啊……」蓋爾低低地嘆息了一聲,覺得梅林如果在天有靈,應該不會樂意因為這種理由被呼喚。

  她站得腳酸,不得不放下那條浴巾,用擱在一旁的魔杖綰起濕漉漉的長發,又換掉在浴室待久了而有些發潮的浴袍,套上晨衣,這才打開門走了出去。

  要怎麼合情合法地昧下這條浴巾呢?蓋爾一邊想著,穿過客室,來到臥床旁的小書桌前,滿心愉悅地咬掉筆蓋。

  她先裁了一張便簽,隨便編了個理由,又從錢包裡摸出一張鈔票和幾個硬幣——這大概是世界上最貴的一條浴巾了。蓋爾手下寫個不停,耳朵卻捕捉到房間裡的一些異響。她第一反應是斯文頓當真派人來殺她了,連忙將鋼筆交到左手,右手去拔魔杖。

  發梢落下一滴冰涼的水,蓋爾冷不防感到有人輕輕替她撣去了肩胛上的水漬,水是涼的,手卻是熱的,燙得她忍不住一縮。

  「你不是走了嗎?」蓋爾很無奈,偷偷將浴巾往懷裡掖了掖,又不動聲色地將寫好的便簽蓋住。

  「差一點。」斯內普說,手指捻著她的發梢,「但是我氣不過。」

  啊?不就幫忙拿個東西嗎?這捎帶手的事兒難道還要給錢?蓋爾猶猶豫豫地去預支准備好的小費,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喂!」她惱羞成怒,准備轉身跟他好好掰扯掰扯,「我快十六了,不是六歲!六歲也不能打我——」

  他又往前逼近了一步,可蓋爾沒辦法再往前躲了,她已經緊緊地抵著桌子,總不能將身子一扭、直接猹遁吧?現練阿尼瑪吉根本來不及好嗎?

  蓋爾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准備切換成人模式。她感到斯內普的手非常禮貌地扶在她的兩側盆骨上,感覺下一秒要托舉她轉半圈了。

  就說這人的臉皮厚度和她的呈負相關吧!主打一個此消彼長!

  「讓我看著你。」蓋爾扭頭說,「讓我轉過來,我喜歡面對面,哪怕是在桌子上也沒關系。」

  「是什麼讓你如此自信地覺得,同一個缺點,我會讓你利用兩次?」斯內普抽走她的魔杖,隨手藏進書桌抽屜裡,蓋爾發現不知何時她的頭發已經全干了,她還沒抹油呢!

  蓋爾憤怒地發力一掙,只聽「撲」的一聲,她藏在懷裡的那條浴巾當著兩人的面掉到了地毯上,好死不死就落在斯內普腳邊。

  太尷尬了,哪怕蓋爾在桌子底下藏了個奸夫,都不會有這麼尷尬。

  斯內普俯身撿起那條浴巾,立即就知道了這是哪一條。他心裡暗暗好笑,面上卻不動聲色,只將那條浴巾放到書桌上——不放還好,本冊被推開,露出底下小小一張便簽。

  蓋爾馬上伸手去奪,卻被斯內普眼疾手快地搶先按住,甚至還推遠了。

  「看看這個。」他明知故問地說,再遠也在這張書桌上,「這是什麼?」

  那輕飄飄的小東西在他指下漫不經心地來回輾轉,蓋爾死死盯著那張便簽,忍不住戰栗,仿佛也能設身處地地感受到那雜亂的軌跡一般。

  「差不多得了。」蓋爾咬牙道,恨得要命,「要——就快點,你是不是不行?」

  她倒是想破罐子破摔自承就是個變態痴漢,可詞彙量不允許,她也沒辦法。至於激將法會帶來什麼後果……便簽被搓成個球,滾到桌下不見了。

  來了,來了,蓋爾心想,還有些激動,他洗澡了嗎?

  但斯內普好像想說什麼,只是在沉吟。

  「通常情況下,我們不那麼說。」他聽上去有點想笑,也有點生氣,甚至還有點為難,「《英語詞典》裡出現的詞彙,並不是每一個都適合出現在口語裡,你剛剛說的話,就好像是麻瓜醫院生殖科的專家大夫。」

  蓋爾頭皮一陣發麻。

  「都、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上課?」蓋爾徒勞地掙扎了一下,扭頭嘲笑他,「所以你果然是吧,陽、痿、患、者?」

  她故意將那個單詞咬得字正腔圓。

  會發生什麼她已經顧不得了,只要讓她擺脫眼下的處境就好,這該死的、作惡的桌角,她快要站不住了!

  「我是不是你難道不知道?」斯內普居然又上前了一步,他居然還能上前!

  蓋爾下意識俯向桌面躲避,很快就被強硬地撈了起來。他的手依舊很禮貌,克制地按在她胸骨上,咽喉以下唯一堅硬又安全的那一小塊領地,正如他的另一只手——仿佛蓋爾在痛經,而他試圖以體溫為她熱敷。

  「我是為了誰?」斯內普又問,那聲音遠遠的,仿佛蓋爾扎了一個衝天馬尾辮把兩人隔開了一樣。

  她再度陷入了那種上天不得、入地無門的痛苦之中。

  但即便如此,她也無法指責斯內普矯枉過正。或許源自身心深處的吸引令他們情不自禁地向彼此靠近,但說實在的,斯內普怎麼想的她不曉得,但她實在是、實在是……

  「那你到底想怎麼樣嘛?」蓋爾放夾了嗓音,來硬的,她實在是硬不過他,人家是專業的。

  斯內普被這個夾裡夾氣的聲音噎得半天沒說話,蓋爾驚奇地發現空氣裡那種潮濕曖昧的氣氛居然消散了不少。

  夾!接著奏樂接著夾!

  蓋爾剛想張嘴就被捂了回去。她像個被綁票的人質似的「唔唔」了幾聲,收效甚微,自己也覺得滑稽。正泄氣時,忽然心裡一動,模仿大食蟻獸進食那樣,輕輕舔了一下。

  他們貼得那樣近,像兩把沾了水的調羹,蓋爾清晰地感受到斯內普難以自控地顫動……不,震動。

  作為女性,她很難像他那樣、為愛人的意亂情迷而感到滿足與愉悅,大多數女人的心和身體是一條通路,但男人不是。

  男人的身體和心之間是難以鑿穿的喜馬拉雅山,勉強打通隧道者如鳳毛麟角,即便如此,這隧道也可以隨時崩塌,再度堵成兩條走不通的死胡同。

  蓋爾屏息靜氣等著斯內普的下一步動作,既抱希望又不抱希望。

  「痛不痛?」斯內普的聲音似乎稍稍離得近了一些,難道這就是他的「下一步」了?蓋爾莫名其妙,扭頭去看他,停留在她小腹上的那只手卻忽然一動。

  她嚇得一抖。隨即意識到他指的是什麼,原來他還知道啊!是故意的吧?絕對是吧?!

  「不痛,或者說,它痛,我才好過一點。」蓋爾誠實地說,「至於現在嘛,已經麻了。」

  她聽到斯內普的笑聲,聲音不大,但很清晰。「你活該,」他說,「你總是……在關鍵時候說些怪話,做一些奇怪的舉動,你在逃避,蓋爾。」

  蓋爾有些不好意思,好像真的是這樣。就像昨晚吧,正常人誰會想到膝跳反射啊?但她不僅想到了,當她的手先於大腦作出反應時,她慢一拍的腦子不僅不想阻止,反而還很縱容。

  陰影不是那麼容易洗去的,它具像化成為一大塊布料,帷幕,窗簾,絲綢,絲絨……怎麼都行。她從將她整個包裹住的布料制成的繭裡走出來,像重新被誕育了一次,先出現的是腳,然後是腿,慢慢地,一點點地,隨著她不斷向前走,這布料終將從她肩頭、肘腋、發梢與額角撤離,但這需要時間。

  「那怎麼辦啊?」她有些喪氣。

  這個問題其實沒必要問,她自己也知道,斯內普想要她做什麼,是顯而易見的。

  「你以前修過麻瓜的……叫什麼來著,心理學?」蓋爾笨拙地動了動,心裡拼命告誡自己,這沒什麼可羞恥的,這是合情合理的,她的感覺,她的反應,她的享受,和飢餓的人吃飽飯、口渴的人痛飲水沒有任何區別,更沒有高低貴賤。

  她本該獲得快樂,和過往遇見的任何人、過去發生的任何事都沒有關系,每一個女孩子都享有這正當的權利,更不必依靠誰。

  「別說怪話。」斯內普稍稍撤了一步,給蓋爾和自己都留了余地,「別逃避。」

  「可我……你——」蓋爾欲哭無淚,「要不你走吧?你在這兒,我沒辦法……」

  她聽到身後的人嘆了口氣,緊接著一陣衣料摩擦的窸窣聲傳來,蓋爾只覺得眼前一暗,被一件衣服兜頭罩住。

  是霍格沃茨的校袍,是斯內普的袍子。

  蓋爾身體一顫,越發覺得自己是個變態——活蹦亂跳的正主她避之不及,對人家的東西倒是愛不釋手起來。

  等等,別說怪話,別逃避。

  她聽著斯內普漸漸遠去的腳步聲,聽到他關上門、回到自己的套間,現在他們仍有一牆之隔,蓋爾心想,他會不會也在下意識地放輕動作,想要聽見她的聲音?

  或許他去洗澡了,又或許,他也在做同樣的事情?

  「Ah……」她忍不住哼了一聲,追逐著剛才的感覺輕輕地蹭了蹭。

  當蓋爾氣喘吁吁地翻身倚著書桌腿滑坐在地毯上時,心想她這次的人情債可欠大發了。

  如果斯內普是她的心理醫生,她付過錢的,那麼他做什麼都是應該的,他合該服務她,甚至犧牲自己的感受,但問題就在於,他不是。

  蓋爾現在仍然無法想像自己會在這方面也擁有正常女孩的體驗,但她也知道,這是他們的目標,共同努力抵達的終點。

  在所有關乎大眾福祉的崇高目標尚且遙不可及的當下,也可以先享受一下屬於自己的人生。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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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30

  1901年7月,PNB公司召開了也許是本位面世界上第一場新聞發布會。

  與會者除了國內外媒體,還有科學家、工程師、商人、政界人士甚至工人代表——蓋爾·納什宣告成年,所有的合約都需要重新簽署。

  這位自信滿滿地向整個西歐宣告自己一定能安穩活過十五歲最後那幾天的年輕小姐並未盛裝出席,她穿著一襲簡單的、裝飾著青銅色織帶的海藍色長裙,樸素得像是一位毫不相干的路人、莫名其妙就被從散步的林蔭道上綁來了會場一樣。

  當然,PNB畢竟是一家立足於農業的公司,包括PNB機工——地上跑的是為了耕地與收獲,天上飛的那是為了播撒農藥——基於「農村合作社」的艱苦樸素和溫情脈脈一直是它的底色,迄今為止,公司中層以上仍舊是當年簡妮·布蘭登留下的班底。

  發布會的主人公蓋爾·納什異常無辜地坐在老朋友們中間,簡直稱得上一句乖巧可人。她專注而誠懇地參與著發布會的流程,對每一位上台念稿的人報以真情實感的掌聲。

  一位年輕女孩的成年——除非她是女王儲,否則這並非什麼震動國家的重大事件。這場發布會就像一個精心包裹、奪人眼球的大禮物盒子,層層拆開後發現裡面是一根牙簽,還好所有收到禮物的人對此都心裡有數。

  對於知情者來說,蓋爾·納什的能力並不在於她成年與否;對於外人來說,既然她順利地與PNB元老們達成一致、召開了這所謂的「新聞發布會」,那麼她成年這件事本身就已經失去了意義。

  PNB看上去仍是鐵板一塊,所有虎視眈眈的豺狼都需要換根撬棍——除非這位面色紅潤的健康女孩突然在她生日之前「暴斃」。

  於是,第一個被選中「答記者問」的幸運兒迫不及待地問出了一句:「您對未來有什麼打算嗎,納什小姐?」

  以英國人的含蓄來說,這句話基本等於「你准備什麼時候結婚」。

  「我打算進入大學深造,學習地質學。」蓋爾·納什若無其事地笑了一笑,這個陌生的單詞震得場上一靜。

  好吧,農業公司的繼承人,去研究大地也算是……專業對口?

  搞笑的是,與她同坐台上的PNB一眾人、包括她右手邊那位很少露面的未婚夫小普林斯,都同樣被這驚天的一句給打了個措手不及。

  「為什麼呢?」記者傻傻地跟了一句話,一時間場下所有業界同仁都恨不得把他踹出去——你會不會問?不會就閃邊讓我來!

  他們本以為這只是一根乏味的牙簽,現在看來,刮去鍍層,底下可能是黃金。

  「興趣使然唄!」這個愚蠢的問題將納什小姐唇邊的笑意勾勒得更真切了一些,「大地承載一切,與人類的命運息息相關。」

  不少人覺得這答案純屬扯淡,你蓋爾·納什到底對什麼感興趣,看看到場的專業人才們主攻什麼領域就知道了;也有人覺得這並非沒有可能,因為他們的金主納什小姐雖然眼力驚人,但對機械、物理與化學著實一竅不通,連一些淺顯的名詞都不了解;還有人單純地跟著急——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要讀書?讀來讀去怎麼沒個頭呢?你讀書多耽誤事兒你自己不知道嗎?

  「普林斯先生,這個情況您掌握嗎?」有人插話問道,台上最起碼有四個普林斯先生,但誰都知道他指的是哪個。

  納什小姐露出一副看好戲似的表情,幸災樂禍地看著身旁的少年——看來未婚夫妻關系還不錯。

  幾乎所有的鎂光燈都對准了小普林斯,因為這個問題根本不需要回答。PNB的「泥腿子」們毫無公關意識,方才他們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記者們只是想要挖猛料看好戲。

  然而小普林斯根本不理他,而是正垂著眼皮出神。

  「普林斯先生?」

  台上的普林斯們紛紛露出不忍直視的表情,擔當主持人的伊娃已經快要崩潰了,而納什小姐……她在憋笑。

  同樣苦苦管理著表情的還有貴賓席上的先王密友伊萬傑琳·奧平頓女士。

  「關你屁事。」小普林斯終於滿臉不耐煩地說了一句,根據桌布的起伏來看,應該是被老爹踢了一腳。

  他轉頭又看了未婚妻一眼,看上去更想質問納什小姐。

  「咳!」納什小姐收回麥克風,清了清嗓子,「我同樣不明白這個問題的意義,先生,只要校董會沒什麼異議,我讀書不需要征得任何人的同意。」

  老普林斯神情復雜地看了她一眼。現在早已不是蓋爾·納什需要拿婚約捆住普林斯們的時候了,時間驗證了她的確是一位很好的老板——她從不干預公司日常事務,讓她管她都不管,雖然很會花錢,但她花出去的每一筆錢都獲得了更大的收益。

  對於普林斯來說,這婚約已是雞肋,倒顯得他們別有所圖似的。能成為一家人當然好,但這對年輕人顯而易見和普通人是不太一樣的,他們太神秘了,就像南來北往的候鳥,一年中除了暑假的兩個月,其他時候仿佛都活在另一個凡人難以企及的世界。

  「那……畢業之後呢?」先前的記者又問,「您打算將所學知識應用到PNB的業務中來嗎?」

  「這不相干,先生,專業的事要交給專業的人來做,我從不打算接手PNB,今天不會,我活著的每一天都不會。」納什小姐輕描淡寫地笑道,「我只要有錢花就好了,畢竟地質學者需要奔波世界各地考察。」

  一言既出,台上台下的男士們都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了小普林斯一眼。這幾乎已算是直說婚約作廢了——支持妻子深造的丈夫是有,但支持妻子和其他男人(們)滿世界轉悠的丈夫還沒有被上帝創造出來呢,除非那位丈夫也是學者中的一員。

  老普林斯松了一口氣,有種心頭大石終於落地的感覺。台下的愛米琳·潘克赫斯特卻很是惋惜,日久見人心,雖然她和普林斯們仍不是一路人,但她也不能違心地說那是一家子壞蛋。

  納什小姐轉動著左手中指上那枚粗制濫造的戒指,神情玩味。幾次三番那戒指堪堪要滑落指尖了,都被她將手指一勾,重又握回了掌中。

  這動作莫非有什麼含義麼?記者們眼睛亮閃閃的,殊不知蓋爾只是覺得無聊。

  今日這場大戲,能上桌的只有她和斯文頓,其余人不過是看菜,連老態龍鐘的伊萬傑琳·奧平頓也不例外——她是專門被請來給斯文頓看的,如果先王是實權女王,倒好像是在打擂台,這樣正好。

  蓋爾憑借著幾年前的一面之緣,硬湊上去以「全人類女■福祉」的名義軟磨硬泡地請來了老太太。不得不說,女性天然是命運共同體,巫師在男女平權上要好過麻瓜,也只提前了一二百年而已。

  會後還安排了簡餐,甚至才是前菜。

  蓋爾回到樓上的酒店,將將換好衣服,麗莎正好推門進來。「我們的客人吃得還開心嗎?」她笑問道。

  「完全食不知味。」麗莎遺憾地搖搖頭,覺得甚是可惜,「我看斯文頓先生今天一早就怪怪的。」

  「唔……說不定梅林又幫忙了。」蓋爾點點頭,歪到沙發上修指甲,「他要是問起,就說我在和威克諾森ヾ的人吃飯,拿西門子的名片給他,先開開胃。」

  麗莎不由一笑,雖然她不知道這裡面有梅林什麼事兒。

  「菩提樹大街ゝ的使者呢?」

  蓋爾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之意:「當然是送走啊,讓伊娃親自去送——我就不見了,免得彼此惡心得吃不下飯。」

  「我猜還得讓斯文頓先生看見?」麗莎笑道。

  蓋爾也笑了,她要是斯文頓,就永遠不擔心PNB踏上德意志帝國的戰車——明知對方瞧不起自己的血統,還遞上臉去讓人家鄙視,她賤啊?

  不過斯文頓這種幾輩子都立於食物鏈頂層的白男估計很難理解,不理解正好。

  當E·D·A·斯文頓先生應邀參加納什小姐的下午茶時,看上去整個人都快碎掉了。交鋒到現在,他根本也懶得再裝了,天氣一點兒都不熱,斯文頓卻不停地抹著汗,手帕抖得像是挑在城頭的白旗。

  「先等等。」蓋爾不緊不慢地說道,「麗莎我親愛的,請你去看看塞巴斯蒂安怎麼還不來。」

  斯文頓先生一愣——這個人,你說她傳統吧,她上午剛剛在各大媒體面前表態要為還沒開始的學術事業奉獻終生,轉頭就需要(前)未婚夫陪著一起見男客了?

  「您別誤會,我對您的道德品質並無疑問。」蓋爾臉頰泛紅,「塞巴斯蒂安喜歡看這個,您別管他,咱們聊咱們的。」

  哦,那他算什麼?馬戲團的猴嗎?

  斯文頓正憤憤不平,只聽蓋爾攪著咖啡液裡尚未融化的方糖,笑道:「趁他還沒來,我們不如聊聊——斯文頓先生,PNB伯明翰研究所的兩位總工還好嗎?我們打算為辦公室統一更換百葉窗,能不能煩請您帶句話,問問他們喜歡什麼顏色的?」

  他一下子僵住了。

  「六月初的時候,我們的工程師從酒吧喝得醉醺醺地出來,小解時在陰溝裡摔斷了腿,對不對?」蓋爾望著他,「怎麼樣,您從他們的腦子裡找到想要的了嗎?我猜沒有吧?」

  那塊擦了半天依舊干燥的白手帕一下子掉落在地。

  「我相信您一定心裡有數,把人逼回美國,是我們雙方的損失。」蓋爾仿佛看不見斯文頓的失態一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搖著扇子,盡管她一點兒也不熱,但現在正是裝逼的場合,不裝她就虧了,「您這樣沒用的,腦子裡沒有的東西,叫人怎麼往外說呢?」

  斯內普進門時正看到這樣的景像——蓋爾換了一條鮮明的綠綢裙子,斜斜靠著沙發扶手,那裙子順滑得像是流水,仿佛要一直淌到他腳邊似的。

  蓋爾眼睛一亮,倏的合起檀香扇,指了指長沙發另一側的位置,要他過來坐。那戒指依舊在她手上閃光,斯內普甚至懷疑她根本不明白發布會上的表態意味著什麼。

  「讓我們說正題吧!」蓋爾迫不及待地坐正了身子,「如果您能提供醫院的單據,那麼我想PNB可以為『斷腿』報銷。」

  「您?」

  「我。」蓋爾十分肯定,「我勸您不要再用您一貫的思路來揣測我們了,屢敗屢戰固然值得敬佩,但並不劃算。」

  斯文頓有些泄氣,他忽然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難道他真是馬戲團的猴子?他的所有舉動與決定,都在別人的注視之下、僅僅是個無傷大雅的笑料?

  男巫與女巫對視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蓋爾對兩位工程師施咒的時候,魔法部還來不及布設蹤絲。現在讓她做,她也做不來了。

  斯內普想起蓋爾那些自創魔咒就想笑。她連英語都說得平平,遑論拉丁語,於是她的咒語無不又臭又長——缺少言簡意賅的詞根。但那都是有效的咒語,比如那個延遲觸發的遺忘咒。蓋爾研究魔咒從不考慮其背後的意義,她就像原始社會的猿人,需要什麼工具,就自己「吭哧吭哧」做一個。

  「就當是報答您將我的房子恢復得很好,無論是沃土原的,還是諾裡奇的。」穿綠裙子的女猿人乘勝追擊。

  「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那個裝腔作勢的斯文頓失魂落魄地說,「不對!您、您是怎麼知道的?」

  蓋爾瞪大了眼睛,一時失笑。

  「您真的是英國人嗎?」她渾然不知一位真正的淑女這個時候至少應該拿扇子擋住嘴,只是痛快地放聲笑起來,「如果秘密警察們當真做得圓滿無缺,我又怎麼會發現呢?難道您真以為我是在誇您?」

  事實上,他們將那幅浮世繪裝回畫框時直接裝顛倒了,大概粗俗的西洋佬們欣賞不來櫻樹,覺得那是一條分叉的河。

  眼看著斯文頓先生已經被徹底打落谷底,蓋爾轉轉眼珠,問道:「麗莎告訴我,您似乎胃口不佳?」

  「剛收到來自德國的最新消息。」斯文頓先生定定地瞧著她,下半句話無需贅言。

  蓋爾恍然,誇張地撫了撫心口說:「我還以為您吃出來了呢,那肉!」

  「肉?」

  斯內普也跟著一怔,肉怎麼了?他也吃了。

  「那肉生產於三個月以前。」蓋爾勾起一個惡意的笑容,「精挑細選的病豬淋巴結。」

  會客室裡一片死寂,片刻後斯文頓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撲向窗邊開始摳自己的喉嚨。

  「偶爾吃一頓不要緊的。」蓋爾慢條斯理地梳順折扇的絲穗,「這條生產線下來的罐頭我發誓絕不內銷。」

  斯內普投來一個質詢的眼神,蓋爾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無聲地說了一句「騙他的啦」。

  但她讓人反復試制午餐肉時,用的的確是下腳料,用好豬肉可惜了了。畢竟蓋爾並不清楚「有肥有瘦有紋路的凍豬肉」是怎麼一步一步變成「粉色微鹹顆粒紋午餐肉」的,正如她當初不明白潔白蓬松的棉朵是怎麼變成衛生巾的。

  斯文頓面色蒼白、步履蹣跚地走了回來,半癱在椅子上直喘粗氣。他看上去真的吐出了點什麼,帶來一陣酸腐的氣味。蓋爾皺了皺眉,大力地「呼呼」搖動著扇子,又拉開茶幾下的抽屜,從裡面摸出個馬口鐵的罐頭盒,扔到斯文頓的腿上。

  「送給陸軍部的禮物,不算數的。」

  憑借僅存的一點職業素養,斯文頓拿起那個Beta版本的午餐肉罐頭看了看。他當然曉得這個小玩意兒的意義,但現在問題在於,命都保不住了,誰還有心情去考慮口糧?

  「如果是送給別的部門的,我想我會更開心。」斯文頓苦笑了一聲。

  「我倒是也想啊,可惜你們沒有空軍部,對吧?」蓋爾滿不在乎地說,「那我該怎麼說,送給陸航的?」

  她簡直像馬戲團的魔術師一樣,又從那個平平無奇的小抽屜裡摸出一樣東西——一卷圖紙,系著天藍色與青銅色交織的絲帶。

  有那麼一瞬間,斯文頓先生並沒有反應過來。當他隨即意識到這卷圖紙是什麼的時候,撲上來就想搶。

  「您失態了。」蓋爾相當得意,「您也不想被我的未婚夫丟出去吧?」

  所以他今天的作用是保安,斯內普心想,算了,他也習慣了。

  「是……是那個、那個,飛機?航空飛機?」斯文頓的眼睛亮得驚人,他一步一步後退,兩手整理著衣襟,試圖回到過去那種冠冕堂皇、有理有據的狀態中去。但他早已被蓋爾·納什玩弄於股掌之中了,這些作態看上去就像是笑話。

  「還很原始。」蓋爾的手指劃過水筆留下的墨痕,像一位自豪的母親介紹她的兒女,盡管她並不是親媽,「目前只能由駕駛員身後的副駕駛用手槍射擊,徒手投彈,但駕駛艙容量有限。我設想的改進方向是將炮彈懸掛在機翼下,通過駕駛員有技巧地操縱飛機抖動,使其脫落,墜至指定位置爆炸。」

  「難道不能用電嗎?」斯文頓喃喃地問。

  不是,你這人怎麼不知道見好就收呢?

  蓋爾十分無語。萊特兄弟最開始交給她的那個什麼「一號」,不能說和後世的飛機毫不相干吧,只能說是兩模兩樣。她好說歹說,人家給加了個副駕駛位,增加載重量那原定載的是炸彈嗎?是行李啊!

  「我得提醒您,飛機的發明者具有異乎尋常的愛國熱情。不巧的是,你們愛的不是同一個國家。」

  「所以我們只能通過……您?」斯文頓十分上道。

  「我不能保證。」蓋爾誠實地說。

  萊特兄弟做這些東西,那可是純純的興趣使然,哪怕官方和大眾無人識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和拿錢干活的工程師們可不一樣。蓋爾能在副駕駛和載重量上成功忽悠他們一次,不保證還能成功第二次。

  她可以說同樣是為了興趣,也可以說是要發展民航,但她絕不能說是要拿去打仗,否則萊特兄弟立馬哭上國會:「哥你看英國佬!你說句話啊哥!」

  「可是——」

  「我想不勞而獲的人沒資格挑挑揀揀。」斯內普冷不丁說了一句。

  蓋爾不由一笑。

  「我來為您提供一個方案,怎麼樣?」她繼續加碼,「我負責和萊特兄弟保持聯系,榨取他們的成果,您負責找到能接手這一攤的自己人,我們可以站在美國人的肩膀上另起爐灶。同時,請做好保密工作,並繼續不遺余力地探聽飛艇的機密。」

  如果英國表現得絲毫不在意齊柏林飛艇,那只能說明,他們已經獲得了更先進的秘密武器。

  E·D·A·斯文頓進退兩難。從他個人而言,蓋爾·納什所給予的已經遠遠超過了她要求的,但……議會那幫老頑固簡直死強啊!

  連他們私底下的小動作都被人家悉數看在眼裡,人家還不動聲色,人家事後當個玩笑一樣說出來……他根本不去想派人暗殺蓋爾·納什的成功率有多低。

  除非撕破臉。

  但那沒有意義,和一個十六歲無父無母的小女孩興師動眾地死磕到底有什麼意義?國家機器碾死她,固然輕而易舉,可難道很光榮嗎?

  納什的未婚夫說得沒錯,他們完全是在不勞而獲。納什已經走了九十九步,她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可連這最後的一步他們都不想邁。

  都說政客無恥,年輕的、憑借家族蔭庇走到如今的E·D·A·斯文頓從前只覺得莫名其妙,但現在他深以為然。

  「收好您的圖紙吧!」他站起來的動作嚇了蓋爾一跳,「請您等我的消息。」

  蓋爾眼巴巴地瞧著他。斯文頓忽然發現,當他俯視她的時候,她看上去更像個十六歲的孩子。

  「我等您的好消息。」蓋爾放輕了聲音,目光裡全是信任與依賴,「畢竟我們的願望指向同一個方向,我們才是一邊的,對嗎?」

  對,沒錯。斯文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身走了出去,甚至忘了鞠躬。


第32章 31

  好消息傳來時,已經是年末。

  政府正式出台了法案,賦予婦女與男人同等的公民權——在民間,它被稱做《簡妮·布蘭登法案》。

  貓頭鷹飛越雪原,從倫敦前往遙遠的蘇格蘭,極有靈性地星夜叩開了蓋爾寢室的窗戶。

  片刻後,整座拉文克勞塔都聽見六年級女生寢室傳來一聲尖叫。緊接著,睡夢中被吵醒的學生們聽見一連串稀裡嘩啦的聲響:換衣服、洗臉刷牙、收拾行李、沉重皮箱敲擊在台階上的悶響,難掩狂喜的輕快腳步聲,一路離開了公共休息室。

  易得:下一個要遭殃的是德·蒙特莫倫西教授。

  蓋爾拎著小皮箱,難得躊躇了半晌。

  院長的臥室離她更近,她請假、下樓、離校,是完全順下來的一套流程,一步冤枉路都不用走——但她私心裡又不想讓完全置身事外的德·蒙特莫倫西教授成為第一個與她分享喜悅的人。

  被興奮充斥、像個飄飄然氣球的大腦沒怎麼費事就做了決定,她用僅剩的理智為自己施了一個幻身咒,脫掉鞋子提在手裡,拔腿向樓下跑去。

  理論上各學院公共休息室的入口對外人保密——但大家在一個城堡裡大小周上了六年學,哪還有什麼秘密可言,但凡留心,也不難知道。

  何況斯內普根本就是個懶得遵守各種規則的人,他自己制定的除外。他不僅告訴蓋爾斯萊特林公共休息室的位置,甚至還告訴了她口令。

  「權力的盡頭。」蓋爾說。她還是第一次來這裡,結果一上來就摸錯了門,撞進了女生寢室,還好現在是學生們睡得最熟的時候。

  蓋爾一手舉著魔杖照明,躡手躡腳在男生寢室的走廊上四處尋覓,在雙腳凍得失去知覺之前,終於看到了那扇貼有「西弗勒斯·斯內普」的門ヾ。

  「阿拉霍洞開。」蓋爾小小聲地說,心裡祈禱斯萊特林的家裝設施都沒有老化,這門不會發出令人尷尬的「吱呀」聲。

  「吱呀∼」

  蓋爾滿頭黑線,緊張萬分地盯著那五張落下帷幔的四柱床——很好,看來魔法並不會賦予巫師以後世特種兵一般逆天的警覺性。

  但她要怎麼找到斯內普呢?挨個掀簾子嗎?

  校袍都是統一的樣式,平平無奇的皮質書包也沒有畫奧特曼還是畫孫悟空的差別,蓋爾只好去看鞋,覺得最樸素的那雙德比鞋比較像——她沒辦法想像斯內普穿那些花裡胡哨的牛津鞋。

  她抖了抖魔杖,杖尖彈出一只橡膠假手,小心翼翼地撥開床帷。

  壁爐火焰帶來的暗淡光明裡,她看到斯內普正安穩地合著眼沉睡,呼吸深長。

  天啊,蓋爾·納什!看看你都做了什麼!這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麼厲害的女巫?

  蓋爾為即將擾人清夢的行為懺悔了一秒,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跪在床沿上兩腳摩擦著蹭掉襪子,一骨碌就翻身滾進了床裡側,手裡魔杖施咒不停,將這小小一張床從烏煙瘴氣的男生寢室裡隔了出來,自成一方天地。

  然後她就被人扯著袍子拖了過去。

  「我!是我啦!」蓋爾無辜地舉起雙手,「你居然認不出我,我可太傷心了。」

  「否則你現在會在壁爐裡燒焦。」斯內普神情困倦,嗓音也很沙啞,頭發睡得亂糟糟的,「出什麼事了?」

  蓋爾終於忍不住喜悅的笑容,撲上去摟住了他的脖子,險些將人撲倒在枕頭上。

  「我成功啦,西弗勒斯!」她叫道,「《簡妮·布蘭登法案》!我成功了!斯文頓做到了!」

  斯內普猝不及防被撲了個滿懷。他竭力維持著搖搖欲墜的平衡,並盡量無視懷裡扭來扭去亂動的那個人,從蓋爾的校袍口袋裡抽出一只鼓鼓囊囊的大信封。

  裡面有一張報紙,一份麻瓜首相親筆手令的復寫函,還有許許多多的信。潘克赫斯特的,斯文頓的,還有伊娃的,甚至負責轉接的麗莎也捉空寫了幾句。蓋爾舉著魔杖幫他照明,趁機自己又重溫了一遍,只覺得一顆心被漲得滿滿當當的,下一秒就要飛上天和太陽肩並肩。

  斯內普點了點頭,抬眼望著朦朧微光裡蓋爾的笑臉,注意到她穿戴整齊,甚至披著旅行鬥篷。

  「我得先回去一趟,愛米琳要辦慶祝派對,斯文頓要和我交接。」蓋爾低頭看了看自己,「我會請滿一個月的假,今年的生日你只好自己過了。」

  「禮物呢?」斯內普忽然問。

  「貓頭鷹會送來的。」蓋爾替他整了整睡袍領口,「我的審美你還不放心?再說哪有自己主動要禮物的啊?」

  「又是衣服?」

  「喂,你聽上去好像有幾房間穿不完的衣服那樣厭倦。」蓋爾駭笑。

  「我成年了。」斯內普提醒她。

  「噢,手表是吧?」蓋爾恍然大悟,「可這算不算占你便宜?」ゝ

  回答她的是一個吻。一個令他們兩個都氣喘吁吁的吻。

  「我本該向你表示祝賀……但我想,我的天賦是無論什麼好話說出來都像是在陰陽怪氣。」滾燙的氣息在蓋爾的口鼻、下頦和脖頸處逡巡,「這本也是你想要的,對不對?」

  「你看破別說破好不好?」蓋爾難堪地蜷著腳趾,「咱倆誰也別笑話誰。」

  她頸動脈附近傳來一聲輕輕的悶笑。斯內普握住她冰涼的腳,試圖收進被子裡,蓋爾頓時失去重心,跪坐不住,「哎」了一聲向前倒去。

  要死了這個姿勢!對於這個年代、這個時代、這個節點來說,都太應景、太女權了吧!

  「我雖然想過,可我真的沒想那麼多,畢竟我們都還是學生。」蓋爾重新爬起來,誠懇地說,「你是怎麼想的?咱們交交底,都好說嘛!」

  這種事也可以拿出來討價還價?

  「我還沒想好。」斯內普只好這麼說。

  「那你慢慢想吧!」蓋爾詭計得逞,准備撤退,「反正上次那樣不行……」

  「你不喜歡?」斯內普挑了挑眉,「你撒謊。」

  「我——」蓋爾張口結舌。

  蓋爾·納什!想想「臉皮守恆定律」!你們的臉皮呈負相關,你臉皮越厚,他臉皮越薄!

  「當然喜歡啦!」蓋爾清了清嗓子,盡量讓自己聽上去若無其事,為了不讓面色出賣自己,她甚至欲蓋彌彰地熄掉了魔杖,「無論西弗勒斯對我做什麼,我都會享受它,從中得到快樂。」

  噫!好可怕的一句話!

  她怎麼敢面不改色地說出這種話?蓋爾覺得自己該進格蘭芬多的,真的。她幸災樂禍地重新點亮魔杖,准備看斯內普的反應,剛一抬手就被按下了。

  「為什麼?」她聽見他問。

  「因為我了解你啊,我知道你是誰。」蓋爾莫名其妙地望著他,「多虧我想起來了,否則……哼哼!」

  黑暗裡,斯內普忍不住也笑了。「那上次又怎麼了?」他惡意地問,「難道那條內褲不能穿了?我想布料都是有彈性的,就算變形你也能『修好』它。」

  「喂!」蓋爾氣急敗壞地去捂他的嘴,「這種事不要拿出來說啊!」

  完了,完了,臉皮要跑到他那邊去了!

  蓋爾深深呼吸,試圖把自己抽離出來,進到一種嚴肅客觀理性中立的環境中去。

  「因為我懷疑你在吃醋。」她力圖於平和地控訴,「你是在嫉妒斯文頓吧?你不高興我用了一點點或許存在的個人魅力,所以你要懲罰我,對不對?」

  「莫非我冤枉你了?」

  「莫非我冤枉你了?」

  「你沒有。」斯內普不情願地說,一股怒氣在他心中翻騰。

  「你也沒有。」蓋爾安靜地說,「我自問長得還不賴,好多人喜歡我,也包括你。」

  斯內普心想她要是敢提菲尼亞斯·布萊克……那她就是真的全然康復了,他再也不必顧忌什麼了。

  「我想說,這魅力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只是坐在那裡什麼都不做,我也是個美女,不是嗎?」蓋爾從容地說,「何況我也不是發布會那天突然才變美的,只是那個斯文頓突然意識到了而已——但凡我不是個傻子,我就該合理地運用它。和這個地球上絕大多數美貌女子相比,我已經很克制了。」

  最後一句話倒沒說錯。從他們認識以來,這是蓋爾·納什第一次利用美貌為自己換好處,在她這個年紀,黑魔王估計早就憑借一張英俊的臉和出色的個人魅力成為「校園之星」了。

  「真是諷刺!」他冷笑了一聲,「你用你的臉,換來了這個!」

  信封尖銳的角劃過蓋爾的側頸,一路下到領口,危險地停住了。

  「只是稍加推動而已。」蓋爾抬手撥開那個信封,開始自己解襯衫的扣子,「現在是我贏了,贏家天然高尚,天然正確,這是放眼世界都顛撲不破的真理。」

  她俯下身,鬧得有些凌亂的頭發紛紛垂到他臉上。「你生氣了,西弗勒斯。」蓋爾輕聲說著,抓起他的一只手捧在懷裡,低頭吻過每一根指尖,「好生氣呀……要怎麼做呢?」

  老實說,這種氣生起來可比吃那沒來由的飛醋來得性感多了。蓋爾舔舔嘴唇,承認自己有點懷念斯內普生氣的滋味兒。

  然後她就被石化了。

  嗯?這是新的play嗎?這合適嗎?

  蓋爾瞪大眼睛,感覺自己的衣服和頭發在魔法的幫助下重新被一一整理好,緊接著她就被用「僵屍飄行」給浮了起來,斯內普披上晨衣,一路禮送她離開斯萊特林公共休息室,甚至貼心地將她扔到了德·蒙特莫倫西的臥室門外。

  啊?

  蓋爾眼珠子亂轉,她看見了!她明明看見了!那晨衣再寬大也遮掩不了一個事實——斯內普也動情了。

  為什麼呢?總不能因為她理論上還沒成年吧?早知道手握居民身份證穿越了,如果她能的話,可惜她是個黑戶。

  事實證明,蓋爾明顯低估了一位身體各項機能都正常的、但兼具起床氣、惱羞成怒和欲求不滿的男巫會有多不做人。她被扔在那裡吹了三個小時冷風,當德·蒙特莫倫西教授起床發現她時,人都開始發燒了。

  被迫將行程推遲到下午的蓋爾恨恨地開始了單方面冷戰。

  整個慶功派對上她都蔫蔫兒的,說不好是強力提神劑的副作用還是癲狂的騎士公共汽車帶給她的影響更大。還好大多數來客她都很陌生,認識的也就PNB的那幾個人,甚至包括共舞過的斯蒂芬妮·艾恩斯。

  年紀最小、經歷曲折又病怏怏的納什小姐收到了來自各位女士的親切慰問。愛米琳作為派對主人無暇來關照她,指派了小女兒西爾維婭時常看顧。

  「不,我再說一次。」蓋爾交叉手臂比了個拒絕的姿勢,「被邀請入會是我的榮幸,但請允許我拒絕。」

  「為什麼呀?」西爾維婭困惑地問,「那個法案的諢名一出來,我們就知道是你,一定是你做了什麼。」

  蓋爾不由撓頭——該怎麼向她解釋,婦女運動是這些女士們終生的事業,卻只是她即將翻過去的一頁呢?

  她已經盡力將歷史的進程提前了十幾年,她仁至義盡,余下不再是她的義務,更不是她興趣所向。只要她們不把這一攤子重新搞黃,蓋爾是不會回頭的。

  「這是什麼?」西爾維婭接過蓋爾遞來的名片,上面寫著「喬治·伯納德·蕭」,作家和劇作家。

  「我也不認識,似乎是一個什麼組織的骨干,和總工會那邊關系匪淺。」這時候蓋爾也不好掏出斯文頓的信來照著念,「或許你們可以抽空拜訪他一下,失權的人不互相抱團,難道要去跪∥舔既得利益者嗎?」

  西爾維婭被她直白的話堵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有過在PNB的短暫工作經驗,她們當然考慮過是走基層路線還是上層路線,現在看來,這在蓋爾·納什眼裡根本不是個問題。

  「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她溫柔地摟住蓋爾的肩膀,「發生什麼事了,我很願意聽一聽。」

  蓋爾短暫地被同齡人小甜豆治愈了一下。

  「我很迷茫。」她說,試圖通過打比方來描述自己的心情,「就像你走路,你邁出了一步,下一步該向哪裡邁、什麼時候邁、以怎樣的姿態邁,這些我通通都不知道。」

  「你看不到自己的路嗎?」西爾維婭困惑極了,她就可以看清自己的前路,這條路對所有婦女社會與政治聯盟成員來說都清晰無比。《簡妮·布蘭登法案》的問世固然是劃時代的,但路還長著,她們現在無異是在半場開香檳。

  但是開就開了,這個法案值得。

  「我只看得到終點,但我不知道要怎樣走過去,我只能誤打誤撞,走一步看一步。」蓋爾說道,「就像午餐肉罐頭。」

  她最開始搗鼓坦克也並不是為了簡妮的理想,她只想淘換點馬克沁的圖紙、技工什麼的弄回去。

  「哎說起來,這個新罐頭名字好怪。為什麼一定是『午餐肉』呢?為什麼商標要叫『梅林』牌?」

  「啊這……」蓋爾苦笑,因為她從小吃到大的就是梅林午餐肉啊!她還想問為什麼呢!至於梅林……有本事復活找她算賬,沒本事就只好看著她編一個「乾隆下江南」的故事,就寫亞瑟王微服私訪,大中午的找不到旅店,邂逅格溫娜維爾貴女以一種特殊佳肴賑濟災民,軍師梅林獻計賜名「午餐肉」,有情人終成眷屬。

  老少爺們就好這口兒,簡直完美。

  斯文頓帶陸軍部軍需處的人來諾裡奇下訂單的時候,也問了這個問題。蓋爾正看著老普林斯簽合同,簡明扼要地把故事一講,她甚至連廣告宣傳單都設計好了,隨時下廠付梓。

  「我差點簽錯自己的名字。」老普林斯驚魂未定,「您說的都是真的?」

  「真的假的有什麼要緊?」蓋爾反問,「一種歷史悠久、險些失傳的古老美食,它的意義在於喚起民眾的民族自豪感——還有誰比亞瑟王更合適?難道英格蘭、蘇格蘭和愛爾蘭是鐵板一塊?拋下地域恩怨,都是大不列顛的子民,這才是最重要的。」

  軍需官眨眨眼,這個問題是不是超綱了?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不是來給弟兄們打飯的嗎?

  「我不認為單憑一盒肉罐頭就能做到這一點。」斯文頓開了個玩笑,「現在合同也簽了,您可以停止推銷了。」

  「這又不是給您這樣的人吃的!」蓋爾嗤笑一聲,「或許我們可以想像一個血肉橫飛的戰場,一個疲憊的士兵正在戰壕裡用軍刀挖著罐頭肉吃。他獲得了飽腹感,補充了鹽分,再看到包裝上的紅龍和米字旗,會不會覺得心裡也充滿了力量?」

  好像……有點兒道理?斯文頓遲鈍地想,幾乎不敢去看蓋爾·納什的臉,那張臉說什麼似乎都有道理。他得認清自己的位置,堅持自己的立場。

  「恕我直言,現在你們靠什麼來營造這種集體榮譽感?『日不落帝國』遍布全球的殖民地?如果這個國家真的無往而不利、是上帝在地球上的代理主宰,在我的會客室裡焦慮得不能自已的又是誰呢?」

  軍需官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沒有誰比他更清楚這些事。來自於殖民地的反抗簡直是遍地開花,他們也不總是贏的,甚至輸得很慘也有過。比如隔壁海軍部,前年大沽口一役簡直打得讓人摸不著頭腦。消息傳回來,如實報道會被輿論罵個臭死,可怕的是編理由都不知道該怎麼編。

  他絲毫沒有意識到罪魁禍首正笑吟吟地坐在他眼前。


第33章 32

  斯文頓先生有些難堪,他整了整領帶結,邀請蓋爾去吸煙室坐坐。「我不會當真抽煙的,哪怕我不顧及一位淑女,也要看在那些東西的份兒上。」他笑道,「您帶回來了嗎?」

  「當然,我將它們藏在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蓋爾請女僕去她的臥室取來皮箱,「您直接拎走吧,我再買個新的。」

  斯文頓叼著沒剪頭的雪茄,草草打開看了一眼,那是滿滿一箱子的資料,有圖紙,也有筆記,更有他看不懂的各項數據。

  「您沒從活人腦子裡找到的東西,全在這兒了。」蓋爾從箱子底部翻出厚厚一大本操作手冊,「我當初要求他們寫下這些的時候,讓他們想像自己在教一個剛剛從教義問答掃盲班畢業的白痴。」

  「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口耳相傳比較好,您認為呢?」斯文頓含蓄地說。

  她沒意見啊,函授班本來就低人一等。可問題是,她還沒成年,她前腳解了那個遺忘咒,後腳就會被幻影移形的傲羅當場逮捕。

  別人是著作等身,她蓋爾·納什是前科等身。

  「先研究著。」蓋爾含糊地說,「再等半年。您手腳也太快了,這段時間用來做好保密工作怎麼樣?」

  斯文頓狐疑地看著她,不明白這和時間有什麼關系。

  「原本塞巴斯蒂安也能幫我的。」蓋爾毫不猶豫地將禍水東引,「可現在我們吵架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和好呢。」

  斯文頓發現自己的心明顯跳錯了一拍。他一直不明白蓋爾·納什為什麼非得一門心思地和那些工人捆在一起,這或許和她有個姓普林斯的未婚夫有關。據他的觀察,去年發布會上的表態並未影響到這二人的關系,但蓋爾現在說……他們吵架了?

  E·D·A·斯文頓似乎看到一絲可乘之機——

  蓋爾·納什又雙叒叕被斯文頓邀出來散步。

  或者騎馬,或者喝咖啡,或者遠足……那屋子裡仿佛有怪物咬他屁股,大冬天的萬物凋零,不老實貓在壁爐前烤火,總是出來做什麼?

  一連好幾天陰雨綿綿,蓋爾覺得自己身上都要長蘑菇了,但她願意忍,在她學會騎馬之前。雖然斯文頓一開始不肯教她「粗魯的」跨騎,反而更加崇尚「優雅的」側騎。

  「那您盡可以隨意側騎,我很願意欣賞您優雅的風姿。」蓋爾笑著宣布,「至於我麼,我就是要跨騎。」

  她甚至緊急給對角巷的魔法裁縫鋪下了個訂單,隔天就收到了一條漂亮的馬褲和女式馬靴。

  E·D·A·斯文頓的表情就像吃了蒼蠅那樣難看。他不得不承認,他似乎很難用上流社會的文明來馴化蓋爾·納什——女人穿褲子,這和沙■倒反天罡奪了英國的世界霸主之位有什麼區別?

  「好啦,您到底想說什麼呢?」蓋爾穩穩地騎在馬上,含笑打量著衰敗的湖光山色,「您還要在諾裡奇待多久?您的『大事』不重要了嗎?時間可不等人哪!」

  作為一位紳士,斯文頓正貼心地為她牽著馬。腳下的冰面還殘留著她剛剛一時興起要釣魚而鑿出的窟窿,粼粼波光映出少女端麗的下半張臉。

  這樁交易已經錢貨兩訖,只剩下些售後服務,他確實沒必要在諾裡奇流連不去。何況賣家服務態度極好,都不必他游說,就主動提起要跟進坦克與飛機的後續研發流程——蓋爾·納什對機械與物理一竅不通,但她就是有一雙奇特的眼睛,總是能從萬千條路裡選出正確的那一條。

  「如果您拿我當馬術教練了,」斯文頓說,「那您至少該付給我報酬。」

  蓋爾有些膩味。這個環境,這個人物,這個場景,分分鐘可以被搬上劇場舞台,簡直是言情典中典——報酬,什麼報酬?少女的吻嗎?

  「是因為您今天在我眼裡格外面目可憎。」蓋爾皮笑肉不笑,讓這句話聽上去像個模棱兩可的玩笑,「您都不看《泰晤士報》的嗎?」

  當然不可能。斯文頓先生好好兒回憶了一下今日新聞,險些沒能維持住好不容易重新拾回來的紳士風度。

  「您真拿那個國家當作祖國?」他吃了一驚,「您為此而埋怨帝國?您以國籍為恥嗎?」

  「請別給我扣帽子!」蓋爾用馬鞭手柄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手心,強忍著給他一鞭子的衝動,「為恥說不上,侵略他人難道光榮嗎?」

  「您是聰明人。」斯文頓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多麼好的氛圍,他本打算哄女孩叫他「愛德華ヾ」的,「這是為了國家的利益,偉大的利益。」

  「您的利益建立在他人的犧牲上,哪裡偉大了?日不落帝國的子民天然高貴嗎?」蓋爾好奇地注視著他,「如果世界即將毀滅、資源短缺,那為了這口吃的,大家各憑本事,我認了——但現在呢?不過是貪多嚼不爛而已。」

  「您說話可真有意思,我們當然天生高貴。」斯文頓先生冷冷地笑了笑,拿出面對同僚們的神氣,「我本以為您是個聰明人,要知道,您的那些主張、主義……歸根到底,和我們的並無不同。」

  蓋爾翻了一個非常不淑女的白眼——她說前門樓子,他說胯骨軸子,這都哪跟哪兒啊?她本想鼓勵斯文頓使勁兒活,睜著眼睛活到長見識的那天,但像E·D·A·斯文頓這一「類」的白男,藍眼珠裡自帶濾鏡,還是兩層,Debuff直接拉滿。活那麼久做什麼,刻板印像老而彌堅嗎?

  「算了!」蓋爾揮揮手,意興闌珊。對約翰牛彈七弦琴,瘋了她這是!

  好在方才那種令人尷尬的、一廂情願的曖昧氣氛已經不見了,斯文頓先生一秒鐘切換回了「合作伙伴」狀態——互相敵對的意識形態比什麼階級、貧富的差距還要致命,清醒的人應該學會及時止損。

  「我打算回去了。」他干脆利落地說,「您呢?」

  「啊,我還想再遛遛!」蓋爾愉快地說,立刻覺得天也藍了,草也綠了,陽光明媚,花開似錦,真是個難得的好天氣,「請您放心吧,我會代您將『琥珀』還回去的。」

  她俯下身拍了拍大黃馬的側頸。

  「祝您過得愉快。」斯文頓先生彬彬有禮地欠了欠身,「如果您需要大學的推薦信,請盡管開口。」

  「噢,那我還真的需要。」蓋爾眼睛一亮,「我對地質災害比較感興趣,地震或者火山噴發之類的,如果您認識相關領域的教授,請務必為我引薦。」

  斯文頓先生懷疑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或許將她往學術道路上引不失為一個明智的抉擇。一個思想危險的地質學家和一個思想危險的軍火商人,哪個更令人忌憚,不言而喻。

  「我會盡我所能為您服務的,納什小姐。」斯文頓先生頷首允諾,「就當它是對您饋贈格溫娜維爾佳肴的還禮吧!」

  蓋爾雞賊地在心裡算了算,感覺好像還是自己虧了。現在又沒有高考,斯文頓不出力,難道她還能一輩子職專學歷?但有人幫忙通門路,總是好的,比她悶頭往前撞要強得多。ゝ

  「我期待您的好消息。」她客氣地笑了起來,笑容比這幾天的都要真摯許多。

  此時此地又聽到這句話,E·D·A·斯文頓有些恍惚。但他只是短暫地失神了一下,就重又撐起無懈可擊的紳士外殼。

  目送著斯文頓先生的身影消失在冬日蕭疏的林間,蓋爾松了一口氣,馭使著「琥珀」慢慢走向相反的方向。盡管她上輩子幾乎從未離開過福利院,但她看過電視,看過別人的手機,慰問者贈送的iPad在被沒收之前,她也來得及看幾個視頻。

  她所從未涉足過、但仍懷念不已的山川風光,與英國郊外的大不相同。

  蓋爾輕輕夾了夾馬腹,「琥珀」輕快地小跑起來,直帶著她來到一處無人的荒原上。大片的亂石間夾雜著舊日墾荒者留下的零星痕跡,她將馬駐下,小心翼翼地從隨身攜帶的皮袋裡摸出個東西。

  一支毛瑟手槍,來自於菩提樹大街。

  作為不合時宜的禮物,它的含義可以有無數種解讀,威脅?或者惺惺相惜?蓋爾不介意,禮物收下,人還請這邊打道回府。

  上輩子她被迫跟著福利院的男孩子們看了許多CCTV-7,知道這槍是典型的「牆內開花牆外香」——造價貴,實裝性差,但又確實是優秀的產品,正適合送禮。

  抗日劇還告訴她,毛瑟——也就是匣子炮,有個致命的毛病,那就是槍口會哆嗦。當然,彼時彼刻大家也沒有更趁手的槍使,捏著鼻子還真就琢磨出了解決之道——她今天就要試試,如果能用,就連槍一起打包扔給使團。

  她不知道國內是什麼時候開始大量生產「平替」的,肯定比現在晚吧?雖然沒有圖紙也沒有專家指導,但格物致知不是她的工作,是江南局和漢陽廠的老師傅該琢磨的。

  蓋爾光上子彈就折騰了半個小時,摳得手指頭肚生疼。好不容易有模有樣地將槍端了起來,手腕一翻,覺得自己和未來黃土高坡上的女戰士也有幾分神似。她回憶著劇情,衝著左前方剛放了一槍,還沒想明白槍口要怎麼帶動著她的手往右劃,身下的「琥珀」已經躁動著嘶鳴起來。

  「看看你這沒見識的樣子吧!」蓋爾手忙腳亂地勒緊韁繩,試圖采取「打壓式安慰」,「你的主人克利夫先生難道不帶你打獵的嗎?」

  「琥珀」委屈地叫了一聲,忽然撒開四蹄狂奔起來。蓋爾先是向後一張,又被帶動著猛地向前撲去,她恨不得整個人長死在馬背上,手裡還緊緊攥著那把槍,滿心都是疑惑:克利夫先生那支雙▏筒▏獵▏槍的大動靜她是見識過的……難道英國人狩獵都是腿兒著去的?

  受驚的大黃馬一口氣躲進小樹林才停下來,蓋爾雖然累得四肢酸軟、腰杆子生疼,但她依舊好好兒地在馬背上巴著——說明嚇到「琥珀」的不是她。

  那是誰?附近有野獸?能將一匹高頭大馬嚇成這樣的,至少也得是個老虎狗熊什麼的吧?或者狼群?英國有嗎?以前可從沒聽說過諾裡奇附近有野獸襲人的傳聞。

  蓋爾滿心疑慮,先把槍收好,再哆嗦著從「琥珀」背上爬下來。倒不是她恐高,而是克利夫先生這匹馬骨架子是真大,腰比別的馬粗一圈兒,騎起來格外費大腿——斯文頓建議她側騎,也不是沒有道理,但誰讓蓋爾一定要爭這口氣呢?

  她把自己藏在馬身後,神經兮兮地觀察了周邊半天,一點鬼動靜兒都沒有,「琥珀」已經叼著她的袖子蹭她的胳膊了。

  「好好好!」蓋爾舉手投降,「服了你了,酒駕還能這麼理直氣壯。」

  克利夫先生每次借馬給他們都千叮嚀萬囑咐,他這祖宗酗酒。於是蓋爾不僅要捎上一大瓶威士忌,還要帶著個木頭缽子,隨時伺候「琥珀」大爺來兩盅。

  可說歸說的,「琥珀」就是比別的馬要通人性。換成尋常馬匹,蓋爾現在已經見梅林去了——被馬甩下來的一瞬間她估計根本來不及幻影移形。

  趁著「危險感應器」正在過癮,蓋爾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手還沒從皮袋裡抽出來呢,耳畔「吧唧吧唧」喝酒的聲音就是一停,緊接著蓋爾就被馬頭大力拱了一下。

  大黃馬焦急地反復跺著蹄子,催促她上馬跑路。

  剛才不是也跑了,跑過了嗎?如果他們回城,野獸也跟著他們回去呢?

  林中「沙沙」一響,有什麼東西踩到了上年還未腐爛的落葉。但……只有一只嗎?那麼是老虎?熊?野豬?

  蓋爾心念電轉,腦子還沒反應來,就飛起一腳將「琥珀」喝酒的木頭缽子踢了過去。這次她終於感受到剛入學時鄧布利多和斯內普所說的那種對於魔力的運用,這個碗輕松能砸死人。

  「砰!」

  木頭缽子在半空中炸成了碎片,「琥珀」喉嚨裡不悅地咕嚕著,要不是還得保護蓋爾,估計恨不得衝出去給那玩意兒一蹄子。

  但那不是槍的聲音,蓋爾右手托著秘密武器,左手抽出魔杖,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

  「沙沙」聲又響了一下,向他們這邊走近了。蓋爾緊張得心髒亂跳,先在馬背上架好了秘密武器,她默默調整著准星,就聽到有人遲疑著叫了一聲:「蓋爾?」

  嗯?

  嗯??

  蓋爾倉皇地探出頭去,果然看見斯內普還穿著校袍,正舉著魔杖對著「琥珀」。

  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立刻就去拆手▏弩上的毒箭,免得不小心誤觸。英國的弩機不太行,她這個還是托人從國內捎的禁品,每一支箭都浸泡了南洋華僑售賣的「見血封喉」樹汁——沒辦法,未成年巫師真的很苦逼。

  「你生父的遺物是什麼?」斯內普並未放下手裡的魔杖。

  「啊?」蓋爾一愣,「這你都能忘了?那種成色的翡翠手鐲是很稀罕的,真的!騙你我是小狗!」

  斯內普無聲地松了一口氣,放下魔杖。「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問。

  「斯文頓一直沒走,大概是想泡我。我還得用他,只好想辦法讓他自己打退堂鼓。」蓋爾略略有些心虛,但想想斯內普讓自己在城堡走廊裡活活凍了三個小時,立時又理直氣壯起來。

  她將剛才發生的對話一說,又問:「你呢?你不應該在上課嗎?」

  「我在追蹤……我不知道,應該是格林德沃。」斯內普隨口說道,眼睛裡仿佛閃耀著奇異的光,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蓋爾,「從霍格莫德跟到這裡。」

  蓋爾低頭看著自己腿上的馬褲與皮靴,大概明白了斯內普的誤會——從馬肚子下看那分明是個男人嘛!

  「他找我?難道剛剛就是他?」蓋爾梳理著大黃馬的鬃毛,「怪不得『琥珀』嚇成這樣……乖哦,不怕,黑魔法師年輕的時候也就是個小白臉。」

  斯內普嗤笑了一聲,也不知道蓋爾從哪裡搞來了一匹有神符馬血統的馬,尋常馬匹可沒那個本事感知危險的黑巫師。

  他走去近前,撐開那只繡著蓋爾·納什名字的皮袋,讓蓋爾可以將拆得七零八碎的麻瓜冷、熱兵器外加一根魔杖都統統丟進去。這些東西看得他再次感到心驚,但想想方才蓋爾說過的話,又覺得自己是在杞人憂天。

  蓋爾沒必要騙他,她大概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擔心、防備什麼。

  所以他的疑慮是不是真的可以解開了?格林德沃的本事固然比E·D·A·斯文頓高出一籌,但斯內普不信蓋爾看不出格林德沃的本質。

  對於阿不思·鄧布利多,他也是這樣抱有希望的。這兩位沒有在原定的時間決裂,甚至現在或許都還不認識,但未來總會發生的。

  「成啦!」蓋爾整了整馬鞍,瀟灑地翻身上去,雖然她騎馬技術一般般,但上下馬的姿勢倒是用心琢磨過,「我走了,拜拜!」

  「等等!」斯內普下意識地奪過馬籠頭,險些被暗暗記仇的「琥珀」咬到。

  「怎麼?」蓋爾將臉一板,「這位先生,麻煩您注意,我們還在冷戰!」


第34章 33

  斯內普哭笑不得。

  「那你……什麼時候銷假回去?」他只好問。

  難道這就算是道歉了?蓋爾火冒三丈,氣道:「我不回去了,我要退學!」

  「不行。」斯內普立刻阻止,「回去收拾一下,我這就帶你回霍格沃茨。」

  否則只怕格林德沃今晚就得邀請她共進晚餐。

  甚至於現在,斯內普都不敢保證格林德沃已經離開了。

  「做不到。」蓋爾硬邦邦地說,「遺忘咒還在生效,現在我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坦克的人。」

  雖然是死記硬背的——那本被脅迫而寫就的操作手冊成功地把半文盲蓋爾·納什教成了個半吊子。

  「我現在就去解咒,他們在哪裡,伯明翰?」

  「那他們很快就會離開PNB,我得找人替補總工程師的位置。」蓋爾睜著眼睛說瞎話,其實她和斯文頓商量好了,雙方都同意讓坦克和飛機繼續留在PNB生產研發,在大動靜的炮火試驗之前。

  幾乎沒有間諜會對農機感興趣,商業間諜估計還沒影兒呢!反正無論PNB搞出了什麼新產品,不還得往外賣嗎?對哪個國家也沒禁售禁運、甚至價格還很公道嘞!至於菩提樹大街那頭嘛……作為毛瑟手槍的回禮,蓋爾手繪了一幅水粉畫讓使者帶回給德皇。

  就是那幅著名的《黃禍圖》。

  與原版不同的是,佛像與龍的身邊還多了一位黃皮膚的「邪惡」女巫。蓋爾生怕她的意圖不夠明顯,上色時格外舍得,那女巫看上去活像得了黃疸。

  或許在斯文頓和威廉二世的眼裡,為了利益,為了更偉大的利益,一些東西是可以犧牲的,或者說,可以先暫時無視,他們下意識地認為蓋爾·納什作為商人更是如此,大家求同存異,可以坐下來、談一談,體體面面地就把錢賺了。

  但蓋爾不是商人。和斯文頓合作已經讓她心裡憋屈得不行,德皇拿什麼付賬,從圓明園搶來的金銀財寶嗎?他的金幣上滴著她國人的血。

  蓋爾撥馬往回走。

  她常常會忘記西弗勒斯·斯內普是個怎樣的人——好吧,本來記得的也不多。她只知道他是個靠譜的好人,從第一部 的第一頁到第七部的最後一頁,不曾變過。雖然這個「好人」有相當大的水分,距離「標准」——如果有的話——也相距甚遠。

  但蓋爾不知道斯內普之前經歷過什麼,他原來人生中空白的部分,大概率不會是什麼好事,否則好好兒的人不會活生生長成這樣。

  她心心念念的「石化受凍三小時」,在他眼裡估計就是毛毛雨,跟「去窗前冷靜冷靜抽根煙」沒什麼區別。這人要是知道該怎麼和女巫相處,上輩子也不會孤寡到死。

  就是現在,她也總覺得他們之間更像是「病人」和「治療師」,雖然症狀有點離譜。

  蓋爾想通了,看開了,但不意味著這事翻篇兒了。

  她就是要一個道歉。不知道怎麼和女巫相處,沒關系,現學也來得及。

  「琥珀」載著她溜溜達達地往回走,還沒走出小樹林呢,大黃馬忽然又掙了一下,兩條前腿都人立起來,蓋爾攥著韁繩,莫名其妙就擺了個山寨拿破侖的pose。

  不是吧,又來?格林德沃你沒完了是吧?

  她還沒反應過來,耳畔便傳來一聲幻影顯形的爆響,緊接著就覺得馬屁股一沉,身後也多了個人。

  蓋爾萬分無語,頭也不回地往前擠了擠,同情地問:「你不硌得慌嗎?」

  「你也一樣。」斯內普說。

  被接二連三嚇到、失了酒杯還被迫超載的「琥珀」正悄悄咪咪地回頭、用譴責的眼神白他們倆,蓋爾心生慚愧,彎腰將大黃馬摸了又摸。

  「所以還是你自己騎好了。」蓋爾將腳蹬讓出來,右腿從「琥珀」頭頂一個橫掃,就輕快地跳了下來,「你行嗎?」

  「我可以理解為你在嘲諷我?」斯內普俯視著她,連韁繩都懶得握——神奇動物混血往往異常通人性,哪怕他完全不會騎馬。

  「你隨便。」蓋爾不接茬,特意繞去「琥珀」右側,這樣就算斯內普要下馬,也不能立即——

  又是「啪」的一聲爆響,馬背上的人消失了,蓋爾被人拽了個趔趄,一頭撞進熟悉的懷抱裡。

  靠!成年巫師了不起啊!

  蓋爾心中腹誹,兩條手臂亂推亂揮。「當著孩子的面呢,再給我們『琥珀』教壞了!」她不甘地喊道,「我還要還給克利夫先生呢!」

  斯內普瞥了大黃馬一眼,不明白這頭畜生能從兩位巫師的舉動裡「學」到些什麼。

  「我還以為你就喜歡當著別人的面呢,不然那天晚上ヾ——」他被蓋爾狠狠踩了好幾腳,不得不放手讓她獲得自由。

  蓋爾簡直想給他一拳!

  不然他們還是當一輩子的病人與治療師吧?她一點兒也不想面對西弗勒斯·斯內普絲毫不加克制的本性。

  「你到底想干嘛啊?」她惡狠狠地問。

  斯內普一時卡殼。

  「你想去聽音樂會嗎?」他回溯著記憶裡的知識,「穆斯多拉·巴克維斯……在阿克利鎮市政廳,復活節。」

  「沒聽說過。」蓋爾興致缺缺,但心裡還是很高興,這是低頭了吧?算的吧?

  她已經開始讓步了,她想她對斯內普要求也不能太高。一位合格的程序員固然要掌握多種語言,但一只合格的猴子,它只要會摘香蕉、偷香蕉、搶香蕉,餓不死自己就行了。ゝ

  「那是個作曲家,要演奏的是她的新作,叫……《巫師組曲》ゞ?」斯內普還在思索,他記得的也不能更多了,「會發生一些很有意思的事。」

  「那你幫我把那兩個遺忘咒解掉。」蓋爾開始討價還價。

  「今晚就和我回霍格沃茨。」

  「成交!」

  斯內普從PNB機工研究所回來的時候,蓋爾已經將自己和行李都打點得整整齊齊,正坐在簡妮·布蘭登昔日辦公室的書桌上打電話。見人走進門來,她便對話筒裡的人笑了笑:「您答應的推薦信該抓緊了,我們的工程師現在可是一點兒後遺症都沒了。」

  即使站得這麼遠,他都聽見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喧囂的電流沙沙聲。蓋爾厭煩地將聽筒拿遠,等E·D·A·斯文頓冷靜下來,這才敷衍著又說了幾句,將電話掛掉。

  「好無聊啊!」她眼巴巴地說,「接下來要做什麼呢?」

  「或許你可以試著當個普通的學生,上課,學習,吃飯,睡覺。」斯內普走到她身前,蓋爾立刻伸直腿,拒人於千裡之外。

  他眯了眯眼,看著女巫得意洋洋地晃著腳尖:「別過來啊,再過來蹬你!我已經當了一、二、三……四年普普通通好學生了,當夠了,沒意思。」

  「那換你來教我吧。」斯內普心裡一動,「教我你們的語言。」

  蓋爾一怔,繼而「嗤」的一聲笑。

  她向斯內普勾了勾手指,抄起書桌上的吸墨沙,信手一灑,便在茫茫白沙上勾畫起來。

  一個正方形,一個十字架,倒是不復雜。

  「念作『ye』,意為Leaf。」她一本正經地說,「據說是我以前的姓氏,誰知道呢!」

  「所以這個相當於『y』或者『j』?」斯內普指了指正方形,又指了指十字架,「這是你們的字母『e』?」

  筆記本上那些魔咒也無法翻譯的文字,其實是一種經過簡單轉寫的密碼?

  蓋爾死死咬著嘴唇,笑道:「不,它們一個念作『kǒu』,意為『Mouth』,一個念作『shi』,意為『Ten』。」

  斯內普幾乎以為蓋爾在戲弄他。面對著終於忍不住笑意、最終笑得滿面通紅的女巫,他還是舉起了魔杖——魔法佐證,蓋爾是清白的,至少在單詞含義上,她沒有故意騙他。所以以「十」、「口」和「樹葉」之間到底有什麼必然的聯系?

  斯內普下意識望向窗外,光禿禿的枝條上什麼都沒有,難道在中國人眼裡,茂密的樹葉看上去像是很多張嘴嗎?々

  蓋爾都快笑脫力了,她抹去舊字,重新橫著畫了一道短線。

  「來點兒簡單的吧,這是『one』,念作『yī』。」

  短線下面又多了一道略長的線,蓋爾收手,偏頭看向他。

  「我猜是『two』。」斯內普謹慎地說。

  「我從沒見過你這麼有天賦的學生,西弗勒斯。」蓋爾一本正經地誇他,「這個念『er』。」

  他點點頭,自動忽略了她的陰陽怪氣:「繼續。」

  女巫手指一轉,在兩道短線中間突兀地加了一道豎線。

  Three?Or not three?That』s a question.

  蓋爾已經開始笑了,她渾身顫抖,幾乎要從桌子上滑下去。斯內普不得不擋住她,還要費心思在那奇怪的兩橫一豎上。

  「不是『Three』,甚至不是數字。」斯內普肯定地說,「你的反應出賣了你,納什教授。」

  「在課堂上……要盯著黑板……」蓋爾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說話都斷斷續續的,「老師的臉上……難道有字嗎?」

  「是什麼?」斯內普也有些想笑,但依然固執地想要一個答案。

  「Soil?Earth?」蓋爾也不是很確定,「當這個字單獨出現的時候,它所指代的東西既不能栽培作物,也不能用作建築原料,就是很普通的、會弄髒人們衣服、除此之外毫無用處的物質。」

  「那『Soil』是什麼?」他感到一絲微妙的求知欲,他倒要看看這門陌生的語言能離譜到什麼程度。

  蓋爾挑了挑眉,在兩橫一豎後面開始畫畫。她盡量畫得很大,讓每一對交錯的橫和豎都盡量清晰,但寫到最後,讓他所不能理解的軌跡還是出現了。

  「所以你擅長繪畫,這其實和你的母語有關?」斯內普催促她,他不是看不出來,這幅小畫的左半邊其實是兩橫一豎的變體,相當於某種詞根?

  蓋爾瞟他一眼,抬手又在「土」前面加了個「砂」字,不待斯內普發問,又在「壤」下面寫了個「地」字。她分別解釋了三個字整體和每個部分的讀音與含義,滿意地看到斯內普深深陷入了困擾的漩渦。

  很好!她單方面宣布「三小時」的仇她報完了——報復一個聰明人最好的途徑是什麼,引他進入一個困難的、反常規的且幾乎毫無規律可循的新領域。

  為什麼「土」+「Help」=「Soil」?

  為什麼「土」+「Also」就是「Earth」?

  為什麼「石頭變少」就意味著「Sand」?

  根本就沒有為什麼嘛,她還沒區分「砂」、「沙」和「礫」呢!

  蓋爾給最初的「土」封了個頂,隨手在旁邊寫下英語單詞和拼音。斯內普眉頭一跳,出現了!

  「這是什麼?」他一直耐心等到她寫完「King」、「Master」、「Jade」和「Country」四個幾乎不相關聯的詞,才指了指那個又像法語又不像法語的注音符號。

  「標記讀音的嘛,也是一種音標。」蓋爾聳了聳肩,「我想想……似乎初中課本上就沒這種東西了,當然,日常生活中也完全沒有,要我說這玩意兒沒什麼用,發音對你們來說太難了,干脆別浪費時間。」

  以斯內普的頭腦,他早晚會看出這幾個漢字如何反映出東亞文化裡土地與權力、金錢之間的聯系。但發音真的就……漢語發音最大的規律就是「有時候可以只念一半」,可是什麼時候?哪一半?

  「壤」既不念「tǔ」也不念「xiāng」,哪怕她反切了,它也不念「tǎng」啊!ぁ

  哪怕心高氣傲如西弗勒斯·斯內普,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他甚至羞於開口跟讀。

  但他非搞懂這些東西不可。

  蓋爾·納什或許只是不會參與格林德沃的「大業」,但這意味著她要自己單干,就像「百夫長」號那樣。更有可能的是,她明知蓋勒特·格林德沃是個什麼人,但她依然會選擇加入。

  她可是個拉文克勞。

  格林德沃的勢力範圍始終沒能蔓延至亞洲,他和蓋爾之間一樁血債都沒有。她毫無負擔。

  「不是吧,你真想學?」蓋爾凝視著斯內普的神情,吃了一驚。

  現在可沒有孔子學院,去哪兒學?她有些愁,難道真要她教?

  「到了你報答我的時候了,納什教授。」斯內普意有所指地說,他從學前班開始教蓋爾,直到現在——畢竟某人自說自話地就放棄了黑魔法防御術和魔藥,可以說是有恃無恐了。

  蓋爾頓時頭大如鬥。她要怎麼辦,她要備課嗎?先學拼音還是先學筆畫?她原地團團轉了半天,最終決定:先收學費。

  總要檢查檢查新學員的硬件嘛!智商這關已經過了,就讓納什教授親自試試洋人的口條是不是有夠柔軟。

  找到了階段小目標,時間就過得飛快。蓋爾不再關注麻瓜世界如火如荼的女權運動——男人還沒開始死,做什麼都不方便。

  她在復活節當日如常走訪了幾戶有小孩的模範職工家庭,剩下的幾天都閑著,只等到PNB舉辦的第一屆復活節藝術展和園藝博覽會圓滿落幕、她給頒了獎,就能銷假回霍格沃茨上學。

  還好穆斯多拉·巴克維斯的音樂會就定在復活節假期的第二天。蓋爾按照麻瓜的禮節訂了一套全新的禮袍,在穿衣鏡前反復顧盼、流連不去。

  「你不用這樣。」斯內普在門口等她,「巫師的音樂……難道你都沒注意到我甚至沒買票?」

  這更像是一場以音樂為媒介的魔法實驗。

  「我當然知道某些人試圖用一場免費的活動來糊弄我們的第一次約會。」蓋爾哼了一聲,撥了撥女巫帽上裝飾的鳶尾花。

  算了、算了,誰還能指望猴子碼代碼嗎?

  他們幻影移形來到阿克利鎮市政廳,這裡已經被各種奇形怪狀的男男女女淹沒了。蓋爾從未見過這麼多「原生態」的英國巫師,大家去火車站接送小孩的時候,多多少少還是會偽裝一下。

  「所以麻瓜以為,是一群神秘學愛好者要在這裡集會?」蓋爾讀著張貼在門口的告示,「麻瓜這麼好騙的?」

  「事實上,我們還是施了幾個混淆咒的!」負責分發入場券的男巫笑道,火紅的頭發配上薄得發紅的白皮膚,偏偏又穿了一身鮮黃的巫師袍,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像一個快要破潰的火癤子,「但和霍格沃茨特快專列相比,不算什麼,對吧?」

  蓋爾贊同地點點頭,很想要看看監控普及之後九又四分之三站台該怎麼辦,但她懷疑自己能不能活到那時候。如果長壽標杆是阿不思·鄧布利多的話,那她和這一位的水平,差距還蠻大的。

  唉,穿越先賢到底都是怎麼勸導自己接受現實的呢?她這麼擅長認命的人,偶爾想起來都有些郁卒呢!

  他們夾在人流裡轉了個彎兒,進入市政廳的會場,觀眾席上已經坐了個半滿,台上橫七豎八地戳著一堂樂器,個個都比麻瓜的制式大好一圈兒,一個胖胖的、穿得像個綠網球的女巫正擠在裡面忙忙碌碌地來回調試。

  「咦,不是音樂會嗎?怎麼只有作曲家本人,沒有樂隊——」蓋爾下意識地要問。

  「我勸你好好想想再說話。」斯內普好像就等著她犯傻一樣,「你可是個女巫。」

  蓋爾張了張嘴,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有些冒傻氣。魔法對於人力的解放是空前絕後的,因為魔力甚至不需要遵循這個守恆、那個守恆的物理定律,任何一個敢想敢做、會說英語的巫師都可以……

  所以魔法其實就是C語言唄?


第35章 34

  蓋爾正遠遠望著台上出神,冷不防懷裡被斯內普塞了一個耳罩。「我不戴!」蓋爾緊張地摸了摸帽子,「小心頭發!」

  對於一個有校服的時候穿校服、沒校服的時候穿學院色的現充大忙人來說,一個耗費了她珍貴的兩小時的發型,沉沒成本高得可怕,在今天之內它比任何事物都重要。

  「那你就會第五次被緊急送去聖芒戈,原因是顱骨爆裂。」斯內普將自己的耳罩握在手裡,「我現在就可以聯系沙菲克,讓他給你騰出那間住慣了的病房。」

  唉。

  蓋爾有些懷念自己還沒好起來的辰光了。那時候的西弗勒斯·斯內普不怎麼敢和她說話,堪稱溫柔,不像現在,每一句話都堵得她胸悶。

  她懊惱地將耳罩戴上,世界登時籠罩在一片令人愉悅的、幾近於死寂的安寧氛圍中。

  看來當個聾子也不錯,反正她也不會讀唇語。

  蓋爾反復調整著耳罩的位置——箍得她頭疼不說,和帽子摩擦起來,還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可是越調越是調不好,她有些煩,手背便被人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斯內普將她往自己這邊攏了攏,探身為她整理著頭發與耳罩。蓋爾幾乎是被他半擁在懷裡的,他們在人前從未這樣親密,最誇張不過一次惡作劇性質的牽手。

  PNB的麻瓜們覺得他們是好聚好散的商業聯姻,霍格沃茨也只有同級的女巫曉得一些情況——甚至因為他們從不玩什麼「情意綿綿刀」和「眉來眼去劍」,還有人一臉沉痛地鼓勵她分手快樂。

  蓋爾有些恍惚。她總覺得,人前的那個斯內普,和與她獨處時的斯內普是兩個人,其實明明在人前,他也總當別人是死人。可她沒辦法,她的所有……經驗與陰影,都來源於從前。她習慣了這種冠冕堂皇、心知肚明的關系,公開的秘密什麼的……十五歲那年她第一次懷孕,這才知道原來福利院的上層,還有那些老師,她們都知道。

  有些陰影要走出來、站到陽光下,可有的陰影,她躲在裡面反而覺得安全。

  蓋爾悄悄將眼淚都蹭到斯內普的袍子上。她自以為做的天衣無縫,後腦勺便被人輕輕撫了一下,又往懷裡摁了摁。

  她本能地一掙。

  這次斯內普卻沒有像以往那樣、任由她輕松脫身。蓋爾能感受到他的拇指一下一下地滑過她的發絲,不疾不徐,這也不調整耳罩了,倒像是在安慰她似的。

  蓋爾渾身發熱。據說英國人是很含蓄的,現在又將將是20世紀初,他們在大庭廣眾之下擁抱,大概和「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也沒什麼差別。

  還好斯內普沒有耗費太久,大概搞化學的手都比較巧。他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好了。

  蓋爾耷拉著腦袋,有些不敢抬頭,這要是被看到眼圈發紅就說不明白了,總不能是被個破耳罩氣哭了。

  但幾乎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這邊,因為音樂會要開始了,連斯內普也望向台上——穆斯多拉·巴克維斯也不廢話,她向台下略略一鞠躬,就隨手用魔杖敲了敲自己原本倚著的一個巨大的、茄子形的喇叭……大概是喇叭吧!

  樂聲轟然響起,隔著耳罩,音量反而正正好。會場四角各站著一位巫師,合力維持著一個類似於鐵甲咒的東西,蓋爾琢磨了一下,覺得麻瓜大概是無緣欣賞這個《巫師組曲》了——別看聲音大,但其實挺好聽的,有種史詩感。

  她本來還擔心自己沒什麼藝術細菌、這音樂會別再給盹過去,但隨著樂曲漸入佳境,這最後一絲憂慮也煙消雲散了。

  因為聲音越來越大,哪怕隔著耳罩也令人不適,已是到了震耳欲聾的地步。

  最先開始震動的是台上的樂器,以那個茄子形的管樂器為首,將原本安然垂落的帷幔吹出了海浪般柔和的波紋。這種有節奏的震顫很快蔓延到了台下,地板、坐席、牆壁……最後是巫師們。

  作曲家本人受影響最明顯,她幾乎站立不住,給自己變了把椅子也坐不穩,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台上;會場四角的支援巫師們也頭大如鬥,很快有觀眾反應過來,抽出魔杖加入到施放靜音咒的序列中來。

  蓋爾後知後覺地隨大流,她發現斯內普是反應最快的那一撥人之一,但是還有人比他更快。

  可是……就不能停下嗎?到這個地步已經不是麻瓜聽不聽得見的問題了,隔壁鄰居會以為地震了!

  她停止念咒,將魔杖對准那個大茄子:「消隱無——草!」

  地動山搖!

  蓋爾被震得頭暈目眩,眼前也驟然明亮起來。她感到臉上一陣濕潤,茫茫然將眼一睜,發現屋頂不見了。

  細密的雨絲直接飄落在她身上,蓋爾霍然起身,只看見那個被轟飛的屋頂化作遙遠天邊的一個黑點。

  這要是掉下去,不得砸死人?那個方向還有PNB一家工廠呢!反正這裡全是成年巫師,蓋爾一咬牙,直接幻影移形走了。

  這個時代所有的科學發展,她的祖國現在幾乎都無法參與。但是不要緊,等到條件允許的那一天,她可以把大英帝國的累累碩果直接復制粘貼。

  所以PNB可能遭受的每一絲風險,都是在挖她的牆角。

  蓋爾念咒的時候心裡還有點忐忑,無論是魔法部的幻影移形教授還是她蓋爾·納什的一對一幻影移形教授都沒有允許,幻影移形時還可以想著一個不明確的地點。

  她要去的是「屋頂的落點」。

  那裡可能是一片水澤,也有可能是熱鬧的集市,甚至有可能是別人家的廁所或者飯桌。如果她成功了,說明魔法至少還包含了對於風力啦重力勢能之類的計算——她成功了,魔法真神奇!

  蓋爾顧不得觀察四周的環境,剛一站穩那個屋頂幾乎就已經砸到了眼前,她想都沒想就打算把剛才的消失咒念完——

  一股大力將她猛地向後一拉!

  阿克利鎮市政廳龐大的、還帶著天花板的三角形屋頂在她頭頂炸成了好幾大塊,蓋爾眼前一紅,一塊更大的、仿佛鋪天蓋地般的深紅金絲絨從天而降,不僅擋住了迸到她面前的碎屑與衝擊波,更向四處延展,輕巧地將屋頂一兜,打成一座小山一般的大包裹。

  蓋爾這才喘出一口氣。說實在的,這是不是她成為女巫以來經歷的最大場面?她回頭瞧去,這才發現拉她的人是斯內普,後者粗暴地將她的耳罩一扯,冷笑道:「該戴的時候不戴,該摘的時候不摘,叫你都聽不見!」

  蓋爾摸了摸發熱的耳朵,衝他「嘿嘿」一笑。

  「笑什麼!」斯內普沒好氣地瞪著她,「活像個愚蠢的格蘭芬多——」

  「格蘭芬多怎麼你了,斯內普先生?」有人笑嘻嘻地接了句話,佯裝不滿。

  「格蘭芬多剛剛救了他的未婚妻。」另一個人慢悠悠地說,「但看上去他不太想領情。」

  斯內普的臉色從未這麼難看過。即便是剛剛穿越、和蓋爾·納什接頭成功卻發現接了和沒接毫無區別的時候。

  蓋爾嚇了一跳,忍不住循聲看去,只見「猩紅山巒」旁邊站著兩位年輕英俊的男巫,一位紅發,一位金發,身高、體型都差不多,穿著風格相似的巫師袍,簡直像是情侶裝。

  金發男巫有些眼熟,正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一根布滿瘤節的古樸魔杖,紅發男巫她干脆認識,那是阿不思·鄧布利多。

  小三年的旅行讓他看上去黑瘦不少,但那副總是神采奕奕、笑容滿面的樣子絲毫沒變。見蓋爾望來,他笑吟吟地揮了揮手:「好久不見,蓋爾,格蘭芬多畢業生向您致意。」

  「我剛剛是准備用消失咒的。」蓋爾干巴巴地解釋了一句,試圖為異性戀掙回點臉面。

  「剛剛我們每個人都有份喊你不要用消失咒。」金發男巫笑了一聲,兩根手指在額角衝她點了點,「還沒自我介紹,蓋勒特·格林德沃。」

  「為什麼?」蓋爾困惑地問,「直接炸掉不是動靜更大?」

  「因為我們還得把這個屋頂給麻瓜安回去。」鄧布利多溫和地向她解釋,「炸掉還可以復原,一旦消失就再也回不來了。」

  「那就重新變一個好了啊!」蓋爾理所當然地說。以這三位的水平,百來年後阿克利鎮市政廳拆遷了,他們的魔法都不會失效——除非人無了。

  鄧布利多笑而不語,格林德沃揚了揚下巴:「你大可以試試。」

  她是說了一句很蠢的話嗎?蓋爾心裡沒底,有些不確定地又看了看斯內普。

  「你把咒語忘了?」斯內普沒好氣地反問。

  靠!

  蓋爾被他氣得發昏,想都沒想就照著印像裡的阿克利鎮市政廳變了個一人高的縮小版——他們似乎正處於某個農莊的外圍,還是不要鬧太大動靜為妙。

  「惟妙惟肖。」鄧布利多甚至還誇她,「看來當初我並沒有看錯,蓋爾,你很有天賦。但我希望你能注意到,這附近常有風雨。」

  ?

  蓋爾莫名其妙地瞪著他,像個不開竅的笨學生。不過以眼下的師資力量來看,只怕英國巫師排排站都找不出更強勁的了。

  斯內普嘆了口氣,用魔杖指了指她的娃娃屋。

  一場與微型屋頂匹配的微型暴雨緊鑼密鼓地下了起來,微型狂風打著旋兒地卷過她的裙擺。

  然後她的房子就塌了。

  蓋爾瞳孔地震!

  「我們可以模仿它的外觀,但無論多麼相像都不能用。」鄧布利多和顏悅色地解釋,「因為這個屋頂的內部結構,包括建造它所用到的建築學和其他知識,都是我們所不了解也不具備的。」

  這……天生當老師的料啊!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大多數巫師在營造自己的房子時都會選擇在麻瓜的基礎上改建,就是為了避免這種情況。」鄧布利多笑道,「只有極少數的巫師選擇從無到有地為自己『築巢』,他們不得不先去麻瓜世界進修,或者通過一些不怎麼合法的方式請來麻瓜工人幫忙。」

  蓋爾有些不服氣,強行用魔法將她的房子又搭了起來,然後她就眼睜睜地看著那屋頂、牆壁和門窗一點點扭曲、變形,到最後已經徹底失去本來的面貌、成了個四不像,但仍頑強地保持著房屋的功能——她伸手過去試了試,沒漏雨。

  所以沒有輔修建築學、也沒有綁架麻瓜作弊器的巫師如果硬要給自己蓋房子,最終就會變成這個鬼樣子?這不就是那個什麼……陋居嗎?

  蓋爾恍然大悟,趕緊趁熱打鐵,將方才幻影移形的困惑也說了。她無比篤信自己是不會算這個拋物線的,既然她不會,那魔法如何准確地帶她前來?

  「因為它當時已經在極速降落了。」鄧布利多笑著拍了拍猩紅色的山丘,「幻影顯形就只是一瞬間的事,你一來,就差點被砸到,不是嗎?」

  好像是這麼一回事兒。蓋爾心悅誠服,覺得自己隱隱抓到了魔法與麻瓜原理之間的某種聯系,這種感覺很微弱,說不好,還需要大量的驗證。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臨時客串了一把教授的鄧布利多看了看表,「估計魔法部的人已經到了,我們得趕緊回去,將影響降到最低。」

  格林德沃那件深紫色巫師袍的胸袋上明明系著一條銀閃閃的表鏈,但他也低頭看了看手表,那表瞧著和鄧布利多腕上那塊像是一對。

  「我就不和你一起回去了,我還有跨國案底呢。」他目光一轉,「納什小姐也不很方便,對吧?」

  蓋爾點點頭:「好像是……可惡,這案底難道銷不掉嗎?」

  「不如我們先去別的地方轉轉,讓阿不思和斯內普先生去善後?」格林德沃用一種惡意得很明顯的目光定定地注視著斯內普,「聽說對角巷新來了一家馬戲團,正好我搞到幾張票。」

  這兩個人大概已經交過手了,蓋爾看了鄧布利多一眼,他顯然還什麼都不知道,只是興致盎然地衝蓋爾點頭,嘴角翹著,示意她答應。

  「那真是太不巧了,我覺得神奇動物長得都很可怕。」蓋爾再是滿心惋惜,也只好硬著頭皮拒絕,「你們先去吧,如果不嚇人,我暑假裡再約阿利安娜一起去好了。」

  與此同時,斯內普也開口了:「那就卻之不恭了。」說著,又看了蓋爾一眼。

  蓋爾被這一眼搞得莫名其妙,她覺得她永遠也沒法對齊斯內普的思維。如果他樂見於此,干嘛還要追著格林德沃從霍格莫德到諾裡奇郊外?他直接現身指條明路,當天晚上大家不是就能坐下來熱熱鬧鬧吃頓團圓飯?

  「我們沒到之前你們可不許先進去!」鄧布利多叮囑道,「還有,你知道我的口味,蓋勒特。」

  格林德沃揚眉一笑,將手伸給蓋爾:「女巫和異性朋友出行是不需要征求未婚夫同意的,麻瓜很快應該也不需要了,這都是拜你所賜,不是嗎納什小姐?」

  蓋爾把心一橫——她對蓋勒特·格林德沃本來就沒什麼概念。

  「啪」的一聲爆響,格林德沃帶著蓋爾幻影移形離開了。

  另一只靴子終於落地了,斯內普心想。反正也躲不掉,不如讓它發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到目前為止,事態仍是可控的——蓋爾的計劃看上去尚未開始,不然她也不會有閑情逸致教自己中文,格林德沃也未必能幫到她什麼。

  他安慰了自己一句,認命地和阿不思·鄧布利多收拾爛攤子去了——為什麼回到一百年前,他做的還是這些事?

  蓋爾正在甜品攤前和格林德沃一起挑選飲料。說實話,馬戲團附近的氣味理論上都不會太好聞,巫師固然有魔法,但一個開馬戲團的巫師,大概很難有什麼正常的衛生觀。

  但這一家不是。

  「暗夜」馬戲團,它干淨整潔得就像是芭比娃娃套裝裡的模型,輕巧地堆疊在對角巷最熱鬧的十字路口,沒有任何異味、污漬與垃圾。哪怕拖家帶口的觀眾在門口排起長龍,哪怕許多小攤販簇擁而來,將帳篷圍得密不透風。

  「聽說這家馬戲團巡演到巴黎的時候,」格林德沃正指揮著好幾種飲料來回勾兌,蓋爾掃一眼都覺得自己的眼睛要得糖尿病,「險些因為看上去太無趣而無人問津。」

  的確,馬戲團就應該是熱鬧的、混亂的,八百米外就聞到猛獸身上的腥臭味。地上是灑落的飲料、糊在地上招螞蟻的棉花糖漬還有烤澱粉腸的竹簽子,煙癮犯了的爸爸躲在帳篷的背陰處緊趕慢趕地嘬過濾嘴,孩子們悄悄溜出來試圖闖進後台逗大老虎……上輩子她只能從別人嘴裡聽說這盛況,這輩子她遇見的巫師馬戲團詭異得像個鬼屋!

  蓋爾憂愁地嘆了口氣,引來格林德沃好奇一瞥。「不會吧,納什小姐,你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喜歡喝什麼嗎?」未來的黑魔法大師嘲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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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35

  蓋爾身體一僵,莫名有種輸了的感覺。

  「哪、哪有!」她嘴硬道,「西弗勒斯很好養活的,給什麼吃什麼,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格林德沃隨口問,神情卻十分專注,看上去好像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因為他根本不在乎味道好壞。」蓋爾強自鎮定,試圖笨拙地秀一把恩愛,「只要和我一起。」

  格林德沃毫不客氣地笑了出來:「當一個人,特別是一個男人,對吃穿住行都不甚在意時,要麼他本身乏味到了極點,要麼……他要做一番事業,他有著更高的追求和更大的抱負。是這樣嗎,納什小姐?」

  「如果他沒有,那才反常呢!」蓋爾翻了個白眼,「就像我也不能想像您日復一日地上班、回家、吃飯、睡覺的模樣,像你們這樣的人,天生就不應該籠養。」

  「我不覺得我和斯內普先生是一類人!」格林德沃不由駭笑,「我和阿不思,我們才是——」

  他的笑容忽然凝固成一個僵硬的弧度。蓋爾有些同情地看著他——她也完全能夠想像到阿不思·鄧布利多日復一日上班、下班、吃飯、睡覺的樣子。

  少年天才固然雄心勃勃,但毫無疑問,鄧布利多也是一個能耐得住性子、發現生活之美的人。仰可攬月,俯可摘花,說的就是這樣的人,但悲哀的是,格林德沃顯然不具備這樣的能力。

  蓋爾對別人家的私生活並不感興趣,她就是單純地想找回場子。最後她去端了兩杯一模一樣的薄荷水,姍姍來遲的斯內普果然沒說什麼。

  「什麼味道?」蓋爾意有所指地問他,「甜不甜?」

  斯內普一怔。薄荷水不就是山泉水泡薄荷葉?還能有什麼味道,當然是水的味道……哪怕是鄧布利多和格林德沃聯手,好吧再饒上蓋爾,都沒機會在他的飲品裡下什麼令他都無法覺察的魔藥。他自信於這一點。

  所以水為什麼會是甜的?蓋爾為什麼要那麼問?

  蓋爾噙了一口冰涼沁爽的薄荷水,仿佛這就能壓下她臉上一陣陣燒上來的熱辣。她左右看看,見所處的帳篷背陰處無人關注,干脆上前兩步,兩手將斯內普脖子一兜,踮腳將薄荷水渡了過去。

  「現在呢?」蓋爾仰面問道,「甜不甜?」

  方才的猝不及防令斯內普下意識躲了一下,蓋爾一下子沒對准,半張臉都濕淋淋的,他忍不住用拇指指肚蹭了蹭蓋爾的嘴角,沾了一點唇膏到皮膚上,有些黏。

  方才那個吻的滋味一下子鮮活起來,他想他喝的不該是冰鎮薄荷水,而是一杯辣口的烈酒。

  秀恩愛也沒那麼難。蓋爾得意地翹了翹嘴角,衝著格林德沃比了個「耶」,渾然不顧一旁的阿不思·鄧布利多被方才的驚人場面嗆得咳嗽連連。

  格林德沃的目光漫不經心地在少年巫師之間游移。「走吧!」他攬住鄧布利多,哥倆好似的,「要開場了,不是嗎?」

  鄧布利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反手握住格林德沃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小臂,輕輕一搡。

  蓋爾「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哪怕是在她的年代,這樣勾肩搭背壓馬路的小青年也會被冠以「不良」的名頭,遑論是在20世紀初的英國呢?

  「走啦!」她催促道,正大光明地扣住斯內普的手,十指交握的那種。

  同性戀做得到嗎?眼氣去吧,嘻嘻!

  斯內普能感到自己緊緊攏著那五根手指。長是長的,但沒什麼肉,比魔杖柔軟不到哪裡去,簡直又瘦又硬。他一摸她的指甲就知道她最近大抵又遇上了什麼難題——又被啃禿了。

  他忍不住望向那個坦然牽著他在人群中穿梭的女巫。

  蓋爾是個怎樣的人?她活潑、樂觀,像一枚永遠上升、但偶爾脫線的火箭,她有著他無法想像的黑暗過去,但她成功地馴服了這些淤泥,沒讓自己被吞沒,反而使它們塑造為她。

  這只手或許才更能展露真實的、本源的那個她——從不向時代與環境低頭,那些桎梏與局限,她鄙夷、她打破、她俯視。

  而他,卻始終選擇屈從於歷史。

  英國巫師只有這些人,哪怕隔了一百年,斯內普仍能感受到自己手裡的、連著百年後那些故人的「線」。他什麼都不敢做,他怕本該出生的人消彌於歷史的長河……這樣的人,有湯姆·裡德爾和他自己足矣。

  斯內普忽然有些慶幸。他和蓋爾注定背道而馳,但……應該不會分道揚鑣,對面為敵。從前他的眼睛裡只看得見莉莉,後來他開始試著看到更多人,但即便如此,他也沒辦法將目光放到萬裡之外。

  只要她不與格林德沃同流合污,那蓋爾要做什麼,不如由她去。

  「暗夜」馬戲團那灰黑色的帳篷裡陸陸續續地上客,蓋爾灌了個水飽,有些餓了,忍不住四處亂瞧。

  「你怎麼了?」斯內普向她這邊傾了傾身,他坐在格林德沃和蓋爾中間。

  「我想吃爆米花。」蓋爾誠懇地說,「這麼多年不吃,其實也不是很想,但是在這種地方,就……你明白的吧?」

  斯內普一時有些為難。他小時候(真正的那個)也吃過麻瓜爆米花,雖然只有一次,根本也不記得味道了,可這不是麻瓜零食的問題。

  「現在有爆米花嗎?」

  蓋爾搖了搖頭:「不好說,但爆米花機一定沒有。」

  「那你只好忍一忍了。」斯內普忍不住想笑,「十年……五十年後再說吧。」

  蓋爾饞得抓心撓肝,簡直坐也坐不住。以前……她懷孕的時候也是這樣,想要吃什麼就必須馬上吃到,吃不到甚至會委屈得哭。當然,彼時沒有人會縱容她,哪怕她馬上就要被拉去清宮。

  可現在不一樣了呀,她為什麼還要委屈自己?哪怕她沒懷孕。

  「你要去哪兒,納什小姐?」阿不思側了側膝蓋,艱難地為大步從他身前經過的蓋爾讓開道路,「就快要開始了!」

  「要不了五分鐘!」蓋爾擺擺手,食欲真是第一生產力。

  與海潮般的掌聲同時響起的,是帳篷外不大不小的爆炸聲。還好大多數人的注意力都被馬戲表演給吸引走了,無人注意到年輕的混血女巫捧著一張《預言家日報》折成的三角杯從門簾縫隙裡擠進來,一路道歉著回到座位。

  「灑了好些!」她抱怨道,「我想不到它會蹦那麼高,簡直是亂蹦,這誰能接得住!」

  她一坐下就動手揭開懷中的紙包,一股霸道的焦甜香味隨之散入空氣中。阿不思·鄧布利多的眼睛亮了,越過隔著的兩個人熱情地注視著她。

  「有黃油,還有什麼……糖漿?」他目光灼灼,挺直的鷹鉤鼻輕輕抽動著,「這是什麼,你去哪裡買的?你做的?」

  「噓!」格林德沃有些不滿。

  蓋爾猶豫了一下,撕下一角報紙,分給他們一半。她不好說這是什麼,實在是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還好格林德沃這醋吃得及時,她抱歉地衝鄧布利多搖了搖頭,縮回斯內普身後。

  「你怎麼——」斯內普剛要說話,就被強行塞了一顆爆米花。

  「嚼啊!」蓋爾催促他,「一會兒該不脆了!」

  他遲疑著動了動嘴,香甜的氣息在唇齒間彌漫開來。

  「黃油、糖漿和鍋都是問賣水果派的小販借的,玉米粒是馬戲團不知道喂什麼的,用水衝了衝。」蓋爾這才說道,「簡單得很,如果不是變不出煤氣灶,我都不用特意改造那口鍋。」

  時間都花在給平底鍋變形上了。蓋爾的轉爐變得並不是十分地道,剛開鍋時許多玉米粒沒能成功爆花,反而糊成一個焦黑的硬疙瘩,能給人崩掉牙。

  「正經不賴,納什小姐!」鄧布利多的誇贊越過山呼海嘯般的喝彩頑強地抵達她耳畔,「比我在墨西哥吃到的好吃!」

  「零食還堵不住你的嘴。」格林德沃輕輕瞪了他一眼,從鄧布利多唇邊搶下一顆爆米花丟進自己嘴裡。

  沒穿幫!蓋爾大大地松了一口氣,沒好意思再去看人家調情。她抓了一大把爆米花慢慢吃著,終於有心情關注馬戲團的新節目。

  怯怯走上場的是一個女人,黃皮膚曬得發黑,黑頭發卻枯黃無光。雖然長著一張典型的熱帶面孔,她卻披著一件日式的打褂,踩著高屐,打扮得活像個藝伎,只是頭上頂著的卻並非蓋爾印像裡的那種黃烘烘的賽璐珞簪子,而是一頂錦緞包裹的旗頭,小黑板似的,居中一朵鵝黃色的假花碩大無朋,長長的流蘇一直垂到肩膀上。

  這不倫不類的是要怎樣?蓋爾有些不高興,覺得自己也像個商品或者景觀一樣被展示了,沒聽說過巫師還有種族歧視這壞毛病啊?

  「快點!」有人凶神惡煞地催促道,說得一口土味濃重的英語,說來說去就那麼幾個單詞,「快點展示給大家看看!」

  那是個同樣矮小、卻十分健壯的亞洲男人。他野蠻地光著膀子,露出黑黃油亮的膀臂肌肉,右手上纏著一條長鞭,除此之外他渾身上下只有一條日式的兜襠布,光腳踩在地上。

  蓋爾不由皺眉,這是要做什麼?她看了看四周,還有小孩子呢!可是……能吸引到鄧布利多和格林德沃的表演,難道會是靠著擦邊搏眼球的低俗節目嗎?

  亞洲男人咆哮起來,被打扮成東方奇觀的女人嚇得一個哆嗦,雙手扯住衣襟,豪放地一脫——

  場中是此起彼伏的尖叫聲,沒有什麼十八禁的內容,華麗的織錦和服裡游出一條堪稱雄偉的巨蟒,它那暗黃色、布滿網紋的身體足有大桶水那麼粗,扁扁的蛇頭上還有個王冠似的肉瘤。

  斯內普身體一僵。

  那蟒蛇溫順地依從著亞洲男人的指揮,舒展開身體(目測有兩米),繞著場地緩緩爬行,還時不時攀到觀眾席前營造一些驚險刺激的氛圍感。

  最初的震驚過去之後,觀眾也逐漸意識到巨蟒並沒有攻擊性,便嘰嘰喳喳地討論起來。一片歡聲笑語的嘈雜聲裡,有個稚嫩的男孩聲音尖叫道:「這樣做是不對的!」

  場上一靜。喧嘩很快再起,卻比剛才小了許多。

  「紐特!」年長女巫責備道,「不是你三番四次要求媽媽帶你來的嗎?」

  「我不反對馬戲,媽媽,但神奇動物們應該被好好對待。」小男孩很堅持,「何況這位女士,她是人,不是動物,她不該出現在這裡,更不該被奴役!」

  「喔!」蓋爾聽見鄧布利多含笑的聲音,「一個赫奇帕奇,一定是!我和你打賭,蓋勒特。」

  但她很快就無暇關注人權問題了,因為蓋爾發現,斯內普好像有點兒不太對勁。

  是因為這條蛇嗎?

  蓋爾一時出神,沒注意到那巨蟒竟停了下來。它沿著頭排座位前的護欄一路攀緣,直爬到了覆蓋整片觀眾席的金屬隔離網上。它龐大的身軀壓得那網罩「吱嘎」作響,不堪重負地塌下一塊,隨著巨蟒的前進,它走到哪兒,網罩就塌到哪兒。

  膽小的觀眾開始尖叫,膽大的觀眾握住魔杖。那個叫「紐特」的小男孩試圖自行和巨蟒建立聯系,聲音卻湮沒在紛亂嘈雜裡。

  「回來!回來!」男人連忙大喊道,可巨蟒充耳不聞,哪怕他換了一種音調奇多的亞洲語言,也無法再令蟒蛇順服。

  巨蟒停在蓋爾頭頂,烏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蛇信耷拉在外頭,正緩慢地往下滴著黏液。

  「拜托!」蓋爾一愣,急忙小聲懇求這半個老鄉,「你先走!快走好不好?」

  其實斯內普看上去和平常沒什麼不同,他鎮定自若地坐在那裡,看上去既不害怕,也不緊張,更不焦慮,他不像蓋爾,會顫抖、會歇斯底裡、會止不住地哭泣,在蓋爾望向他的時候,他甚至會向她動動嘴角、挑一挑眉毛。

  但是不對勁。

  當你頭頂一條掉下來足以將人壓扁的巨獸,當你和這頭巨獸之間只隔著一層瀕臨崩潰的金屬網罩,這個時候無論怎麼害怕緊張焦慮不安都是正常的。斯內普表現出來的才是不正常,他甚至都不去看那巨蟒一眼,全當它不存在。

  黏液滴落。

  蓋爾手比腦子快,抄起手帕就迎了上去。那黏液拉著絲兒落在織物表面,還好沒像電視劇裡那樣直接「滋滋」冒煙兒腐蝕出個洞。她不知道蟒蛇有沒有……呃,唾液?就算有吧,至少它是友善的。

  所有人都傻眼了。哪怕是未來叱吒風雲的大魔法師,此時此刻也束手無策——他們對神奇動物也沒什麼概念。何況能進馬戲團展覽表演的,本身也不是什麼常見的「品種」。

  「我——」蓋爾緊緊揪著自己的領口,屏住呼吸,試圖讓自己的面色看上去不那麼健康,她裝作要站起身來的樣子,腿一軟就往地下栽。

  「蓋爾!」鄧布利多一驚,他可還記得蓋爾一年級時的「壯舉」——怪不得,原來她怕蛇?可、可是不像啊?

  她那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已經將人抱了起來,看著身影有些踉蹌。鄧布利多愈發迷惑,同校三年,又有阿不福思和阿利安娜在,他對蓋爾·納什其實相當了解,這嬌小的女巫在不忙的時候還是挺好動的,曾經試圖拿飛天掃帚當單杠玩,被飛行課教授追著滿球場跑,甚至於雙雙忘了用魔法。

  她竟然胖……嗯,體態豐腴到抱不動嗎?

  觀眾席上已經徹底混亂了起來。有人開始離場,有人試圖讓馬戲團主人現身給個說法,有人擠過來幫忙,有人發守護神搖人……巨蟒終於後知後覺地重新變回了人形,她驚叫著沿著坍塌的金屬絲網一路滾了下去,但此時此刻已經無人顧得上她了。

  阿不思·鄧布利多雖然滿心疑惑,仍給斯內普搭了把手。「蓋爾不會有事的。」他違心地安慰道,注意到這個年輕人臉色蒼白——蓋爾·納什這些年的遭遇堪稱多災多難、倒霉透頂,這厄運似乎還未過去,以至於出來看個馬戲都會遇見失控的巨獸被嚇暈。

  「我去找負責人來。」格林德沃提議道,他甚至開始主動驅散圍觀的吃瓜群眾,讓他們為昏厥的女士留足新鮮空氣——更古怪了,蓋勒特什麼時候是如此熱心腸的人了?阿不思·鄧布利多百思不得其解。

  正被愛人揣摩的蓋勒特·格林德沃還沒走出幾步,就聽見身後人群裡齊齊傳出一聲低呼,緊接著他就感到一陣旋風從自己身邊刮過:「納什小姐?」

  先前還暈倒在未婚夫懷裡的女巫已經雄赳赳、氣昂昂地衝下了觀眾席,一把攔住了亞洲男人揮下的鞭子。

  「去叫你的主人來。」她強行奪下長鞭,往地上一擲,反將那男人扯了個趔趄,「她我買了。」


第37章 36

  十分鐘後,「暗夜」馬戲團帳篷深處,被木板和帷幔隔出來的辦公室裡,幾個人面面相覷。

  阿不思·鄧布利多總算明白,為什麼方才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馬戲團的負責人還能安居幕後不動如山、非得等他們找上門來才現身——太尷尬,就比如現在。

  他也不得不感嘆,巫師世界真的過分狹小了。

  「布萊克先生。」他嘆了口氣,主動攬過了發言權,「你……不如先開個價吧?」

  「難道不應該免費嗎?」格林德沃嗤笑一聲, 「納什小姐,我想你可以隨便挑,挑中什麼都盡管拿走,當然,道德敗壞的人渣就算了。」

  「你的意思是,我和納什之間是一樁未被金錢結清的買賣?」菲尼亞斯·布萊克已經蓄起了短須,看上去成熟不少,「是這樣嗎,先生?一筆嫖資?」

  「那是民事賠償。」從小到大簽署過無數協議與合約的蓋爾冷不丁扔出幾個單詞,她敲了敲桌面,連連催促,「不過一碼歸一碼,你開價吧,我不會還的。」

  在場所有的男巫都忍不住望了她一眼,先前大家基於某種禮貌與關懷,目光都盡量避開她的位置,除了她的未婚夫,他們緊緊地握著手。

  蓋爾還是那樣,氣色紅潤,神情從容。她既不驚慌,也不害怕,更不憤怒,弟妹來信上提到的那些症狀一個都沒能復現,阿不思·鄧布利多很是欣慰。

  關於前因後果,盡管阿利安娜只是模糊成「遇到了不好的事」,但這個傻姑娘毫無防備地提到了迷情劑,答案簡直是明擺著的!

  「我不賣。」菲尼亞斯·布萊克看了蓋爾一眼,板著臉,那神情僵硬得更像是個受害人,「開多少錢我都不賣。」

  「為什麼?」蓋爾平靜地問,向外面努了努嘴,「商人不會這樣粗暴地對待他的無價之寶。」

  那個男人被她隨手捆在了柱子上,會變蛇的亞洲女人傷痕累累,那個叫「紐特」的小男孩和他的媽媽自告奮勇地接過了照料她的任務——說起來大家都認識,紐特的媽媽就是為霍格沃茨工作過的、那位養鷹頭馬身有翼獸的斯卡曼德夫人,她的大兒子忒修斯被斯萊特林的岡特霸凌,還是阿利安娜和蓋爾解的圍。

  「我沒有義務回答你,納什。」菲尼亞斯·布萊克硬邦邦地說。

  「那位女士……是馬戲團的招牌嗎?」鄧布利多忍不住小聲問格林德沃。

  「早得很呢,這就是個熱場的。」蓋勒特·格林德沃撇撇嘴,「哪有剛開場就上招牌的,壓軸的都在後面。」

  這辦公室大概也就十平不到,無人說話的時候,哪怕是親密的耳語,他人也清晰可聞。

  「噢!」蓋爾往後靠了靠,「你們誰上?我未成年。」

  「我!」格林德沃饒有興致地喊道,在出聲前就悄悄石化了布萊克防止他逃走。

  之前那個「活潑開朗戀愛腦」已經不見了,他倒要看看這女巫還有幾副面孔。

  「蓋勒特!」鄧布利多有些不贊成地瞪了他一眼,感到有些棘手。

  外面的那位女士,如果被看作「人」,那麼她所受到的販賣與虐待就是違背道德的——盡管這樣的事麻瓜世界每天都在發生——蓋爾要解救她的打算毫無疑問也是正義的。

  「稍等我一下!」面對未知領域,他決定還是得參考一下專業人士的意見。

  「很好。」蓋爾注視著阿不思·鄧布利多的背影消失在了門後,笑著轉過頭來,比了個手勢,「唯一的好人已經離場了,現在是我們的天下了。」

  握著她的手一下子攥緊了。蓋爾吃痛,差點叫出聲來。她不明白這人是怎麼回事,他不是個斯萊特林嗎?對於斯萊特林來說,規則難道是用來遵守的?

  「要不你也去陪他?」她認真地建議道,覺得大抵是棄暗投明得太過徹底,導致有些「皈依者狂熱」了,很正常,二鬼子總是比鬼子更鬼子……好像哪裡不太對,算了,不管了。

  「你想都別想!」斯內普的回應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我沒想!」蓋爾委屈死了。

  但斯內普已經主動抬起魔杖,他對人渣的大腦沒興趣,直接用了奪魂咒。

  「告訴我們你不肯放棄外面那對亞洲男女的理由。」他直截了當的問,格林德沃有些驚訝地瞥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地解除了石化咒。

  鄧布利多是被辦公室裡驟然傳來的爭執聲給嚇回去的。一進門他就覺得眼前一花,先前和平共處的局面被徹底打破了,蓋爾·納什單膝跪在辦公桌上,手裡拎著一塊尖角滴血的黃銅鎮紙,口裡還喊道:「閃開西弗勒斯!告訴他不許躲!」

  西弗勒斯·斯內普不知何時跑到了辦公桌後面,他竟然攔在菲尼亞斯·布萊克身前,後者一頭一臉的血,那一閃而過的白色是什麼,顱、顱骨嗎?還是腦漿?

  蓋勒特·格林德沃則乖巧地起身為他們讓開了大打出手的場地,正抱著手臂看得高興。

  「這是怎麼了?」阿不思·鄧布利多大驚失色,隨即注意到辦公室裡多了一些先前沒有的陳設,菲尼亞斯·布萊克身後本來是一大塊墨藍色的幕布,還掛著幾副裝飾小畫和布萊克的家徽,現在那裡是一排一排的玻璃水缸,足有整面牆那麼高。

  缸裡是不同顏色的液體,和不同形態的……嬰兒,或者幼蛇,或者嬰蛇。

  「你打聽清楚了?」格林德沃把他拉了過去,這個位置視角絕佳。

  「那位女士自稱叫做瑪納薩,是來自婆羅洲的農民,和丈夫種植木薯為生。她家族中的女性世世代代都能夠變成蛇。因為這個緣故,他們一直避世隱居,但她還是被一位荷蘭巫師所捕獲,和丈夫一起被輾轉賣到歐洲,落到菲尼亞斯·布萊克手裡。」ヾ

  「那是她的丈夫?」

  「不錯。他們都不是巫師,不具備魔力,但瑪納薩能看到神奇動物,這說明她的種族應該和巫師沾邊,我也不懂……至於她的丈夫,那是用來約束她的。」鄧布利多善意地用了一個比較溫和的詞彙。

  「你聽見他說的了!」蓋爾瞪著斯內普,「這個垃圾他死多少次都不夠!閃開!」

  「我不能。」斯內普毫不留情地拒絕她,「你冷靜點,蓋爾。這種事遍地都是,你管得過來嗎?你是個女巫,不是聖母。」

  見蓋爾氣咻咻地不肯罷手,鄧布利多不由更好奇了。他指了指那些玻璃水缸,小聲道:「那是些……什麼東西?」

  「那都是她生的,叫什麼來著,哦,瑪納薩對吧?」格林德沃掃了缸中的「東西」一眼,面上是絲毫不加掩飾的厭惡與興味,「這位布萊克先生迫使瑪納薩女士和各種各樣的類人生物甚至不同品種的巨蟒……做實驗,他想要得到怎樣的『造物』我們不得而知,因為他還沒來得及說就被納什小姐拍翻了。」

  阿不思·鄧布利多的臉色嚴肅起來。他是男巫,不是聖父,環游世界這幾年讓他真正地長了見識,知道這世間的境遇就像斯內普所說的那樣——類似的事無時無刻不在發生,誰也管不過來。

  但瑪納薩的遭遇還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難道這些……生物,都死了?」鄧布利多凝視著緊閉雙眼的類人幼體。

  「不一定。」說話的是斯內普,他神情復雜地掃了一眼玻璃水缸裡的液體,「這是一種將死屍復蘇為傀儡的藥液,看起來還在試驗階段,顯然布萊克是從陰屍上獲得的靈感。」

  盡管巫師社會狹小、封閉又發展緩慢,但千百年來依舊有不少成果與記錄湮沒在歷史洪流裡。但斯內普寧願他遇見的不是這一個,更不要在蓋勒特·格林德沃的眼前。

  「那你還袒護他?」蓋爾大怒。

  「菲尼亞斯·布萊克不是第一個提出『傀儡藥劑』創想的人,他只是無數實踐者中的一個,或許他會僥幸得出什麼成果,或許他只會失敗。」鄧布利多趕緊打圓場,「蓋爾,請你千萬冷靜一點,這裡是對角巷,你面前的是一位布萊克。」

  「無論你要做什麼,至少有一百個目擊者會向傲羅作證,我們是最後見過菲尼亞斯·布萊克的人。」斯內普說著,搖了搖頭,「斯卡曼德們不會為你做偽證的。」

  哪怕阿不思·鄧布利多會,紐特·斯卡曼德都不會。

  「這個人,他根本就不悔改。」蓋爾死死咬著嘴唇,「他對我做出那種事才幾年?好吧,他有一個好姓氏、好爸爸,他逃脫了,然後他做了什麼?他甚至都不願意去避避風頭、暫時裝著做一個好人,他馬不停蹄地就去禍害別人!在他眼裡,瑪納薩到底是什麼?寵物狗嗎?」

  她本以為菲尼亞斯·布萊克只是個被寵壞了、缺乏同理心與善惡觀的高中生,現在看來她根本就是親手放走一頭披著人皮的畜生進入社會,她當時就該殺了他!

  而今瑪納薩的悲劇,其中也有她當年的不作為。

  「納什小姐,不是現在。」鄧布利多也加入勸說小隊,「不是現在。」

  他只能這樣說了,不然還能怎樣?法律與公理嗎?如果法律與公理有用,瑪納薩就不會出現在這裡,蓋爾·納什更不會白白受害。

  「算了。」蓋爾意興闌珊地從辦公桌上出溜下來,「我不管你們要怎麼讓他松口,總之人我要帶走。」

  她不敢繼續呆在這裡了,她怕自己再度失控,精神疾病應該是不太容易完全康復的。

  斯內普和鄧布利多的道理都沒錯,但越是沒錯,她越是難以壓下這股心火。

  「你打算怎麼辦?」一直置身事外的格林德沃輕快地跟上來。

  「報復。」蓋爾忽然停下腳步,回頭望了那間逼仄的小辦公室一眼,「但我的手上會是干干淨淨的。」

  她想她終於理解了斯內普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詛咒整個布萊克家族——因為安全,不會有人發現,更不會有人懷疑到他們頭上。

  但在那之前,她要先安頓好瑪納薩。

  斯卡曼德夫人不愧是和鷹頭馬身有翼獸打交道的專家,處理皮外傷相當老練,連瑪納薩的精神都被安撫得很好——這也歸功於她的小兒子紐特,被那樣一個天使般可愛的小男孩眼巴巴地握著手,很難有人心髒不會化成一灘水吧?

  蓋爾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調出「少女模式」,這樣會更容易獲得瑪納薩的信賴,但她實在是身心俱疲,只得簡單粗暴地將手一伸,問道:「會說英語嗎?」

  「會。」瑪納薩怯生生地點了點頭。她的人生伴隨著雨點般的鞭子展開,小時候是父兄,長大了是丈夫,後來又多了形形色色的奴隸主,第一次有人攔在她身前,替她將暴虐的皮鞭擋下。

  她握住蓋爾的手,雙腿顫抖著站了起來,向前邁了一步。

  「喂!」紐特不滿地小小聲喊道,拽著瑪納薩的另一只手,「我、我也可以照顧這位女士……是我先來的。」

  「我允許你常常來看她。」緊繃著臉的蓋爾也禁不住微微一笑,俯身捏了捏男孩的臉,手感不錯,於是又捏了一下,「至於其他的,等你能自己上廁所了再說吧,小鬼。」

  馬戲表演早已散了,外場只有寥寥幾個工作人員正圍坐在一起愣神,見蓋爾帶著瑪納薩出來,想攔又不敢攔。倒是瑪納薩的亞洲丈夫,直眉愣眼地就衝她吆喝起來,鐵鏈掙得「嘩嘩」作響。

  「你要帶她去哪裡,她是我的妻子!」眼前是一個女人,年輕的女人,那麼哪怕她是一位擁有獨立主權的自由人,還是一位巫師,在亞洲男人眼中都不足為懼。

  「不再是了。」蓋爾笑了笑,「英國巫師界不承認麻瓜荷蘭殖民地的婚姻法,何況我猜你們當初也並未簽署正式文件,對不對?」

  「你要帶她去哪兒?」男人有些慌了,沒有瑪納薩他幾乎無法在巫師世界裡生活,有許多危險他都看不見,「也帶上我吧,小姐,求求你,我很便宜的,我只是個添頭!」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被留在這裡,會是什麼下場?」蓋爾和顏悅色地問。

  男人面露驚恐,他當然想過。他唯一的作用就是管理、控制與支配瑪納薩,沒有了狗的狗繩,還有什麼用處?

  「好好享受吧,這是你應得的。」蓋爾衝他點了點頭,一腳踢開沉重的帳篷門簾,將一線天光放進「暗夜」馬戲團裡來。

  「你能控制你自己嗎?」臨幻影移形前,蓋爾比劃了一下,「就是變成蛇什麼的。」

  「能。」瑪納薩點了點頭,眼睛還紅腫著,「剛才是不是嚇著你了?對不起……我還沒在這裡見過你這樣的,東方人。」

  「我不害怕。」蓋爾搖搖頭,無心解釋旁的,「走吧——」

  「等等納什小姐!」是斯卡曼德夫人從帳篷裡追了出來,「我只怕瑪納薩現在不適合隨從顯形!」

  蓋爾一愣。

  「你想想她遭遇過的。」斯卡曼德夫人壓低了聲音,「她現在的身體情況可不怎麼樣,大概是眼下太高興了,所以不顯。」

  「別不要我!」瑪納薩顫抖了一下,「我能做很多事的,我能控制我自己!我也不耗費嚼口,我可以下蛋給你吃——」

  「好了!別說了……」蓋爾連忙打斷她,還好沃土原的房子鏈接了飛路網,雖然她一次也沒用過,「走壁爐吧,我們走壁爐……跟我來。」

  她就近找了一家文具店借來壁爐,拈著一撮飛路粉有些躊躇。

  「怎麼了?」瑪納薩小聲問。

  「不,沒什麼。」蓋爾深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沒什麼可怕的,能燒死人的火她都走過一遭了,沒道理燒不死人的火現在還膽怯上了,「看好了我是怎麼做的,我在家裡等你,好不好?」

  瑪納薩有些不安,但她還是點點頭,盡量裝得無所畏懼。因為她看得出來,眼前的少女也有些慌張……兩個人裡總要有一個是可靠的,她裝也要裝得像些!

  火焰熊熊燃燒,很快竄起一人多高,哪怕變成綠色,看著也還是很可怖。但蓋爾不能等了,她身邊還站著一個莫名其妙被扯入巫師世界飽受折磨的可憐人,於是她強迫自己大睜著眼,一步跨入火中。

  「沃……沃土原!」蓋爾渾身發麻,幾乎站立不住,她無暇去感受火焰的溫度,只盡量吐字清晰、大聲地喊出來,「沃土原!」

  火焰、煙灰與熱風裹挾著她轉入通路,蓋爾幾乎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戰栗,但她依然記得抬頭向壁爐外的瑪納薩笑了笑。


第38章 37

  塵封已久的壁爐一口將蓋爾嘔到了地上。她頭暈目眩,顧不得滿身肮髒,爬起來先給伊娃掛去個電話。

  作為大撒手的老板,蓋爾根本不知道伊娃現在在哪裡,包括其他普林斯們也是一樣,她甚至不知道沃土原附近農場與工廠的管理者是誰——曾經是知道的,這一「曾經」大概快十年了。

  壁爐緊接著吐出了瑪納薩,她看上去更狼狽了。反正房子裡也沒別人,蓋爾毫不見外地把那一身她早就看不過眼的混搭風行頭給扒了,現成填進壁爐裡,又跑上跑下地放了一浴缸熱水,請君泡湯。

  「暗夜」馬戲團看上去是干干淨淨的,但這一場熱水澡必不可少。從今以後洗卻前塵,迎接新生。

  「這是什麼?」瑪納薩抱著膝蓋,盯著蓋爾手裡的藥劑瓶。

  「除虱的。」蓋爾有些不好意思,生怕瑪納薩以為自己在歧視她,「麻瓜還在用煤油和白醋,還要剃光頭發,那太麻煩了,你用這個洗一遍就行。」

  瑪納薩點點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麼啦?」蓋爾一屁股在浴缸前坐了下來,她們倆這個情況吧,就……也沒什麼可害羞不害羞的。

  「我想問你為什麼要救我。」瑪納薩老老實實地說,語法和用詞相當簡明易懂,讓蓋爾倍感親切,「但是想想又覺得,好像沒有必要。」

  「嗯……」蓋爾沉吟著,她不想觸及那些不好的事情,瑪納薩不是她,沒必要長痛也沒必要短痛,「你以後想做什麼,你想回去祖國嗎?」

  瑪納薩顫抖了一下。

  「其實我的媽媽,姐妹,姨母,外祖母……她們都很盼望老去,夜晚是我們最開心的時候,那意味著又過去了一天。」瑪納薩輕聲道,「老了,我們就會徹底失去為人的意識……不,別那麼憐憫地看著我,這沒什麼不好的,這意味著自由。」

  自由?蓋爾愣了一下。

  「到那時,我們就不再是個人了,我們可以奔向深山與叢林,再活上許多年。只要、只要……能躲過來自丈夫和兒子的冷箭。」她說著,那呆滯麻木的黑眼睛裡終於流下一滴活泛的淚,「我的媽媽小時候挨打的鞭子,那上面的皮來自於她的媽媽。」

  蓋爾像是被人當頭敲了一棒似的,她怔怔地望著眼前憔悴到看不出年紀的女人,再也問不出那句「你為什麼不跑呢」。

  她們無路可逃。

  山外還是山,林外還是林,最遠的山林外是漫無邊際的大海。無論以什麼形態,女人,還是巨蟒,在物資匱乏的原住民眼裡,都是值得一獵的肉。

  「那、那就……不回去了。」蓋爾吸了吸鼻子,又揩了揩眼角,「我給你找個活兒干,怎麼樣?」

  伊娃·普林斯·亞隆行色匆匆地踏進納什家在沃土原的老宅,還沒顧得上和會客室裡做客似枯等的弟弟打聲招呼,迎面就被扔了個大麻煩。

  沒辦法,她的老板就是搞不清他們每個人的分工與職責,每次心血來潮要做點兒什麼,簡直是在花名冊上亂點人。

  備受屬下腹誹的失職老板蓋爾·納什牽著一個瘦弱矮小的亞洲女人下樓來了,她看上去大概三十多歲,穿著納什小姐的舊衣裳,有些內向,眼睛不大敢看人,只緊緊地跟著納什小姐,小狗似的。

  伊娃不由有些松懈,很久很久以前,她第一次進城找工作時,也像這個女人這般膽怯。

  好像也不是什麼大麻煩?

  「這段時間先讓她住在這裡,請之前來我家幫廚的那位大嬸來陪陪她,周末可以去跟奧斯汀太太學英語,至於《聖經》……算了,愛學不學,看個人愛好吧!」蓋爾一邊吩咐,一邊推開會客室的門,「至於工作日——我的天啊!西——你怎麼來了?」

  伊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那個不太熟的幼弟好像是硬生生咽下了什麼不太好的語句,站起來給女士們讓開位置。納什小姐卻像是想起什麼來似的,轉回去和小個子女人說了半天悄悄話,兩個人把小拇指鉤在一起晃來晃去,但那小個子女人明顯也像伊娃一樣不懂得這個行為的含義。

  「繼續吧,不用管我。」伊娃聽見弟弟這樣說。他倆今天不是約會去了嗎,她後知後覺地想,整個PNB上下都在猜測蓋爾·納什究竟情歸何處,光是伊娃知道的,就有三個不同的盤口。

  「工作日就讓她去這邊罐頭廠的倉庫先幫把手吧!」蓋爾流暢地將話續上,「做幾天庫管試試看……如果你對其他的領域感興趣,瑪納薩,只管告訴我,我每個周會給你寫信的,我要檢查你的學習進度哦!」

  「咳!」伊娃頭大如鬥,回憶著當初跟在簡妮·布蘭登身邊時看她招工的情景,「瑪納薩小姐……對吧?你姓什麼?」

  這亞洲女人張嘴嘰裡咕嚕地吐出一長串陰陽怪氣的單詞。

  接收到伊娃責備的眼神,蓋爾無辜地攤了攤手,她也聽不懂。姓氏這種東西又不能意譯,否則她早就給斯內普使眼色了。

  「好吧,不重要,大不了我們可以像『奧利佛·退斯特』那樣……那你今年多大了呢,瑪納薩小姐?」伊娃憤憤地咕噥道。

  「八、八十。」

  兩個半英國土著們面面相覷。「我想她說的應該是十八?」蓋爾不確定地說,她當時學英語的時候也犯過同樣的毛病。

  「上帝啊!」伊娃的眼睛迅速濕潤了,「你究竟遭遇了什麼,才、才……」

  瑪納薩茫然地望著她,又看看蓋爾,發現救她出來的混血小姐也是一臉憤怒。「怎、怎麼了嗎?」她下意識地向蓋爾那邊又湊了湊。

  「沒有。」蓋爾搖了搖頭,轉向伊娃,「還得帶她去見一下沃利斯醫生,她是個……經產婦,生過……六胎,至少。」

  伊娃面色蒼白,用手捂住了嘴。「你在開玩笑,蓋爾!」她忍不住換回了從前的稱呼,「這怎麼可能……你、你從哪搞來這麼一位……」

  蓋爾嘆了口氣,她沒辦法說蛇的妊娠周期遠遠比人要短得多,水缸裡的畸形屍體,大抵是瑪納薩在懷孕的不同階段被逼著轉換形態……導致的。

  「你不和我一起嗎?」瑪納薩用兩根手指捏住她的衣袖,捏得死緊。

  「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忙啊,我還要上學。」蓋爾強顏歡笑,「這樣吧,在我返校前的這幾天,我陪你住在這裡,好不好?」

  「你帶我去上學吧!」瑪納薩脫口而出,渾然忘了先前她們是怎麼拉勾勾的,「我可以做你的寵物!我聽他們說,你們的學校可以帶寵物!」

  伊娃瞪大眼睛,覺得這個世界八成是瘋了。

  「瑪納薩!拜托!」蓋爾焦頭爛額,連忙一口喝止。她飛快地權衡了一下,只好雙手合十懇求旁觀看戲的斯內普搞定他的便宜姐姐,自己拖著懵懂無知的瑪納薩回去繼續再教育。

  助人為樂和助人為難真是一體雙生的兩面。

  約瑟夫·布魯斯·伊斯梅好奇地望著桌對面神情憔悴的少女。

  大名鼎鼎的蓋爾·納什!

  全不列顛有數的「二代」們裡,像他這樣將家業進一步發揚光大的天才自然是鳳毛麟角,能做到納什這個樣子也算不錯。時至今日,在她那進展成謎的婚戀情況加持下,她依舊排在未婚富家女圈層中炙手可熱的前列,當然,她本人從不參與社交活動,這反而更加重了她的神秘與名氣。

  可為什麼……眼前的少女看上去像是熬夜看小說導致沒睡好呢?這麼普通嗎?

  「納什小姐,你還好嗎?恕我直言,難道是PNB遇到什麼棘手的難題了?」

  要不是正在說話的這個人,這個斯文頓,伊斯梅真的要懷疑相偕而來的這對少年男女是與正主容貌相似的兩個騙子。

  企業家是要有企業家的派頭的好吧?這倆小貨看上去兜裡的錢加起來不超過十鎊!

  「蓋爾最近養了一條寵物蛇,聽不懂人話,不太服順。」那個比蓋爾·納什更神秘的(前)未婚夫小普林斯冷不丁說道。

  斯文頓還沒反應過來,蓋爾·納什已經抗議道:「瑪納薩不是寵物。」

  「那她是什麼?」小普林斯立即反問,看上去早就等在這裡了。

  納什卡了一下,憋得面紅耳赤。「她是我的朋友。」她生硬地說,轉過臉去不理人了。

  這完全就是個小姑娘嘛!約瑟夫·布魯斯·伊斯梅滿心疑慮,他到底為什麼要坐在這裡和他們吃飯?無論是PNB農業還是PNB機工,都和白星航運不搭界啊!

  餐前酒上來了,E·D·A·斯文頓禮貌地清了清嗓子。

  「邊吃邊談吧!」他衝伊斯梅笑了笑,「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納什小姐想訂兩艘船。」

  伊斯梅愈發摸不著頭腦,訂船去造船廠啊,找他干什麼?

  「當然是以白星航運的名義,我自己的船也需要船員。」納什也喝了一口酒,她放下酒杯望過來的那一剎那,伊斯梅敏銳地感到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錢我們照付,如果您覺得公司的名頭被白白用了不甘心,您也可以開價,斯文頓先生會幫您催促議會的。」

  伊斯梅咽下喉中酒液,什麼味道都沒嘗出來。他接二連三地吞咽了幾下,仿佛要把面前的空氣都吞食殆盡似的。

  「為什麼是白星?」他問,不害怕,但是很好奇。

  「要麼就是卡納德。」納什那撲閃撲閃的睫毛在燈光下簡直像一雙引誘他的小手,「我們需要一家蒸蒸日上、野心勃勃的航運公司打掩護,舍您其誰呢?」

  「那是一艘怎樣的船?」伊斯梅向前傾了傾身體。

  「大船。」納什用勺子輕輕攪動著面前的奶油牛肉番茄湯,「白星航運只要大船,越大越好,不是嗎?您一定對弗洛伊德很有研究吧?」ヾ

  餐桌上只有那位小普林斯先生猝不及防地笑出聲來。「他出版那本書還不到三年。」他似乎是在提醒,納什小姐吐了吐舌頭,不吱聲了。

  伊斯梅沒心情思考什麼弗洛伊德,他依舊百思不得其解。

  大船?大軍艦?那皇家海軍為什麼不自己造?是不喜歡嗎?

  「出於一些必要的保密措施,伊斯梅先生。」斯文頓善解人意地解釋道,「白星航運的訂單無人懷疑,但樸茨茅斯基地船塢裡的動靜卻會受到世界矚目。」

  「何況皇家海軍也不只造大船。」納什小姐忽然冷冷地插了一句,「如果他們的船要在長江上航行,反而要往小了造呢,是不是,斯文頓先生?」

  「當然。」斯文頓先生神情自若,「您真聰明。」

  蓋爾·納什哼了一聲,面色難看起來。過了一會兒,伊斯梅注意到小普林斯低頭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納什的臉上便泛起一陣紅雲,看著放松了許多。

  「我能不能知道,那到底是艘怎樣的船?」伊斯梅斟酌著,曉得自己不該問,人家只是要借他們的名頭。但他無法掩飾自己的好奇,大船哎!

  而且是一艘軍方和拖拉機公司遮遮掩掩搞出來的大船!如果這艘船未來真的在海戰中搞出什麼名頭,那他可不可以說是白星航運的功勞?

  「可以!」斯文頓先生當先拍板,爽快得很,「反正現在連一根龍骨都還沒搭好,說實話,要不是納什小姐信譽良好,我甚至不確定這個神話般的創想真的能成,畢竟——」

  蓋爾·納什警告般地瞪了他一眼。斯文頓先生一噎,連忙轉換話題:「或許您記得帶上那圖紙了,納什小姐?」

  一卷用鉛筆精心描繪的圖紙緩緩在桌子上鋪開,他們為此甚至端走了剛上不久的鵝肝醬煎鮮貝。但伊斯梅已經顧不上吃了,他瞠目結舌!

  「這也能叫船?」

  「這怎麼不叫船啦?」蓋爾·納什有些不高興,看來這圖紙是她畫的。

  「斯文頓先生,是什麼理由讓您選擇陪一個孩子胡鬧?」伊斯梅有些不高興,他覺得自己被耍了。

  「我們是認真的,伊斯梅先生。」斯文頓苦笑道。

  伊斯梅又好氣又好笑,指著光禿禿的甲板上那異軍突起的小巧塔樓,那上面標注著「艦橋」和「導航室」,還有很多地方空著,並未標注用途,比如甲板下那個巨大的空腔,旁邊的位置是什麼,升降梯?那麼大的升降梯?

  「炮呢?」他問,「沒有艦炮,連舷炮都沒有?」

  「您還懂挺多呢!」納什小姐笑了笑,「後面需要的時候再安嘛,這麼大的空地,我搞一堆大炮排排站也站得開啊?」

  「吃水呢?」伊斯梅先生感覺自己被糊弄了。

  「這個嘛……」蓋爾·納什沉吟不語,「當然是能造多大造多大,三萬噸不嫌小,能翻番當然更好。」

  約瑟夫·布魯斯·伊斯梅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這難道是小孩子過家家嗎?

  「慢慢來,不著急。」納什小姐安慰他,「二十年能造出來,就不虧。」

  「二十年?」伊斯梅忍不住反問,「我能活滿四個二十年已經算是難得的長壽了吧?」

  「當然、當然!」納什小姐忍俊不禁,「我還需要另一艘船,我保證這艘船正常得很。」

  「您說說看。」伊斯梅有些提不起勁,他跟造船廠的各位老伙計也是老交情了,有些替朋友擔心。

  「我要一艘不大不小的船,既不追求華麗的裝潢,也不喜好舒適的陳設,艙室呢,只要能住人就行,裝修成黑牢我也沒意見。」蓋爾·納什娓娓道來,「但我要她足夠堅固,她要有足夠長的錨鏈,無論我在什麼地方下錨,她都會穩穩地立定在海浪上、隨波起伏,而不是被掀翻。」

  「不是神話,是童話。」伊斯梅斷定,「異想天開,天方夜譚!你根本不知道大海有多深,怎麼攜帶足夠長的錨鏈?」

  「啊這個……」斯文頓先生微微一笑,「或許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了,要不了幾年。」

  「喔!是那個技術,那個——」蓋爾·納什眼睛閃亮。

  「沒錯。」斯文頓先生矜持地點點頭,「我只能說,它進展喜人,或許有朝一日,伊斯梅先生,您的航船也可以用它來預測冰山。」

  伊斯梅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想不明白有什麼船舶相關的新技術是他聞所未聞、而一個政客和一個賣拖拉機的卻耳熟能詳的。他忍不住看了看那個一直旁聽的小普林斯,剛剛納什說起第二艘船時他支棱了一下,可現在又回到那種要死不活、神游天外的姿態。

  「您的船……您打算在哪片海域航行呢?」伊斯梅問道,余光裡瞄到小普林斯果然抬了抬眼皮。

  「太平洋。」蓋爾·納什輕聲說,「准確地說,是夏威夷島那一帶。屆時我會從利物浦或者貝法起航,穿越大西洋,從巴拿馬運河進入太平洋。」

  伊斯梅忍不住看了看同樣茫然的斯文頓一眼。

  「巴拿馬哪裡來的運河?」他質問道,「巴拿馬地峽嗎?」

  「也說不好。」斯文頓已經習慣了蓋爾·納什極度超前的戰略目光,雖然她似乎也被「巴拿馬沒運河」的事實驚了一下,「印像裡少說一二百年前就有人這樣規劃過,只是一直沒成,有利可圖的事,早晚會成的。」

  屈指可數的假期一晃而過,返校當天,蓋爾費了老鼻子勁才將眼淚汪汪的瑪納薩從身上撕下來,謝天謝地她沒想過變成蛇把蓋爾纏住絞死。

  「你也是斯萊特林的,西弗勒斯,你曉得蛇的嗅覺怎麼樣?」他們在霍格莫德村口下了騎士公共汽車,「瑪納薩不會一路跟我到蘇格蘭來吧?」

  「我不知道。」遠方的尖叫棚屋只有一抹淡淡的影子,斯內普掃了一眼就移開視線,「我只知道,我大概死於她女兒的毒牙下。」


第39章 38

  蓋爾一愣,不由停下腳步。

  「血咒獸人可不像貓狸子那麼常見,不然她也不會進入布萊克的馬戲團。而且蟒蛇一般都是無毒的,毒蛇的體型不會太大,但納吉尼,她是一條劇毒的蟒蛇。」

  瑪納薩就是無毒的,早在「大鬧馬戲團」那天蓋爾就知道了,這幾天她偶爾噩夢失控變成巨蟒,她也曾就近觀察過——頭是圓的,也沒有毒牙。

  所以納吉尼是被……雜交出來的?是玻璃水缸的產物?

  「你是什麼時候認出來的?一開始嗎?」蓋爾心頭一軟,在人來人往的主街上就握住了斯內普的手,「怪不得你當時……」

  「不。」斯內普忽然止住她,「我沒有。」

  「噢,西弗勒斯……別這樣。」蓋爾搖了搖頭,嘴唇囁嚅了幾下,可到底也沒多說什麼。

  「無論你想要說什麼,」他又重復了一遍,目光忍不住再度落到那抹豪宅的淡影上,「我沒有。」

  這個人有他自己的驕傲。在他的年代,刨除掉伏地魔那個斷崖第一,斯內普大抵已經是英國巫師界最頂尖的那一撥人了,如果蓋爾有那樣的本事,大概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一朝穿越,這驕傲與自負當然超級加倍,畢竟阿不思·鄧布利多現在也只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年輕。

  讓西弗勒斯·斯內普承認他有難以克服的弱點,相當困難。盡管他從不畏懼死亡,蓋爾相信哪怕是現在的他,也不憚於坦然赴死,但這不妨礙他心裡恆久地投下一條巨蟒的陰影。

  蓋爾能夠坦然地面對。她願意暫時逃避,哪怕失憶、哪怕人格分裂、哪怕險些成為默然者被送去聖芒戈住院,但等她積攢夠力量,就能從陰影的壓制下一朝翻身。

  可斯內普不一樣。他好像……他就只想逃避。

  但他似乎也沒必要一定得克服吧?蓋爾心想,他們又不是生活在蛇窟裡。瑪納薩會有她自己的生活,或許將來某一天她會遇見一個值得將一切合盤托出的可靠小伙子,那她在愛與期盼裡生下的女兒,也不再會是納吉尼。

  要是巫師也有試管技術就好了,壓根就不會生女兒。

  蓋爾停止念咒,隨手將魔杖插進頭發裡。她這些日子一直止不住地思考這個問題,關於斯內普與蛇。

  要幫忙嗎?可西弗勒斯·斯內普擺明了拒絕接受幫助,他提都不提這件事,好像他是壽終正寢、老死在床上才穿越的。

  一陣敲門聲傳來。

  「誰?」蓋爾嚇了一跳,隨手清除掉寢室裡的痕跡,她不能留下任何證據,她的手上要干干淨淨的。

  「納什?格蘭芬多的鄧布利多在公共休息室外面等你!」一個聽不出身份來的女生揚聲喊道,「我們讓她隨便進,可她答不出問題!」

  啊這……果然鄧布利多家的優良基因全被頭生子繼承走了吧!

  蓋爾嘀嘀咕咕地走下樓去,在休息室外的樓梯上找到阿利安娜·鄧布利多。女巫一天天地長開了,謝天謝地她的鼻子沒有兩個哥哥那麼鷹鉤,但仍略顯英挺,但好在少女豐潤的皮相美可以彌補這一切,堅硬與柔軟在阿利安娜的臉上交織出一種獨特的風韻,她不再只於女巫之間受歡迎,但對於追求她的男巫從來都不報以好臉色。

  「赫奇帕奇的斯卡曼德你還記得嗎?」阿利安娜開門見山,格蘭芬多六年級的女級長家裡出事不得不轉學,她就被抓了壯丁,最近忙得腳打後腦勺,「他托我問問你家的地址,好像是說你答應他弟弟怎麼怎麼的,結果他弟弟現在沒事兒就在家裡默默流淚。」

  蓋爾哭笑不得,她都忘記這茬了,想不到這小赫奇帕奇還挺執著的。

  「他怎麼自己不來啊?」她抽出隨身攜帶的鉛筆,將手帕變成巴掌大的一塊硬紙板,墊在膝蓋上奮筆疾書,「他應該認得我的吧?」

  「霍格沃茨不認得你的人也少!」阿利安娜嘆了口氣,「忒修斯說他不敢,畢竟拉文克勞嘛,總是給人一種嗯……哪怕和你搭訕都要先回答問題的感覺!」

  「哪有!」蓋爾駭笑,她剛入學的時候也回答不上那些關於神話、俚語與民俗的謎題,還是與PNB的人接觸得多了,慢慢才接地氣起來。

  「他也找不著你啊!」阿利安娜無奈地攤了攤手,「以前在圖書館還能抓到你,最近你連圖書館也少去了,怎麼,寢室裡有羅伊娜·拉文克勞的幽靈親自給你上課嗎?」

  「我最近練習的魔咒不太適合拿到外面來,這是商業機密。」蓋爾煞有介事地瞪大眼睛,「我能不能一夜暴富,全靠你能不能為我保密了!」

  「現在我更想知道了。」阿利安娜向她這邊咕湧了幾下,「告訴我嘛,我保證誰都不說,爸爸媽媽阿不思阿不福思也不說!」

  「我打算開一家酒館。」蓋爾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往橡木桶裡灌水,在賣出前的那一刻將水變成美酒,通過合理控制變形咒的時效,讓客人在充分享受到酒液的爽口之後,在酒精對人體造成更大的危害之前,他們胃袋裡的酒會重新變回清水,這樣客人們會一直維持在微醺的狀態,從而源源不斷地買酒。」

  阿利安娜目瞪口呆。

  「這、這……你認真的?」她不得不承認這個計劃聽上去似乎是可行的,就是太喪良心了。無論蓋爾抱著多麼崇高的目的,比如「有益巫師身體健康」之類的,那酒,和水,它也不是一個價兒啊!

  「認真的啊!」未來的大奸商蓋爾·納什理所應當地重重點頭,「保密哦!」

  打發走好奇寶寶阿利安娜,蓋爾吁了一口氣,重新回到塔樓上自己的寢室,解除了剛剛草草布置下的隱形咒,一架歪歪扭扭的奇怪裝置出現在角落裡。

  許多麻瓜化學實驗室要用到的東西,大小、粗細不一的試管、燒杯、錐形瓶被幾套相當原始的靜脈注射設備連接在一起,足有一人高,裡面灌滿了清水,在魔法的驅動下往來不休的上下運轉,還「咕嘟」、「咕嘟」地冒著泡兒。

  蓋爾動了動魔杖,藏在書桌下的膠泥、紙殼應聲而出,撲上來裹住了這套奇怪的設施,讓它看上去初步具備了一個粗糙的形狀,最後穿戴的是一套衣服,甚至是一套完整的、厚重的冬裝。

  她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念出了變形術一以貫之的咒語。

  無事發生。

  蓋爾一愣,她不敢貿然上前,先將那些衣服、紙殼和膠泥拆了,見最細、最末端的試管裡,清水也變成了冒煙兒的焦黃色液體,不由百思不得其解。

  唉,文盲誤事!她都不敢想,如果她是個理工天才——都不用念大學,高中畢業的水平就成——穿越過來豈不是大殺四方?

  蓋爾將這些東西統統堅壁清野,再坐下來寫信。她沒有寫給自家公司裡的專業人士,更沒有拿這種低級問題去騷擾頂級大拿,在信裡她只是個心向化學的窮苦少年,無力深造,只能向學術海洋裡遨游的同齡人問一些無關痛癢的小問題。

  她估了估時間,無論是貓頭鷹飛去霍格莫德、由霍格莫德轉寄對角巷去貼郵票,還是貓頭鷹直飛對角巷去貼郵票,時間都不太趕得及。據蘭斯洛特所透露的,菲尼亞斯·布萊克就快出院了。蓋爾不關心鄧布利多和斯內普最終對他做了什麼,她只知道這個機會一旦錯過,「暗夜」馬戲團一定會立即離開英國,沒准還會就地解散。

  機不可失,時不我待。

  那是期末考試前最後一個霍格莫德周——或許稱之為「旬」比較合適。蓋爾一早起來,花心思打扮了一番,讓自己美得很突出,確保所有前往霍格莫德村的學生都能注意到隊列裡有這樣一位漂亮姑娘。

  「怎麼,你要去約會?」維持秩序的阿利安娜困倦地打了個哈欠,她已經到了開始對霍格莫德感到無趣的年紀,「那個斯萊特林呢?」

  「不知道!」蓋爾硬邦邦地說了一句,讓自己看上去似乎氣得不輕。

  「吵架了?」阿利安娜八卦地湊過來。

  「沒有。」蓋爾心煩意亂地揮揮手,踏上了前往霍格莫德的林蔭路。期間無數男學生不怕死地試圖上來搭訕,都被一句「我約了人」給堵了回去,她什麼都沒買,直接去了「三把掃帚」,挑了靠窗視野最好的位置坐了下來。

  幾乎所有的客人,包括老板和酒保,都在偷偷看她。窗外來來往往的學生也是,每個途徑「三把掃帚」的人都會注意到這位美麗而孤獨的少年女巫,到了後來,甚至有人特意繞路過來,看她有沒有等到一直在等的人。

  差不多了,蓋爾看了看表,舉手示意酒保:「我想我不得不去趟廁所。」

  「我會替您看好這個位置的,小姐。」酒保體貼地說。

  蓋爾點點頭,起身離開扶手椅。她穿花蝴蝶般地穿過酒館形形色色的酒客,來到酒館後場逼仄的女盥洗室,那裡面似乎有人了,但是蓋爾沒在意,徑直拉開了門。

  另一個蓋爾·納什正朝她燦然微笑。

  完全可以亂真的冒牌貨上下打量了她幾眼,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袍子和配飾,她們都沒說,只是擦肩而過,交換了位置。

  蓋爾伸手按下馬桶衝水鍵,在水流的轟鳴聲中,她幻影移形了。

  與此同時,對角巷某巫師旅店客房,化妝台上放著一瓶溫熱的魔藥。蓋爾幻影顯形還沒站穩,就抄起來一口悶了,然後一邊干嘔著一邊衝去盥洗室換衣服。

  嘶,多了個器官的感覺……略微妙。

  然後一抬頭就愣住了——鏡子裡的人是誰?

  一個高大健壯的白人青年,一個頂她兩個寬,金發碧眼高鼻梁,洋得特別標准,但蓋爾不認識。

  她狐疑地整理著袍子,聽見房門外傳來彬彬有禮的敲門聲。

  「奧托,你好了嗎?我們該出發了。」

  1902年,六月,對角巷最繁華的十字路口。

  「暗夜」馬戲團已經在這裡孤零零地矗立了好有兩個多月了,期間一次門都沒有開過。它為數不多的工作人員倒還在兢兢業業地投喂動物、保持清潔,唯獨老板不見蹤影——據說是之前出了演出事故、被暴怒的觀眾家屬揍進聖芒戈了。

  他似乎是在今天出院,因為「暗夜」馬戲團一大早就活泛起來,忙裡忙外地收拾著東西,後台牽出一輛由雙匹神符馬拉著的豪華馬車,正敞開了門等著裝箱。路過的行人無不竊竊私語,在心裡揣測著這位神秘老板的身份——大概是某個大家族出來玩票的。

  馬戲團雖然不是什麼小本生意,但那些神奇動物,活一天就消耗一天的口糧。如果說老板不在、馬戲團不開張還能贊一句「財大氣粗」,那員工還有心情維持周圍的整潔,四周商戶居然也無人來驅趕他們——只能說明這位神秘老板是個有關系、有勢力的公子哥兒。

  挺多人想看看公子哥兒究竟是何方神聖,「暗夜」馬戲團終於恢復了一些剛抵達倫敦時的盛況。可惜它大概很難再回來了——公子哥兒被暴打了都不了了之,說明打人的一定手腕高超,讓治療師和傲羅都抓不住蛛絲馬跡。

  騎士公共汽車一個急剎,下客口走出一位全身都包裹在長鬥篷裡的男巫。圍觀群眾只能從他的身形和走路姿勢判斷這人很年輕,下巴抬得那樣高,看來是還沒吃夠教訓。

  一陣角度刁鑽的輕風拂過。

  鬥篷的兜帽被吹落了,露出了菲尼亞斯·布萊克那張驚惶的臉。住院多日,他仍沒忘了打理那副美國式的髭須,角度誇張的兩撇,又黑又亮地攤在臉上,像一雙小翅膀,一直連到兩鬢。

  「他哪裡學的麻瓜風尚,真難看。」格林德沃冷笑了一聲,「他家裡不是不喜歡麻瓜嗎?」

  他等了半天沒等到回答,回頭一看才發現蓋爾仍在那裡別別扭扭地走來走去,伸伸胳膊扭扭腰,像穿了一件不合身的衣服。

  「高個子不會邁這麼小的步伐,你看上去正在跳某種蹩腳的舞步。」格林德沃皺著眉挑剔她。

  「哦,你說這怪誰呢?」蓋爾白了他一眼,像個蹣跚學步的小孩,一只腳先跺出一大步,另一只腳再生硬跟上,活像套了一雙過大的雨靴。

  按照他們的約定,應該是格林德沃親自扮演蓋爾·納什,在「三把掃帚」的窗前喝上一天悶酒(無酒精版)。現在變成了這個壯漢奧托,鬼知道他夠不夠機靈,會不會漏餡兒。

  格林德沃挑了挑眉,道:「奧托是我的朋友,阿不思是這樣以為的。但我不會對你這樣說,納什小姐,我很信任奧托,我很倚重他。」

  「你不會也想跟我做朋友吧?鑒於你主動說要幫我這次。」蓋爾笨拙地來到三樓天台的護欄邊,抽出自己的魔杖。

  「如果是納什小姐的話,那就是真正的朋友了。」格林德沃瞄了她一眼,蓋爾·納什正面無表情地收起魔杖,仿佛只是將密閉酒桶裡的清水變成了威士忌。

  但是,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全身包裹在質地精良的鬥篷裡的男巫已經劇烈地抽搐了起來,他張大嘴,似乎想要吼叫,但卻無法發出任何音節。他的臉一瞬間變成了難看的焦黃色,像得了黃疸,但很快,那黃臉皮就開始潰爛、冒煙,皮肉褪盡,煙霧裡露出白生生的骨頭。

  「哇真神奇!」格林德沃饒有興致地觀賞著,「怎麼會這樣?」

  「臉上的皮肉比較薄,他血湧上頭——哦不對,現在不應該叫做血了。」蓋爾皺著眉,對欣賞酷刑毫無興趣,但她強迫自己看下去,「那是王水。」

  「王水?」格林德沃重復了一下,「某種新發明的魔藥?」

  「你可以這麼認為。」蓋爾掩住口鼻,仿佛能聞到什麼氣味似的,「麻瓜的魔藥,具體成分太長了我記不住,要不是有這個簡單好記的外號,我也不會選它。」

  天地良心,要是她選了濃硫酸,方才施咒的時候大腦鐵定一片空白。

  「他會死嗎?」格林德沃聳了聳肩,底下人的四肢與軀干也開始出現反應了,他從未見過這種情形,骨骼和皮肉一起在焦黃煙霧裡腐爛,然後化為烏有。

  「已經死了吧?」蓋爾皺著眉,竭力回憶著從前的知識,「在下一次心跳泵進來的是王水之後,他的心髒應該已經不存在了。」

  「我真想下去看看。」格林德沃誠懇地說,「要不你自己回去吧,納什小姐?你自己可以的吧?」

  蓋爾也不想在這裡待下去了,她匆匆點了點頭,跌跌撞撞地離開了天台。格林德沃俯身看了一會兒,又回顧蓋爾離開的方向,臉上滿是笑意。

  霍格莫德的「三把掃帚」酒館迎來了一位面生的男客人。他看上去不太像是英國人,面色蒼白,仿佛剛剛大病一場似的,一進門就坐進扶手椅裡喘粗氣,把臉埋在手掌心裡半天抬不起來。

  「先生?」酒保好心地問了一句。

  「沒事,我只是借一下廁所。」陌生男巫的英語倒是十分流利,一點兒口音都沒有,他定了定神,起身走向後場。那位一直枯坐窗邊喝悶酒的美麗女巫隨即也再度向酒保示意——喝了那麼多,她也該上廁所了,那是膀胱又不是水缸。

  少頃,陌生男巫神清氣爽地走了出來,大概是腸胃不太好吧?總之,他慷慨地付了小費,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蓋爾做了一整夜噩夢,夢裡全都是菲尼亞斯·布萊克的殘軀。她不知道他還會剩下什麼……人身體裡有多少血液?四升?五升?她的魔咒大抵無法覆蓋到所有毛細血管,畢竟她的實驗模型很粗糙,只能大致模擬出主要的動靜脈和內髒——這個年代的解剖學也很原始。

  第二天起來,她收到了那位化學專業大學生的復信——原來王水無法腐蝕玻璃。蓋爾不期然地想起另一種可能,如果她將菲尼亞斯·布萊克所有的血液都換成水呢?

  他應該也會死吧?

  蓋爾顫抖了一下,覺得自己和後世那支臭名昭著的給水部隊ヾ似乎沒什麼區別。她厭惡地將所有的往來信件統統掃進壁爐,還有她全部的實驗設施,橡木酒桶是早就准備好的,現拉出來放在顯眼的位置,地上特意灑了一些凝結的酒漬。

  昨天回來後她就洗過澡了,可是早上忍不住又洗了一遍,因此耽誤了吃飯。等蓋爾·納什姍姍趕到禮堂時,四學院長桌上已經炸鍋了,她一現身,幾乎所有親歷過當年事件的小巫師都齊刷刷地向她看過來。

  「我說是梅林的眷顧!是魔法的意志!」阿利安娜大聲說道,聲音在寂靜的禮堂裡格外響亮。她站了起來,急匆匆地走過來給了蓋爾一個又深又緊的擁抱。

  「梅林在上!」她哽咽著說道,「沒事了,蓋爾,沒事了!那個混蛋終於得到了他應有的報償,布萊克家族不是最要體面嗎?我倒想看看校長的臉色,看他覺不覺得這樣體面!」

  「出什麼事了?」蓋爾眨了眨眼睛,慢慢問道。

  她其實不太想演了。報復帶給她的快意並沒有想像之中的多,她只覺得空茫與畏懼。誠然,「百夫長號」上死的人一定更多,雖然未必有布萊克慘……但他們沒有死在蓋爾眼前。

  休·瓦尼倒是死在她眼前,可蓋爾彼時的心境卻平靜無波,毫無動搖。為什麼呢,因為不夠慘麼?

  「菲尼亞斯·布萊克死了!」校長的位置空空蕩蕩,阿利安娜因此也毫無顧忌,她回身問一個低年級女巫要了報紙來,頭版頭條寫著——「布萊克次子鬧市離奇橫死」。

  照片拍得很模糊,但能看出,幾乎沒能保持人形,或許她對毛細血管的掌控比預料中得好。蓋爾忽然感到一陣反胃,她努力壓抑著惡心的感覺,和阿利安娜分手,一轉身就對上斯內普的目光。

  他正毫不掩飾地直視著她,那雙黑眼睛裡什麼都有,也什麼都沒有。

  他知道了,他知道是她干的。


第40章 39

  蓋爾心頭一陣輕松,事已至此,反正她已經做了,布萊克已經死了。她沒能在最恨的時候了結這個人,現在只是彌補,彌補她早就該做卻沒能達成的。

  可一直到晚上,斯內普都沒找她對質。這樁離奇命案的種種進展成為了小巫師們口中的熱門話題,蓋爾心不在焉地聽著,曉得傲羅查不出什麼。

  化學藥劑對於巫師來說就是天方夜譚,留給傲羅的除了那堆不成人形的殘骸,就只剩下一灘王水、組織液和血液的混合物——王水大概已經變質了,她的變形咒大概也該失效了。

  現場痕跡能確認死者身份都很困難,恐怕也就到此為止了。接下來,合格的刑警會從犯罪動機開始排查。

  蓋爾在魔咒學理論考試時被叫了出去,魔法部足足派來了五個傲羅,上次處理迷情劑事件的兩位也在其中,但顯然這二位不是很情願,似乎覺得這趟任務不太光彩似的。

  「請描述一下您於本月12日的行蹤,納什小姐。」帶隊的首席傲羅例行公事,示意手下備好紙筆速記。他的身邊,消失多日的校長布萊克教授也現身了,看上去最起碼老了二十歲,哭得整張臉都是腫的,鬢須毛奓奓地支棱著,但奇怪的是,他對蓋爾的態度很無謂,似乎不相信會是她做的。

  是了,一個麻瓜出身的女巫。她既然在事情剛發生時就選擇了忍氣吞聲,又怎麼會過了幾年才忽然想起來報仇呢?

  「我去霍格莫德了。」蓋爾平靜地說,「心情不好,去『三把掃帚』喝了些飲料。」

  「我記得您還未成年。」一位傲羅皺了皺眉,「我想您無法作出類似於『借酒消愁

  』的行為。」

  「難道您年輕的時候就沒有做過類似的事情嗎,先生?哪怕那只是一杯白水呢?」

  這個年紀的少年少女是這樣的,喜歡搞一些傷春悲秋、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小調調。在場的傲羅們都是過來人,當然明白她的意思。

  「那您為什麼心情不好呢?」另一個人問道。

  「我想我的感情生活應該屬於個人隱私?我想不明白這和貴方的案子會有什麼聯系。」

  那人還想再問,卻被女同事拉了一把,說了些悄悄話,一時間傲羅裡再無人開口——人家遭受侵害時咱們無人為她聲張,現在還要拿人家當犯人審?未免也太不要臉了一點。成人的法則是成人的事,她一天不滿17周歲,就得拿她當孩子待。

  「誰知道納什小姐的男友是誰?」眼見著訊問陷入僵局,布萊克教授擤了擤鼻涕,望向幾位同僚。他記得菲尼亞斯出事那天,現場還有另外一位男巫,就是他撞破了整件事情,可他記不清那是誰了,也無所謂去記,不是麼?

  「我不知道,校長。」拉維恩·德·蒙特莫倫西率先開口,很快加拉提亞·梅樂思和阿芒多·迪佩特都跟著表態了,說自己也不知道。

  這兩個孩子確實沒在霍格沃茨公然地出雙入對過,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們關系非凡,但身為師長……他們能做的真的很有限。

  「我知道。」坎坦克盧斯·諾特忍不住開口,又被同事們的目光刺得一縮,「是我們學院的,我去叫他來。」

  斯內普到得很快,或許和問訊地點就設在考場旁邊的空教室有關。他見到眼前十對一的陣仗似乎愣了愣,才快步走到蓋爾身邊去,沒有坐下,而是讓她能稍微倚靠著他的身體。

  蓋爾有些不適應,但肩膀被斯內普牢牢握著,寬大的校袍遮掩了他粗暴的動作。

  「沒錯,我們是吵架了。」斯內普的表演天衣無縫,他甚至還略微思索了一下,「我本來答應蓋爾那天和她去約會,早上卻爽約了。」

  傲羅們再度對視了一眼,這場問訊恐怕快要結束了。等到他們提取了其他證詞——學生,還有霍格莫德居民,這條線索的脈絡就越發清晰起來: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巫約會前忽然被男友放了鴿子,她會怎麼辦?她不會讓自己的精心裝扮白白浪費掉,她會如約前往約會地點,她會比以往更加光芒四射,show給所有人看——類似於「你不在意我,還有的是其他人喜歡我」的情緒與行為,是完全合理的。

  至於另一條線,導致菲尼亞斯·布萊克入院休養的那場演出事故,則更加沒有頭緒。

  首先,所有演出票都是不記名的;其次,馬戲團的其他工作人員都聲稱出事時自己在後台,等到演出中止需要引導觀眾散場時,始作俑者已經去辦公室和菲尼亞斯·布萊克密談了,他們誰都沒看見;最後是那個事故節目的負責人,那個男麻瓜,他已經死了——麻瓜看不見神奇動物,誤入後台的獅鷲領地,被發現時只剩下幾塊難啃的大骨頭了。

  不了了之,似乎只能如此。這又怎麼不算是一種報復呢?

  布萊克甚至在各大報刊上登出了有償征集,要求麻瓜復活節第二天去觀看過馬戲表演的巫師前往魔法部作證,但過去了將近三個月,大家的記憶都有些模糊,問來問去也都是:血咒獸人失控,有位女巫被嚇暈了過去,但當那神奇動物遭到懲罰時,又被這位女巫所救,要求向老板買下它,沒了。

  至於女巫的身份……拜麻瓜社會大幅度發展所賜,這些年眼生的麻瓜出身和混血越來越多了,只記得挺漂亮的,沒了。

  而蓋爾·納什,她還是霍格沃茨六年級的學生,復活節他們要上課。拉文克勞學院院長表示納什並未請過假,副校長則表示不記得了——他根本不關心麻瓜出身!何況納什本身就很神秘,深居簡出,又足夠低調,她在公眾場合從不會發出嘰嘰喳喳的聊天聲和笑聲,更不會散發迷人的脂粉與香水氣味,簡而言之,她雖然長得不賴,話題度足夠,但日常存在感確實不高。

  在沒有證詞佐證的情況下,誰也不能貿然要求馬戲團的工作人員指認納什,英國的漂亮女巫沒有一百個也有五十個吧,這個菲尼亞斯·布萊克他有前科的!

  查來查去都沒有結果,說來說去也還是那句話——小小一個演出事故,常見的,暴打一頓完了也就算了,為什麼幾個月後又想起來報復?有必要下這樣的狠手?真要報復,聖芒戈人來人往的豈不是更好下手?

  至於「暗夜」馬戲團後台那些神秘的玻璃水缸,在案發當天就神奇消失了,就在傲羅和布萊克們聞訊趕到之前。

  直到霍格沃茨開始放暑假,風聲才漸漸消彌。喪子之痛令菲尼亞斯·奈傑勒斯·布萊克越發沉寂,將大部分權力移交給了副手諾特教授,但是不要緊,未來的幾十年他還會眼睜睜失去更多的親人,未來的一百年他的畫像會接過這個重擔,他其他的兒女、孫輩、重孫輩……直到布萊克家族湮滅無聞,成為譜系書上干癟的符號。ヾ

  蓋爾提起筆,在第一期徹底不再報道布萊克案進展的《預言家日報》上畫了個圈,一個句號。

  「蓋爾……小姐?」瑪納薩的叫門聲和敲門聲一樣細弱,她分不清各種稱呼,總有些不倫不類。但是蓋爾已經很滿意了,至少瑪納薩現在能夠獨立地當一個庫管,當得還很不賴。就是蓋爾一放假她就不肯上班了,曠工沒錢拿也要賴在蓋爾身邊。

  「怎麼啦?」她報以一種甜甜的、寵溺的夾子音,雖然總感覺是在哄自己的寵物貓。

  「你有客人!」瑪納薩緊張地說,「她說她認識你,她是……那種人!」

  蓋爾愣了一下,那種人?巫師?

  她下了樓才發現那是阿利安娜,女巫的神情有些焦灼,坐立不安似的,絲毫沒有故土重游的喜悅。

  「蓋爾!」阿利安娜一見她就撲了上來,「蓋爾!」

  「怎麼了?」蓋爾茫然地接住她,「我這裡往來的都是麻瓜,你至少該換身衣服吧?」

  「阿不思回來了!」阿利安娜帶了哭音,「他告訴我了!是你!是你對不對?」

  蓋爾身體一僵:「我、我不明白。」

  她簡直想鑿開阿不思·鄧布利多的腦殼看看裡面都是些什麼!你猜出來就猜出來吧,你怎麼往外亂說啊!阿利安娜和這件事有個毛關系,她有什麼必要知情?

  「他提起一種好吃的零食,贊不絕口……他說,是你用馬戲團喂神奇動物的下腳料給他做的。」

  蓋爾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阿利安娜繼續說,「所以真的是你,蓋爾,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你為什麼……為什麼要、要殺人?」

  說漏嘴嗎?蓋爾看未必。只是現在的阿不思·鄧布利多對蓋爾·納什並沒有任何的權力主張,他只是一個普通朋友,不是師長,更沒有執法權。他發現蓋爾做了「壞事」,但他無能為力,只能想辦法婉轉規勸,試圖拉她回來。

  如果這是阿不思·鄧布利多的選擇,那麼她也不介意讓阿利安娜知道得更多。

  「喂,傑克遜大嬸?我想要一些紅茶配餅干,能讓瑪納薩給我送來嗎?好、好的,沒什麼,就是有客人在,我不方便自己過去。」

  瑪納薩來得很快,她草草將托盤往阿利安娜眼前一墩,整個人就巴到蓋爾面前來。

  「你以前從不叫我幫你拿什麼的納什!你願意讓我當你的女僕嗎?我可以是女僕也可以是寵物,我知道你不會在這裡住很久,帶我一起走吧納什……納什小姐!」她急急地說著,黑眼睛裡幾乎流出淚來。

  「我不需要女僕,也不需要寵物。」蓋爾好聲好氣地安撫她,「我只需要伙伴,等到有一天瑪納薩能夠幫到我的忙了——不,不是端茶倒水這樣的小忙,你見過伊娃了,等你像伊娃那樣能干,反而是我離不開你呢!」

  等瑪納薩一步三回頭地走了,蓋爾才收起面上的笑意。見阿利安娜正在食不知味地接受她的招待,就順便將瑪納薩的故事說了一遍——吃不下去就別勉強了,干脆別吃了。

  並不是很長的故事,或許那馬戲團是格林德沃故意引她去的,或許不是。哪怕這是個「願者上鉤」的圈套,蓋爾也願意當那條傻魚。

  這是陽謀,她避無可避。

  阿利安娜靜靜地聽著,這一次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再度摟住了蓋爾,沒有哭泣,也沒有疑問。女巫們只是簡單交換了一個擁抱,這是幸存者的擁抱。她們許久才松開對方,仿佛又死裡逃生了一次。

  「我……我想出去逛逛。」阿利安娜躊躇著。她從小到大都被保護得蠻好,甚至說,正是由於六歲的事故,搬到戈德裡克山谷之後她被保護得更好了。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是什麼樣子的?她不知道。

  她到現在還忍不住討厭麻瓜,根源也正在那次事故。真正的、大多數麻瓜是什麼樣子的,她其實毫不了解,六歲之前和村民們的短暫交流,愉快的、不愉快的,都記不太清了。

  戈德裡克山谷是樂園,沃土原也是樂園,懵懂的樂園,稍稍危險了一點。

  蓋爾定了定心神,去給她拿了條沒上身的新裙子。

  「這變化也太大了!」阿利安娜甚至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麼穿了,「你們現在都不穿緊身胸衣了?」

  「上層階級的老頑固們其實還在穿,沒關系,慢慢來嘛,女士們對自己是個落後於時代的土老帽這一事實的忍耐是有限的。」蓋爾像小時候捉迷藏一樣伏在門上,等阿利安娜笨手笨腳換衣服,「時代變了,我們現在不靠麻瓜王後啦公爵夫人這樣的時尚icon帶貨了。」

  「那靠什麼?」阿利安娜的聲音罩在裙子裡,聽上去悶悶的。

  「靠設計師,你捧起一個人來,他說什麼是時尚,什麼就是時尚,哪怕他閉著眼睛亂點。」蓋爾慢慢撥弄著胸前的紐扣,「改天介紹你認識?或許巫師界也該引進一股新風,巫師袍可以來點結構性的創新也說不定?」

  「別了吧?」阿利安娜哀叫一聲,「我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的,我不想改變。」

  蓋爾輕聲笑了起來,她們手挽手走到外面的天地間,上一次這樣做,還是十年前。

  「變化真大呀!」阿利安娜喃喃說著,和蓋爾分享樹屋下懸垂的輪胎秋千,「我還是第一次玩呢,爸爸說好要在戈德裡克山谷給我重新搭一個,轉眼就忘了。不過巴希達的後院裡有個1:1還原的妖精洞穴,可好玩了,和迷宮一樣。」

  蓋爾沒敢坐實,一只腳還踩在地上,心不在焉地聽著阿利安娜的感嘆。她想起最初和斯內普認識時的點點滴滴,也是在這附近,當時她把人整整忘了一年,如果換成她,這一年走也要走到倫敦去討個說法,他可真能忍!

  如果不是這麼能忍,他們之間也不至於到這個地步。矛盾總是擱置,擱置得久了,哪怕蓋爾想豁出去、攤開來說個明白,也不知該從何講起了。

  「我們去村裡走走吧?」阿利安娜主動提議,把懶洋洋的蓋爾拖起來,「那三個怎麼樣了?」

  「去了新大陸淘金,結果兩個死於斑疹傷寒,一個說要去南美,然後就沒信兒了,家裡人全當他們死了。」

  阿利安娜張口結舌,半天才小聲道:「不會是我爸爸干的吧?是阿不思?」

  蓋爾哭笑不得,覺得阿利安娜稍微有點……她既然覺得自己的家人都有報私仇的可能性,剛才哭唧唧的又是要干嘛?怪她的手段太殘忍?

  「是梅林的眷顧,是魔法的意志。」蓋爾輕聲說道,拍了拍她的手,是報應。

  人之初,性本善也好,惡也好,惡就是惡,和年齡和智商沒有關系。不懂善惡之分的小孩子多了去了,也不見得個個對他人滿懷惡意。

  阿利安娜小小地嘆了一口氣,很快又振作起來,為改頭換面的沃土原所深深驚訝。蓋爾骨子裡還是很傳統的,她篤信「想要富、先修路」,認為農民企業家賺到第一桶金之後就得衣錦還鄉把老家改頭換面、鍍個金身。

  半拉老家也要報效啊,她畢竟是受這一方水土的養育長大的,她雇的是英國人,賺的是英鎊。

  「我怎麼覺得人變少了?」阿利安娜環顧四周,「我記得這裡以前很熱鬧的,那邊有個工廠?反正工人都在這裡賃房住。」

  「沃土原還是太偏了,不利於職業發展。」蓋爾也與有榮焉,PNB的前身是簡妮·布蘭登搞的農村合作社,沃土原的老鄉們當然是第一批入伙的,這幾年但凡能提起個兒的都被她委以重任,其中翹楚不就是普林斯家嗎?老房子現在已經空了,翻新後就沒人住過,直到今年暑假住進了斯內普。

  他們幾乎是最親密的關系了,他卻遠離了她。

  蓋爾兀自出神,腳下卻像是有GPS導航一樣,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普林斯家的老房子跟前。幾乎所有的巫師住宅都大同小異,他們會種一些日常生活用得到的草藥,然後偽裝成景觀植物或經濟作物。

  兩位女巫當然不會受到混淆咒的影響,阿利安娜在她耳邊小聲逼逼:「犯法了吧?」

  蓋爾瞥了一眼,勉強笑道:「阿不福思不是要考傲羅嗎?他什麼時候考上了,我就找他舉報去,獎金我們三個平分!」

  阿利安娜捂著嘴「咯咯」笑:「什麼傲羅,老黃歷了!你幾年前出事之後阿不福思就徹底打消了那個念頭,現在他眼裡傲羅可不是正義的朋友啦,是罪惡的打手還差不多!」

  蓋爾挑了挑眉:「你可小點聲,別怪我沒提醒你,奧斯汀家就住在附近,但願愛情能軟化他的脾氣。」

  阿利安娜臉色一白:「他也在這裡?怪不得一畢業就不見人,原來是在這裡?」

  「散步的時候碰見過幾次。我不知道他用什麼理由讓奧斯汀先生和奧斯汀太太同意他借住,但願不是奪魂咒。」

  阿利安娜倒吸一口冷氣。

  「我得走了!」她斬釘截鐵地說,「阿不福思臉皮特別薄,要是被我看見他圍著人家麻瓜姑娘屁股後面轉,他真會半夜爬窗暗殺我的!」

  蓋爾忍不住笑出了聲,等阿利安娜幻影移形走了,她才嘆了口氣,望向普林斯家的舊居。她忍不住邁步向裡——沒被魔法趕出來。這似乎是個好兆頭,但她到底還是退縮了,只是望了望門窗緊閉的建築,又看看天邊燦爛的晚霞。

  夕陽正好,他卻不肯看一眼。

  蓋爾說不上心裡什麼滋味,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仿佛能從兩只鞋尖上看出什麼躑躅的情緒似的,但是沒必要,獨角戲唱到頭,也只能感動自己。

  她折身往回走。

  「蓋爾。」有人喚她,「我們談談。」

  暮色層層浸染的室內,蓋爾和斯內普相對而坐。

  普林斯家層高不夠,白天就不夠明亮,天色一暗更是恨不得伸手不見五指。這樣倒也好,也省去他們看彼此的神情。

  然而斯內普轉身擰開了電燈。

  蓋爾仿佛受不住這光明似的,伸手擋在眼前。斯內普停了停,才道:「想哭就哭吧,你再狼狽的時候我也見過。」

  她捂著臉,他只能看見她的喉嚨劇烈地抖動了一下。

  「我只想問,你的中文還學不學了?」蓋爾狠狠地吸了吸鼻子,終於放下手,眼睛紅通通的,像她讓孩子們養的長毛兔。

  他發覺他還是想走去給蓋爾擦擦眼淚。

  「當然學。」斯內普點點頭,「如果換個老師,或許我會好意思在他面前開口跟讀。」

  蓋爾忍俊不禁,連忙像擦眼淚一樣將這個微笑擦去。

  斯內普毫無疑問是語意上的巨人,語音上的矮子。他們的漢語教學在因布萊克案中斷之前,甚至已經進行到了一些不涉及歷史典故的簡單成語,但是發音就……漢語如果不涉及發音,完全當成一門死語言來學,難度其實並不算高……不算太高。

  「雇佣他之前,記得問問他的老家。」蓋爾笑容與眼淚越擦越多,「如果你想要看得懂我備忘錄上的內容,你能選擇的範圍就很有限了。」ゝ

  「你知道?」斯內普一怔。

  「知道。」蓋爾點點頭,「這不難猜,就像是我殺了菲尼亞斯·布萊克,對你來說也不難猜一樣。」

  她率先揭破了這層窗戶紙,紙背後的黑暗與死寂順勢滲了進來,房間裡安靜得像是無人區。

  「你殺過人嗎?」蓋爾問,「我是說以前。」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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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40

  「……殺過。」ヾ

  「阿瓦達?」

  「都有。」

  「巫師真是沒創意。」蓋爾逞強似的說了一句。

  「相比之下,的確。」

  蓋爾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就這樣吧,我走了。」

  她站起身來,幾乎是逃也似的往外走,再待下去她怕自己忍不住。

  忍不住什麼呢?忍不住控訴嗎?

  如果她遇到的是那個真正的十七歲的斯內普就好了?如果他們不相遇在這個時代就好了?

  但是她沒能走出去,木門在她面前倏然合攏。

  「你難道要懲惡揚善?」蓋爾疲憊地開了個玩笑,「太早了點吧?」

  「那都不重要。」斯內普向她這邊走來,他們離得很近,很近,但井水不犯河水,「沒必要用黑白善惡去定義你自己。我們的……領域,本就互不干涉。」

  她對英國巫師界不感興趣,他對萬裡之外的東方大國也不感興趣,對麻瓜英國興趣不大。

  「如果,如果我……」斯內普說得很慢,也很艱難,「蓋爾,如果我要求你,或者我請求你,無所謂……在我和你即將要走上的那條路之間選擇,蓋爾,告訴我你的答案。」

  求你別再說了,蓋爾心想。

  下定決心並不是什麼難事,她幾乎不記得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了,似乎高興大過於其他,那高興到底是為了什麼,是抉擇已定的道路,還是一會兒會見到斯內普,蓋爾自己也分不清。

  但她的心不可動搖,也不能動搖。

  她得阻止他。

  這是成年人與成年人之間的擁抱與親吻,毫不純潔,毫不禮貌,毫不克制。炙熱的吻裡混雜著熱淚的鹹味,他幾乎無法控制自己不深陷進去,但蓋爾將他推開了。

  「對不起。」蓋爾仰頭看著近在咫尺的人,「這就是我的選擇。」

  有些事她非借助格林德沃的力量不可,至於格林德沃會怎麼霍霍歐洲,說實話她不是很在乎。

  但他不能不在乎。

  用一句俗套的話來說,他們在錯誤的時間遇到了對的人,這是無解的死局。

  「就這樣吧。」蓋爾側頭親了親他扶在肩頭的手,「我們大概率不會在戰場上遇見,我不會太關注巫師世界的事,瑪納薩我也會帶走,你盡管在沃土原住下去。」

  恍惚間,斯內普想起埋在記憶深處的另一場對話。

  「我,或者食死徒,西弗你只能選一個。」女孩淚眼朦朧地望著他,「我等你的答案。」

  相比昔日的自己,蓋爾至少沒有選擇欺騙與敷衍他,更沒有強行要求他的體諒與理解。在禮堂裡對視的那一眼,他們就知道,分裂已經無可避免,但她仍然哭了,她哭泣的模樣與記憶裡淡去的那張臉漸漸重合起來,連離開的步伐都那樣堅定。

  不行,斯內普下意識地想,他不能……但他不知道該如何勸說蓋爾,這本也不是他擅長的。難道說最終的結果是好的、中間的苦難與犧牲就可以坐視不理嗎?

  那他又憑什麼干預湯姆·裡德爾的未來?反正他終究會被哈利·波特殺死。

  但蓋爾也沒有真的離開。她就停在門邊,咬著嘴唇,似乎在做什麼決定。

  「不如我們來賭一把?」她輕聲說,「賭贏了,你只會獲得一個天大的麻煩,賭輸了反而沒有損失。分手嘛,就得做些分手該做的事。」

  她還是像從前那樣說干就干,既然下了決定,便快步走回來,像從前每一個欣喜的相逢時那樣、緊緊擁抱住他,斯內普尚未來得及回抱,就感到空氣一陣擠壓,強烈的窒息與惡心感淹沒了他。

  蓋爾帶著他幻影移形了。

  他們互相摟抱著落在一片原野上,遠處有村落的微光。暮色四合,日沉月升,風景不可謂不美妙,蓋爾放縱自己欣賞了一會兒,斯內普也終於發現了這是哪裡。

  畢竟老房子龐然大物般的陰影就矗立在他們身後,像一只陰暗潛伏的巨獸,等著把什麼人一口吞了。

  霍格莫德,尖叫棚屋。

  「你幫了我很多,我沒什麼能幫你的,雖然你一直說你不需要。」蓋爾再度望向他,「看著我,西弗勒斯……攝神取念。」

  謝天謝地,上一世由另一雙眼睛看來的景像,仍存在於此時此刻他的頭腦裡。

  蓋爾拋了拋魔杖,將這座現在僅僅只是滿落塵灰的豪宅重新變成九十六年之後的頹敗垮塌的樣子。

  「做得很好。」斯內普環顧四周,聽見自己聲音干澀得要命。每一處斷裂松脫的地板、歪七扭八的家具、破碎一地的玻璃碴,還有腳邊厚得像沙礫的塵埃,都和記憶裡一模一樣,蓋爾·納什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學生,他會的她都會。

  「蟲子未免太多了!如果這幾天晚上我注定要輾轉難眠,我希望是因為想你,而不是因為身上的蟲子包太癢。」蓋爾瞥了他一眼,體貼地開了個玩笑,現在把她撮回福利院的火場裡去,她的反應體面不了更多。

  魔咒的光芒接連不斷地從她魔杖尖端墜落,斯內普發現,不知何時,蓋爾施咒已經相當游刃有余了。魔杖不再是她手裡新奇的玩具、趁手的工具,而是她個人意志的無限延伸。

  她已經融入了這個終將親手推翻的時代,但他好像還沒有。

  「曾經我想的多麼美好啊,我要在一個怎樣的時機、怎樣的環境,正正經經地和我的愛人做這件事。」蓋爾蹲身,吹起一大片揚塵,趁機將自己的裙子鋪在地上,「但絕想不到會在這裡,此時此刻。」

  「來啊!」蓋爾伸腿勾了勾斯內普的腳腕,她的臉上是笑著的,眼睛裡卻一點笑意也沒有,於是斯內普注視著她,她便也慢慢不笑了。

  「我不能。」他下意識要拒絕,「我怎麼能……」

  「我成年了!」蓋爾強調道,「兩輩子,兩個社會都成了,這裡也不是學校,你沒有理由再拒絕我了,西弗勒斯,如果你再不抓住機會——」

  很可能就沒有下一次了。

  「你好像那種心懷不軌的壞蛋啊,只敢在我失憶的時候亂來。」蓋爾失笑,慢慢解著扣子,「早知道是今天,我就去問德·蒙特莫倫西教授要一瓶迷情劑,說什麼也要騙你喝了。」

  她有些不能想像西弗勒斯·斯內普為愛痴狂的樣子,如果有幸看見了,之後無論多少年,無論她走到什麼地步,哪怕在阿茲卡班被攝魂怪圍觀,再想起來都會笑出聲吧?

  「我從不知道你是這麼猶豫的人。」蓋爾的手指輕輕敲擊著地板,「看看這兒是哪裡?尖叫棚屋,你在這裡遇到過危險,對不對?至少三次,最後一次你沒能逃脫……做你自己,原來的那個自己,霍格沃茨校長斯內普教授。」

  在明天到來之前,在分手之前,他們還屬於彼此,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本就正當的事為什麼要逃避,甚至不需要爭取,且享受,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ゝ

  九十六年後的尖叫棚屋已經塌掉一個角,新生的清白月光順著連鋒利邊緣都被風雨磋磨溫潤的瓦片爬進來,流淌過斷裂傾斜的副梁,清澈得像一陣輕風,溫柔得像一條淺溪。

  一片陰翳覆了上來,明月的光輝漸漸被吞噬了。

  「你害怕嗎?」斯內普問她,額頭抵著她的。

  「你害怕嗎?」蓋爾反問,「我當然害怕,現在也還是害怕。」

  斯內普又不說話了,蓋爾心裡好笑,這人吶,渾身上下只有兩樣東西是硬的。

  月上中天,斯內普在尖叫棚屋裡醒來。那一瞬間他幾乎以為這一切都是一場夢,他沒有死,沒有回到遙遠的從前,他現在站起來,還來得及去幫把手。

  在他下意識將手捂向側頸的時候,他還是清醒了過來。百年前的霍格莫德規模要小得多,夜裡也更安靜,他身上沒有成股噴湧的血液,沒有疼痛難忍的致命傷口,只搭著一條薄薄的羊毛毯。

  蓋爾留下的魔法在他醒來之後開始消散。

  他只來得及看清地板上的一雙腳印,孤孤單單的,鞋尖前有幾處圓圓的淚水深痕,她大抵是站在這裡哭過,但到底還是走了。

  尖叫棚屋在緩緩恢復到原來的樣子,脫落的牆紙重新拼湊出完整的大簇花紋,撕裂的窗簾泛起絲織物的華光,像是在看電影的倒放,而這個時代甚至還沒有電影。

  斯內普徒勞地伸手抓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在挽留什麼,那個還未到來就已經消逝的時代,還是那個人?

  無論是什麼,他都無法如願,就像人不能捕捉到風,不能掌握住火。

  新學期伊始,霍格沃茨的小巫師們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不對——拉文克勞那個從一年級開始就超有話題度但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蓋爾·納什,在七年級的時候終於徹底消失了。

  有人說她休學了,有人說她退學了,還有人說她被傲羅抓去蹲阿茲卡班了,眾說紛紜之中,有兩個說法顯得格外獨特。

  其一來自格蘭芬多的阿利安娜·鄧布利多,納什的發小、老鄉兼朋友,她說蓋爾·納什只是請了長假,N.E.W.Ts考試還是會回來考的——請長假,但是要大考,這是什麼地獄難度的魔鬼組合?就問誰放假還有心情學習吧?

  其二來自赫奇帕奇的忒修斯·斯卡曼德,他的消息來源就比較曲折,據說是來自那個芳齡五歲的寶貝弟弟……養的神奇動物。

  「我不知道!紐特是這樣說的!」忒修斯·斯卡曼德不知道第多少次揮開八卦的人群,「他說那個、那個……不好意思我又忘了,但我絕對不是在胡扯!他說那個……那個東西,它就是能看出女巫有沒有懷孕!一些麻瓜寵物也能做到!」

  懷孕。

  這個詞對於霍格沃茨的學生們來說並不算陌生,平均每三屆都有一兩個特立獨行搞出人命的「活潑」學生,但顯然納什似乎不在此列。

  她不像啊!

  一個飯只是隨便吃吃、衣服也隨便穿穿,三餐之外幾乎只出現在教室、寢室、圖書館的女巫,她談戀愛,和誰談?書頁裡的蠡蟲嗎?

  至於她那個長眼睛都看得出來關系不一般的男(性)朋友……戀愛不是這麼談的吧?這倆人湊到一塊兒能說什麼,哪天來把大的?於是他們合謀搞死了菲尼亞斯·布萊克?

  不少自重出身的純血統堅信這個說法,一個拉文克勞和一個斯萊特林搭檔,還有什麼是做不出來的?何況這個拉文克勞是全學院思路最奇特、動手能力也最強的那個,斯萊特林呢,也是全學院最不把任何事物都放在眼裡的那個。

  但是八卦傳來傳去,蓋爾·納什是真的消失了,西弗勒斯·斯內普卻沒有。他還是會來上每一節提高班的課——盡管那內容他看上去都快背出來了,特別是魔藥——但據他的室友說,他不在寢室過夜。

  看起來學校裡還是靠實力說話,馬爾福和布萊克家的少爺都得老老實實地寄宿,斷層第一已經可以走讀了。不過確實沒人管——副校長、斯萊特林學院院長坎坦克盧斯·諾特教授已經快要膨脹得什麼都看不見了,而正牌校長菲尼亞斯-奈傑勒斯·布萊克教授則完全變成了一個失魂落魄的空心傀儡。

  喪子之痛奪去了他所有的志得意滿與意氣風發,雖然他還有另外兩個活蹦亂跳的兒子。但是對於父母來說,每一個孩子都是無可取代的,盡管那可能是個無可救藥的人渣。

  但總的來說,諾特教授的綜合水平還是與布萊克教授沒辦法比,學校裡那些敢怒不敢言的「正常」教授的反抗終於取得了一點點松動,最起碼復活節和聖誕節的假變得更容易請下來了,如果蓋爾·納什還在,她就再也不用擺事實、講道理,拖上自己的院長,再拿出一大疊校長看都不看的麻瓜文件,在校長室舉行一場小型的「我真的很忙」演講報告會。

  雖然諾特教授依然硬逼著所有教職工在假期正常排課,試圖讓那些不夠拔尖的混血種和麻瓜出身小巫師害怕落後進度而屈從於巫師文明,但其實拉維恩·德·蒙特莫倫西教授會在課上帶大家熬一種含在嘴裡味道會發生七種變化的飲料,每個人的味道還都不一樣,阿芒多·迪佩特教授直接讓學生們自己看書,比較活潑的如加拉提亞·梅樂思教授干脆會給孩子們變「魔術」。

  五月中旬的時候,消失了整整一學期的蓋爾·納什終於出現在了所有為了考試焦慮到發瘋的同齡人面前。她看上去好像胖了一點,臉也圓圓的,但氣色很不錯,不像生過病的樣子——還好還好,不然她就是歷史上進聖芒戈次數最多、住院時間最長的女巫了,或許是巫師也說不定。

  「只是浮腫。」面對阿利安娜的質問,蓋爾氣定神閑地摸了摸臉,是有點發福了,手背上並排四個小凹坑。

  「而我瘦得像夜騏。」阿利安娜哀怨地說,「都怪這該死的考試!」

  「夜騏是什麼?」

  「呃,阿不思合伙人的魔杖,是用夜騏的尾巴毛做的。」阿利安娜拐了個大彎,「一種神奇動物吧,大概,沒見過。嘿,你真該認識一下蓋勒特,我還沒見過那麼討人喜歡的男巫呢!」

  啊,他當然。蓋爾扯了扯嘴角,順勢問道:「阿不思找到工作了?」

  「嗯!」阿利安娜一派天真,滿是信賴,「在中歐那邊,蓋勒特想讓他一起去,他還有點想留在英國獨當一面——我支持蓋勒特,最終他贏了,所以他給我的育兒園投資了,劃算!」

  「看來那人已經成為你們家的新朋友了呀?」

  「也不算!」阿利安娜皺了皺眉,有點小苦惱,「阿不福思就不喜歡他,他總覺得蓋勒特心裡鬼點子太多了,看人的目光總跟看盤菜似的!」

  蓋爾被這個比喻逗笑了,她最近總有些燥,一動一笑就渾身是汗,再說胸口也有些漲,就告別了阿利安娜,起身往城堡裡走。

  她就在大門邊的陰影裡猝不及防地遇見了斯內普。

  那一夜過後他們就再沒見過面,但蓋爾知道他會在她睡下之後來看她,站一站就走,後來還會幫她按摩小腿和腳。她甚至知道他住在哪裡,尖叫棚屋附近有一種開藍色黃點點小花的植物,汁液有姜的氣味,他袍角拂過夜露,又經過她的床頭,她夢裡便聞到這個味道,醒來鼻端仿佛還有。

  PNB的所有人,甚至斯文頓——根本瞞不過他——都或直白或間接地問過這個孩子是誰的。一個未婚先孕、父不詳的孩子,在這個年代還是先鋒得過了頭,簡直是一樁醜聞。

  但是沒辦法,納什小姐從事實上、從法理上,都是一個具有獨立主權的自由人。她要這個孩子,那麼誰也攔不住。

  PNB高層(包括原高層潘克赫斯特)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孩子都表示非常不適應——因為納什小姐破天荒地沒去上學,她就呆在諾裡奇的房子裡,一天到晚,偶爾去露台上曬曬太陽,只要前去,就一定能見到她,不必再等遠低於時效的、神出鬼沒還有股鳥味的信件。

  她甚至忙得很。那間圓弧形的、曾經裝飾著殺人花窗的辦公室如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地圖,納什小姐向公司總務處支取了一大盒黑紅雙色的圖釘,有時候收到信,就會拿起來往圖上按,有時候按黑的,有時候按紅的,有時候按在海裡,有時候也按在陸地上。

  至於她的臥室,連負責清潔的女僕都無權進入,沒人知道一個孕婦是如何獨力完成灑掃的,但她預產期將近、自己說要去住院就像從前那樣自顧自消失了之後,麗莎懷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推開了門——是有些亂,但很干淨,地板亮得仿佛剛打過蠟,上面一根頭發都沒有。

  沙發抱枕上豎倚著一張便簽,上書:「想想麗莎你七老八十快死了都想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就覺得好好笑哦!」給麗莎氣得好懸沒暈過去。

  但新手媽媽卻沒有和孩子一起回來。叼著嬰兒籃的白鸛在某一個清早,直接大鳥依人、騎臉落地,嚇得貝絲·普林斯險些閃了腰,襁褓裡沉睡著一個黑頭發黑眼睛的小嬰兒,幾乎所有普林斯都覺得她像是自家人。

  這個且待證實,眼下的問題是,產婦呢?孩子媽呢?

  孩子媽把聖芒戈魔法傷病醫院當成自助式月子中心死皮賴臉賴了一個月後,直接無縫銜接回了學生身份,她沒回去看孩子一眼,前腳出院,後腳已經踏上了蘇格蘭的土地。

  她見過自己的孩子,曾經的,第一個。她知道,她只要看上一眼……她的本心也好、激素也好,都會讓她發瘋。哪怕那個孩子不成人形,只是一堆散亂的肉塊——不正經的醫院,醫德和技術都是不太過關的。ゞ

  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她發過一次瘋,那滋味兒可真夠受的,所以她絕不再發第二次。雖然她大抵是重蹈了阿德萊娜·約瑟芬·納什的命運。

  但是沒關系,她至少可以留下很多很多錢,這樣也算贏了世界上大多數的父母。有這樣多的錢,如果她的孩子還會生孩子,如果他們生出來的小孩都正常,那麼總有一代,會既擁有愛,也擁有錢。

  或許納什夫人當初也是這樣想的。

  然而這所有的「滿分」打算,都在她撞見斯內普的時候煙消雲散了。如果他們沒分手,此時此刻,或許很適合來上一些特殊的play,但現在蓋爾只是笑著問了一句:「開學典禮那天,你會來嗎?」

  「真快。」他點點頭,知道沒什麼能阻攔蓋爾的腳步,愛情不行,孩子也不行,那個孩子甚至是她自己要生的,她要證明什麼,一去不回的決心嗎?

  就算蓋爾為愛所困,就算蓋爾身體不便,她也可以含著眼淚、忍著妊娠反應,繼續有條不紊地將她的計劃向前推。

  「所以已經定好了?」他又問。

  「嗯。」蓋爾點點頭,「學籍隸在劍橋的格頓學院,但我其實不在那裡住,也不在那裡上課。」

  唯一招收女學生的學院沒有開設地質學,有這門課的學院它不收女人。《簡妮·布蘭登法案》只不過是萬裡長征第一步,就像魯爾斯餐廳依舊不接待女客,有男伴陪同也不行。

  就像她努力讓PNB旗下的每一名雇工都活得更有個人樣,她可以提高待遇,卻無法在整個社會層面擢升工人群體的地位。

  果然還是要靠著正事才能驅趕走腦海裡的旖旎情思,蓋爾心裡苦笑,面上卻一本正經:「那麼,我讓伊娃把邀請函帶給你,典禮是不公開的。」

  擦肩而過的時候,斯內普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蓋爾慢慢地回握住,但也到此為止了,他們只剩下兩只手可以在隱秘的角落繾綣,藕斷絲連毫無意義,只會加劇彼此心裡的不舍。

  愛情還在,但它不可以在。或者,要忽視它的存在,假裝它不存在。

  「為什麼?」斯內普感受到她的手在緩慢抽離,「那個孩子?」

  「什麼為什麼?」蓋爾古怪地瞅著他,「概率問題,再說我也不能墮胎啊!巫師不能,麻瓜也不能,我只能生下來。」々

  「你怎麼能這麼草率?」斯內普有些不贊成,兩個人誰也沒把那個可憐的孩子當成……某種血脈相襲的生靈,他的反應,也僅僅是出於曾經那個無愛的童年。

  「也是給你找點事做。」蓋爾笑了笑,不知該怎樣給他打氣才好,但這個人一直抱著這種「隨便活活」的態度是不是也不像話?

  從前蓋爾·納什就是他的「事」,他觀察她、教導她、幫助她、喜愛她,不知不覺也過了這麼多年。

  以後觀察、教導、幫助、喜——贊賞蓋爾·納什的人會變成蓋勒特·格林德沃,那他怎麼辦呢?像一葦渡江的達摩那樣找個洞面壁,二十年後出關一魔杖戳死嬰兒伏地魔嗎?

  那不能夠,人總是要生活。就是孩子有點倒霉了,但是沒辦法,雖然她大的小的都不要,但如果要她二選一,她一定先顧大的啊!

  「那麼,後會有期。」蓋爾說。

  兩雙黑眼睛彼此對視,幾乎是同時移開了視線,他們向前走去,踏上應赴的命運。


第42章 41

  1908年6月30日,英格蘭,南安普頓。

  陽光穿破紛擾的雲霧,平等地灑落在碼頭的每一個人肩頭。這是一座鐵水聯運的樞紐,輪船接駁點不遠處就是火車月台,待雪白的蒸汽自旅客眼前散去,入目而來的便是龐然大物般的巨輪。

  自地中海歸來的「皇家卡帕西婭」號沒有頭等艙,目前下客的是二等,但……這一伙人看衣著卻遠不如三等艙的泥腿子們體面。

  領頭的兩位中年男士已經特意換上了簇新的嘩嘰呢套裝,但那本應挺括的衣裳卻像是箱子裡壓了三個月的千層餅一樣皺,皮鞋粗看擦得锃亮,細瞧也像是蒙了一層土。而後面拎著大包小包的年輕人們就比較不堪了,有人在磨得反光的條絨外套裡只套了件活生生洗變了形的背心,褲腳忘了褪,腳上趿著一雙異域風格濃厚的皮涼鞋。

  而在一眾蓄著連鬢胡須的男士之中,有一個人格外醒目。那要麼是個特立獨行、活得很糙的女人,要麼是個長得格外俊秀的男人,礙於世風松動,大概率是前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她打扮得活似個女拖拉機手——也算是英國特產。雖然也像是從風沙很大的蠻荒之地回來的,但她的每一件衣裳都穿得整整齊齊:過分寬松的帆布大馬甲足有六個口袋,裡面塞著各種會用得到的小玩意兒;工裝褲規規矩矩地塞在豬皮靴裡,看她腳腕處的折痕,大概這人一天到晚至少要蹲下起來個十幾次;棉布男裝襯衣最頂端的扣子不知掉到哪兒去了,露出她鎖骨附近的一線肌膚,奇怪的是,她似乎不是被日曬與風沙摧殘得面黃肌瘦,她天生就不夠白。

  一行人停下來分拆行李——主要是各種伴手禮——他們似乎並不到同一個地方去。

  「不回去嗎,蓋爾?」那個穿得最放飛自我的年輕男人將煙卷叼進嘴裡,兩只手專心致志地解著皮箱搭扣。ヾ

  「不回,我得過去干船塢那邊一趟。」被稱為「蓋爾」的年輕女人並沒有幫忙的意思,只是瀟灑地倚著自己那只大得嚇人、卻能一手拎動的皮箱站著,「如果他們足夠努力,明年初我們再出去,就可以坐我的船了。」

  一群人都笑起來,有人吹了聲口哨,翻箱子的年輕男人笑叫道:「還有半年!留給愛爾蘭佬的時間不多了!」

  出於某些男女差異,男士們並不會常常忘記蓋爾的「女性」身份,但他們總是忽略她的身份——蓋爾·納什背後是整個英國最大的農業公司PNB,或者說是農業托拉斯也不為過。

  PNB的業務囊括了第一產業的方方面面。她有自己的大片農場,號稱「東昂格利亞找不出一碼和PNB毫無瓜葛的土地」;她研發農藥、化肥、不斷改良作物的品種,更別提PNB農機那些遠銷大陸的大型機械設備;她甚至自己制定了針對出產質量和下游渠道的標准規則,並潛移默化地向全英國推廣;有傳言說PNB的手即將在下一個十年伸向殖民地,那些橡膠、香料、茶葉與咖啡。

  攤子攤這麼大,但絕對有她賺的,單看蓋爾·納什的船就行了——她有自己的船,應該還不止一艘。

  剛認識的頭幾年,男生們對蓋爾·納什的身家並沒有什麼概念,畢竟地質學兼具燒錢與辛勞,家裡的鈔票和本人的熱情都缺一不可。他們之中既有出門必帶兩名僕人的少爺,也有家裡次次派人接送、幫忙把成箱的器材、數據和標本搬來搬去的大戶。

  而蓋爾總是親力親為,一個人孤身混在他們中間,她的帳篷需要她自己來搭,她洗澡洗衣服都需要避開人去到更遠的上游——當然,一個只到他們肩膀高的女孩能輕松拎起那麼大一只皮箱,沒人敢打她的主意。

  直到上一次去格陵蘭,在北大西洋上某一個平靜無波的深夜,憋到發瘋的男孩子們相約對美麗的海洋女神做一些不那麼尊重的猥瑣事,這才不小心偷聽到蓋爾和船長的談話——她在提意見,而船長唯唯諾諾。

  聽上去,她似乎還有艘船寄在紅星線航運ゝ名下,有點兒三足鼎立、良性競爭的關系了。

  盡管上到師長、下到同學,都覺得這位走後門進來、但仍是開天辟地第一位女性地質學者的蓋爾·納什學術能力似乎一般般,但看在船的份兒上吧,她如果不是為了方便大家,干嘛要造這麼多艘船?去毀滅世界嗎?

  「你似乎對大裂谷很感興趣,這次真的可惜了,孩子。」為首的赫特教授衝她點了點頭。

  此次烏干達之行,蓋爾·納什自告奮勇提前四個月出發打前站,等大部隊到了,她卻說自己感染了瘧疾,只雇人交接了准備工作,然後就一直缺席直到考察結束、甚至險些誤了上船。

  「總有下回的,教授。」蓋爾看上去心情正經不錯,她笑吟吟地拂了拂額發,將剪短後又有些長了的碎發撥到耳後去。

  「那麼,各位,我們下周的今天再會?」

  眼見得大戶學生家來接站的雇工已經兩人一組、小心地將重頭行李都搬上了火車——甚至自己包了新車皮——另一位教授也發話了,出去半年(對蓋爾·納什來說幾乎是一整年),也該好好放松放松,離土壤和石塊遠一點,哪怕他們就是干這個的。

  送兩位教授上了火車,學生們一哄而散。有不急著走的,約著去碼頭酒館喝一杯;也有急著去找未婚妻的,不得不找個理發店給自己改頭換面、再好好捯飭捯飭;蓋爾落在最後,她低頭看了看手表,便向著游客出站的反方向快步小跑起來。

  真有人能拎著那麼大的箱子健步如飛嗎?她怎麼不代表英國參加今年的奧運會呢?

  途徑一處僻靜的倉庫時,她左右顧盼了一下,便向屋後一閃——如果是男人,只怕要做些違反社會公德的行為,但女孩再度出現在正路上時,手裡已經空空如也。

  「你的行李呢?」

  干船塢裡並沒有什麼供給地質學家考察出行的舒適小客輪,只有一艘怪模怪樣的大船,和一位年紀介於三十和四十之間的國產標准英倫紳士。他一見到蓋爾便皺著眉頭上下打量,掐眼看不上:「老天爺,你和男人只差兩撇胡子!」

  「再給我一百年吧!」蓋爾嫌棄地說,打量大船的神情與紳士打量她的模樣如出一轍,「就這?你自己覺得像嗎?」

  「拆了一艘退役巡洋艦改的,重頭新造的那艘還在貝法。」標准紳士望著大船,就像望著出類拔萃的優秀兒子,「這艘我都不敢讓她出去海試。」

  好好好,閉門造車——造船是吧?

  「夠長嗎?」蓋爾靠著這些年鍛煉出來的眼力毛估了估,「只夠起飛吧?」

  「降落不依靠人工干預是不太夠。」標准紳士干脆承認,「但好在我們第一批飛行員剛訓練出來呢!」

  「說到這個,單翼機怎麼樣了?」

  「幾乎沒有進展,似乎是材料的問題?」

  「那那個……我說『既然聲波可以,電磁波也一樣可以』的東西,你們叫它什麼?」

  「呃,我想你說的是雷達?那還不賴,真的,艦長們都希望自己的船能率先裝備,快要爭破頭了。」

  「艦長?那飛行員呢?他們要怎麼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呃……低頭看看?」

  「低頭看看。」蓋爾面無表情地重復了一遍,簡直要被氣笑了,「難道不是只能看到雲層嗎?」

  標准紳士一愣,繼而苦笑起來。

  「我只怕你最愛國的時候,就是對我們期許過高的現在——蓋爾,我們現在還飛不了那麼高。」

  「那你只好祈禱戰爭別那麼快開始了!」女孩蓋爾冷笑。

  標准紳士被她堵得說不出話,半晌才迸出一句:「我可真懷念你從前啊,蓋爾,那些我還稱呼你為『納什小姐』的時候。」

  「你現在也能這麼叫,斯文頓先生。」

  「以前我們之間是『有可能的』,不管這種可能有多麼小,所以我不得不刻意保持距離。」標准紳士斯文頓平和地說,「但後來你有了孩子,更後來我也結婚了,反倒沒那個必要了。」

  「你難道不覺得婚外情更刺激嗎?」蓋爾要笑不笑地反問他。

  「那就得看和誰了。」斯文頓先生委婉地說,「恕我直言,蓋爾,你這幾年性子變得可真厲害。」

  「小孩子是小孩子,少女是少女,大人是大人,何況我當人媽媽的,總得穩重點。」

  「虧你還好意思提起那孩子,自生下來你見過她嗎?」

  蓋爾聳了聳肩。

  「我不久前剛剛見過她。」斯文頓先生比了個高度,「到我這裡,將來會是個高挑的姑娘。」

  「不奇怪,她爸爸長得就高。」蓋爾平淡地說,沒有將話題繼續下去的意思,「還有別的事嗎?沒有我就走了,我還約了別人。」

  斯文頓先生十分無奈。像蓋爾·納什這樣的大忙人,遠渡海外一年才回來,急著找她的當然不只自己。

  「你就回去諾裡奇一趟能怎麼樣?」他小聲說,「為了避而不見,你真的——」

  「如果男人當了奶爸都像你這樣婆媽的話,那可真是……」蓋爾習慣性地摸索著懸在胸前的項鏈墜,「災難。」

  熟識多年,他們早已不必在對方面前維持官方身份的堂皇表像。E·D·A·斯文頓有時候覺得,蓋爾·納什才是那個最令他感到放松的人,他又不向她負責,對她沒有任何責任與義務,她更不牽系他的任何欲▏望。他們中間只有無窮多的坦克、飛機與航母,冰冷冷的機械,一點人情味兒都沒有,反而自在。

  到底什麼能絆住她的腳步呢?斯文頓先生不由深思起來。這幾年蓋爾將大學上出了離家出走的架勢,他則因為各項目大多掛在PNB名下——比如「農藥範圍噴灑設施」——不得不常常往PNB各個分部去,少不得和孩子的爺爺奶奶伯伯姑姑們打交道。

  他不明白那樣聰慧可愛的小孩子到底有什麼可躲的?總不能是小普林斯的關系吧,蓋爾胸口掛著的,不就是當年的訂婚戒指嗎?

  夏天衣裳薄,那輪廓清晰可見。

  「隨便你吧!」他泄氣地說道,「我們准備了一枚勛章給你,還有勛位,我就不信你受領的時候也能藏著掖著。」

  蓋爾皺起眉,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你是篤定這場軍備競賽已經100%打贏了?」她嗤笑道,「打完仗再說吧,如果屆時我們都還活著!」

  斯文頓先生招數用盡,只好看著她輕快地向外走,走了兩步卻又回過頭來。

  「德奧的動向晚些時候我會發給你——給我攢著,不是吊襪帶ゞ我可不要。」她微笑著指了指斯文頓先生,這才大踏步地邁入近午的灼烈陽光裡。

  斯文頓先生眨了眨眼,又是嘆氣又是想笑。嘆氣不必提了,喜悅則是因為之前的某一年,大概是三四年前,蓋爾·納什忽然開始源源不斷地提供起柏林和維也納的消息來。一開始他們還憂心她一個想不開去做了間諜,後來才發現她的情報網絡比真·間諜可厲害得多。

  到現在他們也沒能搞懂蓋爾·納什是怎麼做到的,就像他們不知道她的小腦瓜是怎麼源源不斷地萌生出坦克和航母,還有其他的那些東西,他們只是學著接受,然後適應。

  嘉德勛位是連首相都無法干預的,可單就功勞來說,她當然值得一個吊襪帶。

  蓋爾·納什並不知道友人已經下定決心為她斡旋比原定的「聖米迦勒及聖喬治勛章」(確實太露骨了點々)更高級別的「巴斯勛章」,她只是愉快地在備忘錄上劃去一項。

  拜艱苦的學術生涯所賜,現在她甚至可以一邊走一邊記錄,還能分出一只眼睛盯著前路,自動繞開障礙物。

  碼頭附近的小酒館裡人滿為患,蓋爾在門外張了一下,伸手推門。

  烏煙瘴氣,撲面而來。

  她面不改色地扇了扇風,好像什麼都沒聞到似的,甚至專門挑大煙槍扎堆兒的地方坐。人山人海因為她的登場而短暫地寂靜了一會兒,很快就再度熱火朝天起來——女人的魅力在於她們美麗的容顏、曼妙的身姿、狡黠的情態和馥郁的香氣,這位就算了吧!

  「蓋爾?」有人越過重重肩膀叫她,「你還沒回去?」

  蓋爾原本正托著下巴昏昏欲睡,聞言聽出是方才那個解箱子半天解不開的巴尼,也不睜眼,只胡亂點了點頭,很快巴尼請的酒就被送了過來,琥珀色的威士忌裡漂浮著兩個冰丸,確實應時應季。

  二手煙抽著,劣質酒喝著,她簡直能聽到心腦血管在悲鳴似的,還好她已經比穿越之前活得長了。

  小酒館的門又被推開了,仿佛只是平平無奇的一次推動,那位新來的客人天真爛漫地對酒保說道:「你好,我約了納什小姐。」

  空氣再一次安靜下來,片刻後有位宿醉的裝卸工大聲嗤笑起來:「嘿,我說!你找起妞兒來可真夠一本正經的!不過老兄,就算你大白天就忍不住,也別大剌剌告訴給咱們知道——」ぁ

  「你說什麼呢!」巴尼大怒之下站起來,隨手抄起個空酒瓶,拿瓶底對著人家,「對我的同學道歉,你這個下水道裡的臭蟲!」

  酒蒙子們後知後覺地反映過來,裝卸工不甘示弱地也砸了個酒瓶,直接用斷裂的玻璃茬口衝著巴尼:「用這個才帶勁呢,少爺!」

  論衣著大家好像都差不多,但衣著之外的東西卻清晰地將這簇年輕男女劃分在工人們之外。

  「夠了。」蓋爾忽然指向那名裝卸工,這手勢說實話不太禮貌,她的左手食指微微上翹,像一支蓄勢待發的弩箭,「你喝醉了,回去睡覺。」

  「喂!你他媽才喝醉——」

  「小娘們兒你給我——」

  「對……我喝醉了。」裝卸工茫然地點點頭,「我要回去睡覺。」

  「肯!你瘋了?」

  他站起來,從口袋裡摸了幾枚硬幣結賬,幾個工友上來攔他,卻被裝卸工齊齊推了個趔趄。

  「我喝醉了。」裝卸工認真地告誡他們,「我要回去睡覺。」

  眾人目瞪口呆地盯著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後。緊接著,那幾個年輕氣盛的學生也推了杯子起身。

  「我們走了,蓋爾。」巴尼還朝她揮了揮手,神態、動作都很自然,「回頭學校見!」

  「學校見!」蓋爾用那只不禮貌的左手胡亂揚了揚,她的右手藏在馬甲口袋裡,不知握著什麼,看那肌肉線條就知道,這手臂一直繃著。

  眼看著爭鬥雙方都滾蛋了,酒客們卻沒有洗盞更酌的心思。這……似乎哪裡不太對?但還沒等他們那久不運作的頭腦開動,名叫蓋爾的女大學生便終於舍得紆尊降貴地抽出了右手。

  她將兩只手輕巧一合,像一個優雅虔誠的宗教手勢,呆滯停轉的酒館仿佛卡了一下的某種機械,這才重新回到喧囂的聲浪裡。

  惹了禍的客人縮在門邊,直到所有人都重新投入酗酒大業裡,才小步快走著溜過來。他看上去像個管家,或者文員,總之就是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大眾臉,從相貌,到氣質,到神態,再到他身上那套流行到落俗的卡其色條紋套裝,都找不出一絲一毫的亮點。

  「奪魂咒,我想?」他急匆匆地小聲問,手中的公文包都還沒放下。

  「顯而易見。」蓋爾舒適地抵著椅背,略有些傲慢地打量著他,「怎麼稱呼?」

  「叫我『丹寧斯』好了,納什小姐。是先生派我來的。」

  「先生?哪一個?」

  丹寧斯的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皺:「阿不思·鄧布利多從不允許我們這樣稱呼他。」

  蓋爾揚了揚眉,表示了然:「你現在在哪個位置?」

  「就在這裡,納什小姐。」丹寧斯謹慎地環顧了一下四周,「我在調度上。」

  「今早的行動你沒去?格林德沃呢?他自己不來見我?」

  丹寧斯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瞪著她,蓋爾理都懶得理,只抬了抬下巴,連聲催促:「既然你沒去,就趕緊抬上來吧!為了這麼個破東西到底還讓我在大煙囪裡呆多久?」

  男人憋悶地從公文包裡掏出一個巨大的玻璃水煙袋,還好酒蒙子們已經再度上頭,沒人關心這個輕飄飄的扁皮包裡怎麼能掏出這麼大個的玻璃器皿。他搗鼓了半天,將整張臉湊上去,開始深深地吸氣。

  一口氣很長很長,但要能長到丹寧斯這樣,哪怕是個蜥蜴人也該送去白城體育場あ為國爭光才對。

  等到他從煙嘴上抬起頭來,臉色已然憋得發紫。大團大團薄荷綠色的煙霧從他那張平凡面孔上的每一個「洞」裡向外冒,還帶有一種奇特的「咕嚕」聲,真跟抽水煙似的。

  得虧這酒館不是禁煙區域,否則該多顯眼?

  「成功了,蓋爾!」待氣泡散盡,丹寧斯的神態、語氣甚至坐姿已與方才大不相同,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這完全多虧了你。」

  「死了多少人?」蓋爾依舊很不耐煩似的,眉頭緊緊皺著。

  「零傷亡。」丹寧斯2.0的聲音無不遺憾,「阿不思忽然趕來,我們不得不提前中止,他還以為是我們竭盡全力攔阻了麻瓜的天體災難。」

  「我就說嘛,沒死人你還這麼開心,原來是為了哄老婆!」蓋爾冷笑。

  「如果我們沒有提前結束,讓火球就按原計劃落去莫斯科,那通古斯頃刻間毀掉的八千萬棵樹,就是莫斯科周邊八千萬人。」


第43章 42

  「那可是整個帝國半數以上的人口,你可真敢想!」蓋爾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再說莫斯科也沒那麼多人,八千萬人擠在——」

  「兩千平方。」

  「——擠在兩千平方公裡的土地上,哪還用等你降火球?」

  當然,這人口密度在傳說中的北京天通苑面前還是要跪下來叫爸爸。

  即便知道眼前的人不過是個人肉傳聲筒,蓋爾依舊不敢在他面前表現出明顯的高興。

  她根本就不贊成沙■俄■的方案。那塊寒冷土地上的每一個生力軍都很寶貴,一個都死不起,但顯然格林德沃不會樂意拿自己的老巢開刀,或許下次可以勸說他將目光放到更溫暖的南方,譬如意大利。

  有時候數字看多了,人就麻木了,也就不覺得那是由一個個人名組成的了。

  「接下來呢?」蓋爾漫不經心地撥弄著胸口的吊墜,「你打算怎麼辦?」

  「你不是見過出發去撒哈拉的那批人了嗎,在開羅?」

  「忘了,我也不關心。」蓋爾衝他點了點頭,「等鄧布利多和你分手,我再找你喝酒!」

  她起身要走,卻被丹寧斯2.0點名叫住:「蓋爾·納什!」

  「傷心啦?」蓋爾失笑,「你還能騙他多久?他還願意被你騙多久?少在這裡自欺欺人了,我要是你,就提前准備——難道你們分手後還會做朋友?難道他會只帶走他自己?」

  目前蓋勒特·格林德沃明面上只是個樂善好施的「孟嘗君」,手下一家巫師貿易公司,規模還不如PNB的一個部門大。通古斯的大火球只是他危險嘗試的第一步,這次圓過去了,下次呢?

  再沒有比作為技術支持的蓋爾更明了格林德沃野心版圖的人了。包括那個大火球在內,每一個條咒語,都是她先提出創意而格林德沃協力,她試驗無誤確定可行,再教授給那些「助手」們——所謂「眾志成城」,原本只會單發阿瓦達的巫師也能搞出些大場面。

  薄荷色的煙霧倏然散去,蓋爾拔開水煙袋瞧了瞧,裡面已然空空如也。

  「切,一句也說不得的玻璃心戀愛腦!」她心裡腹誹,也懶得搭理丹寧斯,溜溜噠噠地向外走,去陸港買了一張往倫敦的頭等車票。

  她孩提時生長的沃土原也好、少年時定居的諾裡奇也好,如今都屬於「故土難回」的範疇,好在穿越得來的便宜母親還給她留下一棟在倫敦考文特花園附近的典雅住宅,對於一個巫師而言,住遠住近都一樣,哪怕她住在愛爾蘭呢,去哪裡不是一秒鐘的事?

  她可是個巫師呀!還是一個自由的,成年巫師。

  自詡為成年巫師的蓋爾·納什小姐此時正像個麻瓜一樣老老實實坐火車。南安普頓港離首都不遠,哪怕是火車也要不了一小時,她甚至還嫌太短。

  這會是一段鑽石般珍貴的獨處時光。沒有老師同學,也沒有同僚屬下,更沒有同居密友,火車上沒人認得她。雖然家裡並不吵鬧,但做家務就是做家務,哪怕她可以用魔法。她得琢磨三餐,得留心要不要灑掃,得將帶去非洲的衣服洗洗曬起來……想到這個,就難免想到那個毫無進展的「人造太陽」工程,通古斯墜落的大火球甚至只是這個項目令人驚喜的副產品。

  既然是「日出之帝國」,她就變出十只大金烏來活活曬死他們,也別枉擔了這個虛名——出於某種中式浪漫,她最初提案是這麼打算的,然而現實很骨感。

  但在封閉的火車車廂裡,她卻不必考慮這一切。火車行進的噪音單調而富有規律,極其適合深思,或者反思……只要她不被過往的記憶牽扯住思緒。

  蓋爾習慣性地把玩著懸在胸口的戒指,一邊凝視起自己的左手:平平常常的一只手,比例不夠好,皮肉也不夠豐潤,像是細伶仃的一把竹竿,看著就營養不良。

  她想起斯內普曾建議她再去向奧利凡德買一根魔杖,這次要記得讓他量左手。當時她是怎麼說的?哦,她說PNB到了最艱難的時候,她沒余錢。

  現在她不需要第二根魔杖了。

  斯內普似乎覺得她天資還不錯,阿不思·鄧布利多也說過類似的話。雖然蓋爾覺得他倆都有點兒凡爾賽的意思,但搭配上時間轉換器不斷回溯,作為插班生從烏干達瓦加度巫師學校畢業,她只花了一年不到。

  長期、大量、反復的時間旅行極大地消耗了她,以至於她往那裡一站,都不用她費心編瞎話,所有人都會覺得這位頑強可敬的女士一定是在病床上、在生死線之間掙扎了不短的時間。只是……瘧疾似乎不足以造成如此摧殘,回到麻瓜世界之前,蓋爾不得不用魔法遮掩自己真實的氣色,免得嚇到人。

  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非洲同胞的魔法技巧ヾ不過是她此行的小頭,大頭還是那條著名的裂谷帶——至今仍在緩慢分離,原因除了地殼運動,她才知道其中居然還有千百年來非洲巫師持續不斷地手賤。ゝ

  怎麼回事,她一直以為大家生活在水深火熱裡,衣不蔽體食不飽腹什麼的,結果人家還有閑心霍霍這片大地,看來成為巫師雖然奔不了小康,但最起碼不會餓死。

  蓋爾反轉手掌,她的掌心紋著一個斯瓦希裡語詞組,這是一條咒語。但要怎麼試驗它呢?

  正想著,她便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嗵嗵嗵」地奔過來。她的包廂在最頭上,再往前就是駕駛室,難不成是出了什麼故障?蓋爾隨手扭開了房門,向走廊上張了一張。

  一大團烏滾滾的影子一頭撞上了蓋爾大腿,她差點沒站穩,而影子也捂著額頭倒抽著冷氣,還不待蓋爾看清那是個什麼東西,就被影子毫不客氣地連推帶搡擠進了包廂,還踮著腳「叭叭」地給門反鎖了好幾道。

  「您有錢住頭等車廂,難道沒錢吃飯嗎?」影子哀怨地揉著額頭,被這一陣風撮弄得頭暈眼花的蓋爾這才扶著門看清,這原來是個四五歲的小姑娘,「這是我見過最瘦的大腿了,我絕對不會想要坐在上面的。」

  「撞人的是你,你還埋怨上了!」蓋爾失笑,站著只能看到那孩子的腦瓜頂,她就坐下來打量她。

  小女孩卷卷的黑發扎著兩個稀爛的小麻花辮兒,左右分線就不對稱,還一個正一個歪,一個粗一個細,兩條發帶乍看都是粉紅色的,細看才能分辨出一條是綢帶,一條是線繩。

  她穿著一條普普通通的乳黃色平紋細布連衣裙,棉布皺巴巴的,後背與左側尤其皺,大概是剛剛睡了一覺起來,才自己胡亂扎的頭發?還習慣朝左側睡呢,怪不得一邊兒臉大一邊兒臉小。

  「沒錯,我的確剛醒。」小女孩眨巴著一雙漆黑的大眼睛看著她,可惜是個單眼皮,還好眼泡不腫,看著還算精神,「誰都知道我每天都要睡午覺,爸爸還非要帶我出來,我打瞌睡,他還不高興。」

  「這個習慣確實挺少見的。」蓋爾點點頭,「你是我遇見的第二個睡午覺的人,第一個是我自己。」

  小女孩仍然直直盯著她,一言不發,只是咬著嘴唇很苦惱的樣子。蓋爾懵了,試探性地問:「怎麼了?」

  「我在想您在想什麼。」小女孩直言不諱,就是有點兒繞。

  「我在想,你是不是要去看司機師傅開火車?」蓋爾再度失笑,這孩子有點兒人小鬼大的意思了,沒見過誰家揣測人心還帶往外說出來的。

  小女孩狐疑地望著她,慢慢搖了搖頭。「我不去。」她說,「您小點聲,我爸爸該追來了,我暫時不想見他。」

  「沒人追來。」蓋爾誠懇地說,「所以我帶你去看開火車吧?或者讓列車員帶你去餐車吃糖啊?」

  別在她眼前撲騰了,她都忘了自己剛剛想到哪裡了。

  「您嫌我礙事。」小女孩語氣平平地說,沒有難過,更沒有生氣,只是在陳述事實,「我爸爸也總是嫌棄我。」

  「那是他不好!」蓋爾草草應付了一句,一心只想打發小女孩快走,「我幫你譴責他!」

  「我媽媽也嫌棄我,爸爸說她現在在孟加拉打大老虎,可是我問過公司的人,媽媽是在有了我之後才開始不回家的。」

  小女孩像是完全沒意識到蓋爾的急迫,她不緊不慢地訴說著委屈,聲音越拖越長,邊說還偷偷看蓋爾的臉色,似乎很享受這種行為。

  「小孩子不要露出這種賊眉鼠眼的表情!」蓋爾忍不住道,「好了,現在我連你媽媽也一起譴責了,你可以——」

  前面就是駕駛室,她放任一個還沒上學的孩子亂跑,會不會遇見危險?

  「萬一我遇到壞人了怎麼辦?」小女孩簡直像她肚子裡的蛔蟲,立刻機靈地撒起嬌來,「反正也快到倫敦了,您無論想一個人做些什麼,也來不及了。不如暫且收留我一陣兒,我爸爸會感謝您的,他不情不願向別人低頭的樣子可好笑了。」

  蛤?

  哪怕蓋爾兩輩子都沒給人當過女兒,也知道這種父女關系好像不太對。但她又能怎麼辦呢?給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用奪魂咒嗎?

  「坐吧!」她無奈地說,箱子早已送回了家,蓋爾翻遍了上下口袋,掏出來的東西一件比一件灰撲撲,且都不能吃,最後翻出來一袋烏干達特產炸螞蚱。

  嗯……還不如別翻出來呢!

  「其實還挺好吃的。」蓋爾難得地有些心虛,「雖然大概不太衛生,但是在殖民地吧,有些事也不能太強求。」

  「我懷疑它已經不新鮮了。」小女孩掃了一眼被油洇透的紙袋,「幾天了?」

  「一,但單位是『月』,離境那天在口岸買的。」蓋爾硬著頭皮說,她總不能說「沒事兒孩子,姐姐我是個女巫來的,只要我樂意,過一百年這螞蚱腿兒都還是酥脆酥脆的」。

  「那怎麼還沒長毛呢?」小女孩一點兒也不害怕地用手指撥拉著一只一只的炸螞蚱,「我爸爸說烏干達比英國還要潮濕呢!」

  這什麼英國特色殖民主義家庭啊,媽媽在遠東,爸爸主營非洲嗎?還有這糟糕的親子關系,愛與和平咱是一點兒都不沾啊?蓋爾努力維持著良好的表情管理,心裡瘋狂吐槽。

  「不是,我爸爸是個作家。」小女孩忽然道,「我們家是開公司的。」

  作家啊,那知識面廣闊也很正常——等等?等等!

  蓋爾「騰」的一下站起身來,右手握緊了魔杖,左手背在背後。

  「你是誰?」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那孩子,「誰派你來的?」

  這孩子不單單是機靈敏銳那麼簡單。她剛剛一個字都沒提烏干達,她剛剛……她心裡吐槽從來都是用母語的!

  為什麼她知道?為什麼她會知道?

  蓋爾晃了晃腦袋,沒有任何不適。「攝神取念」的不適感總是很強烈,整個英國能無痛讀心的不超過三個人,鑒於另一個還在柏林,那麼只有可能是……

  「我叫利烏斯。」小女孩耷拉著眼皮,好像被她嚇著了,有點膽怯似的,「我爺爺奶奶姑姑伯伯都叫我『利芙』。」

  「利烏斯?」蓋爾喃喃地重復了一遍,巫師的取名之道幾乎還停留在公元前,麻瓜那些富有宗教氣息的大眾名字他們碰都不碰,「哪個古羅馬人叫這個名字嗎?」

  可惡,上古史這塊麻瓜研究沒教啊!

  「就是『離開』的那個。」小女孩熟練地吐槽自己的名字,「正常人誰會這麼取名啊,夏綠蒂她們剛認識的時候都問過我。」

  怪不得昵稱是「利芙」。蓋爾心想這名字不是一般的怪,簡直和她有得一拼,便指了指窗外遠遠拂過的濃翠深蔭:「不就是這個嗎?」ゞ

  利芙順著她的手指隨意地望去一眼,蓋爾心裡忽的轟然一聲。

  光線勾勒出利芙側臉的輪廓,這熟悉的弧度讓蓋爾不受控制地戰栗起來。她曾無數次地用目光描摹,在工作間隙信筆一畫,她備忘錄的每一頁都有這個簡約的側影……她甚至曾經幻想過,每天起床第一眼就看見他。

  相比之下,利芙的側臉輪廓要柔和許多,眼窩並不深,眉毛略顯稀疏,鼻梁駝峰沒那麼突出,下巴短了一些,上嘴唇微微翹著,看上去又委屈又倔強,還很可愛。

  一個呼之欲出的猜測占據了她的心扉,但是蓋爾不敢想,她還不知道這個孩子是怎麼讀懂她心聲的……如果真的是,她也沒有相認的打算。

  「你姓什麼?」她維持著充滿戒備的生硬嘴臉。

  好在利芙被抓了個現行之後似乎也知道要收斂自己的行為,她要麼盯著膝蓋,要麼盯著窗外,就是沒有再看蓋爾。

  「目前我暫時還是姓『普林斯』。」她困擾地說,「我爸爸想讓我跟我媽媽姓『納什』,但我爺爺他們不同意——他們寧願讓我姓『納什-普林斯』,但是我爸爸……他好像不太喜歡這兩個姓氏連在一起似的。」々

  懸著的心終於死了。

  蓋爾腦中一片空白,她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竟然會在這裡偶遇她的女兒。斯文頓沒騙她,他的確是剛剛才見過利芙,看來斯內普為什麼會突發奇想帶利芙來南安普頓,答案也呼之欲出了。

  「可憐。」她冷冰冰地說,「我不管你是怎麼回事,如果不想我把你從窗外丟出去,就安分守己。」

  利芙好像很驚訝似的,她下意識地想轉過臉看蓋爾,脖子扭到一半又硬生生僵住。

  蓋爾愈發確定這神奇的能力和利芙的視線有關,這孩子大概還不能控制自己,或許因此吃過虧也說不定。但願斯內普時時刻刻維持著自己的大腦封閉術,不然……那場景真的太好笑了。

  於是她真的笑了出來,利芙終於忍不住看向她,但眼睛閉得死死的,滿臉都是好奇。

  「轉過去!」蓋爾喝道,聲音聽上去仍舊充滿不悅,「到我前面去,站好了不許亂看、亂回頭!」

  利芙乖乖照做,臉上五官亂飛,一副「才離虎穴又入狼窩」的倒霉表情,想也知道一定在心裡罵她。蓋爾忍不住笑了出來,知道這孩子被養得很好。

  要是她親自養……算了她想像不到。

  「我給你梳梳頭吧!」蓋爾用兩只膝蓋將利芙的小身體夾得牢牢的,「反正你在這裡,我的事也做不成,閑著也是閑著。」

  「好唄!」利芙哀怨地說,「您沒必要征求我同意的,現在我是您的俘虜,我投降。」

  「嗯,我接受。」蓋爾點著頭,簡直要掩藏不住語氣裡的笑意,她從口袋裡翻出一把梳子,斷了好幾個齒的,用「清水如泉」沾濕了,這才開始解利芙的小辮兒。

  這孩子和她一樣是干性發質,頭發又粗又硬,一看就是個強種,還有點兒自來卷,不知道是從哪裡遺傳到的隱形基因。

  「你爸爸給你梳的?」蓋爾費力地給利芙梳順頭發。

  「我自己啊!」利芙被她扯得一頓,忍不住小聲痛呼,「我爸爸比您還要粗魯,我就是受不了才跑出來的,我頭發這樣又不是我的錯,我午睡也不是我的錯啊!」

  「你們來港口做什麼?為什麼你打瞌睡,你爸爸會生氣呀?」

  「我不知道。」利芙抱怨道,「他帶我去一個地方等人,但是沒有等到,爸爸可失望了,想罵的人罵不到,然後就開始罵我。」

  蓋爾默了一默,她沒從干船塢那邊離開港區,反而返回了碼頭,這是斯文頓所預料不到的。但斯內普嘛……他隨便說點兒什麼都像是在陰陽怪氣,上升到「罵人」的高度更沒什麼難的,大點兒聲就行了。

  「你剛剛說他是作家,對吧?」她換了個話題,「他寫什麼題材的?科幻?推理?冒險?嗯……傳奇?他不會寫男巫和女巫騎著掃帚在天上飛吧?」

  利芙「咯咯」笑起來,也能感知到她語氣裡的善意。

  「不是啦!」她揮了揮手,「他的書是寫給霍格沃——學校裡的學生學習用的。」

  蓋爾的手一頓,她當然還記得自己曾經說過的話,沒想到他也還記得,還真的那麼做了。

  「您怎麼了?」利芙扭了扭頭,「我不會有白頭發了吧?」

  蓋爾一下子被她逗笑了,她幾乎無法抑制住自己抱一抱、親一親這個孩子的本能與衝動,但她必須控制。那一瞬間她甚至在考慮怎樣讓「蓋爾·納什」這個人徹底死掉,這樣利芙和她就永遠不必面對「你為什麼不要我」的困境。

  「談談你的姓氏吧!」蓋爾只好又換話題,再說下去這孩子要打破《保密法》了,「你爸爸和媽媽感情不好嗎?為什麼你爸爸不想讓你姓『納什—普林斯』?」

  「您就不能問一個我既知道、又能回答的問題嗎?」利芙懊惱地叫了起來,「阿利安娜在心裡罵我爸爸的時候總是用另一個姓氏稱呼他,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吧?」

  「咳……阿利安娜是誰?」

  「我在她開的幼兒園裡上學,我的朋友叫夏綠蒂·奧利凡德。」一個能回答的問題讓利芙熱情高漲,「雖然幼兒園離我爸爸的家不遠,但阿利安娜每天都會送我回爺爺奶奶那裡。」

  「聽上去你們是個大家庭呢,你爸爸為什麼不和你們住在一起?」

  「因為我爸爸是個男巫——」利芙猛地閉上了嘴。

  「啊?什麼?」蓋爾體貼地裝作如夢初醒的樣子,「剛剛在走神,沒聽見。」

  「那我重新說!」利芙連忙改口,「因為……因為……我不知道,他好像不愛任何人,他們都這麼說。」

  蓋爾仿佛被人迎面扇了一巴掌似的,她幾乎要握不住利芙的頭發,整個人疲憊至極地向後一倒,靠著軟座的椅背,直到女兒被她扯得「唉」、「唉」叫喚。

  難道她分手分錯了?難道像鄧布利多和格林德沃這樣拖著不辦、互相裝聾作啞才是對的嗎?難道這不是徒然消耗感情嗎?

  莫非蓋爾不知道,在還相愛的時候猝然分手,無論理由如何正當,對雙方來說都是折磨嗎?難道要等愛情被消耗殆盡,在一次次的爭吵與懷疑裡——不,沒有懷疑,斯內普不是阿不思·鄧布利多,他不會被愛與理想、與偉業所蒙蔽,更不會自己欺騙自己。

  他們之間更吵不起來。爭吵是為了互相說服,為了讓自己的意志凌駕於對方,蓋爾沒有這種需求,斯內普也沒有,當他們只有利芙這麼大的時候,就是各干各的。

  到底要怎麼做才行呢?


第44章 43

  「嗚——」

  汽笛鳴響,列車抵達倫敦帕丁頓。利芙·普林斯沒有躋身在匆匆忙忙的大部隊裡等候下車,她乖乖坐在車廂裡,等爸爸來找到她。

  先頭守護神已經來過了,但那位奇怪的好心女士一直耷拉著腦袋出神,並沒有注意到。

  那是一只體型巨大的猛禽ヾ,阿利安娜說過一個單詞,但利芙記不住。事實上她情緒一直好低落,她覺得自己不該曉得那麼多事情,爸爸也不該因為她能聽到別人的心聲而干脆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她是記得快,可忘得更快,而且完全管不住嘴。

  平常要和麻瓜親戚們相處已經很艱難了,她每天放學後的固定項目就是坐在阿利安娜的飛天校車上編故事,因為爺爺奶奶一定會問:「今天過得怎麼樣呀,利芙寶貝?」

  她總不能說阿利安娜排了第一次妖精戰爭的木偶劇吧?

  逆著人流漸漸逼近的腳步聲停在門口,利芙像個小大人一樣嘆了口氣,跳下座位拉開門。

  「爸爸。」她小聲叫人,絲毫沒意識到自己這副耷拉著腦袋的模樣和方才那位奇怪的好心女士簡直如出一轍。

  斯內普站在門外,只能看到女兒的腦瓜頂。剛才她一氣之下跑出去前還亂糟糟的頭發已經被精心梳理過了,一左一右扎成兩個包包頭,甚至特意留了兩條細細的麻花辮繞發包一圈來遮住碎發。

  誰的孩子誰知道,利芙那頭鋼絲釘一樣的頭發想要梳成這樣,不僅僅要有很大的耐心才行。貝絲·普林斯是他在這個時代遇見的最像莫麗·韋斯萊的人,她有時候都做不到。

  「誰干的?」他伸手撥了撥發包,忽然發現那兩條不成對兒的發帶——一條綢帶,一條線繩——神奇地統一一致,現在是兩條綢帶了。

  斯內普去口袋裡掏了掏,摸出剛剛在自己包廂替利芙收拾起的兩條發帶:一條綢帶,一條線繩。

  他忽然攬住女兒將她推向一邊,大步跨進了包廂。

  難道真就有這麼巧?

  利芙隨便遇見的好心人身上正好揣著一條一模一樣粉紅發帶的可能性有多大?今天蓋爾會出現在南安普頓港,從南安普頓發車的頭等車廂裡恰好坐著另一位女巫被利芙碰見?她還滿懷愛意地為利芙梳頭?

  然而車廂裡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留下。氣味,頭發,垃圾,甚至座位上的印痕,什麼都沒有。

  「人呢?」斯內普忍不住質問女兒,「她怎麼走的?」

  「就是從這兒出去、拐彎然後一直走下去的呀!」利芙又開始覺得委屈了,爸爸是不是又在罵她,「她挺著急的,還沒停穩人就在車門口守著了。」

  斯內普瞪著她,心裡隱隱地,倒有一種松口氣的感覺。

  很難說蓋爾沒有刻意躲著他,他自己幾乎不離開霍格莫德又何嘗不是在刻意避開她?否則他們大概很容易碰見,畢竟麻瓜社會有PNB,巫師社會小得可憐不說,還有鄧布利多一家。

  包括那個斯文頓在內,所有人都想把他們往一處推。他也是一時鬼迷心竅,竟然想著帶上利芙,讓她也見見媽媽——雖然就算遠遠見到了,他大概也不會告訴利芙那是誰,說了也是徒增煩惱。

  結果女兒不配合、不配合著,陰錯陽差,竟也能如願。

  「是嗎?」他干巴巴地說,「她……」

  她好嗎?氣色怎麼樣?精神怎麼樣?有沒有外傷?或許他可以去問問斯文頓——

  「很瘦很可憐,像吃不起飯似的。」利芙天真無邪地說,「她看上去有點累,但是很完整。」

  斯內普一窒,決心以後24小時都維持著大腦封閉術。

  隨著「啪」的一聲爆響,蓋爾幻影移形在自家後花園的遮陽傘下。她願意從南安普頓坐火車回倫敦,可不願意從火車站坐汽車或馬車回考文特花園——現下倫敦的交通,那可真是一言難盡,不僅擠得要命,而且髒得要死。

  廊下的裝飾柱頂探出一個圓乎乎的大蛇腦袋,瞄了一眼就興衝衝地撲下來,到了跟前才將脖子一縮,變成一位結實而有活力的亞裔女孩。

  幾年時間足夠瑪納薩融入英國社會——至少融入PNB是沒問題的。蓋爾本打算她和伊娃、麗莎她們一樣,將自己身邊的秘書崗當成跳板,鍛煉出來了就升去其他部門。結果瑪納薩卻「不求上進」,她賴著不走了。

  其實也是客觀條件不允許。血咒獸人的變身並非永久可控,小時候這種力量不受控制,在女孩初潮到來之後就會趨於穩定,但如果變得太頻繁——就像量變積累質變一樣,會再度滑向失控的深淵。ゝ

  瑪納薩的祖祖輩輩要到四十歲後才能如願成為一條奔向自由的大蛇,而她自己,由於這樣那樣的原因,實不知道還能和蓋爾相伴幾年,蓋爾也就由她去了。

  「哪怕恆溫動物在夏天就是比較舒服,你也不該——」

  「你終於回來了蓋爾!要不是我不會游泳,我就跑去非洲找你了!」瑪納薩把蓋爾勒得喘不過氣,「我也不知道!我早晨醒來就在那裡了!」

  蓋爾跌跌撞撞地被她挾著往家裡走。阿德萊娜·約瑟芬·納什搜羅的那些精巧絕倫的擺設品小物件兒為了減少瑪納薩打掃衛生的工作量都收拾起來了,這一年來她將家裡維護得不錯,蓋爾不在,也能盡情做些合口味的家鄉美食,這不,看這雙下巴都吃出來了。

  她提前送回來的箱子擺在樓梯口,蓋爾一邊指揮著行李自己收拾自己——該去洗衣房的去洗衣房,該消毒的先去陽光下曬曬——一邊問瑪納薩:「沒忘了地圖吧?」

  「忘了我自己是誰都不會忘!」瑪納薩拍拍胸脯,拖著蓋爾去書房(原本是納什夫人的豪華衣帽間),自豪地將書桌背後垂落的青銅色絲綢帷幔拉開——一幅頂天立地、足有一整面牆那麼大的太平洋中心世界地圖,上面釘滿了黑紅雙色的圖釘。

  「地震就釘黑色,火山爆發就釘紅色,對吧?」瑪納薩獻寶似的捧出一疊信件,「我都整理好了,你可以對比一下,看我有沒有漏的。」

  各大板塊的輪廓已經清晰可見了,漏一兩個又有什麼要緊?但蓋爾為了不打擊她的積極性,還是認認真真地翻了一遍,接受表揚的瑪納薩美得冒泡兒。

  「我家在這兒。」她指指印度尼西亞群島中的某一個位置,「雖然我現在不想回去,但以後回到蛇就說不准了,如果哪一天你發現我消失了,那我一定是悄悄家去了。」

  「知道知道,你這話說了好多遍了!」蓋爾裝作不耐煩的樣子,心裡卻再一次注意到瑪納薩的用詞。

  巫師們將「變成蛇」看作一種血脈詛咒,但瑪納薩的族人卻一直稱之為「回到」蛇,仿佛她們只是蛇族的仙女,下落塵世只是渡劫受難來了,一朝圓滿,就能重新成為自由無拘的森林精靈。

  「畢竟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才學會看地圖。」瑪納薩仍然很稀奇地用手指撫過地圖上的海洋與土地,「你家在哪兒?」

  「這兒。」蓋爾指了指地圖上的一個位置。她望著那個小點,心裡沒什麼感覺,她和故鄉的城市與風物根本就不熟,她熟悉的只是福利院,退回一百年前就更不必說了。

  只是她也和瑪納薩一樣,每次來到地圖前,都忍不住看上一眼。

  蓋爾的視線移向更東方,那裡密密麻麻釘滿了黑紅色的圖釘。

  板塊的邊緣,板塊與板塊的交界處。

  她突然伸出手去,左手五指並著,向地圖狠狠一割——一塊方方正正的地圖飄落在她手心。

  瑪納薩驚呼了一聲,感到有些惋惜。

  市面上根本沒有這麼大尺寸的地圖通販,英國更是很難買到以太平洋為中心的版本,她們眼前的這一幅,是蓋爾用不同的局部地圖一點點拼湊起來的。

  「現在用不著了。」蓋爾淡定地說,她輕飄飄地揮動魔杖,將殘缺的大地圖揭下來卷好靠牆角站著,然後一巴掌將手裡的小地圖拍在白牆上,「我會把它放大,到時候你要按照經緯度,將這些釘子重新釘一遍。」

  「你在研究什麼呢?」瑪納薩喃喃自語,「如果你對這個國家感興趣,這是哪裡……哦,日本,你為什麼不去看看呢?」

  「太遠了。」蓋爾玩笑般說道,「我怕你想我想到生病了。」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啊!」瑪納薩興致勃勃地說,「我記得這裡離我家也不遠,巫師『嗖』的一下就能辦到,不是嗎?」

  蓋爾琢磨了一下,似乎也不是不行。對外就說是送瑪納薩回家探親,雖然到了那時,格林德沃的意圖大概也暴露得差不多了,但政治就是需要粉飾,中西合璧一下,大概算是司馬昭的新衣。

  「也行!」她跟瑪納薩拉了個勾,「那你得好好的,如果你在那之前就回到了蛇,我可管不了你。」

  瑪納薩快樂地繞著她轉了一圈又一圈,如果她現在是蛇,蓋爾現在已經沒氣兒了。

  「我今天……」可她還是忍不住想要傾訴,有些情感一定要宣泄出來她才能繼續保持理智,要麼變成眼淚,要麼就變成言語,「我今天碰見那孩子了,她叫『利芙』對不對?」

  瑪納薩笑容一滯。事實上,作為納什小姐的秘書和全權代理人,她常常在諾裡奇見到那個孩子,不過很有自知之明地沒敢上前。

  「她小時候可胖乎了!」瑪納薩忍不住說,「現在瘦了嗎?」

  「還行吧!」蓋爾回憶了一下,「她——她可真……」

  突如其來的沉默扼住了蓋爾的咽喉,她喉頭哽得說不出話,憋得眼眶通紅,仿佛連呼吸也被攫取了一樣,只得拼命地看向那塊被裁下來的東海地圖。

  我不能坐視不理,她想,無論我現在是在書裡,還是……這就是一個真實的世界。哪怕我自己也是假的,我也絕不能袖手旁觀。

  蓋爾不喜歡那些宏大敘事的東西,覺得假大空,只是政治的「粉飾」。但她也不得不承認,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使命。

  有些東西是鐫刻在她靈魂深處的,無論她去往何方、去往何時。如果她穿的是《射雕》三部曲,難道不要抗金抗元嗎?也是要的,人或許是假的,世界或許也是假的,但是不重要,因為苦難是真的。

  「如果想哭你就哭吧?」瑪納薩小心翼翼地抱了抱她,這些年她們相依為命——或者說是蓋爾單方面照顧她,她也沒什麼能為蓋爾做的。

  「我不哭。」那聲音輕得像一滴淚。

  蓋爾最終還是寫了一封信給阿利安娜·鄧布利多。不同於這些年來刻意「只論風月,不談正事」的鴻雁往來,這封信短得離譜,只有倆單詞:

  「謝謝你。」

  然後她就被罵了個狗血淋頭。

  阿利安娜足足寄了十二封吼叫信,繞著蓋爾的腦袋圍成一個圈,把她和斯內普從天靈蓋批判到腳後跟。蓋爾一個頭鬧得兩個大,耳朵裡「嗡嗡」的。她先是震驚,繼而好笑,被罵著罵著,竟然有些釋懷了。

  這也不是她能決定的吧?怪只怪這個時代麻瓜做不出便宜輕薄的乳膠,合成不出精純的呃……算了,名字忘了。更沒有人教她該如何計算安全期——上輩子沒有,這輩子估計醫學還沒昌明到這份兒上。

  她後來也打聽過此時此地的麻瓜要如何合理地享受歡愉又規避風險——然後她發誓絕對不讓那種東西接觸自己的黏膜,而巫師主打一個「懷了就生」,這可真沒轍。

  總不能因為擔心懷孕,就放棄正當權利吧?50%的概率下,她只是運氣不好。

  蓋爾知道自己是個不合格的媽媽,為人父母的責任她從未盡過哪怕一天。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會將自己擺在最前頭。

  利芙能在她心裡排到第幾呢?蓋爾想起車廂裡的小女孩,決心把她忘掉。

  1908年底,意大利墨西拿地區大地震,同時引發海嘯,城市毀於一旦,島嶼邊緣崩裂,沉向大海,幾乎被淹沒近半。ゞ

  「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新的人肉傳聲筒是一位年輕女巫,自我介紹剛剛從霍格沃茨畢業,還是格蘭芬多的尖子生,拿了十一張N.E.W.Ts證書,幾乎是蓋爾的四倍,「如果你現在在維也納,我親愛的納什小姐,我一定會背叛我的取向三分鐘,向你致以熱烈的、滿懷愛意的吻!」

  「惡心。」蓋爾冷冷地說,「說人話。」

  「就是第一句。」女格林德沃笑容不減,「我得確定這不是某種納什牌獨家絕技,比如你左右開弓的兩只手,或者我的每一位助手都得去瓦加度沒日沒夜地苦修上一年才能掌握,那還是算了。」

  「不是。」蓋爾干脆地說,「我發現非洲巫師總是很知道該對著哪片土地施咒,十分鐘後樹林間就會跑出一群野豬,或者某個山洞裡就會飛出一群蝙蝠。我本來以為,是因為非洲巫師可以變成動物,彼此之間互相感應,就像貓可以和狗交流,卻都不能和人聊天。」

  「不是因為這個?」那聲音興致盎然地問,年輕女巫的整張臉都浸泡在薄荷綠色的煙霧裡,露出夢魘般迷亂的神情,看上去是個好夢。

  「不是。」蓋爾屈起一根手指,緩慢地敲著桌子,「因為他們會算……不,也不是算。我們眼中沙子是沙子,山石就是山石,但——」

  「但他們可以看下去?」格林德沃的聲音滿是微妙的好奇,「就像我能沿著時間的河流看下去一樣。」

  「你那是天生的,如果他們都像你,你趁早把分部開到烏干達招兵買馬還來得及。」

  格林德沃笑了一聲:「蓋爾,我們天生的女巫,你學會了對不對?」

  「別這麼叫我。」蓋爾皺起眉,「我只是發現了竅門。那些非洲巫師以為自己是天生的本事,其實不是,就像霍格沃茨——」

  「霍格沃茨?」

  她本來想說小巫師們在進入霍格沃茨之前根本不懂得什麼是「學院歧視」,特別是麻瓜出身。但一想這個比喻似乎又哪裡不對,只好硬生生咽了回去。

  「口誤。」蓋爾揉著腦袋,「就像瑪納薩天天看著我做面條,某天她自己動手就扯得又細又勻,這不意味著她是個面條天才。」

  某種潛移默化、宛如溫水煮青蛙般愈演愈烈的行為習慣,真的很像霍格沃茨的學院歧視。或許它最開始只存在於學校裡,但當整個社會都由「上過學校」、「正在上學」和「即將上學」的三種人組成時,那它也將成為社會上通行不悖的准則。

  至於蓋爾為此付出了怎樣的代價,這倒不值一提。她牢牢記得「巫師文明就是賽博朋克」的頑固觀念,哪個器官壞了,從頭另長就好了。

  「不行,你得來一趟紐蒙迦德。」格林德沃拍板,「或許你可以先教會我,納什教授,我最近正好沒什麼——」

  「都說了別那麼叫我!」蓋爾不悅地截斷他的話。

  「——事可忙的。」格林德沃絲毫沒有被干擾到。

  「你怎麼會無事忙?」蓋爾嗤笑,「阿不思呢?你男朋友呢?」

  「他回英格蘭了呀!」格林德沃難得的有些愣神,「他沒去找你?他帶了一些啤酒和香腸說要給你。」

  「出什麼事了,你怎麼舍得讓他回來?」蓋爾也有些不解。

  阿不思·鄧布利多的個人魅力自不必言,只是一旁的蓋勒特·格林德沃太過高調耀眼,反倒顯不出他了——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太陽,也有人喜歡溫泉。

  格林德沃不是沒打算過讓男友獨當一面——反正他們是巫師,千萬裡路也能一步跨越,不必忍受分離之苦。那麼阿不思的老家英國就是上上之選,如此天時地利人和,他的版圖之中也有了副中心,一個「陪都」。

  然後就不了了之了。

  並非因為二人之間隱隱存在只是雙雙無視的裂痕與分歧,而是格林德沃發現,鄧布利多的「朋友」並不是他的「朋友」,但他的「朋友」往往也都挺喜歡鄧布利多。

  他們因此不得不總是拴在一起,他不放心阿不思,卻也無法擺脫阿不思。所以通古斯試驗只能草草結束,所以蓋爾只能獨自前往墨西拿,連英國支部的人都不敢帶。

  阿不思的「勢力範圍」內,他甚至不能保證每個人都是忠於他的。那些忠誠與聽命,是因為他蓋勒特·格林德沃是值得信賴的領袖呢,還是因為阿不思·鄧布利多暫時沒和他決裂呢?

  年少時願意並肩立於權力與榮耀巔峰的許諾是真的,現在的不安與忌憚也是真的。格林德沃知道自己沒看錯人,當世唯一一個值得的對手,也是匹配的愛人。

  「他弟弟鬧出了一樁醜聞。」格林德沃出了半天神,才想起來要回答蓋爾的問題,「現在人在阿茲卡班。」

  「阿不福思?」蓋爾難得地一愣,「他做什麼啦?這年頭連鬧醜聞都要蹲監獄?」

  那她未婚生女判幾年?豈不是要槍斃?

  「誰知道!」格林德沃輕哼道,「阿不思既然這麼說,我姑且就這麼相信,看他會不會來找你吧,蓋爾。」

  看看,看看!這就是不及時分手的下場!

  因為對照組的不幸,蓋爾陰郁了好有大半年的心情終於有點兒撥雲見日的征兆。這時,阿不思·鄧布利多上門了。


第45章 44

  彼時蓋爾正在埋頭苦寫——想要的東西差不多都得到了,也沒必要和地質學者們耗下去了——接到瑪納薩的電話也沒停手:「請他到書房裡來吧,你去搞點兒吃的……留神不要打碎盤子!」

  與此同時,話筒裡傳來清脆的瓷器碎裂聲,蓋爾就知道阿德萊娜·約瑟芬·納什留下來的骨瓷餐碟又少了一只。

  阿不思·鄧布利多推開門時就看到蓋爾正伏在打字機前十指如飛,巨大的書桌上凌亂地堆疊著各種手稿,一疊嶄新的稿紙正在一旁排隊,一旦缺紙就自覺替補。她身邊漂浮著一只麻瓜電話的話筒,那位血咒獸人在廚房裡「叮叮咣咣」搞破壞的聲音正聒噪地從聽筒裡傳出來。

  「這是什麼?」鄧布利多好奇地走了過去,「你怎麼做到的?」

  「顯而易見,我沒有多余的手去接電話,相比讓自己長出不體面的第三支手臂,我還是更願意將它拆了,一個元件、一個元件地去試,最後我找到了管用的那個,施了一個『聲音嘹亮』。」蓋爾頭也不抬,「你可以試試,當你明白那個元件是什麼、起什麼作用的時候,施咒就不再需要拆電話了。」

  阿不思·鄧布利多沉默了,他一向自負於自己的天賦與聰明,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拉文克勞學院門檻不是一般的高。

  「瑪納薩只會做她家鄉的菜,西餐就……總之你腸胃怎麼樣?」蓋爾一心二用地和他聊天。

  「很不錯。」阿不思·鄧布利多翹了翹嘴角,唇邊的短須微微顫抖。格林德沃不怎麼喜歡蓄須,在他第三次趁著阿不思倦極沉睡用特意琢磨的小魔咒給他剃須之後,他只好趁著返鄉探親偷偷過癮。

  倒不是他甘心屈從於愛人的控制,而是因為……蓋勒特,他一般是很難著眼於生活裡那些小小細節的,他的眼睛總是望向更大、更高的巔峰,即便他們攜手同行。所以難得的這次,他倒不如依從他。

  「那你差不多上吐下瀉24小時之後就會好了。」蓋爾一本正經地說,「我家的廁所不對外開放,一會兒你打包帶走,去有馬桶的地方慢慢吃,好嗎?」

  作為剛剛上門的客人,阿不思·鄧布利多清晰地感受到了主家的不歡迎。在「劈裡啪啦」的脆響聲中,他走去桌邊,俯身撿起一張來不及收拾的原稿紙,讀出上面的題目:「《關於板塊構造理論的猜想》?」

  「嗯。」蓋爾抽空應了一句,騰出一只手撫平某張皺成手風琴的筆記,吃力地辨認著上面隨手記下的字跡。

  「可是蓋爾你知不知道,一般那個位置是不會開窗的。」鄧布利多就站在蓋爾的正對面,隔著大海般遼闊的一張書桌,他指了指蓋爾背後,「而且,那是承重牆。」

  打字聲突兀地停了下來,蓋爾捂著針扎般酸疼的後側頸向後靠了靠,右臂探出去,反手輕輕按在牆上——那裡已經被看出端倪的鄧布利多恢復了原樣,沒有裝修到一半的童話風可愛大圓窗,只有一幅通天落地的青銅色綢簾。

  「這就是我不歡迎你的理由,阿不思。」蓋爾搖了搖頭,「可以了,到此為止,你不可以再繼續看下去。」

  鄧布利多聳了聳肩:「當然,客隨主便。」

  「麻瓜建築學,嗯?」蓋爾轉換了話題,「是什麼時候?」

  「這個嘛……大概就在阿克利鎮市政廳不久之後。」鄧布利多愣了一下,毫不謙虛地笑了起來,「捎帶手的事,也不難,不是嗎?」

  好了,可以了,別凡了。能不能跟你老公學點兒好的?

  打字機又熱熱鬧鬧地動工了,他絲毫不見外地在桌前唯一一張扶手椅上坐了下來,順手替蓋爾將原稿都排好序,稿紙之下,露出截然不同的一卷文書。

  「《海戰法規宣言及協議》?」鄧布利多皺起眉,「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因為有人發神經。」蓋爾厭煩地說,「我又不懂這些東西,能起到個鬼的參謀作用,別管它,放那半個月再還回去,就說條條都好、簡直完善得不得了,事情就了結了。」

  「如果你能像了解魔法一樣了解政治,蓋爾,說不定你能幫上我的忙。」阿不思·鄧布利多嘆了口氣。

  來了!蓋爾精神一振,知道戲肉即將登場——好在她終於緊趕慢趕地完成了今天的目標:在鄧布利多說正題之前寫完第二章。

  「說吧!」她揚了揚下巴,十指扭在一起絞來絞去,緩解關節的脹痛,「要不是為了等你自己說,我早就去找阿利安娜打聽了。」

  她背後還有個蓋勒特·格林德沃。這對情侶間的氛圍漸漸古怪起來,但都不願將矛盾挑明——那麼一位共同的朋友就成為了絕佳的粘合劑,特別是這位朋友幾乎能做到完全中立的情況下。

  「你還記得路易絲·奧斯汀嗎?」鄧布利多問,「去年她結婚了。」

  「誰?哦恭喜你,多了個弟媳。」

  「新郎不是阿不福思。」鄧布利多嘆了口氣,「那位夏普先生也是位牧師,他們提前搬去了另一個教區,但還是被阿不福思找到了。」

  蓋爾目瞪口呆:「不、不倫?」

  野啊阿不福思!這下阿利安娜就算搞出姐弟戀來也不稀奇了!

  「哪怕作為兄長,我也不得不承認,阿不福思在霍格沃茨並不受女巫歡迎。但夏普夫人並不這麼認為。而且她似乎深信這一次的重逢是麻瓜上帝的賜福。」

  蓋爾嘴角抽搐:「這一次?他們之前分很多次手了?」

  「或許從未在一起過。『令人尊敬的』奧斯汀夫婦並不能接受阿不福思——開小酒館和牧師相比本就不夠體面,何況是怪胎開的、正常人去不了的怪胎酒館。」鄧布利多再度嘆氣,「至於巫師與魔法,夏普夫人壓根沒敢和父母提及。他們在大衛·普林斯的婚禮上重逢,就……奧斯汀夫婦不得不盡快將女兒嫁出去。」

  「大衛·普林斯是誰?普林斯家還有這號人?」蓋爾的關注點立刻就歪了十萬八千裡,「老頭又把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往我公司裡領?」

  「是西弗勒斯年紀最長的侄子。」鄧布利多責備地看著她。

  蓋爾心虛地移開視線。現在她明白為什麼這婚禮居然會邀請到阿不福思·鄧布利多頭上了——根源還是在她。

  阿不福思的哥哥是蓋爾的同事,妹妹是蓋爾的好友。成年後又回沃土原住過一段時間的他,和兄、妹相比更容易聯絡一些。

  她不知道普林斯們是怎麼掌握這一情況的,如果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是斯內普說的……蓋爾慢慢揉著心口,感受那凝滯不去的酸澀。

  「所以初次重逢勾起舊情,再次重逢就直接忘情?」她開了個玩笑,「阿不福思被抓了個現行?」

  鄧布利多搖了搖頭:「夏普先生死了。」

  蓋爾傻眼了。她快速盤了盤手頭的人脈,盤來盤去也對不上這筆賬。能干出這種破事兒的只有蓋勒特·格林德沃,但他鹽吃多了閑的啊?

  「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鄧布利多苦澀地說,「魔法部派了傲羅去關押阿不福思的麻瓜監獄值守,但忒修斯透露,他什麼也沒說。」

  這名字怪耳熟的,蓋爾去記憶裡使勁兒翻了翻,才翻出一張眼淚吧擦的委屈面孔——那個要跟她爭瑪納薩的小男孩的……哥哥,對吧?

  「那你想怎麼做呢,阿不思?」蓋爾望著書桌對面有些失魂落魄的男巫,「你爸爸媽媽怎麼說?」

  「我爸爸媽媽?」鄧布利多錯愕地重復了一遍,「我們都已經成年很久了,蓋爾,無論什麼結果,我通知到他們就好了。」

  好,很好,你牛。被中式傳統思維短暫地統治了一下的蓋爾無語凝噎。

  她完全不明白這事兒有什麼可糾結的。既然是在麻瓜監獄,讓驗屍官出具一張夏普死於心髒病突發的證明,簡直易如反掌!魔法部的門路也不在話下——如果不是死於阿瓦達索命咒、身上有其他傷痕,那更好了,那就是誤傷嘛!

  「我去見了夏普夫人。」鄧布利多沉沉說著,「她說人是她失手殺的,阿不福思只是為了替她頂罪。」

  「哦。」蓋爾冷淡地說,她完全不關心路易絲為什麼痛下殺手。女人和男人的體力差距極大,要不是被逼到極點,她貿然動手就要承擔很大的失敗風險。至於早有預謀……那她還乖乖結什麼婚?

  「我想我該勸她自首。」鄧布利多猶豫著,遲遲下不定決心。

  這當然是上策,他只要將路易絲被捕的消息往阿不福思耳邊一捅,弟弟肯定會用最快的速度給他自己個兒洗刷冤屈,然後……大概就是劫獄、跑路、隱姓埋名吧?

  那樣他和阿不福思……大概兄弟也做不成了。

  蓋爾漫不經心地觸動著打字機的按鈕,感受著機械的壓力直到臨界點,然後在墨水痕整齊染上紙張的前一秒松手。

  她算是看明白了,這公婆倆——公公倆都拿她這兒當樹洞了。不過也是,不找她說,找誰說呢?要是能內部解決、互相傾訴,那斯內普晚上該睡不著覺了。ヾ

  蓋爾覺得自己該做一個正常、豁達的人,分手而已,又沒有反目成仇,沒什麼不能想的。但她每次想起斯內普她就……橫生一股退縮的勇氣。

  就像節食的人看到奶油蛋糕。他就是她的奶油蛋糕,以至於到了現在她一想起他,還沒來得及退縮,腦子裡就先有聲音跳出來吼她:「算了什麼算了!不能算了!絕不能算了!」

  在偶遇利芙之後,蓋爾便總是常常想起從前,想起她失憶的那段時間。那大概是他們感情最好的時候,那時的愛情不摻雜任何身份的對立,她還沒有開始那個計劃,更沒有想起他是誰。

  一室之內,一男一女各自坐著出神。瑪納薩躡手躡腳地拎著茶壺和茶杯進來,小聲道:「我把點心打包好放在玄關了。」

  阿不思·鄧布利多倏然驚醒,笑道:「方才忘記問候您,瑪納薩女士。好在您看上去過得不錯!」

  「看起來您已經做好決定了,鄧布利多先生。」瑪納薩向他點點頭,「您剛登門的時候魂不守舍,誰看見了都曉得您過得不好。」

  鄧布利多「哈哈」一笑,站起身來:「我早該做決定的,事實上我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不是嗎?」

  他不知內情也就罷了,既然他知道,他就不能坐視一個無辜的人在冤獄蹲上一二十年,無論那個人是不是他的弟弟。

  重歸快活的青年彬彬有禮地向蓋爾作別,走出兩步卻又折了回來,從長袍裡抽出一份禮物。

  「哦不,你太客氣了,阿不思!大可不必,啤酒和香腸就很好!」遲一步回過神來的蓋爾連忙阻止,但鄧布利多只是俏皮地向她擠了擠右眼,轉身離開了。

  「留步吧,蓋爾,你今天沒准兒還來得及寫完第三章。」

  瑪納薩機靈地跟上去送客——畢竟她只是習慣性地依賴蓋爾,這幢房子的主人缺位的時候,她也能一手將麻瓜和巫師兩攤子事抓得都很硬。

  蓋爾呆呆地盯著桌面上的那份禮物,這個形狀,想也知道是本書,想也知道是什麼書。

  她撕開包裝紙時腦子裡一片空白,直到看清墨綠封面上用燙銀花體字寫著的題目,靈魂才仿佛終於歸竅了似的。

  《魔藥學原理》,西弗勒斯·斯內普【著】。

  蓋爾忍不住笑了起來,手指在硬殼封面上摸來摸去。她簡直不敢想這本書會有多難讀,更不敢想斯內普的責編是不是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才能逼他寫出這麼厚一本。

  畢竟對於天才來說,有些東西沒必要解釋得太細,真要往細了講,反而更講不明白。

  她一邊笑著,一邊翻開封面。

  「獻給我的妻子。」扉頁上如此寫道,那是一行手寫體,那是斯內普的筆跡。

  她慌得差點兒把書扔了,好險又撈回來,驚魂未定地看著那行字發愣。蓋爾本以為自己會哭,眼底卻干干的,一種從未有過的衝動在蓋爾心裡橫衝直撞:

  我得去找他。

  但她坐著沒動,費了好大的力氣,讓這種衝動如潮水般散去——再洶湧的大潮也有消散的一刻,哪怕是海嘯呢?然後她又翻過一頁。

  蓋爾這才發現,原來那行字並非斯內普親筆題寫的,他應該只寫了一張,這筆跡經過魔法印刷機的無數次復印,出現在每一本書的扉頁。

  這樣她無論買到哪一本,都能看得到。

  蓋爾情不自禁地握住了長袍裡的戒指,她死死地握著,銀鏈勒得皮膚泛紅。

  她想回去,她想去找斯內普,但是她不能。

  否則鄧布利多與格林德沃的未來,也會是他們的未來。

  「蓋爾?」瑪納薩送客回來有一陣兒了,只是沒敢進,干脆湊在門口看剛收到的貓頭鷹來信,現在一封信也看完了,她憋不住了,「九月一號那天你有事嗎?」

  「啊?」書桌前那只佝僂的大蝦舒展開來,伸手翻了翻備忘錄,「沒有哦!」

  「那你帶我去國王十字車站吧!」瑪納薩高興極了,「那天穿什麼好呢?算了,做條新的!」

  蓋爾莫名其妙地望著她:「霍格沃茨什麼時候開始招收成人教育了?」

  「什麼?才不是啦,紐特邀請我去送送他,去年他入學的時候你不在家,我脫不開身就沒去,今年補上!」瑪納薩喜滋滋地捧著信,「我們要早點去,我要是能去火車上看看、轉一轉就好了。」

  「成啊,你從車頭遛到車尾都沒問題。」蓋爾忍俊不禁,「想不到你倆感情還挺好。」

  她最開始是安排瑪納薩跟隨奧斯汀太太學識字,但她高估了牧師夫婦的品德——彼時瑪納薩剛剛重獲自由,身體與精神的健康情況都不容樂觀,身上蓋爾的衣服活像是偷來的,雖然有蓋爾作保,但她倆看上去就不像親戚。

  失學大兒童瑪納薩女士很快就開始厭學,但蓋爾彼時在霍格沃茨鞭長莫及。後來還是經由長子忒修斯成功和瑪納薩接上頭的斯卡曼德夫人慷慨接過重擔,她本來也在教小兒子紐特,一只羊是趕,兩只羊也是放,學童年齡差足有十三歲的小葵花媽媽課堂正式開課!

  瑪納薩甚至有體育課,她騎過鷹頭馬身有翼獸!

  「你說我要是去霍格沃茨會去什麼學院?」瑪納薩托著下巴坐過來,滿臉憧憬。

  哦豁,經典問題。

  「這個可以自己挑的。」蓋爾摸摸她的腦袋,「你好好活,等到鄧布利多當上校長,我就帶你去走後門!」

  「誒?」瑪納薩一怔,「剛才那位鄧布利多先生嗎?他——會成為校長?」

  「他不會嗎?」蓋爾比她還要驚訝,「會的吧?不然你覺得他適合做什麼,魔法部長嗎?」

  「其實在對角巷口賣賣冰淇淋也不錯啊!」瑪納薩依然在憧憬,「能曬到太陽,還能見到形形色色的人,怪不寂寞的。」

  「那你和他弟弟想法差不多,他弟弟賣酒的。就在——」

  「就在他妹妹的育兒園旁邊嘛,我知道!」瑪納薩心直口快地接上話,「我在那裡見過利——」

  蓋爾依舊在笑,低首打量著自己沾染墨水的指尖。

  「——見過利芙,」她清晰又響亮地說,「對吧?」

  瑪納薩嘆了口氣。她是個是非觀挺混沌的人,蓋爾幫她,她就和蓋爾好,作為秘書,難道她真的不明白蓋爾在忙活什麼嗎?哪怕她看不懂那些名詞,她也認得「武器」、「炸彈」、「地震」與「火山」。

  人是得有自知之明,就像瑪納薩輕易不會去靠近小孩子,哪怕在她能完全自控的時候。她知道自己沒有攻擊性,變成蛇的時候也不會說吃人就吃人、一口一個小朋友,但旁人不知道。

  瑪納薩不知道得是什麼樣的人,才能心平靜氣地看著蓋爾一天天忙忙碌碌地研究這些東西,而從不疑慮、畏懼與厭惡,那樣的人絕不是好人——反正她有時候看不過眼,就安慰自己是蛇。

  她只能這樣想。

  墨西拿死了十萬人。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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