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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咒迴)咒術聯姻計劃》作者:小百越【完結】

《(咒迴)咒術聯姻計劃》作者:小百越【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悠于 您是第148個瀏覽者
文案

我叫東方秋,在華國赫赫有名的咒術世家長大。
因種種事跡,我的名字總能讓同齡人忌諱,談而變色。

由於年齡相仿,學校的雜魚們喜歡拿我與那個數百年一見的【六眼】比較。
「六眼應天道而生,光鮮亮麗且實至名歸,東方秋外表再怎麼具有迷惑性,終究陰暗見不得光。這兩人簡直天差地別。」
——好一個天差地別,於是從小就對這個素未謀面的家伙產生了莫名的偏見。

2005年,因某個名為聯姻,實則完成家族任務的長期計劃,只身前往日本。
在禪院家剛落穩腳跟,我的草包未婚夫因受不住迫害把我轉去了東京咒高。

卻沒想到在那裡見到了令我不爽了很久的「光鮮亮麗」之六眼。無比震驚下,我暗自決定與他保持友好距離,各自安好。
  
然而事情朝著無法預料的方向發展了,回過神來,身邊已經多了個完全甩不掉的粘人精。
  
——當六眼攪黃了我的婚約,又高聲宣布新的契約成立時,我才發覺這其實是一場有預謀的計劃。
不過他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明明他先告的白,實際上離不開的那個是我呢。

*
更早些時。
正在校舍與同窗激情游戲中的六眼,曾接到來自家中長老的電話。
「有一個穩賺不賠的買賣要不要考慮一下,是關於聯姻的,對方是華國來的……」
「嘟嘟嘟……」
「悟,剛剛是誰的電話?」
「一個腦袋壞掉的家伙,不用管,要打BOSS了!」
  
回想起一切的六眼時常因此懊惱:對不起,當初腦子壞掉的原來是我自己。

「假裝是分割線」
推推同頻基友文:《和新一同居之後》cp工藤+by三千一粒
隔壁衍生言情基友文:《猴哥是我,八戒呀!》

PS:
文案廢,先湊合看吧
故事向?中少量日常
女主不會因是異國人而受迫害,女主很屑,勿用高道德標准衡量她。
二次元故事,切勿帶入現實
OOC預警,大量私設二設
不接受指導,不喜可離,好文千千萬,祝大家都能找到自己喜愛的文
正文第一人稱
  
內容標簽: 天作之合 少年漫 咒回 正劇 日久生情
主角:東方秋,5t5|配角:丸子頭,彩雲豬豬|其它:求收藏
一句話簡介:為了愛與和平
立意:為了愛與和平

原創網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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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2005年春末

  一架跨國專機抵達關西機場。

  在它停穩後不久,5輛黑亮锃的黑色轎車駛來,停在一旁。

  車內前前後後下來十多人,他們大部分下半臉蒙面,穿著頗有忍者的調調的衣物,腰間佩刀,在現代化的背景中顯得格格不入。

  只有中間車輛上下來的兩人不太一樣,他們身著日式的傳統服飾,年長者看起來四十出頭,旁邊立著位金發吊梢眼少年,稍顯稚嫩的五官與臉龐上,表情懨懨。

  「真是不能理解,不就是接幾個人嗎,為什麼要弄得這麼大張旗鼓的?」少年望著眼前龐然機械說,語氣裡更多表達著不滿。「把軀俱留隊都用上了。」

  禪院扇睨了一眼自己這位侄子,輕飄地回道:「聽說直毘人買那玩意花了不少,再說了對方又不是什麼普通咒術家族……不論如何,我們代表的是禪院家,面上功夫至少得做足了,要不是你父親在國外明日才趕得回來,站在這裡的就是他了。」

  「況且,」禪院扇意味深長地補充一句,「來的還有你的未婚妻。」

  「嘁。」少年果斷側頭,對所謂的未婚妻不屑一顧。「希望別是什麼醜家伙。」

  「最好是臉蛋好看,身材也不賴,性格溫順懂得體貼男人是吧?」

  「叔父說的這些,不是一個合格女人的基本要素嗎?」

  三天前,現任禪院家主,自己的父親禪院直毘人,宣稱給他訂下一門婚約,對像是華國咒術世家的小姐,經過他一番調查,只知道對方父母早亡,沒有術式,被同是家主的外公一手帶大,除此之外沒有更多信息了。

  什麼破未婚妻!

  他甚至都不知道對方長什麼模樣!

  早些年像他們這樣的咒術家族與外姓聯姻也是常有的事,但禪院家在日本咒術界穩固腳跟,被譽為御三家後,很少有這種情況了,即使有,那也是旁支的事情,沒想到時至今日他也會被安排婚姻,他禪院直哉可是嫡系!

  不過,不論他反不反對,看父親的態度,這場婚約已經敲定了。

  現在只希望那家伙別讓他失望吧!

  禪院扇側目望向陷入沉思的直哉,眼神裡有幾分看戲的意味,隨後將目光轉投向飛機。

  舷梯已經搭好了,艙門緩緩開啟。

  飛機艙內陸續下來幾名男性,看似與普通保鏢差不多。

  末尾出現的是位青年男子,一眼望去樣貌俊朗斯文,身著藏藍長衫,表面印有幾分華國特色的龍紋,整體簡潔又不失莊重。

  不難猜到,這人應該就是此次交易的華國方的家族代表。

  緊跟著男人身後,一道鮮明的身影忽地映入禪院直哉的眼底,是位白裙少女,穿著略有華風的服飾,黑發盤與腦後,正四處張望,體格瘦弱,皮膚倒是很白,陽光下甚至有些奪目,典型的世族裡驕養出來的大小姐,不過,那張臉倒是無可挑剔,就連他這麼苛刻的人,好像也說不出缺點來。

  禪院直哉有些失神,或許是一開始預期很低,以至於現在見到對方內心莫名有些撼動,目光遲遲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禪院扇看到到訪的人群,微微驚愕,又立即回神,下意識掃了一眼身旁的直哉,嘴角揚起嘲弄般的笑意。

  ——這小子還是太年輕了,不過,也真是便宜他了啊。

  「初次見面,我是禪院扇,您就是東方先生吧,請多指教。」

  待到一行人走近,禪院扇先一步上前友好問好,朝著藏藍衣衫男人伸出手來。

  「初次見面,叫我清河就好。」對方用一口流利的日語回答著,一手提著黑色皮箱,另一手與對方相握。

  接著是一些無意義的簡單寒暄。

  禪院直哉略帶審視的目光,掃過這批來自華國的到訪者,視線卻總是不經意落到那個白色身影上,而那白裙少女好像感知到什麼,視線也越人群,非常坦然地回應了他,對他微微笑起,就像是無聲的招呼。

  禪院直哉一愣,立馬挪開視線。

  隨即他又覺得不對勁。

  可惡,為什麼我要回避?

  他不知道自己每個表情細節已經落入對方眼底,微紅的臉頰將他窘態完全暴露。

  「介紹一下,這就是東方秋。今後就勞煩你們多多照顧了。」東方清河說著讓開身,用中文對我說,「小秋,來。」

  「請別這麼客氣,直哉,」禪院扇動作一致地介紹起來,他拍了拍直哉的肩膀,「你也打個招呼吧。」

  在場兩名晚輩各自上前。

  「初次見面。」

  「你好。」

  兩人同時微微鞠躬。只不過一方說的日語,一方卻用的是中文。

  這家伙不會日語?

  直哉一怔,不過婚約是臨時訂下的,不會也很正常。

  禪院扇沒多理會細節,轉而道:「好了,我們先回去了再說吧。」

  人員分配是禪院扇和東方清河一輛。

  直哉與東方秋一輛。

  此外,東方清河還從隨從中派了他的助手跟隨東方秋的車,那位隨從是會日語的,應該是打算給他們當翻譯吧。

  禪院直哉坐在副駕駛位,從後視鏡隨意一瞥就能瞧見後座的那人。

  只是她上車後好像壓根沒有交流的意願,一直望著車窗外,看著路旁景色飛速後退,眼裡透露著新奇。

  再然後,表情逐漸失去興趣,坐在位置上發呆。

  不知道是第幾次瞥向後視鏡,禪院直哉發覺她已經睡著了。

  他抿抿唇,干脆靠向椅背,陷入遐想。

  如果是這樣的妻子,好像這場聯姻並不糟糕。

  *

  我叫東方秋,15歲。

  我原本不姓東方,只不過父母早亡,6歲那年我被外公接回東方家,從此改了母親的姓氏。

  今天是個意義非凡的日子。

  ——因為從今日起我就要在日本生活了。

  對普通留學生來說,這可能沒什麼,但對在咒術世家長大,日夜無歇艱苦訓練,並且時刻被人監管的我而言,這就好像刑滿釋放的犯人獲得自由般,令人興奮激動。

  當然,在長輩替我安置妥當,離開日本之前,我必須安分,不能表露得太過高興,否則我很怕他們會對我重新評估,換其他人來完成任務。

  我坐在汽車後座上,一言不發,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乖巧。誰叫旁邊還有我舅舅的眼線。

  而我那個未婚夫總是時不時偷看我,不論是初次見面看我時的驚艷,還是日常投來的小眼神,這些我都習以為常。

  如果不是我注意全在窗外景色上,我可能會回視他,當場抓住他偷窺行為,然後再給他笑容,可惜現在沒這個功夫。

  至於我未婚夫本身,這個叫禪院直哉的少年,我對他沒什麼特別想法,只能說長相在我這算是合格的,畢竟也不是初見了。

  外公當時給我看的照片中就有他,人也是我親自選的,只不過照片裡他還是黑發,年齡沒變……應該是近期染的頭發,還打了耳釘,挺新潮的啊。

  想到這裡,又看著一幕幕倒退的陌生景像,突然感覺有點不可思議,畢竟在此之前,我還老老實實地在山裡上學呢。

  直到那天,突來的變故。

  ……

  7日前。

  天色從中午開始就突然暗了下來,黑色的雲烏壓壓一片。

  下午還有課,但是學校已經沒法呆了,我干脆溜了出來,沿著路往家的方向走去。

  然而一場傾盆大雨驟然降臨。

  真是倒霉至極。

  山裡即使有開鑿好的路,也因各種坡度而極其不好走。

  我找了處歇腳的亭子,稍微躲了會雨,可隨著天色愈來愈暗,也不見雨有停下的趨勢,我只好放棄等待。

  往常這個時候家裡應該會出動大批人手來尋我了。

  偏偏今天異常平靜。

  真是討厭啊,是對我的懲罰嗎,讓我自己走回去?

  我靈光一閃,念頭從腦海劃過。

  要不要干脆趁這個機會離家出走?!

  但想法只持續了一秒,轉念想起自己現在身無分文的處境,只能打消這個念頭。

  我可以吃訓練上的苦,但絕對不能吃貧窮的苦。

  准確來說,在物質這方面,我是絕對不會苛待自己的類型。

  我喜歡一切昂貴且漂亮的東西——當然,食物除外。

  總之我在這場雨裡淋成了落湯雞,以至於我的情緒也跟著低落不少,我突然在路邊叫不出名字的樹停下腳步,上面掛著粉白色的花,有一朵經不住風雨摧殘從我眼中落下,頓時被潮濕與陰冷污染,月色下格外凄慘。

  ——真可憐,簡直跟我一樣。

  我收回視線,繼續前進,路過時沒有刻意避開,不經意地給那朵落敗的花補上了一腳。

  我老實回到家門口。

  那一對肅穆的石獅子一左一右昂首挺拔著,完全不受風雨侵擾,威風如舊。

  側門緩緩打開,是總管家王道行,他舉著把老舊的黑傘,緩步走至我跟前,才稍稍給我擋了點雨。

  現在擋雨有什麼用?假模假樣的。

  我不加掩飾,用十分直白帶著指責意味的眼神看向他。

  這位年近50的總管家對我眼刀視而不見,淡淡說道:「秋小姐,先去洗漱一下吧,家主大人在書房等你。」

  果然還是驚動外公了啊。

  「好吧。」我聳聳肩,隨口應了聲,越過他自行進入宅邸。

  僕從們已經守在門口,我剛踏入室內就圍了上來,浴巾包裹著我,替我擦拭還在滴水身體。

  「造孽啊,這麼大的雨,可別感冒了。」

  「秋小姐,先去衝個熱水澡暖暖吧。」

  「晚餐已經准備好了,還是送到房裡嗎?」

  「不急,晚點再說吧。」我吩咐道,邁著大步回到自己房間。

  洗漱一番後終於換了身干淨的衣服,去往外公的書房。

  真當站到了書房門前,我心中又開始忐忑,不太敢去敲門,好像還沒做足心理准備。

  外公是我此生唯一畏懼的人,從記事以來,人生中一大半的折磨都出自於他手。

  「小秋嗎?進來吧。」我聽到房內老人威嚴的聲音。

  咽了下口水,我認命般推開門。

  同時,一道結界以我為中心悄無聲息地展開了。

  書房的背景牆正中央是一幅偌大的太極八卦圖,左右兩邊各掛了兩幅我看不懂也沒興趣的草書立軸。

  還是熟悉的配方。

  外公站在角落的窗前負手而立,他背對著我望著外面的如珠簾般的雨景。

  他身形矮小消瘦,滿頭白發,論個子還沒我高,但我從來不敢輕視他,畢竟是一只手就能把我打趴下的強者。

  讓我意外的是,外公今天居然穿的是祭袍。

  在我們家,只有執行祭祖儀式才會穿上特定的服飾。

  而祭祀本身就是大事件,它不是普通的拜祭,據說儀式能打通陰陽兩道,與先祖建立起聯系,祈求恩惠諸亦或者別的。

  聽說它有不小的風險,是什麼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只有家主才有資格舉行儀式。

  至於所謂打通陰陽兩道著說法的真假,恐怕也只有身為家主的外公自己知道,反正與我沒什麼干系。

  之所以感到驚訝,是因為好像許多年沒見他進行過儀式了。

  「學校的事我聽說了,那邊打算給你停學的處分,對此,你有什麼需要辯解的嗎?」

  外公肅穆的聲音將我思緒打斷,他轉過身來,歲月在他消瘦的臉上刻下一道道深壑,而他閃爍著的光芒的細長眼眸,卻完全不受時間侵蝕,澄澈又銳利。

  在他注視下,任何小動作與細微表情都無處遁形。

  「沒有,我願意接受處罰。」我立正,直著身板,坦誠回答。

  處罰當然不是停學這種不痛不癢的事,通常是額外的魔鬼訓練,或者關禁閉之類的。

  「看你樣子也不想回去上課。」

  「是的呢,學校真的很無聊,如果一定要學習,我想我可以自學,外公。」我相當誠懇地建議。

  「呵,算盤倒是打的劈裡啪啦響啊!」他不屑說道,走到桌前拉開椅子坐下,「罷了,先不談學校的事,這次找你,來是有任務要交給你去完成,話說在前頭,這次有些特殊,不想去也可以拒絕。」

  外公敲了敲桌面,示意我坐下。

  聽起來是很長的話題,我拖了個凳子坐在他對面。

  「日本那邊出了很可觀的價格想要買我們家的墜星。」

  「墜星,那些破石頭?」

  「誒!怎麼能說破石頭,好歹也是特等咒物,只是對我們無用而已,」外公不滿地糾正我,「交易已經敲定了,但你應該知道,它突然換到新環境會發生變異,必須布置封印壓制,之後每隔一段時間還得加強,直至完全與周圍環境融合才能使用……東方家得派出一名人選去日本完成這項任務,也算是做好售後服務。」

  「日本沒有擅長結界術的嗎?」雖說是封印,本質上也屬於結界的一環。

  「當然有,但地域不同,封印方式也不盡相同,如果讓當地咒術師接手,就意味著要把我們的封印術教給他們,這種行為簡直與把你銀行卡密碼告訴別人無異,肯定不行。」

  「原來如此。」我一下就能理解了,拍了拍桌子,振振有詞,「給銀行卡密碼什麼的,絕對不行!」

  「結界術這方面,應該沒有人比你造詣跟深了,」外公毫不吝嗇地誇獎起我,「但誰也不知道當地的環境對它影響有多大,這可能成為一項長期任務,短則數月,長則三五年,如果你願意去,我想你在那邊呆到任務圓滿。」

  我聞言頓時一滯,差點以為自己出現幻聽。

  真的假的?還有這種好事?

  那個天天看我跟看犯人一樣的外公,居然願意把我丟到異國他鄉?

  我竭力控制住欣喜的表情,心髒卻不聽使喚地激動猛跳。

  還沒作出回復,外公繼續說道:「不過,相應的條件是,你得在日本好好念書。」

  念書啊,念書有什麼難的。

  我輕輕點頭,強作鎮定:「外公,我覺得這個提議不錯,反正我都被停學了,干脆去到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重新開始,我一定能好好讀書。」

  「別高興得太早,這只是條件之一。」外公潑下一盆冷水,我立即噤聲,他從抽屜裡拿出兩張方形紙片,分別擺在我面前,「你還得從這裡面選一個。」

  我垂眸看去,竟然是兩張照片,兩個不同的少年,一個是白發,一個是黑發,年齡應該與我相仿。

  他們模樣都還不錯,但白發少年顯然更勝一籌,可惜戴著副墨鏡,不知道眼睛好不好看。

  「敵人?」我疑惑地看向外公。

  他眯起眼睛,意味深長地衝我一笑:「不是,是聯姻對像。」


第2章 第2章

  「聯姻?」

  我不禁脫口道。

  這個詞彙不算陌生,但對我來說也太早了吧。

  「外公不是一直想撮合我和北派王家的人結親嗎?」

  「你不是不喜歡那小子嗎?」外公沒好氣地反問。

  「確實,」我點點頭,腦海自動浮現出某個時期,總喜歡跟在我身後,老實巴交做我跟班的稚嫩肉臉,「我實在不能接受肥仔。」

  外公敲擊著桌面,不理會我的評價,自顧自介紹著說:「黑發這個叫做禪院直哉,白發是五條悟。他們倆都是御三家的長子。呆在日本期間,你必須以其中一位的未婚妻的身份活動。當然,這只是暫時的,你們都沒成年,等年齡到了,如果還互相看不對眼,那麼婚事可以再做商量。」

  五條悟?這家伙就是那個有名的六眼?

  好吧……原來外公還給我暗中安排了相親對像,就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

  「既然不是強制性的,為什麼還要說作聯姻呢?」我提出疑惑。

  「知道強龍不壓地頭蛇嗎?」外公雙手交握,凝視著我,仿佛能將我那些小九九看透,「萬一你在國外惹出什麼麻煩,我們可救不到你……聯姻就不一樣了……背靠大樹好乘涼啊。」

  「對方沒有異議嗎?」

  「這是我們家主間達成的協議,不需要你操心,外面也不會有任何人知曉實情。」

  聽起來很像回事啊,但我隱約嗅到一點藏於表面之下的玄機。

  「我到了那邊得聽當地家族的安排?」

  「去到哪個家族,他們就會是你的監護人了,會對你的衣食住行負責。」外公直白告訴我答案。

  果然,還是找了人監管我。

  「你必須現在確定好,交易7天後進行,這期間還有不少手續要辦。」外公催促道。

  還真是高興得太早,但不論怎樣,應該沒有比眼下更差的局面了,根本不用考慮,我果斷給出答復。

  「我接受。」

  外公又用雙指叩擊桌面。

  「這個呢?」

  我想了想,這簡直就好比讓我在火鍋和燒烤中二選一,實在不好抉擇,我面露難色:「既然是御三家,那麼還有一個呢?」

  外公銳利的眼神化為鋒刃刺向我,似乎是警告我不要得寸進尺。

  「哈哈我明白了,」我非常有眼力見地干笑兩聲,揭過剛才的提議,隨後從桌上拿起那張黑發少年的照片,「我選他。」

  外公意外地挑了下眉:「我以為你會選五條家的小子。」

  「五條家那個是傳聞中的六眼吧。」假裝沒了解過這個家伙,我自語道。

  即使在華國,六眼也是咒術界時常會議論到話題。

  單看樣貌我確實會選後者,白發太罕見了,給他加了不少分,只不過……

  「看起來很有少爺脾氣,不太好相處的樣子。」我委婉地為自己解釋起來,毫無道理把責任推到這個無未謀面的人身上。

  「反正又不是我聯姻。」外公顯然看穿我的謊言,但也沒追問,他聳聳肩,把照片疊起,收回抽屜,「除了這兩點外,還有一項額外任務,不要求你一定完成,但如果做好了,我或許會考慮答應你任何要求。」

  「任何?」來不及思考任務為何如此之多,注意力完全落在後半句上。

  「任何,包括你想要離家出走,單獨在外面生活都可以。」

  「我沒想這種事!」我竭力反駁。

  「東方家曾經有過專屬神使,對它的明確記載最早可追溯到春秋時期,它必須依附在實物上獲得實體,但數百年前,它因某些原因到了海上,與搭載它的船一起沉沒,再之後,便失去了蹤影,最近有風聲說那東西出現在日本,如果能找到並把它帶回來,你將是我們家的功臣。」

  神使還有另外一個說法叫做式神,這種叫法在國外很流行。

  「什麼神使?」在此之前我從沒聽說過類似傳言。

  「它非常特別,因為具備智慧與一定的自我行動能力……行蹤難以捕捉,要打個比方的話,就好比含辛茹苦養大的孩子跑掉一樣,它完全有能力回來,只不過不想而已……以前可以不用管,現在有需要用到它的地方……到了那邊,自然會有人與你對接詳細情報。」外公平時不喜歡賣關子,但這回卻神神秘秘的,讓我感到好奇。

  他繼續說:「另外,你的個人情況會向高層報備,當然也包括禪院的家主,還有學校老師校長……但是,不包括『那個』。」

  我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即使是在華國,『那個』也只有外公舅舅他們知曉。

  「去吃飯吧……出國前不用再去學校了,明天開始,就按假期的課程表在家訓練。」

  訓練?!

  我臉頓時一垮:「外公,我都要走了,不能給放幾天假嗎?」

  「剛闖禍的人有資格談條件?」

  外公冷漠地回了一句,然後怡然自得地戴上他的老花鏡,靠上椅背,看起報紙,嘴裡還哼著不著調的曲子。

  站了老半天,依舊沒松口我的跡像,我只好悻悻離開。

  *

  「秋小姐,我們到了。」

  耳畔的聲音把我喚醒。

  一睜眼發覺車子已經停穩。

  竟然睡著了。

  隨從替我打開旁邊的車門。

  下了車,我環顧一圈。

  宅邸坐落在半山之上,放眼眺望,連城市的影子都看不到……微風吹過,環繞著的樹林簌簌作響,有點與世隔絕的意味。

  真可惡啊,原來不論在哪,咒術世家都要遠離城市啊,一點品味都沒有,哎。

  驀地有些難過,誰叫我真的很向往大城市那些奢靡的氛圍。

  「這就是禪院家。」可能看我在發呆,未婚夫禪院直哉站定在我身邊,主動搭話。

  我面露迷茫,隨即朝他禮貌地笑了笑。

  或許是我不斷傳遞的善意給了他信心還是怎麼的,他也對我笑了起來,只是那笑意夾雜幾分傲慢與譏諷,他用日語與我說道:「非禪院者非術師,非術師者非人,能嫁入禪院家,嫁給我,你就感到榮幸吧。」

  他聲音壓得很低,宛如耳語,說完就從我身邊離開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有些不明所以,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下,是舅舅湊了過來。

  「今後就要生活在這種地方了哦,現在後悔還來得及,父親那邊我會……」

  「舅舅,」我打斷他,態度堅定,「我覺得這裡很好。」

  他一陣啞然,收回手,恍然地嘆了口氣:「罷了,父親都發話了,就隨你高興吧。」

  一行人進入宅邸,禪院家的僕從簇擁上來,隊伍頓時變得壯大,途經之處,干活的人會停下手裡的工作,朝我們方向鞠躬。

  帶隊者在一旁講解各個居所住著什麼人,或者是不同屋子有什麼作用。

  舅舅那位名叫「麻雀」的得力助手呆在我身旁,煞有介事地做起翻譯。

  禪院不同於我們家,好像但凡沾點血緣關系的都會生活在一起,不止是嫡系,還有分家的人,與旁支的年輕一輩。

  聽介紹說,覺醒術式的孩子們會盡可能在一塊生活,訓練,天賦好的孩子會得到優待。這些孩子們大部分共同都居住在湖後開辟的院子,與主家分隔開,隨著年齡增長與層層選拔,一群人最後終將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我們被安置在一處四方庭院。

  這塊四方院子之後也會留給我單獨居住。

  我選的房間有裡外兩室,很寬敞。

  叫禪院扇的男人表示晚上備宴招待我們,被舅舅以還有事需要外出為由婉拒了。

  對方也沒強求,留下一眾僕從先行離去。

  既然禪院家主不在,交易只能明日再進行。

  隨從們都退了下去,房間只剩我和舅舅。

  「小秋啊,我得出去一趟,麻雀留給你使喚。」舅舅與我說道,他打開一直沒離過手的箱子,擺弄起來。

  「是去五條家嗎?」

  「沒錯。」

  「好哦。」

  五條家雖然沒能買到墜星,但外公也讓出了一件一直沒打算出售的咒具。算是兩頭都不得罪。

  舅舅走後,我的行李也被送到了門口,我干脆收拾起來。說是收拾,其實只不過是翻出手機。

  我沒有什麼可以聯系的朋友,手機更像是上網衝浪的工具以及游戲機。

  我躺在榻榻米上,玩起貪吃蛇,等我回過神,房間光線昏暗了幾分。

  看了眼時間,臨近傍晚了。

  我站起身,拉開門。

  麻雀正在外面廊前守候。

  「秋小姐要出去嗎?」他見狀問道。

  「我就在附近散散步,你不用跟來,回自己的房間休息吧。」我微笑著說。

  「明白了。」

  麻雀比總管家王道行聽話得多,招呼了一聲他便自行退下了。

  天空被西斜的太陽染上一抹紅。

  從前院一路溜達,來到之前有人提到過的湖邊,那是人工開鑿的淺湖,主要是做景觀用。

  平靜的湖面上設有多個假島,朱色拱橋在上面架起。

  風水不錯啊。

  哎呀糟糕,職業病犯了。

  我晃了晃腦袋,將想法剔除。

  因為外出有大部分時間不是祓除咒靈,就是給富商看風水,以至於每到別人家裡,我會下意識審視環境。

  至於風水這方面,雖然在學校不怎麼聽課,但我從一開始就跳過了「基礎風水學」這一學科,直接掌握了最高層次的結界術。

  因此想知道一個地方風水是否為佳,只需要靠直覺判斷即可。

  不遠處隱約傳來一陣吵鬧與啼哭,頓時吸引了我的注意。

  吵架?

  有熱鬧看?

  瞬間來了興致,悄聲靠近。

  湖的彼岸,樹下站著兩名成年女性以及一位男孩。男孩看起來不足6歲,正捧著臉哇哇大哭。

  幾人側對著我,全然沒發現我的存在。

  「好了,京子!你也別訓斥他了,再不中用的術式,也是術式啊。再說了,把怨氣撒在孩子身上,實在太難看了!」稍微年邁的女人斥責說。

  另一人醒悟過來,泄了氣般地垂下頭:「抱歉,末子婆婆,剛剛是我太衝動了。」

  「其實也沒關系,下一個孩子還有希望。」她繼續說著,沒顧上還在哭鬧的男孩,手掌在腹部摩挲。「只可惜明天我就要回去了……孩子就拜托你了,婆婆。」

  末子長長嘆了口氣:「放心吧,禪院不會虧待有才能的人的!」

  我駐足觀望了一會,沒想到爭執到此為止。實在無聊。

  可能是我准備轉身走的時候,制造出了聲響。

  兩人交談著,後知後覺看向我這邊,男孩停下哭聲。

  她們表情有些尷尬,隨後分別欠身朝我鞠躬。

  望了一眼我的背影,她們也背過身去,繼續話題。

  「那位大人便家裡傳的沸沸揚揚的,來自華國的名門小姐吧,今後會住在這裡,將來會嫁給直哉少爺。」

  京子收回驚艷的眼神,好像想到什麼,她定了定神,張口評價道:「末子婆婆,你說得對,有術式就足夠了……你看,沒有術式的女人,即便出生名門又有什麼用,仍舊被當做籌碼遠嫁他鄉,最後只能老實呆在宅院給人生孩子,還不是和我們一樣?」

  「京子!住口!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老人大驚失色,低聲呵斥。

  「沒關系的,剛聽軀俱留隊的人講,她還不會日語,聽不懂我們說什麼……而且她也聽不到的吧……」

  「說的也是……哎,算了,反正禪院家的女人都一樣……那位夫人不也因為生下的是兩名女嬰而被冷眼了好久嗎……只要嫁進來,管她是誰,都一樣,希望就全在孩子身上了……」她語氣裡全是惆悵。

  「欸,你們在說什麼都一樣,我剛沒聽清楚,要不仔細聊聊?」

  「這還不清楚嗎?我的意思是……」

  兩人一同噤聲,身體頓時僵硬得如同涼透的屍體,甚至頭也不敢回一下。

  冷汗瞬間沁滿她們額頭。

  ——不知何時,地上兩高一矮的人影中多了一個……也不是不想回頭,對她們來講是不敢。被生存的本能所支配,好像一旦回頭會發生什麼非常可怕的事情。

  而我就站在她們中間,湊著腦袋想加入這個引起我興趣的話題。

  氣氛壓抑,空氣沉重。

  那個小孩不知道該說是遲鈍,還是膽大,他聞言側轉著身體,仰視著我,視線越過我望向我身後,嘴緩緩張開。

  「哇嗚!!!」

  寧靜的湖邊爆發出聲嘶力竭的孩童哭聲。

  誰也沒有第一時間制止或者安撫。

  我能感受到身前兩名成年人的戰栗與恐懼。

  沒意思,不就是聊個天嗎。

  「好好安慰下孩子吧。」我雙手分別拍了拍她們肩膀,對她們說。

  當然,與她們對話我用的是日語。

  「非……非常抱歉……冒犯了您……」老人很有眼力見地道歉,但還是保持背對著我的姿態。

  我收回手,轉身離開。

  「媽媽……它頭斷掉了……它在笑……媽媽……」

  孩子的哭訴止不住地在我身後回蕩。


第3章 第3章

  回去途中遇上了來尋我的麻雀,他告訴我晚飯已經布置好了。

  「麻雀,不用再給我當翻譯了。」我和他提道。

  「哦,好的,雖然不知道秋小姐在打什麼鬼主意,但我配合得還可以吧。」麻雀湊上來,一副邀功的模樣。

  「比油鹽不進的王道行好多了。」

  「哎呀,我哪裡能跟王老先生比。」他訕訕地撓了撓後腦勺。

  會日語的事本來就不打算隱瞞,只是我一時興起覺得好玩而已。

  舅舅是在晚飯後回來的。

  「明日會與禪院家主見面。」

  「我知道了。」我趴在床褥上,嘴裡叼著根棒棒糖,看起他買回來的漫畫書。

  舅舅平時啰裡啰嗦的,但還算是會照顧人,以前外出回來給他一對兒女准備禮物時,也順便會給我捎上一份。

  「日本咒術界的守則記好了嗎?」

  「背好了。」

  「別人無所謂,禪院直毘人是你在日本期間的監護人,在他面前不要胡來,知道嗎?」

  「好的。」我敷衍道。

  「還有,學校的校長、老師也盡可能不要得罪,當然,有人欺負你的話……」

  「舅舅,」我打斷他,「我又不傻。」

  聽我這麼說,他想起什麼,清了清嗓子:「自己注意點。後天早晨我就要回去了,你外公說不能給你留人手。」

  「明白。」

  他終於放棄嘮叨,先行去隔壁屋睡覺了。

  次日,我在茶室見到了禪院家的家主,禪院直毘人。

  是個滿身酒味,甚至隨身不忘掛個酒葫蘆的豪放中年人。

  審視著他的模樣,我不禁對正坐在我對面的禪院直哉做起新的評估。

  基因這種東西是有說法的。

  我們一家子不論男女老少,就沒有難看的。

  縱使外公上了年紀,他也是氣質脫俗的老人。舅舅還年輕,就更不用說了。

  但如果禪院直哉今後也是這幅樣子,簡直沒法看。

  做丈夫那絕對不行。

  總之,再靜觀其變吧。

  舅舅和直毘人寒暄兩句,便直入正題,將墜星從那個內置不少封印符咒的箱子裡拿了出來。

  墜星屬於大自然的產物,它就像塊電池,內部儲存著大量咒力,這部分咒力相當特殊,它比起咒術師的咒力更容易融入某些咒具,能量也更為純粹,也就是說,可以通過它來提升咒具的品質。

  一把普通的二級武器可能會提升為一級。

  甚至有可能出現更誇張的質的變化。

  當然沒多大改變,武器能的吸收咒力飽和,然後又流失也不是沒可能。這種情況只有臉很黑才會遇上。

  這些玩意我們家有很多,早些年華國北派那些咒術家族斥巨資買了不少。

  但叫我來說,這種東西不過是錦上添花的玩意。

  聽說禪院家的咒具庫裡有許多好東西,估計是想賭一把吧。

  「上面的封印可以維持三天。」舅舅說道,「三日後讓小秋重新加固就好了,隨著時間推移,加固頻率會越來越低。」

  禪院家主的目光在我身上一掃而過。

  舅舅繼續交代剩下注意事項。

  直到大人的事全部聊完,又開始說起我的,比如下周就能入學諸如此類的。

  全部結束差不多是晚飯時間了。

  日式餐宴是一人一個矮桌。中間不斷有僕從上菜撤盤。

  空出來的場地中央,穿著和服的女子揣著把我叫不出名字的琴在那彈唱。

  調子比外公聽的那些戲曲更叫人匪夷所思。

  禪院直哉就坐在我旁邊。

  他忽然湊近,壓低聲音同我說道:「你會日語?」

  「是啊。」

  「那為什麼要裝作不會?」

  我從他臉上看到了幾分怒意。

  「除了打招呼,直哉好像也沒給我機會和我講話吧。」我面露茫然,果斷將鍋甩到他頭上,看著他訕訕地笑起來。「昨天我想說什麼的時候,你就走了啊。」

  禪院直哉一愣,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我說服了,他突然撇開臉。

  「和你很熟嗎?別突然這樣喊我名字。」他嘴裡小聲嘀咕。

  「不喊直哉喊什麼?」我不解道。

  禪院直哉這個名字太長了,念起來很麻煩,這個家裡又全是禪院,叫直哉才是最方便的吧。

  何況我看他爹就是這麼喊他的。

  我沒有出錯。

  他「切」了一聲,一臉不耐煩地轉過頭對我說:「隨你吧。」

  「聽說你沒有術式?」他緩了緩繼續說。

  「是啊。」

  「欸,沒有術式那不就和雜魚一樣?」他饒有興致評價道。

  好家伙,向來都是我叫別人雜魚,被人看做雜魚還是頭一回。

  「是啊,真遺憾。」我隨口附和。

  「是廢物也沒關系,好好當個合格的妻子,禪院家不會虧待你的。」

  我被他莫名其妙的「安慰」噎到,猛地灌了兩口水才緩過來。

  聽起來,他好像並不知道我們的婚約不是一錘定音的?

  不然哪來的自信?!

  「那也請直哉不要讓我失望啊。」我扯著嘴角,微笑回道。

  他抿了抿唇,沒再講話。

  酒過三巡,餐桌上舅舅和直毘人端著杯子喝到了一塊。

  兩人莫名熟絡起來,勾肩搭背,臉頰泛著紅光,嘴裡不停念叨「干杯干杯」。

  一開始的那股新鮮勁過去,剩下的都是索然無味,菜也一般般,我決定先行離席。

  站起身同時,禪院直哉向我投來質問的眼神。

  不給他發問的機會,我率先開口,輕聲說:「我去睡覺了,晚安直哉。」

  他一怔,表情發懵,僅憑本能下意識回道:「晚……晚安。」

  順利打發。

  安然回到房間。

  睡覺當然是騙人的,這才幾點,不過是借口,誰叫我昨天的漫畫還沒看完。

  *

  漫畫翻到最後一頁,又網上衝了會浪,感到有些困乏,我熄掉房間的燈,鑽進被褥。

  黑暗頓時將我吞沒。

  「那家伙臉蛋還不錯,性格勉強過得去,就是太不懂規矩了,宴席上男人都還沒走,她居然提前離席,這也就算了,走路也不知道要在男人身後保持三步距離……真是的……不過沒關系,往後請人好好教導就行了。」

  腦海裡驟然響起一番言論。

  即使看不見畫面我也知道這是直哉的聲音,輕蔑的語氣令我毫不費力地就能腦補出他的表情。

  而他口中的那家伙大概率就是我了。

  「抱怨一大堆,還不是逃不掉最後一句話,看得出來你對她很滿意。」

  「還可以吧,我接受這場聯姻,父親。」

  「呵,別太天真了,直哉。」

  「天真?」

  「不論地域,能在咒術界占據一席之地的家族,都不容輕視,東方玄一更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你覺得他一手帶大的孩子會是好拿捏的人嗎?」

  直哉沒有接話。

  「你們年輕人之間的事我不會插手……」

  「吵死了!」

  好不容易醞釀起的睡意被這種不痛不癢的對話打斷,我不耐煩地罵了一聲,屋子裡只有我的聲音在回響。

  腦內的對話戛然而止。

  「嚶嚶,對不起。」

  帶著哭腔的稚嫩聲調向我道歉,隨後周圍又安靜下來,夜晚照舊寧靜。

  這還差不多。

  我翻了個身,順便攏了攏被子,很快進入夢鄉。


第4章 第4章

  翌日一早,禪院家正門前。

  舅舅和他的一票隨從已整裝待發。

  我也被迫起了個大清早,表面與他們不舍地道別,然後目送他們離開。

  舅舅私下愛和我羅裡吧嗦,道別的時候反而沒什麼話了,只是多看了我兩眼就上了車。

  望著車輛很快消失在視野,我內心跟著吹起了自由的號角!

  不等門口送行的隊伍散掉,我決定先一步撤退!

  據我這兩日在網絡上搜索的情報來看,只要下了山,稍微再往外走一走,就很方便了——不論是出租車還是電車,都能打到。

  這邊的地段不像我們家,哪怕想偶遇一輛路過的車都要翻好幾座山頭。

  迫不及待回到房間,關好門,第一時間去拿我的銀行卡,出國前我特地辦了張能境外消費的卡,把之前的任務酬勞全部存了進去,此時已儼然成為我新的小金庫。

  剛拿到了那張金閃閃的卡片,好巧不巧,手機響了。

  是舅舅打來的。

  「喂,小秋啊。」接通電話,舅舅的聲音一如既往和藹,「有件事忘了告訴你。」

  「什麼事?」我一怔,隱約有點不好的預感。

  「你的錢被你外公凍結了,現在手頭那張卡在外面刷不了的哦。」

  「你怎麼知道我正揣著卡,難道在我房間裝監控了嗎……等等?凍結?」我一下沒反應過來。

  「外公的意思是,你現在還太小了,那麼多錢放在手上說不准會被人騙走……反正衣食住行都有禪院家包攬,如果想要出去玩或者買什麼,就向直毘人提,他會給你安排的。

  除此之外,禪院家會給你辦理當地的賬戶,之後去了學校完成任務就有酬勞了,當零花錢用用肯定夠的。」

  凍結!!??

  他後面喋喋不休說的那些我完全沒怎麼聽,腦子裡就只剩下這兩個字!!

  晴天霹靂!

  心髒仿佛受到了重創!而凶器是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子!

  「喂?喂?小秋你在聽嗎?沒別的問題的話我就掛了哦?」

  好在這種傷害也不是第一次受了,我很快恢復過來。

  「舅舅你為什麼先前不說,非要走了之後再提?」我垮著臉說。

  「對不起啊,舅舅這兩天太忙,把這事給忘了。」對面干笑兩聲,非常蒼白無力。

  騙人,分明就是不敢!

  「舅舅,我對你太失望了。」說著,我直接掛斷電話。

  把手機往矮桌上一甩,整個人朝地上仰面倒下。

  可惡!

  我一咬牙!

  話說得冠冕堂皇,實際上就是想限制我!沒錢還玩個錘子!

  得想想其他辦法了……

  忽然門口一陣平穩有序的腳步聲傳來,我坐起身。

  「秋小姐,家主大人找您,並吩咐您換好訓練服再過去。」

  我拉開門,看見僕人跪伏在地上,旁邊還擺著一疊干淨整潔的衣物,

  訓練服?

  我兩眼一黑,差點當場背過氣去。

  算了,已經備受打擊,這點困難算什麼?

  至少直毘人面前我還是要聽話點。

  ——沒有東方秋完成不了的任務,也沒有東方秋祓除不了的咒靈,也正是如此,國內某些傲慢的家伙才會對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讓。

  監護人有權利遣返我,沒能完成任務就被送回國,我的自尊心決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換好衣服,守在門口的下人領著我去見直毘人,沒弄錯的話,那個方向是室內訓練室。

  直毘人還是滿身酒味,我懷疑他現在還處於宿醉狀態,甚至也可能是早餐又喝了一頓回魂酒。

  「叫你來只是想稍微測試一下,入學手續已經在辦理了,但對你的評級還沒定下來,這關系到你後續能出什麼等級的任務。」

  「怎麼測試?」

  這方面我略有耳聞,和華國一樣,為了區分咒術師能力強弱,會把咒術師們劃分為不同等級。

  「隨意攻擊我就好了。」他豪邁地笑起來,從腰間取下掛著的酒葫蘆,放到一邊。

  聽到這話,我沒有動作,而是先觀察他。

  直毘人看起來一副散漫的狀態,實際上已經在防備我了。

  「怎麼了?」見我遲遲不動,他用略帶挑釁的意味的語氣繼續說,「放心吧,我不會使用術式。畢竟,你也沒有。」

  是非常低級的嘲諷,但對我還是稍微起了點作用。

  話音落下,我便動身了。

  我們都沒有武器,對戰只是普通的拳腳格鬥,但地板和牆面依舊被溢出的咒力震出碎屑與裂痕。

  直毘人身手極快,力量也是上乘,攻擊方式很巧妙,是少見的拳法,我找不到規律……或者說沒什麼套路,更多依靠只是他的戰鬥經驗。

  幾個回合下來,我發現實戰經驗方面我遠遠不如他,以至於落入下風。

  如果想要占據優勢,甚至取勝,就必須拿出真本事。

  本來還准備認真對付他的我一下察覺到什麼,動作一頓,隨後迎來他正面踢擊。

  我被擊飛到牆上,但有咒力保護著,我本身沒受什麼傷,反倒是牆龜裂了。

  直毘人凝視著重新站起來的我,哼笑一聲說:「就這樣吧。」

  「不繼續了嗎?」

  「呵不需要了,反正你也不會盡全力吧。」他哼哼兩聲,回到原位盤腿坐下,拿起葫蘆拔開瓶蓋咕嚕咕嚕灌了兩口,又呵呵笑道,「小小年紀,干什麼和玄一一樣心思那麼重。」

  他剛才一直在用刁鑽的角度引導我出拳,而且是往外公教導我的那套在引,我不知道他曾經是否有和外公交過手,也不清楚他這麼做目的是什麼,但有種莫名不爽,總之,就是不想讓他得逞,所以突然收手。

  「嘛,也算是合格了吧。」他繼續說。

  「合格?」

  「你外公說一開始只能給你最低限度的咒術師等級,想要拿到更高的,自己慢慢想辦法晉升吧。」

  好哇!不僅破壞了我的小金庫,還強行打壓我的薪水!

  「嘁。」我實在沒忍住,撇開臉。「那個老狐狸。」

  ——不過,知曉我能力的直毘人不可能認為我當不了最低一檔的咒術師。

  也就是說一開始假模假樣的訓練不過是想測試我真正實力,甚至於試探我有沒有從外公那學到什麼秘傳。

  這也是個狡猾的家伙。

  「你可以回去了。」他漠視我的不滿,揮了下手。

  「直毘人大叔,我能出去玩嗎?」雖說不抱什麼希望,但既然來了我還是順便問一下好了。

  「說服直哉讓他陪著你就可以,反正這幾天他都是休假狀態,暫時不用去高專。」

  誰要跟那種眼睛長在腦殼頂的家伙出去玩啊,一看就是會不停貶低個人興趣愛好的類型,而且我對他的忍耐額度也所剩無幾了。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

  出門後守在門外的家僕帶領我原路返回。

  帶路的人有點眼熟,沒記錯的話,昨天有在直毘人身邊見過。

  「我說,你是咒術師嗎?」我快步走上前,與他並肩而行。

  「很遺憾,在下並不是。」見我向他搭話,他一下變得拘束,又很快回道。

  「那你對咒術界了解得多嗎?」

  「秋小姐是有什麼想要問的嗎?這方面我懂得還算可以吧。」

  「四級咒術師的薪水有多少?」

  他愣了愣,好像有些意外,但還是馬上報出一竄數字。

  真是少得可憐,可能吃頓飯就沒了吧……

  我聽著腳步都不自覺地頓了一下。

  那人自顧自地,殷勤地與我詳細說了四級咒術師的任務報酬。

  同樣就一丁點,跟蚊子腿一樣,塞牙縫都不夠……

  「那麼一級咒術師呢?」我故作淡定問道。

  又聽見多了兩位數的金額的答案,並告訴我還會有波動,因為涉及到「准」這個稍次一點的級別。

  「直哉是幾級?」

  他怔了怔,很快用略帶自豪的口吻說:「少爺目前是准一級,下個月就要晉升一級了。和那個六眼是同一個級別。」

  准一級啊,勉強湊合吧。

  我下意識無視掉有關六眼的情報。

  總之,心情好像莫名舒暢了,一整個上午所積攢不開心頓時一掃而空。


第5章 第5章

  「不用帶路了,我就在附近散散步,一會自己回去就行。」我對那位隨從說。

  「明白了,如果有其他需要,秋小姐和下人們說就可以了。」他鞠了個躬,停留在我身上的余光還有些不舍。

  「好,辛苦你了。」

  我朝他像征性笑了笑,他臉一下漲紅,語氣振奮:「請……請不要這麼說,這是在下該做的!」

  不理會他誇張的反應,我淡定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我記得後院方向有一處空地,似乎用做了室外的訓練場,還在遠處時,就隱約聽見了些許肢體的碰撞聲。

  沿路巡視而去,在一片密林前,一群同樣訓練服著裝的男人,姿態各異地倒在地面,相繼發出吃痛的哀嚎。

  唯一還佇立著的是一位金發少年,當然他也不是毫發無損,衣服上沾染了不少泥灰,胸腔起伏,喘著氣。

  這家伙原來在這裡啊。

  直哉還算是敏銳,他第一時間就注意到我這個突然到訪的圍觀者。

  表情明顯凝固了一下。

  「你怎麼在這裡?」他語氣稍有驚喜,下一秒又變得不滿,「還是這幅打扮?」

  「不好看嗎?」

  他表情古怪,頓了頓才說:「沒有術式的廢物也需要訓練嗎?」

  「直毘人大叔讓我去做什麼等級評定測試。」

  「這樣嗎,說起來,既然要去高專,你今後難道打算當咒術師?」直哉眼神裡不加掩飾地流露出對我的不屑。

  和直毘人的激將法不同,他是發自內心的瞧不起我。

  「我對咒術師沒什麼興趣,不過都是聽從家裡安排。」

  「嘛,老實聽話這點還算不錯。」他點點頭評價一句。

  老家的人多少都聽過我一些事跡,所以我很少在能力方面會被人看扁,而且那些雜魚也就只敢背後說我壞話。

  另一方面,我和世家子弟打過不少交道,但像直哉這種「直言不諱」的家伙,我只能用一個詞評價:世間奇品。

  嘿嘿,也不知道在這家伙面前露一手,會是什麼反應。

  按捺住迫不及待的心情,我好奇地向地上那些人看去:「這些是什麼人?」

  「你沒必要知道,」他下意識說,對上我期待的眼神,又立馬改口,「『炳』的預備隊員。」

  直哉說著揮了揮手,示意從地上剛爬起來的家伙們退下。

  稍微回想了下他對我各類評價,大概能猜到這家伙喜歡什麼類型的異性。

  我上前幾步,走到他面前,屈指捏住衣袖,抬手向他額頭伸去。

  可能我的動作激起他防備意識,還沒完全觸碰到,他就猛地抓住我的手腕。

  「你要做什麼?」直哉語氣聽起來很不友好。

  我歪了下頭,理所當然地笑了笑:「額頭上好多汗啊,想給直哉擦一下,不可以嗎?」

  直哉一陣錯愕,不知覺地松了手。

  我用不那麼干淨的袖口把那些細密的汗珠拂去,反正這傻子應該也不會注意這種細節。

  在這之後我並沒有將手收回,而是順勢搭上他的肩膀,另外一只同樣如此。

  以他為支柱,撐起身,稍微墊了墊腳尖,我盡可能地湊近他耳畔。

  對整天混跡在男人堆、每日被汗臭味包圍的直哉而言,我身上肯定好聞得多。

  雙手掛在他身上,肢體幾乎是貼在一起,而他的軀體明顯僵硬了,像一具逐漸僵化的屍體。

  我不太在意,用盡可能溫柔地語氣,在他耳邊輕悠悠開口說:「今晚十一點,請到我房間來吧,我有話對你說。」

  可能我每一個動作都超出了他的預料,他呆滯的眸光顫動,直到我收身站定,他才回過神。

  「你什麼意思?」直哉有幾分防備,又夾帶著細微期待望著我,表情極為復雜。

  我將雙手背在身後,並未回答他的話,只是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後退幾步,轉身離開。

  問我什麼意思?自己猜去吧!

  我回到房間。

  發現漫畫已經看完了,我叫來僕人,吩咐他們去幫我買點新的漫畫書回來,對於這種不痛不癢的要求,他們倒是答應的很爽快。

  晚飯我沒和大家一起用餐,而是獨自呆在房間裡。

  將客廳的桌椅全部挪開,中間空出相當寬敞的位置。

  又將裡室的拉門大敞開來,坐在正對門的床頭前,開闊視野正好能將客廳大部分環境收入眼底。

  一切就緒,餌料也撒下,就等魚上鉤了。

  雖然與直哉的接觸才不過幾日,但多虧了他目中無人的態度,使得他缺點暴露得淋漓盡致。

  我架起二郎腿,懸空的腳悠閑擺動,凝望著天花板,實際上我看的是早已布置好的,無人能察覺的結界。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就知道了。」

  我興奮地自言自語起來。


第6章 第6章

  子時,禪院直哉如約而至。

  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回應異性的邀約,大部分人腦子裡想得絕不是什麼正經事。

  直哉也不例外。

  此時他還擺著一副少爺架子站在門口,但眼裡閃過的局促暴露了他真實想法。

  「大晚上的你要找我說什麼?」他皺著眉問。

  「要先喝茶嗎?」我從臥室出來,一邊靠近他一邊寒暄道,盡可能讓氛圍輕松一點。

  「茶?你會茶道?而且這屋子怎麼回事,一點也不像是招待客人的樣子。」他不忘評判兩句。

  「當然不會,但泡個茶包還是可以的。」我走到他面前,主動牽起他的手,輕聲說,「如果直哉喜歡茶藝,我可以考慮學。」

  因為常年習武練劍,我的手不可避免的有繭,但這不妨礙我向他傳遞溫暖,他頓時恍惚的表情明顯很受用。

  ——這個家伙應該從沒體會過來自同齡女生的溫柔。

  這是我對他的判斷。

  直哉任由我拉著他往裡面走去。

  「你想對我說的就是這些?」他在我背後問。

  我停下腳步轉身,牽著的那只手還沒松開。

  真是不解風情啊,不過即使他不說,我也會主動開口。

  「不,我想只是想問問,」我抬眸凝視他,目光裡是不安與期待,「直哉你,喜歡我嗎?」

  似乎從來沒人會這麼直白地詢問他的心意,他怔了怔,然後肆意笑起:「如果秋能安分聽話,多學點規矩,我可以喜歡,當然也能讓你做我妻子。坦白告訴你,繼承了父親術式的我,必然會是下任禪院家主。」

  禪院直哉沒說的是,除非禪院家能出現繼承祖傳術式的家伙,他的地位才有可能受到動搖。但他叔父的兩個女兒,怎麼看都不像是配得上「十種影法術」的人。

  我聞言張了張嘴,詫異說:「原來你這麼厲害啊。」

  他先是得意,但古怪的表情明顯察覺到我話裡的微妙。

  我低下頭,放緩了聲音,繼續說:「我其實,很樂意和直哉結婚,只不過……」

  他挑了下眉,向我靠近了些。

  「我有個秘密,或者說,一點不為人知的特殊愛好。」我躊躇著抬頭迎上他的視線,小心翼翼道,「如果直哉能接受那樣的我的話,不要說結婚了,我願意現在就奉獻一切。」

  我用十分曖昧的眼神望著他,指尖從他掌心劃過,穿過的指縫,與他的手指交叉相握。

  不知是因我出格的行為,還是大膽的發言而震驚,他下意識開口:「什麼秘密?」

  我抿了抿唇,嘴角微微揚起,松開手接連後退好幾步。

  「我收養了一些無家可歸的家伙,很多人不能理解,而它們和我一起長大,對來說是不能分割的存在。接受我,也就等同於接受它們。你可以嗎,禪院直哉?」

  「啊?你在耍我嗎,秋,把話說明白點吧。」可能我說的話完全在雲裡霧裡,他以為我在逗他玩。

  「既然如此,直哉就親眼見一下它們吧。」

  我抬起右手,緩慢攤開來。

  屋頂的燈光驟地一閃一閃,失靈般忽明忽暗。

  「滴答。」

  一滴水落入水面。

  這屋子怎麼會有水滴聲?

  似乎受到什麼感應,直哉疑惑地抬頭。

  與此同時,燈熄了。

  明明應該是身處於黑暗,伸手不見五指,但直哉卻能清晰看見天花板的景像。

  屋頂不再是屋頂,卻變成了深幽的湖面,泛著青光,它外圈蕩著微波,倒映著他自己的位置卻格外平靜,像一面鏡子。

  「鏡子」中的「自己」用一模一樣的驚愕表情與自己對視,分明是自己的臉,卻越看越陌生,隨後,「自己」頭顱驀地抽搐,像是中邪般,瞳孔一翻,只剩下眼白,同時嘴角上揚,咧開奇異的弧度,齜著牙笑了起來。

  他心髒仿佛漏跳了一拍,驟地低頭,視線落在我身上。

  屋子被微弱的青暗光芒籠罩,地板上沁出了黑色的水,很快將整個地面鋪滿。

  突變的景像不足以讓有過不少戰鬥經驗的咒術師感到害怕,真正能讓直哉恐懼的是——浩然的咒力頓時傾覆了這狹小的空間!

  直哉驚恐的眼眸中倒映出的,是被詛咒縈繞,卻翹著二郎腿,饒有興致對他進行觀察的我。

  我坐在一副近三尺高的老式棺材上,棺身通黑,貼滿同樣黑色的符箓,錯綜復雜的鎖鏈捆在外層,即便如此,烏黑不詳的氣體依舊能從棺中溢出,那濃厚的氣體是詛咒氣息!

  棺材裡「呵呵」的氣聲交織起伏,宛如什麼遠古怪物在安詳沉睡。

  他終於回過神來,語句艱難地從他嘴中吐出:「生……生得領域?!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他本能地擺出了一副要戰鬥的姿態,連手印都結上了。

  「說什麼蠢話啊,我不是你未婚妻嗎?」我衝他笑道。

  「未婚妻?胡說什麼!」他怒不可遏地大吼,好像以此能掩飾自己心底的恐懼,「你身上散發的,分明是咒靈的氣味!」

  「你其實是想說,不是人類吧?」

  以前老家那批愛報團取暖的家伙們,會這麼私底下形容我,而他們看我的嫌惡又懼怕眼神,就跟直哉現在如出一轍。

  直哉好像沒有回答我的打算,而是發動了術式。

  然而此時,一只發白發脹濕漉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他身形一滯,連同術式也一起停下了。

  強烈的詛咒從背後侵襲而來,他感覺有什麼東西緊貼上了自己!

  他瞪著雙目,脖子梗著不敢移動,余光中一顆長著黑色長發的腦袋從他身後湊上前,貼著他的耳朵前移,從發絲上落下的水一滴一滴打在他肩頭,散發著難以言喻的惡臭。

  「媽……媽……」它用嘶啞的女性聲音開口,「他想……攻擊你……」

  水不知何時已經漫過他的腳面,冷汗沁滿了額頭,直哉循聲,發現青暗的水面中倒映出了他的人影,而自己身後則趴了個披著長發的「女人」。

  它脖子伸得奇長,完全超出人類範疇,但還是在繼續探頭往前探著,直到漆黑泛著腥臭的長發將他視線擋住,動作忽地定格,下一秒,它猛然回頭,蒼白發腫的臉緊貼著自己,腫脹的皮膚將她五官幾乎壓沒,眼睛和嘴巴像一條細縫,它猙獰一笑,擠出一排嶙峋鋸齒般的尖牙。

  「我可以吃掉嗎?」

  「不可以。」我彎腰傾身,手肘枕在腿上,用手掌捧著臉,「禁婆,我不是說過,未經允許不可以露出這種姿態嗎?」

  我很不開心地補上一句:「簡直污染我的眼睛!」

  它一愣,轉過頭來看我,沮喪地瞥了瞥嘴,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難過。

  脖子瞬間縮了回去。

  「對不起,媽媽。」

  禁婆失落地道過歉,身體往下一沉,墜入不足十釐米深的水中。

  隨著詛咒的消失,直哉仿佛重獲新生般的大口喘氣起來。

  「你是不是在想,出現了這樣的咒靈,為什麼家裡還無動於衷?」我說破他的疑問。「盡管沒有術式,但結界這方面,我可是專業的,在我的結界之內,不論發生什麼,外界都不會有人知曉。」

  我好心給他解釋。

  「敢飼養這種咒靈?你可真是個瘋子!」冷汗布滿額頭,他咬著牙壓抑住身體的戰栗。

  「這有什麼?不少咒術家族也會圈養咒靈吧。」我不以為意,禪院家就有,別以為我不知道。

  「開什麼玩笑!你這樣子已經和詛咒沒有區別了!怪物就老實等著被祓除吧!」

  【這世上只有咒靈操術這一種術式可以讓咒靈百分百聽話,且對施術者無反噬】

  【契約之下的咒靈,看似和你是主從關系,但咒靈是什麼,它們誕生於負面能量,本身就像征著純粹的惡】

  【普通咒靈倒是無礙,但通了智慧的特級咒靈就是兩碼事了,你很危險小秋,如果被它們惡念污染了心智,你也會變成詛咒】

  【真有那麼一天,我會親手祓除你】

  直哉的話讓我想起來小時候外公對我的警告。

  順便還閃過一些不好的回憶。不過,真就都是陳年往事了。

  倒是禪院直哉,這貨嘴可真硬。

  「張口閉口怪物的,真失禮啊,辱罵美少女是要遭報應的哦。」我不以為意。

  直哉表情一凝,古怪地低頭看向自己腹間。

  「什……麼……」

  只見自己肚子不斷翻滾,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肚子裡孕育,隨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鼓脹,愈來愈大,逐漸變成懷孕即將生產的女人一般,底下的東西更是有破皮而出的趨勢。

  他一個踉蹌摔坐地上,驚恐寫滿眼底,嘴裡哆嗦著發出「啊」「啊」的單音節,抱著肚子在地上輾轉。

  真是狼狽啊。

  但這也正是我想看到的,心裡一陣欣喜,忍不住掏出手機,對著他「哢哢」拍了兩張照。

  他的肚皮幾乎到了極限,我淡定收手,從棺材上跳下來。

  鼓脹與皮下用生命湧動的感覺霎時消逝。

  直哉動作一怔,一個恍惚,他定神,看見腹間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赤|摞的嬰兒,皮膚發青。

  它做著豐富的表情咧嘴笑道:「媽媽,這就是爸爸嗎?」

  「滾!」他幾乎破音地怒吼一聲,朝嬰兒發起攻擊。

  它靈活地跳起,喉間發出「咕嘰咕嘰」的笑聲,噠噠噠,急促小跑回我腳下。

  屋子不再只有我和直哉兩個,轉瞬間多了不少「人」,一下熱鬧了不少。

  角落裡披裹著破碎長袍的高腳鬼由虛化實勾勒顯現,它極其高大,頭幾乎頂到天花板,而腳卻不踩地。

  旁邊一把油紙傘保持著撐開狀態,騰空轉動。

  緩慢上漲的水面,膨脹發白的女人隨波漂浮。

  我身側,一只紅色長袍的人影冒了出來,他雙手揣入袖口,脖子上頂著的卻是狐狸腦袋,細長發紅的眼睛閃爍凶光,嘴角幾乎咧到耳朵,看起來相當興奮。

  身著白色孝衣,披散黑發的女人從我背後的虛空中探出身來。

  它沒有臉皮,但平坦的臉部如旋渦開始扭曲,眼睛,鼻子,嘴巴……五官緩緩浮現,儼然變成「禪院直哉」的模樣。

  它們每一個都向地上的直哉投去戲謔的眼神。

  驚恐,憤怒,不可置信……直哉表情復雜且扭曲。

  這向來是我最喜歡的節目了。

  前一刻還沉浸在對我的旖旎幻像,下一秒墮入我制造的極度恐懼。

  不論是期待還是絕望,都是我給予的。

  前後反差越大,成就感也就越發強烈。只有這種時刻,我才能清晰體會到什麼叫快樂。

  我臉上揚起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笑容,走到直哉面前。

  而直哉始終保持著半躺著的狀態,沒有反應……如果只是一只特級,他說不准還抱有僥幸心理,但這麼多……但凡有點腦子的人也知道自己毫無勝算。

  我一腳跨過他身體,在他身上蹲了下來,低頭俯視著他,些許發梢掃過他面頰。

  「重新認識一下,禪院直哉,我叫東方秋。」

  禪院直哉呆滯的目光終於恢復了點神采,他扯了扯嘴角,嘲弄般地出聲:「呵,開……開什麼玩笑啊……!」

  我一頓,忽然醒覺。

  銀色光芒劃破黑暗,一閃而過,擋下他突如其來的襲擊,順勢奪過他手中的匕首,翻轉刀柄,惡狠狠地朝他臉頰刺下。

  刀刃貼著他的臉皮沒入水面,直插進地板。

  鮮紅的血珠後知後覺般從禪院直哉臉頰溢出。

  「這麼激動做什麼,我又不會殺你。」我冷著臉道。

  真是狗急跳牆了啊,偷襲也是名門之後能做出來的事?

  「你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別妄想在禪院呆下去。」他慌亂中面露嫌惡。

  「別天真了,直哉,你以為你父親不知道我的底細嗎?」我不屑一笑,「真叫人傷心啊,我還以為能友好相處的呢,畢竟今後幾年,我們還會在同一個學校念書啊。」

  我聳聳肩,見好就收。

  「呵,我也不為難你,訂下契約就放你離開。」

  他用困惑的表情看向我。

  「束縛。」我糾正道。

  好像在日本用的是【束縛】一詞。

  「想都別想!」

  「今天晚上在我這得所見所聞,不准以任何形式泄露。」我置若罔聞繼續說。

  原本還有些抗拒,聽見具體內容他怔了怔。

  「就這?」

  「就這。」我揚了揚眉。

  「我同意。」他果斷道,不論如何,先離開這個鬼地方再說。

  眨眼間,燈亮,潮退。

  不論是那口散發不詳氣息的棺材,還是那群可怖的咒靈們,都不復存在。

  一切恢復如初。

  如果不是濕漉發臭的衣服,還有臉上隱隱作痛的傷口,禪院直哉或許認為這是一場幻術表演。

  我站起身,看他也從地上坐起,順便好心拉了他一把,然後將剛剛那把用來偷襲我的匕首,放回他掌心。

  他看向我,表情抽搐:「你真是腦子有病。」

  都什麼時候了,喪家犬還這麼有底氣嗎?

  老家那些貨色,被我教訓過一次也老實了。

  要說禪院直哉有什麼過人之處,那麼一定嘴硬這方面,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下回還這麼對我說話,我就讓你完整體驗一次生孩子的感覺。」

  他臉色一變,瞬間噤聲,甩著袖子轉身離開。

  望著他的背影,我哼笑出聲:「草包。」

  「媽媽,你又被人類厭惡啦。」耳畔傳來稚嫩的聲音,青白的嬰兒趴在我肩頭,向我示好,「沒關系,我們永遠愛您。」

  「滾蛋!」

  「嚶……」它帶著哭腔從我肩上消失。

  我需要你們的愛嗎?

  但凡長得好看點我說不准也能欣然接受……什麼醜陋的玩意,真是大言不慚

  話雖如此,但從我有記憶以來,它們便成了我無法割舍的部分。

  如影隨形。


第7章 第7章

  「小秋,你的體質很特別……不要讓那些家伙感受到你的恐懼……別被假像蒙蔽了雙眼,去觀察真實……站起來小秋,別人弱小還能換一種方式活著,你弱小就意味著死亡。」

  話語最後,唯一的一絲光亮也隨著門的合上一同消失。

  ……

  猛地睜眼。

  日式風格的天花板映入我的眼眸。

  我醒了下神,才想起來現在是在日本,在禪院家。

  居然夢到小時候了,還真久遠啊。

  「叮鈴鈴——!」

  鬧鐘遲來地響起。

  我立馬按掉,順便拿起手機,欣賞起昨日的戰利品。

  哈哈直哉這家伙可真滑稽啊。

  ——照片裡,他捧著肚子在地上,表情扭曲且痛苦。

  現代的電子儀器捕捉不到咒靈,所以圖片中只有他一人,並且他的腹部也並未像昨日他自己見到的那樣隆起。

  所謂「懷胎」只不過是術式構建出來的幻覺。

  當然,直哉他自己已經認定為現實了,當時任由情況繼續發展下去,幻像則會成為現實,他那肚皮是真的會破掉的。我猜,他只要回去細細復盤也能瞧出幻術相關的端倪。

  不過也僅限於此了,由於不了解我的咒靈究竟有哪些術式,只要換一個新的場景,他依舊很難分辨出真實與幻覺,有很大概率中招。

  昨晚看似鬧得很大,實際上在不知情的者看來,昨天不過是與往常數百個日月一樣平靜的夜晚。

  至於禪院直哉——禪院家不是他做主,直毘人信奉能力至上,所以他做不了什麼。

  畢竟除了他臉上那點小傷,我也沒傷害任何人。

  而心靈受創傷這種事,只能歸咎於這蠢貨太過無能。

  洗漱完畢用過早餐。

  我閑來無事在禪院家的院子裡散步。

  以前在家裡我的自由時間相當少,即使是在假期訓練課程也排得滿滿當當。

  除了任務,每個月就只擁有那麼一天可以外出的假日。

  逛了一圈,我在某個屋前停下,我隨便拉了個打掃的佣人問:「直哉呢?」

  「少爺他一早就出門了。」

  「出門?去哪?」

  「是,具體的在下也不清楚。」

  有意思啊,這家伙不會是躲我才跑掉的吧?

  「我不明白為什麼父親會讓東方那種東西住進家裡,簡直就是在引狼入室!她……」腦內響起直哉的聲音,但他話說到一半就停下了,礙於束縛的存在,他講不出昨天有關我的所見所聞。

  鬼嬰的耳朵很好,它喜歡擅自傳遞一些消息給我,可能是實時,也可能是記錄下來的聲音。

  不過遇上我心情平平的時候,它可能會挨罵。

  它們雖然聽命與我,但始終無法完全和我心意。

  就像很多狗在主人眼皮子底下也會忍不住搞事情一樣。

  「呵,怎麼了?難得見你這麼生氣啊?」

  「必須把東方送回去!不,應該將她列為詛咒,立刻祓除!」

  直毘人沒理會他。

  「那家伙很危險!」

  「聽下人說你大半夜的去找過她了?」直毘人問。

  「……」

  「臉上的傷是她弄的?」

  「……」

  「這麼點傷就大驚小怪的,真失態啊……」他繼續嘲弄道。

  「我可是很認真地在說!」

  「有什麼好緊張的,她是有些特別,但都在可控範疇……這不是我一人認定的,總監會對此也是默許態度,」直毘人頓了頓,「婚約是不可能取消的,至少三年內不可以。這是我和東方家的約定,」

  「東方家到底給了什麼好處?」

  「呵呵,你想知道?」話雖如此,直毘人卻沒有解釋的打算,繼續道,「如果實在看不順眼,那就別再去招惹她。」

  「開什麼玩笑?這可是我家!」

  「那又如何?直哉,你還在天真嗎,整天被那些諂媚的雜魚稱作天才就得意忘形了?不論是六眼,還是東方秋,有些人出生便具備得天獨厚優勢,連天才都要仰望一下,」直毘人灌了口酒,「時代不一樣了,聽說東京高專那邊今年入學了一位咒靈操使,樂岩寺有邀請他,但是對方選擇了那邊……看看東京高專都是哪些人吧……別過的太安逸了直哉,與其有功夫在這裡和我爭執這種小事,倒不如想辦法變強自己贏回來。」

  直哉沉默了會,又用一如既往那副傲慢的口吻說:「父親居然拿那種上不了台面的貨色和悟相提並論。」

  「這種話,等你勝過她再說吧。」

  「我會的。」

  對話記錄到此結束。

  我定了定神。

  思考下一步計劃。

  目光鎖定在路過的某個眼熟僕從上,沒記錯的話那人應該是禪院的管家。

  我掛上微笑,上前叫住他。

  ……

  回到自己房間,我用手機撥出一串號碼,沒想到對面接都沒接就給我掛了。

  於是我又打了一次。

  「誰?」

  「直哉呀,是我,小秋……」

  「嘟嘟嘟……」

  我錯愕地看了眼手機。

  又給我掛了?

  我干脆躺回床上,舉著手機編輯短信。

  其實也沒什麼內容,就兩張照片。

  發送過去不過數秒,我這邊就進電話了,還是那串號碼。

  哈哈,有本事繼續硬氣啊!

  我當即坐起,饒有興致按下通話鍵。

  「你要做什麼?」他嗓音低沉,聽得出已經在生氣了。

  「你在哪?」我盤起腿。

  「和你沒關系吧?」

  「我想見你,直哉。」

  對面突然語塞,沉默了半天。

  「就說要做什麼你才肯把照片刪掉吧?」

  「照片是不可能刪的,但我保證不會讓除你我之外第三人知曉,前提是,你得聽我的吩咐。」

  「簡直是痴心妄想!」

  我能想像到他在那頭咬牙切齒的樣子,捂著嘴盡可能不讓自己笑出聲。

  「啊是嗎,那我就不能保證同樣的信息會不會給禪院家人手發一份了。」

  「別搞這種令人作嘔的手段,你究竟想干嘛?」

  「我要出去玩,但你父親說必須得你跟著才能出門,懂我意思吧,不管你在哪,中午之前讓我見到你,另外,我沒有錢,你得全程付款。」

  說完不等他回復,我馬上掛掉電話,哼哼,這次是我先掛的。

  順便將他號碼加入到通訊錄,在姓名那一欄我備注上「提款機」的字樣。

  ——外公一招釜底抽薪想斷我經濟來源,不代表我沒法另辟蹊徑去弄錢。

  中午,我換上一套常服,在禪院家大門口見到了一副臭臉的禪院直哉。

  「嗨,直哉,一上午沒見,我真的很想你。」我笑盈盈地與他打起招呼。

  周圍下人們紛紛露出吃瓜且欣慰的表情。

  微小的議論傳入耳,他神色更難看了。

  「別廢話了,趕緊上車。」


第8章 第8章

  我沒怎麼耽誤進入後座,跟他拉扯浪費的是我自己的時間。

  「說吧,你要去哪玩?」

  「你決定吧。」

  我把問題拋給他。

  旁邊的直哉投來刀人的眼神,我繼續說:「我對京都不熟悉欸,你該盡地主之誼吧。」

  他「嘁」了一聲,向司機報出一個地址。

  事實上我有自己想要去的地方,但不想跟這個衰貨一起以免留下不好的回憶,今天就當放放風,順便膈應一下他,過幾天等我入學了,我會自己想辦法溜出去玩,反正錢方面不再是問題。

  約莫大半小時,車子在一條商業街道停下。

  游戲中心啊。

  我抬頭掃了一眼這座4層建築。

  「原來直哉平時喜好這些啊。」我若有所思地點頭,朝他嬉笑道。

  「胡說什麼啊,這不過是當地有名的游戲廳而已!」

  我注視著隔壁樓的屏幕,伸手一指對他說道:「我晚上要看電影,直哉。」

  他一怔:「麻煩死了。」

  「我只看包場的電影。」我又補充一句。

  電影院人一多就容易吵鬧,哪怕是細微的聲響也會影響我的觀影體驗。

  「哈?你腦子沒問題吧,這個時間我哪裡給你找能包場的電影院?」他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你是禪院直哉欸,將來會成為禪院家主的人啊,這種事能辦到的吧,想想辦法。」我語重心長地拍拍他肩膀。

  他臉色又青又紅,極為滑稽,醞釀了兩秒還是把我的提議駁回了:「這是兩碼事,總之不可能!」

  我干脆端起手機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試試!」他立即改口,說著打開通訊錄翻找起什麼人來。

  在我們那,直哉這行為就叫敬酒不吃吃罰酒,太下賤了。

  「喂,不准擅自行動!」

  他手機裡通著電話,一邊小跑跟上我。

  說起來,這家伙終於不再穿他那身傳統羽織配袴的服飾了,即使換上普通常服,他那張可觀的臉依舊能讓人在人群中一眼區分出來,但他也就只剩這麼一個優點了。

  無視掉他,我好奇地往游戲廳深處走去。

  老家也有這種游戲廳,但規模沒有這麼大,機器種類也不多,我很少去玩。

  一路往裡,沒在游戲的客人很容易注意到我,他們目光總會多停留幾秒,有的或許生出搭訕的想法,蠢蠢欲動,但看見身後跟著我的一臉陰沉的家伙,似乎就打消了這種念頭。

  我隨意在一款游戲機面前坐下,司機兼隨從已經換好了游戲幣,把裝著滿滿當當的游戲幣盤子端在我面前。

  和女孩子約會這方面,直哉真應該跟下人學學。

  我瞟了一眼旁邊焦頭爛額的直哉,心情愉悅地開始游戲。

  幾乎把整個游戲廳玩了個遍,我感到有些疲憊了,回到一層。

  「幾點的電影?」我問向直哉。

  他沉靜的狀態明顯是告訴我已經搞定了電影院的事。

  「8點。」他黑著臉說。

  「晚飯吃什麼?」我頓了頓,又說,「你的品味應該不錯的吧,請別讓我失望。」

  如果能聽見他的心聲,我猜自己肯定被罵得很難聽。

  「烤肉吧。」

  「好的哦。」

  我說著,注意力落在靠牆的娃娃機上。

  盡管有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周邊,但裡面的東西都很可愛。

  尤其是其中一個機器裡,擺放著的毛茸茸的貓咪公仔,令我遲遲挪不動步。

  我忍不住走上前。

  隨從很自覺地把所剩不多的硬幣端給我。

  然後我開啟了我的吊娃娃的時光。

  不記得是第幾回投幣,總之前面都失敗了。

  「你這家伙喜歡可愛的東西呀,呵,你也只有臉蛋和身材配得上了,」直哉饒有興致湊過來,瞅准機會便奚落起我。「連娃娃都吊不起來嗎?真是廢物。」

  我一下噎住,感覺怎麼回答都是在逞強。

  他招了招手,從下人遞過來的托盤上拿起硬幣,投入我隔壁機器。

  不知道是他做了什麼手腳,還是真的厲害,居然一次就成功了?!

  他得意洋洋地看向我,挑了挑眉。

  「想要嗎?」他高傲地抬起下巴,居高臨下,一副施舍的態度,「把照片刪了就給你。」

  可惡啊,被這個衰貨給裝到了!

  我瞥了瞥嘴:「你的照片就只值一只娃娃?」

  直哉動作一滯。

  「我餓了,吃飯去吧。」越過他,我往門口走去。

  「嘁——!」他哼了一聲,將手裡那只公仔隨手丟棄在自動販賣機旁的垃圾箱上。

  上車前,余光掃了那只剛出籠就被遺棄的公仔。

  ——這小家伙真可憐。

  和直哉吃飯不是什麼好體驗,反正我們兩個全程無話,就像拼桌的陌生人。

  而他自己似乎也有事情在忙,過程中不停地在給什麼人發送消息。

  他時不時打量我的手機,我合理懷疑只要自己一個不留神,他就會把我手機奪過來砸掉。

  結束不愉快的晚飯時間,站在電影院門口,我抱著桶久違的爆米花,在等待僕從與工作人員做好對接前,自行吃了起來。

  「不是剛才吃過飯了嗎,干什麼站在外面吃?」他皺著眉,可能覺得站著吃東西不和禪院家的禮儀。

  「直哉如果不想看的話,可以在外面等我。」我自顧自說。

  「哈?憑什麼?!」他不滿道,「是我包的場。」

  「別那麼激動啊,又不是不允許你陪我。」我朝他發青的臉笑了笑。

  其實私心還是想他別跟著我的。

  可惜這家伙顯然一點眼力見也沒有。

  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電影比我預想的還要無聊,是一部喜劇色彩的愛情片。我無法理解這種乏味的情感,也無法理解影片中那些角色的喜悲。

  前半截完全是靠著爆米花強撐我對它的興趣。

  後半場我直接在椅子上睡著了。

  「喂,結束了。」直哉推搡著我,把我叫醒。

  「嗯……」我揉了下迷糊的眼睛,站起身順便撐了個懶腰。

  直哉出乎意料地沒有衝我發脾氣,相反不知為何他看我的神情緩和不少。

  我有些茫然,但也沒往心裡去。

  「你明天還要出門嗎?」回去路上,直哉突然問我。

  「誰知道呢?」我倚在車窗邊,外面下起了毛毛細雨。

  「真是麻煩的家伙。」他沒好氣評價一句。

  小雨在下半夜轉為暴雨。

  直到第二天天亮,雨也沒有要停下的趨勢。

  僕人站在我屋前,畢恭畢敬說:「秋小姐,您的校服和學生證已經做好了。」

  「噢,辛苦了,放門口吧。」

  「是。」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後天就是入學日了,要說完全沒期待那是不可能的。

  我拉開屋門,木質的置物盤上疊放著黑色的學生制服,最上方是一張卡片。

  把學生證拿起,正反來回翻看了下,正面印著我的登記照,靜靜欣賞了會,又看向照片左上角有個【四】的字樣。

  果然是四級嗎,禪院可真小氣。

  【四】在我們那不太吉利,評級用的是甲乙丙丁這種,而甲之上還有個特。

  好歹給個【三】也行啊。

  哎……我長嘆了口氣。

  旁邊是我的個人信息:

  學籍號、姓名、以及生日。

  只不過……

  我視線回到最上方,凝視著因先入為主而被忽視的學校名稱,陷入沉思,上面分明寫的是:

  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

  *

  作為禪院家的嫡子,電影院這種俗氣的地方,禪院直哉就沒怎麼去過。

  而今天他那個未婚妻莫名提出看電影,還追加了包場要求。

  禪院直哉又一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憤怒,沒有一個人能這樣子對他指手畫腳。

  偏偏她手上有關於自己致命的把柄。

  區區一場包場電影他還是搞得定的。

  哪知道自己多少費了點心思搞定的電影院,結果那個女人在中途直接睡著了。

  那一瞬間他差點有殺人的衝動!

  當然也只是衝動而已。

  在看到那女人身上趴著的嬰兒樣的咒靈,頂著快要斷掉的腦袋朝他咧嘴一笑,他就打消了搶奪手機的念頭。

  他只能看著什麼也做不了。

  不得不說,這個他名義上的未婚妻,確實很好看,睡著時就像只精致的娃娃,毫無攻擊性仿佛隨便一捏就能弄壞。

  他一怔,當即將這種可怕的念頭清理掉。

  手機忽然傳來新的消息。

  是東京咒高校方發來的,內容是手續已經受理……嘴角隨即揚起久違的笑容。

  ——既然東京有那麼多難搞的家伙,就讓他們互相傷害吧。


第9章 第9章

  東京?!

  我怔了會,半晌又把學生證來回又翻轉了一遍,確定不是眼花。

  不是京都的高專嗎?

  好家伙,是直哉做的吧?

  不聲不響把我弄到東京去,這樣他就能避開我這個大麻煩了。

  好一招釜底抽薪啊!

  等等……念頭從我腦海中閃過,剛湧上來的怒意轉瞬即逝。

  對哦,其實也無所謂,或者說去東京反而更和我心意。一來少了個平時監視我的禪院,二來,京都本就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御三家全都聚集與此,我留在京都只會感到束手束腳。

  最重要的是……

  去東京上學我也不用見到五條家的六眼了。

  我對那個素未謀面的家伙有種說不上來的偏見。

  哼哼,這也是當初看過照片也沒選他的真正原因。

  我思忖著淡定收起證件。

  外公只要求我好好讀書,正常畢業,並未說在哪讀。

  唯一要在意的是那個外公曾經提及的,尋找離家出走的神使的任務。

  他告訴我有線索時自然會有人上門找我。到時候他的人只能去東京了,不過這也不是我需要操心的事。

  我望了望陰雨綿綿的天氣,打消了出門的念頭。

  又把制服拿進屋內,試穿了下。

  樣式是普通的長袖上衣外套配百褶短裙,因為我比較喜歡寬松的上衣,所以聽說校服可以按喜好更改細節後,我特地說了要做大兩號。

  紐扣稍微特別點,花紋與學生證上反面的背景一致,應該是高專的校徽。

  「秋小姐,」門外又有人來了,「家主大人找您。」

  「好,等我一下。」

  我應了一聲,換回原來的衣服。

  出門來到外面,下人們替我撐起傘。

  隨著他一路行進,位置也越來越偏僻。

  他又領著我從某個獨立的房子入內,直通地下,裡面是一條開鑿好的寬敞通道。

  盡管看不見通道盡頭,但我能感受到那邊有一道封鎖用的結界存在。

  「就是這裡了。」他說著鞠了一躬便轉身離開。

  禪院直毘人和直哉正站在不遠處,一扇雙開門前。

  「學校得提前一天報道,所以你明天就要出發了,今日找你來加強一下封印,應該沒問題吧?」直毘人開門見山說。

  也不提前知會一聲就擅自把我叫到這裡來了,我能說不行嗎,不行也得行,不然就丟臉了。

  「沒問題。」我點點頭。

  直哉站在他老爸旁邊,略有得意地望著我,像是同我宣告這場沒有硝煙的鬥爭,終究還是他獲得了勝利。

  直毘人上前兩步,用推開房門。

  「我們馬上就不用見面了,小秋。」經過直哉時,他一臉戲謔。

  「是啊,我會想你的,直哉,希望你也能想念我啊。」

  他一怔,好幾秒後才面露嫌惡地說:「別老惺惺作態了,真是不要臉。」

  我嘲弄地眼神在他臉上多停留了會,正色朝裡走去。

  而那父子倆個就守在門口。

  空蕩的場地中央擺放著一張方桌。

  上面成列的正是那塊看似平平無奇的破石頭。

  封印已經松動了,很明顯換了環境這東西很不安分。

  我站在桌前停下,定了定神。

  念頭觸動下,一道可視結界以我為圓心,自腳下平面鋪展開來。

  同時撤去了一小部分日常遮蔽我周身的結界。

  空氣中微弱的線條逐漸勾勒,須臾,一把老舊且灰白的油紙傘騰空顯現,它在我頭頂呈順時針轉動著。

  醇厚的詛咒氣息將整個房間瞬間填滿。

  門口直哉下意識後退半步,這種感覺好像勾起他一些不好的回憶。

  身側直毘人也微微皺眉。

  傘頂,腳下,緩慢浮現出一張八卦圖,但它和外界所見的傳統的圖案又不太一樣,古老復雜的符號隱約可見,它們自行挪動,尋找自己該在的位置,就像是一只只活著的小人。

  直到傘頂與腳下各自代表【天】【地】的圖案對上,它們便停下了。

  隨後【天】【地】脫離媒介,織成上下兩張網,縮小,合攏,包裹上那顆石頭,在上面形成新的結界。

  大功告成。

  「傘」靜謐地隱去,同時詛咒氣味也消散不見。

  「結束了。」我轉身對他們說。「這個可以維持1個月。」

  「辛苦了。」不論如何,直毘人還是向我投來贊賞的目光。

  直哉微張著唇,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

  其實剛才那些都是表演,這個程度的結界,只要我把手放上去就能做好了。

  之所以弄這麼復雜,是因為我始終銘記著外公的教誨。

  ——

  「小秋啊,你知道怎麼樣才能讓那些商人,心甘情願地出大價錢請我們辦事嗎?」

  「不知道哇。」

  「那就是得學會表演……有人看著的情況下,縱使再簡單的問題,你也要表現得不那麼容易完成,多走幾個沒必要的流程,讓他們不明覺厲,會下意識認為這個錢花得值……呵呵,畢竟我們收費也不低。」

  「外公你好奸詐啊。」

  「瞎說什麼,這叫智慧!」

  ——

  禪院家的人當然沒那麼好糊弄,所以我就動用道具表演了一下。

  看起來效果還不錯,嘿嘿。

  回到地面,雨總算是停了。

  直毘人晃了晃手裡葫蘆,發覺空蕩蕩的,也沒管我們,自己先走了。

  「直哉,」眼見禪院直哉也要溜,我馬上叫住。

  「做什麼?」他沉著臉說。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沒能跟你一個學校,有些遺憾,但在東京我也會安分上課的。」

  「上不上課關我什麼事啊?」他一臉茫然,「你腦子又抽了嗎?」

  我掏出手機,編輯好信息給他發過去,抬頭說:「總之,你也知道,我就是一個四級咒術師,靠這麼點微薄收入,我肯定會餓死的,所以你要養我。」

  「呵,找男人伸手要錢確實是女人該有的樣子,不過你這個態度完全不行啊,小秋,至少跪下懇求我可以考慮一下。」

  直哉是不是有什麼健忘症,一得意就忘記我手上有他的把柄了?

  「我不是找你商量哦,如果你不想那些照片流出的話……」

  「你……」他一秒變臉,「真下賤!」

  「1000萬,用完我會聯系你的。」

  「哈?1000萬?你吃什麼東西能花1000萬。」他額角一抽一抽。

  據我這幾日的觀察,直哉這人沒有揮霍的習慣,應該攢了不少錢。1000萬對一般咒術家族來說也不少了,但對像既然是禪院家的嫡子、禪院直哉,1000萬絕對不成問題。再說了,聽他們父子倆聊天那個意思,與東方家這筆交易絕對是占了便宜的,我幫東方家回點本一點也不過分。

  「直哉,你別忘了,我對外的身份可是你的未婚妻欸,你也不想我寒磣吧,我不體面,你也跟著丟人。」

  直哉愣在原地,表情古怪。一副「你好有道理,我竟然無法反駁」的樣子。

  「明天出發前,我要收到你的彙款噢。」

  我拍了拍他肩膀,與他告別。

  如果這家伙從善如流,當場給我打款,我不介意給他一個愛的抱抱作為異地前的留念,可惜他完全拎不清,哎,注定沒有美少女緣的家伙。

  晚上我趴在床上玩游戲,手機突然震動,收到一條新信息。

  我打開一看,一竄長長的數字倒映在我眼底。

  噢噢噢!到賬了!實在沒忍住,我抱著枕頭在床上翻滾一圈。

  直哉雖然是個人渣,辦事倒是利索啊!

  次日,臨行前。

  直毘人好心地來禪院家大門口送我,同行的還有直哉,看後者一臉不情願的樣子明顯是被拖著來的。

  「要想我噢,直哉。」我無視周圍下人們的存在,揮著手向他道別。

  「快閉嘴吧你!」他瞪著我說。

  「哈哈哈,年輕就是好啊!」直毘人大笑兩聲,捏著他的小胡子戲謔說,「嘛,反正一個月後會接小秋回來一趟的,直哉也不用太舍不得了。」

  「別人就算了,父親為什麼也要這樣子!」

  我已經上了車,搖下車窗探頭說:「再見直毘人大叔。」

  「保重,小秋,遇到什麼麻煩聯系直哉就可以了。」

  「好噢!」

  禪院直哉臉色極度難看,他惡狠狠朝我甩來一個眼刀,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安然地關上窗戶,坐回車內。

  從京都去東京最方便又快捷的方式是新干線。

  飛機也可以,但是手續比較繁瑣。

  直毘人全程派了一名手下跟著我,也不知道是擔心我走丟,還是怕我溜了。

  下午順利抵達東京。

  來接我的是一名寸頭中年男人,相貌平平。

  禪院的下人和他完成對接,又把我的行李搬上車子後備箱,隨後與我鞠躬告辭。

  「東方秋是嗎?」

  人來人往的路邊,他倚靠著護欄對我說。

  「嗯。」我點點頭。

  「初次見面,我叫夜蛾正道,是你的班主任。」

  班主任?這位大叔是班主任?

  流程和我想像中有些不一樣啊,我以為當地的禪院家的對接人員把我送到學校,然後去教導處辦理入學手續諸如此類的,班主任這麼閑的嗎?還來親自接學生?

  「初次見面,請多指教。」我按印像中日本人的打招呼方式和他說。

  「嗯,」他沉吟一聲,站直側身道,「走吧,先回高專。」

  「日本生活感覺怎麼樣,還習慣嗎?」上車後,他在副駕駛座上主動與我攀談起來。

  「沒怎麼接觸過外界,所以談不上習不習慣。」我如實回道。

  「時間還短,慢慢會接觸到的。」

  「老師不用上課嗎?」

  「今天學生們都有任務,不在學校。」

  「原來如此。」我若有所思點點頭,看來日本形式很嚴峻啊,連一個班的學生都要全數出動做任務。

  咒靈泛濫成災了?

  我望向窗外。

  奇怪了,詛咒氣息的散布明明是正常範疇。難道是某個地方出現了問題?

  「你的日語比我想像的好很多。」

  我嘿嘿一笑:「過獎了老師。」

  他說著從前座遞來一張紙。

  「學生手冊,如果有什麼沒看懂的可以問我。」

  啊?我望著手裡的紙張,嘴角不禁抽搐。

  這薄薄的一張,說是路邊發的傳單我都會信……

  內容也沒多少。

  無非就是日常向的,校內和任務期間必須穿校服,食堂有免費的餐食供應以及開放時間,宿舍的規範使用……

  讓我意外的是,因為沒看到門禁時間,合理推測學校好像不限制出入自由。

  「另外還有一本咒術師守則,聽說你已經提前了解過了?」夜蛾正道繼續說。

  「是熟讀並背誦。」我糾正說。

  他一滯:「這樣啊……很好……」

  東京交通比京都還要繁忙。

  一開始我還沉浸欣賞這座繁華的城市,幻想哪些建築裡有什麼值得游玩的,但隨著時間推移,我臉上逐漸失去淡定的笑意。

  ——車子開了快一個多小時,才在某處荒郊野嶺停下。

  我下車環顧一圈,張著嘴表情苦澀。

  甚至都沒注意自己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仿佛不願意面對現實。

  「為……為什麼又是山裡啊……」

  沒指望咒術學校能在鬧市區,但也不至於這麼偏僻吧!

  即使換了個國家,也要把學校設置在深山中嗎!!?你們咒術學校都對大山有什麼異常的執著嗎!!?

  可能我失望表現得過於明顯,正道老師拍了拍我肩膀,寬慰說:「嘛,學校是有些偏遠,不過任務都會有輔助監督接送,雙休日的話,不是很忙的情況下也可以試著找輔助監督商量商量捎帶你們出去,其他學生犯懶不想走遠路坐車就是這麼干的。」

  「哦,好吧。」我喪氣地說。

  不過……抱怨歸抱怨,我又一次抬頭,望著眼前一片翠綠的景像。

  這裡有一張很大的無形結界,大到幾乎與天空融為一體。

  沒看錯的話是作用應該是警報以及掩人耳目。

  普通人,哪怕是不懂行的咒術師路過,大概率都無法注意到結界的出入口。

  真厲害啊,這麼大的網,得耗費多少心神,換做是我,給再多錢也絕對不接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

  「去宿舍看看吧。」正道老師和我說道。

  我從司機兼輔助監督手裡接過行李箱。

  「需要幫忙嗎?」老師問。

  「啊,那真是太好了!」我笑著感謝道,把行李箱往他手裡一塞。

  雖然是個長相一般的老師,但從初印像來看,卻意外的好相處啊。

  正道老師面色平靜地接過,點下了頭,示意我跟上他的腳步。

  「這裡屬於天元大人的結界。」他邊走邊說。

  「天元大人?」

  「天元大人是擁有不死術式的長生者,常年守護高專的安全——畢竟,高專既是培養年輕一代咒術師的地方,同樣也是咒術師們的據點。除去學生和工作人員,你偶爾也能在校內碰上其他咒術師,高專一旦遭到詛咒師或者咒靈入侵便會發出警報,咒術師們也能第一時間支援。」

  「很厲害啊。」

  不死的術式我還是頭一回聽說。

  不過……假設把我身邊的那些詛咒放出來,同時加持一個小型結界,就像在禪院家那樣,也不知道高專的警報是否會響。

  但也就是想想而已,我肯定不會因為好奇作死試探,好端端的犯不著。

  「其實一開始我們這邊是想你來東京的,可惜禪院家沒松口,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前天主動提出把你送過來。」

  「為什麼?」我掃了眼道路旁擺放了好幾排的滑稽佛像,疑惑問。

  「京都那一派都比較保守,你的情況留在京都並不合適,另外,我的學生裡,有個術式相性和你比較契合的家伙,當然也只是推測,我認為你們可以適當接觸一下。」

  「什麼術式能我和契合?」

  班主任對我的情況似乎很了解,我不是很意外,畢竟外公有提前與我說過。

  而他說的那個與我能力契合的人,恐怕就是禪院口中的咒靈操使了吧。但此時此刻我還是裝作不了解的樣子。

  「這個嘛……」班主任摩挲著下巴,好像在糾結,畢竟別人的能力某種意義上也算作隱私,「嘛,反正就算現在不說,等你見到那些家伙後也能馬上知道——是咒靈操術。」

  「聽起來是能操縱咒靈的術式?」

  外公對咒靈操術有很高的評價,它不僅收服咒靈相當容易,關鍵數量上沒有限制。

  「沒錯。」

  「欸……」我感嘆一聲,沒發表其他意見。

  走了好長一段路,才見到刻有高專全稱的門牌。

  如果不是能看到操場這種室內籃球場這些設施,我會認為這裡更像是某個寺廟或者神社。

  叫人疑惑的是,校內幾乎見不到什麼人影,與其說人影,用「人氣」形容好像更貼切一點。

  「為什麼沒有看見其他學生?別的班級的人也不在嗎?」

  「別的班級?」正道老師駐足,看了我一眼,「倒是有二年級,不過也在外出任務中。」

  「一整個班級的人全部都去了?」

  「東方同學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我們每一屆學生都不多的。」

  「啊,人很少嗎?」

  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還行吧,一年級的,加上你就有4個人了。」說著拖著我的行李箱繼續往前走去。

  4,4個???我頓時愣在原地。


第10章 第10章

  沒聽錯吧?

  「不過這個年紀的男生們都比較頑皮,希望你們能好好相處。」他發覺我沒跟上,回頭問道,「怎麼了?」

  「沒……沒什麼……」我小跑兩步跟上。

  似乎看出我的困惑,他解釋道:「咒術師本就罕見,盡管工資可觀,卻有隨時喪命的風險,有部分人即使是有這方面的才能也不定會從事相關工作,以至於這行人才緊缺。」

  難怪了,我們那就不一樣,即使沒有咒術才能的人,也可以加入「普通」班級,學習最基礎的知識以及普通人也能做的符箓諸如此類。

  畢業還包就業,分配到對應的道觀寺廟,或者自成一派搞什麼工作室……風險幾乎為0。

  因此學校人數也不少,但也不是什麼人都有這個機會入校就是了。

  「我的情況會告訴班上的同學嗎?」我換了個話題繼續問。

  「不會。」

  「噢!那太好了!」我一下振奮起來。

  正道老師凝視我好一會兒,嘆了口氣:「我對東方同學沒什麼要求,就是別被班上的男生們帶偏了。」

  「居然讓老師這麼頭疼,真是調皮的學生啊。」我附和評論道。

  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同學,聽起來比我還能惹事。

  這樣也好,老師的注意力全在其他學生上,就不會管我了。

  「嗯,能理解就好。」他欣慰地看著我滿意點起頭來,指了指面前的兩座並排而立的日式矮屋。「宿舍到了。」

  裡面是簡單的日式風格,走廊一眼望到頭,前後一共8間房的樣子,右手盡頭還預留公共區域。

  正道老師推開一間沒上鎖的房門,指了指裡面:「這是你的房間。」

  是進門左手第一間啊,很方便。

  朝裡面看了一眼,居然是個單人套間,床,書桌,開放式廚房,洗浴室,甚至還有個落地窗,真是齊全啊。

  唯一缺點是空間有些小,但勉強能湊合。

  「高專可以收快遞嗎?」

  「可以,」他從口袋掏出便簽和筆,洋洋灑灑寫下一排字,「如果有東西要送,填寫這個地址。另外,晚點你的同學們回來了或許你可以提前認識一下,不過明天上課還是會有正式介紹的環節,」他又把行李箱遞給我,「我還有事,明早7.30半先去辦公室找我報道……生活上的問題可以找業者,他們佩戴工作證,一眼就能認出來。」

  我乖巧點頭。

  他又思忖了會,似乎沒什麼遺漏的,揚了下手與我道別。

  「拜拜老師。」我朝他揮了揮手。

  關好房門,我一個仰面,躺倒在床上,望著天花板長舒一口氣。

  呵,機智如我,早就自有打算了。

  來東京第一天怎麼能不出去玩一下?

  我端起手機,開始編輯信息。

  ——早就想過學校不會在鬧市,所以我提前在網上聯系了一位司機,方便我隨時出行。

  總之,再偏遠也沒關系,只要給報酬足夠豐厚,我不相信他會拒絕……嗯,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是區區司機。

  考慮到有天元結界的存在,司機甚至可能找不到高專入口,我給了個稍微近一點,但地圖上能找到的地址。

  對方很快回復,大約5點會來接我。

  同時我也和他預約好了返程時間。

  一切妥當,我將手機隨手扔到一旁,活動活動四肢,開始慢悠悠地收拾起行李。

  因為一開始就打算所有生活用品,包括衣服都在這邊重新買,所以我的行李並不多。

  稍微整理了下,定好鬧鐘,躺回床上小憩。

  下午4:30,我起身出發。

  推開房門,按照記憶中的路段,往山外走去。

  拐過某個彎的瞬間,我織了一層結界將我包裹。

  這是用於「隱蔽」的結界。

  就這樣,即使有人或者咒術師的情況下,我也能在視線差異中無聲消失。

  司機是個和藹體型略胖的大叔。姓山田。

  「呀,沒想到是這麼年輕的小姐啊。」他開著車,和我寒暄。

  「抱歉,我,不太好,日語。」我委婉地拒絕了他的搭話。

  「啊,是這樣啊,外國人?」他詫異地說。

  「華國人。」

  「華國啊,是個好地方啊,我早些年還去過香港呢!真懷念啊……說起來,香港那個……」完全無視我婉拒的態度,他自顧自在那聊起來。

  我也假裝聽不懂,不回他話。

  山田從他去香港的旅行聊到他在那邊吃過的美食。

  真是喋喋不休。

  在我都打算考慮下次換個司機的時候,已經到目的地了。

  原來如此,有人在旁邊說話好像時間過得快一些。

  「小姐,0點,還是這個位置。」下車後,他降下車窗與我確定道,顧忌到語言問題,他說得很緩慢。

  「沒錯。」

  他衝我比了個「OK」,發動車子走了。

  佇立在街頭放眼望去,人來人往道路,現代化的商業樓,琳琅滿目的商店。

  深吸一口氣,身心頓時無比暢快。

  可惡!

  這才是自由啊!

  首先做的是填飽肚子,時間緊迫,我只能隨意逛了一下,買了點衣服,拎著行李很麻煩,我留下地址讓店員寄到高專。

  才8點商場就關門了。

  但這不妨礙我隨意漫步。

  商場的燈是暗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深夜食堂與居酒屋,還有……

  「這位漂亮的小姐,請問我有這個榮幸請你喝一杯嗎?」

  我循聲側頭,是一位染著茶色頭發的年輕男性,五官俊朗,個子高挑,穿著井井有條,臉上保持著爽朗的笑容,第一印像是陽光開朗類型的,忽略掉稍微有點差異的發色,氣質看起像一條金毛犬。

  或許只是隨意搭訕,他在正眼見到我後,明顯一陣失神,呆愣在原地。

  越過他看了一眼身後的招牌,我很快意識到他的職業。

  ——是牛郎啊。

  擅長上網衝浪的我,對這個職業並不陌生,畢竟在日本也是相當流行的文化。

  離回去的時間還剩3小時左右,看來是找到打發時間的樂子了。

  我嘴角揚起淺淺的笑意:「可以。」

  *

  東京高專。

  「哎呀,今日黃油土豆真的很不錯耶!」

  「也不知道是誰固執地站在店門前,不准老板收攤,叫人家差點報警。」

  「老子只是讓他做完我這份再收攤欸!」

  兩名少年吵鬧著一同進入學生宿舍。

  「哎,就是這種語氣才容易給人一種不良少年的感覺啊。」黑發扎著丸子頭,還留了一撮劉海在額前,他老父親般地嘆了口氣,眸光掃到房門,想起什麼,「喔,說起來,轉校生是不是已經來了?老師說白天要去接她來著。」

  宿舍都是按順序分配的,也就是說眼前這間屋子應該是那位新生的房間。

  「轉校生?什麼轉校生?」白發墨鏡少年一臉疑惑,胳膊肘搭上對方肩膀。

  「夜蛾昨天提過的那個華國留學生啊,」他無奈地扶了扶額頭,「悟,你每天上課都在開什麼小差?」

  「什麼?華國!聽起來好像很有趣欸!」他一下來了興致。

  「你難道不知道嗎?前段時間監督們都在議論的那個,禪院家的聯姻對像。」

  「哦,原來是她啊。」他端著下巴思忖說,「不過為什麼不是在京都上學?明明都住在禪院家了?」

  「這種話,姓五條的你最沒資格說了吧。」

  「我要是你們,就不會站在當事人的房門口八卦哦,人家可是女生。」短發少女手握著罐飲料,悄無聲息走進來,路過兩位DK時冷不丁留下一句。

  「嘶——!」

  兩人同時噤聲,背脊觸電般地一下站直,露出尷尬的表情。

  「啊,不對啊,」白發DK最先回神,指了指裡邊,「這裡面沒人哦。」

  「是嗎,這麼晚能去哪啊?」他完全沒懷疑對方的判斷。

  「出去散步了吧!」

  「都快十一點了,誰會這個時間散步啊!?」

  白毛輕拍手掌,像個話事人樣宣布:「很好,解散,明天再說!」

  黑發少年多停留了一會,也回了自己房間。


第11章 第11章

  「這就是平時上課用的教室了。」

  早晨,先去辦公室報道後,班主任領著我前往教學樓,隨後在掛著一年級標識的門前停下。

  裡面隱約傳來一些交頭接耳。

  「緊張嗎?」他耐人尋味地問。

  「什麼?」

  這麼問並不是沒聽見,而是不太理解。

  為什麼需要緊張?難道說有突擊考驗?可裡面也沒有危險的氣息啊……

  我困惑地看向正道老師,尋思這裡面是否有深層次的含義。

  「咳咳,」他以拳抵唇,干咳兩聲,「沒事了。」

  他拉開教室大門,淡定走了進去,我緊隨其後。

  從外面將視線投望進去,看起來是很明亮的教室,講台黑板這些與我以前的學校如出一轍。

  因為只有寥寥幾人,課桌也是橫成一排擺放。

  隨著前進,我依次見到了一位棕色短發少女,一位丸子頭並留著一撮劉海在額前的少年,還有一位帶著墨鏡的白發少年。

  他們動作一致單手端著下巴,保持著笑眯眯的表情歡迎我。

  只是目光落在第三人身上時,我動作一滯,內心十分罕見地撼動了。

  一時間好像連表情都忘記控制……

  六眼為什麼會在這裡???

  *

  「聽說了嗎,那個六眼在當地的賞金竄上了9位數耶!」

  「9位數?!上億?!」

  「是日元啦!」

  「那也不少了啊,真厲害啊!」

  「羨慕別人做什麼,我們也有綜合實力不遜色六眼的強者啊。」

  「哦,那你說說看有誰。」

  「這個……北方有王家,南派是東方……還用問嗎……你能說東方老爺子不強嗎?!」

  「那是,年齡完全不一樣吧,哪有參考價值!?」

  「可……東方家不是還有那位嗎……」一道輕微的聲音加入討論。

  「哪個?」

  「我知道……哈哈,你不會想說東方秋吧?」

  「是……是啊。」

  一陣沉默,又很快爆發哄堂笑聲。

  「難道不對嗎,明明和我們一樣大,卻能做特別任務。」

  「嗐,鄉巴佬,你懂個毛線,東方秋是什麼,那算正常人嗎?」

  「可是……」

  另外一個看似知情的人打斷並接過話:「可是什麼,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六眼這種那叫應天道而生,注定就是上天的寵兒,而東方秋,她屬於逆天而行的邪祟,本不該存在於世。」

  「哎,說到這個,我悄悄告訴你們啊,」那人壓低了聲音,圍著的人簇擁成一團,「我以前偷聽家裡長輩講話,才知道東方秋克死了自己爸媽,她自己也本來也該死的,全憑東方老爺爺一己之力把她撈了回來,這事情當時鬧很大呢,只是我們不知道罷了……所以說,她和六眼是完全兩碼事,一個天一個地的……你們懂了吧。」

  雖然是一群雜魚偷偷摸摸地嚼舌根,但很不幸地全被我知道了。

  *

  「咳咳……東方同學……東方同學!」正道老師喚了幾聲我的名字,把我從回憶裡拖出來。

  我即刻回神,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因為太過意外失態了。

  ——陷入回憶的我不知不覺盯著六眼看了好久。

  白發少年從一開始饒有興致的表情轉為迷惑,然後是茫然。

  就連另兩名同學也不再打量我,仿佛聞到八卦的味道,滿眼好奇和探究地望向他。

  丸子頭瘋狂擠眉弄眼,六眼一頭問號,攤著手一副「不關我事,我也不知道啊」的表情。

  作為一切的始作俑者,我淡定收回目光,走上講台。

  老師已經把我名字寫在了黑板上。

  「東方秋,是華國的轉校生,今後大家要好好相處。」

  我入鄉隨俗地微微鞠了個躬:「請多指教。」

  「欸?」白毛六眼將剛才的插曲拋到腦後,怔了怔,發表疑惑,「東方不是咒術師嗎?」

  「呃,是這樣嗎?」丸子頭有些詫異,「但初次見面就問這種問題不太好吧。」

  「有什麼關系嘛,這裡是高專欸,而且以後會在一起任務。」六眼不以為意。

  夜蛾沒說話,用沉默示意讓我自己回答。

  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瞧出我身上的異常,但還好沒能看見本質。

  「我沒有術式,但一樣能祓除咒靈,也算是咒術師吧。」

  「啊,是嗎。」六眼把腳擱上課桌,身體向後傾著翹起椅子,明顯是期待落空,失望表情。

  「要是有人欺負你,可以跟老師告狀。」

  老師有意無意地看下講桌下的兩名男生。

  可能我長了一張唯唯諾諾又好看的臉,令老師產生了好欺負的錯覺?

  我鄭重地點了點頭。

  「雖然看起來是很弱,但是我們也不是欺負女生的人渣啊。」六眼聳著肩膀,吐了吐舌頭。

  「說這種話的時候,至少要把腳放下才稍微有點說服力吧,不然怎麼看都是不良啊。」丸子頭提醒道。

  「哈,明明你的造型比老子更像不良吧?!」

  正道老師無視少年們的爭執,指了指六眼旁邊的空位,一副任道而重遠的表情對我說:「去吧,你的位置。」

  這讓我想起某個著名動畫裡面的名台詞:「去吧!皮卡丘!」

  總之,我非常乖巧地坐在了自己位置上,考慮到今後有長達數年的相處時光,為了留個好印像,我不忘向旁邊的六眼點頭示好。

  他見狀一愣,食指撓了撓臉頰,別過頭沒再看我。

  上午是枯燥的文化課。

  課程不全是班主任來授課,有時候也能看到疑似「輔助監督」的人講述基本的咒術界規則。

  比如任務前必須放「帳」不讓普通人察覺等等……

  都是手冊上有的東西,我不知道為什麼還要再講述一遍。

  總之,全靠頑強的意志力撐著我才沒睡著。

  大概熬過了一半上午時間,我從書本裡脫離,坐起來側頭一看,好家伙,旁邊三個人,一個正用稿紙折起了飛機,一個仰面用攤開的書蓋著臉呼呼大睡,一個望著窗外發呆。

  學習氛圍和我家那邊完全不一樣啊。

  我極力讓自己看起來正常,到頭來是最不正常那個嗎!?

  ——

  另一邊,講台上授課的輔助監督OS:不愧是華國來的學生啊,聽說那裡學生都是品學兼優的好孩子,總之……這個班終於有願意聽我講課的了,感動!

  欸等等,她趴課桌上了,是不舒服嗎?!

  還把書蓋後腦勺上了!?怎麼回事!

  好吧,原來是睡覺啊……苦澀……

  該好好思考一下是否要改變授課風格了……哭……

  ——

  不知道睡了多久,腦袋上突然一輕,似乎有人拿下了我頭頂的書。

  淺眠中,我一下醒過來。

  難道老師忍不住爆發了?

  我抬頭眯著眼看去。

  丸子頭笑眯眯和藹地說:「午休時間了,要跟我們一起嗎?」

  這是在邀請我?

  我一怔,隨即點頭:「好哇!」

  自動販賣機前,丸子頭一邊選起飲料,一邊問:「東方同學一般喝什麼?」

  「甜的。」

  「硝子還是咖啡嗎?」

  「拜托咯。」

  隨著瓶瓶罐罐的聲音落下,丸子頭依次把飲料分發給我還有其他人。

  「還沒來得及介紹吧,我叫夏油傑。」他說著指了指棕發女生,「家入硝子。」

  對方拉開易拉罐,揚了揚手掌:「你好。」

  「你好。」

  「還有……」他拖長音調,語氣有些意味深長,「五條悟。」

  「噢,請多指教。」

  五條悟沒接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東方同學的日語很厲害啊,幾乎聽不出來是外國人呢。」

  「嗯,這方面好像是公認的呢。」我非常認可地點頭。

  「呃,」夏油傑一下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家入硝子從我們倆旁邊路過,他轉而道,「硝子你去哪,不一起吃飯嗎?」

  「你們先去吧,我稍微緩解下疲勞,」她說著在我身側停下,手裡的東西抬了抬,是一包煙,「東方同學要來一根嗎?」

  我抬起手掌,婉拒道:「我不愛抽煙。」

  「啊是嗎,真可惜,還以為能找到個抽煙伙伴……但是記得要幫我保密哦,老師知道了會說的。」她遺憾地朝我笑道。

  「沒問題。」我比了個ok的手勢。

  「我說啊,」一旁觀望的五條悟加入進來,終於按捺不住好奇,「我們以前難道見過嗎?」

  「沒有啊。」我疑惑地歪下了頭,「為什麼這麼問?」

  「啊?那你見到我時怎麼是那個反應!?」他一副不相信的口吻。

  我訕訕笑道:「因為你的白頭發很漂亮,一不小心就看入迷了,不好意思啊。」

  想到可能會被問起,我早早就打好了腹稿,當然我也說的是實話,只不過部分實話罷了。

  ——最高級的謊言就是明知道對方真正想要的答案,給出的卻是勉強能敷衍的實話。

  也不知道是不是五條悟沒被人誇過,他一臉錯愕地看著我,然後拍了拍我肩膀。

  「不錯,很有眼光。」

  「不是,東方同學別隨意妥協啊,會讓這家伙越來越得意忘形的。」夏油傑一臉無奈。

  我端著草莓味的飲料,喝了一口,對身側的夏油傑笑道:「是真的哦,說起來,傑的發型也很酷耶。」

  夏油傑瞪大雙眼,眨眼竄到五條悟旁邊,細長的眼裡泛著光:「可惡,她真的好有眼光!」

  這兩人看我的表情頓時友善了不少,呵,這個年紀的男生真是好糊弄啊!

  正好硝子抽完煙回來了,我跟著幾人一同往食堂方向去。

  「所以說,華國有什麼特別的招式嗎?」

  「特別的?」

  我們四人一起選好午餐,圍著靠牆的餐桌坐下,對面的五條悟一下打開話夾子,看起來對華國很感興趣的樣子。

  「啊,比如說站在刀上飛什麼的。」他端著下巴說。

  「沒見過這種啊。」我若有所思地回憶。「但聽起來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飛有很多手段,但沒有人會當眾模仿武俠劇裡在天上御劍飛行,很蠢不說,被普通人看見還會遭到處罰。

  「悟,你電影看多了吧。」傑吐槽說。

  「欸,那咒符呢,咒符應該有的吧,和日本的一樣嗎?」硝子加入話題。

  我恍然地「噢」了一聲,手在口袋摸索了會,從裡面拿出一疊紫符。

  「這個送給你們,希望不要嫌棄。」

  雖然有些皺了,但我視若無睹地分了三疊發給他們。

  這是我為數不多地可以送人的東西,本來以為會住多人宿舍,都已經決定拿禮物賄賂同寢室的人了,結果整個年紀就撩撩4人,干脆都送掉好了。

  「還真是咒符?這玩意有什麼用啊?」五條悟捏著其中一張,皺眉道。「好像有一丁點咒力在上面。」

  「通常貼在門上,驅邪鎮宅。」我擺出一副神棍的模樣說。

  另外兩人也開始端詳。

  「欸,可以抵擋咒靈嗎?」

  「就是擋咒靈的。」

  「不能祓除?」硝子問。

  「那得主動使用才行。」

  「怎麼用?」傑問。

  「注入咒力甩到咒靈上就可以了。」

  「聽起來和我們這邊一些用法一樣啊,對付低級咒靈還能用啦,」五條悟興致索然,一手拖著半邊臉,另一只夾著符箓的手已經注入了咒力。「是這樣嗎?呃?這股咒力……怎麼好像有點誇張?」墨鏡下,他瞳孔微微放大。

  軟趴趴的紙頓時化為如刀片般銳利的凶器,表面也泛起光芒,逐漸變亮。

  我表情瞬間一僵。

  怎麼好端端突然就給它激活了?!已經激活的符箓是收不回來的!

  盡管不知道他腦子裡想的什麼,阻止他已經沒用了!

  憑我多年戰鬥直覺,我現在要做的是遠離這家伙,還有他面朝的方向!

  「跑!」

  我瞬間拍桌躍起,撤退同時好心提醒了另外兩位同學,至於他們走不走得掉就是他們的事了。

  「轟——!」一聲巨響,食堂的天花板都跟著晃動了片刻。

  半晌,硝煙散去,堪稱廢墟的場地上只剩下六眼一人,周身外牆與地面炸出了個圓球狀的巨型凹坑,周圍一切化為粉碎,深淺不一的裂痕自凹坑往外蔓延,長達上十米。

  「喂……」五條悟呆呆地看向躲在立柱後的我,「東方,這和說好的不太一樣啊?」

  我眼睛一翻,差點氣絕。

  「誰給你說好了?!我讓你用了嗎!」

  干了壞事還想賴我頭上!簡直不要臉!


第12章 第12章

  「所以說明明是你惹出來的禍,為什麼我也要罰站啊?」

  走廊上,我一臉不滿。

  「符咒是你給的耶,那麼危險的東西就不要隨便拿出來啦,還好是老子拿著,換別人估計要躺醫院了吧。」

  「讓你用了嗎?旁邊又沒咒靈!」我瞪了他一眼。

  別人就算了,唯獨被這家伙訓誡莫名地不爽啊。

  ——

  食堂發生爆炸後,夜蛾正道嘴裡喊著「五條!又是你!」怒氣衝衝趕來。

  離爆炸源頭最近的四個人中,我跑得最快,傑反應也很迅速,聽到我的命令後當機立斷抓著硝子一起撤走了。

  至於五條悟,他根本就沒動,也沒躲,整個桌子都化成灰了,他和他的椅子還完好無損,真是神奇,這就是無下限吧?

  了解了事情原委,看在無人傷亡份上,我和五條悟一起被罰去走廊站崗,班主任順便沒收了我那些符箓們。

  反正是要送人的,我倒沒覺得心疼。

  而我現在正和五條悟並在站在一起,要說我和他唯一區別,那就是他頭上還頂了個花瓶,我沒有。

  凶巴巴的班主任說如果花瓶掉了罰站時間加倍。

  於是就有了眼前的畫面,還好高專沒有什麼人,否則真是丟死人。

  ——

  「只是想試試啦,誰知道那張符簡直和炸彈一樣?」他抱怨說。

  「哼,知道厲害了吧,如果扔出去的位置有咒靈,威力會翻倍。」因為六眼之前很瞧不上那些符箓,我順便補充道。

  「這麼強?它可以祓除什麼等級的咒靈?」

  「應該是一級?」我也不太確信,因為實戰中我根本不需要用這玩意。

  「真的假的?」

  「符箓顏色越深越厲害,你說的對付低級咒靈的,在我們那用的是黃符。」

  「還有比你給的更厲害的?」

  「那是黑符。」

  「難道說能對付特級?」他笑著說。

  「可以吧,特級之間的跨度太大了,說不好,而且只有我外公能做。」

  看我這麼煞有介事地回答,五條悟將信將疑。

  「欸,是嗎……說起來你是幾級?」他透過黑漆漆的鏡片,湛藍的眸子垂下凝望著我。

  我記得這家伙是一級來著,那又怎樣?

  我揚了揚下巴,不甘示弱地朝他比出手勢:「四級。」

  他一個趔趄,差點沒栽倒。

  「四級就不要這麼一臉驕傲了啊,」他扶穩頭頂的花瓶說,「就算沒有術式四級也太弱了點吧。」

  直哉也曾說過我是廢物,但類似的話從六眼口裡講出來,好像沒感受到多少輕蔑,仿佛只是在敘述事實。

  「我也覺得,至少給我三級才像個樣。」我認同地點點頭。

  「我們說的不是一回事吧?」他抽了抽嘴角。

  「誰知道呢。」

  「你們兩個相處得不錯啊。」中年男人的聲音打斷我們的交流,正道老師背手,沉著臉向我們走來。

  「老師!我有在好好反省了,可以停止體罰學生了嗎?」五條悟一手扶著頭頂花瓶,一手舉高舉著說。

  「那麼東方呢?」老師視線轉向我。

  「我也清晰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其實沒有,但這種時候大方承認錯誤才是正確做法。

  「既然如此,你們不用罰站了。」

  「好耶!」五條悟把花瓶端在手裡,食指頂著底部,像轉籃球一樣旋轉了一會,一臉神氣,「哼,」又不由分說地往我手裡一塞,「那我走咯。」

  「慢著,」剛要提步,老師叫住了他。

  「還有什麼事嗎?」

  「處罰是不用了,相對的,下午有個任務交給你們兩個完成。」

  「任務?」我和六眼異口同聲說。

  又相互對視了一眼。

  *

  「任務?」

  教室裡,夏油傑有些詫異:「入學第一天就委派任務嗎,不像是夜蛾的作風啊。」

  「對吧,而且是個二級任務,我一個人也就算了,為什麼要帶個拖油瓶啊?」五條悟端著椅子坐在夏油傑對面,趴在課桌上發出不滿。

  「這麼說人家不太禮貌哦。」

  「可東方只有四級啊,照理說這種任務跟她沒關系吧?」

  「四級?」夏油傑端著下巴若有所思,「四級是什麼概念?」

  入學以來好像就沒見過四級的咒術師。

  「可能和監督們差不多?」

  「中午在食堂那會,看她反應和動作都不差啊。」

  「那是因為她對自己的咒具本來就有所預料吧?再說身手勉強還行不代表能當咒術師啊,老實說我都不知道她為什麼要來高專。」

  「為什麼這麼講?」

  五條悟趴在桌上懶洋洋說:「你知道我眼中普通人和咒術師有什麼區別嗎?」

  「這種問題就好比問我貓眼中的世界和人類有什麼區別一樣,怎麼可能會知道?」

  「普通人的咒力是發散的,他們的身體無法凝聚咒力;而咒術師的咒力都會鎖在體內——有些人即使沒有術式,但只要能凝結咒力操縱咒力,就有辦法祓除咒靈,東方是前者,雖然身體不斷有新生的咒力湧出,卻一直往外流失,所以早上我才問她是不是咒術師。」

  「這麼說來,她可能連輔助監督都不如?」夏油傑喃喃道,「噢,我好像明白了!」

  沒再糾結這方面問題,他一下恍然,眯著眼看向桌上的五條。

  「你明白什麼了?」

  「或許這才是夜蛾對你的處罰吧,讓你帶著四級的新同學完成任務。」他語重心長說。

  「啊?還有這種懲罰方式嗎?」

  「總之,要保護好弱小哦,這是我們的職責。」

  「這麼喜歡講正論,干脆換你去好了。」

  「我可沒闖禍,」夏油傑對他不屑的態度置若罔聞,「說起來,她還是那個誰,禪院什麼的未婚妻來著,萬一受傷了,禪院說不定還要找你麻煩,你們兩家不是關系原本就不太好嗎?」

  「你是說……禪院直哉?!」五條悟一下從凳子上坐直,拍桌道,「對哦,搞半天還要保護他的老婆?!」

  「我的重點不是這個啦……」


第13章 第13章

  因為不太想赤手空拳戰鬥,我向正道老師提出武器的需求,他欣然同意順便帶我去了高專的武器庫。

  當然只是字面意義的武器庫,裡面存放著勉強算得上咒具的各色武器,有一些甚至連咒具都稱不上。

  挑了把外觀看上去還行的,我從小倉房裡出來,此時遠在教室兩名同學的對話毫無疑問落入我耳中。

  沒太關注這方面的討論,我顛了顛手裡的武士刀,提前到校門口與此次任務的輔助監督彙合。

  至於六眼,他大概遲到了5分鐘才來。

  不知道最後和夏油傑討論成什麼樣了,總之他看我的眼神明顯多了幾分不爽。

  上了車,輔助監督城內萌香一邊駕駛一邊向我們說起任務詳細情況。

  「地點是在一個即將翻新的商業街,除了大量低級咒靈徘徊外,窗口還監測到內部至少有兩只二級咒靈。」她語氣嚴肅,聽起來是很緊急的事態。

  我手頭正在編輯短信,余光瞟了眼六眼,他沉溺於手機游戲似乎沒有回應的打算,為了不讓監督冷場,順便留個不錯的印像,我附和道:「真糟糕啊。」

  「也沒那麼嚴重啦,總之,東方同學要保護好自己啊。」從後視鏡裡,我看到她對我笑了笑。

  看來大家都對四級的我很不放心呢。

  「好噢。」我說著低頭繼續發送短信。

  大概1小時抵達目的地。

  商業街包括周邊一定範圍都圈上了警戒線。

  一些警務人員守在商業街的入口處,在看見監督身後的我與六眼,很明顯地愣了一下。

  「意外地多啊,」五條悟站定在街道前,感嘆道,「這可是大工程耶。」

  萌香監督面色一變:「五條同學,可以的話,請盡可能不要故意大面積破壞建築。」

  「為什麼,反正不也要拆的嗎?」

  「是翻新不是拆啦,上面有這麼個附加小要求。」監督糾正說。

  「麻煩死了,總之速戰速決吧。」五條悟活動著拳頭,興致高漲,可能終於還想起自己有個隊友,動作停頓了一下,看向我這邊,「喂,你可不要拖……」

  他話說一半又咽了下去,長長嘆息一聲,垂頭喪氣的樣子像一只耳朵耷下去的長毛貓。

  「嗯?」我一臉迷惑。

  「算了,」他走過來拍了拍我肩膀,「不想受傷的話就別離開老子身邊。」

  原來如此,他似乎真把我也當成任務的一部分了,看來是打算把一整個活包攬下來啊。

  也就是說沒我什麼事了?

  真是個好人!

  「好啊!」我欣慰點頭。

  咒靈又被稱作詛咒,誕生於人類的負面情緒。部分低等咒靈不會主動攻擊人,但是纏上人類同樣會對普通人的身體造成一定危害。

  中高等就不一樣了,如果一般人不幸遇上,留下個全屍都是可以向閻王磕個響頭以表感謝的程度。

  咒靈只能被咒力或者帶有咒力的武器消滅,又稱為祓除。

  有人的地方就有咒靈,它們就像小強一樣生生不息。

  至於「帳」是一種結界,隔絕普通人視線同時引出藏匿內部的咒靈們,是外出任務的必須部分。

  除此之外,普通的帳對我還有點特殊的影響,它會淺淺激發我體質上的那份特殊。

  原本我打算自己放「帳」,沒想到萌香監督已經放好了。

  算了,反正就是一些垃圾貨色。

  隨著「帳」那道灰暗又透著微光的罩子籠罩下來,商業街那些躲於角落的別致小東西們瞬間無處遁形。

  「啊啊,電車要趕不上了。」

  「今天也要加班嗎?」

  「開飯了嗎?」

  ……

  嘴裡囔囔著「人類」的怨念,緊接著在空中結成相當壯觀的景像,像是騰空游泳的魚群。

  藍色光芒驟然發亮,凝聚,發散。

  「唰」的一下,小別致們沒了。

  「厲害噢!」我站在五條悟旁邊發出感嘆。

  畢竟他也算是在替我打工,誇兩句說不定會更賣力點,如果不是擔心太過浮誇,我完全不介意再鼓鼓掌。

  「呵,」他得意洋洋地掃了我一眼,簡直就是看小弟的眼神,「乖乖跟著吧。」

  隨口交代一句,又眺望向街道盡頭。

  「兩只隔得這麼遠啊……」他忽地一愣,「真稀奇啊,怎麼感覺在往我們這邊移動,這麼有目的性嗎?」

  「你能透視?」

  對哦,六眼好像有360度的視覺功能。

  剛問出口,我立馬想起這麼個從老家聽來的傳聞。

  而六眼具備的無下限術式的原理,據說是在自身周圍創造出距離接近於無限的力量,任何事物越接近他,速度越慢,那份距離沒有盡頭,等於觸碰不到。

  總而言之,一般情況下,開啟了無下限術式的六眼,是無敵的。

  至於術式其他方面的運用,我聽說的不多。

  「透視?」他悠悠開口,竟認真對我解釋起來,「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吧,但不是你想的那樣,老子眼睛看到的是咒力流動、痕跡這些。」

  倒是沒騙人,和中午與夏油傑說的一致。

  所以偷襲這家伙和正面突襲沒什麼區別啊……等等,我好像暫時沒必要把他看做敵人啊。

  「喂,快跟上啦。」

  催促聲打斷我的思緒。

  「噢!」我小跑著跟上已經走了幾步的五條悟。

  「咒靈還沒祓除,竟然能毫無危機感地站著發呆,我說……在華國做過任務嗎?」

  「做過不少啊!」我驕傲地揚起下巴。

  「欸是嗎……那能活下來真是不可思議,你的搭檔應該很不容易吧。」

  「還好啦……話說回來,如果我在和悟的任務期間出了事,是不是說明你能力有問題?」我靈光一閃,沒能忍住那份壞心眼,嬉著笑問他。

  「哈?」他腳步一滯,好像瞬間有很多話卡在喉間,下一秒就要爆發,但最後又強忍下來,一副你沒救的表情望著我,「我第一次見到弱小得這麼理直氣壯的家伙……好好把耳朵豎起來給老子聽清楚了,老實呆著你絕對不可能受傷……但你要是不聽話老子就把你丟到咒靈堆裡去!」

  「真是的,我到底是犯了什麼罪啊……」他悲憤地把手掌往臉上一搭。

  六眼脾氣真好啊,我還以為他會撇下我不管呢。

  「噢。」我見好就收,立刻乖巧點頭。


第14章 第14章

  六眼領著我一路進入商業街二樓,內部是打通狀態,商鋪一家挨著一家,由長長的走廊連接。

  「來了。」他跨出一步,站在我身前。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剛剛好像瞥了我一眼,那不經意的眼神似乎是警告我不准亂跑。

  我抿了抿唇,淡定站在他身後,決定什麼也不做。

  「咚!咚!咚!咚!……」

  和五條悟預告的一樣,撞擊聲由遠至近接連響起。

  聽起來就像是一輛油門踩死的跑車在室內橫衝直闖。

  「今天的咒靈怎麼有點瘋狂?」五條悟怔了一下,「吃錯藥了嗎?」

  「也可能是打雞血了。」我探頭說。

  「打雞血?」

  「我們那邊形容某個家伙很興奮的說法。」我又鄭重其事地解釋道。

  「原來如此,不過聽起來用詞好奇怪啊。」

  說話間,側前方的牆驟然迸裂。

  伴隨一聲嘶吼,從彌漫的塵土中竄出一只龐然巨物,那東西外表皮膚發皺,顏色青黑,身體底部又無數觸盤,活脫脫一只大型蠕蟲。

  「咦,真惡心。」我發出嫌棄的聲音,往他背後縮了縮。

  五條悟全然沒聽見的樣子,並著食指與中指。

  如雷電般的湛藍光芒一閃而過,那只蠕蟲靠近過來的動作驟地停頓了。

  空氣靜止了兩秒。

  唰地一下,蠕蟲瞬間爆裂。

  這可不是什麼值得欣賞的美妙場景。

  仔細觀察,可以發現那些爆裂出來的並不是肉塊,而是一只只小蠕蟲,正四處竄逃。

  「分身?在擊中之前就脫離出來了啊,」五條悟微微訝異,「本體跑得倒是很快,舍棄了體型提高速度嗎……」

  他側讓開身,我抬頭同時正好對上鏡片間隙中投來的眸光。

  這家伙啥也沒說,默不作聲地將手往我背後一放。

  身體頓時一陣輕盈。

  一股平緩又不容抗拒的力量竟讓我懸浮了起來。

  欸???

  這是個什麼情況?

  「喂,你做了什麼?」四肢嘗試擺動,結果根本挨不著地。

  「要追咯。」

  就這麼自說自話了一句,他另一只手微微揚起,隨後是一陣超出我想像的速度,景像幾乎在瞬間發生變化,然而移動又忽地停了下來。

  是六眼的術式,我隨即恍然,不論是將我四腳朝地提起來,還是高速移動,都是術式的力量,背後傳遞來的感覺像是某種強悍吸力,除非他自己停下術式,或者打斷他,否則我只能任人宰割般地被擰著。

  「喂,要追你自己去追,不用管我了,快放我下來啦!」我昂著頭,對他不滿道。

  「嘰嘰喳喳的真啰嗦啊,別吵了!」他不耐煩地呵斥我,而注意力卻明顯放在追捕咒力蹤跡上,「居然還能穿牆嗎……」

  看他動作應該是要准備下一次移動了,干脆懶得與他廢話,念頭微動的同時我將制服領口的紐扣迅速解開。

  雙手一縮,一招金蟬脫殼,身體從上衣制服中鑽出,幾乎是同一時間,五條悟人影消失在了原地。

  呼……

  我松了口氣,還好特意做的寬松的制服上衣,再小一點我肯定來不及脫身。

  至於五條悟那家伙……已經追到看不見的地方了啊……無聲解除掉剛覆蓋在身上的外層結界,眺望他遠去的方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反應過來,自己正帶著我的外套戰鬥這件事呢……

  ——和我猜想的一樣,那家伙還真是幾乎不拿肉眼看人,只依靠咒力辨別人與環境。而剛剛那股吸附起我的力量本身就太過強勁,以至於一件外套也好,一個人也好,這微弱的基以數都不足以讓他感受到質量誤差吧。

  總之,讓他一個人戰鬥好了,我才不想被他那樣擰著到處跑。

  我理了理襯衫,又拍了拍裙擺的灰塵,檢查自己儀表依舊整潔。

  又看了下空蕩蕩的雙手……原本隨身攜帶的刀具也在過程中不翼而飛,算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值錢貨,呼呼。

  我朝著相反方向的走廊沿途漫步,出於好奇,順便在途中經過房間逛了下,想瞧瞧有沒有遺留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可惜啥也沒有找到。

  突然,地面上一道影子從我腳下蔓延,黑影將我籠罩。

  我轉過身去,看見一只約有3米高,通體漆黑的咒靈,因幾乎頂到天花板,上身有些佝僂地站在我面前。

  它雖然是個人形,但是脖子上沒有腦袋。五官長在胸前,正瞪著那雙圓滾滾的眼睛打量我。

  如果我直覺沒錯的話,這正是輔助監督提到的另外一只二級咒靈。

  *

  論速度,咒靈肯定跑不過擁有無下限的五條悟,它之所以能連逃好幾個彎,一方面是仗著自己犧牲體型後擁有的穿牆能力,另一方面也是五條悟帶著玩玩的心思放水了。

  五條悟望著眼前散去深紫灰霧,自滿地點點頭。

  「怎麼樣,老子的……」他驀地一怔,手掌下方制服外套悠悠落地,「呃?」

  「東方……?」猛然轉身,五條悟視線定格在某處,「秋?!」


第15章 第15章

  就這麼互相觀望著。

  我和咒靈彼此都沒有動作,僵持大概持續了10秒。

  正當我准備動手時,它先動了。

  高壯通黑的身軀抱膝蹲了下來,露出它那兩只圓潤的眼睛,角度從俯視變為仰望,眼巴巴地投來渴求的目光。

  「弱就算了,偏偏長得不堪入目,提鞋都不配說的就是你這種呢。」我眉頭一皺,想起什麼又稍微舒展開,「不過真想要討好我,你就自爆吧。」

  它可能聽懂了,但卻沒放棄,改蹲為躺,四仰八叉地在地上翻滾。

  這玩意好像完全忘記自己是咒靈這件事了啊……我內心一聲嘆息,不過也習以為常了。

  ——我的體質很特殊,別人六歲覺醒術式,而我在六歲覺醒的是體質。

  這份特殊令我變成了備受咒靈喜愛的存在。

  越是強大富有智慧的咒靈越能感知到我,受我吸引。它們不會攻擊我對我造成物理上的傷害,但卻會以它們自認為的方式表達愛意。

  中等咒靈面對我時哪怕乖乖「赴死」也絕不會出手,稍微聰明點的可能會逃跑,高級咒靈往往很狡猾,會用它們各自的方式纏上我。

  也就是那一年,我引來了某個很不得了的東西。

  總之被咒靈盯上,基本就甩不掉了,我並沒留下眼前這種低級貨的打算,看來只能祓除了啊。

  到頭來,這個懶真是偷不了一點。

  我抬起手,緩緩張唇。

  轉念之間,腦內忽而警鈴大作,我立即轉身。

  這速度也太快了。

  幾乎是轉身的同一時間,天花板已經炸裂開來,碎石殘渣嘩嘩向四處急速迸發。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它不是在我正上方爆炸,但站在原地不動的話,我絕對不可避免地被流彈砸到。

  「喂,」一只手掌按住了我的腦袋,穿著高專制服的身影就這麼憑空出現在我身側,那些碎屑們全數受他的影響避讓開,他語氣聽起來很不友好,「不是說了讓你呆在我身邊的嗎?這樣也能掉隊你是怎麼做到的?」

  五條悟來了,比我想像中還要快很多。

  還沒想好要不要解釋,以及怎麼解釋,他望著地上率先一愣。

  「呃……?」

  ——六眼來得實在太突然,連仰躺著的咒靈甚至都還沒回過神,保持四肢朝天的姿勢,有些滑稽地與五條悟面面相覷。

  「這是什麼情況,秋?」沉默片刻,五條悟開口問。

  「這個嘛……」我思索著該怎麼回答,卻被打斷了。

  「嗷嗷嗷!」

  後知後覺,咒靈一頓狂躁,鯉魚打挺般就地而起,嘴裡亂叫著發動攻擊。

  「算了,」五條悟反手一揮,黑色校服外套蓋蒙住了我的頭,「先解決這家伙吧。」

  看不見發了什麼,似乎在一瞬間玻璃盡數爆裂,隨後是一聲哽在一半的嚎叫。

  把制服從腦袋上扯下這一會的功夫,那二級咒靈就沒了,祓除後的紫色殘煙還未完全消散,但整個走道的牆面都處於岌岌可危的狀態。

  有種咒力因情緒不穩定一通亂溢的感覺,難道這家伙生氣了?

  「厲害啊!」看在五條悟火急火燎來「救」我這份心意上,稍稍誇了誇他,隨即又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不過,這裡馬上就要塌了吧?」

  簡直就是言出法隨,細細的裂縫中,一粒粒大小不一的碎塊墜落。

  「別看了,走了。」五條悟不由分說,又一次揪住我的後衣領,這一回可能是怕我中途掉隊,他是真的親自抓住了我!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把我提著!

  在樓房塌掉前,我們迅速從破掉的窗口撤離。

  空地上,望著塌了一節的商鋪,我套上制服,心中暗自下定決心,以後出任務還是和老師申請單干吧,既不會束手束腳也不會被人抓著亂跑。

  五條悟雙手揣兜,好像上下打量我許久,似乎實在確認什麼。

  「怎麼了?」感受到他的目光,我抬頭問。

  他忽地微微彎腰,臉湊上來,我才發覺六眼現在沒帶著墨鏡,湛藍澄澈的眸子很好看。

  那雙眼眸緊緊凝視著我,他異常認真地開口:「你剛剛做了什麼?」

  「啊?」我頓了下,「悟指的什麼?」

  「我是問你怎麼跟我走丟的啊?」總覺得他表情好像還想說點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制服太大了吧,你速度又那麼快我就掉地上了,不過沒關系,我沒有受傷哦。」

  「是嗎……」他將信將疑直起身,「可我居然沒第一時間察覺到異常,真不對勁。」

  「我也覺得,」我認可的點點頭,「悟你真的有在好好看我嗎?」

  「哈?這話什麼意思?」

  「沒有特別的意思。」我說。

  正是因為他拿六眼分辨我,才被我制造的小伎倆迷惑了,如果換做任何其他人,身旁少了個大活人,肉眼一看就知道了。當然我才不會跟他解釋得那麼清楚,不然我惡作劇的事情不就暴露了嗎?

  「你在責怪我?」

  「沒有。」

  「也是,畢竟你也沒受傷,」他不耐煩地抓了抓後腦,「但我還是第一次在任務裡差點出差錯,我們倆很不合啊,總之,以後不會給大小姐當保鏢了。」

  聽他這話的意思應該就是「有你沒我」。

  「好吧。」我表面失落地應了一聲。

  最好是這樣,咱們皆大歡喜。

  五條悟帶著我往來時的方向走。

  「還有啊,那個咒靈是怎麼回事,我到的時候它怎麼躺在地上?它沒攻擊你嗎?」他忽地開口問。

  果然還是很在意這個細節麼。

  「我也不知道啊,它腦子看起來不太好使的樣子。」我用懵懂的表情回答說。

  他狐疑地看著我,重新戴上那副墨鏡。

  「今天還真就每件事都很奇怪啊……」

  輔助監督正守在帳外,見到我們出來,將帳撤了下來。

  開始和警務人員溝通收尾工作,她望著不遠處坍塌一大截的樓房,嘆了口氣,轉身看見我,忽而問道:「對了,東方同學,你的武器呢?」

  「嗯?」我一怔,非常坦誠地攤開手,「抱歉啊,路上弄丟了。」

  監督又一次憂郁地深嘆了口氣。

  「哎,第一次任務就丟東西,真叫人不省心啊。」五條悟應景地湊過來附和說。

  不是,監督也就算了,你這個把學校食堂給炸掉的家伙沒資格說我吧?能不能有點自知之明?!我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

  「吶,萌香監督,我們是不是可以自由活動了?」五條悟略有興奮地問。

  「自由活動?」我一下也來了興致。

  「任務外勤結束如果沒有人員傷亡,或者別的緊急事態,可以在附近玩一玩晚點再送你們回去。」監督解釋道,她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不過今天不太行呢,夜蛾老師有特地強調結束任務後早點返校。」

  剛揚起的興致瞬間衰弱,和我一樣失落的還有身旁的六眼。

  「欸?為什麼?」

  「這個嘛,我也不清楚。」

  「嘁,絕對是被女人甩了,然後遷怒學生,怪不得今天中午火氣就那麼大,太差勁了吧!」

  「原來是這樣嗎?」聽到老師的八卦,我有些詫異。

  「五條同學你不要拿自己的臆想誤導新生啊!?」監督急忙大喊。

  於是所謂的自由活動時間取消,經歷漫長的車程,我又回到了高專。

  *

  五條悟回寢室還沒歇多久,夏油傑就竄上了門。

  「居然這麼早啊。」夏油傑說著走進房內,順手關上寢室門。

  寢室內除了日常設施外,還裝了電視游戲機,牆架上還有一排數不清的漫畫雜志。

  「你以為我想嗎?夜蛾不讓我們在外面逗留。」五條悟靠床沿坐著,打開電視還有游戲機,把街霸塞了進去。

  「怎麼突然這麼嚴格了?」夏油傑就這他旁邊坐下,握住另一只手柄,「任務還順利嗎?」

  「哈,別提了,全是老子一個人在干活。」

  「二級任務也沒辦法讓新生來做吧。」

  「呵,反正給大小姐當保鏢這種事下回換你去。」

  「我是無所謂啦,不過你和新生發生什麼了嗎,聽起來是針對性的不爽欸?」

  五條悟一副「老子就等你問這個了」的表情,把手柄往地上一甩,繪聲繪色地講述起來。


第16章 第16章

  五條悟非常誇張地把他如何帶著新生戰鬥,對方又如何莫名其妙掉隊只留件外套在他手上,最後又驚險地獨自遇上了另一只二級咒靈,還好自己趕到來救場的過程描述了一遍。

  聽得夏油傑一愣一愣。

  「她一個四級,在還沒有清理完咒靈的場地發呆也就算了,畢竟老子就在旁邊,而且我已經很關照她了,誰知道會有這種事啊?!要不是我趕來的及時,她現在屍體估計都沒了吧!啊,煩死了,我第一回 遇到這麼麻煩的家伙,好像她也不是故意的,但這才是最叫人火大的地方。」牢騷幾乎是一口氣發完,五條悟深沉又無奈地嘆了口氣,隨後看向默不作聲的夏油傑,「喂……你表個態啊?」

  「噗……」夏油傑一個沒忍住,盡管已經捂住了嘴撇開了頭,但還是笑出聲。

  「你小子……是不是想打架……」他火氣一下更大了。

  「啊,抱歉抱歉,我不是這個意思,」夏油傑強忍著笑意回過頭來,「只是沒想到你們兩個第一天就能鬧出這麼多矛盾,有點意外。」

  「啊?」

  這一回夏油傑終於嚴肅了:「說到底,悟生氣的原因還是覺得她太不爭氣,明明很弱小還總把自己卷入危險吧。」

  「哈?只有你會這麼想把,麻煩你不要把我說得那麼好心,怪惡心的……我對那種大小姐沒什麼意見,只是覺得與其給人添麻煩,倒不如老實在禪院家呆著,反正來高專也是混日子。」

  「還說沒意見。」夏油傑說著端起下巴,「不過那種方式把人弄丟真的很意外啊。」

  「對吧,我就覺得很奇怪欸,那個時候怎麼會沒注意到呢?」

  「雖然我沒有六眼,但即使正常人在專注某件事時,忽略視野範圍內其他事物也是常有的吧。」傑站在自己的角度解釋說。

  「或許吧,因為沒想過這類事會發生,所以完全放心便忽視了這點,從而形成注意力上的視野盲區?」

  「聽起來是拗口了點,但就是這麼個意思吧?」

  「好吧,」五條悟像是被說服了,端起手柄,動作又一頓,「就算排除掉這個疑點……老子總覺得秋有些古怪……」

  「欸,嘴上全是抱怨,關系卻是能互喊名字的程度?」

  「她對誰都是這樣啦,老子還喊姓氏反而顯得有些別扭。」

  「好啦別解釋啦,所以,哪裡古怪了?」

  「現在回想起來,老子趕到的時候,她和咒靈的狀態都不太尋常,一個躺在地上,一個表現得很冷靜。」

  「秋躺在地上?被襲擊了?」

  「是咒靈啊。」

  「噢,那就是秋揍了咒靈?」

  「不是那個意思,沒有那種戰鬥的氣氛欸,他們兩個感覺還很融洽?老子變成了那個打擾他們的人?」

  「悟你是不是昨天沒休息好,產生了什麼幻覺?」

  「喂,你什麼意思?」

  「雖然不太懂,但這種感受太主觀了吧,或許是弄錯了?」夏油傑異常認真地分析起來,「咒靈與人類,除非是從主關系,否則幾乎不可能親近人類的,就連我也是需要調服後才能支配咒靈的啊。」

  「聽你這麼說,好像也是啊。」

  「所以是你想多啦。」夏油傑寬慰他說。

  「即便如此,秋還是不對勁,當時她太鎮定了。」

  「悟懷疑秋隱瞞了什麼?嘛,這我倒是能認同的,大家族出來的家伙再怎麼也不會弱到和監督一個水平啊,況且,那種大小姐應該還有其他咒具吧,拿出來對付對付中等咒靈應該很容易。」

  「算了,反正老子之後也不想跟她一起任務了。」

  「話不要說得那麼絕對啦。」夏油傑說著重拾手柄,開啟了游戲界面。「任務安排還不是要聽夜蛾的……該你選了人哦……悟?」

  見另一邊遲遲沒反應,夏油傑側頭看去。

  「仔細想想,她還是很不協調啊,究竟哪裡不對了?那個時候她問我有沒有在好好看她……如果不是責備,那就是在暗示?」

  「……」

  「悟,游戲開始了。」

  *

  關於隔壁兩名男同學對我的評價這件事。

  雖然宿舍的隔音很好,但很不幸地,我還是聽見了,只不過我也只聽完六眼描述我「豐功偉績」部分,後面我開始逐漸不耐煩,鬼嬰也很合事宜地停止了傳遞。

  高專和我想像的很不一樣,同學少得可憐不說,宿舍也不分男女。

  本以為即使在京都與六眼碰上,也是那種彼此淹沒在校園中,可能時不時來個偶遇,不會有太多交集,沒想到最後發展成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局面。

  實在超出我的預料了。

  但我依舊不想和這個人產生什麼瓜葛。

  我不想招惹他,他也別煩我。

  我們各自安好。

  至於我的能力還有那特殊的體質,因為總會招惹閑言碎語,並不想讓他們太早知道,這種寧靜的生活能多一天是一天。

  如此想著,我站在鏡子前看了看已經換好一身常服的自己,滿意點點頭。

  任務後有沒有自由活動時間都無所謂,反正我會為自己爭取。

  *

  流星勉強算是一名老牌男公關了,雖然入行才不過一年,他已經經歷過職業生涯的大起大落,從新晉一路走紅成為店內頭牌,再到大客戶被挖走,進入事業低谷期。

  因為心態原因,失去了對「一般般有錢」客戶的耐心,業績一度下滑,差到老板打發他去街上招攬客人。

  不過也就是昨天,一個不經意的搭訕,他成功接待了一位與眾不同的客人。

  對方看起來很年輕,沒有化妝,卻長了一張好看到令人過目難忘的臉。她沒有告訴自己姓氏,只知道名字叫秋,可以叫她小秋。

  從穿著打扮以及言行舉止來看,應該是某位富家千金,獨自一人大晚上溜達,給人一種從家裡偷跑出來的錯覺。

  這種類型的少女比起那些有些年紀的女人來講,手頭沒那麼寬裕,但一旦對某個人投入感情,就另當別論了,所以必須與對方解建立起一定感情才能撈到一筆。

  但叫他意外的是,秋很大方,酒單隨便看了一下就點了一瓶價格不菲的名酒,順便又叫了一杯無酒精飲料。

  結果秋根本就沒有碰酒。

  用秋的說法,那瓶酒是給流星點的,她表示希望自己走之前能看到流星把酒喝完。

  真是奇怪的癖好啊。

  流星還是照做了,中途只是隨便聊了一下,她好像對聊天表現得興致缺缺。

  看起來不像是精神世界貧瘠的人啊,可能是突發奇想來看看吧,沒了新鮮感這種人大概率下次也不會再來了。

  如此想著,流星將酒全數灌完。

  秋很滿意地點點頭,與他交換了下聯系方式。

  「今天暫時就到這裡吧,明天我還會來的。」她臨走前回頭留下這麼句話。

  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祟,流星竟覺得小秋回眸的樣子有幾分心動。

  話雖這麼說,他聽過太多類似的承諾。

  今早一醒來,流星就與秋發起了消息,這也是維護客戶的一環。對方回復的不是很勤快甚至有些冷淡,但也正常,只希望秋今晚不要爽約就好。

  抱著不安與期待,晚上9點,流星終於在店裡等到了秋。

  她和初次見面一樣,一副大晚上偷偷跑出來遛彎的模樣。

  她又一次闊綽地點了5瓶昂貴的香檳,並且笑盈盈說:「我喜歡看流星喝酒的樣子,不過喝不完也沒關系。」

  秋說話的方式差點讓流星產生了秋與自己是同行的錯覺。

  平時他們就是以類似的語言給客人施加精神壓力,半推半就地讓客人們點酒的。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流星不可能退縮,好不容易把握住的客人,日後說不定會成為金主,如果能順利交往他能賺的指不定更多,硬著頭皮喝了兩瓶後,奔去了洗手間。

  如果不想最後爛醉如泥只能想辦法吐出來。

  他從洗手台上直起身,確保自己恢復如常,吐了口氣,走出洗手間。

  「秋。」出門正巧撞上似乎要去裡面女洗手間的秋,他打了打招呼,本想問一句你還好嗎,又想起她根本就沒碰酒精。

  「你還好嗎?」對方先一步關心著說。

  「啊,我沒事。」流星干笑兩聲擺了擺手,「讓你擔心了。」

  「真是不容易啊,」秋仿佛看穿他的偽裝,上前一步,將一方手帕塞進他手中,「這個給你擦擦汗。」

  「謝謝,說起來秋你的手怎麼這麼涼?」剛剛觸碰時簡直就像是冰塊。

  「端著冷飲所以是冰的吧,」她笑了笑,「你先回去吧,我一會就來。」

  如此說著,秋越過了他進入裡端的女洗手間。

  雖然只看人喝酒這種癖好有點奇怪,但真是個溫柔的人啊。

  他用秋給的手帕擦干額間的余汗,往卡座上走去。

  腳步卻在望向座位上那群人時突然停頓了。

  一瞬間,一股惡寒從背脊竄上頭皮。

  心髒如同驟停般漏跳了一拍。

  呃?

  怎麼回事?

  是我眼花了嗎?

  ——座位上與侍者說話的那個人是秋?

  如果她是秋的話,那剛剛他見到的,給自己手帕的又是誰……

  他大腦一片空白。

  座位上秋明顯望見了自己,她朝著這邊招了招,示意自己趕緊過去。

  冷汗剎那間浸濕他的後背,縱使直覺讓他不要回頭,但流星好像還是忍不住般,想要看看究竟……

  背後,那個和秋一模一樣的人正背對著他,佇立在洗手間門口。

  似乎感受到視線,「秋」的腦袋180度地旋轉回頭,她身體卻保持著不動。

  流星來不及做任何反應與動作。

  呆望著「秋」的頭突然從脖子上倒掛下來,像是被砍掉的腦袋,還剩最後一節沒砍干淨皮膚組織與脖子相連,搖搖欲墜。

  漆黑的眼珠順著眼眶邊緣轉了一整圈,隨後定睛張嘴:「怎麼了,不是說讓你先回去的嗎?」

  「嘩啦」一身,餐盤玻璃碎了一地。

  店內聽見異響,工作人員簇擁上前。

  「發生什麼了?」經理緊緊忙忙趕來,上前詢問。

  「不,不知道啊,我路過而已,流星突然把我絆倒了。」

  「你,你……」流星一把抓住同樣倒地的侍者,「你剛剛沒看見麼?」

  「啊?什麼玩意?」

  「有鬼,有鬼啊!」

  「流星,你胡說什麼!是喝多了吧?」經理下意識訓斥。

  「不可能,我沒喝多!……她剛和我說話了……還……」語氣裡充斥著哭腔,不明白為什麼其他人沒看到?!

  「大家別在意啊,實在不好意思,他喝多了。」經歷朝四周其他圍觀的客人賠笑道。

  人群中擠出一道鮮明的身影,她蹲了下來。

  流星激烈地往後一縮,連坐到了玻璃殘渣上,衣服滲出了血跡都未察覺。

  「怎麼一副這樣的表情?」秋一臉關切,她垂下眸,似笑非笑說,「流星喝多了嗎,手裡還拿塊抹布?」

  秋自說自話地握住他的手,把那塊擦桌用的布拿下遞給一旁侍者,又換上了自己的手帕。

  「擦擦汗吧,順便醒下酒。」她用非常柔和的語氣說。

  手頭傳來溫暖的觸感,流星一下子猛地反握住對方,慌亂失神的眼眸中終於恢復些許神采,嘴角向外拉扯,露出非常勉強難看的笑容。

  「對,你說的對,是我喝多了……絕對是我喝多了……」


第17章 第17章

  「實在不好意思,流星他今天不在狀態,又受了點傷,我讓他先回去休息了,今日的酒會給您打折,順便讓我給你安排位新的人過來吧?」店長鞠躬與我道歉說。

  「沒關系,流星很好,希望店長不要扣他工資呢,而且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我笑吟吟看著店長。

  另外個「我」與我並列而立,店內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卻無人再能看到「她」。

  「她」將那個吊掛的腦袋扶正,重新按回脖子,臉部皮膚變化呈旋渦狀,五官扭曲著被攪入旋渦中心,隨後「她」的臉變成了一張平整的皮。

  我有意無意掃了「她」一眼,讓它消失在我視野中。

  大部分普通人看不見咒靈,極端情況和個例除外。

  想讓一般人也能看見咒靈,我的方法是給目標施加一層與我契合的結界,讓他融入我所在的五行中。

  這是很復雜且上乘的操作,我也是嘗試了很久才開發出來。

  「希望秋小姐下次還能光臨。」

  「我會的。」我點點頭,提步離去。

  當然還會再來,畢竟今天玩得很開心啊。

  *

  次日早晨,我無精打采地來到教室,或許是這兩天都睡得很晚,課堂上實在熬不住,我將教科書往腦勺上一蓋,趴在桌上補起覺來。

  醒來時教室一片空蕩。

  吃飯時間到了?疑惑地看了眼手機,是課間休息啊。

  我干脆站起身來活動活動手腳,一邊往外走一邊查閱新收到的消息。

  【茶色金毛:秋,實在抱歉,我好像生病了,今天恐怕不能去店裡了呢。】

  生病?

  我歪了歪頭。

  【什麼病啊?】

  【茶色金毛:只是發燒,已經吃過藥了,但醫生還是建議我臥床休息兩天。】

  畫皮那家伙也沒傳播疾病的術式啊,所以是嚇病了?膽子也太小了吧。

  【茶色金毛:我聽店長說了,秋還替我說情,真的太感謝了。】

  【我知道了,你好好養病吧,早日康復。】

  【茶色金毛:你今天想去店裡嗎,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再介紹大概能和你聊的來的公關。】

  【不去了,病好了告訴我。】

  沒看他後續回了什麼,我收起手機。

  真為難啊,難得遇上一個外貌看得順眼的,看來如果不想太早失去這個打發時間的家伙,只能收斂點了。

  尋思著又一次打開手機,聯系上那個司機大叔,讓他替我捎一份慰問品送給流星那貨。

  不知不覺走到了室外,余光望見牆角站了個人影,我停下腳步。

  是家入硝子,她正在抽煙。

  「啊,我打擾到你了嗎?」

  「當然沒有。」她笑著往一旁設立的垃圾桶上彈了下煙灰。

  「原來這裡是吸煙區?」既然見到了就淺淺聊一會吧。

  「算是吧,不過高專抽煙的人本來就不多。」她朝我笑了笑。

  這時我手機震動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發個消息。」我低頭很快回復過去。

  「是和你那個未婚夫聊天嗎?」硝子有些八卦地問。

  「你說直哉嗎?」發送完消息我抬起來。「才不是那個蠢貨,我一個新得的寵物生病了,找個人去探望一下……說起來,到東京3天了,禪院那家伙也沒一個消息,真是無情啊。」

  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平日裡一想到把我弄走這件事,都會開心地笑出聲。

  硝子愣了下。

  「怎麼了嗎?」我看她一臉疑惑。

  「啊沒什麼,就是意外地發現你很健談。」

  「那當然,只要我想。」

  「這語氣仿佛讓我見到另外一個家伙。」硝子似乎見到很有趣的事,笑了兩聲。

  「誰啊?」

  「昨天你的搭檔啊。」她說著按滅了煙頭,「你們相處的還好吧?」

  「不是什麼很好的體驗。」我撇撇嘴評價一句。

  「沒關系,遲早會習慣的,反正大家都是一類人,走吧,下節課是在訓練場,我帶你去。」她主動提議道。

  我相當困惑地跟上她:「為什麼是一類人?」

  而且誰要習慣六眼啊?

  「這個嘛,」她端著下巴思索了會,「大概是直覺吧,但非要說從哪開始的,可能是給東方遞煙,反應不是勸阻我吸煙的時候?也有可能是入學第一天就能把食堂炸個半穿的時候?」

  「可分明是悟炸的啊?」

  「一般人不會隨意把那種東西大把送人的啦,而且連正確的使用方法也沒提前講解,很危險欸,所以老師才會連你一起罰啊。」

  「原來是這樣嗎?」我稍微明悟了點。

  「唷,硝子你們都在一起啊,難怪剛剛去教室找秋沒見著人影。」

  依舊是教學樓側面的自動販賣機前,夏油傑先望見了我們,揚手打起招呼。

  只不過今天又多了兩人,外表看上去年齡和我差不多,大概率是學生吧,高年級的?

  一位留著一頭好看的銀色長發,散發著大姐姐般的成熟氣質。

  另外一個穿著日式巫女樣式的紅白服飾,看那個表情好像正在與六眼吵架。


第18章 第18章

  「喔,是冥前輩和歌姬前輩。」硝子越過夏油傑望向他身後幾人。

  穿女巫服飾的少女上一秒還對五條悟怒氣衝衝,下一秒轉頭換了一副欣慰欲哭的表情。

  「是硝子啊!見到你我才覺得好受點,有些家伙簡直是煞風景!」她驚喜地看過來,視線又落在我身上,瞪大眼睛,「旁邊這個難道是……」

  「沒錯,歌姬,」五條悟接過話,「恭喜你,終於不是學校裡最弱的那個了。」

  「給我用敬語!」歌姬緊握著拳頭。

  「不愧是悟,一句話能貶低兩個人呢。」傑說。

  「還特地把這種話強調一次的夏油也很讓人火大的吧。」冥冥含笑。

  「呃,是這樣嗎?」

  硝子向我介紹起來:「這是庵歌姬前輩和冥冥前輩。」

  我點點頭:「請多指教。」

  「日語這麼好啊,完全聽不出來是外國人呢。」冥冥誇贊了我一句。

  歌姬越過幾人抓住我的手,表情裡透露著同病相憐的感覺。

  「真是不容易啊,前腳從禪院家出來,轉頭又要跟五條這種人呆在一個學校。」

  「也還好啦。」雖然不知道她在同情我什麼,但我還是禮貌地附和了句。

  我在這裡的日子比在國內自由了不知道多少倍。

  「可惡,居然是這麼懂事又可愛的後輩啊。」

  「好啦,弱者們就不要惺惺相惜了,不然要趕不上下節課咯。」五條悟戲謔說。

  「也是呢,我們得先去報道。」冥冥提醒道。

  「是哦,那下回再見!」歌姬朝我揮手淚別。

  *

  「雖然是訓練,但實際上就是看兩個好戰分子打架。」硝子這麼同我說。

  那兩個她口中的「好戰分子」好像因為昨天游戲到底算不算平局而爭執起來,等我看過去的時候已經沒了蹤影。

  「硝子不用參與嗎?」我問。

  「我?我沒什麼訓練任務,因為我是反轉術式,戰鬥與我幾乎搭不上邊。」

  「反轉術式?!」我腳步頓了頓。

  咒力是負面能量,因此適用於攻擊,而反轉術式就是將負面能量轉化為正向力量,用於治療。反轉術式不屬於生得術式,它可以後天習得,並且還會細分為很多種,比如有的人只能將能力作用給自己,無法治愈他人等等……但學會的人少之又少,在我們那也是國寶級。

  「前途無量啊。」

  「沒什麼大不了的啊,」硝子從容說,「倒不如說,反而總是因此感到壓力很大。」

  「所以抽煙也是排解壓力?」

  「一開始是,後來反應過來時已經習慣了。」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所謂的訓練場實際上就是操場,其實還有室內的,但是聽硝子的意思,但另兩個家伙有著百分百弄壞訓練室的記錄,為了降低不值當的損耗,夜蛾正道特意下了指令,讓他們訓練去操場上打。

  望過去,這兩個人正打的火熱朝天。

  「傑,你今天就跟打了雞血一樣啊。」交手間隙,五條悟突然說。

  「啊?」夏油傑側身多開貼臉的一拳,「什麼意思?」

  「這你就不懂了吧……是在說你戰鬥狀態很興奮。」他賣弄起昨天從我這裡學到的小知識說。

  「我怎麼覺得聽起來不像好話啊。」

  ……

  強忍住笑意,我撇開頭。

  「老師不在的話基本都是自行訓練。」硝子說,「男生是指望不上了,秋可以去找老師申請一只咒骸陪練。」

  她的話從我耳畔飄過,既然老師不在那不是應該好好偷懶嗎?

  不過,我在意的是操場上那個丸子頭。

  夏油傑上前發動攻擊,身側漆黑虛空中冒出畸形異狀的咒靈。

  ——這就是咒靈操術啊,降服後能令咒靈對服從且無反噬的術式。

  雖然知道我和他有本質上的差別,但是使用起來,就效果看似乎差不多。

  而夏油傑本身在格鬥方面也不弱,當然那個跟他打個不相上下的六眼自然沒的說。

  「我認為還是盡快離開的好。」眼看夏油傑召出來的龐然巨物被五條打趴下,硝子發出不好的預言。「這兩個家伙在興頭上時是不會顧忌旁人死活的。」

  「沒關系,我再呆一會吧。」

  「好吧,別一會讓我在醫務室看見你哦。」她戲謔說。

  「不會發生這種事的。」

  硝子從我旁邊走掉,我再次將注意力放在那兩人身上。

  看得出他們兩個已經在極力克制了,咒力輸出幾乎沒有,戰鬥也只停留在近身格鬥層次。

  剛這麼總結,卻突然出了意外。

  兩人打了個平手又拉開距離,隨後夏油傑急奔衝刺,打算再次近身,突然受外力影響,他方向驟轉,被拉入空中,另一處埋伏在五條悟身後,欲要夾擊的咒靈也是如此,他們以離弦箭般的速度向著同一處飛去,眼看就要撞在一起,剎那間夏油傑身邊陡然冒出一只低級咒靈,他踩在對方身上,借著作用力脫離了吸引,往返方向落地,而低級咒靈就沒那麼好運了,硬生生另外一只龐然大物相撞。

  簡直就是螳臂當車,低級咒靈頃刻化作灰燼。

  而那只渾身攙著繃帶,只露出猩紅大眼珠子的高等咒靈絲毫沒有減速的趨勢,並朝著我的方向飛來。

  「糟糕!」夏油傑猛地回神看向我,同時召喚出一只白色的長龍,同樣往我方向急速衝刺,「來不及了,悟!」

  「我知道。」五條悟語氣裡比起焦急更多是不耐煩。

  咒靈也瞧見了我,它圓潤的眼珠子在顫動,惶恐不安,但任憑它在空中怎麼扭動身體,也無法改變行徑方向。

  是六眼無下限的作用力吧,哪怕是慣性也快得離譜,像一發轟出去的炮彈。

  轟的一聲,咒靈墜落的地方如同遭到轟炸般漫起煙霧。

  夏油傑小跑上前。

  「趕上了嗎?」

  他臉色一變,看著五條悟站定在一旁,怔怔望著煙霧裡端,表情很明顯就是沒趕上。

  不知道會被砸成什麼樣,如果用咒力護住的話可能也無大礙吧,但那種速度下……東方能有這樣的臨場反應嗎……

  煙霧逐漸稀薄,我垂眸望見面前略有發愣的六眼,又看見竄進來的夏油傑。

  「怎麼了?」我朝丸子頭笑了笑,「干什麼一副慌慌張張的樣子。」

  他錯愕地抬頭望向我,目光下移,他的咒靈正被我踩在腳下。

  而那只用來救場又來晚一步的白龍身體環成圈,昂著腦袋湊過來看我。

  「沒,沒事吧?」夏油傑有些恍惚,隨即意識到這句話問得有些多余。

  我向前邁步打算從那只「大眼珠子」上跳下來,「白龍」見狀把它尾巴伸了過來,給我墊了下腳。

  踩到地面後視線頓時矮了一截:「如你所見,平安無事。」

  「那就好,」夏油傑松了一口氣,微笑說,「真叫人嚇一跳啊。」

  「傑的這只咒靈好酷,有名字嗎?」我指著白龍的腦袋問。

  「呃,它叫虹龍。」夏油傑一愣,視線轉頭向咒靈,卻沒想到虹龍居然低下了頭把臉側開了……是錯覺嗎,他居然在虹龍臉上看到了害羞的表情?!

  「不對,這都不是重點吧?」五條悟突然插嘴,表情恍然大悟,「秋,原來你是這個意思嗎?」

  「啊?你在說什麼?」

  「總之,」雖然只有幾步的距離,他還是唰地一下閃到我面前,雙手抓住我肩膀,鄭重其事說,「先來和老子打一場吧!」

  「不要。」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欸,為什麼?」他一臉失望。

  「為什麼要和你打啦?」

  「因為是訓練課啊。」他理所當然說。

  「就是呢,我也很好奇秋的水准啊。」傑在一旁認同道,「說起來,原來我們都被你的四級給騙了,單這種身手就不可能只有四級吧?」

  他們對我的前後反差不是很意外,甚至有點順其自然就接受這麼個設定了的感覺。

  是後來討論出什麼結果發現了我的問題嗎?

  見我不吱聲,五條悟繼續說:「沒關系,會適當讓著你的。」

  以為我憂慮的是自己會輸,或者說是擔心我輸得很難看?

  我只是純粹地不想和你這家伙有太多交集而已。

  但是……想起老家那些低級貨色總喜歡拿我和他作比較,面對六眼的挑釁,莫名就產生了一股勝負欲是怎麼回事?

  把這家伙打趴下,好像會很有成就感耶……

  「可我又沒有術式,和你交手完全沒有意義吧?」我循循善誘。

  事實也確實如此,如果六眼使用了無下限,正常情況下我根本無法打中他。

  「在想什麼?我肯定也不會用術式的啊。」

  「喔,那可以。」我點頭,「不過……」

  我停頓了下。

  「又有什麼問題嗎?」

  「只是普通的訓練聽起來就很無聊,」漆黑墨鏡的鏡片的縫隙中,我看見他湛藍的眸子泛起澄澈的光彩,「至少要加點籌碼才有意思吧。」

  「欸」他拖長尾音,用很驚訝的表情看著我,「你這家伙,比我想像中的要有趣欸。」

  「秋想拿什麼作為賭注?」夏油傑好像也來了興致。

  我豎起食指提議說:「那就輸了的給贏的人寫一學期的作業吧。」

  高專也是會布置作業的,只是相對少一些,但哪怕每天花半小時寫作業我都覺得是在浪費人生。

  「啊?」兩人聽完後對視一眼,表情有些古怪。

  「傑,」六眼側過臉,捂嘴笑道,「居然有人願意主動給我寫作業。」

  夏油傑謙和地說:「我也沒想到啊。」

  「我沒在開玩笑。」我認真說。

  「行啊,」六眼挑了下眉,「事先說好,輸了可別哭鼻子啊,老子可不負責安慰人。」


第19章 第19章

  咒術師之間的切磋,勝負很難界定,於是我們將咒術師間的戰鬥降格為普通的格鬥。

  我和六眼約定好當一方制服另一方,當出現鎖死行動,鎖喉,絕對壓制……種種制勝招式,亦或者有人主動認輸,就算結束。

  附加的規則是術式不可以使用,當然不包括咒力。

  這就很耐人尋味了,在五條悟眼中我應該是無法自由運用咒力之人。

  回想起昨天他在教室裡與夏油傑形容他眼中世界那番言論,我隱約猜到了他突然找我打架的原因……反正也沒打算特意隱瞞一些事,而且比起戰勝六眼帶來的成就感,某些事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夏油傑拿了把練習用的武士刀給我,說是讓我勉強用用,接過手時,我看出來他也一副很想參戰的樣子……這兩人對戰鬥這麼痴迷嗎……

  畢竟是五條悟先發起的挑戰,他只能在一旁,暫時充當起裁判的角色。

  在沒有術式的情況下,我有絕對的信心勝過六眼,只是取決於我需要認真到什麼程度。

  在夏油傑「開始」的話音落下後,我先動了。

  六眼不知出於自信還是別的什麼,沒有動作,只是等待我的攻擊到來。

  太輕敵了,這家伙。

  瞬息間,我閃到他面前,上身微伏,武士刀已瞄准目標,向他喉間斬去。

  在這眨眼的功夫,我看見他眼底轉瞬即逝的詫異。

  有咒力在,他即使硬生生吃下我這招也不會受傷,但會因為我砍中要害這個行為判定他輸。

  他後退一步,我緊接著上前,盡可能挑一些刁鑽的角度出手。

  然而他反應速度並不比我慢。

  閃避間隙,五條悟抓准合適的時間,一把擒住了刀身,武士刀瞬間就如同陷入水泥中被牢牢焊死。

  而我給自己制定的戰術是出奇制勝,並且要快。

  沒有半分猶豫,我松開武器,順勢扭轉身體,發起踢擊,看似是被他側身躲過了,不過,我目標也不是這個,踢出去的腳就勢稍稍偏轉了方向,准確無誤擊中他手腕。

  武器從他手中脫離,高速旋轉凌空直上,借著這個空檔,我繼續完成二次回旋踢,可惜這次又落空了,但是六眼防守陣腳已被打亂,武士刀於臨界點降速又迅猛下墜,身體回正霎時,刀柄稱心如意地落入我掌心。

  然而在這瞬間,六眼身影突然閃至我眼前,他側著身體,幾乎是背對我,反手也握上了那把刀柄。

  「你武器用的比我想像的要靈活啊。」眼裡倒映著他那頭醒目的白發,聽見他開口說。

  這就是他不用術式的速度啊,和現在的我不分上下。

  「但只有這個程度嗎?秋,作業你寫定了。」藍色眼眸從墨鏡下斜著看過來,六眼嘴角揚起戲謔的笑容。

  有咒力加持,我力氣根本比不過他,這家伙奪著刀柄,順力轉身畫圈。

  如果我不松手身體很有可能一起帶著飛起來,然後被甩出去。

  如果我松手……

  我當即放棄武器。

  他如我所料地迅速轉身,反持的刀從另一邊朝我腰腹斬來,臉上洋溢的輕松笑意是覺得勝利在望。

  只不過,六眼這份自信也就到此為止了。

  當我躍起,踩在刀身上,五條悟明顯怔住。

  原本我以為可以把刀壓住,沒想到六眼竟然握得這麼穩。

  「你也挺會用刀的啊,」不浪費任何一次機會,在他愣神剎那,我壓低重心以一腳為中心,另一腳往他背部掃去,「作業該你寫才對!」

  黑色光芒在白日中閃現。

  隨後「嘭」地一聲,有人飛出去了,砸在不遠處的草坪上,泥土四濺。

  受慣性影響,我也就地翻滾了兩圈才停下,但六眼絕對要比我糟糕,至少絕對比我狼狽。

  整個交手過程才不到半分鐘。

  結果顯而易見是我贏了。

  「喂,裁判!」我有些興奮,邊小跑著邊揮手,靠近不遠處的夏油傑,歡呼說。

  丸子頭一臉驚異,在我提醒下才回過神:「呃,剛剛那是黑閃吧……」

  「是啊。」

  黑閃是一種咒力和物理攻擊同時擊中對方爆發出來的招式。

  不過剛剛那一腳因為重心原因,卸掉了5成力量,也就是以5成力量為基礎爆發出來的成倍傷害。

  「秋,你真的……完全超出了我對你的預期啊。」

  「厲害吧!」

  「老實說,有點不愉快,完全被你騙到了的感覺。」夏油傑眯著眼笑道。

  我還沒來得及接話。

  某白毛唰地一下閃過來了,他除了校服背部有輕微的痕跡外,全身幾乎沒有什麼戰鬥痕跡。

  「嘶,這一腳真疼啊,完全不留情耶。」他抱怨說。

  可惡,居然這麼干淨,這家伙作弊。

  「不是說好不用術式的嗎?你耍賴!?」我揚起下巴表示不滿。

  「才沒有欸,被打中後就算結束了啊。」他表情格外自然,甚至有幾分坦率,一點也不像輸了的那個人,看得我莫名不爽,六眼繼續說,「秋,你昨天對我說的那個話,是這個意思啊。」

  「啊?」我發出迷惑的音節。

  我說什麼了?我要表達什麼意思?怎麼我自己都不知道?

  「你不是問我有沒有好好看著你嗎?」他反問,又自顧自說起來,「原來你運用咒力的方式這麼特別啊,平時保持發散狀態,看起來和一般人無異,實際上它並沒有徹底發散,而是融入了周圍環境,在使用咒力時才會收束,簡直和術式一樣……不過,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呢?針對我的?但也沒有意義啊?而且為什麼一開始不說,非要老子自己看出來啊,你們華國人都喜歡這樣神秘兮兮地話只說一半嗎?」

  把自己一連竄心理活動和疑問說出來,聽得我簡直瞠目結舌,差點沒當場翻個白眼。

  不是,五條悟,你完全想多了,而且完全想反了,這得是什麼樣的腦回路啊……我只是單純的讓你用肉眼看我,而不是用那什麼六眼啊……

  而且為什麼會覺得我發散咒力是針對你這家伙啊……也太自戀了吧……

  ——盡管找我打架的目的和我猜的一樣,他發覺了我咒力的異常,但起因卻沒想到是我那句很直白的話?

  我張著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喂,那是什麼表情?」五條悟垂眼,懨懨說。

  無語地嘆了口氣,為了不讓他又聯想什麼奇怪的東西,我干脆解釋起來:「沒錯,確實是像你說的那樣,我平時會習慣性發散咒力。」

  「噢,果然是這樣!」他一臉驕傲。

  「發散咒力,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一旁夏油傑困惑道,「維持這種持續性輸出很累的吧?」

  「我習慣了,不能理解也很正常,那些融入環境的咒力是方便我隨時更改……」

  我頓了頓,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們解釋這高深的學問,誰叫我也沒系統學過呢,我那腦袋就是無師自通的。

  「什麼?」兩人俯身湊過來,因為身高差異突然出現一絲絲壓迫感,我好像正被不良勒索一樣。

  我抿了抿唇繼續說:「更改五行。」

  「五行?」

  「通俗解釋,就是更改環境的屬性,金木水火土,萬物各有所屬。」

  兩人對視一眼,果然沒聽懂。

  「那意義呢?」六眼問。

  「意義可多了,最方便的就是編織結界。」

  那些發散的咒力,其實就是結界,用於掩蓋我身上的特殊,以及壓制那些會間歇性發神經的咒靈們。

  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利用結界完全隔絕與它們的交流,有一種把它們打入冷宮的感覺,但這會消耗我不少咒力,只有在不想讓它們知曉我在做什麼的情況下才會使用。

  「啊,只是結界嗎……」

  「別瞧不起結界,低級的能用入日常生活,帶給人好運,高端的結界亦能在空間裡給施術者創造出最大的優勢,這是我家秘傳,想學的話磕個頭,敬杯茶,認我做師父,我可以考慮一下。」我振振有詞,大忽悠起來。

  「還有這種說法嗎?」夏油傑看向六眼。

  「說起來,好像確實生得領域和領域展開這種也是以結界為基礎構架的啊。」五條悟若有所思點點頭。

  很好,這兩人自動忽略了我後半句話,但至少終於稍微信服了,他們討論之余認可地點了下頭。

  拜不拜師都無所謂,我抬手拍了拍六眼的肩膀。

  「總之,一學期的作業,交給你咯。」

  「就這麼結束了嗎?」六眼忽然來了句不明所以的話。

  「什麼意思?」

  「在來一場吧。」

  「你已經輸了喔,想賴賬?」

  「三局兩勝,三年份的作業怎麼樣?」

  「成交!」還有這種好事?想都不用想,我當即點頭。


第20章 第20章

  能說這樣的話,或許他壓根就沒認真吧,第一局主要目的是試探我,並且他對自己相當有信心,所以才提出後面兩場對局。

  當然,信心這玩意我也有,何況獎勵是讓六眼幫寫三年份的作業,有什麼比讓那種高高在上的家伙給自己寫作業更爽的呢!誘惑太大了我找不到理由拒絕!

  不過,第二場比試開始沒多久,我便意識到這三年份的作業好像沒那麼容易拿下啊……

  對手畢竟是同齡中的佼佼者。

  依舊是我持著武器,他空手格鬥。

  短兵相接,最考驗人的整體素養,但六眼這家伙沒什麼格鬥技巧,純粹就是想一出打一出,而他的咒力卻誇張得出奇,一方面是控制,我無法從他身上細微的咒力流動預判他出招的方向,另一方面是威力,不論是本身力量還是咒力輸出都在我之上,一不小心吃下一拳得有夠嗆。

  前者還算好應付,因為我與他就其實是同類型。

  麻煩的是後者,夏油傑給的武士刀在第一波交手中直接斷掉了,只剩下半截勉強還能使用。

  我只能用上比上一局更快一步的速度與他交手。

  而六眼也用更快的速度跟上了,完全不給喘息機會,上前追擊,個別落空的拳頭打入地裡,地面直接龜裂,石土飛揚。

  由於找不到很好的時機,我即使可以反攻但也伴隨著被他打中的風險。

  不知道他有什麼打算,但看得出來好像是在縮小的我的活動範圍。

  「秋的速度真的很快啊,只是這麼躲下去,我們應該是無法分出勝負的吧。」

  進攻之余,他很有閑情地與我交談。

  「我是無所謂啦。」我一躍後退。「況且耗下去對我有利欸。」

  最好是能一招制勝,所以抓到他出差錯前,我都盡可能地不打算出手,戰鬥就要像釣魚佬一樣耐心謹慎。

  「可我已經等不下去了。」他又一次衝刺上前嘴角擒著一抹興奮的笑意。

  我側身讓過,但他的拳頭的軌跡卻出現了偏差。

  打偏了?不,六眼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他是故意的!

  眼看著他擊碎我身後的觀景石,當我察覺他的意圖好像為時已晚。

  ——這家伙直接把草坪上和他差不多高的觀景石砸碎了!所以限制我行動區域是為了把我逼到這裡?

  「老實說,不能用術式真的好麻煩,就像束縛住雙手在戰鬥,不過老子突然想到有些攻擊模式,一樣可以模擬出我想要的效果。」

  他的話從旁邊響起。

  接連著「咻咻」幾聲,石雨中竄出不和諧的聲音。

  許多枚碎石如同子彈劃破長空,迎面而至!

  是附加了微弱的咒力的「子彈」,但這種東西承載不住多少咒力,簡直加與不加沒什麼區別。

  哪怕不躲也不會如何……

  人影一晃而過。

  原來如此,這些都不過是擾亂我注意力與視線的小伎倆。

  但不得不承認,他得逞了。

  「嘭」地一聲爆響。

  這一劇烈炸裂聲絲毫不遜色於昨日那個炸了小半個食堂的咒符。

  剎那,場地裡根本看不清戰況,唯一能知道的是在這之後兩人都停了下來。

  作為觀戰者的夏油傑站在遠處啞口咋舌,扶了扶額角,迫使自己保持冷靜……悟是打到興頭上了啊,不會真沒收住吧……雖說提前講好了是對局,但東方真要受傷了,會變得棘手啊,她又是華國那個大家族的人,又是禪院未婚妻……

  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萬一人沒事呢……

  他邁著急促的步子趕了上去。

  夏油傑嘴角不禁一抽,好吧,人是沒事,只是情勢不太對勁。

  ——一整個凹陷的深坑赫然呈現,只有中間一處只是略微下沉但整體盡可能保持了原樣,就像是遺世獨立的小島嶼,而那上面還呆著兩個人。

  我沉默地望向傾壓在我身上的五條悟,他一手正拽著我上衣的領口把我按在地上,另一只攥拳打入地裡的手緩緩收起。

  我現在表情應該很冷漠,他倒是一臉毫不掩飾的得意與傲慢。

  是我疏忽了,本能地把六眼放在了和老家那群廢物的層次,至少我應該把他看做勢均力敵的對手。

  剛那一拳就打在我腦側的地上,其實有及時歪頭頭避開,但他就和剛才一樣,目標根本就不是我。

  破勢的勁風於耳畔呼嘯,即便不是貼耳的拳頭,也能清晰體會到那份強勁。

  危機感鳴響,我瞬間意識到這一拳縱使避開也不代表安全,千鈞一發之際我及時做了調整。

  黑色閃光在腦袋旁邊迸發,好比擦身落墜的炸彈,炸得泥土飛濺。

  毫無疑問,他贏了,而且就視覺效果來看,他這局簡直就是碾壓我的存在。

  但叫我意外的是,除了驟響的聲音,什麼傷害都沒感受到,一股奇妙的力量將我籠罩,一切紛擾都無法靠近我,除了五條悟。

  我在驚愕中忽地明悟過來。

  ——是他的無下限,他打出了黑閃,卻又用無下限將我護住不讓我受傷。

  這算什麼,在譏諷我嗎?順便耀武揚威?還是憐憫與施舍?

  不論他出於何種理由,我都不需要被保護,簡直惺惺作態。

  心裡莫名地火大。

  「怎麼樣,老子厲害嗎?」松手的同時直起上身,高傲地抬了抬下巴,垂眸俯視我。

  「剛剛那一拳,為什麼避開了?」

  「哈?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他一臉莫名其妙。

  就是這種坦然和漫不經心的態度,更叫人不爽了。

  他所做的這些在他看來或許是無關緊要的事,在我這卻非常刺眼。

  這讓我不禁回想起小時候別人對我和他的評價。

  憑什麼這家伙生來就可以坦蕩啊,還那麼強。

  白日的陽光把他照的很亮,即使是背光望去,他的輪廓也仿佛在發光,而我正在他身軀下,在他陰影之下。

  「喂,你干嘛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你要在我身上呆多久?」我冷冰冰問道。

  「呃,」他一怔,幾乎是從地上彈跳起身,唰地一下閃遠了,落腳到夏油傑那邊,「嘁,傑,你看到了嗎?真可怕啊,老子明明沒讓她受傷欸,還這麼凶巴巴的。」

  「或許根本就不是受沒受傷的原因啦。」

  「那是什麼?」

  夏油傑干咳兩聲:「欺負過頭了吧,而且那個樣子半天不起來確實有點騷擾的感覺噢。」

  「啊,你在胡說什麼?」

  夏油傑眯著眼笑道:「悟你很清楚的吧,不然也不會回過神後反應那麼大。」

  「我說你這家伙究竟是哪邊的啊?」

  「沒辦法啊,誰叫我是裁判呢,至少態度要稍微保持中立點吧。」

  聽著他們的交談,我也站起身,躍回他們這邊完整的地面。

  兩人的爭論戛然而止。

  夏油傑見狀從五條悟面前探身,朝我揚了揚手,露出和善的笑容以緩解氣氛:「嗨,小秋,你沒事吧。」

  「沒事。」

  五條悟雙手插兜,側身瞥了我一眼,表情懨懨:「怎麼可能會有事……總之今天就這樣吧。」

  「說的也是呢,還好今天夜蛾不在。」

  說完一副要溜的樣子。

  「不是還有第三局嗎?」我出聲叫住正准備走的兩人。

  「欸?」夏油傑先愣了愣,「第三局?」

  「第三局?」五條悟幾乎異口同聲,「不是吧,你還要打?」

  「三年份的作業還沒決定好吧。」

  「噗……」五條悟沒忍住笑出了聲,「秋一定想幫我寫作業的話,不需要戰鬥老子也能交給你做耶。」

  不想讓這家伙再這麼得意下去了,我要碾碎他的自信,叫他徹底笑不出來。

  「這話不對,是你幫我寫。」

  「欸,某人是忘記自己剛才輸成什麼樣了嗎?」他饒有興致地轉過身,面對我。

  「也沒讓你手下留情吧,放心,第三局我會贏。」

  「秋,你是認真的嗎?」夏油傑站出來意圖打圓場,「要不改天吧。」

  「改天就沒這個興致了。」我又看向五條悟,不忘火上澆油挑釁一句,「怎麼樣,還是說你怕了?」

  「哈?我是無所謂啦,雖然不知道你哪來的自信。」

  夏油傑長舒一口氣,無奈自語:「完了,看來是攔不住了。」

  「有意思,傑,你去再給她找一把咒具來。」五條悟轉頭說。

  「要去你去,我才不要當跑腿的。」

  「不用,」我打斷他,「不需要武器,就這樣開始吧。」

  五條悟一副不可置信地臉色,在他看來我應該是在以卵擊石。

  剛才那位置已經不能用了,第三局換了塊稍微平坦的地方。

  戰鬥開始1分鐘。

  五條悟的表情從一開始的信心滿滿逐漸變得古怪。

  這一輪的交手我完全沒躲避,而是直面他,徹底將局勢掌控在我手中。

  可惜,也就持續了一分鐘。

  因為班主任的出現,令這場較量被迫終止。

  夜蛾正道看起來是剛從外面回來,見到操場上的景像,怒不可遏地朝我們咆哮:「你們三個!統統都給我去走廊罰站!」


第21章 第21章

  「老師也太差別對待了吧,為什麼只揍我們兩個啊?」

  教室門口的走廊上,滿頭包的五條同學如是說。

  「悟沒什麼可抱怨的吧?要抱怨的人是我才對,」滿頭包的夏油傑接著說,「這次我可沒有參與打架欸。」

  我夾在中間還沉浸在惆悵中,好了,三年份作業泡湯了。

  立在我們三人面前的夜蛾清了清嗓子,兩人立即噤聲,他嚴肅掃視我們:「東方才入學2天,但你們兩個呢?別告訴我學校規矩你們還不清楚……不好好引導新同學就算了,還拉著人家跟你們一起胡鬧……我離開一個中午就這樣了,是不是下次出差幾天再回來,高專也要被你們拆得一干二淨?」

  「倒也不至於那麼誇張啊。」五條悟訕訕地摸了下鼻尖,小聲嘀咕道。

  「就是,不會讓那種事發生的啦。」夏油傑低聲附和。

  正道老師的眼刀狠狠飛向兩人,男生們又一次老實下來。

  「下午給我好好站在這裡反思吧。」老師說著雙手背後,邁步離開了。

  上學兩天,被罰站兩次,難道我要喜獲百分百挨罰的成就嗎?

  而且怎麼次次都跟六眼撇不開干系。

  「喂。」

  早知道就不要觀察夏油傑了,直接跟硝子走才對。

  這個六眼不會是專門克我的吧?

  「喂!」

  感受到有人用胳膊肘戳我,我不耐煩地看向那個家伙:「干嘛啦?」

  「剛才那招式是什麼?」五條悟扶了扶墨鏡問。

  「想知道嗎?」

  「是啊。」

  「嘻嘻,」我朝他咧嘴一笑,「不告訴你。」

  「哈?」白毛同學一愣,恍悟過來,指著我對夏油傑說,「她這是在耍脾氣嗎?」

  「說起來,剛剛從觀戰角度看也很奇特啊,有點華國功夫電影的那種感覺。」傑干脆轉移話題。

  「誰知道啊,」五條悟不滿地聳聳肩,「老子明明有在很認真地出拳耶,但卻被這家伙輕易接下了,甚至還有種手打進棉花堆裡的錯覺。」

  「欸,是這樣嗎,咒力也跟不上?」

  「關鍵就在這裡啦,咒力也一起被卸掉了,還是第一回 遇上這種情況。」

  這兩人都比我高出一個腦袋,就這麼無視中間我的存在,毫無障礙地交流了起來。

  「悟的眼睛瞧不出來嗎?」夏油傑問。

  「六眼又不是萬能的,況且這也不是術式啊。」五條悟頓了頓,側壓著上身把臉湊了過來,「噢,我明白了這是不是和你說的五行有關?」

  因為戰鬥被迫終止,到頭來自己發出的豪言石沉大海,場子也沒找回來。

  對上五條悟那張好看到挑不出毛病的臉,我難得沒有沉迷其中,甚至有幾分反感。

  我看向另一邊,笑吟吟說:「傑,我可以跟你換個位置嗎?」

  「啊,倒是可以……」

  於是站位換了一下,讓夏油傑替我隔絕了那個煩人的家伙。

  「被人討厭了啊。」夏油傑戲謔地看著他,嘖嘖兩聲。

  「嘁,我哪裡惹她生氣了,明明態度夠好了吧,簡直莫名其妙啊?」

  「嘛,女生就是這樣子的啦,給點時間,等冷靜下來就好了。」

  我斜眼掃了一下,夏油傑你要不要聽聽你在教什麼?

  「是嗎,好吧。」

  真是兩個無可救藥的家伙。

  「話說回來,秋的實力絕對不止四級啊,為什麼評定結果是四級?」

  「當然是有人從中作梗啦。」我說。

  「誰?」

  「嘿嘿,不想讓我過得好的人。」我意味深長一笑。

  「能在咒術師評定上做手腳的,不是高層就是御三家啦。」五條悟雙手枕上後腦勺,隨口道。

  「可秋初來乍到不是誰也不認識嗎?」

  「所以推測下來只能和禪院有干系吧。」

  夏油傑似乎自認為聊到不該聊的話題,於是沒再說話,只是看我的眼神好像多了幾分同情。

  「好無聊啊……」站了一會,五條悟耐不住寂寞說。

  「晚上回去繼續打游戲怎麼樣?」

  「說起這個,最近好像出了一款新的格鬥游戲耶。」

  「啊,那周末去看看?」

  「順便再買點漫畫吧。」

  「好耶。」

  ……

  沒理會他們,我自己站在一旁發呆。

  連續兩天在半夜都在外面玩,白天還得上課,我也累了,今天大概率不會外出了吧。

  這麼想著甚至有些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位同窗滔滔不絕的聊天聲都快成為我的催眠背景音樂,差點讓我站著睡著時,硝子突然來了。

  「噢,果然在這裡啊。」她一臉笑意走來,「還真有精神啊。」

  「不包括我。」我立即申明。

  「唷,硝子,來陪我們一起罰站嗎?」五條悟說。

  「我哪有那種閑情逸致。」她說著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對著我們「哢嚓」拍了張照。

  「所以是特地來幸災樂禍的嗎?」夏油傑說。

  「傑把我想得太壞啦,總覺得這種場面很壯觀欸,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經常見到,先合影留念准沒錯的吧。」她說著背對著我們,將手機高舉起來,將我們三個當成了背景拍了照大頭照。

  五條悟非常配合,一把勾住夏油傑的肩膀,甚至不忘比了個V。

  「沒有把我拍得很難看吧?」我問。

  「秋怎麼拍都很好看的啦。」她低頭欣賞了會照片,合上手機,「說正事吧,老師說你們可以解散了。」

  「好耶!」

  「呼。」

  我暗暗松了口氣。

  「不過要寫800字的檢討,明天上課交給他。」硝子補充道。

  「啊?搞沒搞錯啊?」

  「我只負責傳話。」她說,「秋,一會一起吃飯嗎?」

  「可以。」

  「等一下,」五條悟接過話,「硝子我找你有事。」

  看他似乎有話想單獨說,硝子看了我一眼:「晚點我去宿舍找你。」

  「行。」本來也沒到吃飯的時間,我正好可以回去躺一下。

  *

  連續兩日鬧出事故後,五條悟也消停了許多。

  好像只要他不來找我,高專就一切和平。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師察覺到我和六眼八字不合,後幾日的任務都沒有派我參與,而是讓那二人組去,我和硝子就在學校摸魚。

  只不過硝子偶爾也會被突然叫走,最後我變成了最悠閑的那個。

  流星的病好了大半,只是如果要喝酒還得再休息兩天,他約我周末休息日出去玩,我想了想,便同意了。

  本就對東京不熟,有這樣一個本土人充當導游,還能幫忙提包,不用白不用啊。

  終於等到周六,早上還沒換好衣服,宿舍門被突然敲響。

  居然是白毛和丸子頭。


第22章 第22章

  「呀,」夏油傑笑眯眯地揚起手打招呼,五條悟站在他旁邊雙手插兜。

  「怎麼了?」我問。

  「我們今天准備去新宿,秋要一起嗎?到了那邊分頭行動也可以。」

  「不用了,我今天有約。」我拒絕道。

  「呃,是和硝子?」夏油傑下意識問。

  「硝子有任務已經提前外出啦,說是晚點和我們集合。」五條悟接過話。

  「是這樣嗎。」

  「就不能是別的約會嗎?」我叉腰說。

  「真的假的,你不是才來東京一周嗎?」五條悟一臉不可置信。

  「難道是禪院?」夏油傑八卦道。

  「大上午的,提他做什麼,傑別這麼掃人興致。」

  兩人聽完明顯一怔,對視一眼,按捺住好奇。

  「不會是網友吧……算了,總之注意安全,別被騙了噢。」夏油傑想起什麼,「說起來,我們還沒交換過聯系方式吧。」

  「是啊。」我點點頭。

  他自然地拿出手機,於是莫名和這兩人互換了號碼。

  「那我們先走啦。」

  看著他們兩個消失在視野,我關上房門。

  休息了會,換了身衣服出發。

  流星不愧是男公關,干這一行的好像都很會察言觀色,雖說他本身很無聊,但作為小弟跟班來看勉強合格。

  晚上他居然沒提出讓我去店裡坐坐,而是帶我去了橫濱的海邊。

  「這邊夜景好看嗎?」

  走在岸邊他問我。

  「馬馬虎虎吧。」

  「也是呢,不過到了夏天港岸會舉辦煙火大會,秋,你不是本地人對吧。」

  「是啊。」

  「啊,那如果,」他瞥開視線,訕訕地抓了抓後腦勺,「我是說到了夏天,我們一起來看煙火如何?」

  我腳步略微地頓了下,看向他側臉一時間沒有說話。

  或許是沉默讓他倍感壓力,他徐徐回頭,用干笑掩飾尷尬:「剛剛那些話就當我沒……」

  我朝他笑了笑,打斷道:「先看流星這段時間表現的如何吧。」

  他一怔,臉上露出無法遏制的喜悅。

  老實說有點失望,牛郎不是應該奔著我的錢來的嗎?但剛才他對我流露出的那份感情無比真實,才一周啊,淪陷的比我想像中的還快。

  至於剛才的回答,咒術師不會輕易給出承諾,那只是維持表面體面的敷衍。

  既不能被我捉弄,又讓我失去了最後一點興致,看來要慢慢尋覓下一個目標了啊。

  *

  在東京的第一周感覺發生了許多事,尤其是頭幾日。

  第二周一切都仿佛慢了下來,我幾乎沒怎麼和六眼打交道。

  一方面他和夏油傑都比較忙,另一方面可能我有意避開他,即使後面有訓練課,他想拉著我對練我被我果斷拒絕了。

  每當我拒絕他的對戰請求,看見他那副失落的表情還挺有意思的。

  至於流星那邊,因為還沒找到合適的下家,他目前還算是我打發時間的玩伴。

  第三周伊始。

  上午,老師邁著大步走進教室,表情嚴肅地開口:「一個一級任務,夏油你和東方一起去。」

  教室裡所有人都一愣,包括我。

  「那我呢?」五條悟舉起手。

  「不是上周才抱怨任務很多嗎,今天你可以休息了。」

  「可是居然要讓秋跟著去嗎?」

  「是的。」夜蛾鄭重地點頭。

  「之前是懲罰就算了,這回大家沒犯錯吧,怎麼會算上秋啊?」五條悟不解問。

  「什麼懲罰?」夜蛾不明所以。

  「呃?」五條悟和夏油傑視線交互了一下,「所以上次任務不是因為處罰我炸了食堂,才讓我跟秋搭檔嗎?」

  「一天到晚的在想些什麼啊?」夜蛾嘆息說。

  「喂,傑你當時還那樣振振有詞和我分析?」

  「嘛,」夏油傑回避了他的視線,「可能確實是我想岔了吧。」

  「不過,」他又轉回頭,「這樣秋會很危險吧,畢竟是一級任務……嗯,雖然秋好像有這個實力欸。」

  「秋,他們怕你危險,你覺得可以嗎?」老師干脆把問題拋給我。

  我比了個「OK」說:「其實我覺得我一個人就可以。」

  「不行,規定上二級及以上術師才能單獨行動。」老師駁回了我的訴求。

  「哎,那好吧。」

  「喂,悟,我怎麼感覺被嫌棄了?」

  「不是錯覺,就是被嫌棄了。」五條悟幸災樂禍地湊到他旁邊,捂嘴笑道。

  和夏油傑一起離開教學樓,班主任遞給我一把武器。

  「這不是上回那把嗎?」我問。

  「工作人員在做收尾工作時給你找回來了,這次最好別弄丟了。」

  「噢,我盡量。」

  班主任沉著的臉上忽地一抽,但沒再講話。

  任務是在一所廢棄工廠。

  慶幸的是因為位置偏遠,雖然是只一級咒靈,但沒造成什麼傷害。

  「東方同學務必注意安全啊。」下車後萌香監督一臉憂慮,「真是的,這種任務為什麼不讓五條同學來呢。」

  「放心吧,我也會照看著的。」夏油傑笑著說。

  帳放下來後,我跟著他一起往廠房裡走去。

  「一會可以的話,秋不要出手。」夏油傑輕聲說。

  「嗯?」

  「難得出現一只一級咒靈,不吸收不就浪費了嗎?」

  「對哦,差點忘記了傑的術式,那我豈不是可以看見吸收過程?」

  「不是什麼很有有趣的場面啦。」他笑了笑。

  在帳之下,一級咒靈,又距離這麼近,這三個條件滿足任何兩項我都無法隱藏氣息。

  咒靈來的比想像中要快,進了生鏽的大門,沒走多久,一只壯碩外形酷似相撲選手的巨影從天而降。

  它胖到看不出脖子,腦袋頂著一張巨嘴以及獨目,眼珠子外突於眼眶。

  由干枯頭顱做成的項鏈環繞一圈掛在它臂膀上,外溢的咒力和沉重的體型每踏出一步都將地板得踏碎。

  我稍微側讓了幾步,看著它向夏油傑衝刺,然後高舉雙臂砸了下去。

  碎石飛濺,夏油傑當即後躍起身,咒靈見狀緊追上前,一陣猛打,他動作敏捷,閃躲同時,漆黑的虛空裡竄出虹龍與其糾纏在一起。

  從我左面打到右面,幾乎圍繞著場地轉了個圈。

  很快,他又叫出另一只咒靈協助作戰,好像是擁有限制行動類的術式,戰鬥結束。

  被降服的咒靈不再反抗,碩大的軀體,像水一樣流動縮小,伴隨一陣藍色光芒,在夏油傑手裡化成一顆珠子。

  「欸,簡直就和寶可夢裡的精靈球一樣,把它扔出去咒靈還會出來嗎?」

  「很遺憾,並不行。」

  「那要怎麼吸收?」

  「吃下去,」夏油傑端著手裡的球說,又看向我,「要試試嗎?」

  「不要,」我嫌惡說,「會不會死不說,但絕對很難吃。」

  「被你發現了啊。」他笑了笑。

  當著我的面把那顆巴掌大的球吞下去了,在知道那顆珠子是咒靈本體的情況下,實在太有代入感了,連我的喉嚨和胃都開始難受起來,不得不說夏油傑還蠻有勇氣的。

  「勇士。」我朝他豎起大拇指。

  「沒那麼誇張啦。」

  「難道說習慣了?」

  「呃,那種嘔吐物般的味道不可能習慣吧。」

  「別形容得那麼細致啦,我的胃在抗議了。」

  「好吧。」

  我和他照原路返回。

  「也不知道今天會不會給自由活動時間啊。」有些小小期待起來。

  「比起這個,」夏油傑忽地停下腳步,「差不多也該告訴我了吧?」

  「啊?什麼?」我望向他。

  「一開始悟和我說的時候我還沒當回事,今天和秋做過一次任務終於意識到那家伙沒有誇張……所以,為什麼咒靈就是不攻擊你呢?」


第23章 第23章

  「然後呢?秋怎麼回答的?」

  翌日,高專的室內體育館,五條悟輕身躍起,將籃球投入框內,落地後看向坐在地上的夏油傑。

  他一臉悶悶不樂的樣子:「確定想知道?」

  「那還用問嗎?」

  夏油傑站起身,盡可能地睜大眼睛,對五條悟盈盈一笑,夾著嗓子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我長得太過好看所以咒靈都比較喜歡我呢?」

  「……」

  「噗……哈哈哈哈哈……」沉默兩秒五條悟沒忍住笑出聲,「哈哈哈救命,不要模仿秋好不好,傑你不會覺得自己很像吧哈哈哈哈。」

  夏油傑將滾到身邊的籃球撿起,徑直砸向笑到滿地打滾的白毛,沒有絲毫手軟,當然,籃球並沒能擊中他。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當時我的心情有多麼想打人。」

  「明白,明白,」五條悟從地上坐起,「老子第一次跟她任務也是這樣的感覺啦。」

  「現在回想起來,這麼中二自戀的話她怎麼能那麼自然地說出口的啊,只是當時居然沒覺得違和,」傑不可思議說,「說起來倒是跟某個家伙很像。」

  「再然後呢,你沒追問嗎?」

  「肯定有啊,我讓她別耍我,但她一副『我都告訴你實情了,居然還不信我,真的很讓人難過欸』的表情把我難倒了。」夏油傑一臉倦色,在五條悟旁邊坐下。「這是我人生中為數不多的生氣又無奈的時候。」

  「欸……那換個角度想,她如果說的是真的呢?」五條悟歪著腦袋說,「雖然相處時間不久,但我發現這個家伙總給人話裡有話的感覺,她不怎麼說完整的慌。」

  「不太可能吧……」他扶了扶額,陷入沉思,「不對,確實有這個可能……如果忽略掉前半句的話……」

  「想到什麼了?」

  「訓練場出事那次,我的咒靈靠近她也有反應欸。」

  「什麼反應?」

  「無法形容……只能說靠近狀態下很關注她。」

  「那叫出來問問?」

  「虹龍又不會說話!」夏油傑翻了個白眼。

  「啊,傑不是有能開口的嗎,既然秋不說,干脆試探一下吧,老子真的很好奇欸,那家伙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呀,那個不行的吧。」

  「沒關系的啦,反正又不是要攻擊她。」

  「嗯……那至少在高專不行,高專有結界欸,我被允許釋放的咒靈都是特級以下,那個放出來警報會響的。」

  「那麼……」

  兩人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

  又是一個周末,大早打開門就看見夏油傑和五條悟這倆家伙站在我宿舍門口。

  「唷。」

  一時間我差點產生了夢回某日的錯覺。

  「有事嗎?」

  「一起出去玩嗎?」五條悟手臂攀著夏油傑肩膀,俯身湊上前問。

  我掃了眼這兩人,都是一臉笑嘻嘻的模樣。

  不對勁。

  之前出於客套邀請我就算了,這周我分明有在刻意疏遠他們欸,尤其是六眼。

  但他們的他不僅沒感受到異常,還喊我一起玩?

  事出反常必有妖。

  「抱歉,今天也有約了,下回喊我的話請提前預約噢。」我拒絕道。

  這也是實情,流星邀請我看電影,盡管我提出了只看包場電影的要求,但他那邊表示已經安排好了。

  「這樣嗎,真遺憾,那只能下周了。」夏油傑嘆息一聲。

  「下周我可以考慮一下。」我煞有介事說。

  「好吧,那我們先告辭咯。」

  望著那兩人低落離去的背影,我淡定關上房門。

  換好常服出發。

  臨走前,順路去了趟販賣機那邊,買飲料時正好撞見了硝子。

  「今天不和傑他們出去玩嗎?」我問。

  選好飲料,鋁罐從機器裡滾落。

  「這周太累了,我想休息一天……說起來,你拒絕那兩人的邀請了?」

  「因為有別的約會。」

  「和寵物?」她從衣兜裡拿出香煙。

  「是啊。」

  「老實說,你這人也挺夠人渣的啊,」她揚了揚手裡的煙,「不介意吧?」

  「不介意。」

  「但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特意疏遠五條。」她站在販賣機旁的垃圾桶邊,點上火。

  「欸?很明顯嗎?」

  「在我看來很明顯,至於那兩個神經大條的家伙應該只覺得你很冷淡吧,甚至會往奇怪的地方想,反正絕對想不到是他自己的問題,」她吸了一口,「是那天和他打過架之後?」

  「算是吧。」我拉開易拉罐。「但理由我不會說的。」

  硝子很敏銳,哪怕說半真半假的話感覺她也能察覺出來。

  只不過,即使真讓我說,好像也講不出原因。

  ——看到六眼腦海內總會忍不住浮想當日第二局的情形,每每這時我都有種莫名的煩躁。

  「你還記得那天你們處罰結束後悟單獨來找我嗎?」硝子問。

  「嗯?不記得了。」

  「那家伙後背骨折了,不算嚴重但也不是什麼輕傷。」

  「是嗎,那可能是我踢的吧。」我回憶著,漫不經心道,「原來受傷了嗎,那個狀態完全看不出來啊。」

  我就說,挨了我一腳黑閃,怎麼可能完全無傷呢?瞬間心理莫名的勝負欲好像得到些許滿足,然而回想起五條悟刻意打偏的黑閃,還有那個把我護住的無下限,一下又高興不起來了,說不上的滋味在心頭縈繞,真的越發煩躁了。

  可惡,不能再想了,而且越這樣不就顯得我越在乎那家伙嗎?這可不行。

  「男生就是喜歡在這種奇怪的地方逞強啦,雖然不知道你們為什麼打這麼凶,不過那家伙讓我不要告訴任何人。」

  「欸,那麼硝子為什麼又要和我講?」

  「悟不讓我說有90%的原因是認為這種小事不值一提,但,還有10%是不想有人擔心,不想有人負擔感吧,」她靠在牆上,煙霧從口中吐出,「至於為什麼要說嘛……畢竟我當時可沒答應他,大少爺囑咐一句就走了……你看,那家伙平時確實挺惡劣的,卻又在某些意想不到的地方也會體貼別人,就當是在替他講好話吧,畢竟我也希望你們關系不要那麼疏遠……」

  「體貼?六眼?」

  這個極其陌生的詞彙,讓我一時間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我以為這麼說了秋能感受到。」硝子笑了笑。「不是顯然嗎?」

  「不不不,絕對不可能。」我只覺得好笑。

  「是嗎,那就當我沒說吧。」

  話雖如此,這種叫人在意的話語卻沒法遺忘。

  硝子理所當然的神情就像是闡述不爭的事實,不能理解,如果她是對的,那麼五條悟為什麼要體貼我?

  流星對我好,因為他需要我的錢,最關鍵是他並沒見過我的真實,如果他知道我身邊有一群「惡鬼」應該會連夜逃跑吧。

  家裡那些下人們對我好,因為他們能得到高額的工資。

  外公和舅舅對我好,因為他需要我完成別人做不了的任務。

  萬事離不開利益和支配。

  但六眼那也算嗎?他圖什麼?

  算了,這都不重要。

  就算他會體貼我,那也是他不知道我真實面目。

  我不一樣,我是個惡人。

  假設世界沒有法律和規則,沒有說必須守序才得以生存,我一定會是那個人人憎惡的大魔王。

  見我遲遲不說話,陷入思考,硝子掐滅煙頭。

  「我回宿舍休息了,玩得開心哦。」

  「好。」我回過神,點點頭說。


第24章 第24章

  6歲那年,在那場變故後,我失去了父母。

  外公把我接回本家,隨後我迎來了很長一段暗無天日的黑暗時期。

  不記得過了多久才重見太陽。

  好在那時我已經勉強學會支配那些與我相生相伴的咒靈們。

  也正是同一時期,有過一個朋友,是與我們家關系不錯的孩子。

  因為經常有來往,我和她相處的很融洽。

  【好朋友間就是要無話不談,不能有秘密。】她這麼和我講。

  【我們是朋友吧?】她問。

  我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她把從小到大各種自認為有趣的經歷,還有一些陰暗的小心思都與我說了。

  【該輪到你了。】

  盡管外公說過不要在外面放出那些咒靈,但我選擇了兌現承諾。

  之後她臉色瞬間蒼白,連滾帶爬地從我面前逃走了。

  沒過多久,我的事情在學校裡流傳開來。

  許多人沒見過,會抱著獵奇心理靠近我,起初會被我故意散發善意與外表迷惑,隨後只要不經意地給他們展示……無一例外,所有人都被嚇跑了。

  但為了不驚動老師和大人們,我會強迫他們與我訂下契約,不准往外泄露他們所看到的東西,否則咒靈會吃掉契約裡承諾的器官。

  由於受害者眾多,在這之後,我變成了他們群聚時常常詆毀的對像。

  這時我才突然明悟,這世上唯一能接納我的是我的家人們,他們足夠強大,也需要我替他們完成任務,因為我們是利益共存體,就和我那些咒靈們一樣,只有這種關系才是最為堅固的。

  *

  「計劃泡湯了欸。」

  「只能往後延了吧。」丸子頭說。「為什麼沒提前想到秋會拒絕?明明上周我們也被拒絕過了?」

  「我也沒想到呢,怎麼會有人拒絕我兩次邀請,眼光不太行啊!」

  「這話我可不認可,也只有初次見面被外表迷惑的女孩子不會拒絕悟吧。」

  「說起來,那家伙究竟和誰去約會了啊?突然有點好奇。」

  「你以為我不好奇嗎……好了,在這裡胡亂猜測沒有意義。」

  人來人往的街道,顯眼的男生坐在咖啡廳門口的戶外桌上,因為外表太過顯眼,路過的年輕女性總會時不時投來關注的眼神。

  「那怎麼辦?」

  「去看電影嗎?」夏油傑指著對面商場上掛著的超大海報問。

  「行吧,好像暫時也沒別的事可做了。」

  商場內,夏油傑在收銀台買好了電影票,另一邊五條悟買了冷飲和爆米花。

  其實已經遲到了10分鐘。

  檢票入場口已經空蕩蕩的了。

  「那個……」年輕的檢票員小姐遲遲沒有將票根歸還他們,她望著夏油傑,臉頰微紅,「可以和你交換下聯系方式嗎?」

  「噢,好啊。」夏油傑自然地拿出手機。

  「喂。」五條悟湊上前來拍了拍他肩膀。

  「嫉妒了嗎?」夏油傑一臉戲謔。

  「你看。」

  見五條悟根本沒看自己,循著他的視線望去,在走廊遠端望見一個熟悉的背影。

  「秋?她怎麼在這裡!?」

  「二位認識那位客人嗎?」

  「欸,是我們朋友。」

  「原來是這樣啊,」女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似乎為了能與夏油傑講上更多話,她悄聲說,「那位客人的男友特意為她包了場呢,真羨慕啊……」

  「還真是和男人約會啊?」五條悟有些詫異,「禪院真可憐。」

  「眼光是真不太行啊,一看就是小白臉。」夏油傑附和說。

  話雖如此,秋那個所謂的「男友」神情卻不怎麼好看。

  「所以我沒猜錯,真的是這樣對嗎?!」茶色頭發的男人情緒有些激動。「對秋來說,我可有可無,只不過是個打發時間的玩伴?可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

  還沒等她回話,那人表情一陣苦澀:「有時候甚至覺得秋對我的態度就像哄自家寵物一樣。」

  ……

  「呃,居然這麼玩弄別人嗎?」夏油傑一怔。

  五條悟把爆米花往檢票小姐手裡一塞,驚奇地拿出手機。

  「你干嘛?」夏油傑見狀問。

  他對著站在走廊中的兩人按下拍照鍵:「這可是把柄啊,留下證據先。」

  「偷拍的行為也太惡劣了吧。」

  ……

  「是流星不好吧,」那邊,秋說話了,「你的心思確實很細膩,但既然都猜到了,為什麼又要說出來呢,最後難堪的不是你自己嗎?」

  ……

  呃……

  不遠處圍觀的三人都愣了下。

  等等,玩弄感情的不是秋嗎?為什麼她還能理直氣壯地責怪對方啊!?

  「悟,我收回剛才那句話,有人比你更惡劣。」

  「真是人渣欸。」五條悟忍不住也跟著評價道。

  ……

  秋繼續說:「我對你很仁慈了,流星,是你自己不爭氣,讓我們的緣分就此斷掉了呢。真遺憾啊,就這樣吧,我走了。」

  她說著拍了下對方的胳膊,叫流星的男人呆滯於原地,紋絲不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只能眼睜睜望著她越過自己朝出口方向離開。

  觀看了這麼一出好戲,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五條悟。

  「傑,計劃A!」

  夏油傑默契看向他,堅定點頭。

  於是這兩個人也跟著往出口處走掉了。

  「啊,」對於這一系列奇怪的操作,檢票員有些莫名,「客人您的爆米花……」

  *

  「話說回來我們就沒有計劃B吧?」

  「當然啊,只有一個計劃所以是A有什麼問題嗎?」

  夏油傑扶了扶額角,決定拋開這種無意義的話題:「不過我很少干跟蹤的事啊,不會被發現吧,那家伙所不是會習慣性張開結界嗎?感覺很危險,太容易被發現了。」

  「老子有仔細觀察過她,咒力散發的範圍並不大,保持5米以上的距離不會有問題,而且她的結界也不一定有甄別人的能力。」

  秋葉原。

  兩人手裡各自端了杯冷飲,頭上帶著頂路邊商店隨手買下的JUMP周邊帽,一路走走停停,雖然行為可疑,但放在秋葉原好像也就那麼奇怪了。

  「說起來還不知道她那個結界的目的是什麼啊?」

  「簡直渾身是迷啊,對吧。」五條悟斜眼看了下夏油傑,表情意味深長,「我剛剛找人調查了一下那個男人,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

  「呃?什麼時候的事?」

  「發布賞金,讓暗網的人查……話說你重點錯了吧?」

  「所以有什麼特別身份嗎?」

  「那人職業是牛郎。」

  「啊?」夏油傑愣了兩秒,「秋和牛郎這搭配怎麼想都很奇怪啊。」

  「大小姐的特殊癖好吧,最有趣的是他們認識的時間,情報來看,他們認識有一段日子了,而且說秋經常光顧那家俱樂部,一周至少有3天。」五條悟一副偵探般高深莫測的表情,「問題在於,除了雙休日,秋哪來的時間啊?」

  「你懷疑……」

  「這家伙經常偷偷摸摸溜出高專。」他直言說。「可惡啊,老子都沒這麼會玩……」

  「不要在奇怪的地方有勝負欲啊。」夏油傑沒好氣笑道,「不過確實很過分,我們可是每次都有在問她要不要一起出去的欸。」

  「所以不能就這麼放過她。」五條悟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噢,你是想……」

  「先跟上,她進游戲廳了。」

  兩個大男人先後拉低帽檐,保持著適當距離進入人多前嘈雜的多層游戲廳。


第25章 第25章

  由於出口只有一個,還有六眼的能力監視著,完全不擔心會跟丟她,為了不引起周圍人的注目,兩人找了個游戲機坐了下來,就等秋結束,回到門口再繼續跟蹤。

  秋在樓上只呆了不過半小時。

  下來後佇立在店門口的娃娃機前。

  「她怎麼不動了?」

  「不知道欸。」

  「噢,投幣了,是想抓娃娃嗎?」

  「不用給我解說我也看得到的啊。」夏油傑說。

  就這麼又觀察了30分鐘,她不間斷地投幣,但一次都沒成功過。

  「噗真是一點游戲天賦都沒有啊。」五條悟不禁感嘆。「這個頻率正常人閉著眼睛也能抓起來了吧?」

  「還惱羞成怒地踹了機器一腳。」夏油傑忍不住贊同地點頭。

  「她要走了,跟上去。」五條悟說。

  然而剛打算起身,秋突然回頭,嚇得兩個人一個激靈猛地坐回去。

  好在秋就沒看他們這邊,視線落在那個娃娃機上,停留了兩秒才離開。

  「呼,嚇死老子了。」五條悟感慨道,隨後興奮地自語,「不過很刺激耶。」

  夏油傑拍了拍他,示意該走了。

  如同漫無目的的散步,秋拐過一條又一條街道。

  突然在一家店門前停了下來。

  「她想干嘛?」夏油傑嘴角一抽。

  「女僕咖啡廳?」

  「奇怪的嗜好又增加了。」

  「說不准只是好奇呢。」五條悟說,「我們也去吧!」

  「喂,」夏油傑揪住他後領,「我說是你好奇了吧……只是想體驗等下回吧,我們兩個進去一定會被發現的。」

  「說的也是,哎。」五條悟失落說。

  在女僕咖啡廳對面對甜品店買了一些甜點,就著落地窗坐下,正好能監視到咖啡廳的情景。

  大約過了1小時,看見秋的身影從店裡出來。

  兩人組再一次跟上。

  這回她徒步走了很久,從秋葉原出來一直到神田神社,僅僅是在大門前站了一會,又走了。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望著西斜的太陽,五條悟逐漸失去耐心。

  「失策了,周圍都是人,確實不好行動。」夏油傑附和,「要放棄嗎?」

  「當然不要!」

  「那繼續。」

  好在她越走越偏僻,從鬧市區一直到住宅區,但相對的他們的跟蹤難度也加大了不少,兩人干脆登上屋頂。

  「老子任務都沒這麼認真過!」五條悟有些煩躁地說。

  「你以為我不是嗎?」夏油傑也略有疲乏了,「秋怎麼到處閑逛啊,沒自己想去的地方嗎?」

  「一個人去哪都不好玩啊,」五條悟信誓旦旦說,「絕對是怕寂寞。」

  「欸,你倒是一副很有感觸的樣子啊。」

  「停下了。」

  兩人下意識往後縮了一步。

  她停在了某個街道交彙的口袋公園前。

  天空已經徹底暗了下來,道路僅依靠路邊開著的24小時便利店和街燈照明,飛蟲簇擁著燈火,夜晚靜謐無聲。

  坐在公園內的秋千上,搖蕩起來。

  「怎麼氣氛突然這麼憂郁了?」傑說。

  「那家伙平時不就這種感覺嗎?」

  「有嗎?」

  「有的啊……看來還是老子看人更准。」五條悟食指扶了扶鼻梁間的墨鏡,「差不多可以了,傑你看著時機出手吧。」

  「好。」

  夏油傑望去,秋千沒再搖晃,人靜靜坐在凳子上發呆。

  哪有什麼時機,或者說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剛准備召出咒靈。

  小公園那邊卻有了動靜,草木聲簌簌作響。

  一只野貓從花壇裡鑽出了腦袋,四下張望後發覺沒有危險,從裡面緩慢走出,可能常年沒能吃飽,瘦得有點皮包骨的趨勢,其中一只後腿瘸了。

  豎著兩只尖耳的腦袋盯向了秋,腳步蹣跚地靠向她,隨後拿側臉來回蹭著秋的小腿,似乎是在討好乞食。

  夏油傑動作戛然而止,看來還是再等一下吧。

  「走開。」不溫不火的聲音響起。

  雖然隔了一定的距離,聲音也不是很大,但在寂靜的夜晚兩人聽得相當清晰。

  野貓聽不懂,干脆就地一躺,側仰著露出半邊髒污了的肚皮。

  「滾開啦!」她突然惡狠狠地呵斥一聲。

  「喵嗚!」躺在地上的貓咪被這猝不及防的呵斥嚇了一跳,它當即翻身而起,拖著那只瘸了的腿迅速鑽回花壇從中。

  「好凶啊。」五條悟評價說。

  秋千又搖晃起來,只是這次淺淺地擺了兩下,臉上掛著明顯不爽的表情站起身。

  很有目的性地進了街對面的便利店,不一會就出來了,跟著她一起的還有一位身著工作服的店員,那人手裡拎著袋子,兩人低聲交談了一句,秋指了小公園的方向,對方點點頭,就與她分開了。

  她一邊撥通電話一邊往另一頭走。

  「大叔,來接我,我在……」

  「喂,傑。」五條悟聞言側頭催促。

  「我知道。」


第26章 第26章

  老實說,有點無聊,應該是我到東京以來最無聊的一天。

  不知為何莫名喪失了對這座城市的期待。

  主要還是怪流星讓我失望的同時,我還沒尋到下一個打發時間的家伙吧。

  下個目標不想再找普通人了,要不然考慮一下咒術師?最好還是野生的那種,甚至和官方是敵對勢力的,那就更完美了,就比如我老家的某個勢力,遇上那種家伙我可以大展身手,毫無顧忌。

  問題我該上哪找?

  一邊思考著一邊轟走向我乞食的野貓,雖然模樣簡直是貓中之恥,但看在它是貓咪一族的份上,還是決定好心給它弄點糧食。

  從便利店出來安排完畢,我拿起手機打給司機大叔,報出離這不遠的某個商場的地址讓他來接我。

  電話那邊表示大概15分鐘就到。

  呼,沒地可去了,總之,先回高專好了。

  路過某個暗巷,內心恍然觸動了,我猛地停下。

  房屋與房屋間隔的小巷中,盡頭漂浮著一個人影,是個黑色發長至腳踝的女人,穿著色彩綺麗且工藝繁瑣的和服,面色蒼白如紙,腫脹的臉龐長著兩對不和諧的眼睛,她咧著奇大占據臉三分之一的嘴,露出上下整齊的黑牙,笑盈盈凝視我。

  是咒靈,而且這家伙等級很高!

  像這種層次的咒靈,即便我結界加持,只要進入一定範圍同樣會被對方感受到。

  但叫我意外的是她居然能自由游蕩在大城市?自由活動了多久?沒造成破壞嗎?甚至沒襲擊人類?

  四目,不對,六目相對上,她移動起那臃腫的身體向我靠近。

  「晚上好啊。」我向她打起招呼。

  她用寬大的袖口遮住下半張臉,沒有說話,可能是不會說話,也或許是不喜歡講話。

  「有什麼問題嗎?」我繼續問。

  但願這家伙別纏上我,否則大概率只有祓除這一條路選了。

  ——一方面我暫時沒有再多收咒靈的打算,那些不聽話的家伙們已經夠讓我頭疼了……另一方面縱使是和新認識的強大咒靈打上一個照面,我都感覺它們有幾分衝破我桎梏的趨勢……它們很排外,除非契約已經生成,否則它們會不顧一切阻止新的同類加入。

  那女人依舊沒回答。

  「沒事的話,那我先走了……哦對了,奉勸你不要在附近搗亂哦,我可不想大半夜加班……不過這種任務應該也落不到我頭上吧……」我思忖著,揮手與她道別。「就這樣吧,拜拜。」

  試探性走了幾步,只見她站在原地凝望著我,沒有多余動作。

  確信她不會跟上,我暗自松了口氣。

  最好是這樣,就怕玩陰招。

  如果她敢悄咪咪跟上來,晚上站我床頭或者跟我躺一起嚇唬我,我會讓她灰飛煙滅。

  不對欸,高專有結界,咒靈進入會響來著。

  想起這麼個設定,我瞬間踏實許多。

  「再見。」

  非常細微的低吟從巷子裡傳來,再之後便無其他。

  *

  屋頂上,望著秋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視野中,兩名跟蹤者默契對視著,面面相覷。

  「你覺得呢?」夏油傑問。

  「太詭異了。」五條悟說。「見到特級好像就和接到路邊發來的傳單一樣自然,這不是正常咒術師的反應。」

  「她甚至還搭話欸。」夏油傑無奈地笑了笑。「差點讓我對這世界認知產生了偏差,比如人類和咒靈是同伴這種。」

  「趕緊把化身玉藻前叫回來問問。」

  夏油傑輕輕頷首,巷子裡的咒靈陡然遁入虛空,頃刻又從他身邊的現身。

  「你在剛剛那人身上感受到了什麼?」

  化身玉藻前,特級假想靈,誕生於民間流傳的怪誕或傳說,雖然能口吐人言,卻不喜歡交流。

  「喜……喜歡……」她發出的悅耳聲音,但連帶胸腔一起回響,夜晚裡聽起來反而有幾分詭異。

  話音落下,就自行縮了回去。

  「喜歡?」

  兩人不約而同重復道,表情極為古怪。

  *

  從今天班主任那一如既往不苟言笑的狀態推測,昨晚偶遇的咒靈好像沒被搞出什麼事情而被官方察覺。

  因為體質原因,我遇上高等級咒靈的概率大很多,但游蕩在人來人往的東京,還不搞事……怎麼想都很可疑啊,難道她有什麼別的目的?

  思緒飛快閃過的間隙,不自覺地側目看向旁邊兩位正在老師眼皮底下開小差的男生,主要是夏油傑。

  似乎是視線太過直白,他也回望過來,眯起那雙細長的眼睛,朝我淡淡一笑。

  多麼自然啊……是我多疑了吧。

  果斷收回目光,重新趴在課桌上,塗畫起課本。

  今天意外地很平靜。

  傍晚回到寢室,我還在猶豫要不要出去,以及去哪玩的問題。

  正好收到了新消息。

  是流星那家俱樂部店長的信息。

  【店長:今日是店慶,店裡舉辦了活動,秋小姐要來嗎?】

  拒絕的內容還沒編輯完整,那邊又緊跟一條。

  【店長:對了,流星請了長假,這段日子都不在,店裡來了幾名新人,非常優秀,是在下能以口碑擔保絕對不會讓您失望的優秀程度,有意向的話秋小姐也可以來看看呢。】

  我歪著腦袋想了想。

  左右也沒別的地方可去,再去坐坐吧,順便可以在徹底告別那家店前,玩波大的?

  不行,引起官方注意就不好了。

  哎,希望新人能對我胃口吧,最好膽子大點。

  【好。】

  決定後,我將信息發送過去。

  依舊是老時間到店,侍者替我拉開門。

  強烈的違和感頓時撲面而來。

  不對勁。

  平時哪怕再怎麼冷清,9點也不至於一個客人也沒有,平時熱鬧的大廳此時只有寥寥無幾的侍者們。

  不是店慶嗎?怎麼想也不可能沒其他客人的吧?

  真有意思,看來是衝著我來的。

  我淡定坐到平時常去的卡座,然後看向一旁的侍者:「所以,這就是你們所謂的店慶嗎?」

  他鞠躬賠笑說:「啊,還沒到時間,秋小姐稍等片刻。」

  在東京接觸的人不多,是誰算計我?

  流星?他沒這個膽識。

  直哉?有很大概率。

  老家那批一直想暗殺我的勢力?這不像他們的作風。

  思來想去,好像就只跟這些人有仇啊。

  驀地,燈光暗了下去。

  緊接著是驟然響起的歡快音樂,頓時充斥不大不小的廳堂。

  「久等了!」

  「尊貴的客人!」

  吧台酒櫃處,兩人應聲走出,頭頂的燈亮了,像是舞台的聚光燈打下,視線裡映入兩個黑白交錯的人影。

  燈光非常應景地隨著兩人逐步靠近,一盞一盞地亮起。

  白發那位穿著黑西裝,黑發丸子頭穿著白西裝。

  手裡端著托盤,托盤上放置著調好的飲料,隨著音樂節拍,邁著極其浮誇的步伐舞動著向我走來。

  起猛了,這兩蠢貨究竟是在干嘛!?

  不對!他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靠!!!!

  嘴角瘋狂抽搐,額角突突直跳!

  想都不帶想地,我陡然站起身!

  總之,先跑再說!


第27章 第27章

  ——提問,當你大半夜從學校溜出來找牛郎玩耍,結果發現牛郎是同班同學是什麼體驗?

  我:不想回答這種問題,也不想深究他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就算他們不尷尬,我也尷尬得猛扣摳腳趾!

  不得不承認,這是今生第一次萌生了退意!

  此時此刻只想火速離開,只要跑得夠快,尷尬就追不上我!

  似乎見我眼神出現明顯動搖,這兩家伙比我快上一步,猛地閃到我身邊,手掌分別搭上我肩膀,這一左一右如同兩座大山般,把我包夾在中間,氣勢胸胸,極具壓迫感。

  「晚上好呀,秋大小姐!」牛郎傑俯著上身,把頭探到我面前。

  你是很好,我一點也不好。

  他全然不顧我痛苦的表情,把飲料往我手裡一塞。

  「嘗嘗本人特調的飲料如何?親手調制噢!」說著做了個wink。

  「臉色怎麼不太好啊?是溫度太低了嗎?還是我們不夠熱情?」另一邊,牛郎悟也探頭過來,不管不顧往我另外一只手裡塞了朵不知從哪裡變出來的玫瑰花,用這個職業特有的輕浮口吻說,「沒關系,Let\'s Party!呼~」

  末尾甚至不忘吹了聲口哨!

  已經不是腳趾摳地板的程度了!頭皮都在發麻!

  不知不覺手緊緊攥成拳,直到花捏皺,水杯被我捏碎。

  「嗯?」兩人發出困惑的聲音。

  ……

  一陣喧嘩,那兩家伙分別挨了我一拳後,終於各自冷靜下來。

  原來的位置已經不能坐了,又挪了塊地。

  「你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秋能來牛郎店,我們為什麼不行?」五條悟摸著後腦挨揍的位置說。

  「而且我們有提前做過功課欸,明明很規範啊,究竟哪裡不對了?」夏油傑捂著側腦,越過我視線看向另一邊的白毛。

  「就是嘛,牛郎不就是這麼應該這麼輕浮嗎?我有賣力在表演啊!」

  「啊?悟原來你不是本色出演嗎?」夏油傑說。

  「所以呢?」我坐在中間,靠著椅背環抱雙臂,打斷他們沒完沒了的對話,「別告訴我你們是無意間應聘到這裡然後和我來了個巧遇?」

  「那當然不是巧合了。」夏油傑笑眯眯道。

  「我們只是在『我們的好同窗秋究竟隱藏了多少秘密,究竟偷偷摸摸在外面玩什麼』的研究課題上進行了實踐探討。」五條悟接過話。

  我實在無言以對:「現在知道了?那我走了。」說著正准備起身,又被按了下來。

  「這麼冷淡會讓人難過的欸。」五條悟嬉皮笑臉湊過來。

  「秋就沒有什麼想問我們的嗎?」夏油傑把問題拋給我,

  抿了抿唇,出於好奇還是提出了疑惑。

  「你們是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我頓了下,又補充一句,「說謊可沒意思了啊。」

  「相對的,秋也別對我們說謊吧。」夏油傑說。

  「行。」

  反正也沒說不能拒絕回答。

  五條悟一臉得意地把昨天偶遇我和流星爭執,如何調查他,又如何生出懷疑從而調查我最近的行蹤的事說了一遍。

  「就是這樣。」他端起桌上那杯我常點的酒精飲料,雖然沒再用那種輕浮的口吻,但似乎還沉浸在牛郎的角色中,「大小姐,請喝。」

  呵呵,合著不僅是暴露了個人癖好,還被這兩個家伙發現我怎麼玩弄別人的麼。

  我沒客氣,接過飲料。

  老實說,這兩家伙確實很帥氣,尤其換上西裝後,簡直可以秒殺我最近見過的所有牛郎,即使給我人生中見到的男生帥氣程度排名,他們應該也在頂端。

  ……這一切前提是,他們並不是我高專的同窗。

  「於是悟為了置辦一場驚喜,聯系店長把這間店包了下來,今日對外是不營業的。」

  「我真的是謝謝你們哦!」我幾乎咬牙切齒說。

  「開心嗎?」六眼毫無自覺地問。

  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代替回答,我又說:「學校沒有限制學生的晚上的私生活吧?」

  「是哦。」

  「那你們是在干嘛?」

  「當然是加入啊!」六眼一副理所當然地模樣,「為什麼只有秋晚上偷偷摸摸溜出來啊,想一想就很不爽。」

  「那你們自己雇個司機不就好了?」

  「重點在不爽上。」五條悟一副少爺做派地背靠上沙發,把腳往大理石面的桌上一擱,「大家都是同窗欸,這種好事為什麼不叫上老子一起?」

  「悟,你論點又偏了……不過,他說的也沒錯,」夏油傑掛著他一如既往的招牌微笑說,「明明對秋沒有什麼隱瞞,但秋身上卻有很多秘密,這樣的差異感讓我們又難過又很好奇……」

  「誰都有點秘密吧?」我不以為意。

  「如果隱藏的很好那當然不會過問了,但你卻明顯表現出異常了啊。」五條悟嘬了一口手中的無酒精飲料,「老子只能用自己的手段調查了。」

  「欸,那你們想知道什麼?」看來不聊清楚,這兩家伙絕不會罷休,我干脆也窩進沙發裡。

  掃視了一圈大廳,連僅剩的侍者也不見了。

  「如果我沒弄錯的話,秋應該有什麼手段吸引咒靈?能讓對方不產生攻擊欲望……甚至產生喜歡的情感?」夏油傑終於將自己的最終推測說了出來。

  「原來如此!」聽他這麼一說,懷疑得到了驗證,我瞬間恍然,有種上當的感覺,「昨天那只咒靈還真是傑的?你們跟蹤了我?」

  夏油傑能准確無誤形容出「喜歡」,那只咒靈又有溝通的能力,答案不言而喻了。

  果然沒這麼巧的事情啊。

  「咳咳,現在是我在提問哦。」夏油傑強調道。

  嘆了口氣,我繼續說:「不是什麼手段,是體質。」

  「體質?」

  「咒靈對我有莫名的喜愛與依戀情感,四級三級這種忽略不計,再越往上,隨著咒靈擁有一定智慧,這類情感就越強烈。

  不主動攻擊那是最淺顯的表現,更深層次的是糾纏,像痴漢那樣一直跟著。」我簡單解釋道。

  「欸,聽起來挺魔幻欸。」

  「即便動手祓除他們也不會攻擊你嗎?」夏油傑問。

  「不會。」

  原本五條悟在我旁邊還像聽睡前故事一樣,保持長腿伸得很直地擱在桌上,雙手枕於腦後的姿勢,不知不覺他已經坐起身,一臉驚訝地將目光投來。

  「真的假的?這是什麼方便的能力啊!?」他像是發現寶藏一樣亢奮說,「那豈不是特級咒靈見了你也要乖乖把腦袋伸過來給砍?!」

  我當即反駁:「一級以上的咒靈又不是單純的傻貨,它不攻擊不代表會乖乖赴死啊,也會逃掉的欸,而且人類的精力是有限的,咒靈卻不需要休息,只要等我松懈的時候,就會糾纏上來。」

  「具體會有什麼表現?」墨鏡後,五條悟瞪大眼睛問。

  我抿抿唇,隨便撿了個幼年時期印像深刻的體驗:「可以想像一下……睡覺的時候你還在床上,醒來就在墓地了,一睜眼能看到許多張奇形怪狀的臉,圍成一個圈盯著你。」

  「呃。」

  兩人都愣了下,表情詫異。

  「這麼誇張嗎?」夏油傑訕訕說。

  「這類確實比較少見啦,更多的是個別咒靈站床頭的凝視,或者直接躺在身邊想和你貼貼。」我一邊回憶一邊描述道,「畢竟,咒靈和咒靈之間關系也不一定融洽。」

  這都是我還沒完全掌控結界術時的經歷,縱然是已經簽訂契約的咒靈,那些不安分東西也會趁我睡著在不違反契約內容情況下搗亂。

  聽完我的描述,隔著中間我這個大活人,兩人眼神交互了一眼。

  「聽起來似乎很不容易啊。」夏油傑說。

  「老子怎麼覺得完全相反,明明有種和咒靈玩躲貓貓的感覺?並且秋是鬼耶,聽起來就超酷啊!」五條悟用新奇的腦回路思考出截然不同的想法。

  「那麼,秋以前是如何完成獨自完成任務的呢?」夏油傑問。

  「我捉摸出一套對付野生咒靈的方法。」我用高深莫測的口吻說。

  兩個人像是聽秘密般往我身邊靠了靠。

  「釣魚。」

  「啊?」

  「咒靈喜歡我,那麼我也表現出友好對它感興趣,等它徹底放松警惕,進入完全能一擊祓除的範圍內,干掉就可以了。」我說,「干不掉也沒關系,反正只會哭哭啼啼跑掉。」

  「有點陰險,」五條悟直起身,評價說,「簡直就是感情的騙子。」

  「一時間竟然覺得咒靈有點可憐。」夏油傑哭笑不得。

  「噢!」五條悟錘了下手掌,一副想到什麼好點子的表情,「這麼說的話,那麼讓秋做誘餌,使咒靈進入那種不反抗狀態,傑是不是能跳過降服儀式直接吸收了?」

  「呃,還能這麼做嗎?」夏油傑端起下巴,「我想想……降服儀式本身就是讓咒靈臣服的過程,雖然同樣是臣服狀態,但這種並不是針對我的,能行嗎?」

  「試試不就知道了?」

  「喂,我可沒同意。」我插話說。

  「別這麼冷淡嘛,大家是同伴欸,好了就這麼說定了!」五條悟好像興奮起來,竟按住我腦袋,寬厚的手掌來回摩擦,「秋你明明這麼厲害,為什麼總一副要藏起來生怕被人知道的感覺?」

  實在太突然了,我腦袋被他手帶動得左右直晃。

  從來沒人敢碰我頭發,是想發脾氣來的,結果被六眼一通誇獎,只好不耐煩地說:「好了,你們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可以走了吧?」

  ——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句話放在我自己身上,還是放在別人身上都太好用了。

  「走?為什麼要走?」對我的排斥和逐客令置若罔聞,「老子是來玩的欸。」他又一次靠回沙發背,環抱起雙臂,氣鼓鼓地撇嘴。

  又一次白了他一眼,反正今天是泡湯了,干脆坦然接受吧。

  「哦是嗎,那麼這位牛郎悟,我渴了,去再端兩杯飲料來吧。」我用命令口吻說著,指了指吧台方向。

  「哦,好啊!」他突然來了興致,一下站起來,單臂按肩鞠了個躬,「交給我吧!大小姐請稍等!」轉身去了酒水吧。

  這一番操作看得我差點沒坐穩。

  怎麼還在投入中啊?真的是那個生來自帶光環的六眼嗎?他怎麼這樣?!

  「這家伙是三歲小孩嗎?這種低級的角色扮演也能這麼起勁?」我額角抽搐說。

  「本來就和三歲小孩差不多啦。」一旁恢復正常的夏油傑回答道。

  我望向他,聽他繼續說:「那家伙以前似乎不怎麼出門,所以才對什麼事都很感興趣吧,就像是某種補償心理。」

  「為什麼不出門?」

  「好像說是幼時想要他性命的家伙很多,五條家有禁足令,不過以他那種性格,也會偷偷摸摸溜出去就是了,噢,就和現在的秋一樣。」夏油傑對我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這樣嗎,在自家找個玩伴不行嗎?我看禪院家的孩子都是放一塊養來著。」

  「這種問題你得問本人吧,不過據我觀察似乎沒有其他同齡朋友。」

  「欸……」

  我附和一聲,望向正前方,雖然是大少爺但卻沉浸在角色扮演中,縱使被我指揮完全沒有埋怨,甚至還很享受。

  他端著飲料回來,臉上掛著好看且坦率的笑容,確實是光彩奪目的家伙。就連我好像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事實。

  正是能擁有這種無拘無束的笑容,我和六眼注定就不是一類人。

  這才是所謂的天差地別吧。


第28章 第28章

  談話結束,這兩人還真就玩起來了。

  五條悟不知從哪裡弄來了立式話筒,就著特意更換的音樂,拉著夏油傑勾肩搭背唱起歌,興致高昂。

  這家伙還想叫我一起拖我下水,當然被我義正言辭拒絕了。

  為什麼明明沒喝酒,卻能這麼亢奮啊。

  一群牛郎聚集起來都趕不上他們兩人的熱鬧程度,甚至還會踩上桌,擺出奇怪的POSE?

  真就不把我當外人嗎??

  好吧,雖然但是。

  確實還挺有意思的,就像是觀賞節目一樣,歌也唱的也意外好聽,比奇怪的香檳call要帶感多了。

  夏油傑似乎玩累了,又坐回原位。

  「你們這樣玩不帶硝子嗎?」我問,「前面分明還因為我自己玩而責怪我?」

  「才沒責怪的意思啊,」夏油傑糾正說,「問過硝子了,那家伙說不想加入這種得罪人的行動,被無情地拒絕了呢。」

  「欸,你們倆為什麼就沒那種自知之明?」我眯著眼看他。

  「同窗之間怎麼能叫『得罪』呢,太見外了。」他自顧自說。

  聊不下去了,我獨自喝著飲料吃起水果。

  又一首歌結束,五條悟把立式話筒扔到一邊,往座位上一攤。

  「話說回來,秋這樣就不怕禪院知道嗎?」傑問。

  「對哦,禪院直哉好像不是很什麼脾氣好的家伙。」五條悟附和。

  「知道就知道了唄,」我滿不在乎說,「他又不敢把我怎麼樣,」忽而又想起什麼有趣的事,「噢!讓他知道也好啊,說不准會怒氣衝衝跑到東京來誒,然後指著我鼻子質問?可惜又因為奈何不了我,只能無能狂怒,應該是很有趣的畫面啊。」

  我卸下偽裝,把自己陰暗的想法暴露出來。

  「噗,可真惡劣啊……」五條悟嘖嘖感慨同時,藍色的眼眸瞪大,「但聽起來又很有意思欸!」

  夏油傑一臉遺憾:「可惜沒見過那個禪院直哉,不怎麼有代入感啊。」

  「傑只用知道是個爛人就夠了,御三家基本都一路貨色啦,老頑固教出來的後代思想至少也滯後個百八十年吧。」五條悟攤開手掌,不屑說。

  「某人是不是忘了自己也是御三家一員?」傑吐槽道。

  五條悟吐了吐舌頭,一臉嫌惡:「老子才不跟他們相提並論。」

  他又傲慢地補充一句:「而且五條家可沒人敢教老子做事。」

  非常意外地,並未聽見對我不太道德行為的指責,甚至從五條悟語氣裡感受到些許認同的意味,然後兩人討論的話題很自然地偏離了。

  時間接近凌晨一點,一群鬧騰的家伙終究是消停決定回去了。

  司機大叔在附近停車位等待了許久,見到返程除我之外還有兩名男生,一臉詫異。

  本來打算是要坐前面,哪知道被六眼以「秋總是一副不願意融入大家」的理由抓到了後座。

  於是被兩人架著上了車,最後成了三人莫名擠在一起。

  「司機大叔,今後多指教啊。」左邊五條悟興致勃勃地從後座探出腦袋打招呼,因為他的舉動,不怎麼寬敞的位置更加擁擠了。

  什麼今後?就這樣喧賓奪主了嗎?!

  我立即開口:「你自己再找個司機啊,干嘛用我的!?」

  「既然都是出去玩,為什麼不一起,一個人難道不寂寞嗎?」五條悟轉過頭來,難得一臉正經地說。

  「說的也是啊,況且秋對東京不熟悉吧。」夏油傑環抱雙臂,連連點頭。

  「嘁。」

  「原來是朋友啊,」駕駛位司機長舒一口氣,估計把他們當做了我關系非常親密的朋友甚至親戚,又喃喃說,「雖說東京治安不錯,但深夜也有些魚龍混雜的地方,我認為晚上還是有男生跟著更好哦。」

  總之就是被纏上了吧,關鍵這兩人比咒靈還難處理。

  該怎麼才能甩掉他們啊??!

  直到半夜回到高專,躺回床上都還為這件事發愁。

  然而第二天,班主任給出了解決方案。

  夜蛾正道坐在講台的台階上。

  迥然的眼神落在我身上,以及……身旁兩位男生。

  我們三人正跪坐成一排。

  「所以,到底是誰主張大半夜從寢室裡溜出去的?」

  氣氛壓抑且凝重。

  「老師,高專沒有限制學生自由出入的條例啊!」五條悟打破沉靜說。

  「果然是悟嗎?」他自語著,一擊重拳垂向五條悟腦袋。

  打擊聲響徹室內。

  「哎!很痛欸!」他抱怨著搓揉起自己那一頭醒目的白毛。

  「高專是沒有這個禁令,但未成年晚上11點後不准外出是常識吧?」班主任洪亮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呃,還有這種說法?

  「昨晚鄰縣突發了項緊急任務,需要一級咒術師支援,最近的就你們兩個,結果除了硝子,其他人全不在寢室,好好慶幸沒出大事吧。」夜蛾沉重地補充道。「就因為你們,連我工資都扣了!」

  「原來是這樣,難怪火氣那麼大。」五條悟小聲嘀咕說。

  台上男人雙手環抱。

  「從明天開始,除去休息日,每晚11點左右會有業者突擊查寢,要是再讓我發現你們不見了……」老師拳頭緊緊攥住,「嗯……大可試試。」

  有殺氣!

  敏銳捕捉到那股敵意,班主任是來真的啊!

  得了,千算萬算沒想到直接演變成「誰也別想好過」的局面。

  另外,我們三個還喜提了千字檢討懲罰。

  真是作孽,一直以來沒出過任何差錯,偏偏攤上五條悟就發生意外……

  班主任走後,我們依次站起身。

  「怎麼還要寫檢討啊,又不是小學生了。」五條悟抱怨說。

  夏油傑嘆了嘆氣:「比起別的處罰,只有檢討會讓你安分吧。」

  「不說這個了,秋,一起去吃飯吧!」

  我不加掩飾地使了個眼刀過去:「你這人到底有多克我啊!?」

  「啊?」他一臉茫然。

  不想再搭理他,自己先一步去往食堂。

  「秋好像把源頭怪到你身上了啊,又一次被討厭了呢。」夏油傑似乎聽懂一半,語重心長地拍了拍他肩膀。

  「這也能怪我嗎?」五條悟指著自己,表情驚愕,「不對,傑你也有份啊,為什麼她只凶我一人?!」

  *

  臨近禪院家結界加固的日子了,這種事情往往宜早不宜遲,周中讓禪院替我向學校請了兩天假。

  我獨自一人搭乘新干線去了京都。

  回到那個占據半山的古宅,就像是穿越時空回到數百年前,沒有城市喧囂,也沒有吵鬧的男生們,與我這一個月體會到的氛圍簡直格格不入。

  分明到日本第一站就是禪院,現在反而有幾分陌生的感觸。

  直哉這個時間應該在京都高專,所以沒見到那家伙,有點憂愁啊,錢快花完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更想當面和他提這件事呢。

  加固好結界,在禪院家住了一晚。

  翌日返回東京。

  因為是下午的新干線,回到高專已經是夜晚了。

  聽說另外三人外出任務還未歸來,我定定心心洗漱好躺下,玩起手機。

  突然一條新訊息映入眼簾。

  是一串沒見過的號碼。

  我點開來,頓時愣住。

  【時間:周六晚上9點-0點。

  地點:橫濱港碼頭99號倉庫。

  任務內容:調查裡面的貨物,尋找神使蹤跡,如果不想惹出麻煩,記得別留下會暴露自己的痕跡。

  落款:鷹】


第29章 第29章

  我猛地從床上坐起。

  緊跟著那一段消息後,對面又發來一張地圖,其中標注了所謂99號倉庫的所在地。

  一個月了,終於來活了?

  這個代號「鷹」的家伙就是外公所謂的接頭人?

  居然不是當面交接任務,而是用這種形式,搞這麼神秘做什麼?

  【如何能確定你的身份?】我回復過去。

  並不是對對方有所懷疑,知曉外公交代的秘密任務內容,還知道我的手機號,光憑這兩項就能保證是自己人了。

  只不過出於好奇我想親眼見見這家伙。

  等了5分鐘,沒有下文。

  手機界面都看穿了,卻始終不響。

  好吧,真是個狡猾的家伙。

  這種時候只要回復,基本上就算上鉤了。

  對了,神使蹤跡?

  我連神使長什麼樣,有什麼特點都不知道,怎麼調查啊?

  忽然意識到問題,我又緊跟著回復一條。

  【目標有什麼特征?如何判斷?】

  這次對面不到半分鐘就給出了答案。

  【鷹:擁有東方的血脈,觸碰到目標就能察覺異常。】

  記得外公提過,那個神使是靠依附在物件上存在的,也就是說,可能要把倉庫裡的東西摸個遍了?

  深吸一口氣,直接仰面躺倒。

  感覺是個很麻煩的任務啊。

  而且周六……那豈不是明天?

  可惡,為什麼要占用我的假期時間?!真是人干的事!

  抱怨歸抱怨,該干的活還是得干。

  次日早晨,出門前,宿舍門先一步被人敲響了。

  男生們每個休息日早上都會出現在我宿舍門口仿佛成了某種慣例。

  只不過這回多了硝子,變成了三人。

  「唷。」夏油傑說起熟悉的開場白。

  「看起來已經准備好了,什麼時候出發啊,秋?」五條悟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樣。

  我一怔,有點莫名。

  明明有連續兩次表現出對他的討厭了吧?

  語氣也很明顯了吧?

  為什麼他每一回都能無事發生般地和我說話啊?

  他真的有自知之明嗎?

  「秋表情怎麼不太好,有不舒服的地方嗎?」夏油傑問。

  「我怎麼覺得是看見你們兩個才出現變幻的。」硝子輕聲說。

  「一定是硝子的錯覺啦。」五條悟不以為然。

  於是就這麼半推半就地,出了高專。

  目的地是澀谷,由另外三人投票決定的。

  人潮湧動,似乎是年輕人愛聚集的地方。

  比起秋葉原那種非常具備宅文化氣息的獨立世界,涉谷更像是包羅萬像的場所。

  本來想提出分頭行動,五條悟卻不樂意了。

  「難得人齊欸。」他這麼說。

  連硝子都妥協了,我也沒什麼話可說的,主要心思也完全在晚上任務上。

  目前為止,除去某位總打亂我生活節奏的六眼,我對自己日本的生活很滿意,但早日完成秘密任務,便能早點踏踏實實玩耍……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撞大運呢。

  雖說是集體行動,但基本上都是兩個男生在帶路,一個商鋪接著一個商鋪逗留閑逛,他們一旦遇見有趣的東西就會買下來,還有街邊的料理店也是會駐足的位置。

  「秋沒看上什麼喜歡的東西嗎?」

  下午在快餐店臨時歇腳,硝子問我說。

  「太廉價了,」我搖搖頭,「我只喜歡昂貴或者特別好看的東西。」

  「欸……」

  「料理除外。」我補充道,「垃圾食品也能接受。」

  「這個時候用真不愧是大小姐來形不過分吧。」硝子說著指了指前台正在點餐的男生們的方向,「剛入學那會,那家伙也給我這種感覺,不過秋看起來明顯更挑剔一些。」

  這話聽在耳朵裡好像有種「更勝一籌」的誇贊,我揚了揚下巴:「那當然。」

  「我都還沒說是誰吧?」

  「答案不是顯而易見嗎?」

  「好吧,但也不至於因此而驕傲啊。」硝子哭笑不得說。

  男生們端著兩盤滿滿當當的漢堡小吃坐回了位置。

  「這些應該夠了吧?」五條悟說。

  「你是不是誤會我的飯量了?」我望著堆成小山的漢堡咋舌道。

  「別擔心,這倆家伙能吃完的。」硝子說,「說不准還可能不夠。」

  「好吧。」

  對面兩人自顧自拆開包裝吃起來,順便聊起晚上去哪。

  「今天沒有宵禁耶,要不一起去唱卡拉OK吧!?」白毛表情興奮。

  「你這家伙是上癮了嗎?」夏油傑吐槽道。

  「欸,傑沒資格說我吧,明明你上次也很投入啊。」

  他們說著向對面的我與硝子投來詢問的目光。

  「我沒所謂,」硝子說,「反正都是放松。」

  「我就不去了。」我跟著說道。

  「呃?為什麼?」

  「有點私事要辦,吃完這些垃圾食品就要先走了。」

  「又來了,這種冷淡的感覺。」五條悟說。

  「是非常要緊私事,」我又一次強調,腦中把能威脅他們的事情全部過了一遍,發現都沒什麼把柄在我手上,只好打感情牌,「敢再跟蹤我就絕交。」

  似乎是奏效了,兩人神情瞬間嚴肅起來。

  「事先聲明,那種沒品的事我起初就是不贊同的。」夏油傑振振有詞。

  「哎,老子也沒做什麼啊,至於這麼嚴肅嗎?」五條悟嘆了口氣,還有幾分委屈。

  從快餐店出來與他們道別,並表明會把司機留給他們使喚,單獨離開。

  不用司機是為了掩藏行蹤。

  難得坐了一次電車,擁擠的人群簡直煩不勝煩,中途實在受不了,我下車改換成了出租車。

  到達港口附近是晚上七點。

  裝卸貨物的位置屬於閑人免進的區域。將用於隱蔽的結界覆蓋自身,隨後我開始尋找那個99號倉庫。

  當完全進入港口,縱使密集的集裝箱井然有序排列,但也如同走進了迷宮,來來回回繞了好大一圈,才最終找到地圖上標記的位置。

  看了眼時間,21:10分。

  遲到了十分鐘啊,沒什麼影響。

  只不過……明明其他地方還有人看守,到了這邊卻不見一個人影。

  大概率是鷹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已經幫我提前支開那些守衛了?

  也就是說,我有近3小時的調查時間。

  不過……我抬頭微微眯起眼,望向漆黑天幕中低級得不能再低級的帳。

  人手是幫我弄走了,結界看來得我自行解決啊。

  這是個囑托式帳,只要根基在某處,即便施術者離開也不會影響帳的發揮。

  我將自己身上的結界更改得與帳一致,如此一來便可以自由進入,既不會破壞帳,也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

  對那個帳而言,我就是它的一部分。

  或許是對結界太過自信,倉庫旁邊的小門甚至都未上鎖。

  進入倉庫,一股濃烈的海潮氣息迎面而來。

  掃視了一圈,這是個空間相當開闊的倉庫,但實際上貨物並不多,全數有條理地擺放在中央,皆是木板木架封得嚴嚴實實的狀態。

  這任務……分明是體力活啊。

  真頭疼。

  讓我自己動手是絕對不可能的,那要干到猴年馬月了。

  但我還有一群手下啊。

  保險起見,在外面的帷帳內部,還是在帳之下展開一張收斂氣息的結界更好啊。

  定了定神,剛准備動手時,念頭猛然觸動。

  ——外面的帳被破壞了。

  回頭望向倉庫緊閉的正大門同時,轟然一聲巨響,那偌大的合金卷門被炸了個粉碎。

  強勁的風從身後呼嘯而來,頭發揚起,幾縷不安分的發絲遮蔽了視線。

  這是被咒力,亦或者說,是由術式擊碎的。

  凌亂的腳步聲從外面走入。

  「是這裡吧,99號倉庫。」逐漸稀薄的煙中有人說。

  「錯不了。」

  「嗯?」裡面有人先走出來,看見我頓時一愣,「不是說沒人嗎?」

  隨著那聲質疑,其余人也停了下來。

  「這家伙是誰?」

  一共5人,造型各異。

  唯一共同點就是表情凶狠,看起來很不好惹。

  「喂喂喂?」中間身形粗獷男人上前一步。

  他臉上有道醒目的疤痕,從中間豎著將臉分割成左右兩半:「這可不是什麼大小姐該來的地方吧?」


第30章 第30章

  橫濱某大樓。

  因特殊原因,出入口已經封鎖,警戒線拉得嚴嚴實實,大廈內部人員基本疏散完畢。

  「什麼嘛,根本就沒看到詛咒師啊?」白毛少年很不講究地往沙發上一靠,雙手自然展開扶著椅背,望著地上橫七豎八已經失去意識的幾人,無精打采說,「普通的犯罪分子倒是有幾個。」

  房間角落,夏油傑正用電話與監督對接。

  硝子好奇地在房內四處探索。

  ——他們剛吃完晚飯,還沒來得及在附近逛上,便被臨時任務給叫了過去。

  說是收到詛咒師集團Z會對大廈發動恐怖襲擊的消息。

  而這個阻止詛咒師的任務,當仁不讓地落在了離事發地點最近的兩位DK頭上,雖然是被迫的。

  「非常抱歉,情報似乎有誤,准確來說大廈只是誘餌,他們真正目標是在港口碼頭。」

  電話另一邊,萌香監督說:「我已經在大廈門口了,現在送你們過去。」

  「好吧。」夏油傑略感頭痛地嘆息道,掛掉電話,他轉過頭,「悟,硝子,我們要出發咯。」

  「好。」

  「行吧。」

  五條悟發出無奈的遷就聲。

  三人先後上了車。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詛咒師集團是怎麼回事?」夏油傑問。

  「是針對某個行動臨時組建的隊伍,從地下交易招募的人手,而且比較棘手,據說成員至少有四人,」監督說頓了頓,不安地說,「且其中兩人至少是一級咒術師相當。」

  「一級欸?」五條悟一愣,「干脆挖過來打工吧,這樣老子也輕松不少。」

  「他們目的是什麼?」硝子問。

  「原本我們以為是劫持大廈裡某位大人物,後來才發現應該是想要搶劫貨物。」

  「貨物?」夏油傑發聲。

  「對,具體是什麼我也不清楚。」監督說。

  想起五條悟方才的危險發言,萌香監督表情嚴肅,又補充道:「這次任務危險系數非常高,那些詛咒師們都是亡命之徒,尤其情報裡已知的叫『刀疤』的家伙,他在地下交易網很有名,專接暗殺任務,喜好虐殺,手段極其殘忍,這回應該是衝著高額賞金去的,家入同學一會在原地待命就可以了,五條和夏油同學務必注意安全。」

  「好喔。」硝子說。

  「放心吧,我們會小心的。」夏油傑微笑說。

  「總之把那些破壞假期的家伙抓起來猛揍就可以了吧。」五條悟漫不經心說,似乎正在為不滿尋找發泄口。

  「呃,可是可以……」監督略感頭痛,哭笑不得地小聲嘀咕,「說了半天結果一點危機感都沒有啊。」

  *

  所謂瞌睡來了送枕頭,說的就是現在吧。

  前段時間還在發愁找不到詛咒師,沒想到今天一次性撞上好幾個。

  可惜,水平不咋地。

  結界之下,原本亮堂的倉庫蒙上一層青黑,令氣氛變得極其詭異。

  坐在木箱上,架起二郎腿,我望著在地上痛苦輾轉的幾人。

  其中有兩個很不安分的家伙,手已經被削掉了,好讓他們不能再使用術式。

  老實聽話的畫皮,喜歡搗亂的靈嬰,沉默寡言但好戰的高腳鬼,習慣獨處的禁婆,害羞從不現身傘魂,以及性情不定的狐仙。

  咒靈們分散站在兩旁,各個臉上洋溢著興奮的神情。

  這樣一群咒靈聚集一地,猶如世間極惡詛咒們的老巢。

  靈嬰抱著那個疤痕男人的斷手,咬下一根手指,在嘴裡慢慢咀嚼,「咯嘣咯嘣」,骨骼碎裂聲與粘稠的皮肉聲交織,清晰異常,恐懼再次湧上他們的心頭,仿佛忘卻了疼痛,哪怕是曾經無惡不作的自己,在這樣的壓迫氛圍下,也沒忍住失禁了。

  「嘖」了一聲,我瞬間嫌惡地皺眉,隨後那失禁的男人周身被獨立形成的潮水淹沒,於原地消失。

  「呸!真難吃!」靈嬰把一團渣吐了出來,皮膚血肉與骨頭混合到一起,就像放進絞肉機裡做出來的泥。

  「人類本來就不是用來吃的。」狐仙咧嘴嘴,猩紅的眼珠中閃過戲謔的神色。

  「那用來做什麼?」靈嬰問。

  「應該剝下皮,留作收藏。」畫皮說。

  「叫我說應該敲骨吸髓,人類精華都在骨頭裡,血肉就是垃圾。」禁婆開口。

  「血才是精華,那味道就足以叫我興奮。」狐仙說。

  「錯了,是皮。」

  「不對,是骨髓。」

  「只能是鮮血。」

  ……

  「吵死了!」我朝它們吼道,果然聒噪的家伙們閉上了嘴。

  放任它們討論下去只會沒完沒了,不制止甚至有可能會打起來,我往後一指,「去開箱,把裡面的東西拿到我面前來,」想了想,又強調一句,「別搞壞了。」

  這種大工程肯定輪不到我親手做。

  「好耶!」

  就像是解除行動禁令,它們開始自由活動。

  「接下來,我問你們答,如果回答得好,說不准會放你們一馬。」我對地上剩余幾人說。

  見咒靈們散去,那些人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丟丟。

  只是看我的神情早就失去了一開始的輕浮與不屑,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畏懼。

  「您……您問……」左邊矮個子男人說。

  「來這做什麼?」

  「打……打劫倉庫裡的貨物。」

  「我們領取了暗網的任務,臨時組成詛咒師集團代號Z,在此之前彼此不熟。」

  「雇主身份不清楚,只說要找到一面鏡子,是個咒物,其余的我們可以自己處理。」

  「我……我們平時也只替商人辦事……冒犯到您實在抱歉……請……請饒恕我吧……我保證,什麼也不會說出去……」

  似乎是為了討好,他們強忍住疼痛與恐懼,你一言我一語,想到什麼說什麼,幾乎將全部過程講了出來。

  「你們行動計劃有暴露嗎?」我思忖了會問。

  猜到我問這話的目的,其中一人臉色一變。

  另一人接過話:「懸賞都是對外公開的,但因為只是招募人手,並沒人知道我們要做什麼,另外,我們派遣了一班人馬襲擊大廈,算是聲東擊西,一般情況下,不可能有人能發覺我們的目的。」

  然而他沒講的是,那位臨時首領刀疤一時來了興致,路途中故意留下了線索,以此挑釁那些官方咒術師們。

  他們本打算在倉庫搜刮的同時設下埋伏,卻沒料到遇上了不知哪裡冒出來的詛咒師還有咒靈們……但話又說回來,這家伙……真的是人類嗎……

  *

  聽他們這麼說,我稍稍松了口氣……不過話雖如此,怎麼總感覺有些不安啊,還是抓緊時間的好。

  身後一個個箱子被以各種方式打開。

  有些家伙動靜鬧得很大,事先又囑咐過,應該不會破壞裡面的東西。

  「媽媽。」靈嬰高舉著一尊古舊的銅佛像到我面前。

  用手指觸碰了一下,除了正常的觸感別無其他。

  我搖搖頭:「放回去,找下一件,如果看到鏡子優先拿給我。」

  「好!」

  狐仙拎了把武士刀來,重復之前的動作,依舊搖頭:「不是我要的。」

  它遺憾地耷拉下耳朵,轉身就走。

  「狐。」我叫住它。

  「媽媽。」它回正,咧起嘴角眼裡閃爍著亢奮的光芒,毛絨的尾巴左右擺來擺去。

  「把那些人類處理了,讓他們閉嘴。」

  「好的媽媽。」

  再次轉身,漂亮的尾巴流暢地甩出優美的弧度。

  緊接著,排在它身後的高腳鬼也拿來了物件,是一條鑲滿鑽石的項鏈。

  不是古董了?怎麼什麼東西都有的?

  雖然有些疑惑,但我還是照例碰了下。

  「放回去,繼續。」

  比成年男性還要高出一截的狐狸,直立行走過來,在其中一人面前蹲下。

  他們顯然聽見了我那番話。

  豆大的汗一滴接一滴潸然落下。

  「不……!別過來,我什麼都不會說,拜,拜托了……」那人拖著受傷的腿往後縮。

  「給你一次活命的機會。」尖利的爪子外露,一把擒住對方的天靈蓋,令其無法動彈,「向我許願。」

  「啊……啊?」雖說咒靈也許多會口吐人言,但大多只會重復發出痴語,這種能正常對話的咒靈由於說的太過自然,一時間竟沒因此而感到奇怪,直到它正視自己,與自己說起話來……太驚悚了!

  「別讓我說第二次。」

  「好……!我,我想活命!」

  「很好,願望我收到了,」它松開爪,「今晚你在這沒見到除了同伙以外任何異常,至於你們的傷亡都是因內部鬧起了矛盾,自相殘殺而造成的。」

  音落,那人漆黑的眼底泛起一抹轉瞬即逝的紅光,表情變得木訥,像是受到某種催眠,進入神志不清狀態。

  「我明白了。」他喃喃說。

  狐仙站起來又去到下一個人面前,如法炮制。

  戰鬥中一些必要的善後工作都是它來處理,這方面狐仙從沒出過差錯。

  ——向它許下願望,所謂願望的定義相當寬泛,包括但不限於提問,提出要求等等,當「願望」實現後,對方就得完成它下達的命令,和束縛類似,但這是強制性發動的,且它的命令優先於一切,甚至高於自己生命,做不到便會受到懲罰,若是實力差距過大則會當場暴斃身亡。

  「唔……」銀白得光影在空中一閃而過,最後那人還沒來得及發出慘叫,腦袋從脖子上掉了下來,咕嚕嚕滾了兩圈才停住,斷口處血噴薄如柱。

  「同樣的心願,我不想連續聽到三次以上。」狐仙淡定說著,舔舐著爪尖的溫熱液體,頗為享受的揚起下巴,感受噴湧出的熾熱的血雨。

  紅色染上它潔白的毛發。

  我瞥了瞥嘴,好看的毛發一下就又臭又髒了。

  傘及時湊過來,它自行放大,遮住了我周圍所有血污。

  「哇!你在做什麼啊!?弄髒了媽媽怎麼辦!」靈嬰尖銳的嗓音呵斥道,「不過那樣正好,你會被媽媽嫌棄,咯咯咯咯咯。」

  「啊,糟糕。」狐仙猛然回神,「我,我去把他們弄到一邊,太礙眼了。」自知做錯了事,狐仙自告奮勇包攬了清掃工作。

  靈嬰抱著一鼎銅爐,蹦蹦跳跳地跑到我面,高舉過頭頂,「請。」

  沒再那些詛咒師們,將注意力收了回來,繼續完成任務,可惜全都沒有感受到任何異常,這些都是所謂的「死物」。

  「速度快點。」我有些煩躁了。

  「是我先找到的!」

  「開什麼玩笑?明明是我!」

  身後驀地起了爭執,我回頭看去,見畫皮和禁婆兩個爭奪器一面古鏡。

  靈嬰見狀也湊過去摻和,它跑到兩人中間仰頭伸手去夠:「給我給我,我來!」

  「傘,你去拿過來。」

  如同鮮花綻放般的油紙傘一邊轉動一邊飄了過去,雖然停滯在它們中間,連同圓鏡一起包裹著收了起來。

  不大不小的古鏡在消失在傘內,它移動到我面前,隨著傘的展開,古鏡顯形,非常准確地落在我手裡。

  確實是咒具,而且品級不低,但也僅僅是咒具而已了,並沒有其他的感覺。

  很遺憾,這個也不是,我示意它們繼續忙活。

  大約又消耗半小時,所有箱子全開完了,甚至包括我之前坐著的那個。

  站上疊放起的木箱上,從高處俯瞰,環視一圈,確保沒有遺漏。

  看來並沒有呢。

  不指望第一次調查就能捕捉到對方蹤跡,但要說一點都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

  地面上,咒靈們開始自由活動。

  「真是暴殄天物啊,好端端的骨頭弄成了這樣。」禁婆看著靈嬰拿頭當球踢的舉動連連嘆氣,「天靈蓋碎成渣,肯定用不了了,那邊活人可以給我一個嗎?」

  「不行。」狐仙攔住她說。

  「為什麼?活人不需要留那麼多吧。」

  「不行就是不行。」

  高腳鬼握著傘,或許感受到可能會交手的氛圍,湊過來圍觀。

  「至少給我個理由吧?」

  「不行就是不行。」

  ……

  「媽媽媽媽,你看我換了一個新的造型,有意思嗎?」

  靈嬰情緒亢奮,身上手腳對調了位置,身體倒立,保持頭朝下的姿勢奔跑,怪異得不行。

  從失落中抽離,我忽然響起還有時間這回事。

  對了,差不多到時間了吧,該撤退了。

  靈嬰突然撞上一個「人」,與我外表別無一二。

  「嗚哇哇!不公平不公平!為什麼她能和媽媽一樣,我嫉妒,我好嫉妒!」

  「把你的皮給我,我可以給你換一張。」

  「不,我不要!媽媽,你抱抱我好不好!」

  剛拿出手機,靈嬰攀上我背後,真煩啊這些家伙,吵死了:「給我滾。」

  「哦好的……媽媽再罵我一句吧。」

  新消息?打開手機,幽暗的環境裡,那條來自「鷹」的信息異常顯眼。

  這是半個多小時前的消息了。

  【鷹:高專的人正在路上,提前撤。】

  我:……

  這麼重要的事打個電話很難?

  雖然打電話我也接不到,但我就是要挑刺。

  總之我要是老板絕對會把對面這家伙爆炒魷魚。

  人生中如果突然出現什麼不好的預感,那麼便一定會應驗——這條規律仿佛是為我量身定制。

  倉頂一個爆響。

  霸道的力量將頭頂的天花板連同我的結界一起炸了個穿。

  戶外的空氣湧入,而原本被隱藏的很好的詛咒氣息開始外溢。

  抬頭望去,越過被粗暴破開的屋頂,身板挺直的人影正立在高處。

  深暗的夜幕下,月華皎潔無暇,襯得他人皮膚愈發發白,恰當的光照亮那人正臉,白發隨風拂動,發梢微微搖曳,湛藍的眸子如同夜晚綺麗發光的寶石。

  視線在瞬間交彙了。

  五條悟臉上常掛著的散漫與輕浮,此時也蕩然無存了,他愣在原地,神情同我一樣一臉不可置信。


第31章 第31章

  從前與人相處, 大部分都是我在掌控主動權,什麼時候讓他/她迷戀上我,什麼時候讓他/她畏懼我, 什麼時候讓他/她憎惡我,這些事情對我來說很容易辦到。

  自從到了東京, 自從遇上了六眼, 一切都仿佛變得力不從心起來。

  那日在毫無准備的情況下被撞破秘密, 完全可以用猝不及防來形容,節奏就此被打亂。

  而照我的性格來說,應該選擇先下手為強, 以力量占據上風再談判才對。

  ——後來我每逢回憶這場奇遇, 都還是會覺得當時的反應太過微妙了。

  *

  不只是我呆住了, 伴生咒靈們都隨著爆炸一怔,原先的吵鬧戛然而止,它們頓時停下手裡的活兒, 整齊扭頭, 帶著惡意的視線齊刷刷投望過去。

  他目光好像非常艱難地從我身上挪開,飛快掃視一圈, 然後更加震驚了。

  非常罕見地在五條悟臉上看到了這樣的表情, 那家伙雙唇微張,好像有什麼話哽在喉間。

  「是, 是六眼!」趴在背後的靈嬰先開口了, 它抱住頭,用格外尖銳的聲音在我耳畔回蕩, 「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猶如發令槍的響聲, 在場所有都有了動作,它們向五條悟所在的位置發動攻擊。

  「不准出手!」

  知曉它們的意圖, 我下意識脫口出聲。

  然而五條悟更快上一步,剎那間閃到我身旁,強有力的手掌不由分說拽住我胳膊。

  下一秒被他帶著一起又閃爍到緊閉的倉庫大門前。

  一系列動作完全是一氣呵成。

  頭頂那些打算奇襲的伴生咒靈們也因此撲了個空,或許我的警告起了作用,它們沒再二次攻擊。

  「雖然知道現在問這些不是時候,但你這是怎麼回事,捅了咒靈們的老巢?啊?」五條悟忍不住開口,神情異常凝重。

  它們回到地面,站成一排,與五條悟形成對峙。

  原來如此,是我先入為主地認為秘密已經暴露了,事實上,他竟只是覺得我被一群高級咒靈給纏住脫不開身。

  「先走。」我說。

  讓伴生咒靈隱蔽需要時間,而且它們自身也要保持冷靜狀態,一旦進入戰鬥就麻煩了,可能會難以制止。

  「噢噢……!」

  靈嬰的聲音不合時宜響起,猛地回頭,瞧見它借著我們停頓的空隙,悄然出現在五條悟肩膀上,伸出手企圖扒他的眼睛。

  啊啊受不了了!這個該死的蠢貨!

  「這個就是六眼嗎……可以挖出來吃……」

  五條悟澄澈的眼眸因驚訝略有放大,同時飛快抬起手……

  「等等……」我話還沒說完,聲音淹沒在赫然爆發的咒力海潮。

  「啊!」

  電光石火,對六眼沒設防的靈嬰化作祓除後殘留的煙霧,與那蕩漾的咒力一起消散。

  劇痛毫無征兆襲向我來,胃裡頓然一陣洶湧翻騰,就像是有高溫炙烤過的鋼鐵在內部攪動,難以遏制的痛苦霎時侵襲身體,濃厚的血腥湧上喉間,沒能忍住,張開嘴「哇」地全部吐了出來。

  連腿也脫力了,我捂著腹部一下摔倒。

  「秋!喂!你怎麼了??!」五條悟終於注意到我的狀態,語氣茫然且焦急地說。

  我只顧著喘息和嘔血,以及感受疼痛……哪有功夫回答他。

  「啊啊啊啊啊!」又一道尖叫聲響徹。

  是禁婆的聲音,雖然沒力氣抬頭了,但我大概能想像到她抱頭驚聲怪叫的模樣。

  「你做了什麼!你都做了什麼!!?」

  「嘭」的一聲,旁邊又有牆碎裂了。

  來了另外的人。

  夏油傑掃視一圈。

  滿滿是血污的室內,倒在一旁不知死活的人類,散發可怕氣味的咒靈們,還有……悟手裡那個,是秋?

  「悟?……這是……什麼情況?」

  場面太過意外與震撼,他磕磕絆絆才把話講完。

  「我也想知道……」

  「卑鄙的家伙。」畫皮先動了,「還回來!」

  「還回來!還回來!」禁婆扯著嗓音說。

  「把媽媽還回來!」這是狐仙的聲音。

  「媽媽?」聽見兩人疑惑出聲。

  然後只感受到腰間一輕,被從地上抓了起來,嗖嗖的勁風呼嘯於耳畔,弄得我一陣暈頭轉向。

  大概在場全數人員已經陷入混戰了吧。

  「悟,你把秋交給虹龍,先送她出去。」

  「不行,它們的目標好像是秋。」戰鬥間隙,五條悟停頓了說,「而且,秋好像也有點奇怪。」

  「什麼?」無法細問,夏油傑說,「……那我盡可能多牽制幾只。」

  冷汗從兩鬢唰唰落下,胃部的灼燒與絞動還沒結束,血一口一口往外湧,能做的只有盡可能調整呼吸,讓身體盡快適應這份疼痛。

  術式造成的轟炸聲與拳腳交加的纏鬥聲不絕於耳,戰鬥陷入膠著。

  「六眼那個術式很麻煩,任何攻擊都無法接近他,用領域。」狐仙說。

  「我來。」禁婆開口。

  「蠢貨,你那會波及到媽媽的。」

  「傘。」沉默的高腳鬼難得開口。

  數息後,疼痛終於退散大半。

  而我還在五條悟手裡,因戰鬥被甩來甩去。

  「喂,」我艱難開口,聲音比自己想像得還要虛弱,「都住手。」

  旋轉的傘已上升至高空。

  這些家伙,已經沉浸在各自戰鬥裡無法自拔,根本沒人聽見我的聲音。

  咒靈被祓除了,受傷的是我;這兩人死了,背鍋的也是我。

  這算什麼?

  簡直就是大水衝了龍王廟。

  現在必須讓他們都冷靜下來,至少要能聽我說話才行。

  抹了把嘴邊的血默念起咒詞,讓咒力在微涼的空氣裡擴散。

  雙方拉開了距離。

  凌空的油紙傘下凝聚起磅礡的咒力,咒力編織成一張網,以傘身為核心,向四面八方鋪展,萬物被網吞沒,光景瞬間褪去顏色,僅剩下黑白灰,猶如進入一副構架於現實的水墨畫,而領域所到之處都成為了畫的一部分。

  「是領域展開。」夏油傑說。

  「沒關系,它只對施術者有加持。」頭頂響起六眼冷靜的話語。「我去把那個傘打下來。」

  話音剛落下,他身體陡然僵硬住了。

  一個恍神,好像有無數根盤根錯節的枝葉彌漫於空中,很有目的性地交織纏繞上在場每位參戰人員,不論是咒靈還是人類都無一幸免,包裹那把傘。

  六眼瞧不出端倪,因為那只是咒力,但又不那麼普通的咒力,但換做別人,或許連咒力都無法發覺。

  場景轉瞬即逝,仿佛是出現了某種幻視,眨眼恢復了原樣,

  然而傘的領域卻因此而破碎了,它從高處墜落下來。

  「那是什麼……」夏油傑在不遠處喃喃,話到嘴似乎又覺得難以言喻地表達他的感受。

  呼,我長舒一口氣,現在的力量也只能做到這個程度了。

  「像是領域……?」

  聽見頭頂傳來的聲音,想起這個讓我受苦了的罪魁禍首,突然怒上心頭。

  「我說!好歹聽人講話啊?!」

  帶著滿腔怒意開口呵斥。

  趁他發愣,反手抓住他拽我衣服的胳膊,就著他那手臂身體扭轉倒立。雙腿交叉一勾,一招剪刀腿,夾住他的脖子將人順勢壓倒在地。

  「統統都給我住手!你們這些蠢貨!」繼續厲聲罵道,這句話是對那邊還有攻擊欲望的一群家伙們說的。

  「喂!你在做什麼啊?!」五條悟問,雖說反應過來自己被制伏了,但沒明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發展。

  夏油傑怔怔立在遠處,目光呆愣地從狀態萎靡的咒靈們身上挪開,又看向我這邊,喃喃開口:「不會吧……難道說秋你……」

  「咯咯。」空氣回蕩一聲稚嫩又尖銳的笑聲,在我腹間一只青灰皮膚嬰兒驟然顯形,瞪了它一眼,這白痴乖乖滾下去了。

  比起問「為什麼」這種話,如此場景好像更令五條悟震驚。

  盡管被我鎖住了腦袋,卻遮擋不住投過來的愕然:「真的假的啊?明明是老子親手祓除的啊……」

  見雙方終於停戰,我松開手腳……好吧,真實原因其實是也沒力氣了。

  「是真的,」我狼狽地坐在地上,咒靈們像護衛一樣站在我身後排成一排,望著起身的六眼,還有他身後的夏油傑,就像是涇渭分明的河流,彼此雙方對立著各不相容,情形究竟如何,已經再明顯不過了,用袖口抹了把嘴邊的鮮血,我笑著說,「你們兩個真要想祓除它們,那還是殺了我更快。」


第32章 第32章

  之所以敢這麼講, 也是因為有底氣在,它們也不會眼睜睜看著我被殺死。

  但還是第一時間讓身後這些家伙們隱秘了——它們的氣息太濃厚了,很容易被監測到異常。

  「什麼……意思?」

  那兩家伙一愣, 面面相覷。

  靜靜等著看他們的反應,空氣仿佛凝結般沉重壓抑。

  「難道說都是和秋訂下了特別契約的咒靈?」夏油傑先明白過來。

  「啊?是這樣嗎?」五條悟滿臉困惑, 又責備地看向我, 「這種事怎麼不早說啊?」

  討論咒靈的事也好, 質問我身上那股詛咒氣息也好……都做好了准備了,卻萬萬沒想到居然是就這方面指責我。

  「哈?!你……!」

  剛平復下的情緒再次翻湧,也可能是因為方才頂著重傷還要強行運轉咒力, 胃部一陣痙攣抽動的後痛襲來「哇」地一下, 又吐出一大口老血。

  「哎呀好了好了, 別說話了。」五條悟表情像是又嚇了一跳,「總之先趕緊帶去見硝子吧。」

  他表情慌亂地在我面前蹲下,拽住手臂, 轉身繞後將我背起。

  「別給其他人, 知道我在這。」我頭擱在他肩膀上艱難開口,幾乎用盡剩余力氣, 「找醫生就可以了。」

  血順著下巴滴落在他外衣, 一小部分還未干涸的部分蹭上他側頸。

  「真麻煩啊,」把我弄成這樣的元凶還在抱怨, 「那把硝子叫去別處吧, 我來聯系她。」

  不是,我的意思其實是送我去醫院就行……會錯意就會錯意吧, 實在有些發虛, 周遭聲音逐漸模糊,愈來愈遠。

  「那我負責和監督對接……」好像聽見夏油傑嘆了嘆氣, 然後眼前徹底一黑。

  *

  「傑,老子這層打通關了耶。」

  「啊,真的假的?讓我看看?」

  「你們兩個,真的是來探病的嗎?不是借著探病理由逃課吧……」

  「當然是真心實意來探病的啊,還特意帶了水果欸。」

  「就是啊硝子,我們在你眼中就這麼不可靠嗎?」

  「呵,總之,想繼續呆在這裡給我安靜點,別吵到病人了,我出去抽根煙。」

  是消毒水的味道。

  還有熟悉的吵鬧,一道道回憶從腦海如幻燈片閃過,想起自己昏迷前遭遇了什麼。

  「啊,醒了醒了。」

  白發少年映入眼簾,高挺的鼻梁上架著墨鏡,一如既往朝氣蓬勃的臉,表情興奮。

  「果然和硝子說的一樣,說醒就醒呢。」夏油傑在旁邊說。

  「感覺怎麼樣?」

  「這不是醫生的台詞嗎?」夏油傑吐槽。「叫硝子進來吧。」

  「她一會會自己回來的啦。」

  發生那麼多事,我還沒想好用什麼樣的開場白,他們先與我寒暄起來。

  本能地撫摸起腹部,好像已經沒有太多的不適了,仿佛之前遭遇的痛擊只是一場幻覺。

  甚至這一覺睡得還挺安穩。

  應該是反轉術式吧,否則不會好得這麼快。

  「這是在哪?」我問。

  「高專的醫務室。」五條悟說著把板凳一轉,長腿跨過去坐下,雙臂擱在椅背上,饒有興致看著我。

  眉頭不禁一皺,似乎猜到我想說什麼,夏油傑接過話:「放心,除了硝子沒人知道你昨天在場。」

  「多虧老子機靈扯了個謊,」五條悟嘻嘻笑道,「我說你正好在附近突然胃病發作打電話向我求救,於是我先過去了,然後又聯系硝子過來彙合。」

  所以……居然真替我保守秘密了?

  有點不可置信。

  「雖然聽起來很拙劣,但是任何事放在悟身上好像都沒人會懷疑真實性。」夏油傑攤手感嘆說,「而且存活的詛咒師們口供意外一致,倒是替我省去不少麻煩啊,」他轉而問道,「這些都是你做的嗎?」

  我從床上靠坐起來,承認道:「是咒靈們做的。」

  「現在倒坦率起來了啊。」五條悟說。

  「已經沒隱瞞的必要了啊。」我說。

  縱然和班主任或者官方告發我的情況也不會有什麼大麻煩,但他們不僅沒這麼做,還替我說了謊。

  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無法理解。

  心情好像亂成一團,什麼東西堵住了胸口一樣,呼吸都變得費力。

  然而室內氣氛還是輕松的。

  「怎麼形容呢,關於『我們的好同窗秋究竟還有多少秘密』這個課題,好像更進一步了。」夏油傑笑著說。

  硝子悄聲進房了,不過好像沒打攪我們的對話的打算,她關好醫務室的門,依靠在牆邊旁聽起來。

  「那也應該對我們坦誠點了吧,那些咒靈是怎麼回事啊?雖然有做猜想,但是總覺得太不可思議了。」五條悟問。

  「悟不是都親眼見證過了嗎?」收回思緒,我淡定說,「咒靈已經成為我身體一部分了,單純的咒力祓除無法殺死它們,但受到致命傷害時,與它簽訂契約時我所交出的身體對應部位會遭受嚴重打擊。」

  「難怪啊,我說那會你怎麼渾身都是詛咒的氣息……」就像是纏繞的謎題突然得到答案,五條悟恍然大悟般用拳敲打掌心。

  「但這種事情真的能辦到嗎?將咒靈的生命核心轉移到人身上?」夏油傑一臉驚愕,倒是認真思考起來。

  「通過契約是可以的,但其實也只有我能做到,還是體質的原因,換做別人在契約生效時可能就受詛咒侵蝕死掉了吧。」我面無表情解釋說。

  「所以,昨天我祓除的那只嬰兒,關聯秋的胃部?」

  「是呢。」我朝他微微一笑,「多虧了悟,我可吃了不少苦頭。」

  他一下坐直,撓了撓臉頰,有些心虛,但又有點不爽:「秋要是早點講,也不至於這樣啊——說到底,干嘛這麼不信任我們。」

  「哈?明明受傷的是我吧,干嘛反倒責備起我來了?」本就心情不佳,被這麼說,我心中火氣一下上來。

  「老子也不是故意的啊,當時只想著救你欸,這也不能怪我吧?」

  「那你說我是被誰打成這樣了?」我反問,「虧我還讓它們不要出手。」

  五條悟頓時咋舌,沒接上話。

  「好了,」夏油傑一擊手刀披在五條悟頭上,「冷靜點,秋好歹是病患。」

  「就是。」我附和說。

  門口硝子突然發聲,往裡走來:「站在悟角度講,他想保護同伴,而對秋來說,這種會引起外界爭論的能力不對人講也情有可原啦。」

  「為什麼會有爭論?」五條悟側頭,不解地望向她,同時轉頭的還有夏油傑。

  硝子一副「這不是理所當然嗎」的表情回視。

  「既然身體和咒靈,契約這三者產生了聯系,那麼如果有一天全身上下都變成詛咒的一部分了,會很容易被人判定為詛咒吧?」硝子若有所思地組織語言道,「這只是猜想,往嚴重了說,說不准秋會帶著那份特質變成詛咒一方,那會相當棘手吧?」

  她一如既往地敏銳,很快發掘的出問題關鍵。

  「呃,會這樣嗎?」夏油傑問,「人類能變成詛咒?」

  「詛咒師死後有這個概率變成詛咒,至於活著的情況下……」手下意識攥握住床被,頓了頓,我繼續說,「別人不行,我可以。」

  不知道是不是著魔了,我想我真是有點不知死活,這種事居然全部都講出來了。

  但不說也一樣,他們已經看到了也推測出一部分。

  就像是某種連鎖效應,蘋果內部已經爛了一部分,那麼讓它徹底爛掉也沒關系吧。

  好好觀察他們,如果表現出異常,我就得想辦法強迫他們訂下「保密協議」。

  「哇哦,這算什麼,人類轉職體驗?」五條悟驚愕說。

  「原來如此,按那些高層的思維方式,只會往最可怕的結果思考。」夏油傑連連點頭。

  「真是遲鈍。」硝子評價道。

  「因為足夠強大所以不覺得有問題。」夏油傑笑著說。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討論,聽起來像是就某個學術課題討論,話題逐漸走偏,中間還穿插著六眼那玩世不恭態度的發言。

  好像根本沒當回事……至少沒覺得是什麼危機事態。

  我迷茫地望著他們。

  「不過秋的情況沒辦法完全藏住吧。」硝子說。

  幾人看了過來。

  「總監會知道我特殊的體質,也清楚我有契約咒靈……只是他們不知曉是什麼層次的咒靈罷了。」我說,「高興吧,各位,你們是除了我家人以外,唯一一批見過它們還沒被封口的人,就連禪院直哉也受到束縛制約了。」

  理性告訴我應該盡快找到把柄讓他們定下束縛,但直覺又仿佛在說他們值得相信……沒這個必要了……他們要告發早就和班主任講了吧,是這樣吧。

  「開始了,來自大小姐的傲慢發言。」五條悟「噗」地發出嘲弄笑聲。

  「我比較好奇,除了胃部,還有哪些與咒靈做過交換?如果有心髒和大腦,秋也很危險吧?」硝子問。

  「我不知道。」

  「不知道?」另外兩人有些詫異。

  「沒有說謊,鬼嬰對應胃部也是昨天受了傷才弄明白的……與它們達成契約是六歲時候的事了,我不記得契約內容,或者說,忘卻契約內容也是協議的一部分……」

  「六歲?!」

  「有什麼問題嗎?」我望向他們。

  「昨天那些全部?」夏油傑問。

  「是啊。」

  對話暫停了兩秒。

  「明白了,大約是契約裡應該有對咒靈不利的部分吧,所以會加上這麼一條。」夏油傑轉移了話題。

  見氣氛緩和不少,他上來拍了拍五條悟肩膀:「好了,既然如此,該道歉的道歉吧。」

  「啊?怎麼突然說這個?」

  「嗯,我也覺得至少道個歉,畢竟秋也是被你打傷的。」硝子點頭說。

  「硝子剛不是還說都沒錯嗎?」

  「我也不需要道歉。」我說。

  道歉,這不過是為了讓道歉者自己心理好受點的行為罷了。

  「你看,秋已經在賭氣了。」夏油傑完全曲解了我的意思。

  「話雖如此,任何事故哪怕只是意外,造成傷害的一方多少也得負起點責任吧,何況現在只是道個歉而已。」硝子回答道。

  他沒說話,似乎被說服了,至少還沒找到反駁的言辭。

  「啊,硝子,我們去買點飲料吧。」傑突兀提議說。

  「好啊。」

  兩人說著轉眼走到醫務室門口。

  「要好好相處啊。」夏油傑留下這麼句話就走了。

  房門開合聲響後,醫務室陷入短暫沉默。


第33章 第33章

  「不過, 傑為什麼突然想促進他們兩個的關系了?」

  自動販賣機前,硝子問。

  「硝子不覺得秋對那家伙很有偏見嗎?」夏油傑反問,「拿上次偷偷外出的事來說, 其實我也有份啊,但她好像把錯全怪到悟頭上。」

  「難得你發現了啊。」

  「就連那個笨蛋也感覺到了啊, 現在又出了這種事, 不稍微改善一下, 之後兩人很難相處吧——啊不對,你這話是說我也很遲鈍嗎?」

  硝子轉移了話題,「好好正面道歉應該就能打消隔閡吧, 回避反而會讓事態升級……主要秋似乎很記仇, 但她看起來也挺好哄的……」

  「話雖如此, 我還是有點擔心呢,哄人方面悟應該不怎麼可靠。」

  「說的也是啊,話說那兩人湊在一起好像總會發生意外情況欸, 不管是他們有意還是無心。」硝子心累般感嘆一句。

  一般的小打小鬧就算了, 昨天那個烏龍卻給秋造成了很大傷害,還記得她從悟手裡接手時也嚇了一跳, 如果能看見髒器, 那麼秋的胃用滿目瘡痍形容都還算過於保守了。

  這事在場的五條也是知道的。

  「可能因為性格有部分相似?彼此都是大家族出來的少爺小姐,所以骨子裡都有一份不服輸的傲慢吧。」

  「別再說下去了, 我忽然擔心他們會不會在醫務室打起來。」

  夏油傑一愣, 語氣虛浮:「真要那樣,作為男人他也會讓著秋的啦。」

  「可秋不會讓啊。」硝子憂慮地嘆息一聲。

  「有點不放心, 去看看吧。」

  *

  這兩人就這麼自說自話地走了。

  留下我和五條悟單獨相處, 氣氛頓時變得極為古怪。

  我不想顯得矯情或者脆弱,於是先開口:「不用這麼一臉為難, 我說過了不需要道歉。」

  說著往被窩裡一鑽,躺了下去。

  「啊?」五條悟還保持著跨坐在凳子上的姿勢,不爽地說,「嘴上說不需要,表情明明是在耿耿於懷吧?老子又不瞎。」

  有這麼明顯嗎?

  我想了想,那就別給他看見我臉好了。

  「麻煩關下燈,我要睡覺了。」

  才從長達十幾個小時的睡眠中醒來,怎麼可能還有睡意,是很拙劣的謊話,但並不在乎他信不信我。

  「你在使喚我嗎?」他噘著嘴一臉臭屁。

  果然扮演牛郎那會任勞任怨其實是假像嗎,算了,干脆把被褥又往上拉了拉,蓋住整個腦袋。

  「嘁。」

  隔著被子聽見他抱怨,椅子在地上挪出聲響,然後是衣料摩擦,塑料袋簌簌,還有腳步漸遠聲。

  這家伙走了嗎?

  應該是走了吧。

  畢竟我已經這麼明顯地下了逐客令了。

  等待了一會,決定把被子掀起來透透氣,又聽見了靠近的腳步聲。

  能感受到有人在床邊坐了下來,還是原來那張椅子。

  「喂,吃蘋果嗎?」

  聽見五條悟悶悶的聲音響起。

  回來了?他回來做什麼?

  我稍微拉了下被子,只露出半個腦袋,望向他。

  這家伙手裡握著把水果刀還有蘋果。

  其實我又渴又餓來著,剛醒來還處於朦朧狀態,後來硝子和傑走了,又不想主動向五條悟開口尋求幫助,沒想到這家伙主動問起我來了。

  「你給我削皮?」

  「算是吧。」他歪了歪頭,又不耐煩說,「到底要不要啦?」

  「削皮然後切成塊再給我吧。」我說。

  「唷,真不愧是大小姐,要求這麼多。」雖說是在譏諷,但已經開始動手了,「先說好,吃了老子的蘋果就不准再生氣了。」

  啊?居然還談起條件了?

  不同意他肯定不給我削了,同意的話也太便宜這家伙了吧。

  我保持沉默,重新從床上坐起。

  看他手法嫻熟地去皮然後切成一瓣一瓣,裝入不知哪裡弄來的盤子,遞給我。

  垂眸瞅了一眼,擺了盤不說,居然還有小叉。

  突然生出一絲惡意,我笑著看向他:「我又不想吃了,扔掉吧。」

  「哦,故意耍我是吧?」五條悟怔了怔,收回手。

  期待著他發作,看他惱羞成怒摔盤走人的模樣,卻沒想到只是表現出些許意外,癟嘴道,「你這家伙,在老家真沒被人揍過嗎?」

  他說著拿了瓣蘋果往自己嘴裡塞去。

  「你怎麼自己吃起來了?」我問。

  「不是不吃了嗎?」他不以為然。

  「那也要丟掉啊。」

  「為什麼?是老子親手削的欸。」

  對了,他不是我家下人,沒理由遷就我。

  但好生氣啊,明明是說要給我的蘋果,也該任我處置吧。

  我迅速地從他手裡搶奪過盤子。

  「喂,現在又是在做什麼?」

  「我突然想吃了。」我揚眉說。

  「切,女人真是麻煩。」翻白眼同時吐舌道,像是勉為其難妥協但又很不屑。

  他抱著後腦往椅背靠去,椅子與病床間狹長的距離限制了他大長腿的發揮,於是干脆很不講究地把一只腿往旁邊一撂。

  墨鏡不知什麼時候被拉低了,注意到他正用那雙好看的眼睛凝視我,這讓我有些不自在,我問:「為什麼盯著我看?」

  「我發覺秋不說那些嗆人話時還挺像模像樣的,意外地看起來很舒適啊。」好像是不經意說出來的話,講完他頓了一下,突然收腿坐直,把拉低的墨鏡按了回去。

  我一愣,咽下嘴裡嚼碎的食物說:「你是在誇獎我好看嗎?不過現在才注意到也太遲鈍了吧?」

  這種顯而易見的事正常人第一眼就會明了,這家伙是真的瞎。

  「結果根本就沒聽前半句啊。」他說,「算了,既然蘋果都吃了,就當做和好吧,不准再因為昨天的事對我耿耿於懷了。」

  「不要。」

  「怎麼還出爾反爾?」

  「一個蘋果就想收買我嗎?太小瞧人了吧。」我說。

  「那你究竟要怎麼樣啊?」他無可奈何地嘆口氣。

  我指著床頭櫃說:「再削一個。」

  在我命令下,他妥協地拿起水果刀和蘋果,坐在我面前安靜地操作起來。

  突發奇想,我拿起床頭桌上被人放好的自己的手機,趁他還沒注意趕緊拍了張照片——順便不忘比了個勝利V在鏡頭前。

  當然我沒有出鏡,穿著病號服也就暴露我受傷了的事情。

  ——以後如果老家還有人吹噓六眼,說我不如他,我就拿這張照片打他們臉,讓那些傻缺的六眼濾鏡破碎。

  「偷拍就算了,對著別人的臉露出這麼陰險的笑容很過分欸。」他頭也不抬地說。

  「沒有偷拍,我明明是光明正大地在拍。」發覺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笑得合不攏嘴了,我立馬收起手機,糾正他說。

  「是是,大小姐說什麼就是什麼吧。」他語氣帶著些許不滿與嘲諷,但不知為什麼嘴角也掛著笑容。

  切好第二個蘋果,也不管我到底有沒有因此而原諒,他站起身來,自顧自宣布道:「今天探病就到此為止了,我去叫硝子來。」

  醫務室門口,兩名好同窗正站在門口假裝聊天。

  「別掩飾了,老子又不是不知道你們什麼時候來的。」

  硝子訕訕笑了笑,越過兩人進了醫務室。

  「學校醫務室就你一個人嗎?是學生的同時也是校醫?」見到硝子走進,我好奇問。

  「可以這麼理解吧,但我不是醫生,畢竟我沒有證書,擅長領域也只有反轉術式可以做到的那些。」硝子說。

  「已經很厲害了啊,」我說,「其實我已經痊愈了?」

  「可能吧,至少我已經看不出什麼毛病了,不放心的話可以去醫院用儀器檢查一下。」

  「那就是痊愈了。」我為自己診斷道,「可以回寢室了嗎?」

  「最好留在醫務室觀察一晚,有問題按床頭鈴,會及時聽到的,業者會把晚飯送到這邊,這兩日飲食記得注意下。反轉術式雖然能治愈外傷,但一些疾病不在我的範疇,真要得了胃病我也治不了哦。」硝子交代說。

  「好。」我點頭。

  她沒呆多久,也先走了。

  終於留下我一人,怔怔地望著空氣發呆。

  所以就這樣了嗎?

  沒別的了嗎?

  房屋安靜到令人產生是不是還在夢境的錯覺,莫名感到一絲空洞與虛無。

  然而望向手頭,切好的蘋果是真實的,手機裡的照片是真實的,空氣彌漫的消毒水氣味、與還殘留的幾個同窗的氣息也是真實的。

  原來是這麼被接受了嗎?


第34章 第34章

  「真是稀奇啊, 像你這麼挑剔的性格,居然會那麼安分地忍受秋的刁難。」

  返回宿舍,夏油傑當然沒有回自己房間, 而是和五條悟湊在一起玩起了新上的游戲。

  「道歉的話實在說不出口啊,行動上稍微表示表示勉強還行。」少年瞥了瞥嘴說。

  「是嗎, 但是為什麼明明從醫務室出來還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他歪了下腦袋, 思索了會才說:「有嗎?」

  「當然。」夏油傑沉沉點頭。

  「果然還是有點在意秋的事, 以為她懷揣了什麼惡作劇的心思才總想著拆穿,結果沒想到得到了非常沉重的答案。」

  「嗯……」夏油傑端著下巴,「不僅沉重還很危險啊……那家伙看起來就像在懸崖邊搖搖欲墜, 一不小心可能就掉入咒靈陣營了, 會很麻煩吧。」

  「是吧, 連你都這麼覺得了,何況是別人。」

  「就算這麼說,但也僅限於此了啊, 秋應該不會做這種事吧, 畢竟六歲到現在不也好端端生活過來了嗎。」夏油傑不以為意,「這就是你一臉苦澀的原因?居然能替別人著想了……有點不可思議呢。」

  「不是那回事啊, 一般人會視力量為榮耀吧, 但她恰恰相反,沒辦法自豪地說出自己的能力, 使用還要隱藏不被人發現……有種一不小心揭人傷疤的感覺, 搞的老子居然有點愧疚?」

  其實想說的是,昨天在見識過秋的咒靈後, 又重新審視了下她, 有偷偷拿自己和她比較,相似的出生環境, 同樣強大的能力,甚至有猜測她在原來的生活的地方有著與自己差不多的地位,最終沒想到得到的是截然相反的發展。

  咒術界不論在哪規則都是一樣,咒靈與人類注定是對立面。大概因此吃了不少苦頭吧,否則以她那傲慢的性格,絕對會驕傲地說出關於自己的秘密,而不是像剛剛那樣忐忑不安。

  「哦,是這個緣由啊,好像確實過火了點。」

  「你怎麼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

  「呀,因為本來和我關系也不大啊,被介懷的人是你啊。」夏油傑壞笑說,「而且一開始對她分外感興趣的也是悟欸。」

  「你小子!」他把手柄一摔,撲上去兩個人扭打起來。

  但也只是小打小鬧,沒一會兩人又坐了回去。

  夏油傑寬慰說:「似乎傷害到人家心靈了,慢慢彌補吧,再說了我們是站在她那邊的欸,時間久了秋會諒解的。」

  「也對哦,有種共犯的感覺欸。」五條悟睜大眼睛,突然表現出興奮。

  憂慮一掃而空,兩人繼續起游戲。

  *

  我依靠在床頭,查閱訊息。

  裡面收到了幾條來自「鷹」的新消息。

  此時腦海不合時宜地響起了久違的傳遞,是那兩個家伙的聲音。

  【……沒想到得到了非常沉重的答案。】

  【不僅沉重還很危險啊……那家伙看起來就像在懸崖邊搖搖欲墜,一不小心可能就掉入咒靈陣營了,會很麻煩吧。】

  對話卻像信號接收不良般斷斷續續。

  【是吧,連你都這麼覺得了……】

  然後聲音戛然而止。

  剛釋懷的心情頓時被打回原形。

  所以他們並沒有在我面前表現的那樣坦然嗎?先前表現的寬容與漫不經心都是裝模作樣?

  瞬間感到無比煩躁,難以遏制的怒火湧上來,甚至產生想要衝出病房找他們對峙的衝動。

  但這種念頭也只不過是轉瞬即逝。

  這麼做無異於將藏在好看的皮下的、那逐漸腐爛壞掉的肉揭給他們看。

  知道是名為自尊心的東西在作祟,像我這樣的人,應該永遠是倨傲至上的。

  如果有人察覺了那份自卑,那我一定會忍不住殺死他。

  深呼吸間,強迫自己安定下來。

  硬要說的話,其實這才是應有的反應吧,我到底在期待什麼。

  「鬼嬰。」我開口說。

  「媽媽。」嬰兒的聲音從腦海響起。

  「再讓我聽見那兩人的對話,我就剁了你的手腳,做成人彘然後裝進罐子裡關禁閉。」

  「嚶!我錯了!」

  它哭喪了一句便沒再講話。

  恐嚇它,至少也能消停一段時日。

  收起那些不該有的心思,我閱讀起「鷹」的消息。

  【鷹:結果如何?】

  是凌晨1點發來的。

  【沒有。】

  我回復過去。

  心理還是有些不安,思索幾秒我在按鍵上繼續敲擊。

  【昨天關於的事件,官方那邊有什麼消息嗎?】

  害怕在五條悟他們那得到虛假的答案,而作為一個毫不知情的胃病患者,去向班主任或者監督打聽也不太合理,只能指望鷹知道些什麼了。

  沒過多久,那邊回復了。

  【鷹:詛咒師團伙在洗劫倉庫時因分贓問題發生了內部鬥爭,現場雖然被翻得一團亂卻沒有重大損失,而兩名官方一級咒術師趕到時戰鬥已經結束了,窗口監測到了特級咒靈的氣息,表明是夏油傑的咒靈,在他呈交的報告裡,寫的放出特級咒靈的理由是「敵人眾多,以防萬一,先發制人」。

  現場發現了特級咒具「八咫鏡」,因為是國寶級的咒具,已經上交充公了。除此之外,其他混在財物裡的咒具一並上交,這些都是地下勢力的走私物,對於這筆意外之財官方可樂壞了。】

  閱讀完長長的文字,我松了口氣,心情也跟著寬慰不少。

  【接下來我要做什麼?】我問。

  【鷹:等通知。】

  ……

  行吧,關上手機,沉重地嘆了口氣。

  總算是有驚無險,但人生還是第一次受這麼重的傷,出師不利啊。

  只在醫務室住了一個晚上,次日我的身體狀態便恢復如常。

  而與另外幾人的關系表面上是回到正軌,索性能確定他們並沒有把我的情報再往上遞交,否則不論是鷹,還是班主任,都應該表現出異常。

  讓我一下覺得迷惑了,所以我決定再觀察觀察他們。

  我開始像一名普通的學生,每天上課,放課,休息。

  安逸的生活只過去幾日。

  一天中午,班主任一臉鄭重地把剛吃好飯的我們叫到一起。

  「有個非常緊急的任務。」

  「欸?又來?」

  班主任眼刀打過去,某白毛立即閉嘴。

  「是特級相關事件。」受他肅穆的神情影響,一向嬉鬧的男生組表情也認真起來,「是茨城與臨縣交接的一個叫望澤鄉的村落,裡面的村民在一夜間全數消失,而現場沒有任何打鬥痕跡,更別說血跡和殘穢了。」

  「呃?」幾人發出錯愕的聲音。

  我也愣了一下,民俗怪誕的事在現實發生了?

  「不會是組織了什麼集體躲貓貓,全跑山裡去了吧?」白毛發表著非常不靠譜的想法。

  「那解釋不通老人和小孩為什麼也失蹤了,事發時間大概正值晚餐,家家戶戶的桌上還有吃了一半的飯菜。」夜蛾說。「警務人員也有在山裡搜尋,但事實表明當晚沒有人出入深山的跡像。」

  「但即便如此,也無法篤定是咒靈做的吧?」夏油傑問。

  「是的,至少目前看來確實如此,因為沒找到殘穢,無法與咒靈掛鉤。」

  「但是,」在場人怔怔地望著班主任,聽他繼續道,「早先年前,那個位置存放了一件特級封印物,工作人員並沒在村裡找到它,我們懷疑封印出現了松動,才導致環境發生了變化——可事實上,那件咒物並沒有造成如此景像的能力,它最多只能令咒靈變得強大——總之,調查事件始末,找到並回收特級咒物,是你們此次任務目標。」

  「村民呢?」硝子問。

  「涉及到特級,已經默認他們集體遇難了,當然如果發現了幸存者,盡可能救回來,這次任務你們四人一起去,硝子盡可能留在外圍。」

  「話說回來,那邊封印的是什麼咒物?」五條悟問。

  「詛咒之王——兩面宿儺的手指。」


第35章 第35章

  「其實是三天前的事了, 望澤鄉地理位置不好,交通不方便,連車輛都難以通行, 近幾十年大約有一半的住戶已經搬出去了,還有一半選擇留下, 總人口不到兩百人, 另一方面留下的村民又不願接受景區開發, 於是變成了稍微有些封閉的村落……先發現異常的是郵遞員,村子一個人都沒有,但屋內還有吃到一半並且開始腐敗的食物, 他第一時間選擇報警, 當地派出了不少警力搜索依舊無果, 窗口便介入了,後續發現封印地點的手指也不見了,所以才有部分推測, 認為是咒物導致什麼東西發生了變化, 嘛,總之風險程度難以確認, 以回收手指為主要目標。」

  車上, 監督萌香神情凝重地又把細節講述了一遍。

  「大範圍的神隱?!感覺會很刺激欸!」前座,五條悟表情興奮地說。

  因為行動有4人, 必須有一位得坐到副駕駛座上, 作為個子最高,腿最長的選手, 五條悟當仁不讓地被丟到了前座, 明明一個人占了好位置,還一臉不情願。

  「確實這類事情之前從未聽說過呢。」夏油傑評價道, 他語氣同樣略有激動。

  「兩面宿儺是什麼?」我問。

  這個陌生的名字已經聽到好幾次了。

  「又被稱作詛咒之王,在千年前堪比天災的家伙。」監督說,「死去後,它的手指仍然存在著,變成了特級封印物。」

  「呃?不是咒靈?」我詫異道。

  「其實是人類。」夏油傑解釋說。

  原來如此。

  隨著車子遠離城市,窗外的景像也從現代化的樓房逐漸變成了山林風光。

  又過了漫長無趣的數小時,車子在某個可以被稱作山村的地方停下。

  路旁,正圍了一群人。

  除了裝扮普通的村民們還有警務人員和西裝打扮的「窗」。

  下車後,窗口人員主動上前。

  「是城內小姐吧。」

  「沒錯。」

  我們跟在後面看她與窗對接。

  「這……這就是來處理邪祟的人士嗎?怎麼是一群學生?!」另一邊,持著鋤頭帶遮陽帽的村民發出質疑。

  「看樣子今天多半要住在這裡了啊。」五條悟沒理會那些聲音,自顧自說。

  「啊?要住這種地方嗎?」我驚愕道。

  「外出較遠的任務,在外面呆上幾天也是常有的事。」硝子做了個掏煙的動作,想了想又放棄了。

  「這不是關鍵啦,我才不想在鄉下過夜。」我皺眉說,「而且房間也不一定干淨。」

  「沒辦法的哦,」夏油傑拍了拍我的肩膀寬慰道,「嘛,偶爾體驗一下田園風光也挺好的啊。」

  誰要體驗田園風光啊?

  我輕哼一聲,沒說話。

  「想早點回去,就盡快解決掉吧,老子也不想呆太久欸,游戲還沒打完。」

  萌香監督與那邊交流完畢,又走回來。

  「從這條路口開始就是禁止出入的地方了,裡面路況極差車輛無法通行,所以只能勞煩大家徒步前往了,順著走30分鐘就能見到村子,」」萌香又看向硝子,「後面就交給大家了,請注意安全,家入同學可以選擇不去。」

  其實剛剛從窗口那邊得知上午還有勘探人進去過,完全沒發現任何異常,她甚至認為這回學生們也會空手而歸。

  「沒關系,在某些方面他們還是信得過的。」硝子指了指兩名DK。

  「那好,以防萬一,到了村子還是需要放帳哦,我可以放心交給你們吧?」

  「啊,當然沒問題。」五條悟顯然對萌香一連竄的囑咐感到不耐煩,又對那個所謂的村子提起了興趣,催促道,「好了,好了,快出發吧!」

  那些村民們見狀紛紛讓開道路,用驚奇的眼神目送我們離開。

  正如監督所說,正正好好30分鐘,到了村口,只見七零八落的矮房坐落,外觀很新,看得出日常有在好好維護。

  唯一不協調的是那格外寧靜的氛圍,此時此刻別說人了,連家畜的影子都見不到,這種格格不入的荒涼感,給三面環山的村子平添了幾分詭異色彩。

  「看得出什麼嗎?」夏油傑問。

  要說尋找咒物,這裡六眼應該是最好使的了。

  「沒。」五條悟說。

  「人,咒靈,咒物全都沒有嗎?」我追問。

  「哈,老子的眼睛又不是雷達,目前確實沒有任何發現,總之,去房子裡面看看吧。」

  一邊走入最近的房屋,我一邊放好帳。

  五條悟「呃」了一聲,轉頭說:「干得不錯啊,秋,沒有忘記監督的囑咐呢。」

  「其實是某人忘了吧。」

  「傑也沒資格說這種話話吧?」

  「呵。」我輕視一笑,對這兩家伙不予評價。

  屋子樓上樓下收刮了個遍,也沒什麼發現。

  「不對,我們不是來搜東西的吧?」回到門口,五條悟先說。

  「可不是要找手指嗎?連你的眼睛都看不到,那也只能一間一間找了吧?」夏油傑說。

  「這種事窗口們應該提前做過了吧。」硝子發表看法道。

  隨後是一陣沉默,我仿佛感受到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無措情緒。

  「有沒有可能,手指根本不在這,被人拿走了?」我問。

  「拿走那種東西和送死無異,這種概率不大。」硝子說。

  「也有可能手指跟著一起神隱了吧?」五條悟恍然,「那就不關老子的事了。」

  「神隱本來也是我們要調查的一部分啊。」

  「沒辦法啊,這地方沒有異常。」五條悟手一攤,一副決定罷工的樣子。「干脆回去休息吧!」

  這麼快嗎,剛才是誰還在興頭上的啊?而且這才只檢查了一個屋子吧?

  「你認真的嗎?」硝子一臉無奈說。

  「確實啊,或許根本就不是我們咒術師該管的事呢。」夏油傑莫名被他說服了。

  「秋呢?」五條悟看過來,似乎是詢問我的意見。

  「我當然是想回去啊,直接回東京吧!」吐槽歸吐槽,要說拍屁股走人的話,我第一個舉手贊成。

  「很好,那就這麼決定了!」五條悟拍了拍手大聲宣布道。

  而此時他面對我的動作與表情同時凝固,隔著墨鏡,視線似乎越過我望向村子裡端。

  「我說,」他怔怔道,抬起修長的手指,「那個房子好像有點問題。」

  「什麼?」

  我們幾個同時愣住。

  轉過身,發現是道路最遠端,一個看似獨立的小別墅。

  「說不上來,去看看吧。」

  對於這個提議,大家都沒有反對。

  「所以說為什麼一開始沒看出來啊?」路上我問他,「難道是看漏了?」

  「不會,現在很明顯有咒力在湧動。」五條悟篤定道。

  別墅的做的是老式的雙開格子木門,沒有上鎖。

  幾人定了定神,做好了准備,五條悟走在最前面,推開來。

  「咦?這是什麼?」

  「惡作劇?」

  旁邊兩人聲音同時響起。

  看見屋內景像剎那,我猛地一怔,涼意瞬間竄上背脊,心頭警鈴「嗡嗡」大作。

  「糟了!」

  我下意識脫口大喊。

  ——與門同寬的開闊玄關口,立著一個敞開的朱紅色櫃體,超規格的櫃體將玄關完整堵住,櫃門呈敞開狀態,封印符紙散落滿地。

  衣櫃裡擺放的是一張女人的黑白遺照,其實沒看到樣貌,因為照片上那個女人的臉被繡著精致花紋的蓋頭遮住了,她大概是位新娘。

  而遺照前,香爐青煙正寥寥升起。


第36章 第36章

  「快關門!」我大喊。

  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 但直覺告訴我是唯一的補救方式。

  ——這些東西出現得太過突兀,以至於來不及思考,行為只能遵從本能。

  話音落下, 哪還有門。

  除了那張滲人的存放遺照的櫃子,周遭一切場景化為虛幻。

  萬物皆被卷入黑洞之中。

  大腦在剎那間宕機了般, 僅留一片空白。

  忘記要做什麼, 忘記是在哪, 忘記自己是誰。

  但也只是一個轉念,在意識到自己需要思考時,又回想起自己的名字時, 我猛地回神。

  天地變了, 不知何時周圍被茫茫的白霧籠罩。

  確信本身沒有移動動過, 景像卻發生了變幻,隨著霧氣徐徐消散,全然陌生的景像出現在我們眼前。

  一整片黃土的末端, 聳立著巨大的石制牌坊, 上面雕琢著富有古代中式特色的紋路,而中央是鐫刻方正的三個大字【萬金鎮】。

  「門」字型的牌坊下有一扇如同真實存在的門, 門內裡面是濃厚的白色霧氣, 那透明的「門」阻攔著氣體不往外擴散,遠遠看去像是一扇前往異界魔幻的通道。

  是全然獨立的空間……遺照……香爐難道是……

  「哇哦, 這是怎麼回事?」熟悉的聲音將我從思緒中抽離, 五條悟左顧右盼著,驚愕道。

  「我們……在哪?」

  「萬金鎮……?!不對欸, 這是漢字吧, 為什麼我能看懂?」

  我轉頭看最後說話向硝子。

  氣味,聲音, 視覺都是真實的,唯一有幾分不協調的,是昏暗的蒼穹襯托下,景物仿佛褪去了部分顏色,黯淡無光。

  保持正常色彩的,只有我們四個「人」本身。

  有種幡然入夢的恍惚感。

  另外三人同時將目光從牌坊挪到我身上,投來困惑的眼神,很顯然,他們下意識認為我該知道點什麼。

  「還記得櫃子裡的香爐嗎,」我頓了頓,組織語言,「我們可能,進入了香爐的世界。」

  「啊?」

  「真的假的?」

  三人露出古怪的表情。

  「傑,你能召喚咒靈嗎?」沒去回答他們,轉而問向丸子頭。

  「這麼說來……不行。」他遺憾搖頭。

  果然如此,我也和咒靈們斷了聯系。

  「悟呢,無下限還能使用嗎?」

  「不可以,身體好像感受不到咒力了欸。」他一臉困頓,「而且用六眼看,大家的咒力好像和一般人一樣,難不成我們變成了普通人?」

  「硝子應該也是吧?」

  從驚訝中合攏嘴,硝子點點頭。

  「喂,好歹為我們解釋一下吧?」

  「沒記錯的話那東西應該叫降魔爐吧,是我們那一個非常邪門的咒物,只要提前布置好儀式,達成天地人三項條件,就能將目標鎖入香爐世界,一般人進入香爐是無法保持清醒的,只有咒術師或者個別天賦異稟的人還有活路……內部世界有獨立的體系與運轉規則,我了解的情報只有這麼多,說實話,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呢。」

  「也就是說,我們現在被困在裡面了?」夏油傑說。

  「沒錯。」

  「那怎麼出去呢?」硝子問。

  「這我不在我的知識儲備內。」我聳聳肩。

  兩DK喪氣地嘆了口氣,像是對我感到失望。

  三人反應都比我想像中淡定。

  「從世界本身找破綻吧。」我說。

  「這聽起來也太抽像了吧?」硝子哭笑不得說。

  夏油傑說:「不過我們現在的處境聽起來不是很樂觀啊?」

  「怎麼?怕了嗎?」五條悟興致勃勃道,「我說這可帶勁多了!像在玩一款超沉浸體驗游戲欸!」

  「哈?我可沒說害怕啊。」夏油傑一聽不開心了。

  無視五條悟這段中二發言,我想起什麼繼續說:「據說只要遵從香爐世界規則,便不會有危險。」

  「大概明白了,盡管咒力受到限制,但只要不亂來,慢慢尋找出口就可以了?」硝子推測說。

  「或許吧,也可能會被慢慢耗死。」我說,「如果誤入奇境,不要吃那裡的食物,也不要喝那裡的水,是基本守則。」

  「什麼?!難道說秋那經常有這種事發生嗎?華國的咒術師守則?」墨鏡後五條悟瞪大眼睛說。

  「不,是從我們民俗怪談裡得出的結論。」

  「啊……」

  幾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總之,我們應該沒有別的路選了,去鎮子上看看吧?」我指向鎮門口。

  周邊除了黃土就是黃土,唯一立著的偌大的牌坊,擺明是在請君入甕。

  「行啊,老子都要等不及了!」五條悟做了個振臂高舉的姿勢。

  「不過啊,是誰把那種東西放在家門口的?」路上,五條悟後知後覺說。

  「悟,或許你該問這種東西不應該出現在日本吧?我猜是衝著秋來的?」夏油傑問。

  「是的。」我坦然承認道。

  「噢?是不是做了什麼讓人記恨的事,要人大老遠追到日本。」他捂著嘴,戲謔的眼神瞥過來。

  我揚起下巴:「我在當地也是有懸賞的啊……我們那也有許多詛咒師,他們與某些做灰色產業的商人勾結形成產業鏈,其中有個比較有名的詛咒師組成的勢力叫九龍幫,降魔爐就是他們的鎮幫之寶,高興吧各位,等出去後把那東西搶過來,能值不少錢。」

  「既然如此,遺失的手指或許也和他們有關?」硝子說。

  「啊,差點忘了還有手指的事。」夏油傑恍然。

  「何止是手指,神隱也是他們干的吧?」

  消失的人沒准用來獻祭了吧,在我理解中大概率凶多吉少。

  「誰知道呢。」我喃喃道,「不過,聽老師的意思,那封印物並沒什麼強大的作用吧,好像沒必要欸?」

  「嗯?」夏油傑發出疑惑聲,停下腳步,他好像踩到什麼,彎腰把帶著泥土的東西撿了起來。

  我們幾個湊了過去。

  「這是什麼?」五條悟皺著眉,看不出所以。

  「好像是什麼香囊吧,還是荷包。」我不太懂地搖搖頭,「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是深棕色的布料,上面用暗金色絲線繡了【安】樣的字跡,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連你也不明白嗎?」硝子說。

  「我可不是百科全書……以防萬一,傑要不留著吧,說不定有什麼用呢。」我笑著慫恿說,反正也不該我拿著這種垃圾。

  他沉沉看了一眼,無奈的將東西放入口袋。

  行至牌坊正下方,那濃郁的霧氣顯得愈發詭異了。

  「能看出什麼嗎?」我抬頭問向六眼。

  「老子眼睛不是萬能的啊。」他說了句和我類似的話。

  「哦,那就進去吧。」我故意用無可奈何的口吻說。

  霧氣看似是被什麼東西擋住了,然而跨進大門時卻沒有絲毫障礙感。

  在進入濃烈霧氣的瞬間,聲音最先傳遞過來,是行人來來往往的腳步聲,還有交織此起彼伏的吆喝,隨後霧氣散去,只剩下稀薄的一層,古香古色建築逐漸勾勒,做中式近現代穿著與古裝打扮的人混合在一起,如此混搭風竟有幾分滑稽,人們有來有往,路邊賣包子、餛飩的小攤,開張營業的客棧,商鋪……

  「包子!新鮮出爐的包子!」

  「來看看新到的布匹吧!」

  ……

  有人?而且居然是這麼多人?

  如果不是那層白白的薄霧,與略有褪色的人與物,還真是一副極具煙火氣息的場景。

  實在超出意料,愣在原地看了好久,念頭從腦海一閃而過。

  「先前就有這個想法了,但現在是不是可以證實我的猜測……」硝子喃喃開口。

  「或許我們想到一塊去了。」夏油傑看向她。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開口:

  「神隱的村民都在這裡。」

  「這些都是消失的村民。」

  我沒接話,但我也確實是這麼想的。

  「確實……」五條悟視線停留在遠處,「這些家伙都是活人欸——能看到和常人差不多的咒力。」

  連他都這麼說,基本上可以斷定了。

  「真是大費周章啊。」我感嘆道。

  「這些人似乎沒有保留原來的意識。」硝子說。

  「不僅如此,穿著打扮和語言都不一樣了。」夏油傑說。「完全變成了他人。」

  「可以理解為身體還是自己的,但思維和行動被別的什麼侵占了。」我說。「大概率是殘留在香爐世界裡屬於別人的意識,而這些人正維持香爐世界的運轉。」

  包括語言系統,咒術師雖說擁有自我,但是認知也受到了影響——即便看不懂聽不明白,信息本身或許就做了轉換……

  竟然能做到這種程度,還真是個寶物!

  或許是我們交談的聲音比較大,也可能是因為鎮上突然冒出四名外鄉人。

  總之就是被「原住民」注意到了。

  叫賣聲,交談聲,在某一刻盡數戛然而止。

  所有人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動作驀地定格,哪怕是行人也保持著邁出一只腳的狀態。

  薄霧下寂靜令本就古怪的鎮子彌漫著妖異的氣息。

  定格了動作的人群臉上表情頓然消失,僵硬無比,褪色後皮膚蒼白如紙,如同一具具屍體。

  像是聽到什麼無聲的命令,他們齊刷刷扭頭,眼眶瞪大到幾近開裂,將充滿惡意的視線投了過來。


第37章 第37章

  「他們這是, 怎麼了?」

  五條悟略有呆滯的臉上露出幾分困惑。

  「脖子不舒服吧。」我說。

  「這是認真的嗎?」夏油傑無可奈何地看來,同時身體微側,擺出戒備的架勢。

  「很明顯不是啊。」硝子說, 「不過秋這種時候還能說出玩笑話,應該問題不大吧。」

  「現在怎麼辦, 這些家伙讓我覺得很不舒服啊。」五條悟說。

  「確實, 看起來狀態很不穩定。」夏油傑跟著說。

  「既然本質是普通人就不太好動手了啊, 干脆全部綁起來算了?」六眼提出了非常無理取鬧的提議。

  「那樣或許永遠也找不到出去的辦法了。」我說。

  那些人像被抽離了離魂的木偶一樣看過來了,卻沒有表現出攻擊性,也就是說不需要太在意, 甚至要思考怎麼能讓他們恢復正常。

  「二蛋?是二蛋嗎?!」角落裡, 一名拿著掃帚的老頭不知為何恢復了神志, 向我們靠近。

  二蛋?他在叫誰?

  我一怔。

  那老人的神色驚愕,衣衫洗的發白,五官粗糙但打扮倒還算整潔。

  與此同時, 鎮上被暫停的「時間」恢復正常了, 行人繼續趕路,攤販繼續擺攤。

  「包子!新鮮出爐的包子欸!」

  「來看看新到的布匹嗎?」

  ……

  街道一片祥和。

  循著老頭的視線和動作, 我側身望向夏油傑。

  在我們其余三人的注視下, 頭發灰白的老人把掃帚往旁邊一扔,激動地握住夏油傑的手。

  「噗!」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錯不了, 原來傑就是老頭口中的二蛋!

  「二蛋啊,你總算回來了, 這一走起碼有五年沒見到你了吧, 他們都說你被外面的妖怪吃了,我偏不信!這下好了!哈哈, 可太好了!」那老人眼裡竟泛著淚光,真心實意地發出感嘆。

  「啊,不是,老人家你認錯了。」夏油傑額角明顯抽搐著,帶著禮貌性的微笑回答。

  他似乎打算把手抽出來,但那老人的手仿佛是什麼金剛水泥,手被攥握在掌中紋絲不動。

  「欸!怎麼可能認錯呢!哈哈,可真會唬人,這種時候就別裝啦!我跟你說啊,你回來的正是時候!」老頭滿臉笑容,像開了的花,面龐本就皺巴巴的紋路堆疊在一起,乍看之下還挺和善。

  「原來如此,是二蛋啊。」五條悟偏過頭,捂嘴小聲嘀咕。

  「完全沒有違和感是怎麼回事。」硝子跟著他附和。

  「真的是誤會,你認錯啦。」夏油傑笑著說,但他笑意裡已經散發出不耐煩的訊息。

  猛地用力,他終於收回手。

  聽他說完,老人頓時變了臉,可掬的笑容蕩然無存,他目眥欲裂指著夏油傑大喊:「你不是二蛋!那你是誰!?難不成你就是吃了二蛋的妖怪!!」

  話音落下,一瞬間鴉雀無聲,鎮上的時間再度停滯了。

  鎮民們又一次齊刷刷地將頭扭了過來!

  更加糟糕的是,那些人在向我們這邊移動,不是靠走,而是像鬼魂一樣在地面平移。

  我見狀連忙上前拍了拍夏油傑的肩膀。

  「二蛋,你看你,為什麼要跟老人家開玩笑呢?真是不尊重老人啊。」責備一句然後望向那人,笑著說,「抱歉啊,二蛋說想悄悄回來,給個驚喜,沒想到被你先給發現了,心有不甘才不想承認罷了。」

  聽我這麼解釋,僵硬的氣氛緩和了,老人怒目而視的眼神,與緩慢靠近的人群都退回到了1分鐘前的狀態,仿佛剛才無事發生。

  「喔!是這樣啊!哈哈,怎麼不早說,二蛋啊,這麼多年你還是沒變呢,性子總是這麼執拗,不過你們是誰?」他投來陰鷙的眼神。

  「我們是二蛋的朋友。」這麼難得戲謔好友的時機,五條悟當然不會放過。

  他湊上來,勾住夏油傑肩膀,露出欠扁的嬉笑。

  「萬金鎮不歡迎外鄉人,」他把臉一沉,揮手說,「不過,既然是二蛋的朋友,也勉為其難地接受吧,二蛋,你要看管好他們。」

  事已至此,夏油傑再怎麼抗拒也只能接受現狀了。

  他抽著嘴角,表情陰晴不定:「行吧,我知道了。」

  「說起來我得帶你去看看你的房子,張大牙那家伙說你死了,擅自占用了下來,還做了改建,不過也就這幾天的事,幸好沒滿月,趕緊跟我來!要是沒有了房子,你就要被鎮子除名啦。」他自顧自地拽著夏油傑,一邊走,一邊憂心忡忡說。

  我們跟在後面。

  「完蛋了,我怎麼覺得二蛋這名字更適合傑。」五條悟竊竊私語。

  「嗯,我也覺得。」非常罕見地,我與六眼統一了觀點。

  「你們兩個,再亂說話,比起尋找出口,要不先在這裡決一勝負吧。」他掙脫了老人的手,側頭回望過來,用警告的口吻說。

  謔,還真生氣了!

  如果是在高專,真不介意火上加油一把,可惜現在環境太特殊了。

  不經意掃了眼路邊的兩旁的房屋,我小跑幾步上前,開口說:「老頭,最近是有什麼喜事嗎?怎麼家家戶戶都掛上了紅綢和紅燈籠?」

  雖然顏色不那麼鮮明,但也能從中分辨出來——用於辦紅事的紅色一向如鮮血般觸目。

  「噢,這個啊,隔壁鎮商賈家的女兒明晚就要嫁入萬家的大門了!嘿嘿!所以我才說你們來的是時候啊,萬家給每戶人家都送去了請帖……也就是說,鎮上的所有人都要參與……至於你們嘛……勉強能算作二蛋的親友吧。」說著說著,那臉上的笑意愈發深刻,眼睛彎起弧角,嘴咧到生理極限,老化的皮膚被五官擠出一層層溝壑,像刀子劃出來那樣鋒利。

  在如此極端的表情下,反而給我一種皮笑肉不笑的虛假感,非常不協調。

  「據說只要這次喝上了萬家喜酒,萬家可保鎮民們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他神采飛揚地補充道。

  這番話槽點太多了,不知道從何說起。

  「夜晚?」我挑了最為感興趣的部分問,「為什麼要在晚上結婚?具體是什麼時候?」

  「成親不是夜晚是什麼時候?」他古怪地看我一眼,「子時就可以去萬家了,拜堂是在子時三刻……看到沒,這就是萬宅。」

  他往前方一指。

  其實不需要特意指給我們看,聽他意思,萬家應該是鎮上最富裕的人家,而那麼眼前這闊氣豪派誇張到足有近7米高的大門府邸,自然就是萬宅了——用宅形容真是有點委屈。

  粗看之下,整座府邸或許占據了小鎮不少的面積。

  外牆是方正的四合形,比起大門來說稍矮一些,但也有5米多高,聳立的石牆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仿佛府邸是一座堅不可摧的城牆,而裡居住的用「皇帝」來形容都不為過吧。

  先前還說什麼富貴不富貴的,實在懶得吐槽,因為街頭小巷怎麼看都只是普通的小鎮,不論如何都無法與所謂的富貴搭上邊。

  而這座所謂的萬宅……周邊的建築相比之下簡直是巨人腳邊的螻蟻。

  不協調,怎麼看都不協調。

  至少放在現實,是絕對不可能出現如此不和諧的景像。

  或許這只是香爐世界另一種表現形態。

  「很厲害對吧。」老人見我們驚訝的表情,自豪說,「看看就得了,千萬別生出不安分的想法……沒有邀請就擅自闖入,會遭到生不如死的懲罰。」

  「厲害是厲害……」五條悟喃喃著壓低聲音,生怕自己的發言讓那些人又轉了過來,「可完全沒有審美啊……嘿,老頭,有機會來老子家瞧瞧。」

  他不知何時已經把鼻梁上的墨鏡取了下來,收進口袋,看樣子似乎短時間都不會繼續佩戴了。

  「是哪根筋搭錯了要和他對話啊,還和虛構的世界攀比起來了。」我翻了個白眼。

  「呵呵,」那老人連連搖頭,一副大度不與他爭論的模樣,「還是太年輕了啊,不懂也正常……」

  繼續被他帶著繞了個大圈,往宅邸背面的小道走。

  這條路多以住宅為主,幾乎見不到人影,建築也不似前方有條理,而是七零八落的坐落在各處,但每家每戶依舊掛上了紅色裝飾。

  忽然注意到某一家住戶前圍了不少人。

  「這邊是怎麼了?」我問。

  「哦,李家的兒子失蹤好幾天了,叫了神婆過來,看能不能請大仙上身,找找孩子的蹤跡。」老人說著又壓低聲音,「其實我們都覺得是那孩子自己調皮跑到荒郊野外被妖怪給抓走了,一方面是喜事將近,不能衝撞了萬家,一方面李家人也不甘心,所以誰也沒點破。」

  裡面不斷地傳來「塔拉替利吐盧吐盧」此類神神叨叨的呢喃。

  那聲音很快被我們拋到腦後。

  「真的超有意思啊,簡直就像是夢裡才會見到的景像具現到了現實。」五條悟東張西望說。

  但不論是哪個場景,對於在日本長大的眾人來說,這種具有華國特色的氣息確實能令他們感興趣。

  而我更多體會到的是悚然,我極其討厭這種捉摸不定的感覺。

  「虧你還笑得出來啊。」硝子吐槽道。

  「晚點就不一定了。」我說。

  畢竟在這裡,作為咒術師的最大仰仗沒了。

  ——無法使用術式,而面對的又是不能殺死的村民。隨著時間推移,如果一直找不到出去的法子,在這麼荒誕離奇的地方待久了,精神承受的壓力是難以想像的。

  「只有我是在生氣嗎?」夏油傑眯著細長的眼睛微笑道。

  「沒關系的啦,出去後會盡量忘記這件事的。」硝子寬慰說。


第38章 第38章

  又走了許久的路, 甚至都能眺望到不遠處由濃厚白霧形成的牆體,那老人才停了下來,是一座幾近廢棄的四層高老樓, 最高層是人字形閣樓。

  「是不是有些認不出來了?嘿嘿,」站在屋下, 老人指著說。外牆被蜿蜒而上的藤蔓所覆蓋, 遠遠看上去像一座灰綠色的牢籠, 「好了,二蛋,你才是這裡的主人, 趕緊去吧, 別讓張大牙那賤人得逞了。」

  恰巧屋內迎面走出位中年男性, 體型極為彪悍,一臉凶惡,脾氣看起來很不好惹, 這人大概就是張大牙了。

  他一身粗布麻衣, 肩上扛了把鋤頭,陰鷙的眼神最先投向老人:「說多少次了, 這間屋子是我先占下來的!」

  「嘿嘿, 張大牙,你小子也不瞧瞧誰回來了?」老人說著往夏油傑身後一站。

  那男人視線轉移到夏油傑身上, 不由得一怔。

  「二……二蛋……?!」

  實在忍不住了, 我側過身,捂著嘴, 盡可能不讓笑聲被夏油傑聽見。

  不僅是我, 另外兩人同樣如此。

  夏油傑忍辱負重地沒有發作,沉著臉沒說話。

  那張大牙反倒先開了口:「回來的可真是時候, 既然如此那也沒辦法了……屋子裡新置辦的東西就讓給你吧。」

  他說完竟繞開我們直接走掉了。

  以為會出現一場衝突,沒想到放棄的這麼果斷。

  不知是不是錯覺,似乎從他語氣裡好像聽到幾分如釋重負的意味。

  「可真解氣啊。」老人望著他漸遠的背影,回頭激動道。

  「好了,我得回去繼續干活了,二蛋好好收拾收拾屋子吧,記得明晚來吃酒,別來晚了,記住,明天絕對不能遲到!」那老人神神叨叨地補充一句,也滿心歡喜地走了。

  「現在怎麼辦?」硝子問。

  「還能怎麼辦,先看看我們二蛋的房子吧。」我說,「事情發展成這樣,你們能忍住不進去嗎?」

  夏油傑張嘴想說點什麼,話到嘴邊又泄了氣般,沉沉地搖了搖頭。

  屋內一片昏黃,因為窗戶已經被密密麻麻的藤蔓枝葉給擋住了,照明完全依靠著桌上晃動著看似隨時都會熄滅的燭火,濃烈的霉味還有些許施工後留下獨特氣息在空氣中擴散。

  進屋後各自都很有默契地分散,四處探索。

  「其實我有發現。」五條悟驀地開口。

  「什麼發現?」夏油傑扭過頭。

  「剛剛在那個叫萬宅的府邸門口,瞧見了疑似降魔爐的東西。」

  「疑似?」我問。

  「因為它太大非常顯眼,想忽略都難,至少有三米高吧,但外形完全不一致,六眼卻告訴我它們就是同一件物品。」他端著下巴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所以說,那鼎爐子或許是出去的關鍵?」硝子推測道。

  「或許。」夏油傑點點頭。

  「還有一種可能,」我說,「記得進來前香爐前的遺像嗎,那種東西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外面,大概率就是明晚和萬家結親的新娘吧,如果香爐找不到什麼門路,那麼出去的方法可能是殺死新娘。」

  「呃?為什麼是殺死新娘?萬一是救她呢?」夏油傑提出截然相反的看法。

  「降魔爐可不是用來超度亡魂的東西,這裡明顯是以新婚當晚慘死的新娘為藍本,構建的世界。新娘在裡面一定是必死局,是大BOSS也說不准呢。」我說。

  會有這樣的想法很簡單,真實世界裡新娘已經死了,所以我們也得達成殺死新娘的結局才能出去。

  「我倒覺得不一定。」五條悟這回站在了夏油傑那邊。

  「不論如何,新娘是關鍵大家沒有異議吧。」硝子總結說。

  「那麼先溜進那個萬宅看看爐子,找不到方法再去從新娘那邊搜尋線索,這沒問題吧?」五條悟自顧自宣布道。

  交談間,我們已經上了四樓。

  視線開闊那一瞬間,我微微愣了下。

  頂層閣樓一般都用於存放閑置物品,但意外地整潔。

  只不過,中央立了堵牆,看起來明顯是新砌的,那新牆漆黑顏色與其他幾面形成了鮮明對比。

  由於它出現的實在突兀,另外幾人腳步不經意的頓了頓。

  「這玩意不會就是那個叫張大牙家伙做的吧?」

  「在這裡弄面牆干什麼?」

  沒有燭火照明,之所以能分辨它,是因為整棟樓唯一一堵尚未被植物堵住的窗戶令光透了進來,照亮了它四方的輪廓。

  這烏黑的牆令不算太寬敞的倉庫一下變得緊促許多,幾乎通頂的高度讓牆體巨影籠罩,黑暗的影子將我們包圍。

  「該怎麼說呢,看起來有點不舒服。」硝子蹙起眉頭。

  「有血腥味。」夏油傑說。

  「還有一股石墨的味道。」我補充道。

  然後是一陣沉默。

  狹小的環境與高立的牆面讓氣氛變得壓抑。

  盡管大家都不抱什麼希望,但畢竟是「二蛋」的房子,以防萬一還是四下看看有沒有什麼問題。

  「奇怪了,沒有血跡和屍體,血腥味是哪裡來的?」硝子巡視一圈,困惑說。

  「喂,你們看。」五條悟忽地開口,語氣難得正經,不,應該說是格外嚴肅。

  ——他正站窗邊,臉上向來輕浮的表情也消失了。

  我們三人一起走到窗邊,繞到迎光的地方,我才發現這牆不是完全漆黑的,而是泛著點點殷紅,並且怪異的是,牆體好像過於厚了。

  注意力轉回五條悟這邊,沒記錯的話,這扇窗戶應該是屋子的背面。

  我走到他跟前,循著視線望出去,身體不由得一怔,一股寒意竄上背脊。

  個頭高大得叫人難以忽視的張大牙此時就站雜草叢生的地上。

  他立得筆直,就像棵只剩樹干的老樹,腳在土壤裡扎了根,身體紋絲不動。

  蒼白如紙臉朝向我們,表情僵硬,眼眶瞪得奇大,最叫人不適的是,他翻起了眼睛,只剩下眼白。

  那個張大牙明顯沒注意到我們,應該說,他完全不在意我們的出現。

  如果視線是可視化的,那我覺得他望向的,正是我們身後的那面漆黑的牆體。

  瞬間明悟了什麼。

  我猛然回頭。

  「這哪裡是牆啊,」我怔怔開口說,「分明是一口直立的棺材。」


第39章 第39章

  「秋, 能不能不要突然冒出這種話啊?!」

  本就沉浸在張大牙的怪異中,又聽見這麼悚然的字眼,夏油傑忍不住說道。

  「悟的眼睛能看見嗎?裡面有什麼?」我問。

  白發少年搖搖頭:「很遺憾, 並不能看到呢,如果是死透了的屍體確實可能觀測不到……話說回來, 除了我們還有那鼎爐子, 其他人已經沒辦法用常規去分辨了……外面那個, 你說他是人類吧,六眼告訴我他也確實是一般人……可那樣子……實在沒法稱作『一般人』吧。」

  「所以也不定能確保裡面是屍體?」夏油傑說。

  「敲開看看?」五條悟說。

  「最好不要。」我說,「一旦是屍體, 把它弄開麻煩就大了。」

  「為什麼?」三人不約而同看過來。

  「那張大牙先前說這間屋子已經歸屬於傑了, 合理推測, 殺人埋屍的罪行也由傑來承當……我就說他讓出屋子時為什麼一臉釋然的表情,原來為的是這一出……」

  「還能這樣?」

  「這也能聯想到一起嗎?」

  幾人愕然。

  「現在把屍體挖出來可能沒什麼意義,你看……他一直盯著, 一旦我們破牆, 那就意味著罪行被發現,而傑則變成眾矢之的。」

  「這不合邏輯啊, 二蛋可是今天才回來的欸。」五條悟說。

  「這種地方不能再用常理理解了, 」我說,「他們應該有自己的判斷准則, 『外鄉人不准入內』『只要承認自己是二蛋就能進入』『成為二蛋就要回收自己的房屋, 否則會被除名,會遭遇不好的事』以及老頭反復強調的『明晚不准遲到』『所有人都要參與婚禮』應該都是准則。」

  「我明白了, 那老人其實也想占有空置的房屋, 只不過搶不過張大牙,如果二蛋沒有出現, 或許張大牙一樣會讓出房子,只不過到時候倒霉的另有其人了。」硝子思索道。

  夏油傑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終於還是合上了嘴。

  「要不先下去吧。」硝子提議說,「雖然沒有危險,但真的很難受。」

  「欸,硝子居然也害怕了嗎?」五條悟戲謔說。

  「不像你啊。」夏油傑補上一句。

  「我打交道的屍體至少是真『屍體』。」硝子語氣冷漠。

  「行吧,老子也不想多呆。」

  沒人會喜歡留在這種鬼地方。

  我們很快下了樓,甚至默契地直接出了房子。

  望著朦朧的天空,猶豫了會還是開口道:「其實有個最簡單的辦法出去。」

  「什麼?」

  「我有辦法讓悟使用術式,然後用他那一招叫什麼的,就是有很強大的咒力輸出的招式……」

  「是『蒼』啊。」他說。

  「對,就是蒼,使用咒力輸出濃厚的術式,這個所謂的世界大概率會因承受不住而坍塌。」

  不能使用術式是規則,是束縛,也是構建出來的世界的秩序。從根源打破這種秩序,世界就會失衡。

  「哇,這種事怎麼不早講啊?!」五條悟高聲抱怨。

  「是突然想到的,這個方法對現在的我來講消耗不小,維持時間也不久,短時間內只能使用一次,」我頓了頓,「另外,這麼做確保百分百安全的只有我們而已,因為是非常規手段,那些被剝奪了神志的人不一定能順利離開。」

  除此之外,只有五條悟能做到,我和夏油傑即使恢復了咒力,恐怕也沒辦法在獨立的空間召喚出咒靈,只憑咒力制造不出超負荷的能量。

  「原來如此,所以村民們聽起來就像是人質一樣。」

  「你們要是同意的話,現在就能弄出一條出口來。」我說。

  「還是不要吧,先想想別的法子。」夏油傑搖搖頭。

  「哎,都什麼時候了,還要顧忌普通人真麻煩啊。」五條悟不耐煩地抓了抓腦袋,把一頭好看的白發抓得略有毛躁。

  「悟,冷靜點,雖說營救非術師不是主要目標,但這麼多人也沒辦法完全坐視不理吧。」夏油傑說。

  「嘁,又來,這種事你自己去保護好啦。」五條悟不滿地把手插入口袋。

  「不論如何,秋的方案或許可以作為備用手段,我們先搜尋線索吧,」硝子折中說。

  「算了,就算只有一個方法,老子也能辦到。」他莫名來了自信,帶著幾分妥協道。

  沒再管那個神經質般的張大牙,我們在周圍晃了一圈,重回鎮上,准確來說是回到萬宅。

  「喂,這些人怎麼回事啊,怎麼一直跟著我們?」五條悟望了望高牆,又回首看向我們身後。

  「我哪知道。」我聳聳肩。

  大概是從有人煙的地方——那個丟了兒子的人家開始,就莫名開始有人尾隨我們了。

  從單獨那麼一人,到現在的數人。

  男女老少全部集齊。

  他們的行為連跟蹤都稱不上,是非常明目張膽的跟隨,而且帶著令人異常不適的直白凝視。

  ——我發現,這些人在看我們的時候,是不眨眼的。

  「如此一來,暫時沒辦法翻進去了啊。」夏油傑嘆了口氣。

  「二蛋,你去問問,他們知道你是本地人,不會排斥你。」我提議說。

  夏油傑眼神冷冰冰地看向我。

  「秋,你惹他生氣了哦。」硝子在旁邊解釋起夏油傑的沉默。

  「傑,拜托你啦。」我改口順便笑了笑。

  「這樣才對嘛。」他滿臉笑意,和氣地拍拍我的肩膀。

  我從中感受到他對我的警告。

  「笑面虎啊。」我望著他轉身的背影,嘀咕一句。

  當夏油傑走過去開口瞬間,那些人神色又恢復正常,就如同一般鎮民,與他和藹交流起來。

  大約過了1分鐘,夏油傑重新回來,表情極為沉重。

  這份情緒令我產生了不好的預感。

  「怎麼樣?」五條悟問。

  「打聽到一些,」他說,「這伙人聽到一些小道消息,說新娘丟了,是不宜聲張的事,現在家僕們正到處搜尋她的下落。」

  「沒問為什麼跟著我們嗎?」硝子說。

  「問了,這些人都是見過新娘的,」夏油傑目光落在我身上,神情復雜,「他們之所以跟著,是因為他們覺得秋很像那個新娘。」

  「……」

  草。


第40章 第40章

  「在這裡!!」

  仿佛是為了印證夏油傑那番話, 話音剛落,還沒來得及從震驚中回過神,便聽到身後傳來的激動的人聲。

  一群僕從打扮的人圍堵上前, 領頭的是個老媽子,矮小肥胖, 裝扮艷麗。

  中年女人眼神非常堅定地鎖定了我。

  她激動地扶住我的兩條胳膊, 帶著哭腔說:「哎呀, 我的好姑娘,您上哪裡去了?要是沒趕上明天的婚禮,我可是十條命都賠不起啊!」

  這算什麼, 嘲笑夏油傑被認成二蛋的現世報嗎?

  不過我與的處境他截然不同, 二蛋或許是替人背鍋的背鍋俠, 名字也難聽了點,這些都是無傷大雅的小事,但我這個身份簡直了, 前面說什麼來著, 新娘必死,新娘是最終BOSS?能撤回嗎?

  「我說大嬸, 你認錯人了。」五條悟上前抓住那女人的手臂。

  ——縱然知道在內部世界說這種話無法奏效, 但還是固執地想要拽開她,如果秋被帶走成為新娘, 那事態將升級成另外的險境了。

  五條悟少有地皺起眉頭, 明明用上了力氣,為什麼還是拽不開這大嬸, 這人沒痛感嗎……甚至覺得再用力點, 把她的手掰斷都有可能,他卻在大媽臉上看不到一分一毫的疼痛。

  「說什麼胡話?我怎麼可能認錯呢!你又是什麼人?!」大媽突然掐著嗓子, 用尖銳的聲音反駁道,她看向我,「姑娘,難道認識他們!?你和男人出走了!?」

  後一句話聽起來就像是盤問,直覺告訴我回答錯誤可能會引發衝突。

  那些家僕們也簇擁得緊了些,戒備著縮小包圍圈。

  圍觀人士越來越多,對這邊指指點點。

  「實在不行還是把他們都抓起來綁住吧,這麼發展恐怕會失控。」夏油傑同樣表示憂慮。

  「出走會怎麼樣?」我想了想說問向那旁女人。

  「奸夫□□當然是要浸豬籠!!」她瞪大眼睛,怒不可遏地尖叫起來。

  「浸豬籠!!」

  「必須浸豬籠!!」

  外邊看熱鬧的人跟著起哄。

  濃烈的憎惡情緒在人群中發酵。

  他們在靠近,有勢不可擋的意味。

  「哦,我就問問而已,這麼激動做什麼。」我立即改口,「我不認識他們,我跟你回去吧。」

  揚了揚下巴示意五條悟放開那女人。

  「秋?!」夏油傑脫口道。

  「你認真的嗎?」五條悟說。

  「這太危險了。」硝子接過話。

  「哎呀,都什麼時候了還開玩笑,可別嚇壞了老媽子我。」那女人被松了開來,用手反復撫平自己胸腔,無視了三人組的話,直勾勾的眼神盯著我說,「快快,時候不早了,我們走吧。」

  五條悟似乎還想上前阻止。

  「不用管我,分頭行動也好,你們繼續找線索,」跟著僕從們一起轉身,我扭頭朝他們一笑,「明晚記得來喝喜酒。」

  然後不管那幾個還愣在原地的家伙,與他們一同離開。

  天色漸晚,受那層薄霧影響,空氣依舊充斥著朦朧與虛幻。

  原來如此,我幡然明悟。

  ——原來是這樣的殺招,沒有弄錯,確實是新娘必死的局面,所以給我套了這樣的身份,想在這虛幻的世界中將我殺死,還真是花了不少心思啊。

  大媽口中的「回去」,依舊是在鎮子上。

  鎮頭的客棧成為落腳點,明晚會有轎子抬著,迎新娘進門。

  回到房間,那些下人們並未為難我,甚至不曾過問我為什麼出走,去了哪裡。

  老媽子在房間裡一邊拾掇起明日會用上的首飾,一邊就一些家長裡短喋喋不休。

  在可以被稱作為梳妝台的桌上,我見到了一張請帖,上面用濃黑的筆墨書寫著「我」與新郎的生辰八字。

  朱紅色的木盒子的最裡層,我翻到了一枚荷包,從成色來看有些年頭了,但被保管的很好,翻過面去,荷包一角繡著「平」的字樣。

  嘴角忍不住一抽。

  所以,新娘確實和二蛋有一腿?她嫁人純屬被迫?

  過去真實中又是誰要殺她?她怎麼死的?

  不會是二蛋得知舊情人要結婚,心有不甘由愛生恨,當晚殺死了新娘吧?也太狗血了。

  直覺又告訴我不太可能。

  ——其實推理不是我擅長的技能,前面在同窗們面前說的那麼理直氣壯,絕大部分依靠的也是直覺。

  又把荷包放了回去。

  想這麼多沒用,明天就知道了。

  夜幕降臨,豐盛異常的晚餐送了進來。

  當然是一口也沒吃,讓他們原封不動地收走了。

  我所有異常都被他們無視了,仿佛只要人在這裡,能推動情節發展,就不會遭受阻攔。

  但只要嘗試出門,又會觸發那套令人不適的「凝視」。

  在服侍我更衣洗漱期間,一套鮮紅奪目的喜服與金色璀璨的首飾被端著送了進來。

  見到喜服的瞬間,我心頭也跟著緊了一下。

  因為是再正常不過的正紅色,反而在這個所有人與物褪色的世界顯得格格不入。

  那顏色簡直了,就像被什麼賦予了生命一樣鮮活。

  下人們漠視我呆滯的神情,她們臉上掛著喜慶的笑意走掉,最後留我一人在房裡。

  哎。

  無聲地嘆了口氣,我就著床躺下,脖子感到不太舒服,我探手去枕間摸了摸,居然找到一把匕首,刀刃上銘刻著我看不到的符文,不是咒術界通用的咒文,應該是小地方獨特的「方言」,不是咒具,更像是家族傳承下來的徽記。

  不管怎麼樣,先睡覺吧。

  不過這一覺睡得並不怎麼順意。

  大概是午夜,就像是疾風驟臨,房間的門「嘭」地一下被打開,由於用力過猛,門還來回搖擺了兩下。

  淺眠中驀地驚醒,我從床上坐起來。

  門口立著一個略有肥胖的女人,還是那個老媽子。

  她雙臂自然下垂,眼珠子翻起只剩下眼白,神色木然,腳似乎踩不找地般飄進屋內。

  我非常不開心地看著這家伙,默默移動至我床前,因為是浮空的身體,她用那黯淡的眼白居高臨下俯視我。

  我睡覺不喜歡被人吵醒,如果不是這人和外面非術師掛鉤,事後可能會被追問,我有把她腦袋擰下來的衝動。

  而我房間發出的巨大的聲響並未驚醒他人。

  她幽幽張口:「姑娘,先前人多口雜,我不好開口,所以只好半夜叨擾您,您沒忘記明天的使命吧?」

  使命?什麼使命?

  我向她投去疑惑的表情:「坐下說話吧,我不喜歡被這樣盯著。」

  說完她真就拖了張椅子,坐到我床前。

  這回換我凝視她,等她繼續透露情報。

  「您可千萬要把握住了,明晚洞房是最好的時機,一定用那把匕首捅死萬家的兒子!」


第41章 第41章

  她仿佛化身為惡鬼, 鋒利的言辭與憎惡的表情瞬間爆發,聽得我一愣。

  「什麼?」

  「這種時候可不能猶豫啊,別忘了, 是大人把你從死人坑裡撿回來的,他含辛茹苦將你一手養大, 為的就是這個時候, 而你也該報答這份厚重的恩情了。」她鄭重說道, 「至於你的心上人,我們會安置好他,給他無盡的富貴, 當然, 如果你想讓他來陪你, 那也不是不可以。」

  懂了,合著這是一場名為嫁人,實則為刺殺的行動啊。

  而且女方家擺明了一副讓新娘有去無回的態度。

  所以按照正常劇情推演下去, 不論她成沒成功一定會死。

  「我們兩家有仇嗎?」我問。

  「世仇。」

  「那萬家還願意娶我?」我驚訝說。

  「呵, 萬家哪裡知道主人身份,況且真要知道了也會不放眼裡, 有仇又怎麼樣?他們不在乎, 多的是被萬家弄死了人還上趕著巴結過去的……好在萬家的傳承只有嫡系長子能受納,殺了他, 萬家的傳承將就此斷絕。」

  原來如此, 我若有所思點頭。

  「我知道了,你還有別的要說的嗎?」

  「呃……」不冷不淡的反應可能出乎她意料, 許多話堵在喉間, 她思忖片刻搖頭,「沒了。」

  「那你回去吧, 我要睡覺了。」

  說完不再去看她作何反應,往床上一倒,定定心心蓋好被子。

  那老媽子看我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只好悻悻離開。

  一覺醒來,竟然直接到了次日傍晚。

  如果不是僕人擅自進了房屋,自說自話地忙碌把我吵醒,我可能還在熟睡。

  這才過去了多久,也太快了吧?

  坐在妝台前,從敞開的窗戶望向漆黑的天幕……或許內部時間的流逝也與外界不太一樣?

  由著她們替我上妝打扮,梳了一頭無比復雜的發型,然後換上那身厚重華麗的婚服,不知道算不算心理作用,身體頓時到幾分沉悶和壓抑。

  「新娘子可真好看啊。」

  「就是啊,太幸福了吧。」

  ……

  贊美絡繹不絕,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悅中,除了我。

  究竟是做了什麼孽要在這種地方過家家啊。

  也不知道那幾個家伙進度怎麼樣了,以防萬一,我還是把枕下那把連咒具都算不上的匕首收進了裡衣,好歹是個利器,湊合用吧。

  「到時間了,快快出發吧。」門口聽見管事的催促。

  蓋上紅蓋頭,有人背著我上了花轎。

  劈裡啪啦地敲鑼打鼓,連連送上的恭喜祝福,外界各種紛亂嘈雜穿過狹小的「木箱」被送了進來。

  隨後是一路漫長的顛簸,眼皮子莫名有些沉重……沉重?為什麼還感覺到困?這情況有點不妙!?心底頓然湧起強烈的危機感,下意識身手去拔那把匕首……

  *

  「送入洞房!」

  迷糊中尖銳的聲音讓我猛地睜眼。

  眼前是一片昏暗與朦朧,身體無法自主活動,甚至連思想都是混亂的——除去來自自我的思考,還感到異常的忐忑與慌亂……這種情緒不屬於我。

  在夢裡。

  迷離中幾乎瞬間得出了結論。

  有人用一把玉如意將遮蔽視線的蓋頭挑了下來,視野稍微恢復,但仍然是朦朧的,對方穿著新郎的服飾,我卻看不清他的相貌,只能憑「我」的內心感受知道對方外表普通,臉上掛著謙和的笑意。

  他對我說了什麼,我聽不清楚。

  轉身見他倒了兩杯酒,端著那袖珍的酒杯坐在我身旁。

  交杯時,我另一手已經握住了藏在婚服下的匕首,手心沁滿了汗,無法控制地瘋狂顫抖。

  「我」錯過了交杯的時機,心中竟松了一口氣。

  ——殺了他我一定不得善終,可我想活,要不干脆放棄吧,無非就是背負一個忘恩負義的罪名,只要能活著,我甚至還有機會見到那個人。

  「這是我們萬家祖傳的佛珠串鏈,是身份的像征,父親讓我拿來送給你,我給你戴上吧。」他和藹地說。

  如果剛才那份猶豫還屬於萌芽階段,那麼現在已經進入發芽生長的階段了,就這麼順其自然發展,「我」可以輕易將握刀的勇氣拋下,比起殺人和被處死,背負罵名是多麼容易的事情。

  「我」妥協了,任他替我戴上那串佛珠。

  如果說現在的我因入夢無法操控身體,那麼這一刻,夢境中的「我」無法動彈了。

  那串佛珠,剝奪了一切行動能力。

  他非常開心地親吻了「我」,然後站起來,投來陰沉沉的俯視,縱使看不見他的相貌,我也能確信他的眼神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我真的太高興了,」他表情似乎扭曲了,愉快笑著甚至拍起了掌,「放心吧,我們萬家都會記住你的恩情的。」

  然後身體不受「我」制地在命令下,跟著他走到了外面。

  「我知道你有個情人,原本是叫二蛋對嗎,鎮上人都是這麼稱呼他的,我不喜歡奪人所愛,所以你很快就能見到他了。」他說著又譏諷一笑,「或許,也可能見不到呢……」

  強烈的恐懼剎那間侵襲了「我」。

  雖然行動受限,但依舊能夠講話,從疑惑到質問,再到哀求,他都沒有回應「我」,而是把我帶到一片空曠的場地。

  中間擺放著一鼎巨大的焚香爐,但對香爐而言那體積又過於大了。

  我看到賓客們聚集在此,設好了隆重的宴席,仿佛是在特地等我出場。

  從穿著打扮很容易分辨出,除了萬家的人,鎮上所有人都到場了。

  畫面一轉,我已經站在了那鼎爐口,裡面燃燒著的烈火如此明亮,刺痛了我的眼睛,這一刻,悲憤與恐懼的淚水從眼眶裡潸潸落下,落在凶猛的火焰中頓時化為灰燼。

  周圍支離破碎的言語傳到耳朵裡,大概了解到「自己」似乎有些特殊,是百年一遇的體質,萬家為了尋找我這類型的人費了很久的功夫,這些人是想拿我「煉化」,令我與這鼎爐子合為一體。

  完成獻祭儀式,可保萬金鎮永世富貴。

  烈火燃了一整晚,然而在無盡的痛苦、不甘、憎恨與絕望中,「我」並沒能如他們所願。

  ——從一開始萬家人就被騙了,我的生辰八字與他們所求的只差了一刻,這一刻之差使得結果猶如天壤之別。

  屬於我的意識脫離了新娘,開始升往高空,凌空俯視下,那鼎焚香爐裡的火熄滅後居然自行縮小,直到巴掌大,香爐裡沒有燃料,卻有縷縷白煙升起,他們將香爐供奉在戶外造好的祭祀台。

  認定這煙霧是帶來榮華富貴的味道,卻不知死亡將至。

  時間轉瞬即逝,腦海出現了7日的概念,同樣是夜晚,那鼎爐子又一次變大了,裡面莫名燃著旺火,無法察覺這份異常。

  整個鎮子的被泛白的煙霧縈繞,在這股奇異的煙霧下,鎮民們連夜起床,如同一具具被剝奪了思想的行屍走肉,相繼聚集到萬家,在香爐前排成長隊,在無盡的沉默中,不論老女老少,不論貧窮富貴,所有人皆為一具凡軀,一個個自行攀爬著,義無反顧地投身進爐火中。

  *

  「姑娘……姑娘……?」

  意識恍惚中聽見有人在呼喚著什麼。

  我猛然驚醒。

  隔著一層轎子,略帶沉悶的敲鑼打鼓依舊,轎外是喜慶一片。

  整場儀式還未開始。

  「呼……」大夢初醒般長舒一口氣,才發覺冷汗浸濕了後背。只不過那股怨恨仿佛從夢境脫離,依舊殘留在我胸腔中無法釋懷。

  轎子不再顛簸。

  「新娘子?」那老媽子敲了敲側壁,「我們到了。」

  「哦。」我應了一聲。

  「原來沒睡著啊,那快下轎吧!」

  按照她所說的,我起身出去。

  這夢來得太過蹊蹺,但不知為何,好像能篤定夢境的真實性。

  是新娘殘存的執念給出的信息?因為她想擺脫慘死的結局?但這樣我應該看不到最後……7日後完全感受不到新娘的意念了……還是說是香爐本身?它做的?

  一邊被人扶著往萬宅走去,一邊規劃另一個方案。

  ——要殺了新郎。

  沒什麼特別依據,但我明確自己得殺了他,這是關鍵人物。

  另外那串佛珠也絕對不能戴。

  彼時如果還沒有出路,那就只能與另外三人彙合,讓五條悟在世界內部打出一道裂縫。

  這個方法關系到全村的非術師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配合呢……可能得把他忽悠到與我立場統一,他才會點頭吧。

  咒術師們大多數都有一腔保護弱小的熱血,說不准還懷有幾分犧牲精神,夏油傑看起來就是典型,這種時候竟有點想念直哉了,他那個性格,一定毫不猶豫地會讓我不必顧忌那些非術師,爽快點完事就好了,只要大家內部統一口徑,出去後也不會有太多麻煩。

  在一眾簇擁下,我緩步走到正殿。

  身旁不知不覺多出一個人來,隔著厚厚的蓋頭,我只能看見他的腳,與夢裡的著裝如出一轍。

  是新郎啊。

  哎,如果只有我一人就好了,都不用走流程,直接砍了他腦袋完事,其他人上來就繼續砍,砍到所有人都死光,連主演都沒有了,這場鬧劇也該結束了。

  而敵人把六眼他們這些不穩定因素卷入也是出於這個原因吧——在同窗的監視下,我無法做出這種與詛咒師無異的行為。

  大概是那場沉浸的夢境在作祟,我的情緒變得有幾分暴躁,這不符合我謹慎的性格。不過真到走投無路的時候,我肯定不會乖乖束手就擒。

  就看我的同窗們怎麼打算的了,他們此時此刻應該坐在觀眾席,欣賞這場演出。

  有種莫名的屈辱湧上來,好像第一回 這麼忍辱負重地妥協。

  「一拜天地!」

  還是那個聲音尖銳的唱詞,聽得我一陣難受。

  太不爽了!但我要冷靜!!

  為了後續能和新郎單獨相處,這部分工作必須做完。

  被家僕攙扶著,向外鞠躬。

  「二拜高堂!」

  轉過身,向前方鞠躬。

  這些個蠢貨,受我一拜真是撿了個大便宜!

  「夫妻對拜!」

  還有這家伙,一會等死吧!

  隨著那聲「送入洞房」。

  我被一路扶著,往後院走去。

  比起夢裡,現在可要真實太多了。

  哪怕看不見的情況下,細微的聲響與午夜寒冷的空氣分毫不差地被身體感知所接收著。

  在歡呼中我邁過門檻,進入布置好的婚房,人群散去。

  那些嘈雜瞬間被隔絕在外。

  屋內只剩下我與新郎兩人。

  我坐在床側,他似乎在屋內轉悠,來回踱步似乎是在尋找什麼,借著這個間隙,用寬大的衣袖遮擋著,一手已經悄然無聲摸上了外衣下藏著的匕首。

  「咳咳……」

  那人走到我面前清了清嗓子,又站了半會。

  這人在做什麼?要不先發制人把他干倒吧?不,還是等他靠近點更妥當。

  越是安靜就越發壓抑,有些沉不住氣了,手臂微動,突然一柄長物進入視線,那東西輕輕一挑,把遮掩的蓋頭掀了起來。

  我屏住呼吸,准備以最迅捷的速度完成刺殺。

  隨著視野由下至上開闊,新郎相貌落入眼眸的瞬間,一下子愣住了,連拔刀的動作都停留在一半。

  眼眸裡白發少年就站在我面前,穿了一套做夢都想不到的中式新郎裝扮,頭頂的帽子已經摘了,被他丟到一角,銀白的頭發亂糟糟的,顯得他面容更加青澀,意氣風發的臉上洋溢肆意的笑容,那雙湛藍的眸子向我投來他一如既往的戲謔與得意,似乎對我此刻的神情異常滿足。

  得了。

  五條悟,你還有什麼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第42章 第42章

  真是滿臉的得意啊, 明顯就是蓄謀已久。

  四目交彙,不知是不是錯覺,好像望見一抹驚愕從他眼裡轉瞬即逝。

  下一秒他恢復一如既往輕浮的笑臉:「怎麼樣?驚不驚喜, 意不意外?」

  「在搞什麼鬼啊?!」瞪大眼睛,忍不住發出一連串質問, 「所以前面跟我拜堂的也是你?你變成了新郎?」

  「哎呀, 別這麼激動小點聲。」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望見我手裡亮了一半的匕首,差點跳起來,「哇, 不是吧秋, 你要謀殺親夫?!」

  「嘁。」無視他這番玩笑話, 把刀子收了回去。

  「見到我就不能表現的高興點嗎?老子可是幫你逃過一劫欸。」他沿著床榻,在我旁邊坐了下來。

  「哦,是不是萬家人要弄死我?」

  既然占了萬家兒子的身份, 一定有人教過他該怎麼做了。

  我甚至瞧到那串佛珠被他拿來疊戴在手上。

  「原來知道啊?所以才想殺我?咳咳, 不對,是新郎。」

  「我變成這樣也就算了, 畢竟是對方的目標, 你又是怎麼回事?」我問。

  「這個啊,還真是巧合……」

  五條悟把這段時間他們幾人的行動大致同我描述了一遍。

  被那群人當做新娘帶走後, 他們打算繼續原來的計劃——先翻進萬宅瞧瞧那個爐子。

  不過, 在這之前他們做了一次實驗,是五條悟早就想干的那件事——隨機選擇一位幸運兒, 打暈然後捆住, 看是否會出現什麼問題。

  然而暈倒的時候還正常,醒過來卻失去了理智, 為了達成回到「正軌」的目的,身體無視了繩索束縛與□□疼痛,竭力站起來,意圖回去,即使已經超出人類生理極限也不肯罷休,如果不松綁那人的手腳恐怕會生生勒斷,唯一停下他們的辦法就放走他或者再次打暈。

  總之,如果想限制鎮民行動,又不危害到生命,目前可行手段就是讓他們陷入昏迷,但治標不治本。

  於是問題回歸到探索萬宅上。

  因為是比較危險的行動,硝子不適合跟著一同參與,而夏油傑發現張大牙一直盯著他,似乎想監視他是否會破掉那堵牆,最後三人決定分兩頭行動。

  「老子剛潛入萬家沒多久,它家的狗就發了瘋似的亂叫。」他不爽地說。

  「是你被發現了吧。」

  「不可能,就是看准了附近只有一個人才選那個位置潛入的。」他反駁說,「他進了一個看起來像密室的地方,用來開門的東西是腰上的玉佩,正好撞上他出來,一時興起就把他打暈了,狗也是這個時候叫的,有意思的來了……」

  五條悟興致高漲的臉上浮現一抹神秘。

  「拿走玉就溜了,結果家僕趕到時居然把被敲暈的那家伙當做了入侵者綁了起來,很自然地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老子稍微露了個臉,那些家僕們都恭敬地圍上來喚我少爺,嘿嘿,你說好不好玩。」

  「還能這樣???」我迷惑地脫口道,頓了頓繼續說,「所以你就理所當然地以萬家少爺的身份行走啊?」

  「厲害吧!」他驕傲地點頭。

  「那麼……夏油傑也是因為撿了那個荷包才被當成二蛋啊。」我若有所思說。

  「他現在估計還不知道呢。」

  「出去前別告訴他真相。」我說。

  「我也是這麼想的。」他一臉不懷好意的表情,又問向我,「你呢,從哪裡得來的情報?居然一言不合就亮武器,太凶了吧。」

  斂起表情,我沉著臉把夢裡所見所謂簡略說了一遍。

  五條悟從起初的驚訝到認真思索。

  「居然還有這種事……太神奇了……的確和萬宅的主人交代的一模一樣,他們說這佛珠是專屬於我的,也就是只有『我』能使用,說是給任何人戴上就能限制行動,我的任務就是給你戴上後送去香爐那邊,舉行儀式。」他望著疊戴在手腕上的佛珠說。

  「對你自己沒影響?」我問。

  「沒——這東西連明明咒具都算不上,但或許是世界本身的產物,在內部仍舊有作用吧。」

  「說不准當年真的是咒物呢……爐子見過了嗎?有什麼發現?」我問。

  「看不出什麼問題,那東西倒是真實的,不過特級咒物是破壞不了的,秋應該知道吧。」

  「這樣嗎……」

  我有些沮喪,如果「新郎」是可以被任何人隨意替代的,那麼殺新郎就沒有意義了。

  「不過……」身旁五條悟開口道,「有一個人我覺得有些古怪。」

  「誰?」

  「萬家的家主。」

  「有什麼奇怪的?」

  「那家伙遮遮掩掩的,連見我也是隔著屏風和我講話,現在想想,有些可疑欸……另外他自始至終都在強調『獻祭掉新娘一切就能結束』……這得把她看做災禍的根源才會這樣說吧,不就和夢境透露的情報恰好相反了嗎?」五條悟頓了頓繼續道,「如果所有人都表露對新娘的忌憚或許也沒問題,偏偏管家卻私下悄悄和我說了『萬家的富貴能否保住就看少爺你了』這種話……一開始我還有些奇怪,現在好像明白了……萬家家主的立場與其他人不一樣。」

  「你認為萬家家主是局外人?」我接過他的話說道。

  「是這個意思。」他輕輕點頭。

  「除了我們,還有誰能是局外人呢……除非……」

  話還沒說完,他迅速抬手,寬厚的手掌突然迎面壓了上來,將嘴沉沉捂住。

  被他這猝不及防的動作嚇了一跳。

  還沒來得及扒開他質問。

  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側身湊過來低沉道:「有人來了,而且數量很多。」

  我一怔,外面怎麼會有人?這不在流程之內啊。

  環顧一圈,借著屋內昏暗的燈火,果然見到了窗外的倒影,一顆顆圓滾滾的頭探出了一半,如果能看見外面的景像,大概是沿著牆半蹲的姿勢,隨後甚至見到有人戳破了窗戶紙,一雙雙眼睛透過洞孔將視線投了過來,仿佛在觀賞一場好戲。

  這不加掩飾露骨的行為讓我渾身汗毛陡然悚立。

  「現在不用我解釋了吧?」五條悟松開手低聲說。

  他們應該是見房間太久沒動靜,所以好奇來看看,只是沒想到會用這麼直白的方式。

  「我有一個想法。」我說。

  「什麼想法?」

  張了張嘴,又合上,實在受不了這些視線了,干脆起身把床腳架上系好的床帳解開。

  「到床上來說。」

  「啊?為什麼?」

  「快點,我不想被偷聽,也不想被偷看。」不耐煩催促,自己先一步縮進了臨時「安全屋」,看他遲疑的樣子,我笑著說,「干嘛啊,怕我占你便宜?

  他不情不願地坐了進來,盤起腿:「到底要說什麼啦?」

  我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點,他輕微俯身同時我也將臉湊上前,手掌端在臉側,在他耳邊悄聲開口:「或許我們可以找個……」

  忽然間,有什麼東西刺穿了窗戶,劃破長空,呼嘯著,以極快的速度飛向這邊。

  「躲開!」

  五條悟反應比我更快,因為相隔本就很近,毫不猶豫地回拉下了我的手臂。

  本來是跪坐的姿勢,順勢就著這份力量倒在他身上。

  凌厲的刀子幾乎是擦著我的後腦劃過,眨眼刺入了緊貼床邊的牆上。

  瞳孔不自覺地放大,以為是自己錯覺,第一時間回望那把短刀以作確認——上面散發著只有咒術師才能覆蓋的咒力!

  什麼情況?!這內部世界為什麼能有咒力存在!

  不僅如此,刀身還插著一張符紙,上面咒文正發著光亮,在昏暗的房間裡異常醒目,那是非常特殊的符咒,可以承載術式!

  「快出去!」說著這就要從他身上爬起來,五條悟似乎也感到不安,皺眉望向短刀。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

  視線在頃刻間被一片漆黑籠罩。

  本就狹小帷帳下,由術式構建的牆板一樣的東西,從六面包圍著壓了下來,陡然形成一體密封的盒子。

  還沒能起得來就被不容置疑的力量壓倒,手臂支撐在五條悟腦側,不至於完全躺在他身上。

  ——被關在了裡面,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中只能感受到身下的五條悟還與我並存。

  「怎麼是術式?」五條悟後知後覺般出聲,瞪大眼睛一臉詫異。

  「我怎麼知道?」盡可能忽略這曖昧的姿勢,我說。

  我們都無法調動咒力,但有人可以。

  這一切恰好印證了五條悟猜想,除我們之外,詛咒師也在裡面。

  封閉的盒子正在往裡緩慢收縮,背後宛若大山般壓迫著我,左右兩邊同樣如此,我們能活動的空間越來越小。

  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見過類似的術式,只不過那個要強悍多了,封閉的盒子像棺材一樣困住目標,隨後迅速擠壓,能瞬間把對方碾成肉泥。

  現在這個,就像是閹割後的不倫不類版本。

  「喂,想想辦法啊。」五條悟雙手支撐在兩邊對抗術式,但僅憑□□力量無法擊潰術式,就像對付咒靈一樣,至少需要咒具作為載體。

  距離越來越近,非常罕見地,在他額間看見了細密的汗。

  這種抵抗都是徒勞,不過五條悟軀體還是強悍的,他還在頑強抵擋著我背後的「大山」,但在這麼下去雙雙陣亡也是遲早的事

  。

  ——都不用等到什麼獻祭儀式了,這婚房就是我們的葬身之地。

  「我能有什麼辦法,六眼看得出什麼嗎?」

  「即使能看出來但使用不了咒力一樣沒轍啊。」他說。「你這壞家伙,這麼淡定一定有什麼辦法吧?」

  鼻尖近在咫尺,能感受彼此緊密的呼吸,他反倒自己先不好意思了,當即側過了頭,高挑的鼻尖若有若無地摩擦到我睫毛。

  「哦,或許殺了我就行了,」想起什麼,我抬眸朝他瞥去,「不是說過嗎,殺了新娘一切就結束了,這是在逼你出手啊。」

  「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說這種蠢話!?」他投來不可置信的眼神,又一臉恍然繼續說,「喂,不是有辦法可以讓我使用術式嗎,用那個吧。」

  講話的氣息在我耳畔纏繞,耳尖傳來癢癢的酥麻感,忍不住地晃了晃腦袋。

  「是沒問題啦,但你沒忘記吧,咒力輸出過多一旦世界塌了,普通人可能會跟著遭殃。」

  其實就是在等他主動提及,我不想承擔這部分責任,不過在說出殺死我的建議時,他反駁得如此果斷,讓我有些莫名舒坦。

  「知道,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他非常自信說,「真有萬一,也是我讓你做的。」

  不知道是不是看穿我的小心思,他又補了一句,但他不該是這麼敏銳的類型。只當把剛才那番發言歸於他那份傲慢。

  「好吧。」我故作妥協地應了一聲,「盡可能幫我拖延一下。」

  他雙臂穿過我腦袋支撐著後板,我完全把他當做了肉盾,我松開手,任憑自己趴在他身上,然後去找他的腰帶。

  「喂!你在做什麼啊?!」像是應激的貓咪炸毛地大叫起來,如果不是空間受限,這家伙絕對要蹦起身。

  「別吵,趕緊配合我把上衣脫了。」即便低頭也看不見,只能靠手在他身上瘋狂摸索。

  「等,等等,為什麼要脫衣服?」他呼吸突然紊亂。

  「要在你身上畫個符。」另一手輕輕撥開刀鞘,中指尖觸碰上去劃開一道深深的傷口讓血流出。「好煩啊,你這衣服怎麼這麼難脫!」

  「別的地方不行嗎?」

  「必須得是咒力的起點。」

  ——也就是肚臍的位置。

  時間緊迫,承載了那份術式的重量在我身上越來越沉重,而我身下他那副身體也太僵硬了,簡直硌得慌。

  總之,至多還有一分鐘的時間,彼時可能連手活動的空間都沒有了!

  該死的,所以這衣服怎麼那麼難脫!

  干脆放棄解衣服,只要手能進去畫符就可以了。

  五條悟想騰出手幫忙,但一副心有余力不足的樣子。

  不知是不是空氣逐漸稀薄的緣故,他呼吸落在耳間都是灼熱的,令我的氣息也開始急促。

  還好手已經突破那層層難關碰到他皮膚,想都沒想地下滑去找他肚臍的位置。

  「喂!你不要亂摸啊!」他深深地吸氣,整個人都緊縮了一節,緊繃著身體,驚呆了地喊起來。

  其實有點滑稽,我從沒在見過他這麼失態,可惜現沒時間嘲諷他。

  「那你好歹指揮一下啊!」我也不滿地看向他,抬頭正好與他俯視下來的臉對上,唇畔似有似無地撫過他下巴。

  已經緊緊貼在一起了,哪怕隔著厚重的布料,每一分毫的觸感都格外明朗,甚至能清晰體會到彼此胸腔的起伏,因為壓迫感連我大腦都開始混亂,但兩人又完全不在一個步調,以至於進展緩慢。

  「別再往下了,大小姐,在上面!」居然能在他語氣裡聽見幾分崩潰。

  下一刻我手猛地一僵,因為體會到來自對方的異常,是屬於男性特有的生理現像,讓我有些震驚。

  「變態啊你!都什麼時候了!」我實在感到驚訝,忍不住發問。空著的手小幅度往他身上一錘。

  「胡說什麼,這難道不是你的問題嗎?」他別過頭去不看我。

  真狡猾啊,居然還敢反咬一口。

  還好已經摸准了位置,開始用指尖在皮膚上迅速盲寫。

  「一會只有2分鐘時間。」

  懸吊的心放松了些。

  這份松懈讓我意識到自己狀態同樣很糟糕,臉頰很燙,還在升溫,我無法控制種現像。

  太糟糕了,這曖昧又緊急的事態,實在是太糟糕了。


第43章 第43章

  「不好了不好了!」

  隔著術式, 外界沉悶的驚叫聲傳了進來。

  「大人您快去看看吧!賓客們打起來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術式竟自己解除了,我停下就差一筆完工的符。

  身體陡然一輕, 雖然我們還保持著原來的姿態,但那種壓迫感已經沒有了, 像是溺水者忽然浮出了水面, 我深深地喘息了兩下才恢復均勻的呼吸, 然後如釋重負地往旁邊一歪,直接躺下了。

  「累死老子了。」手臂向兩側攤開,五條悟長舒一口氣。

  看他衣衫不整的樣子, 不知道的還以為剛才發生了什麼成人節目。

  「別說這種奇怪的話啊!」我指責道。

  「哈?」他怔了下, 隨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投來鄙夷的眼神,「在想什麼啊……腦子裡裝的都是黃色廢料?」

  「喔,」我瞥瞥嘴, 譏諷道, 「那是誰剛剛在耍流氓?」

  他一怔,顯然沒想到我還能把這種話拿出來講, 當即坐起來, 振振有詞:「難道不是你的問題嗎?還不是因為你到處亂摸!老子是正常男人欸!是本能反應!」

  靠,是比誰臉皮更厚嗎?!

  「但我可是很正經地在找位置欸!不像你……」我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

  「秋, 你真的是女孩子嗎?」他斜眼看過來, 不可置信說。

  在我看來這種避重就輕的言辭明顯就是認輸的信號。

  感受到勝利的喜悅,我揚起下巴:「這種事你不應該很清楚嗎?」

  他頓時語塞, 干脆閉上嘴背過身去, 只聽見發出惆悵的嘆息聲,又相當惱火地瘋狂撓著後腦, 像一只生悶氣的大貓咪。

  我低頭看了眼指尖,傷口處已經沒再滲血了,卻因那份割裂開的疼痛發著燙……手指從他腹間滑過的觸感莫名地傳遞過來,其實是大腦通過回憶給出的虛假信息,但一時間令我有些恍惚,原來男生身體這麼結實嗎……

  好像變得奇怪了,我極力將那些怪異的念頭拋掉。

  清了清嗓子,扭頭對五條悟的背影說:「總之,出去後就把件事忘掉吧。」

  「哦。」他敷衍地回道。

  好像還在氣頭上啊。

  「人是不是都走了?」我問。

  外面的情況也只有六眼能看到。

  「是的。」他轉過身來,衣服已經整理好了,越過我起身掀開床幔,跳下地,「走吧,先出去,把那個可惡的詛咒師揪出來。」

  「我聽見說賓客席發生衝突了,是夏油傑他們?」

  「大概率吧,先前在人群中有見到他們兩個。」

  從屋內出來,緊跟在五條悟身後。

  我們一旦被人發現,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甚至圍攻,所以只得繞開巡邏的家僕,一路偷偷摸摸地到了後院的假山造景,借著人造石與黑夜的遮掩,能眺望到香爐處的宴席。

  酒席已經亂成一團,夏油傑護著硝子在接連撲過來的攻擊中穿梭。

  視線一眼就鎖定了藏在眾人裡的男子,他太過獨特了——和我們一樣,這家伙的顏色並未褪色。

  「那個就是詛咒師吧,居然光明正大地跑到人群裡。」我說。

  這意味著他不打算隱藏自己了。

  「躲起來也沒有意義了,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能使用術式,但那一刻開始這家伙的咒力流動已經發生了變化,不論去到哪老子都能把他揪出來。」

  「噢,所以反倒在人堆裡安全吧,看樣子是打算拿非術師當人質呢。」

  夏油傑在圍攻中也發覺了那道醒目的人影,他似乎開口詢問了什麼,但相隔太遠,聲音嘈雜,我這邊並未能聽清。

  「聽好了諸位!」詛咒師在護衛的簇擁下高聲大喊,亢奮激昂的發言壓蓋了其他聲音,「在這裡任何衝突都是徒勞!放棄無謂的鬥爭,只要把新娘帶過來,丟到那爐子裡!一切就結束了,所有人都能安然離開!這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已經足夠明顯了,分明是在對話除我以外的高專三人,他甚至非常狡猾地,想把他們拉到同一陣線,從而孤立我。

  確實,就目前來說,讓整個村子的非術師承擔未知後果,還是犧牲我一人,怎麼想都是後者劃算。

  我沉沉地瞥向旁邊的五條悟。

  朦朧的月色灑在我和他身上,銀白色的發絲格外明亮,一根根纖長的睫毛也是純白的,這好像是我第一次近距離觀察他的眼睛,湛藍的眸子和夏日的天空一樣澄澈干淨,在夜裡仿佛看見了白日。

  「怎麼了?」察覺到我視線,他轉過頭來。

  「沒什麼,」我立即挪開不去看他,漫不經心說,「現在怎麼辦?」

  「啊?先前不是說有想法嗎,話還沒講完吧,我還在等你開口啊。」

  詛咒師那番言論好像並未讓他有所觸動,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開小差去了,沒有聽見,但細想完全不可能。

  「喂,你這家伙不會是對剛才的話耿耿於懷吧?」不知道是哪裡暴露了,他直白地戳穿我的小心思。

  我沒接話,焚香爐那邊夏油傑似乎打算越過人群直接攻擊詛咒師,而對方正在村民的保護下有恃無恐地對夏油傑說著什麼。

  「怎麼突然就別扭起來了?」五條我在我旁邊說,「是笨蛋嗎,我們怎麼可能做背棄同伴的事情?」

  他眼神就像看傻子一樣。

  不知何來的勇氣,以及莫名湧上心頭的執著,好像非要聽到一個答案才肯善罷甘休:「如果一定要二選一呢?」

  剛開口就後悔了,這種情形哪怕是面對外公我都不會問,何況是六眼,我們才認識兩個月,是什麼讓我產生了他站在我的立場去承擔責任和風險的錯覺?

  不過為了表面的和氣,應該會拿謊言搪塞我吧。

  「噢,是不是你的辦法又不能用了?那樣的話,秋把剛才的符補完吧,老子現在就把這鬼地方毀掉。」用漫不經心的態度給出了答案,堅定的眸光卻完全看不出敷衍,他是認真的。

  「為什麼?」我怔怔開口。

  「我還想問你,你在怕什麼啊?居然會被這麼低端的伎倆束縛,秋不是那種會在意一般人死活的類型吧,所以是害怕後果嗎?動腦子想想,對方可是詛咒師欸,憑什麼要妥協啊,如果非術師能成為咒術師的軟肋,那就都等死好了。」

  復雜的問題在他口中一下簡化了。

  「換做傑可能會選擇非術師優先吧,他不是常這麼說嗎。」我垂下眼眸。

  「呵,話雖如此,真到他選擇的時候一定也會搖擺不定吧,所以不用問他,老子來做決定就好了。」

  他非常自信的把全部負擔攬在自己身上,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或許對他來講這些都不是負擔吧,磁帶選A面還是B面,不過全憑心情。他是寶貴的六眼,出生就凌駕於千萬生命之上,沒人會指責他,所以不能體會我的惶恐也是理所應當。

  一邊不屑於那句「天差地別」,一邊又再次意識到那份差距,可恰恰因為這他這不可一世的傲慢,才會堅定地選擇了我,而我也第一次收獲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有種無處安放的別扭在內心深處緩慢滋生。

  「哎,真麻煩啊,還無法理解的話就當是私心吧,那些人老子不熟也不認識,真要有犧牲也沒辦法,唯一能做的是盡可能把犧牲降到最低。」

  「哦,我知道了。」我說。

  「明白就好,快點吧。」他頗為滿意地點點頭,有種老師教導學生時被認同後的自豪。

  以為我要把他身上那個符畫完,居然自己主動去解衣衫。

  「別耍流氓了,」我拍拍他肩膀說,「聽聽我的計劃。」

  「哈?你耍老子?」


第44章 第44章

  作為一名一級咒術師, 夏油傑從來沒有經歷過這麼憋屈的時刻。

  術式不能用不說,面對的敵人雖說弱小卻無法下死手,而這些敵人卻如同打不死的蟑螂, 但凡還有一絲意識善存,就像勇猛的戰士朝他撲來。

  說起來, 今晚其實沒他與硝子什麼事, 他們只不過是邊緣人物, 主打一個見機行事,所有視線重點都在搖身變為主角的悟和秋身上,本該如此的, 而結果那兩人還沒傳出聲響, 反倒他這邊先起了衝突。

  ——真的是非常荒謬的體驗, 先是入座後從同桌原住民口中得知了婚禮目的是獻祭新娘的真相,還沒消化完這勁爆的消息,然後又因為他和硝子在宴席上沒有動筷子吃飯, 也沒有喝酒, 引起了不滿,那些人說他們這是對萬家的不敬, 最後情緒發酵了。

  總之, 內部世界一次又一次刷新他對「荒謬」這詞的認知。

  他倒還好,就辛苦了點, 硝子作為非戰鬥人員相比之下就很吃力了。

  把前赴後繼撲上來的人打飛, 就在他思考著是不是先和硝子撤退的時候,那個萬家的家主出現了。

  見到那人剎那, 他與硝子瞬間明白過來, 這個萬家的家主是他們「同類」,是在內部世界能保持清醒的人, 也就是說,他是詛咒師。

  那人被家僕簇擁著,明顯是拿非術師做人質。詛咒師的態度很明確,要求拿秋來出路。

  又是一個荒謬的提議。

  想都沒想拒絕了。

  於是又一次陷入了苦戰。

  「硝子,一會你找機會先跑,我去對付那個詛咒師。」借著戰鬥間隙,他與背對著的硝子說。

  「說得輕巧,這些家伙恐怕不會輕易放過我走啊,」硝子瞥向身旁,「不過,或許能幫你引走一批。」

  「那看情況行動吧,」他說,「那兩人不知道干什麼去了,動靜這麼大不可能不知道吧。」

  「你們是聽不懂嗎?」不遠處,立在屋檐下被保護著的詛咒師說,「別白費功夫了,即便是殺了我也沒用,你們依舊出不去,獻祭新娘是唯一方法。」

  「這種事不勞操心,解決掉你,我們會自己想辦法的。」夏油傑眯著眼嘴唇泛著笑意。

  「愚蠢!」詛咒師怒不可遏地罵了一句,「為了袒護一個認識不過數月的家伙,讓同伴和如此多的平民身處險境,真是不懂你們在想什麼!」

  「別想轉移矛盾啊,」硝子踹倒一名握著短棍衝上來的男性,順便把武器奪了過來,「有罪的不是你嗎?」

  「認識兩個月怎麼就不是同伴了?」夏油傑眼神不經意地瞟向詛咒術所立之處的屋頂,又立即收回目光,笑吟吟道,「詛咒師是不會理解的吧。」

  「呵,你們會遲早為自己的決定而後悔的。」家主打扮的詛咒師咬牙切齒道。

  話音剛落下,他頭頂被一團迅速下落的陰影籠罩,等他抬頭時正好對上一身婚服打扮的男性從天而降,過於醒目的白發令他瞬間明了對方的身份。

  是六眼!又是六眼!

  這個三番兩次攪亂了他計劃的家伙!如果不是他,東方秋早就死了!!萬家長子被替換的事等他察覺時已成定局,他的目標是東方秋,根本就沒打算花費多余心思對付六眼,只能眼看著他脫離自己掌控,逐漸陷入絕境。

  第一反應是防御隨後發動術式,視野裡,六眼下落同時手從背後亮了出來,手裡有什麼東西……是竄珠鏈……糟了!

  六眼根本就沒打算對他發動攻擊,只是腳踩地同時那串佛珠已經套上他脖子,頃刻間渾身已經無法動彈了。

  「少……少爺!?您這是做什麼?!」

  家僕們紛紛回過頭,看著突兀登場的五條悟,一臉驚異。

  外場連還在亂鬥的鎮民也停下了。

  「萬少爺出現了,怎麼不見新娘?」

  「就是啊,祭品呢?」

  人群中有人發出疑惑。

  「別著急啊,各位,新娘很快就會出來了。」五條悟頗有少爺架勢地,對著眾人說。

  「別聽他的!他已經叛……」

  五條悟迅速轉身,從衣袖拿出不知哪裡弄來的饅頭,卡主他下巴然後往嘴裡一塞,詛咒師剩余半截話被卡在喉嚨裡。

  「少爺,您在干嘛……?」

  「沒事,他想吃饅頭而已。」五條悟拍拍手掌,高聲宣布,「好了,宴席繼續,那邊兩個,二蛋還有二蛋的親友,就是你們,擾亂了宴席秩序,老實過來吧,本少爺要單獨審問。」

  「不愧是少爺,一出現就震懾了這兩個無禮之徒!」僕從諂媚說。

  「那……儀式究竟什麼時候開始,馬上就過時辰了……」管家躊躇著上前詢問。

  「很快。」五條悟輕拍他肩膀,寬慰道。「去把火燒起來吧。」

  眾人遵從著五條悟的吩咐,放下武器讓開路。

  夏油傑和硝子一臉胃痛的表情,原來事情就他五條悟一句話便了解決了,虧他們還辛苦戰鬥了這麼久。

  「怎麼不早點來?」走了過去,夏油傑不滿道,「真是搶盡風頭啊。」

  「沒辦法啊,女主角突然鬧起別扭,不給她做思想教育根本沒有行動力啊。」

  「該吐槽你也能給人做思想教育了、還是吐槽我們生死攸關的時候你們倆居然在解決心理困擾,簡直不可思議,也稍微顧及下我們啊,撐不住了怎麼辦。」硝子難得也表達出不滿。

  「不會的啦,還有傑在呢。」五條悟擺擺手,「快跟我走吧,」說著又側過身,看向那個立在原地,只能怒目而視卻連手指都無法動一下的詛咒師,揚起笑容,「你也一樣。」

  *

  同五條悟交代完計劃內容,我留在萬家的祠堂,獨自等待。

  他回來的很快,不過除了詛咒師,還帶回了另外兩人。

  「呀,怎麼把衣服換了,不是看起來還挺不錯的嗎?」進門硝子先打起招呼,她神色疲倦,似乎是想用這種惺忪平常的話語緩解壓抑許久氣氛。

  「那種送葬服才不要穿。」我說。

  新的這身衣服是從路過的房間順來的,是很普通的家僕的衣服,至少看著干淨勉強能湊合。

  原來的婚服被我隨手丟在了祭祀桌上。

  「所以,你們到底在計劃什麼,一路上悟也不肯講。」夏油傑說。

  「這不是還有個外人在嗎?」五條悟辯解道。

  三人側身讓開,背後是那個詛咒師。

  大門敞開的祠堂中,月色冰涼的光華照亮了半邊屋。

  在這相近的距離,我見到了那個詛咒師的臉。

  「我說是誰啊,原來還是張熟面孔。」

  嘴被堵住了,他根本說不了話,只是看我的表情就和起了起了殺念的惡鬼一樣,猙獰可怖。

  「認識嗎?」

  「雖然認識,但其實是名字都叫不上來的程度,」我笑著說,「這人和他老婆同是詛咒師,不過幾年前在一次刺殺行動中,女的被我殺了,所以此對我念念不忘吧。」

  「別笑得像個反派啊。」五條悟說。

  「而且念念不忘這詞不該這麼用。」硝子吐槽道。

  「應該是恨之入骨?」夏油傑說。

  「大老遠跑來,煞費苦心布下殺局,結果輸在了這麼不起眼的變故上,應該很不甘心呢,還有同伙吧,他們在哪?」

  換做是我,大概也會被氣得吐血了。

  因為五條悟闖了進來,還陰差陽錯和重要人物換了身份,那重要人物又手握關鍵道具,最終導致全局崩盤。

  連他自己也做夢都想不到吧。

  夏油傑上前把堵著的饅頭取下來,指望對方交代點什麼。

  「呵,」那詛咒師輕蔑的哼笑,「那又怎樣,我這次就沒想過活著離開,而你這個賤人也一定會死在裡面。」

  「還是一如既往地狂妄又愚蠢啊,如果不把他們三個卷進來,你是有這個機會,可惜……其實你也不想的吧,但必須這麼做……原本以為是想讓他們三個盯著我不在內部世界亂殺人,現在突然明白了,解除內部世界的條件除了完成『儀式』這一個方法外,另一個辦法或許在現實世界。所以才不得不把他們也送進來。而你的同伙正在外面看守,是嗎?」

  「知道又怎麼樣呢?」他有恃無恐說。「你不死,他們出的去嗎?」

  「太小瞧人了吧……內部世界的人各有各的身份,辨別身份其實不是靠臉,而是物件,二蛋是荷包,萬家的兒子是玉佩,奪走物件就能替換掉對方……說起來你又是用的什麼物件?不過也不重要……總之,只有我不一樣,我什麼都沒拿卻被認作新娘,為什麼呢?讓我猜猜,是不是一開始那張黑白照前就供奉了與我對應的東西?一旦我踏入領地儀式就會緩慢激活……至於具體是什麼嘛……無非就是血肉吧,最多外加一個生辰八字,而我想我身上最容易得到的應該是頭發。」

  詛咒師臉色逐漸蒼白,看來基本都中了。

  「說了這麼多又有何用呢?」

  「我想說的是,我並非不可替代。」

  望著他臉上絕望的表情,心裡格外暢快,這種情緒令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突然一擊手刀劈在我後腦上。

  「疼欸,」我捂住後腦,望向五條悟,感到莫名其妙,「你干嘛?」

  「別跟他廢話了,快點啦。」

  「哦。」

  「傑跟我一起把他衣服換掉。」五條悟說。

  「要換什麼衣服?」硝子問。

  「新娘的衣服。」我說。

  「呃?」

  不知曉計劃的兩人投來怪異的眼神。

  但還是照做了。

  詛咒師應該猜到我的想法,神色開始慌亂。

  「別妄想了,這種事不可能辦到。」他說。

  「為什麼辦不到?」我反問,「你那狹隘的眼界完全限制了對世界的認知,說到底,你們的敗因還是能力不足罷了。」

  站到他身後,看著男生們脫下他上衣。

  「東方秋,你這個賤貨,你這個不得好死的狗東西……」他開始豪無下限地謾罵起來。

  「傑。」五條悟皺著眉說。

  「我知道。」

  「讓他罵好了,不會和為我去死的人計較的。」我不以為意道。

  不過夏油傑沒聽我的,很快讓他閉上嘴。

  「一點都不生氣嗎,真不像你啊。」硝子不知什麼時候點了跟煙,一副看戲的樣子在旁邊說。

  「這種程度不算什麼。」我說。

  用一直收好的匕首再次劃破中指,讓血液流出來,又看向他完全暴露在外的,背部粗糙的皮膚。

  學習結界術時,畫符也是其中一項分支。

  用血畫符是咒符師的常用手段,為了能讓咒符更具能量,咒符師時長會用中指或者舌尖的血,那部分血液是承載了術師本身精氣部分。

  縱然無法使用咒力,但血液本身蘊含的力量無法抹除,否定這份力量就等同於否定血的存在,否定血就如同否定「活人」本身,那麼一開始我們就不該存在。所以,就像【六眼】,任何肉身所屬部分的力量,在內部仍然可以發揮。

  而現在就是用這樣的血在他身上寫下「新娘」的生辰八字,就和民間流傳的詛咒娃娃一樣,以此做成替身。

  只不過,我拿不定主意的是該寫我自己時間,還是新娘的,而新娘的日子又有兩個,一是騙過了萬家的生辰,二是新娘的真實生辰。

  究竟哪一個才能讓儀式與原世界達成一致呢……

  未作太多思考,我開始在他身上「落筆」。

  ——既然不確定,那就干脆三個都寫吧!

  其實還有一件想不通的事——他為什麼能使用術式。

  不過這疑點本身無足輕重,縱然能使用,那也是閹割後的版本,再則,就算問了他也不會說。

  寫完三條時間,搭著手幫忙把新娘的衣服給詛咒師穿上,因為尺寸不合看起來不倫不類,但我想外面的人應該不會介意。

  大功告成。

  「我自己帶他去就好了,你們三個留在房間吧。」五條悟說。

  「好。」硝子果斷點頭,她看起來很疲倦了,應該不想再摻和。

  「我倒想去看看呢。」夏油傑說。

  「你們倆再露臉不方便吧,別又跟人打起來了。」我說,「所以還是我去吧。」

  「不,我的意思是秋也不用來的啊。」他說,「你也是他們的『目標』吧?」

  「不會有問題的,」我擺擺手,振振有詞,「先前換衣服時用狗血在身上畫過符了,比起我,他們更會認同那家伙呢……我跟著去也能以防萬一用備選方案。」

  後面那句是借口,其實只是想親眼見證這個囂張的家伙怎麼死的。

  「這也行嗎……那好吧。」五條悟妥協說。

  *

  隨著時間推移,宴席上的賓客們越發不耐煩,他們時不時神經質地高聲大喊,或無故對人謾罵,有失去理智的趨勢。

  直到兩道人影出現。

  「來了!」

  「祭品到了!」

  「哎呀,等了這麼久,再等下去時辰就過了!」

  超過百余人的視線看過來,終於不是那種悚然的眼神了。

  焚香爐正燃著烈火,偶爾發出嗡嗡響聲,蓋口是開啟的,正方架上了供人攀登梯子,那是一條通往痛苦地獄的道路。

  「不是一直在念叨結束嗎,現在是時候了,自食惡果說的就是如此啊,」五條悟略有惋惜地拍了拍「新娘」的肩膀,「去吧,到爐子裡。」

  隨著話音落下,「新娘」脖子上的佛珠有股無法抗拒的力量,迫使他向焚香爐走去,他說不出話,眼裡透著無盡的恐懼與憎恨。

  與之呼應的是宴席上一陣又一陣的高聲歡呼,是荒誕的喜悅。

  鮮紅的身影爬上高梯,然後墜樓,「咚」的一聲悶響,爐內火焰發瘋般地肆意狂舞,將裡面撕心裂肺的哀嚎與咒罵吞沒。

  如墨般夜色下,火舌如嫁衣一樣鮮紅奪目。

  「緊張嗎?」五條悟在我旁邊悠然開口。

  溫和的語氣與那些喧囂格格不入。

  「什麼?」其實是聽見了,只是沒理解他的用意。

  「萬一行不通呢?」

  「不會有萬一,」我說,又轉而笑道,「真不行,那就一起死在裡面好了。」

  「干嘛這麼陰暗啊。」回答似乎出乎他意料,他搖搖頭。

  「那還問?」我不滿地說。

  「嘛,總之可以放心了啊,」他揚起頭,望著天幕,「你看,世界在恢復。」

  隨著爐內的嚎叫戛然而止,歡呼也褪去。

  那些鎮民動作驀地定格住,與剛入鎮時如出一轍,只不過這一次沒再凝視我們,而是翻起眼白,愣愣出神,宛如被抽走了靈魂的一具具軀體先後倒下。

  稀薄的霧氣逐漸濃稠,厚重的白氣將周圍景像全數籠罩吞沒。

  沒用上多久,目之所及已經是白茫茫的一片。

  唯獨那鼎爐子還屹立著。

  「是我錯覺嗎,它在縮小?」

  但又好像在遠離我們,失去了參照物,一時間辨別不出究竟。

  「是在變小……但好像離我們原來越來越遠了,它在移動。」

  「快追!」我說著已經先動了身。

  「喂,別擅自行動啊!」

  聲音從背後響起,很快跟了上來。

  「怎麼距離完全沒變過?」我說,不僅沒有縮短,還越來越遠了。

  一跟枯枝樣的物件從爐子內部飛了出來,實在猝不及防,我和五條悟都為此一愣,腳步不自覺頓了下。

  與此同時,白霧迅速退散,深暗的夜色,皎潔的明月,以及茂密的樹林呈現在眼前,是色彩絢爛的真實世界,這一刻,久違地體會到了現實世界的親切。

  前方有人在快速移動著,身體摩擦著茂密的枝葉,簌簌作響。

  五條悟將落在地上的東西撿起來說:「這個……難道是宿儺的手指?」

  「秋。」隨手拋向空中,枯槁如枝的咒物准確落到我眼前,下意識地接在手中。

  「手指放你這,前面的家伙大概是詛咒師的同伙,他把香爐帶走了,我負責追,秋你去跟傑、硝子他們彙合。」

  「哦。」

  有想過跟五條悟一起追,畢竟這群家伙讓我吃了不少苦頭,但大晚上視線不如白天,又是在山裡,只有五條悟那雙特別的眼睛才能讓行動不受環境影響,我強行跟上恐怕會成為拖累。

  低頭瞧了眼那根成年男性的枯指,如蠟的觸感從指尖傳遞。

  不過這東西為什麼會在香爐裡?而且,完全沒有特級咒物的感覺啊……這就是承載了千年前詛咒之王殘存力量的殘肢?

  實在有些平平無奇……

  仿佛是感知到我那份輕視,手指像是活過來地觸動了。

  ——它本身沒有反應,而是僅憑借著肢體接觸,一股穿越數千年的古老氣息毫無征兆地攻擊了內心。

  最先是耳鳴,在一陣嗡鳴中外界世界被隔絕了,然後是尖嘯的嘶吼,無盡又瘋狂的嗤笑環繞,眼睛自動忽視了真實的山林景像,在一片混亂與如走馬燈的場景中穿梭中,最終在極為壯觀的骸骨血海停下。

  背後感受到不加掩飾的探究的視線,我轉過身,一片血紅的汪洋,遙遙望去,由骨頭堆積的小山上坐著個男人。

  他穿著款式簡單的和服,有兩張面孔,四條手臂從寬大的和服袖口穿出來。

  不用作太多思考,這家伙就是兩面宿儺,而且很明顯他還保持著自我意識。

  視線交彙,骨堆上的男人揚起手,朝我指來,像是發現極為新鮮事物,流露著好奇與不懷好意的笑容。

  這一指似乎拉近了我和他之間相隔的距離,轉瞬間我來到了骨山之下,腳踩在血水裡引起我一陣反感。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進入詛咒之王的內心世界,但這種處境相當不妙。

  居高臨下的俯視投來,他嘴唇泛著肆意的笑容,緩緩開口。

  「女人,你……」

  話語卻被鎖鏈挪動時所發出的嘩啦聲響打斷了。

  被打斷的不僅是他,還有我。

  身後一副通體漆黑的棺材驀然出現,一團黑氣縈繞於它周身。

  縱然沒有轉身也能感受到它因直立而籠罩下來的巨大陰影。

  這一刻心髒幾乎停止跳動了,就像是被死神的鐮刀鎖住了咽喉,呼吸,心跳,思考,全數被恐懼侵占!

  這是第一次它不受我操控地出現!

  這種失控讓我瞬間感到無比懼怕,身體無法遏制地戰栗!

  鐵鏈像一條條古代巨蟒在棺體上游移,目的是為了束縛緊棺蓋。黑棺所遍布的黑色符箓上,由血所書寫下的咒文泛起猩紅的光芒。

  即便如此,那裡面的活物也有破棺而出的架勢!

  「咚!」

  一聲悶響,像是有人在裡面敲擊棺門。

  這尋常得不能在尋常的敲擊聲卻像是重錘擊打在靈魂上。

  兩面宿儺愣住了,他的身影與他那屍骸滿地的內心世界頓時化作支離的碎片,破碎消散。

  ——現實中手那只斷指從我手中彈飛了出去,它掉落在山地裡,外皮像燒焦了般呈現炭黑色,但很快又恢復如初。

  我卻沒能因此解脫。

  靈魂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抽離了。

  景像轉為黑暗,從一個內心世界被拉進另一個內心世界。

  黑棺外溢的氣息令我陷入混亂,在這片分不清天地的黑暗中,靈魂失去控制地自由墜落著。

  有雙女人的手把我空中接住。

  但她並不是在拯救我,纖細的雙臂緊緊掐住了我的脖子,節骨分明手指奮力收縮。

  順著手臂,女人孱弱的身影從黑霧顯現。

  她有著和我極其相似的面容,或者應該說,是我長得像她。

  一滴滴眼淚從她眼角落下。

  「對不起。」她表情痛苦地和我說。

  一邊道歉一邊加重力氣試圖掐斷我的咽喉。

  只能憑借本能去對抗她的雙臂,而伸出來的卻是一雙稚嫩的孩童的手掌。

  即便是用上全部力量我也撼動不了她分毫。

  幾乎是在失去意識的瞬間,依靠本能地竭盡全力從喉間吐出兩個字:「媽媽……」

  她表情陡然凝固。

  猶豫剎那,一道洶湧的力量如狂風驟然降臨,將她猛地撞飛出去,在黑暗中,她的頭顱被什麼固定住了,而下身還因慣性自由搖擺。

  ——咒力構建成一根無形的繩索套住她的脖子,無情的繩索急速縮緊,女人卻放棄抵抗,連本能的掙扎也沒有,瞬間沒了氣息。

  我怔怔呆望著這幕場景。

  對於這個剛才要差點殺死我的人,又死在我眼前這件事,感受不到一絲快意,也沒有半分難過。只是直到死亡她都一直盯著我,明明在那之後沒有說話,但是為什麼,那雙眼眸裡傳遞著令人難過的悲哀。

  ——沒有結束。

  循著奪命的繩索,末端被一只留有鋒利長甲的手拎著,就像是拎著一個供人賞玩鳥籠。

  巨型影子從她屍體後顯形。

  隨著著它的出現,靈魂無法控制地戰栗起來。

  如同墜入無光的詛咒深海,海水是咒靈的氣息,窒息與壓迫感讓人絕望,身體只能無依無靠地在詛咒中漂浮,而當回過神時,一頭古老的巨獸已經游到身旁,悄無聲息地張開了血盆大口。

  絕望蒙上了我的眼,捂住雙耳,堵住口鼻,在身體裡悄然生長肆意蔓延。

  想要快點死去,哪怕多活一秒都要崩潰。

  那身影越過屍體,垂著眼眸幽幽開口。

  聽不清說了什麼。也不記得我回答了什麼。

  只看見無數咒靈紛湧而至,簇擁成群。

  它們在叫囂,在狂歡。

  已經無法思考了,我空蕩的大腦如僅存著一個概念。

  【詛咒詛咒詛咒詛咒詛咒詛咒詛咒詛咒詛咒詛咒詛咒詛咒】

  「喂,振作點!快醒醒!!秋!秋??……秋!!!」

  「秋!」

  ——有人在喊我。

  身體被沉穩的力氣拽住,不斷搖晃著。

  布滿閃爍著星光的夜幕映入眼眸,隨後是少年的面容。

  正坐在山間的泥地上,遲緩的意識令我一陣迷茫,臉頰有種濕噠噠的冷意,伸手去碰了下,濕潤從指尖傳遞來,我回過神,發覺眼眶裡堆積著的淚水正從眼角往下滑落。

  「醒過來了?!」

  有人在我旁邊驚喜交加的聲音。

  連領域都算不上的內心世界,用幻境形容更為貼切,卻偏偏被擺布了——是那家伙的惡作劇。

  為什麼?

  為什麼封印會莫名松動?!它應該在沉睡才對……

  這一切變故都是從進入兩面宿儺的內心世界開始的……

  是共鳴?

  不,不可能是共鳴,是排斥……

  唯一慶幸的是松動好像只出現了一瞬,現在已經恢復了,而且那股氣息並沒完全投射到現實。

  「喂,好歹說句話啊?!還有剛剛那是怎麼回事?那棺材裡面……」

  刺耳的字眼讓我心髒陡然狂跳。

  意識到還有更加嚴重的問題,下意識猛地抓住對方的手臂。

  或許是動作太過猝不及防,嚇了五條悟一跳,話卡在一半沒說完。

  凝望著他的臉,我才發覺一向慣用的能脅迫對方保守秘密的手段在他身上都難以實現……

  這種手足無措的無力感讓我很難過,但我不該是會有難過情緒的人,一定是剛陷入了可怕的記憶,還沒緩過來的緣故吧。

  「怎,怎麼了?」他話語突然磕絆起來。

  「能不能……」我艱難開口,氣息還沒穩定以至於語調帶著幾分顫抖,「不要問了……」

  如果能看見自己的表情,現在一定難看至極吧,畢竟從來沒用這麼軟弱的態度與人示弱。

  「哦……好,好吧。」他答應的很快,很不像平時那種追究到底的性格,「沒事了嗎?能站起來嗎?去找硝子他們吧,正好讓她給你檢查一下。」

  站起同時想要順手扶我一把。

  我坐在地上巋然不動,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手死死攥住他衣袖,繼續說:「不管你看見什麼……別告訴其他人……拜托了。」

  求人是極度羞恥的事。

  眼淚滑過的軌跡不知不覺被風拂干了,應該殘留著所謂的淚痕吧,以至於臉頰又熱又干燥。

  「是秘密嗎?」他又蹲了下來,平視著我。

  「嗯。」

  這個時候如果向我提出要求,不論是什麼,大概都會答應。

  「既然是秘密那就沒辦法了啊,」聽起來有些無奈,但還是非常簡單地同意了,「好吧,不會說出去的。」

  「要做約定。」我說,「你可以提條件。」

  對咒術師而言,「束縛」具備強制性的約束力,只有達成契約才是真正的承諾。

  「好,答應你,替秋保管秘密,不告訴任何人。」

  「束縛」就此成立。

  他答應地如此爽快令我有些恍惚。

  為什麼不向我提要求?

  為什麼能這麼簡單的同意?

  張了張唇,又合上,迷茫地望著他,復雜的情緒現在只剩不解。

  他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這回自己站起來了:「現在總放心了吧?」

  「嗯。」我愣愣點頭。

  迎著月光,我發現五條悟狀態似乎也不對勁,額間沁滿了汗珠,臉頰兩側有汗滑下的痕跡,剛剛事態有這麼緊急嗎……

  ——事發時他沒走遠,看到的同時一定感受到什麼了。

  突然回想起恢復神志時他臉上的慌亂,原來總是不可一世的家伙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啊……

  「站得起來嗎?」他問。

  「嗯。」撐著膝蓋起身。

  「手指我收起來了,秋之後最好都別碰那東西,」他說,「可惜被那個詛咒師跑掉了,總之先回去吧。」

  「嗯。」

  「你只會『嗯』嗎?」出發同時他斜眼看過來。

  「哦。」

  我們都沒再說話,他似乎對我這種態度習以為常。

  對五條悟沒什麼不滿的,相反這次他寬容的言行完全超出我理解了,以至於產生了名為內疚的情緒,讓我不知所措。

  臨近初夏,山間的夜晚帶著幾分潮濕的寒意,好在鄉下的夜空有群星點綴,就著月色與他一矮一高兩道影子投在地面,穿梭日漸茂盛的夏草,往山下走去。


第45章 第45章

  有關望澤村村民集體失蹤事件的報告。

  事件發生第四日, 由高專一年級組成的四人小隊前去調查事件始末,並搜尋不翼而飛的宿儺手指。

  同日19時,輔助監督與四人失聯。

  20時, 輔助監督與當地留守的窗口前往望澤村,通往村莊的道路被帳所阻攔。

  事態升級。

  21時, 高專下達了所有非術師遠離望澤村的指令, 並表示很快會有增員。

  次日1:04分, 經觀測,帳被收起了。

  1:10分,五條悟與東方秋率先回到現實世界。

  1:13分, 監測到極為強烈的詛咒能量, 持續時間為, 0.8秒。後推斷為詛咒之王手指突發異常所造成的。

  1:17分,五條悟追捕詛咒師無果,回收兩面宿儺手指, 與東方秋下山。

  1:20分, 夏油傑與家入硝子於村長家後院重回現實。

  1:40分起,失蹤的村民相繼出現, 全數陷入昏迷, 個別老弱人士因長時間斷食進入生命體征危機狀態,部分村民受到輕至中等的不同程度外傷, 絕大多數住院後於三日內蘇醒。

  以上, 關於事件始末,後續將附上小組成員們的詳細報告。

  中午, 悶悶不樂地趴在課桌上, 筆夾在指尖不斷晃動,望著桌上空白的表格, 深深地長舒一口氣。

  「五分鐘內嘆了三次氣了,」硝子坐在我對面的小板凳上,望著我說,「既然這麼勉強,為什麼還要答應下來啊,還回去不就得了?」

  「不行!」我立即坐直,鼓起力氣准備下筆,又一下泄了氣地垂下腦袋。

  「不過真叫人驚訝啊,你居然會幫那家伙寫報告,關系怎麼突然這麼要好了?」

  「哪有,又不是自願的!」我振振有詞說。

  一看到報告就頭疼,而我自己那份至今也沒寫好。

  「噢,所以說他脅迫你?」

  「也沒有啦。」

  問題就出在這裡。

  ——事件後半部分幾乎全程都與五條悟共同行動,因為有不想寫入報告的內容,但又怕五條悟自說自話地寫上去了,於是想著和他商量一下。

  至今還記得敲響他宿舍門,聽完我的訴求後,露出那副得意的表情,然後從房間把屬於他那份空白的報告表拿給我了。

  「交給你了呢,秋。」他用非常欠扁的口吻說。

  沒理由拒絕他,甚至覺得這是最好的決議。

  於是任務加倍。

  難倒我的不在「寫」這上面,而是回想,那晚在「婚房」發生的事根本不可能照寫吧,但如果要編造新的內容……一旦回憶起來總有些雜亂的畫面難以遏制地從腦海湧現,連彼時身體的每一分觸感都仿佛被再度喚醒。

  心髒會因此猛地跳動,臉會不知覺地發熱。

  為什麼會這樣?

  關於男女間那種成年人才適合探索的話題,我早就了解過了——縱然沒親身體驗,但也看過不少相關書籍,已經到了自認為博覽群書,甚至嗤之以鼻的程度。

  所以究竟為什麼會這樣!

  這種後勁十足的尷尬讓我只能懊惱我自己。

  唯一慶幸的是當時非常囂張地斥責了六眼,至少在表面那股氣勢上,我勝利了。

  總之,千萬不能讓他發覺我此時的狼狽心理,否則他可能半夜睡覺都要得意地笑醒吧。

  「你們之間發生什麼了?」硝子投來探究的眼神。

  可能是狀態不對被她察覺出了端倪,我立即回神:「完全沒有,是硝子想多了。」

  「那就當我沒說吧。」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老師說報告不可以再拖了,今天必須上交哦,加油,我先去抽一根。」

  人的潛力果然是無限的,在痛苦掙扎中,磨了一整個下午,把兩份報告都寫完了,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在體育室找到五條悟,夏油傑也在旁邊,兩人似乎是剛偷懶完,准備去食堂。

  「拿去吧。」

  幾乎是把報告甩到他臉上,他接過去,掃了一眼:「厲害啊秋。」

  夏油傑也湊上來瞧:「寫得比我還認真啊。」

  五條悟眼神從報告上挪開:「以後是不是都能拜托你寫報告了?」

  「異想天開吧?求我啊。」我說。

  「哦,那求求你啦。」

  ???

  你就這麼隨便地求人嗎?能不能有點少爺的架子?

  視線投在我臉上,墨鏡間隙中,他對我眨了眨眼。

  「太狡猾了吧?!」我忿忿開口。

  「哎呀,不可以反悔哦,好了,先把報告交了在一起去吃飯吧。」

  夜晚回到宿舍,躺在床鋪上,拿起手機准備上網衝浪,卻鬼使神差地點開了短信收件箱。

  是鷹的訊息,前後對話有很一長條。

  盡管是前兩日的對話了,但當時的震驚現在依舊能從字裡行間切身感受。

  ——

  兩日前。

  【鷹:封印出了問題?】

  點開新消息,迎面而來的字眼令我心髒陡然緊縮,倒映著簡短句子的瞳孔本能放大。

  這世界上知道封印存在的應該只有外公和舅舅,他們甚至都沒告訴舅媽。

  鷹不可能是他們倆個。

  那還能有誰?

  秘密一旦暴露,我或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了,死可能還是稍微好的結局,被做成咒物永遠封存更有可能,而那個時候,我的對立面將是全世界。

  這太危險了,鷹到底值得信任嗎?

  見我遲遲不回復,那邊又發來一條。

  【鷹:如果出現問題,必須立即回國。】

  算了,能知曉封印的存在本身就代表值得信任了,不是外公說的,那就是舅舅。

  定了定神,我回復過去。

  【觸碰到兩面宿儺的手指,發生了反應,已經正常了。】

  大約過了10分鐘,收到新消息。

  【鷹:詛咒之王是有些特殊,是我們疏忽了。幸好官方將外溢的能量視作詛咒之王的手筆。今後務必避免接觸。】

  如果他們得知六眼已經察覺了棺材裡面的存在,家裡一定會炸開鍋吧。

  但不知為何,好像能對五條悟放心,一方面他不是華國人,更不是華國咒術界高層,他不了解那些淵源,另一方面他已經與我定下契約了。

  抿了抿唇,決定不在就這事和他探討。

  【降魔爐丟了,還有個九龍幫的人跑了。】

  【鷹:香爐已經回收了。】

  握著手機的手一抖。

  哈???

  【鷹:詛咒師也被處理了,這方面毋庸擔心。】

  隨後他用老成的文字,非常耐心地解釋了我部分疑惑,讓我細思極恐——他知道的太多了,讓我不得不懷疑情報都是哪裡來的。

  【鷹:對方能使用術式大概是手指的緣故,上交的手指有過儀式的痕跡,我猜那人應該是把手指吞了,但他不是合適的受肉,目的不是喚醒兩面宿儺,而利用純粹的詛咒力量激發體內的咒力,不過因為你吞下劇毒之物,他也注定會死了。慶幸那只是一根手指,香爐仍然能對他的咒力壓制,如果是兩根,他術式可能真會在裡面要了你的命。】

  【鷹:至於你提到的夢境……香爐是具備活性的咒物,大概率是處於某種親和性給你的提示吧。】

  【鷹:九龍幫的事我會繼續著手調查,你也稍微提防點。】

  事已至此,望澤村正式告一段落。

  回歸到普通的高專生活。

  上課睡覺,外出任務。

  值得一提的是,這之後的第一次三人行動,倆男生非常不要臉面地實施了他們的「釣魚計劃。」

  ——讓我單獨進入咒靈領地,吸引咒靈靠近並放松警惕,然後躲藏在暗處的夏油傑出其不意地將其降服。

  這是五條悟的提案。

  起初夏油傑對此還不屑一顧,認為自己憑實力照樣可以做到,結果嘗試過一次後他徹底擺爛了。

  「太厲害了,秋,我們甚至省去了搜尋咒靈這個步驟欸。」仿佛是看不懂我那無語的表情,五條悟興奮說。

  「以後任務也多多指教啦。」夏油傑一旁吞完那顆咒靈球,走過來拍了拍我肩膀。

  「才不要!」

  「別這麼說,秋難道不想快點結束,自由活動嗎?」他繼續說。

  「……」完蛋,好像被說服了。

  「那你幫我寫報告。」我扭頭對夏油傑說。

  「小事一樁。」他看向五條悟,「真有意思啊,我幫秋寫報告,秋幫你寫,悟才是最大贏家吧。」

  我不爽地「哼」了一聲:「快走啦,我肚子餓了。」

  留下一句話,先邁步往外走去。

  「有想吃的了嗎?」

  「漢堡吧。」

  「悟,你有沒有覺得秋最近脾氣好很多欸。」

  「好像是哦。」

  「誰教你們當著面談論別人的啊!?」

  「有什麼關系,是在誇獎欸?」

  「不需要!」

  「好吧。」

  時間快進到7月,迎來短暫的假期。

  高專的暑假比外面正常學校要短許多,伴隨著不穩定因素,假期暫停,臨時外出任務也是常有的事情。

  而我卻因為家族任務,不得不再次去京都,回禪院家。

  終於要見到那個入學之後就跟人間蒸發一樣的未婚夫了呢,不知道他過得怎麼樣,如今我很迫切地想要見到他,因為錢已經徹底花完了。


第46章 第46章

  「我說, 要不我們集體去衝繩吧,衝繩!」

  「抱歉呢,畢竟是第一次出遠門, 我需要回趟老家。」夏油傑說。

  「欸,硝子和秋呢?」

  「我的假期時間和你們相比沒那麼自由。」硝子婉拒道。

  「我有事, 要去京都。」

  於是, 五條悟興致勃勃的提案被無情駁回了。他失望的垂下肩膀, 沉沉嘆氣,真的是一只哀傷的大貓咪啊。

  新干線上莫名回憶起這段情景,主要是五條悟那落寞的神情, 總覺得很有意思。

  對於五條悟, 其實已經沒什麼可以挑剔的了。

  他寬容地接納了我, 無條件為我保守秘密,所以我也勉為其難地正視了這個家伙的存在,甚至會在日常生活給他一些無關痛癢的回饋。但這不影響我依舊會忍住不因為他不爽快而感到愉悅。前者是對五條悟本人, 後者是針對「六眼」。

  收起這些瑣碎的小心思, 我開始在車上小憩。

  抵達京都,禪院家照例有安排司機與軀俱留隊的隨從接我上車。

  「直哉這兩天在家嗎?」

  從後座問向前面陌生的面孔。

  「少爺這些天都在家呢。」

  「那就好。」

  「東方小姐很關心少爺啊, 聽說上次回來好像沒能見到?」副駕駛位的男人燃氣了八卦心, 在禪院家私下已經流傳了一種說法,那就是這位未婚妻對少爺十分欽慕, 可惜少爺卻不懂得憐香惜玉, 大家都在為東方感到可惜。

  「當然啊,那家伙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存在呢。」微笑回答道。

  前座人聽完, 表情閃過一抹惋惜:「少爺可真是個幸福的人呢。」然後咽下後半句話——希望他能好好珍惜吧。

  禪院家還是老樣子, 一進門就被那無處不在的沉悶的氛圍籠罩了。

  在僕從我們的鞠躬禮下,我回到自己那間空蕩蕩的房子, 稍微收拾了下就急忙去找直毘人處理正事。

  不過接待我的是禪院直哉。

  還以為這家伙會當縮頭烏龜躲著我,沒想到數月不見居然有勇氣了?

  「好久不見啊,直哉,想我了沒?」用捉弄的口吻和他打起了招呼。

  「收起那副虛情假意的樣子吧,還是這麼叫人作嘔。」

  「干嘛這麼較真,真是一點也不可愛啊。」

  他放下環抱的雙臂,自顧自轉身帶我往地下室走去。

  「高專生活怎麼樣,聽說你還在那邊生病了,很凄慘嗎?」不懷好意的目光瞥視過來。

  生病?

  我愣了下,想起來99號倉庫事件後確實對外稱胃病犯了臥床了兩天來著,但是那種事這家伙是怎麼知道的?不是幾個月一條消息都沒有嗎?

  抿了抿唇,我嘆息一聲:「還能怎麼樣,同窗對我這個轉校生意見很大,尤其是六眼,還要我給他寫報告,真討厭啊。」

  直哉似乎有些出意外,怔怔出神,但轉念又覺得是在情理之中。

  「也是啊,你這種家伙在哪都不會有人喜歡吧。」他得意地笑了起來。「跪下來好好求求本少爺,或許可以幫你轉回京都如何?」

  「那是兩碼事,直哉,」我說,「是什麼讓你這麼得意忘形了,覺得我會有求於你?即便真有這個需求,你也會幫我的對吧。」

  按了下息屏的手機,向他展示著以他照片為底的屏保。

  「開心嗎,特意為你換上的。」

  「你!」禪院直哉頓時語塞,表情狠厲地瞪過來,撇著嘴吐出罵人的髒話,「還在用這麼不入流的手段嗎,真是惡心!」

  「別生氣了,干活吧,一會我要回去休息。」我不耐煩催促。

  後續一路不再有交談,直到結束封印任務,准備自行回房時,他突然叫住了我。

  「這段時間先別回東京。」

  「為什麼?」

  「問那麼多做什麼,反正你也在假期,閉嘴聽話就好了。」他不耐煩地說。

  我凝視著他,沒接話,也沒打算走。

  沉默了數秒,他妥協地開口說:「以為我想留你嗎?別自作多情了,下周有個餐宴,你也得出席——這是父親的吩咐。」

  「啊?應酬這種事和我沒關系吧?」

  「怎麼沒關系了?」他抬了抬下巴,一臉高傲,「總之,要是想走也不會攔你,只不過會如實和父親稟報而已。」

  直哉鄙視地掃了一眼,留下不明所以的我先走了,弄得我一頭霧水。

  所以到底是什麼餐宴?講清楚啊?!

  回房間悻悻躺下,後知後覺想起沒和他提錢的事,算了,既然還得呆好些天,也不急於一時。

  *

  京都的夏日比想像中涼快一點,當然也可能是禪院本身居於山林的緣故。

  百無聊賴地在家裡溜達,見到了後院屬於年輕一輩私設的學堂,又看到訓練場上那些揮灑汗水進行著搏鬥的咒術師們。

  禪院直哉也在其中,他應該是也望見了我,與人戰鬥的架勢更加凶猛了,幾乎是處處下狠手,把人打趴下後一腳碾在對方頭上,趾高氣昂地向我投來示威的眼神。

  真像自作多情的花孔雀啊……

  連連搖頭,毫不感興趣地撤離。

  禪院直哉這人技術一般般,手段倒是毒辣,也不知道跟誰學的……或許是他自己開發出來的呢,畢竟和這人性格很像啊,總之,跟他老爹相比他完全登不上台面,真讓這種人繼承禪院,那禪院算是要完吧。

  轉悠一圈後回去躺下。

  其實有想過去市區呆一呆,但又覺得和直哉這種人同行會讓我對京都僅存的美好印像徹底消散,所以寧可一個人也不要與他一起,也可能習慣與高專同窗們相處後,似乎不再能輕易接納這種體驗極差「陪玩」了,他連流星都不如。

  這就是由奢入儉難的道理嗎……

  「滋滋……滋滋……」

  接連不斷的震動在我腦邊傳來。

  「滋滋……滋滋……」

  睡著了?眯著眼睛去摸索手機,朦朧的視野下看見來電顯示是「六眼」的字眼。

  六眼?

  想起來了,剛入學時有交換過電話來著,但好像是第一次主動聯系我欸。

  所以這家伙給我打電話做什麼?

  按下通話鍵,將手機放到耳邊。

  「你在哪裡?」

  「嗯?干嘛?」我有些迷惑地問。

  「聲音怎麼回事?啊,你在睡覺嗎?」

  「是的,被你吵醒了。」

  「難怪發消息沒回啊。」他毫無歉意說。

  「沒事我就掛了。」

  「急什麼呀,還沒回答我呢,你現在在哪?」

  「京都啊,」帶著幾分明知故問的口吻說,想了想又補充一句,「再具體點的話,就是禪院家。」

  「還在京都啊,那太好了,明天出來玩吧!」他語調突然歡快,像是聽見久違好消息。

  「什麼意思?」聽完從床榻上當即坐起,「你也在京都?」

  「啊,有點事情被叫回來了,真的麻煩死了。」他抱怨著語氣又轉為激動,「怎麼樣,出來嗎?有家新開的甜品店很想去試試耶!已經提前預約過了!」

  「好啊。」

  毫不猶豫地同意了,這家伙簡直就是就是我乏味假期生活的救星。

  「上午有點事,下午1點吧,地址晚點發給你——話說回來,需要接你嗎?」

  「哦,不用,會有人送的。」

  「那就好,明天見。」

  「明天見。」

  結束電話,通過熄滅的手機屏幕望見那張屬於自己的臉,是非常自然的開心的表情,然而在察覺的那一刻我立即收斂起笑意,明明沒有人在旁邊,卻下意識遮掩笑容,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連我自己也說不上來原因。

  這奇怪的行為很快被我拋到腦後,又給禪院直哉打了個電話。

  「干什麼?」那邊傳來悶悶不樂的聲音。

  「明天下午,我要出去玩,你送我。」

  「關我什麼事,你殘廢了走不動嗎?」他不爽道。

  「你不在使喚不動你家下人。」電話那頭,禪院直哉想起來父親有吩咐過未婚妻外出他必須隨行,大概是有意撮合他們倆,才這麼命令的。

  「真麻煩。」

  「嫌麻煩把我送到目的地你就可以走了。」我說。

  「行吧。」他態度十分勉強,但還是同意了,又不等我回復直接掛斷了電話。

  真沒禮貌啊,我腹誹一句。

  禪院直哉還算守信用,第二天中午很准時地准備了車輛。

  他以為又要自己安排游玩位置時,我先報出了地址。

  「甜品店?」他愣了下,「真無聊。」

  沒品味的家伙。

  礙於還在車上,強行忍住沒把這句話說出口。

  哎,這就是寄人籬下的難處啊。

  可惜京都的交通有些堵塞,1點整還未達到目的地的我准時接到了來自六眼的電話。

  「到哪裡了?老子可是很難得地准時了欸?」那邊聽出了大少爺的不耐煩。

  「快了吧,堵車了。」我說。

  「讓司機把車從天上開過來吧。」他說了句玩笑話。

  「這種事不可能做到的啊。」

  「好吧,在等你哦,快點。」

  結束通話後,旁邊禪院直哉投來驚愕的眼神。

  「你約了人?還是男人?!」

  應該是聽筒裡五條悟的聲音被他聽見了,一臉不可置信地向我發出質問。

  我淡定回道:「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你有病嗎?」他突然生氣了,呵斥道,「讓我送你去見別的男人?你怎麼敢的啊!」

  這才哪到哪?只是和人約好吃個甜點就破防了嗎?又不是去酒店和男人開房,心理素質太差了吧?!

  「掉頭,現在回去!」

  我還沒說話,他就下令了。

  「啊……可是,已經在直行道上了……而且過了紅綠燈就到了呢……」司機支支吾吾說。

  「不准掉頭,開過去放我下車。」我同樣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

  「這……」

  好像被卷入了什麼不得了的糾紛,司機連握方向盤的手忍不住地輕微顫動。

  「你這家伙!」直哉怒不可遏地大喊,差點從座位上起身,轉念間又想通般地坐正,冷哼一聲,「真是厲害啊,秋——就按她說的在目的地停車——讓我看看是跟哪個小白臉約會,等我把他手腳擰斷……到時候可別求我手下留情啊。」

  「哦,隨便。」

  留給直哉一個看傻子般的眼神,希望他能細細體會其中奧妙吧。


第47章 第47章

  車子在路邊停穩, 不指望禪院直哉會替我開門,先他一步下了車。

  這一行為在他眼中似乎有著想甩掉他偷偷和男人約會的嫌疑,甚至也不等司機給他開門, 急匆匆地快步追上來。

  「跑這麼快是在擔心別人了嗎?」他在後面譏諷道。

  人來人往的街道前,顯眼包樣的白發少年站在店鋪門口, 一手插兜一手握著手機, 這種高個外表又帥氣的青春期男生總會引得不少女性為之側目。

  他視線從手機挪開, 抬起頭來正好望見了我。

  「遲到了7分鐘啊。」五條悟很計較地說起開場白。

  「才7分鐘而已。」我說,「已經很不錯了。」

  「嘖,意思是還要我誇你嗎?」他連連搖頭。

  「不是不可以啊。」

  「亂跑什麼啊?」禪院直哉跟上來了, 抓住我的手不耐煩說, 目光越過我掃對面的男人時, 動作與表情瞬間凝滯了,「悟……悟?」

  他臉上的怒意頓時消散,化作不可置信的詫異表情, 呆滯在原地。

  這家伙驚呆了的神情實在太搞笑了, 甚至能看見他瞳孔都在震動,我順勢抽動胳膊甩掉他的手。

  「這是誰, 你的保鏢?」五條悟眸光投向他, 「好像有點眼熟?」

  「禪院直哉,我以為你們認識呢。」我聳聳肩, 好心地替那個發懵的家伙回答。

  「對哦, 原來是染頭發了。」五條悟漫不經心地笑了笑,「也是一起來吃甜點的嗎?」

  「不是哦, 他是來打斷某個家伙手腳的。」我戲謔道, 准備看禪院直哉如何向五條悟發難,然後被打得落花流水。

  「哈?」五條悟發出不明所以的疑惑聲。

  「不, 我確實是來吃甜點的!」禪院直哉從震驚中回過神,義正言辭道。

  「啊?」我側目,「你腦子沒問題吧?」

  「秋,你真是的,既然是和悟出來玩怎麼不早講呢?怕我不同意嗎?」他語氣驀地變得很溫和,只是帶著幾分皮笑肉不笑的架勢。

  「哈?!」

  這態度轉變也太快了吧!?突然就虛偽起來了??

  這一下令我措手不及。

  「好吧,臨時多一個人也無所謂啦。」五條悟不太在意說。「一起進去吧。」

  ——多一個人對一向喜歡熱鬧氛圍的自己而言確實沒什麼問題,但內心隱約有些不爽,又說不出所以然,真是莫名其妙的情緒。

  *

  說是新開的甜品店,實際上還在試營業期間,一切產品不對外銷售,只有部分預約客人有資格提前享用。

  店內是以童話元素為主的裝潢,兔子,馬車,氣球,白熊,水晶鞋等裝飾隨處可見。

  太可愛了……連我這麼冷漠的人都能覺得可愛,那一定是極其觸動的畫面。

  客人不算多,基本上全是女性,有種典型「閨蜜間下午茶」的氛圍,不過從進店後,一道道目光就落在他們兩人身上移不開了。

  五條悟這種自戀的家伙似乎很習慣異性的注目,而禪院直哉表現出一副渾身難受的模樣,也是,這種喜歡裝腔作勢的家伙確實和可愛格格不入啊。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要留下來,忍不住就別勉強自己了。」我趁機挖苦道。

  「休想!」他瞪了我一眼,「你說和悟關系不好,原來是在騙我?真無恥!」

  「剛才不是說要打斷他手腳嗎,怎麼退縮了?」

  在我進一步嘲諷下,他臉色鐵青地閉上嘴,沉默宣布了我的勝利。

  跟隨服務生,三人就著小圓桌坐了下來,隨後附上了三份菜單。

  五條悟坐在幾乎是正對面的位置,禪院直哉不知出於何種緣由,惺惺作態地把板凳往我這挪了挪。

  分別掃了眼這倆家伙,腦內不禁產生了些聯想。

  禪院和五條家祖先一輩曾有過恩怨,好像在哪聽說過一部分,並且這種不合延續至今,還維持某種僵持狀態。

  也不知道這兩個未來家主同坐一桌尷不尷尬,反正我是不尷尬的。

  他們倆要是能打起來就好了,不僅能看一場好戲,還能順便錄下禪院直哉被痛毆的過程,這家伙應該對我更加言聽計從了吧。

  「喂,秋,傻笑什麼呢,就你沒點了。」

  對面五條悟敲擊著桌面,打斷我美好的憧憬。

  同時禪院直哉也投來瞥視。

  「哦,」我抿了抿唇,把菜單遞給服務生,「草莓冰淇淋和草莓蛋糕。」

  菜單上寫的是更加夢幻的名字,嫌太麻煩就簡略了。

  「好的。」服務生笑盈盈地記了下來。

  「秋在學校是不是總惹麻煩,真是承蒙照顧了啊。」

  等服務生走後,禪院直哉驀地開口,一副長輩般的口吻。

  「惹麻煩」這種詞用在別人身上真是新鮮,五條悟起了幾分興致,同樣以前輩的姿態說道:「是挺愛闖禍啊,不過,經過教導後也乖巧了,現在還會幫忙寫報告呢。」

  「欸,真的假的,我還以為她只主動幫我寫報告。」

  「真的哦,秋有在很努力地融入我們欸。」

  ???

  我在旁邊聽得滿頭問號。

  這兩人在聊什麼啊,還是我認識的悟和直哉嗎?甚至口中的秋都不是我所知的人吧?所以這種虛偽的較真有意義嗎???

  ——真是莫名其妙。

  「不會是你們脅迫她寫的吧?」禪院直哉質疑道。

  「怎麼可能,是秋主動提的,對吧?」

  兩道迥然的目光同時望過來。

  「啊,是這樣吧。」抽了抽嘴角,用無話可說的表情回答道。

  沒有幫任何人的意思,這兩貨任誰不爽快我都開心,於是干脆闡述事實。

  這回輪到滿口謊話的直哉同學語塞了,表情難看至極。

  「客人們久等了。」

  服務生端著餐盤打斷了這場充斥謊言的較量。

  一盤盤甜品很快填滿了整張小圓桌。

  氣氛卻沒因此得到緩解,反而因無人講話,陷入莫名的僵硬。

  當然應該只有他們覺得拘束吧,我那獵奇心理得到異常滿足。

  分別吃了一半的草莓味蛋糕與冰淇淋,望了望對面五條悟面前豐盛的餐盤,我開口說:「悟,我要吃你的巧克力球。」

  「啊?不要,」他果斷拒絕了,「想吃的話再點一份。」

  「那不行,你盤子裡那個看起來更好吃。」不爽被他拒絕,我固執地說。

  「哪有這種道理啊?」他沒好氣說。

  「你吃我這個。」禪院直哉手肘撞了下我胳膊,把他的蛋糕推了過來。

  「不要,我不吃抹茶!」我嫌棄地看了一眼。

  他惱怒地倒吸一口氣:「已經很給你臉色了,秋,別得寸進尺,乖乖吃完然後跟我回去。」

  不由分說把我吃剩的蛋糕和冰淇淋端走,換上那份抹茶蛋糕。

  「哈?」

  我訝異地看著他,這家伙吃錯藥了?今天哪來的勇氣跟我叫板?剛要使出殺手锏,五條悟似乎看不下去了:「喂,強迫女生不太好吧?」

  禪院直哉怔了怔,隨即擺正姿態,帶著不容置疑的口吻說:「五條君誤會了,我沒有強迫秋,這是教育,她是我未婚妻,聽我的教導也天經地義。」

  「是未婚妻又怎樣,她還是老子朋友,你要欺負她我可不會坐視不理。」

  禪院直哉張了張唇,又合上,手握成拳。

  這氛圍太絕了,或許只需要一把火就能點燃,我躍躍欲試打算開口。

  電話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是直哉的,他陰沉著臉站起身,說了句「離開一下」先往外面去了。

  「喂,」五條悟看過來,靠上椅背同時一只手臂搭了上去,「在給你出氣欸,不感激一下我嗎?」

  「可惜了。」我沉浸在失望中,嘆息著搖頭。

  「啊?」

  那家伙很快返回了,表情凝重說:「有個任務我得去一趟,你跟我一起走。」

  「才不要,你們京都校區的任務跟我有什麼關系啊?」我當即反駁,簡直有病,妄想讓我跟他一起加班。

  「說的是啊,禪院你不是一級咒術師嗎,怎麼還需要秋當外援?」

  五條悟嘲諷的話似乎奏效了,禪院直哉望著我沉沉說:「司機留給你,吃完就給我回家去。」

  不置可否地回以他一個笑容。

  算是給足他台階。

  禪院直哉鼻尖輕哼一聲,沒再多言,甩了袖子轉身離開。

  「總算走了。」我「嘖」了一聲。

  「你們關系這麼差干嘛還帶他來啊?」五條悟連連搖頭。

  「以為我想嗎,在禪院家必須有他跟著才好出門。」

  其實也能用高專那套方法,但比起高專,從禪院離開哪怕3小時都有被察覺的風險,被直毘人知道留下很差影響會很麻煩。

  「這樣真的好嗎?」他說著把那盤我看中的巧克力蛋糕推給我。

  「什麼?」

  「以後真的要跟那種人結婚?」

  「哈哈!是在憐香惜玉嗎?」

  「正經點,我可是有認真在說欸……那家伙一看就是會打老婆,還會養很多情人的類型。」

  「悟覺得他打得過我?」咬了一勺冰淇淋,放入嘴中,讓甜味在口腔擴散開來,是很幸福的感覺。

  其實根本沒考慮過這方面問題,時間一到就會解除婚約然後回國。只有腦子灌了水的才真的想跟直哉結婚吧。

  不過,如果真被按頭要求聯姻,大概也會接受吧,反正我這種人不會有正常婚姻,所以跟我結婚的一定不會是正常人,這是很早就想通的事情。

  「呃,確實不會……但真的是連我都看不下去的人渣啊……」

  「別看那副趾高氣昂的樣子,他不過是死鴨子嘴硬。」我搖晃著勺子道。

  「死鴨子?」

  「就是哪怕死掉,嘴上也絕不服輸。」越說越覺得直哉很符合這個形像,忍不住又碎碎念了兩句,「真是個死鴨子死鴨子。」

  見我油鹽不進的樣子,他有些惋惜說:「嘛,總之如果有別的可能,還是不要選禪院吧,而且婚姻應該更加慎重點啊,慎重。」

  「哦?說得很了解的樣子呢。」

  「我家也給我塞了很多相親對像欸,」他有些共鳴地抱怨起來,「都被老子拒絕了!」

  「是嗎。」我不以為意,你這家伙也被我拒絕過一次,不知道了吧嘿嘿。

  似乎感覺話題變得沉重起來,他轉而道:「一會要回去嗎?」

  「怎麼可能!」吃完最後的巧克力冰淇淋,「在京都出來一趟很不容易欸,當然是要玩盡興啊!」

  「有想去的地方嗎?」他問。

  「暫時沒有。」問題來的太突然了,沒做這方面的預期。

  「可惜家裡老頭子們也讓我早點回去,」他敲了下掌心,突然提議,「干脆參觀我家吧!」


第48章 第48章

  「你家有什麼好參觀的啊?」我下意識說。

  「是嗎, 那真是太可惜了。」

  「不過,」話鋒一轉,「好像也沒別的地方特別想去的, 勉為其難去看看吧。」

  再怎麼豪華的宅邸也提不起興趣,以前見過太多了, 不過既然是六眼家, 總覺得有些特別。

  五條悟對我的改口表現的很高興。

  他叫來服務生結賬。

  忽然想起荷包裡沒錢這件事, 當即打通禪院直哉的電話。

  「我在任務。」對面沉聲說。

  「還沒開始吧,不然哪有空接電話。」我笑著說。

  「到底什麼事,你究竟回去沒?」

  「打算在外面玩一會, 晚點再來接我吧……不過我沒有錢了, 還是那個賬戶, 明白我的意思吧,等你哦,」為了堵住他的嘴, 我有意無意看了眼五條悟, 又補充一句,「……應該不想我找別人借錢吧?」

  對面默不作聲地掛斷了。

  直覺告訴我這家伙絕對會打錢來。

  「你居然沒錢?」聽見通話, 五條悟投來異樣的眼神。

  「家裡怕我亂來, 把原來的賬戶凍結了。」每次回想起這件事,都非常不爽。

  「確實是挺亂來的, 」他想到什麼似的對此表示贊同, 又一臉恍然的樣子說,「所以在牛郎俱樂部花的是那家伙的錢嗎?」

  「是的呢。」

  「……有時候真不知道究竟是誰更人渣點啊……」他直搖頭。

  「這是我憑本事賺來的。」我不以為意。

  手機屏幕亮起了, 是銀行賬戶余額變動的訊息。

  五條悟似乎是順便瞟了一眼, 怔了怔,指尖敲擊在我屏幕上說:「所謂的憑本事, 難道是這個,用禪院的照片做威脅?」

  糟了,屏保被發現了……而且他腦子轉的也太快了吧!

  總之,對於我這個有著契約精神的人來說,有些違背個人准則。

  「是啊,」我收起手機抬頭道,「我答應過直哉不對外泄露呢,要假裝沒看到哦,否則那家伙會破罐子破摔不受我操控了。」

  「真行啊,秋,是我想多了,竟然以為你會被欺負。」

  他略有誇張的表情看得出來是真心在誇獎我,就差豎起大拇指了。

  我高興地抬了抬下巴,對這番贊美很是受用。

  跟著五條悟一起回到街上,他的司機已經將車停在路邊等候了。

  我們先後鑽進後座,前方五條家的司機目光從後視鏡投來,似乎因上車的是兩個人格外驚訝,何止驚訝,沒看錯的話,瞳孔都在震動。

  「有什麼問題?」關好車門,見司機遲遲不開車,五條悟不解地看向前座。

  「啊,抱……抱歉……」司機回過神磕絆道,「我們去哪,少爺?」

  「不是說叫我早點回家?」五條悟反問。

  「啊?!了,了解!」聽起來更加震驚了。

  對於這種反應我感到很不解,下意識瞟了眼旁邊那白發少年。

  「干嘛看著我?」察覺到我的目光,他問。

  「沒什麼,就是決定地突然了點。」

  仔細想想是【六眼】的家欸,而且幼年經歷過背叛的友誼之後就沒再以客人的身份拜訪同齡人的家了。種種元素放在一塊,是很不可思議的感受。

  算了,既然是參觀,那麼就不是出於友誼的邀請,而是炫耀吧。

  「哇哦,是在緊張嗎?」他用欠扁的口吻說。「放心吧,家裡是我說的算,會罩著你的。」

  「從哪裡看出我在緊張啊?」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給他。

  果然面對這家伙,那些奇怪的情緒都純粹是多余。

  「是嗎,沒緊張就好。」他摸了摸鼻子,望向窗外。

  五條家與禪院分別位於京都的一東一西,明明都在一座城市,距離卻和兩家的隔閡一樣遙遠。

  許久之後,車輛停靠在宅院前,從外面看上去是與禪院家如出一轍的日式風格。

  而全然不同的是迎接的隊伍。

  「恭迎少爺回家!」

  ——大門前此時立了正正三排的僕人,正面帶微笑,行禮鞠躬,用熱烈飽滿的神情迎接他們的少爺。

  「真是比直哉還浮誇啊,」我跟著他從車上下來,嘴角一抽,「不過確實蠻附和你這個人的風格的。」

  僕人們將視線掩藏的很好,但因為數量太多了,能很明顯感覺到自己有被人打量。

  經歷過望澤村事件,我對這種打量只覺得不痛不癢,幾乎到了免疫的程度。

  「胡說,平時不這樣……就算讓他們這麼做也沒這麼開心過。」五條悟下意識回首車內,司機自顧自坐在駕駛位上瘋狂地對著手機發送消息,甚至忘記要第一時間把車開回車庫這件事。

  ——【「大新聞!!少爺帶著女朋友回家了!!!」】

  ——歸途等紅綠燈的間隙,這則消息已經默默私下傳開了。此時看似風平浪靜的五條家,暗地裡已經炸了鍋。

  「明白了,所以曾經確實有過這樣的節目。」我迅速破案。

  「看起來很不情願的樣子,所以取消了。」

  他說著突然把手搭在我肩上,「唰」地一下進到了大宅裡面。

  「做什麼這麼突然?!」我沒有被嚇到,只是覺得很意外,怎麼有人回家好端端正門不走,還用瞬移的。

  「如果不想被一大幫子人跟著,最好是這麼做。」他說。

  「這也是你的個人喜好嗎?」我怪異地看向他,「有點變態。」

  「怎麼可能,大概是因為你吧,是我疏忽了。」

  「我?」

  「因為沒帶朋友來過,所以大家很興奮吧……不過沒關系,這種事交給管家處理就好了。」在手機上很快打下一行字發送出去,然後收了起來。

  「原來你真沒朋友啊?」我戲謔道,記得以前傑似乎提過,這家伙沒什麼同齡玩伴。

  「現在我面前的難道不是嗎?」沒被我的話激怒,他扶了扶墨鏡道,「走這邊。」

  「為什麼會沒朋友?」我跟上他,對這家伙的過去產生強烈好奇。

  「你會跟那種只會埋頭走在身後,『少爺少爺』喊的人成為朋友嗎?而且隨便戲弄兩句就會跪下欸。」

  「哦,那確實很無聊……學校呢?學校總不會這樣了吧?」

  「高專前沒去過學校。」他說。

  「真慘啊。」我嘖嘖搖頭。

  「呵,秋不也跟我一樣?」

  「哪裡一樣了?我有在上學的哦。」我一怔,本能反駁道。

  【與我相似】這類從他口中說出來格外微妙。

  「在我以前,你這家伙也沒朋友的吧。」他用相當自信的口吻說,「嗯……現在還有傑和硝子,總之,彼此彼此啊。」

  這家伙,真是自說自話啊……

  實際上我並非這麼想,一直以來只把他們三人當做關系不錯的同學。但是,如果朋友是指的那種可以分享所有秘密的對像,那麼現在確實是朋友了吧。

  所以我現在是有朋友的人了?

  好像毫無預兆地得知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見我不說話,他疑惑地側頭過來,我抬眸看去,只覺得五條悟那張帥氣的臉上都寫著【朋友】兩個大字。

  「雖然不知道在想什麼,但別用這種奇怪的眼神看我啊。」他不滿地說。

  「奇怪嗎?我想的是好事欸。」我說。

  「是什麼事?」

  「不想說。」

  「既然是好事情為什麼不能說啊?」他投來質疑的眼神,突然伸手將我攔住,動作也變輕了。

  「怎麼了?」我問。

  「前面有個兩個老家伙在釣魚。」他不自覺壓低聲音。

  我們正身處於一片小竹林,石子路構成的蜿蜒小道曲折延伸,根本望不見遠處。

  「你家有魚塘?」

  「是湖,魚塘聽起來也太沒品味了吧。」

  「喔,老家伙指的你父親,還是爺爺?」

  「長老。」

  「還有長老啊?」

  「家裡有兩位長老,因為還沒成年,所以目前是他們代管五條家的各項事物。」

  說起來,這家伙還有父母尚在的吧,冒然到訪,可別撞見他家長了。

  「你爸媽呢?」

  「在國外呢,」快到石子路盡頭,放慢腳步同時悄聲說,「他們聽力很好,一會靠近時動靜不要太大。」

  「為什麼?不能被發現嗎?」氣氛被他的小心謹慎渲染得緊張起來。

  他朝我露出狡黠的笑容:「給你來個好玩的。」


第49章 第49章

  「家裡那兩個老頭其實沒什麼釣魚天賦, 卻喜歡整天比來比去的,還總在魚餌上做手腳,這樣一來比賽還有意義嗎?這麼多年了, 還是這幅老樣子。」一邊跟著前進,一邊聽他直搖頭說。

  竹林開外不遠處, 看見了湖泊一角, 深藍的湖水幽深澄澈, 與五條悟的雙眸不一樣的藍,帶著幾分憂郁的氣息。

  有兩名頭發花白的老人,身著傳統服飾, 背對著我們, 正安詳地坐在湖邊垂釣, 身體如雕塑紋絲不動,兩人身後各自放置了個很大的魚簍。

  「要上去咯。」

  我還在觀察那兩人,他悠然出聲, 打斷我的思緒, 同時手心還多了兩塊碎石。

  一邊悠閑地將石頭隨意拋向空中又接住,一邊將手搭在後衣領上, 但並未真實觸碰到我。

  「去哪?」

  唰的一下, 視線豁然開朗,我們轉瞬到了竹林上方, 他穩妥地踩在一顆頂端彎曲的竹竿上, 不用懷疑,是用了術式才能站得那麼穩, 他的無下限傳遞由掌心傳遞給了我, 像是無形的空氣將我籠罩起來,因此也能感受到腳下與竹竿間的吸力, 只不過我對這種力量的存在不是很習慣。

  ——已經能做到這種程度了嗎,有種簡略版的領域感覺,或許不用太久,這家伙就能掌握咒術師的最高級奧義,「領域展開」了吧。

  「很沒安全感啊,確定不會掉下去嗎?」我質疑道。

  「多少信任一下我嘛,不可能讓這種事發生的。除非秋自己想下去。」他壓低嗓音說。

  抿了抿唇,望向前方,一整片廣闊的湖泊呈現在眼前,散發著渾然天成的靜謐感,如鏡子般的湖面一五一十地倒映著白日的雲彩,像是要把整片天空都裝進去。

  禪院家雖然也有人工湖,但遠比不上眼前這個更具美感,是大自然的恩賜吧。

  出神之際,他向我拋來一粒石子。

  「做什麼?」我困惑道。

  「以你的能力,能把石頭打進那邊吧?」他指了指湖邊兩人。

  「很過分欸,老人家釣條魚容易嗎?」一下明白了他的心思,忍不住笑了起來,又認真說,「可是可以啦,不過要等魚即將上鉤的時候吧,那得多久,一直掛在這顯得我很傻啊。」

  「馬上,看的很清楚……一會聽我指揮……不過只是打中水面沒什麼意思吧,比一下誰能打掉他們手裡的魚竿?敢嗎?」

  「這有什麼不敢的?」我望向他眨了眨眼,心情澎湃起來了,抬起下巴說,「你左邊我右邊。」

  真是個大膽的想法,因為是不認識的長輩,反而更刺激了!

  他怔了怔,隨後揚眉笑嘻嘻地說:「很好,不愧是老子認證的朋友!」

  感應到什麼,他當即收斂表情,將目光投向湖邊。

  「3。」開始低聲倒數。

  「2。」

  「1。」

  話音落下,湖面上的浮漂都動了,兩顆石子幾乎是同一時間飛了出去,以極快的速度劃破長空,如同出膛的子彈,頃刻間抵達目的地,「噠,噠」兩聲,打在魚竿上。

  左邊的魚竿當即脫了手,右邊雖然有大幅震動,但那人握卻握得很穩。

  「輸了哦。」

  「可惡。」我心有不甘地咬了咬牙,以為咒力足夠了,沒想到還是差了一大截,如果咒力賦予太多,石子會自行崩裂,果然這種遠程攻擊模式不是我擅長的領域啊。

  掉落魚竿的老人愣愣望著空蕩的雙手,猛地從座位上站起,轉身發出氣急敗壞的怒吼:「悟!你這個臭崽子!」

  「怎麼又是你!!」另外一位也因為石子驚動了魚而憤怒,甩杆起身。

  「啊,不好,快溜。」

  視線驟然轉變,我們回到了地面。

  「他們很生氣欸。」淡定的探頭從竹林裡望去,我興奮地說。

  「別傻乎乎愣著啊!」他捉住我的手腕,不由分說地拽住我一起往回跑,「被抓住要挨罵咯!」

  呃???

  為什麼我也要一起?

  其實完全可以將我撇清的吧,只要他大方承認兩個都是自己干的就好了啊,作為五條家的大少爺,也不會受到什麼嚴厲的責罰。

  但現在拉著我一起逃離現場這種行為,不就變相說明我也參與其中了嗎!?

  「喂!怎麼把我也帶上了!?」我生氣地開口。

  「當然要一起啊!不是共犯嗎!」他跑在前面,側臉瞥視過來,揚起的唇角看起來極其開心。

  「那……那也慢一點啊!」風呼嘯著迎面而來,這家伙絕對是占了腿長的優勢,步伐也太大了,跨出去一步我要邁兩步才能追上,還用著那種運動會百米短跑的衝刺速度,這誰頂得住!

  「這就跟不上了嗎,太弱了吧。」他抱怨說。

  我一下氣結,完全說不出話來,如果不是某人從剛開始就自說自話地拉著我,也不至於吃這種苦頭吧?

  才不想被他嘲笑,思考著要不要用點小技巧,手臂卻突然感受到異常沉重的拉扯,然後身體輕了起來。

  回過神時發覺已經在某個懷裡了,隔著夏季薄薄的衣衫,胸膛結實的觸感和溫度傳遞過來,甚至能感受到細微的起伏。

  我被他抱著了?

  居然是這樣嗎?!

  來不及細想,不滿地掙扎起來。

  「別亂動啊,不然丟下你了哦。」他用不著調的語氣警告說。

  不過也沒持續多久就被放下來了,到了背面是種滿了花樹的庭院,正面是敞開著拉門的屋子的地方,咋看之下裡面似乎還有好幾進裡室。

  「突然這麼冒犯,我會生氣的!」我理了理衣服,正色道。

  「哦?居然會害羞嗎?明明前段時間還那麼硬氣,原來是只會滿嘴跑火車啊?」他露出輕浮的表情,戲弄我說。

  「才不是害羞!」我大聲辯駁,企圖用聲音證明自己,臉頰卻不自禁地發燙,漲紅的臉讓我敗下陣來,言語卡在喉間,數秒後才繼續說,「說好出來後誰也不提之前的事!」

  我也不知道那個時候為什麼能口無遮攔地說出那番話,好像當時潛意識中就沒把他當做男人……是出來後才醒悟的。

  ——而當意識到我與他存在性別差異,就沒辦法再淡定地面對與他之間過於親密的肢體接觸了。

  他愣了下,撓了撓臉頰,側臉說:「也是,趕緊忘掉。」

  抿了抿唇,我轉而問:「這又是哪?」

  「我的房間。」

  「哦。」

  「不再表現得更激動一點嗎?」

  「又沒有什麼金山銀山。」

  一位中年男性出現在外廊的拐角處,姿態從容地走上前。

  五條悟對他的出現不是很意外,但表情上有幾分不滿。

  「少爺。」他恭敬地行了一禮。

  「不是讓你好好管管那些下人嗎?來這裡做什麼?」

  「已經給他們重新安排好工作任務了。」他用格外平穩的語氣說。

  「哦,那你可以走了。」五條悟冷冷地說。

  「既然有客人到訪,身為管家在下至少要出面稍微招待一下才不失禮數吧,畢竟少爺應該不懂得怎麼正確招呼客人。」 隨後向我投來溫和的眼神,「請問客人該怎麼稱呼呢?」

  「秋,」五條悟接過話道,「這家伙叫秋。」

  「秋小姐,在下是五條家的總管家,竹之內雅一,您可以隨意稱呼我,」他禮貌地征求我的意見,「需要用些茶水或者水果嗎?」

  正好感到有些口渴了:「茶,不要抹茶。」

  「明白了,請您稍作休息。」說著又一次鞠躬,轉身離開了。

  「你家的管家看起來是不太好應付的類型啊。」望著遠去的背影,我感嘆道。

  「哇,能明白那種感受嗎?」他訝異說。

  「因為我家也是這種類型……會用無懈可擊的言語表達不滿,又因格外剛正不阿的坦率態度讓人難以責罰,即便被捉弄了,也只會擺出淡定的表情回應,令人掃興呢。」

  他嘴唇微張,又合上,感慨說:「簡直一摸一樣……別提他了,進屋吧。」

  五條悟的住的地方是那種有幾進裡室組成的套間,沒有到他的臥室,只是坐在看似是活動用的房間休息。

  有一整面牆的書架,絕大多數是漫畫雜志,少量的學術類書籍。還有數不清的光碟,和款式多樣的游戲機。

  雖然都是一塵不染的樣子,但感覺大部分都是閑置狀態。

  可惡,居然過得這麼奢侈,而我的童年除了學習就是學習,以及漫無止境的訓練!

  算了,他是六眼,生來就自帶外掛,我不一樣,帶著的還是個拖油瓶般的能力,毫無可比性。

  「這麼多漫畫看得過來嗎?」我仰頭在書架上掃過。

  其實是打算找找有沒有什麼少兒不宜的雜志,然後借此機會嘲弄他兩句,但馬上意識到現在的狀態這麼做只是自討沒趣,於是念頭剛冒出來又打消了。

  「打發時間用的啦。」他盤腿坐下,隨手拆開新的游戲光碟,「要玩游戲嗎?」

  「什麼游戲?」

  「拳皇。」

  「無聊。」

  「欸,」他故意拉長尾音,「是怕輸嗎?稍微讓著你一下啦。」

  好像被刺激到了,區區一個格鬥游戲有什麼好怕的?

  現實制伏不了你,游戲還不行嗎?打的你嗷嗷叫!

  「不需要你讓。」我義正言辭道,在他旁邊坐下,接過遞來的手柄。

  拳皇這游戲曾經在游戲廳玩過,雖說對手是機器,但贏下來不是什麼難題。

  到底就是按鍵組合成的游戲,現實裡的戰鬥要比這種機械化的東西復雜多了,發自內心地就沒覺得它有多難。

  然而很快被打臉了,而且局局都是被旁邊那家伙殘血翻盤。

  隨著時間推移,我如坐針氈!

  「嘿嘿,秋你又輸了哦。」他發出得意的笑聲。

  「你這家伙!這叫讓著我嗎!?」我惱怒地扔下手柄,站起來質問道。

  「不是說不需要讓的嗎?」他一臉無辜地反問,「怎麼生氣了?」

  「……」指責他的話被堵在嘴邊,與此同時怒氣值直線飆升中!

  「少爺,秋小姐。」敞開的拉門前,管家跪坐著恭敬說,「茶和點心准備好了。」

  「哦——那去吃東西吧!」

  「嘁。」小聲地表達了不滿。

  這管家,也不知道該說來的正是時候,還是不是時候,怒氣被打斷了,一下沒了脾氣。

  在外面房間的矮桌前坐下,管家還沒離開,詢問道:「秋小姐今晚要留宿嗎?」

  「晚點就回去了。」五條悟替我回答道。

  「真遺憾啊。」管家略帶惋惜地說,不太理解他在為什麼而可惜,「那麼,會留下來用晚膳嗎?」

  五條悟望向我。

  「無所謂吧。」我聳聳肩。

  「那就吃過晚飯再走好了。」五條悟決定道。

  「明白了。」


第50章 第50章

  「之前不是還在做旅行規劃的嗎, 怎麼回京都了?」

  除了茶水,管家還送來了具有當地特色的大福與團子。不過我對那種裹了醬油甜鹹味的團子不太感冒,五條悟似乎也是如此。

  「下周京都有個什麼咒術界的國際社交活動吧, 他們求著老子回來參加欸,態度很誠懇, 勉為其難答應了。」五條悟悻悻說。

  我一愣, 難道和直哉說的是同一件事?

  「什麼樣的活動?餐宴嗎?」

  「應該是吧, 聽說有不少來自各國的咒術家族代表參加,其實是為了9月的東京的咒具拍賣會做鋪墊——今年正好輪到日本舉辦,總監會想盡可能把陣仗做大, 所以要求御三家給他們撐場面, 真是麻煩死了。」五條悟瞥著嘴做了個翻白眼的鬼臉。

  「原來是這樣。」

  以前還在華國時也有參與所謂的咒術界的拍賣會, 但我們家對咒具沒有需求,所以也就是當做體驗地參與過一次而已。

  這類拍賣會更多是給中小型咒術家族搭建與世家的溝通橋梁,大家族之間如果有交易需求, 早就私下進行了, 就像東方與禪院、五條兩家一樣。

  「說起來你會去嗎?」坐在矮桌對面的五條悟問道。

  「不知道誒,直哉確實和我提過下周有個餐宴……如果他說的是同一件事的話。」我不確信地說。

  「噢, 那太好了, 到時候找機會一起溜吧!」

  「這麼不情願嗎?」

  「會有很多慕名而來的家伙啊,都是想瞧『六眼』的, 雖然老子的眼睛確實超好看, 但總被人盯著圍觀,就算是大明星也會厭煩的欸。」他似乎開始幻像那種場景, 越說越不耐煩。

  六眼這種代稱由他自己說出口有種莫名的微妙。

  「大明星是什麼待遇?好歹還有保鏢維護秩序啊, 你那也只能勉強算作招攬客戶的看板娘吧?」我火上添油一把。

  「厲害啊,現在連『看板娘』這種詞彙都會用了, 看來前段時間沒白帶你逛……話說這種時候不應該稍微安撫一下嗎?」

  「我才不會安慰人。」

  「也對,秋是那種只會拱火的家伙,不能對你有期待。」

  五條悟對我的認知可以說是非常到位了。

  用過下午茶後沒再自討沒趣地和他游戲,開始翻閱書架,漫畫雜志按日期排列著,一天不漏,注意到有今天的日期,而我們回程時五條悟並沒有購買過漫畫雜志,我感到驚訝:

  「即使不在家也會給你添置最新的雜志嗎?」

  「這是他們妄想讓我老實呆在家裡的手段啊,不過早就不吃這套了。」

  原來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受寵愛。

  至於我,家中不允許有這種有荒廢學業嫌疑的書籍,因此為數不多的看小說雜志的機會是在老家的山腳下一間破小的書屋,有段時間逃學上癮就總在那呆著。

  也就是在那個地方,我了解了神秘的成年人的世界,因為是非常超前的東西,所以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可惜被舅舅知曉後,那家破書店沒多久便搬走了,而往後看書也只能去距離市區大約1小時車程的大書店。

  一時間陷入了回憶,回過神時發覺五條悟不在房間裡了,掃視一圈,從敞開的拉門望見那家伙正在外面與之前那位釣魚的長老談話——剛才吃點心的時候就注意到這老頭了,假裝像是家中巡邏一樣,從門前來回走過,然後悄悄投來瞥視。

  沒去管他們,隨意挑了本雜志翻閱起來。

  *

  「到底什麼事啊?我可是很忙的欸!」外廊前,五條悟抱怨說。

  「呵,你能忙什麼?忙著把女孩子帶到家裡,拉著一起惡作劇是嗎?」長老頗為鄙夷地說。

  「不是吧,真為一條魚計較起來了嗎,怎麼氣量和年齡不成正比的?」

  「臭小子!」長老手刀劈下來,最終打在無下限上,他斂了斂神,正色道,「現在是越來越能干了啊,我聽下人們說你把女朋友帶回家了,結果你告訴我帶回來的是禪院的未婚妻?什麼時候發展的這種癖好?」

  「哈?什麼女朋友?別在這裡胡說,」這次換做五條悟露出鄙夷的眼神,「那家伙是老子的朋友,沒別的事就回去了。」

  「慢著,」他叫住五條悟,開始八卦起來,「說起來,為什麼會和東方家的關系這麼要好了?」

  「啊,應該是我問吧,你怎麼會認識秋?」因為對方提起東方太過自然,五條悟後知後覺地驚異道。

  「怎麼不認識?五條家一直和東方有來往的啊,前段時間東方清河……她舅舅還拜訪過……算了,反正你也不關心這些……不過是知道她現在身份的吧,帶回五條家玩不合適。」

  五條悟好像明白他指的什麼,漫不經心輕哼一聲,非常任性地說:「少指手畫腳,合不合適老子說的算。」

  「就知道會這麼說,隨你高興吧,」長老頭疼般地揉了揉額角,「不過是不是也該把那種口癖改過來了,總說『老子老子』的,女孩子會討厭的啊,既然是朋友,應該不想被對方嫌棄吧?」

  「又來了,秋才不會在意這些,」五條悟不耐煩說,「還當我是小孩子嗎,已經不會再中計了。」

  「噢,但願真是你想的那樣吧,」長老若有所思地拉長尾音,依舊覺得五條悟會把女生帶到家裡這行為絕不一般,他不懷好意望去,笑了笑,「我說啊……其實該不會是後悔了吧?」

  「你又在說什麼胡話?」

  老人一怔,愣了數秒又大笑起來,「哈哈,原來如此啊,哈哈哈啊,沒什麼,」念叨著不著邊際的話,又語重心長地在五條悟肩上拍了兩下,「我先走了,好好招待人家吧。」

  說完便沒再逗留,老人背過身時還繼續發出得意的笑聲,留下略有惱火的五條悟在原地莫名奇妙:

  「真是莫名其妙……難道是老年痴呆的前兆?」

  *

  沒過多久五條悟便回來了,不過已經沉浸在漫畫裡,我沒理那家伙,或許是再次拳皇的提議被我拒絕過,他自己撿起手柄坐在地上玩了起來。

  晚飯。

  小餐桌布置在外廊的屋檐下,正對著夕陽襯應著的後園花葉正茂的景色,看起來是很有意境的體驗,但逐漸黯淡的光線讓人有昏昏欲睡的趨勢。

  時間差不多了,忽然想起來一會還要回去。

  也是稀奇,直哉這家伙居然這麼久都沒來聯系我,難道是打算采用冷暴力手段做無聲抗議?

  太幼稚了吧。

  家僕們往來著收拾起餐桌。

  撥通直哉的電話,那邊很快接起。

  「現在來接我吧。」我說。

  「接?還知道回家嗎?自己想辦法回來吧。」對面傳來冷冷的聲音。

  「哦,不接算了,那我今天先留宿五條家了,」瞧了一眼五條悟,正低頭玩著手機,應該是聽見了但沒反應,就默認他也同意了吧,「掛了哦。」

  「等等!?你說什麼!!」他在那邊大叫起來,隱約聽見瓷具碰撞發出的劈裡啪啦聲響,「你在哪?!!」

  突然高漲的音量猝不及防,下意識把手機都拿遠了一點。

  「五條家啊。」不耐煩地又重復一遍。

  「畜生!你給我等著!!!」罵完一秒掛斷。

  揚眉望了眼已經結束的通話,心中倍感暢快,不禁笑了起來:「這蠢貨氣急敗壞了啊,哈哈,你聽見了嗎,悟。」

  「喊那麼大聲想不聽見都難。」他不滿地說。

  「那是什麼表情。」

  「感覺被你利用了啊。」他好像不開心地抱怨道。

  「怎麼可以那樣想我呢,朋友就該互幫互助不是嗎?」我反過來指責道。

  「算了,那家伙也不是什麼好人,隨你開心吧,」他沒好氣地笑了笑,「秋別玩脫了就好。」

  心情愉悅地把手機反復拋向空中,聽完他的話我不以為意。

  「只要長輩不插手,就不會翻船。」接住手機,望向五條悟說,「那種心高氣傲的家伙,讓他哭著向老爹求助可比殺了他還要難以接受,放心吧。」

  說到底還是能力配不上心氣,又死活不肯妥協,注定是被我支配的命。

  臨走前,毫不客氣地把沒看完的漫畫也帶上了,管家見狀甚至表示想把半面牆的雜志都給我裝箱,被我拒絕了。又不是真的要在禪院家呆很久,放了太多漫畫書反而有種束縛感,不對,應該用歸屬感形容更為准確——好像明白了先前五條悟那番感悟是從何而來的了。

  禪院直哉陰沉著臉來,皮笑肉不笑地和五條悟寒暄幾句,又用能殺人的眼神示意我上車。

  回程路上他一言不發,始終維持那種陰鷙的表情。

  他是在醞釀吧,所謂暴風雨前的寧靜。

  但在我看來,他再怎麼爆發也是毛毛細雨。

  回到禪院家,他破天荒地一路把我送到房門口。

  連對峙都不敢嗎?太慫了。

  感到有些掃興,越過他往房間走去。

  「秋。」出聲同時還拽住了我胳膊,把我拉了回來。

  「有話要說?」我挑了下眉。

  「應該知道禪院和五條家關系不怎麼好吧?」他用冰冷的語氣質問道。

  「啊,知道哦。」

  他皺著眉,另一只手也擒著我手臂,靠上前湊得很近,面孔貼了下來,呼吸與怒意一同落在我臉上:「所以你還敢和那家伙走那麼近!?去他家做客?!」

  「你們兩家的事,和我東方又有什麼關系?」

  「忘了自己現在是什麼身份嗎?」他用充滿占有欲的口吻說,「是我的未婚妻。」

  「哈!那也只是去朋友家坐了一會,別說得我像偷情一樣。」我嗤笑著說。

  最後那個字眼應該是徹底激怒了他,手掌重重地鉗住我的臉頰,滿腔怒火從眼眸裡傾泄,面目因此而猙獰。

  「我警告你,秋,不准和那家伙走那麼近,老老實實給我和其他男人保持距離,要是敢讓我蒙羞,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哦,是有危機感了嗎?」淡定回應著他的視線,悠悠開口,「直哉,別忘了,是你非要把我轉去東京的,如果沒有你,我也不會遇到悟。」

  「你給我閉嘴!!」

  他怒不可遏地喊叫,我抬臂將掌心輕輕覆蓋上鉗著我下巴的手,打斷他繼續說,「還是說你後悔了?」

  結界悄然降下。

  「後悔一開始就沒好好把握我嗎,可我給過你機會了,再給一次機會,你也還是一樣吧。」勾起嘴角微笑著凝視他。

  緊挨著禪院直哉背後的地面上,咒靈湧動著浮現起一癱黑水,身體泛白發脹的女人唰地破水而出。

  禪院直哉頓時臉色一變,當即松開手,比劃掌印發動術式,隨後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反身越過咒靈,瞬間拉開了我與他之間的距離。

  他如臨大敵擺好架勢,戒備著我們。

  「別緊張,只不過叫出一只和你打個招呼而已。」我平和說,又讓禁婆回去。

  他好像從驚慌中回過神,察覺到我不可能在這裡與自己發生戰鬥——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恐嚇。

  禪院直哉警惕的臉色一下松懈,他後退兩步,攤開手,狀似放松地笑著說:「差點忘了,你是與咒靈為伍的家伙,甚至身上還散發著詛咒的味道,真是令人作嘔——這才是真實的你啊,如此醜陋不堪,世上又會有誰能接受你這種人呢?」

  不等我開口他繼續譏諷道:「啊,抱歉抱歉,一不小心說太多了,回去休息吧秋,和你那些惡心的咒靈們一起入睡,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個好夢呢。」

  說完他轉過身,像勝利者那樣邁著輕盈的步伐走掉了。

  我撤下結界,沒打算阻攔他。

  ——真是個一無是處的死鴨子。

  一天的好心情被這個蠢貨糟蹋了。

  望了望凌空的月色,又很快平靜下來。

  還好只要下周餐宴結束,就能回東京了。


第51章 第51章

  後幾日, 從禪院的管家口中得知所謂的餐宴確實是一個國際性的咒術界的晚宴。

  當我向舅舅詢問我們家是否會派人參加時,他卻給出了「不是有你在嗎?」的答復。

  得了,原來這也是任務的一環嗎。

  很快到了對應的日子, 地點是在京都郊外的某座宅邸,依舊是日式建築, 因為聚滿了來自各國的咒術家族代表, 變成了頗具國際化的場面。

  所謂餐宴其實用晚宴形容更為貼切, 雖然包括了用餐環節,但賓客幾乎沒有認真在吃飯的,戶外開闊的草坪上一只訓練有素的管弦樂隊演奏著悠揚的古典樂, 西裝打扮的服務生端著托盤來回穿梭, 紅酒瓶和高腳杯穩妥地立於托盤之上, 眼疾手快地給有需求的客人及時添置酒水。

  與普通的上流晚宴唯一不同的是,這裡絕大多數都是咒術師。

  「真無聊。」我評價道。

  「不需要你做什麼,搭話不想理都行, 只要別給我惹事。」禪院直哉在旁邊開口說。

  那晚與他發生口角後, 這家伙對我態度發生了些許轉變,好像想通了似的, 推翻那些讓我遠離六眼或者其他男人的言論, 甚至主動提出帶我出去逛逛,擺出一副寬容且大度的姿態, 或者說用憐憫和恩賜形容更為准確。

  我當然沒理會這蠢貨, 結果又因為被我拒絕,大聲斥責我不識好歹, 氣的跳腳。

  總之, 相處模式一朝又回到了之前的狀態。

  我攔下一位路過的侍者。

  「小姐,請有什麼需要嗎?」

  用下巴示意他給我倒一杯紅酒, 他愣了愣,尷尬賠笑說:「抱歉,我們沒辦法給未成年提供酒精飲料。」

  「我成年了。」眨了眨眼對他說,「因為長了一張稚嫩的臉就要被區別對待嗎?服務態度也太差了吧?!」

  「呃……」侍者眼裡出現明顯動搖。

  「她沒成年。」直哉在旁差插話,「不准給她倒酒。」

  「嘁,怎麼這麼愛多管閑事事?」我不滿地瞥向他。

  「有點自知之明吧,萬一喝醉了丟的可是禪院的臉。」他說。

  輕哼一聲,沒去理他。

  ——張口閉口禪院的,萬一你們家出現了繼承家傳術式的後輩,你禪院直哉的地位也就完蛋了。

  最近從下人那聽到了有關同為御三家的加茂的八卦,說是側室的孩子繼承了家傳術式,於是被接回來當嫡子在養,聽起來是不光彩的秘辛,實際上也已經在御三家之間傳遍了,而只要那家伙將來不是太廢物,家主之位十有八九非他莫屬。

  ——不得不說,御三家對他們的家傳術式有著莫名其妙的執著。

  思緒間,直哉的叔父禪院扇與一位正裝打扮的肥胖中年男性走了過來,兩人身後還跟著位年紀看似與我相仿胖男生。

  「認識一下,立川先生和他的長子立川夏彥。」禪院扇介紹說,「直哉是見過的,這位是東方秋,直哉的未婚妻。」

  「唷,直哉,」中年男人看笑我,面帶笑意,「沒想到秋也在啊,真是好久不見。」他臉上的肉擠出一個敦厚的笑容。

  啊?我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一臉迷惑,自認為見過的人不多,理論上多少都會有些印像,但我實在想不起來和這家伙什麼時候有過交集了。

  「不記得了嗎?也難怪啊,那時你才十來歲吧,」似乎看穿我的為難,他主動解釋道,「我東京的那棟別墅是秋給看的呢,時間過得真快啊,沒想到一眨眼長這麼大了。」

  「噢,」我突然明悟,「你是那個大叔……嗎?」

  怎麼看都不像,印像中十歲確實有同舅舅一起去過東京,給一個人傻錢多的家伙看過房子,是非常短暫的只有2日的旅程。

  不過我記得屋子的主人應該是個身材消瘦,勉強算得上英俊的男人才對……面前這個……好像五官與記憶裡的重合了……歲月還真是把殺豬刀啊……

  「哈哈,這些年顧著享受去了,一不小心身材就走了樣。」瞧我質疑的眼神,他坦率道,「聽說東方家和禪院聯姻了,可真好啊……最近置辦了幾套新宅子,有空去我那玩玩順便再看看格局吧……老實說,這麼多年來,除了你看過的那套別墅,其他房子怎麼都住不習慣。」

  「可以啊,不過現在稍微漲價了。」我眨了眨眼睛,不客氣說。

  「錢是小事。」他大笑道。

  說起這個立川,其實好像有點來頭——光是作為非術師能出席這種全是咒術界人士的場所就能看出來了。

  而實際上,立川他父輩,聽說是咒術總監會的長老之一。

  日本的咒術界構成很有意思,御三家雖說有名望,但掌控咒術界話語權的是一群非術師組成的總監會,這個總監會與御三家存在著難以言明的抗衡感,可惜御三家本身就不團結,因此權利的天平開始向總監會傾斜。

  而多年來長老團的勢力早就根深蒂固了,以至於外人想要加入總監會幾乎不可能,一代代傳下來,這些手捧權利的家伙又真把自己當成了古代的封建制度的王公貴族,不把除他們以外,甚至包括咒術師的人放在眼裡,一邊通過打壓咒術師鞏固高不可攀的地位,一邊遇到來自咒靈或者詛咒師的威脅時又只能指望咒術師伸出援手。總的來說,總監會是棵表面屹立不倒,暗地早就腐朽不堪搖搖欲墜的大樹。

  曾經外公偶爾與他們有過來往,每次回來都會不屑一顧地念叨,說他們自私又自大,把咒術師從人類群體分割出來,不考慮咒術師的立場,總有一天會自取滅亡。

  思緒間,兩名成年人展開了成年人之間的話題——談生意。

  立川的兒子,立川夏彥也和直哉打起招呼,那胖子少年有意無意地將視線落在我身上,醜陋的臉上投來的目光令我生出說不上的惡心感,直哉似乎也注意到了,也不經意地看向我。

  「你去哪?」

  准備腳底抹油時,被直哉叫住了。

  「廁所。」如果他還碎碎念,我就問他是不是要一起。

  「哦,別亂跑。」

  這家伙很罕見地沒有嘴碎上兩句。

  離席前望了眼人群集聚最多的方向,准確來說是長輩領著自家年輕女兒所簇擁的位置,五條悟應該在那裡吧,之前還說什麼找機會一起溜,結果他自己根本出不來。

  哎,對男人就不能抱有期待啊。

  正看著出神,走到外廊的拐角處,迎面與一個陌生人撞上了。

  對方體格很結實,碰撞之下我退了一步。

  「啊,抱歉抱歉,是我沒注意。」對方先一步表示起歉意來。

  循聲抬頭,是個穿著日式傳統服飾的中年男性,五官給人一種極具威嚴的感覺,偏偏臉上掛的是和藹的笑容,顯得有幾分不協調。

  「哦呀,這不是東方家的小姐嗎?」他繼續笑著說。「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相遇啊。」

  「你認識我?」一開始並沒把他放在眼裡,不過是某個家族的長輩罷了,但當目光注意到他額間的縫合線後,一下就被吸引了,有種怪異的感覺——事實上讓我協調的,應該是這道縫合線吧。

  「御三家裡怎麼會有人不認識東方秋呢?」他說著自我介紹起來,「加茂秀信,加茂家的長老。」

  「請多指教。」用慣用的打招呼方式和他說道。

  「幸會。」沒想到他說出一句中文,又嘆了嘆氣,「可惜我們家嫡系沒有適齡的男子啊,否則加茂或許也能有機會。」

  「額頭上的疤痕是做過腦部手術嗎?」我問。

  他表情一滯,可能沒想到我會直截了當地詢問別人的臉上缺陷,略有尷尬說:「是啊。」

  「會這麼明顯嗎?反轉術式也不能讓它愈合?」

  「特地去治療麻煩了,日本能治愈他人的反轉術師本就不多,而身為男子也並不是很在意臉上的傷疤。」他解釋說,「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就是看起來很奇怪。」我說。

  「可能比較少見吧。」他干笑兩聲。

  「沒別的事就先走了哦。」

  他點點頭:「後會有期。」

  告別那個奇怪的男人,重新在屋內轉悠。

  事實上也沒什麼地方可去。

  ——這座宅邸明顯是專門用來招待客人的,不會存放一些值得我去探索的東西。

  於是去洗漱間衝了把臉後,從正殿的後門出去,打算個偏僻又安靜庭院角落,打發無趣的應酬時間。

  隔著一方正殿,後邊是人造山水景的庭院,淺水池塘內養了不少顏色綺麗的錦鯉,皎潔的月色下魚鱗時而閃耀著光彩,像一條條隨時會化身成人的妖物。

  「東方秋?」身後忽然傳來不確信的呼喚。

  這一聲聽起來非比尋常,因為那人用的是華國語。

  疑惑地轉過頭,望見一名身段單薄且修長的少年走了過來。

  「我說怎麼那麼眼熟,真的是你!」他一臉欣喜,然而這份欣喜中卻散發著不那麼友好的笑意。

  我記得這個家伙,曾經是同班同學,叫什麼倒是給忘了,只知道他在我手上吃過不少苦頭。

  我沒說話,只見他自顧自開口。

  「原來傳言是真的,停學後你被當做交易籌碼送到國外聯姻!是禪院家對嗎……哈哈,聽說他們家是那種女人地位低下,男人可以肆無忌憚娶側室的傳統封建家族,真不可思議……原來你也有今天!?」他說著暢快地大笑,「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在這裡日子不好過吧?」

  聽完他一陣叨叨,我面無表情地開口:「你是誰來著?」

  他一下怔住,反應過來瞬間惱怒了:「你!」

  面紅耳赤地咋舌,抬手指著我,眼看就要暴怒,不知道是想到什麼又冷靜下來,「是誰讓你停學的,不記得了嗎?」

  「噢,原來是被丟到臭水溝裡的雜魚啊,那裡水好喝嗎?」我微笑說,「斷了的手腳似乎恢復的也不錯,現在好了傷疤忘了疼?」

  意識到我在戲耍他,神情一下陰鷙,但又因畏懼而不敢爆發:「有本事你在這裡動手啊?外邊還有那麼多賓客,呵,你也不敢吧!」

  「當然不會動手,我是很有原則的人,畢竟你現在沒做什麼讓我惱火的事情……嗯,也可以理解為我最近心情不錯,懶得計較。」

  話雖如此,那原則的標准線其實也是隨心情波動的。

  「哈!這是什麼笑話!你的原則就是無緣無故的霸凌嗎!」

  「霸凌?」我若有所思地回想著,覺得自己並沒有毫無緣由地欺負他們。

  「呵,現在想起來手腳還會隱隱作痛。」他幾乎是咬牙切齒說,「要不是你,我也不會平白無故受這種痛苦。」

  「別一副責任全在我的表情啊,」我無奈地嘆了口氣,「不是你們先傷害我的嗎?」

  「你胡言亂語什麼?」他極其荒謬地望向我。

  「沒錯啊,明明是你們言語重傷在先的啊,真要說霸凌的也是你們,我只不過是防衛過當而已。」我辯解道。「因為防衛過當,我停學了。」

  「在這裡呆久了,腦子不正常了嗎!?還是說你折斷我們手腳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嗎!?」他被我倒打一耙的態度惹怒了,差點吼起來,「不過看你現在是這樣一副凄涼的下場,我也釋懷了。」

  這家伙顯然忘記了自己說過什麼,不過能記得才是見鬼了,他們並不知道我能聽見那些暗地的詬罵,而這麼多年已經養成了茶余飯後必說我壞話的習慣,就像習慣空氣一樣,把一切當做理所應當。

  「秋,在這裡啊,讓人好找啊。」背後響起熟悉的聲音,是五條悟。

  回首望去,隔著錦鯉池,他先閃了過來,應該是嫌麻煩直接用了術式。

  「喔?還有其他人在啊,認識的?」他望著站在不遠處、我曾經的同校生問。

  「是吧。」我隨口說道,「一只說錯話遭到懲罰後,哭喪著質問為什麼要那樣對他的小可憐。」

  「這樣啊。」五條悟若有所思地附和一句。

  從五條悟出現開始那家伙表情就變了,極度難看的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忽然冒出一個想法,我拍了拍五條悟肩膀:「我們關系不錯的吧,悟?」

  「啊,是沒錯吧,突然講這個做什麼?」

  「溜出來太早了,離席前還想吃點水果,幫我拿一盤過來?」

  「才不要啊,這種事讓服務生去做不就好了,老子好不容易才溜出來的。」他一臉不滿,「回去說不准又要被堵住。」

  知道會被拒絕,我搭上他肩膀,墊著腳尖湊過去。

  看起來是要對自己說悄悄話的模樣,五條悟稍稍俯低了身。

  「幫我拿盤水果,給你承包下半年份的作業。」

  五條悟直起身,揚了揚眉,墨鏡下能瞧見藍色的眼眸正注視著我,嘴角泛著笑,痛快答應下來:「居然來這一套……好吧,在這等著吧,別再亂跑了哦。」

  說完又一下閃沒了影。

  我望向前面佇立發愣的家伙,笑著說:「如你所見,確實過得很凄慘啊,連貼身下人都沒有,只能使喚六眼了。」

  「為,為什麼?」他喃喃道,一下子豁然,「我明白了!他們都被你騙了!就跟你一開始和我們相處一樣!」

  「隨便你怎麼想,我要是你,就不會留在這繼續找羞辱,趕緊回去吧,和那些雜魚們抱團取暖或許內心還會得到一絲慰藉。」

  只能啞口無言地怒視我,或許這種長時間無言的對峙喚醒了他內心的畏懼,最終還是選擇遵從本能,一言不發地走掉了。

  *

  五條悟回來時,我正蹲坐在池塘邊的石塊上。

  「那家伙已經走了嗎?」

  「是啊。」我捧著臉,望著月亮說。

  「看樣子是被氣走的吧。」他在我旁邊坐下。

  「你怎麼知道?」

  「猜的,」他把手裡的盤子遞給我,「還吃嗎,是不是又不要吃了?」

  「誰說的,這可是我用下半年的苦力換來的欸!」我奪了過來,把削成片的西瓜放入嘴裡。

  「噢?所以只是為了使喚一下我,就願意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嗎,聽起來是虧本買賣啊,因為很有成就感?」

  這家伙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敏銳了?也可能是我太明顯了?

  詫異地看過去,他眼裡滿滿自信地回望著我的目光。

  「確實是很有成就感的事。」都被點破了,干脆大方承認吧。

  「欸?為什麼?」他忽然來了興致。「別人也就算了,但那家伙應該是秋老家的認識的人吧?」

  「因為是六眼啊。」

  「喔,懂了,意思是我在那邊也很有名咯?」

  「你怎麼這麼自戀啊。」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側了側身體,擺出一副不想理他的樣子。

  「是不是嘛?」像是撒嬌一樣地胡攪蠻纏起來,「不回答的話下次開出再好的價碼也不會配合了哦。」

  「是的是的,這下滿意了吧?」無可奈何地敷衍道,隨即想起什麼,我轉身,「所以下次也會配合是嗎?」

  「把老子當成炫耀的資本,真能干啊,看在是朋友的份上勉強縱容一下吧,但可別得意忘形啊。」

  「會注意分寸的。」

  他滿意點頭,自顧自地從我盤子裡拿走一片西瓜,我驚異道:「你干什麼拿我的瓜?」

  「是我端過來的啊。」他在尖角上咬了一口說。

  「那也是給我的。」

  「喔,那還給你吧。」

  「不要了!」我嫌棄說。

  他露出計劃通般的笑臉。

  「說起來,秋的家也和這邊一樣嗎?」

  不知道他指的哪方面,我隨口說:

  「我們家人口不多,下人也很少,所以沒有用那麼大的宅邸,幾口人全部住在一棟別墅裡,但太偏遠了,比高專與銀座的距離還要遙遠。」

  「外出一趟豈不是很不容易?」

  「何止不容易,一周只能出去玩一次欸,而且每次外出都有管家和下屬跟著,總之,幾乎就差裝個定位系統在我身上了。」我抱怨起來。

  「那和我一樣啊。」他說。

  「哪裡一樣了?」

  「限制外出時間,以及被管束著啊。」

  「一點也不一樣。」我搖搖頭。

  他們擔心你出事才這麼做,是被寵愛著的啊,我家卻是因為怕我亂來。

  時至今日,不得不承認,我對六眼的偏見就是嫉妒吧,不論是生來的光環,還是被家族裡的人寵著,都令人眼紅。

  尤其是在他家呆過後,這種感覺越發強烈了。

  「哦?」他尾音拖得很長,眼神變得耐人尋味,但沒就此執著地詢問下去。「不一樣就不一樣吧,和我有差距太正常啦,不用太沮喪了。」

  又是這麼欠扁的發言啊。

  「不會安慰可以不用安慰,一會連西瓜也不會分你了。」

  他嘻嘻笑了兩聲。

  在晚風中沉默了會,忽而說道:「說起來。華國那麼大,應該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吧?」

  「當然啊,但我只有在任務時才會去別的城市,結束了也給過我時間玩,」我說著瞥向他,「難道想去嗎?」

  「想去的啊,正好可以一起欸,反正秋也都沒玩過……然後把傑和硝子也叫上,到時候會招待我們嗎?」

  「我們家應該會很歡迎的吧。」從沒想像過把朋友帶回家這種事情,我不確信說。

  但以外公那種商人的眼光來看,六眼就是個香餑餑,送上門來宰,他知道了會開心死吧。

  「既然如此那就要做一份旅行計劃了啊!」他興奮地宣布道。

  「旅行還需要計劃?」

  「先從學華國語開始?」

  「完全沒必要啊。」

  「對了,麻將也可以學,漫畫裡看著挺有趣的啊。」

  「這跟旅行又有什麼關系?」

  「還有中華料理,要把想吃的提前記好。」

  「到底有在聽我講話嗎?」

  ……

  一起坐在小池邊,沐浴在皎潔的月色下,聊著非常不著邊際的話,中間那段惹人不快的小插曲被遺忘在腦後。

  直到宴會尾聲,五條的家僕在這裡尋到他,我也跟著返回席間,找到禪院的人。

  各自散場。

  短暫的假期就此進入尾聲。


第52章 第52章

  作為一名普通的上班族, 佐藤敦與其他同事一樣,過著日復一日望不見頭的社畜生活。

  真要說他與普通上班族、或者說大多數普通人有什麼不一同,那就是他有一點特殊癖好——偷拍少女的裙底。

  只有在這種時刻, 偷拍的刺激與收獲女孩子裙底的成就能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今日他照例搭乘電車前往工作地點,如同鐵盒子的車廂內擠滿了人, 今天運氣很差, 掃視了一圈, 沒遇上可以作為目標的對像,把半拿出來的錄像設備又放回了包裡,他的錄像機是特意買的迷你機型, 用於偷拍再適合不過。

  工作的位置是東京有名的游戲中心, 獨棟的大樓坐落在新宿, 非常受年輕人的喜愛,而那些結伴前來,徘徊在娛樂設施前的少女們的身影隨處可見, 啊, 這樣的場景簡直是天堂!

  在員工休息室換好工作服,將慣用的攝像設備放入員工專用的斜跨包, 開啟了一天的捕獵生活。

  隨著客人逐漸增多, 他也跟著忙碌起來,縱然如此, 已經能很熟練地在工作間隙, 找准機會對目標下手。

  佐藤敦推著供貨車,進入電梯前往游戲中心頂層, 那裡主要是用於給顧客們休息的位置, 還特地為此設置了咖啡廳與快餐店,但生意相對樓下那些娛樂項目而言, 只能用慘淡來形容。

  就在電梯門即將關上之際,一道纖細的輪廓輕盈地邁了進來,在他旁邊站定,對方來的太快了,連電梯的感應門都遲疑了一秒才後知後覺地停止合攏,又機械地向兩側打開。

  佐藤敦下意識側目,目光頓住同時思緒也停止了,怔怔盯著進入電梯間的少女,視線遲遲無法挪開。

  少女穿著的是非常普通甚至不怎麼好看的學生制服,不過即使穿的是能走紅毯的禮服,也會因為那張臉而被忽略吧……百褶裙下露出來的雙腿細長且白皙,很少見到這麼美妙的腿了,不自覺咽了口唾沫,腿都如此了,那麼裙底下……

  猛然回神,發覺對方正注視著自己。

  他干笑兩聲,以此掩飾自己的欲念,開口道:「請問去幾樓?」

  少女對自己微笑道:「7。」

  太好了,她沒有戒備心,而且還是同一個樓層。

  電梯門剛要自動合上時,又先後進來幾人,分別按下了3,與4樓。

  狹小的封閉空間一下擁擠起來,真是天賜良機。

  供貨車占據了大半位置,利用電梯短暫停留的時機,悄然將手伸入挎包握住攝像機,盲操起迷你攝像機的按鈕,隨著停靠在四層的電梯門緩緩關上,他無聲地將設備靠近對方裙下,並若無其事地看向顯示屏幕,表現地格外自然。

  當屏幕上的數字跳轉為「5」時,頂燈失靈般閃爍兩下,不過又很快恢復了,但不知是不是他錯覺,好像燈光比先前黯淡不少。

  注意力重回手中的攝像上,目光下移同時,他身體突然凝固了,心髒驟然一滯,隨後在胸腔重重跳動。

  為什麼……他的腳跟前會有一雙布鞋?

  那雙破舊的老布鞋正挨著他的腳尖,與他的腳對擺放在地面上。

  鞋面冒出一團影子,似乎是有什麼東西出現在天花板遮擋了光線。

  與此同時,腦袋頂端有物體碰撞到他的頭發。

  本能地抬頭。

  一雙赤白的腳在頭頂懸空,那是屬於女人的腳踝,隨後見到了老舊破爛的長裙,這個角度理論上是能看到裙內他最喜愛的風光,此時卻無暇顧及了,最後佐藤敦望見了的懸浮在空中的女人的頭顱,她本是梗著脖子以奇異的、看起來要斷掉的角度面朝頂端,卻好像感應到自己的視線,低下了頭。

  佐藤敦剎那間崩潰了,恐懼的炸彈在腦袋裡爆裂開來。

  ——這個女人的五官是倒著長的!

  「鬼,」喉間艱難擠出像征恐怖的字眼,情緒一同迸發,「……鬼啊……!!!!!」

  腿軟掉地貼著電梯牆面滑下,身體歪倒在地……

  不……還有一個人,那個少女還在……還有其他人的話,是不是會稍微……

  僅存的意識令他望向那名少女。

  而對方那張迷人的臉上卻露出自定自若的微笑,一言不發地望著他。

  ……她為什麼在笑?

  徹底崩潰了。

  「叮……」

  電梯門敞開的瞬間,仿佛看見活下去的曙光,幾乎是用竭盡力氣,連滾帶爬地衝向門外。

  「鬼!!有鬼!!!誰來救救我!!!」

  像是魔怔地發出怪叫,無頭蒼蠅樣的撞翻了桌椅,打碎了餐具,依舊不肯停下,仿佛隨時會被身後的鬼怪給追上。

  *

  真是狼狽啊。

  一邊欣賞著那人發瘋的背影,一邊徐徐從電梯裡走出。

  「喂。」

  兩名熟悉的身影從旁邊走來,其中一人出聲同時給我腦袋來了一擊手刀。

  「剛剛是秋做的吧,你把咒靈放出來了?」襲擊者五條悟說。

  我捂著腦袋上剛挨了的位置,抬眸瞥向他:「別老打我啊,只不過是稍微嚇唬嚇唬,又沒做什麼。」

  夏油傑無奈地用手掌扣住面孔,嘆了口氣,指責說:「姑且不問你是怎麼做到的,這屬於違規行為了吧,而且平白無故嚇人也不對啊。」

  我望向五條悟,他沒說話,但看樣子是贊同夏油傑的說法。

  瞥了瞥唇,我不高興地小聲說:「才沒有平白無故,那家伙偷拍我裙底,才想懲罰一下啊,我覺得不過分欸。」

  換做以前絕對是不屑於解釋的,但卻突然鬼使神差地想為自己辯解起來。

  兩人面色瞬間一變,相視一眼。

  「我去抓那個家伙。」夏油傑一臉嚴肅,然後迅速向亂成一團的現場衝了過去。

  五條悟目光從夏油傑背影上收回,有些激動地對我高聲抱怨:「這種事怎麼不早講啊?!」

  這是在對我發脾氣嗎?

  「哈?你凶我做什麼啊?」態度轉變得實在不明所以,我不爽地看向他。

  「我,」他話卡在嘴邊,不耐煩地抓揉著後腦的頭發說,「不是這個意思啊!」

  「那是什麼意思,不就是在責怪我放跑犯人嗎?」

  這兩人正義感也太強了吧,還要一個不相干的家伙而斥責我?

  「是不該放他走,但重點錯了啊,」他余光瞟到什麼,「秋在原地等著,不要亂跑。」

  扔下一句話就走了,匆匆趕去了電梯的方向。

  手推車被發瘋的家伙落荒而逃時帶著撞到了電梯門間,以至於電梯至今沒能關上門去往其他樓層。

  他從裡邊地上撿起了一塊小型機器,又走了回來。

  另一邊夏油傑單手拖著犯人也返回了,那人還沒完全從混亂中醒神。

  「檢查過了,沒找到。」他對五條悟說。

  「在電梯裡面,已經拿到了,應該是驚嚇過度失手丟在了原地。」按亮熄掉的屏幕,動作頓了一下,揚起手把錄像設備遞給我。

  「干嘛?」

  「看看有沒有被錄到,有就把自己那份刪掉。」他沉聲說。

  「無所謂,」漫不經心地說,「反正也穿了安全褲。」

  「稍微有點自覺啊,這種事怎麼可以無所謂?快點刪掉!」他態度強硬地把東西塞進我手裡。

  這家伙真麻煩啊。

  被他不容置疑的眼神盯著,勉強照做了,我順手往前面翻了幾頁,稍微感到驚訝:「真厲害啊,這家伙,是個熟手,可惜遇上了我。」

  說著略帶自豪的話語,又把設備還給了五條悟。

  7樓的動靜驚動了店長,他急忙趕到,正與抓住自家員工的夏油傑交涉。

  而五條悟撥通了報警電話。

  恍惚間恢復神志的員工察覺到周圍人的指點,與不妙的對話,被拖拽在地的身體突然掙扎起來。

  「放開我!你們在做什麼!?憑什麼偷我的東西!!」

  圍觀群眾很快明白過來事情始末,均露出嫌惡的表情。

  一向沉穩的夏油傑不耐煩地踹了他一腳:「不想挨揍的話就給我安靜點!」

  應該是用上力氣了,那人捂著腹部吃痛的大叫,除了吃痛的哀嚎沒再說出別的話。

  五條悟掛斷手機,到我面前低聲說:「一會警務來了,別說自己刪過那段錄像,隨便編一下,比如察覺到異常時那家伙突然發瘋了,然後跟我們講了他可能在偷拍的事就好。」

  雖說讓我自己編,結果他自己說了一段有頭有尾的謊言出來,看來只需要照搬就行了啊。

  「哦。」我悻悻說。

  心裡還在對他剛才凶我的態度耿耿於懷,同時又為失去的休息時間感到可惜。

  ——我的暑假在從京都返回後不久,就已經結束了。

  今天上午外出一連執行了數項任務,兩名DK一組,我意外地和二年級的學姐們一組,而任務結束時,正好接到了夏油傑的電話,讓我去新宿與他們彙合,到時候再一起回去,沒問他們為什麼要特意叫我過去,相比與接觸不過寥寥幾次的二年級待在一塊,我更想去找他們,因為彼此知己知彼,可以坦然地卸下偽裝,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於是就同意了。

  可惜,短暫的自由時間被這段插曲給耽誤了。

  為了不影響游戲中心正常營業,我們三個被邀請到了安靜的VIP接待室,等待警務人員到達。

  偷拍者不知道被店長弄到了哪裡,因為是證據確鑿的事情,並且作案工具在夏油傑手中,所以不擔心那家伙會被放跑,真那麼做了,店長也會承擔包庇的罪責。

  「前面不是在責怪秋啊,」待親自端來飲品的店長離去,五條悟主動開口說,「既然意識到被錄像了,就這樣放跑他沒想過後果嗎?」

  單人沙發對面,夏油傑投來詫異的目光,很快猜到在他抓捕犯人期間我和五條悟之間發生了什麼。補充道:「這是很嚴重的事情啊,那樣的東西可能會到處傳播,我們在擔心你欸。」

  擔心?原來是擔心嗎?

  「就是啊,」五條悟接過話,一副告狀的樣子對夏油傑說,「傑,你看她居然還不領情,真叫人難過。」

  一開始並未想那麼多,因為穿了安全褲,也私自認為那種錄法根本分辨不出誰是誰,比起留下錄像機,我更想用以往喜歡的方式懲罰那人,現在仔細思考,好像確實是很惡心的事情。

  「好吧,」我妥協說,「既然如此就不計較悟之前的態度了。」

  「什麼叫不計較啊,」鄰座五條悟握著的拳頭輕輕敲在我頭上,「應該說謝謝才對。」

  「不過,縱然是這樣,也不應該用咒靈恐嚇非術師啊,被總監會知道了秋可能要遭到處罰哦。」五條悟說。

  「你們又不會告密。」我若無其事道。

  「那只是一方面,」夏油傑說,「真有錯也不應該用咒術師的特權對非術師進行懲罰,如此不就和咒術師保護非術師的准則背道而馳了嗎?以秋的能力,動手制伏他很容易的吧。」

  「而且普通人心緒無法安定,會因此而產生咒靈啊,這不是平白無故增加工作量嗎?」一向因咒術師立場總跟夏油傑唱反調的五條悟,這次也附和起來。

  「那不是正好嗎,」我說,「這算是自產自銷吧,世界上沒有咒靈的話,咒術師不就要失業了?」

  兩人愣了下。

  「這種話有本事在夜蛾面前再說一遍。」五條悟胳膊撐在沙發扶手上,手背枕著額角,戲謔看來。

  「當我們傻嗎,」夏油傑眯著眼睛笑道,「即使沒有秋做這種事,咒靈也是祓除不完的,只要有人類,就會有源源不斷的咒靈誕生。」

  「總之,」五條悟忽然坐直,用非常認真地表情對我說,「以後不准用咒靈對付非術師哦,都已經這麼忙了欸,如果再增加我們的工作量,那只好今後所有任務都拉上秋陪著一起了。」

  「嘁。」不爽地撇過頭,居然沒把這兩家伙繞進去,可惜了。

  店長敲響了接待室門,進來後告知我們警務人員已經到了,請我們過去。

  好在萌香監督接到消息後也趕了過來,亮出證件,幾名警察神情頓時肅然起敬,對我們態度也謙和下來,只是口述了過程,拿走證據,便帶著犯人離開了。

  「居然會遇上這種變態,秋在外要注意安全啊。」監督擔憂說。

  「這種擔心完全是多余的啊,萌香小姐,應該擔心那些找秋麻煩的人。」五條悟把手按在我頭頂,調侃道。

  不耐煩地反手拽了下來,順便瞪了那家伙一眼。

  「我意思是社會經歷不足,身為女生會在別的方面吃虧啊。」她依舊憂心忡忡。

  「我閱歷很豐富的。」我說。

  「不,那是你的錯覺。」五條悟聲音從頭頂傳來。

  「嗯,悟說的一點也沒錯。」夏油傑端著下巴連連點頭。

  「你們要多照顧一下她哦……現在回高專嗎?」

  「我們還有想要去的地方,稍微晚一點吧。」夏油傑說。

  「好,有什麼問題及時聯系我。」萌香監督欣然道。

  「要去哪?」等監督走後,我轉頭問。

  「就是這裡啊。」夏油傑微笑道,「不是還沒玩嗎……而且店長剛才還賠償了免費的招待券欸。」他揚了揚手裡的票券,好像說是可以整日無限暢玩。

  「哦,好吧。」我瞬間失去興趣。

  雖說是首次關顧的店,不過憑借這幾個月對東京的了解,除去某些主題ip,所有游戲廳都大同小異,不少項目也有重復,對我來說早就失去新鮮感了。

  也不知道這兩人為什麼總能玩得這麼起勁。

  勉為其難地陪他們從頂層一路玩到一樓。

  當我以為要離開時,他們兩人在一台娃娃機前站定。

  跟在他們身後的腳步一下遲疑了。

  娃娃機裡擺放的是很眼熟的貓咪玩偶,曾經剛到京都和直哉外出時見過一次,再就是東京也見過一回,依稀記得是與牛郎分手的那天。

  後來再也沒見過了,以為已經下架沒想到又一次能遇上。

  不過讓我不解又驚訝的是,這麼多娃娃機排成兩列,為什麼他們要選擇面前這個。

  一只手搭上我腦袋,五條悟不知不覺間站到了我旁邊。

  「雖然秋游戲不太行,吊娃娃技術也很差,不過沒關系,傑那家伙很厲害的哦。」他垂下眼眸,投來帶著笑意的目光。

  疑惑地歪了下頭,從回憶中撿取某些信息。

  「我明白了,所以說你們兩個以前跟蹤我的時候,見過我吊娃娃吧。」

  來日本攏共也就玩過兩次娃娃機,很快能推測到正確答案,如此就說得通了,他們會選擇我曾經屢戰屢敗的玩偶,原來是和直哉一樣,想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啊。

  背對著我們的夏油傑已經開始了游戲項目,機器播放著歡快的音樂。

  「何止見過,甚至看到過秋因為技術不行,惱羞成怒對機器發脾氣,還踹了一腳,所以印像深刻啊。」他笑嘻嘻說。

  「嘁。」

  技不如人沒什麼可說的,不爽的是這種利用可愛玩偶達成他們炫耀目的的行徑,太可恥了!

  想起被直哉遺棄在垃圾桶裡那只,孤零零樣子真可憐,還好玩偶沒有心。

  而眼下更叫人惱火的是夏油傑和禪院直哉一樣,確實有這方面天賦,已經接連吊起了兩只,居然是百分百的成功率!

  不過為什麼要吊兩只?

  困惑地望著夏油傑返回,懷裡還抱著兩只毛絨絨的貓咪玩偶。

  他抓住其中一只的腦袋,遞到我面前。

  「拿去吧。」夏油傑溫和開口。

  「干嘛?」我一臉困惑道。

  「笨蛋,是送給你的啊。」五條悟說。

  「不然秋以為我們會喜歡這種玩具嗎?」夏油傑哭笑不得說。

  「別這麼說,傑,其實我也很喜歡欸。」五條悟像幼稚小孩一樣為自己申辯,還非常不要臉的把胳膊肘搭在我肩膀上,像是找了個倚靠物。

  原本下要後退一步,卻因為他這個舉動,只能老實站在原地,同時准備好的「我不需要這種東西」拒絕說辭也卡在喉嚨裡。

  「啊?」夏油傑愣了下,無奈地嘆口氣,「那另外一只就給你吧,原本想著留給還在加班的可憐的硝子,嘛,我再去給她抓一個。」

  見我在發呆,他又揚了揚手:「有什麼問題嗎,秋?」

  「啊,沒,沒有。」我回過神時已經抱住玩偶了。

  由棉花做填充物的玩具,在雙臂中的分量異常沉重。

  「收到禮物高興得說不出話了嗎?」五條悟附身湊過來,用欠扁的口吻說。

  莫名被這番言語刺激到了,下意識把手裡的往他臉上按去,那家伙用自己那只擋了下來。

  「看來是說中了,」他得寸進尺道,我沒忍住往他小腿上踹了一腳,「哎!怎麼還氣急敗壞了啊!」

  夏油傑又聯系上了監督,喊她過來接我們,結束簡短的通話,他看過來。

  「總之,以後有喜歡的可以和我說哦,不要再拿機器發泄了,」又攤了攤手一臉幸災樂禍,「不過,拿這個家伙出氣我是沒意見的啦。」

  「憑什麼不是拿你出氣啊。」五條悟不滿說。

  「因為揍某人似乎更加解氣啊。」夏油傑說。

  兩人就地起了爭執,如果是在高專,應該已經打起來了。

  我有些發懵,還在剛才的場景裡游離,可能是自我意識過剩的想法,原來是好好留心過,所以特意把我叫過來的啊。


第53章 第53章

  我, 東方秋,來自華國,肩負著外公委托的幾項任務, 以聯姻之名只身前往日本,雖然有按照外公的囑咐, 好好念書, 從不惹是生非, 但我的目標是想要完成帶回家族神使這項隱藏任務,從而獲得自由生活。

  雖說一向號稱沒有我完成不了的任務,如今卻陷入的大難題。

  事情發生於一周前。

  那個神出鬼沒, 平時怎麼拼命發短信都不回復的「鷹」傳來消息了, 如果不是這條消息, 我甚至都默認這家伙可能死在了某個犄角旮旯。

  【鷹:應該知道下下周有個國際咒具拍賣會吧?】

  鷹還是一如既往地開門見山呢,盡管很不爽他不回我那些騷擾的訊息,但注意力還是放在了他傳來的內容本身。

  我心頭一沉, 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不會是想像上次那樣……】

  【鷹:沒錯, 這次日本上報的屬於當地的拍賣品占據總量的一半,很少能有咒具大量在外流通的機會, 而且除了咒具, 還有許多罕見的古董珍品拍賣,去試試。】

  【太為難人了吧, 我沒那麼多錢全部買下來啊!】

  【鷹:……】

  【鷹:誰讓你買了?想辦法進入存放室, 挨個摸一遍就好了。】

  【你這是在帶頭教我干壞事嗎?我要告狀哦。】

  【鷹:……也沒說讓你偷摸溜進去,日本總監會很看重這次拍賣會, 戒備森嚴你很難闖入, 這種與高層對著干的事少做。禪院應該有這個能力,拜托禪院直哉吧, 事後記得封口。】

  【我最近很煩他,直毘人呢?】

  【鷹:就是為了不讓直毘人發覺你奇怪的舉動,才叫你問禪院直哉,對付同輩也好封口……直毘人太精明了,你也不想日後一舉一動被他家的人監視吧?話說回來,和禪院直哉相處的不好嗎?】

  呵,前面不理我,現在居然還想八卦別人的私人感情,未免想得太美了吧!

  【不喜歡和死鴨子玩。】

  【鷹:???】

  【鷹:總之,自己想辦法。】

  倍感頭疼地放下手機,長舒一口氣去,又拿起來繼續發送消息。

  【既然是咒具,那為什麼不從御三家下手,先去禪院家的咒具庫看看?】

  【鷹:它不會呆在御三家,准確來說,它是個耐不住性子的家伙,混進御三家這種森嚴的咒術家族很快便會暴露自己,因此大家族反而是概率最低的地方。另外除去咒具,古董,金銀珠寶,一切貴重值錢的物件都是它喜愛之物,不過排序稍微次一些。】

  嘴角不禁一抽。

  【簡直是大海撈針啊……】

  【鷹:確實希望渺茫,但他們相信你能做到。】

  【他們?】

  感到有些莫名,除了鷹和外公,還有誰,舅舅?

  那邊沒再回話了。

  我往後一倒,四仰八叉地躺在寢室床上,瞟了眼安詳趴在床頭的貓咪玩偶,又收回視線。

  看來只能嘗試問問直哉了,又是一件求人的事,放著我這樣一個強大的戰鬥力不用,總讓我做一些不擅長的事情,真是浪費哦。

  情緒醞釀了許久,忽然想起其實有能與直哉談判的籌碼,我當即發去消息。

  【東京的咒術拍賣會你會去嗎?】

  發完之後,放下手機等了一會,收到了回復。

  【死鴨子:不去。】

  【為什麼?】

  【死鴨子:你想做什麼?】

  【我提前看一下拍賣品,是你的話,應該可以帶我藏品室的吧?】

  【死鴨子:這可是最高規格的拍賣會,怎麼可能放你進去?不知道你在打什麼鬼主意,奉勸一句別做不切實際的幻想。】

  【不,只想看一下,如果你能答應我,我就把你的照片刪掉。】

  這一次他沒第一時間回我了。

  大約等了半小時。

  【死鴨子:那也不行,只有家主有這個權限,你真想去,就去求我父親吧,不過別怪我沒提前告訴你,這次父親沒打算出席,是叔父代行,至少要先說動他參加拍賣會才有可能——我已經幫你問過了,快把照片刪掉。】

  呵,這蠢貨。

  【別偷換概念,要麼帶我進去,要麼做夢。】

  【想去那種地方,還是你先做夢吧。】

  沒再繼續毫無意義的拌嘴,我合上手機。

  禪院直哉,你為什麼不是家主,你真是不行啊。

  以上。

  便是我如今的困境,並且隨著拍賣會的臨近,我越來越焦慮。

  「最近是怎麼了,又愁眉苦臉的?」

  課間,我主動提出陪硝子一起抽煙,其實是想找點事做,緩解下情緒。

  當然,我吸的是二手煙,不過並不是很在意。

  「被看出來了嗎?」

  「你就差把憂郁寫在臉上了。」硝子說。

  沉沉嘆了口氣,想了想還是稍微傾訴下苦惱吧。

  「我遇上了一件需要走後門才能辦成的事,偏偏我問的那家伙等級不夠,辦不到,真是沒用。」

  其實也想過別的辦法,比如自告奮勇當拍賣師,但聽起來更不切實際,我一定會搞砸。

  倒是應聘能近距離接觸拍賣品的模特還有希望,不過直哉一定會因為我這個丟他家臉的想法而阻攔我。

  「欸,」她看過來,拖長尾音,一臉不可置信,「我以為以秋的社交圈,不至於為此煩惱啊,連你周圍人都做不到,那得是什麼層級了?」

  「至少得是御三家家主這個層次啊,但那件事又不能拜托直毘人……而我剛剛說的問過的家伙就是他兒子,哼,那個廢物。」不滿地發泄一句。

  硝子夾煙的手一頓,轉頭說:「就這樣嗎?」

  「是啊。」她不以為意的態度讓我有些不解,「難道還不難辦嗎?」

  她把剩余的煙按滅,抬頭說:「怎麼不去問悟?那家伙不也是御三家的。」

  「他又不是家主,和直哉一樣啦。」我搖頭。

  「秋是不清楚六眼在日本真正的地位吧,別的不說,悟繼承了六眼和無下限,出生那一刻起注定就是五條的下任家主了啊,論身份不會輸給任何人欸,禪院直哉那種不過是半吊子,去問問吧,或許有轉機呢。」硝子說。

  「還有這種說法嗎?」我緩緩瞪大眼睛,恍然道,「原來如此,果然是當局者迷啊,硝子幫我大忙了!」

  「只不過是提供了一點建議啦。」她擺擺手。

  兩名男生外出任務,並不在學校。

  而我又陷入了另一個難題。

  好像沒有可以拿來與五條悟做交易的籌碼。

  也不是哦,這是在給家裡辦事,照理說,我籌碼反而很多。

  總之,依舊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到了那兩人組回到宿舍。

  從我暗中觀察中得知,夏油傑也在五條悟宿舍裡,話說回來這兩人關系真要好啊,幾乎到了形影不離的程度了。

  應該比我和五條悟的關系還要密切?

  我在想什麼啊,這有什麼可比的?

  對自己毫無緣由冒出來的想法感到荒謬,我搖晃了下腦袋,收斂思緒,決定不再等了。

  我討厭等待,尤其是抱有期望的等待。

  來到五條悟宿舍門前,輕輕敲響房門。

  隱約傳來的喧嘩聲停止,然後門被打開了。

  「唷,是秋啊,有什麼事嗎?」他嬉笑著問道,不知道剛在玩什麼,看表情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有事情想找你商量。」我欲言又止,循著他與門間的縫隙,我望向宿舍房間裡,坐在游戲機前的夏油傑。

  「欸,會聊很久嗎?」他問。

  「可能吧。」這完全取決於你啊。

  夏油傑應該是聽見了,站起身湊過來,眯著細長的眼笑道:「是發展到要講悄悄話的關系了嗎,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先回宿舍了。」

  「噢。」五條悟側身讓開。

  望著夏油傑進入隔壁間的自己的宿舍。

  「別愣著啊,不是有話說嗎,進來吧。」

  「啊,好的。」

  我默不作聲地把房門帶上。

  其實是想把五條悟約到外面來著,沒想到夏油傑的直接把房間空出來了,所以很順其自然地進到了他的宿舍。

  和五條家參觀到的那個寬敞又講究的房間截然不同,他的臥室狹小但充斥著濃厚的生活氣息,令人意外的是,即便沒有下人定期打掃,房間也非常干淨,只有電視機前地上隨意擺放的游戲卡碟稍顯混亂。

  他用腳勾出書桌前的滾輪椅,面朝椅背跨坐下去,腳蹬在地面把身體轉了過來。

  「突然這麼鄭重其事,是很要緊的事情嗎?」

  「有件事想要拜托你……」說著在床邊坐了下來。

  趴在椅背上五條悟神情陡然怔了下。

  「怎麼了?」我問。

  「啊,」他抓了下頭發,「沒什麼,你繼續。」

  「過幾天有個拍賣會你記得吧?」

  「嗯。」

  「你會去嗎?」

  「有邀請過,但拒絕了欸,聽起來很無聊。」

  「我想去,可以帶著我一起嗎?」

  他投來奇怪的眼神:「這種事不是很容易嗎,即便不是禪院,和主辦方說一下也能以東方家的身份進入拍賣會吧?」

  「事實上,想去的不僅是拍賣會,」下意識放緩語調,躊躇地把自己目的告訴他,「我想在拍賣開始前,提前看一下所有拍賣品,說是至少得是御三家家主才有權限進入藏品室。」

  「哦?」五條悟從靠背上直起身,頗為感興趣地說,「看拍賣品干嘛?」

  「這就不能說了。」我說。

  「欸……」拖長尾音,饒有興致地看過來,「不說實話為什麼要幫你啊?」

  「不會讓你白幫忙,要求盡管提。」

  「我沒什麼需求啊。」他聳聳肩,幸災樂禍笑道,「畢竟現在連作業都有人替我寫了哇。」

  「再加一年。」

  「不要,太幼稚了。」他抱怨起來,「而且我承擔的風險和報酬不對等啊。」

  這個時候就覺得幼稚了嗎?當初答應的時候怎麼不嫌棄?

  我忍住了沒發作。

  「不是說是朋友嗎?談報酬傷感情!」於是嘗試起道德綁架他。

  結果他根本不領情:「正因為是朋友,秋卻不告訴我實情,是不信任的緣故吧,所以傷心的是我欸。」

  我頓時啞口無言。

  可惡啊!一貫善用的話術什麼時候被他學去了!?真是可惡至極!!

  見我不做聲,好像更加在意了,五條悟腳點在地面,帶著椅子一起劃了過來。

  「其實秋在日本有別的事情要做吧?」他自顧自開口,「沒記錯的話,上回你突然出現在橫濱的港口倉庫,還把倉庫裡的藏品全部翻了一遍……感覺和這次行動所為的是同一件事?難道說你在找什麼?」單手攤開,揚了揚手掌,饒有興致說,「已經嘗試忍住不過問了,沒想到你今天主動找上門來,奇心又開始泛濫了欸,如果能滿足我的好奇心,就考慮幫你,怎麼樣?」

  嘁,這家伙壓根就不在意報酬,做事還是那麼全憑心情。

  緊咬牙關,躊躇了片刻,終於下定決心。

  「可以告訴你,但是得保密。」我說。

  那個的存在都被五條悟察覺了,相比之下,神使這種事根本不值一提,最重要的,其實我對我們家那個神使一無所知——甚至不清楚它的名字。

  不論是外公還是鷹,好像都是一副不太想讓我知曉太多的態度。

  「噢,又是要用束縛做約定嗎?」

  「嗯。」

  「好嘛,絕不會對外泄露秋接下來要對我說的秘密。」他認真宣誓道,非常配合地達成了契約。

  這下安心了,我抿了抿唇,隨後將前後緣由敘述了一遍。

  講述完畢,他望著我怔怔出神。

  「完了?」

  「完了。」

  「就這?!」

  「就這樣啊。」

  「那式神……我說神使,有什麼特別的能力嗎?」

  「我也不知道,」我聳聳肩,「可能是防備著我亂來所以不告訴我吧。」

  「不會是防備啦,那樣還不如一開始派別人。」五條悟說。

  「因為只有我有東方的血脈啊,舅舅和外公又不可能在日本長期逗留,我表妹表弟也才不到十歲,更不可能來做這項任務了。」我說。

  他遲疑了會,又泄了氣樣的趴回椅背上,「好吧,原來不是什麼有趣的秘密。」

  望著他耷拉下來的後腦勺,讓我突然產生一種想要撫摸一下的衝動。

  「總之,全部都講了哦,不許反悔。」

  「知道啦。」他懨懨說。

  摸出手機,開始發消息。

  「話說回來,你都沒確認自己能否帶我進去,就答應下來,未免也太草率了吧?萬一被拒絕怎麼辦?那我不是虧了?」

  其實想想草率的是我啊,因為太迫切想要得到答復,居然忘記讓他事先確認自己是否有權限。

  「哈?這話也太小瞧人了吧,把我當禪院直哉了嗎,」他直起身板,氣鼓鼓說,「會安排妥當的,等我好消息。」語氣自信滿滿。

  「別讓我失望哦,」我補充道,「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還回去干嘛,一起吃晚飯吧。」說著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去叫傑,你去喊硝子。」

  完全沒有征求我的同意,就擅自決定了晚飯去處。

  畢竟是有求於人,只能妥協地按他說的去找硝子了。

  *

  次日訓練課。

  由於班主任不在,於是變成了名為訓練實則是休息的自由活動時間。

  五條悟把我叫到教學樓下某個角落。

  不知為何,縱然是帶著墨鏡,我也從他臉上看出了幾分心虛。

  不會吧,這家伙搞砸了?

  心情跟著腳下步伐一起沉重起來。

  「和老頭子打過招呼了,結果被擺了一道。」

  「啊?什麼意思?沒戲了嗎?」我急切地問。

  「情況上報給總監會,他們同意我帶人進去。」

  懸吊的心髒平穩放下。

  「那怎麼還一副苦惱的表情啊?」我困惑道。

  「我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啊。」

  「什麼?」

  「問題在於同行人的身份啊,以為有我在所以不需要向總監會備案的,於是家裡老頭問的時候以為是他們在八卦,就很不耐煩地敷衍了一下,也沒說是你,只知道性別,於是擅自和總監會備案的是五條家關系很遠很遠的遠親,是名非術師,」說著側過了臉,訕訕地撓了撓臉頰,「而且還是女朋友。」

  「啊???」我一下沒反應過來,直到明白他的意思,又發出震驚的聲音,「啊??!!!」


第54章 第54章

  關於我以「與禪院聯姻的名義前往日本完成任務, 卻又在任務途中遇上難題,為了解決難題於是莫名成了禪院對頭的、五條家的、五條悟名義上的女朋友」這件事,不論怎麼想, 都是極為離奇的發展啊!

  但是仔細想想,也能理解吧, 甚至可以說是最好的設定了。

  身為御三家的下任家主, 在重要的拍賣會上執意帶人提前參觀拍賣品, 聽起來是非常任性的行為,但家主如果是肆意妄為慣了的六眼,為了哄女朋友開心, 好像又能說得通了。

  至於自報身份……

  ——讓五條家直接報備同行人是東方秋, 那簡直是作死, 即便五條家同意,禪院也會因此暴怒吧……無異於我在打大庭廣眾下禪院家的臉。

  「現在就是這個情況,還去嗎?」

  「當然要去!就算再想其他的辦法, 也沒時間了啊。」我瘋狂揉著額角, 讓自己平靜下來。

  「這麼執著嗎?之前都在宴會上露臉了,有不少人記住你了吧, 而且禪院家也有人會出席的啊。」五條悟說。

  是這麼個道理, 但一切都基於會被人認出來的前提吧……只要能瞞天過海……

  「那麼,喬裝打扮一下, 讓他們認不出來。」我把想法告訴他。

  「你當大家是傻子嗎?」五條悟投來無可救藥的眼神, 「這是公開場所,會遇上很多人欸, 而且你跟著我一定也會成為焦點, 別人就算了,確定能瞞過總監會和禪院的眼睛?」

  「我, 我能易容!」我挺身,硬著頭皮道。

  「啊?你真的假的啊?」可能是察覺到我在逞強,被逗笑了地說。

  「真的哦!以前學過,就是學藝不精而已!」

  易容術是我們家的私教課。

  當時我還太年輕,不屑於學習這種遮掩我好看臉龐的技能,另一方面,我也確實沒有這方面天賦,尤其是在控制面部表情上,於是學習成果可以用潦草來形容。

  「我是無所謂啊,」五條悟聳聳肩,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只不過被發現的話,會有麻煩的是你哦。」

  「我知道。」我認真點頭,「反正一定得去。」

  「好吧,」他妥協說,「以防萬一,先提前讓我看看你那所謂的易容術吧。」

  以前聽家中管家講,易容最高的境界是易體,更改自身體格,只有部分術師可以利用術式達到這種效果。

  其次是聲線,普通人經過訓練也能做到,但也有深淺之分,男變女,女轉男,最為困難,最後才是面容與體態模仿,例如如今電影行業,做特效化妝的也能做出像模像樣的臉皮了,但真要近距離觀測下完全叫人無法察覺,也得行家才行。

  五條悟的意思是,他會替我把關,假如效果達不到他預期,那麼就會請專業的化妝師來給我化妝。

  在「考核」那日,他甚至還喊來了硝子和夏油傑來做裁判。

  當然只與他們說了我需要易容參加拍賣會,並未告知是以某個家伙女朋友的身份,也更未提及拍賣物相關事宜。

  合理懷疑,把另外兩人叫上純粹是五條悟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惡趣味。

  「真是難以置信啊,聽悟描述,還以為是拙劣一眼假的臉皮,沒想到完全看不出來欸。」硝子手指在我臉上來回滑動,「觸感也和真實皮膚一樣。」

  「因為做的很薄。」我說著瞪了那個偷偷貶低我的五條悟一眼,「再厚一點,可能會在做面部表情時讓人產生違和感。」

  硝子退後,和另外兩人站成一排。

  「硝子覺得如何?」五條悟問。

  「很真實啊……不過,」她端著下巴說,躊躇道,「或許是提前預知了的原因?第一眼看上去是與秋很相似的人,仔細觀察又能發覺就是秋本人。」

  「我也有這種感覺,」夏油傑說,「鼻子不一樣,臉圓了一點,還有一些微妙的變化……但盯久了就似乎和印像中的秋重合了啊!」

  「啊,我明白了,」五條悟錘了下手掌,恍然說,「是神態和眼睛吧,完全沒有變化欸!」

  確實如他所說。

  眼睛部分若是做改動,需要高超的技巧,可惜我沒能掌握的這部分。

  「盡力了,再做任何一處變化都不行。」我調整了一下聲音說。

  三人都愣住了。

  同時擺出吃驚的表情。

  「這倒是可以耶。」五條悟瞪大眼睛。

  「再說兩句也可能會露餡。」我說。

  「好像確實是呢。」硝子輕輕點點頭,「不過聲音再搭配面容,只要不是特別熟悉秋的人,應該認不出來吧。」

  「沒錯,」夏油傑跟著點頭,「丟大街上,就算是我,也沒辦法一眼認定真實身份。」

  「結果怎麼樣?」我看向幾名「裁判」。

  「禪院家有誰去?」五條悟問。

  「禪院扇,」猜到他這麼問的意圖,我補充道,「我在禪院家時幾乎沒怎麼見過這人。」

  「禪院直哉呢?」

  「他不去。」

  「最熟悉你的家伙不在,看來是沒問題。」五條悟說,豎起大拇指,振奮說,「那就算通過啦!」

  硝子和夏油傑紛紛一副「不是說也要征求我們意見?」的表情看向他,面出鄙夷。

  總算放心下了,和「鷹」發了條【搞定了】的消息,想要顯擺一下自己辦事能力,可惜那個沉悶的家伙依舊不回我,掃興。

  拍賣會是在周末舉行,周六的時候五條悟主動在宿舍找到我,送過來一個盒子。

  「這是什麼?」我問。

  「明天要用的。」他說。

  在他面前打開,裡面居然是一頂假發,而且是淡金的顏色。

  「欸,」我發出意味深長的聲音,「這是你對『女朋友』的癖好嗎?」

  「別說傻話,」他皺眉道,「還是有點不放心才叫人准備的,雖說臉和聲音問題解決了,但其實秋的感覺還是很好辨認,換個發色說不定能稍微改變整體氣場。」

  「是這樣嗎,」不知道他人眼中自己是什麼模樣,我歪了歪腦袋,喃喃說,「好像是有點道理,直哉染過頭發後也和感覺中的不一樣啊。」

  「衣服有嗎?至少要稍微正式點的。」他問。

  「噢,那是當然!」眼睛陡然一亮,比著大拇指說。

  其實和他有相似的想法,只不過我關注點在著裝上。

  他扯了一下嘴角:「什麼樣的,拿出來看一下?」

  「好哦。」

  這家伙來得也算巧,禮服剛送過來。

  轉身衣櫃裡把剛掛進去的禮服拿出來,在五條悟面前比劃著。

  「怎麼樣!性感嗎?這個類型的早就想嘗試一下了耶!」

  五條悟表情滯緩地愣在原地,回過神來連連搖頭。

  「不行,絕對不行。」非常無情地駁回了。

  「啊?為什麼?」我不理解地問,「不好看?」

  「不是好不好看的問題啊。」他用手掌扣住面孔,嘆了口氣,又攤開手說,「應該以低調為主啊,穿這種會成為顯眼包吧,我本身已經夠顯眼了欸。」

  「啊,」我張了張唇,又合上,「那好吧。」

  「衣服我來准備吧。」五條悟無奈地說。

  「好吧,」又一次妥協道,「知道我的尺碼嗎?」

  他怔了怔:「不知道。」

  「手機上發你吧。」以防這家伙沒記住。

  「嗯。」

  當天晚上,五條悟就把衣服送過來了,是一件白色小禮服,雖說是名牌但確是很普通的款式,尺碼大概是成衣改過的,還在為被否定了的性感禮服而感到惋惜,但最終勉為其難地接受了。

  次日,山田司機非常准時地到高專附近來接我們。

  ——經過數月相處,終於記住了這個一開始從網絡上聯系得知的司機的全名,他叫山田和。

  山田見到我時愣了好久,又詫異地對五條悟說:「秋小姐今天不來嗎?她沒和我說啊……」

  「是的,今天外出的只有我們兩個。」五條悟說。

  「哦,」山田若有所思地點頭,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從後視鏡裡觀察我,「這位看起來和秋小姐很像啊,家中姐妹?」

  我朝他笑了笑,用改變過的聲音說:「是的呢,大叔好。」

  「你好。」他訕訕笑了兩句,專注在路況上了。

  拍賣會是在一個劇場樣的地方舉行,因為是官方場所,網絡上並未能搜索到這個地方。

  入場人士需持有邀請函,不得攜帶武器以及咒具,咒物,並經過嚴格的身份登記審查與安檢才能通過——當然,這全部僅限於那些身份普通的商人、咒術師。

  聽五條悟的意思,應該有辦法帶假身份的我蒙混過關。

  我們要在拍賣會開始前進入藏品室參觀,因此必須比其他人早到很多。

  車上,還在與五條悟溝通拍賣會細節時,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了。

  看了一眼來電,居然是「死鴨子」。

  我那個從來不主動聯系的未婚夫,這個時間打來?這絕對不是什麼好消息!

  「怎麼了?」五條悟察覺到異樣,在旁邊問。

  不論如何,接總比不接好。

  朝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又降下結界隔絕馬路上那些嘈雜,按下通話鍵。

  「怎麼這麼久才接?」對面發出不滿。

  「什麼事?」

  「行程出了點變化,我現在在東京了,不是說要去拍賣會嗎?你在哪,我派人來接你。」

  寧靜的車內,禪院直哉的聲音從手機溢出。

  我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看向五條悟,他同樣表情震驚地與我對視。

  「噢?你父親也在?之前說過的事又可行了?」

  「他不在,」禪院直哉說,「雖然沒辦法帶你觀看藏品室,但如果有看中的能買下來。」

  這家伙是腦子哪根筋撘錯了嗎?我皺了下眉。

  「不去了。」我說,「你自己玩吧。」

  「喂,你別不知好歹,必須給我到場!」電話那頭傳來微慍的聲音。

  我「嘖」了一聲,不耐煩說:「不去,我肚子疼,大少爺真要這麼執著,就拿擔架抬著我過去吧!」

  要面子的直哉肯定干不出這種蠢事。

  對面頓時沒了聲音,沉默兩秒才說:「怎麼回事?生病了?」

  我翻了個白眼,沒好氣說:「你今天廢話怎麼那麼多,掛了。」

  話越多,露餡的風險也就越大。

  不給他追問的機會,當即結束了通話。

  轉頭和五條悟面面相覷,對視了幾秒。

  「害怕了嗎?」

  「沒有,就是麻煩。」我煩躁地說,想起什麼和他確認道,「我們是有包廂的吧?」

  「沒錯,御三家在拍賣現場都有屬於自己的包廂。」

  「那就看運氣了咯。」我說。

  理論上,與其他人的到場時間是錯開的,一定會接觸的是總監會那邊工作人員,而進場和離席過程不和禪院直哉撞見,就不會有暴露風險,仔細想想,這個概率並不高。

  「比我現像中要冷靜啊。」

  「能怎麼辦,總不能聘個打手把那家伙截下來揍一頓讓他不能去現場吧。」換在老家我可能就真這麼做了。

  「確實是個辦法啊,」五條悟調侃笑道,「可惜時間太緊迫了,不然可以委托給傑欸。」

  「無所謂,」疲憊地靠上椅背,越是這樣就越起了逆反心理,就像是與命運作鬥爭,我格外嚴肅說,「今天不管是誰來,也不能阻攔我今天進藏品室。」

  *

  東京車站。

  日式傳統裝扮的男性先後從新干線下來,跟隨他們的還有一位西裝隨從。

  禪院直哉一旁掛斷電話,望著手機出神,喃喃自語:「肚子痛?生理期嗎?」

  原本是不打算出席拍賣會的,後來想想只有禪院扇獨自前去,會讓這家伙出盡風頭吧,他禪院直哉是要成為下任家主的人,任何有益於他的時機都不能放過,何況前兩日又得知五條悟也將參加,於是不再猶豫,臨時改了決議。

  只不過路途中,又聽禪院扇講五條悟會帶著他女朋友出席,五條悟的女朋友?怎麼從沒聽說過?總之,由此他認為秋也該到場,才有了剛才那段通話。

  「怎麼了,直哉,」禪院扇湊了過來,「看你這表情,沒約到未婚妻嗎?」

  「她生病了,算了。」

  「非術師就是這麼嬌弱啊。」禪院扇搖搖頭。

  禪院直哉跟在後面,腳步遲疑了會,思來想去,總覺該表示一下關懷,又打出一段信息發送了過去。

  這是他最近在網上看見的話,勉強不失面子也算是安撫對方了。

  【記得多喝熱水。】


第55章 第55章

  拍賣會場從外看起來是一棟氣派的西洋式別墅, 車輛穿行過綠化帶,圍著噴泉轉盤調轉半圈,最終停在了大門前。

  看了一眼時間, 還有1個半小時,山田大叔習慣性地下車給我們開門, 沒給還未進入工作狀態的迎賓人員表現機會。

  從車上下來時, 感覺有只手從我背後劃過。

  「怎麼了?」我奇怪地看向山田。

  「小姐頭發上沾到葉子了。」他笑容和藹地攤開手, 一片枯葉躺在掌心。

  原來如此,大概是從高專出來那段長長的小道上沾上的吧。

  「說起來,是秋天了呢。」五條悟揚眉說。

  「啊?」和我名字一樣的發音, 差點以為他在喊我。

  迎賓人員趕上來, 與五條悟確認身份。

  「因為是秋天出生, 所以叫秋嗎?」正門內的安檢處,等待安檢過程中,五條悟好奇問。

  「大概吧, 」我不確信道, 「他們沒告訴過我就死了。」

  「啊,抱歉。」大概是認為自己踩到雷區, 難得地與我主動道歉。

  「沒關系哦, 他們對我來說就像陌生人一樣。」我不以為意說。

  媽媽還有些印像,至於爸爸, 甚至不記得長什麼樣了。

  年幼還不明事理時, 有問過舅舅,那個可以叫做爸爸的家伙去哪裡了, 舅舅告訴我爸爸沒能遵守自己許下的承諾, 還犯了很大的錯,於是讓他親自和媽媽道歉去了。

  後來才明白過了來, 見媽媽就意味著死亡。

  不過,這些又和我有什麼關系呢。

  「五條君!」不遠處年輕男人滿心歡喜地邁著大步,迎面走來,「沒想到你們這麼早就到了啊。」

  這人五官端正,舉止文雅,一身燕尾禮服,頭頂圓邊禮帽,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馬戲團來的家伙,嗯,看著有點眼熟。

  「哦,是日高啊。」五條悟說,像是對來者有些意外。

  想起來了,這家伙在京都的晚宴上出席過,那時五條悟被眾多女孩子圍繞著,而他是為數不多的男性,稍微留下了點印像,幸好當時沒單獨與他有過照面。

  「日高有海,本次拍賣會管理人之一。」那人脫下禮帽,彬彬有禮地微微俯身介紹自己,「這位……是您的女朋友吧。」

  雖然知道是演戲,但神經還是因為這微妙的詞彙抽動了下。

  「神田香奈。」五條悟接過話替我介紹道。

  「真是位漂亮的女友!請多指教!」他高興說。

  「請多指教。」我朝他輕輕點頭,看他把帽子戴了回去。

  「兩位請隨我來吧。」

  「拍賣會場一共有4層,1-3層是普通賓客區域,客人需要按領取到的叫號牌對號入座,啊,你們應該不會關心這些,4層是特別VIP包廂,先帶兩位領取對應手牌。值得一提的是,只有VIP專屬客梯能通往四層,位於普通客廳後方,乘坐電梯記得用手牌刷一下感應區,進出包廂也是如此。」

  跟隨著日高有海,進入一樓走廊盡頭房門前,他用自己的工作證在鎖前刷了一下,開門側身:「請進來吧。」

  「請坐。」他聲音落在後方道,「需要喝茶嗎?」

  「不用了。」五條悟說,「說正事吧。」

  「明白,那麼請稍等。」

  是一間豪華的招待室。

  我們在沙發前坐下,日高有海去了更裡面的房間,不過1分鐘便返回,手裡多了個黑色提箱以檔案袋。

  他在側面的單人沙發落座,將手提箱打開,放在面前的茶桌上。

  「這是二位的手牌與今日拍賣物手冊。」

  與其說手冊,倒不如用書本形容更為貼切。

  拍賣品在此之前沒有對外公示,只有一些小道消息在外流傳,但這不是我們關心的地方。

  「接下來,先請五條君驗證一下身份吧,」日高微笑著從檔案袋中抽出一張符紙又拿出一支筆,「以及在後面的合約上簽字,這是必要流程。」

  正統咒術師的身份均需要登記備案,咒力就像指紋,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使用過後會留下痕跡。

  有時官方會在詛咒師犯案後,依據留下的殘穢追捕犯人。

  五條悟很配合地將咒力錄入其中,上面應該有他曾經的咒力痕跡,新舊疊加,顯示並無異常,日高輕輕頷首,又說:「神奈小姐,麻煩請在符紙下方簽上自己的名字就好了。」

  五條悟把他剛登記過的符紙與筆一同推了給我。

  難怪要特意強調是非術師啊,如果這裡用上咒力大概就要暴露了。

  不過,不論是不是真的有神田香奈這個人存在,看官方的態度似乎也不會特意核實,畢竟我有五條悟作保,出了問題他們只管找五條家的麻煩。

  在符紙寫下假名,而五條悟則是在給他准備的合約上也簽下了名字,日高回收紙筆,正色說:「接下來就是各位的參觀行程了,整個過程都會由在下陪同,請隨我來。」

  在他帶領下,我們一同前往另一扇門,門後是彎彎繞繞的長的走道。

  「在下還以為五條君的女朋友會是那種開朗類型的呢,沒想是為很有大家族風範的大小姐。」可能是太過安靜,走道裡只有三人的腳步聲回響,日高用歡快的語氣說。

  「完全是錯覺啦,」五條悟愣了下,接過話,調侃說,「這家伙只不過在外人面前表現得矜持,私下很吵的欸。」

  我向他投去不可置信的眼神,又來了,借我不好向他發難的機會,開始在外面胡編亂造。

  「欸,是這樣嗎。」日高喃喃說。

  「嘁。」我發出不爽的聲音,用胳膊肘撞向他。

  被他極快地閃躲了。

  「哎呀,說實話怎麼還要打人?」

  「哈哈哈,」日高大笑起來,「原來是在下看走眼了,兩位關系比想像的還要親密啊。」

  被他說的頓了下,五條悟也是,不約而同閉上嘴繼續往前走。

  來到開闊的場地,掛著耳麥的工作人員有來有往,各自忙碌,看樣子是拍賣舞台的後方。

  「這邊。」他在後□□立的電梯前停下,刷過工作證,門向兩側緩緩打開。

  抵達負二層,開闊的大廳僅有兩名守備,兩人中間是一扇看上去厚重的保險庫門。

  有注意到從進入招待室開始,一直到這裡,幾乎每隔幾步就能見到攝像頭。

  真是嚴格啊,如果要在不傷人的情況下悄悄潛入,還真辦不到呢。

  「日高先生。」兩人打起招呼,望見五條悟時微微怔了下,表情瞬間肅穆。

  「開門吧。」日高有海說。

  一通復雜操作後,沉重的大門打開了。

  「請進。」日高轉頭道。

  跨過門檻,進入內部。

  比起層層關卡,競拍物的存放室就顯得過於樸素了。

  貨架上羅列著一件件或裝盒,或置架的物品,按順序標好了編號,種類繁多,琳琅滿目。

  其中大部分一眼就能認得出是咒具極個別的綁上了封印條,還有小部分古董個人藏品等。

  「一共108件拍賣物,所有注意事項已經在合約中寫明,這裡就不多加贅述了,希望二位能看中心儀的物品。」日高用極為官方的口吻說,他立於門口,似乎沒打算跟著我們進入,當然在這寬敞的四方房間,我們一舉一動全都會落入四角監控下。

  我扯了扯五條悟的袖子,無聲張嘴示意他有話要講。

  他微微蹲了點,把耳朵貼過來。

  手端在唇邊,湊過去,悄悄說:「什麼注意事項?」

  「沒什麼需要特別注意的,無非是別弄壞了。」他說。

  意思是可以放心大膽地摸咯?

  咒具咒物不是什麼脆弱的東西,古董倒是需要注意點,原以為還會在能否觸碰方面出現交涉,沒想到總監會並不在意。

  也不知道五條悟給他們開了什麼條件。

  都已經到這裡了,不做多想,開始挨個查驗。

  五條悟也湊了過來,有模有樣地表現一副有興趣的樣子,以免日高覺得奇怪。

  咒具中,大至盾牌,長柄武器,小至護身符,首飾,花樣百出,可惜品質不行,擺放在這裡的咒具甚至還不如我家的咒具庫,正面牆的貨架下來只見到一兩個上乘的。

  至於非咒物我就判斷不來了。

  「怎麼樣?」五條悟雙手揣兜。

  「沒有呢。」

  「沒關系,還有好多,慢慢看吧。」他直起身來。

  沒過多久,肩膀突然被拍了兩下。

  疑惑回頭,五條悟不知何時拿掉了墨鏡,他湊過來又在我耳畔低聲說:「那個雕像,你要不要去看下?」

  「有什麼問題嗎?」我疑惑問。

  他說的是一尊觀音雕塑,通體金色,價值不了解,雕工倒是栩栩如生,因為太過真實了,憐憫眾生的眼神一眼就讓人討厭。

  「冊上備注的是普通物件,但有看見咒力的痕跡,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吧。」他低沉說。

  我望向他眨了眨眼。

  對哦,這家伙眼睛很好使,還能這麼判斷啊!

  「我去看看。」

  將手從某個躺在綢緞裡的胸針挪開,緩步走向五條悟說的那尊金身觀音。

  老實說,有點眼熟,或許類似佛像在老家見過許多,才會產生既視感吧。

  伸手觸摸上觀音腳下的蓮座。

  「叮——」

  像是玻璃間清脆的敲擊聲,毫無預兆地傳入腦內。

  隨後那聲音開始蔓延,無限延伸,回蕩,發出嗡鳴,嗡鳴之下似乎有人在私語,那聲音太輕了,我無法聽見細節,但不論喜怒與哀樂,事無巨細地統統傳遞給了我,一時間,意識與靈魂仿佛超脫般地上升了一個高度,那些都是別人的喜怒哀樂,而「我」是以更高角度俯視眾生。

  共鳴,這就是共鳴吧。

  這一切來的太過突然,被那聲音震得我頭暈目眩,身體有些失衡,下意識後退了一步,背撞上了什麼,同時肩膀也被扶住了,這才站穩。

  「沒事吧?」聲音從頭頂傳來。

  抬頭望去,原來正靠著他。

  「沒,沒事。」從恍惚中回神,「悟眼睛看的沒錯,應該是那個,但好像又不完全是。」

  「什麼意思?」

  我轉過身,日高正好被五條悟給擋住了,就著這份遮掩,悄聲說:「既然是活的,應該有生命跡像吧,但我感受到的好像是某種『記錄,』是類似回憶的東西。」

  「說不定是它曾經呆過的地方?」五條悟推測說。

  「第一反應是這樣。」我輕輕點頭。

  五條悟開始翻閱手裡的書冊,很快找到對應的頁面,卻皺起眉頭。

  他回頭對日高說:「大部分拍賣物都有出處來歷,為什麼有些沒有?」

  「部分委托人並不想被人知曉身份,所以選擇了匿名,我們只負責鑒定拍賣物本身的價值,不追究來源,所以這方面是默許的。」

  「欸?就不可以稍微透露一下嘛,有件很感興趣的東西耶。」五條悟耍賴說。

  「抱歉呢,我們也與賣方簽訂過合約。」日高露出一個無奈地笑容。

  他轉過來,對我聳了聳肩,「那一會拍到手慢慢調查吧。」

  「好。」對此我可沒有意見,就算他不說,也會拜托他幫我買下來,而這是任務產生的必要費用,家中會報銷的,嗯,稍微虛報一點,順便訛一下他們吧。

  不過既然已經來了,又把剩下的拍賣物檢查了一遍,再沒出現過類似的情況了,和五條悟示意可以離開。

  從存放室出來,兩名守衛合上沉重的保險門。

  原路返回1層。

  舞台幕後。

  日高有海看了眼時間說:「實在不好意思,已經到入場時間了,還有些工作需要處理,我給二位安排侍者送你們到4層VIP室吧。」

  「不必了,」五條悟拒絕說,此時已經把墨鏡戴了回去,「我們自己上去就好。」

  「感謝您的理解,」日高輕輕點頭,給我們指了個方向,「那麼請從走這條路吧,這邊可以直通外場電梯間。」

  與日高有海告別,舒緩地吐了一口氣。

  「有點驚訝,沒想到真能有收獲。」我自語說。

  「居然是抱著無功而返的心態來的嗎?」五條悟投下鄙夷的眸光,「虧我還費盡心思啊。」

  「總比期望落空要好吧。」

  「不能這麼說啊,人沒有期待怎麼活?」五條悟嬉笑的嘴裡莫名講出似乎充滿哲學的話。

  話題被他一下上升到新高度,我不開心說:「兩碼事啦。」

  從來都不喜歡思考這種事情,因為這類思考的終點在我看來是一片虛無。

  伸手摸上裙擺,發現口袋裡空空如也,我不由得一怔。

  「怎麼了?」見我沒跟上,五條悟在前方停下腳步。

  「手機不見了,難道丟了?」我迷惑地歪過頭,「不可能呀,車上才打過電話的欸。」

  「會不會就是掉車上了?」五條悟已經拿出自己手機,撥通號碼。

  半分鐘後,電話被接起了。

  那邊說了什麼,五條悟聽出對方聲音:「啊,是司機大叔嗎……好哦,那麻煩你先代為保管吧……對了,如果有除了我以外的電話打入,請不要接聽哦。」

  「還真是落在車裡了。」掛斷電話後,五條悟說。

  「竟然這麼不小心嗎……」倍感驚異地喃喃道,還好手機有密碼鎖,不用擔心被人看見與鷹的消息內容。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說別人,」五條悟發出吐槽,「快走吧,一會人要多起來了。」

  後台明顯要離外場的位置更近一些,沒過多久出了門,就重回了正門附近。

  確實到了入場時間,能看見形形色色的人陸續進入,大多都是三五結伴,或者夫妻同行。

  即使與那些人並不相識,似乎一眼也能辨別出來是夫妻啊。

  我邁了兩步上去,主動伸手挽住五條悟的胳膊。

  他身體陡然怔了下,異樣地垂下眼眸。

  「這裡沒多少認識我的,但全都認識你欸。既然是演戲,也要真實一點吧,」我用下巴指了指門口那些成對的男女,「前面是不是差點被日高懷疑了?」

  不過這話說出來,好像又覺得有點立不住腳,即使他被懷疑也沒事吧,也沒人敢當面質問他女朋友的真假。

  但這個時候收回去不是打我自己的臉嗎?

  不管了,反正我的觀念就是沒問題。

  「哦,是這樣嗎,」他低吟說,嘴角泛起笑容,「可現在看起來更像是放學被大人接回家的小孩啊,」抓住我的手腕又往他胳膊裡端搭了搭,明明看似頎長偏瘦的體格,此刻卻能從衣料下感受到他堅實的臂膀肌肉。

  身體因此順著力道他近了一些,變成了隨時能依賴在他身上的距離,能聞到他身上若有若無的氣息,像是夏日裡灼灼陽光下的清脆綠葉的味道,他衝我眨了眨眼,「那至少得這樣才是情侶啊。」

  原來這家伙比我還在意啊,望著他那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似乎是在認同我的觀念,很滿意地附和地點了點頭:「嗯!嗯!」

  於是原本只是保持適當的社交距離,變成了情侶間的貼貼,知道是假像,所以接受的很坦然。

  邁著一致的步調往電梯間的方向走去,不少人側目過來,應該是認出了五條悟,但沒一個上前與他打招呼,抬頭望了一眼,這家伙一改往日散漫的狀態,擺出一副冰冷臭臉,仿佛生人勿近幾個字頂在頭頂。

  雖然看起來很冷漠,但是這樣好像更帥氣了。

  電梯間更裡面有個掛著VIP標識的拱形通道。

  入內右手便是專屬電梯。

  裡邊暫時一個人都沒有。

  太好了。

  我長舒一口氣。

  真是順利地無法想像,最讓人振奮地還是找到了一絲神使線索吧,等拿到手機要第一時間告訴鷹,炫耀一番!

  和他一同進入電梯,刷過梯控,隨後按下4層。

  梯門勻速合上時,一道身影從外面晃了過去。

  那人在外面又按住了控制按鈕。

  隨後聽見男人用極為殷勤的聲音說:「請走這邊,禪院先生。」


第56章 第56章

  禪院來了?哪個禪院?!不論哪個, 這也太不是時候了吧?!都只差一步就能進包廂了啊!

  門外傳來的人聲簡直就是惡魔低語,連我這樣見過大風浪的人,也極其罕見地驚慌了。

  最為頭疼的是電梯這種狹小空間, 根本無處可躲!

  下意識望向五條悟,那家伙也正轉頭看我, 心髒在猛跳, 千絲萬縷從腦海中閃過, 思考該怎麼應對突如其來的變故。

  用結界來隱身?電梯有監控,監控前大活人消失一樣會引起騷動!後續還得向總監會編造借口!

  但是只能隱身了,被總監會盯上還能靠五條悟周旋, 鷹說不准也能幫忙, 被禪院家記恨就只能滾回國了!

  感嘆自己腦子轉的真快的同時, 身體卻被一道強勁的力量拽了過去。

  他高闊的身影擋住了電梯頂的光線,遮住了梯門外的景像,節骨分明的手悄然拖住我的面頰, 在還沒反應過來他的意圖時, 他稍稍帶動我一同側轉身體,低俯下來, 不知何時摘掉了眼鏡, 甚至能望見澄澈的藍眸中倒映著我不可置信的表情。

  本能地想要後撤,發現腰被桎梏住了, 他另一只手箍得我很緊, 簡直就像堅不可摧的鎖鏈,讓我無處可退。

  「別出聲。」

  近在咫尺的臉龐上, 做了個口語, 因為是前所未有的認真神情,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迷茫間選擇聽從。

  鼻尖輕觸又摩擦,無聲的發言將溫熱輕灑在我唇間,唇齒似乎一個不留神就會發生碰撞,但他拇指順著臉頰捻了過來,指腹壓在我因驚訝而微張唇瓣上,形成一道阻攔。

  無法從他湛藍的雙眸裡讀出任何情緒,只能望見與發色一樣雪白的長睫微微顫動。

  貼在唇上的一指之隔,變成了讓人安心的安全距離,才不至於變成一個烏龍的親吻。

  不過無聲的動作只是表面上平和罷了,我怎麼都無法安分的心髒早就狂跳如擂鼓,神經觸電般地直跳。

  明明和直哉也有過相似的距離,還能與他波瀾不驚地交談,為什麼到這裡就變了?!

  「啊,非,非常抱歉!不知道電梯裡還有人?!」聽見有人驚慌失措道,大概率是那個獻殷勤的導致局面變成這樣的始作俑者。

  「哦?這可真叫人吃驚啊!居然是五條君嗎……想不到是這樣熱情的人啊。」

  不過短暫的兩秒變成了令人瘋狂的漫長時間。

  隨著門徹底打開,較遙遠的喧囂與熟悉的禪院直哉的聲音一同傳來。

  五條悟的發色和體格很好辨認,即使外面的人沒見到正臉,也能從側影一眼認出。

  感受到五條悟故意頓了下,隨後從容起身,差點因此而露出側臉,他捧著我臉頰的手卻自然地滑至後頸,將腦袋按在他胸膛完全藏住,一瞬間,他的氣息與臂膀將我一起裹挾進懷裡。

  「我還想說怎麼這麼倒霉,遇上了破壞氣氛的家伙……嗯,還這麼不自知……原來是你啊。」

  看不見五條悟的表情,只能聽見漫不經心的聲音與胸腔的震動異常清晰地傳遞入耳,從沒有貼著胸膛聽人講話,是比耳語親昵的聲響,震顫回響在大腦。

  然而很快意識到緊張的不只是我,那個家伙也一樣——他的心髒也在狂亂作響。

  原來心髒這麼真實,它無法說謊。

  縱然表面如何風平浪靜,也掩蓋不了內心的激蕩。

  「懷裡那個是女朋友嗎?聽說你帶女人了,沒想到是真的,不介紹一下?」禪院直哉戲謔地口吻說。

  「抱歉啊,你也看見了,我女朋友很害羞欸,」五條悟得意地笑道,按住我後腦的手力氣又加重了些許,「何況我們關系也沒要好到需要介紹你認識吧?」

  突然好像被刺激到,本就搭在他胸前的手指摸索上他領帶,用指尖輕輕勾起,拽著往下扯了扯,示意他不要再亂講話了。

  「嘖。」禪院直哉發出不爽地聲音。

  「別再耽誤我時間了,要麼趕緊上來,要麼就給我把門關上。」

  「這……」有人發出為難。

  「呵,讓他們先上去吧,我可不想和發了情的男女呆在一個空間,真是沒眼看。」禪院直哉發揮還是一如既往穩定。

  「真……真是太抱歉了!」門口侍者又一次道歉說。

  「說起來,」電梯門又一次向裡合上,五條悟忽而借這個空隙開口,「居然沒帶秋一起嗎,還是說邀請過被她拒絕了?沒關系,會替你向她問好的。」

  幾乎要在他懷裡氣結了,都什麼時候了!還在節外生枝!

  不過禪院直哉表情估計難看至極了吧,否則不會氣到連反駁的余地都沒有,太可惜了,我居然無法親眼見到。

  終於感受到電梯啟動時的超重感,我賣力地抬起頭,正好迎上他略有呆滯的視線。

  「結束了,吧?」我遲疑一下,又不確信地補充一句,「我們安全了?」

  「啊,安全了。」他說。

  桎梏在腰間的手挪開,我重新站了回去。

  身體重獲自由,事態也得到緩和,氣氛卻變得極其古怪。

  誰也沒接話,在這種曖昧殘存的環境下,只能呆望著顯示屏上數字跳動,眼巴巴地看著它跳轉到4。

  「喂,」從電梯出來,他忽然側頭看向我,「生氣了嗎?」眼神看起來有閃躲,「事先申明啊,不是真的要占你便宜……但你也不想被發現吧,嘛,總算是有驚無險欸。」說到最後,表情好像因經歷了很刺激的事而興奮起來。

  「我知道,」我說,「所以沒有生氣。」

  確實沒生氣,只是很別扭。

  換做與其他人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必須做出親密舉動,只要長得足夠好看,我都能坦然接受。但是是五條悟,就很別扭。

  「噢,那怎麼一聲不吭的。」他小聲抱怨著把墨鏡帶了回去。

  「剛才干嘛要刺激他?」我轉移話題道,其實也不知道要些什麼,純屬沒話找話。

  「你說最後那個嗎?噢,覺得為難了?」

  「怎麼可能?」我義正言辭說。

  「好啦,先走吧,」五條悟笑了笑,是以往那種常見的不正經笑容,「一會他們又要上來了。」

  他把手肘抬了抬,一下會意到其中含義,談不上樂不樂意,但拒絕不就證明我對他耿耿於懷了嗎?東方秋是不會在意這種事的。

  於是狀似自然地挽上了他的手臂。

  *

  親眼撞見六眼和女朋友在外面親密這種事,禪院直哉是完全沒有料想過的,應該說六眼就不像是會有女朋友的家伙,畢竟一直以來他推掉了無數次家族安排的相親,甚至還聽說他可以在某種餐廳裡的「巧遇」相親中,無情拋下女生,自己跑掉,總之,完全表現出一副對女人毫無興趣的樣子。

  今日卻顛覆了他對五條悟的認知,那種人居然會如此難以自控,不過既然是六眼,他做什麼好像也能說得通了。

  而讓禪院直哉真正在意的是五條悟的女友,雖說只瞧見了一瞬間的側臉,那女人卻給自己莫名的熟悉感,很像秋,臉有些相似,但身段卻幾乎一模一樣……身高,體型,手臂,腿。

  一些細節越想越古怪……由此得出了一條很恐怖的結論。

  ——五條這家伙!不會是照著秋的模樣找的女朋友吧!?他其實有在覬覦秋?!

  難怪他要小心翼翼護著女朋友,就是怕被自己看見!!

  這事越想越篤定,幾乎在他心中百分百確信了。

  秋那個家伙,到底做了什麼蠱惑六眼的事!?

  總之,悟還算收斂,至少找了個替身。

  「禪院先生,現在不上去嗎?」侍者問。

  「等一會,」他說,「我先打個電話。」

  太不爽了,甚至隱隱感受到一種背叛,從通訊錄找到秋撥通過去。

  但一直沒人接聽,這種等待的感覺讓他愈發不耐,腳掌連連點地,拍打出暴躁的情緒。

  「又干嘛?」

  電話忽然接通了,焦躁頓時減輕了些。

  「你在做什麼?」他開口道。

  「關你什麼事?」

  「哦,是嗎,」禪院直哉得意地笑了起來,「就是剛剛撞見了有趣的畫面,想第一時間和你分享來著,知道嗎,悟和他女人抱在一起在公開場合親熱欸,真可惜,沒能拍下來給你看看。」

  電話那頭突然沉默了。

  這突如其來的沉默落在禪院直哉心裡仿佛印證了什麼。

  他驟地感到了惱火,又意識到秋那邊似乎正處於某種嘈雜的環境,那種毫無緣由的背叛更加強烈了,握著手機的拳頭緊了緊,憤怒呵道:「你在哪?跑外面去了?不是跟我說生病了嗎!」

  「是啊,是生病了,」電話那頭秋的語氣異常平穩,「所以在醫院。」

  他愣住了,細細聽下來,確實有人在大喊「醫生」,還有小孩的哭鬧,以及醫院的廣播通知。

  飆升的怒意像是被潑了冷水,他冷靜下來。

  「特意打電話來就說這些嗎,你可真無聊。」她繼續說。

  「病的很嚴重?學校的醫生呢?」

  「拜托,今天是周日,」她說,「很煩欸,我掛了。」

  「等一下,」他制止說,「拍賣會結束了我去找你。」

  「不需要,如果想大發善心,那就別來,病人需要靜養這種常識應該懂的吧?」

  不再給對話繼續下去的機會,對面直接掛掉了。

  「嘁,」低頭看了一眼屏幕,把手機收了起來,「算了。」反正他心情是愉悅了許多。

  *

  東京市,某醫院。

  手機被合上了,握著它的是一只屬於中年男性的手,它被揣進了外套口袋中。

  望了眼人來人往的急診室,「山田」從無人的走廊小道徐徐走出,暴露在燈光之下,他還是那副和藹可親的發福模樣。

  很快越過人群離開醫院,去往停車場,回到自己的商務車。

  坐在駕駛位上,他又一次拿出那部手機,在解鎖畫面思考了會,輸入六位數密碼,成功進入主頁。

  「還是在用生日做密碼啊……嗯,至少省去了破解密碼的麻煩。」山田連連搖頭,把方才的通話記錄刪去。

  從車上聽見秋和五條的對話,就有盜走手機的打算了,這一舉動只是以防萬一,能無事發生當然最好,不論如何,在任務完成前,他都希望兩家人能和平相處。

  將手機丟入了副駕駛的儲物箱。

  這次,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機,點開某個頁面,雙手擱在方向盤上,編寫起文字。

  【工作日志……】

  工作日志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客觀陳述所有經過,每一項細節,甚至對話。

  另一部分為總結,可以加上自己的主觀判斷與推測。

  半年來,工作日志一天不漏,如果發生的事件較多,會分幾部分發送。

  他將這半日所見所聞,事無巨細地編寫完成,轉行到總結部分,他稍微遲疑了。

  「哎。」

  他發出一聲沉重且滄桑的嘆息,很罕見地感到頭痛,比任何一次處理工作要頭痛百倍,年輕人的事就是麻煩,發展成這樣他已經快看不懂了。

  揉了揉額角,定下心來,繼續敲擊手機鍵盤。

  【總結:禪院不中用啊。】

  *

  那件與我產生了共鳴的物品名為鎏金銅觀音蓮座像,因為不屬於咒物咒具,只算是附帶充數拍賣品。

  包廂裡設置了拍賣按鈕,替代了舉牌。

  五條悟讓侍者離開後,就毫不顧忌地橫躺在沙發上裡,直接將整個位置全部占滿。

  他手在空中比劃說:「翻一下手冊,看一下還有什麼想買的。」

  「沒什麼感興趣的。」我興致缺缺說。

  「不行,沒有也得再選兩件。」他用命令的口吻說。

  「為什麼?」

  「總監會同意我們參觀的條件是五條家必須購買三件拍賣品,拍賣這種工作難道還要我來做啊?」說著疲憊的垂下手,「女孩子不應該很喜歡購物的嗎?」

  確實會喜歡購物,前提不是這些個老掉牙的東西,就連珠寶首飾也是有些年頭的古董,但話都這麼說了,只能默默接受了。

  「所有開銷會讓東方家一起打給你的。」我拿起手冊說。

  「哈!那可不行!」他從沙發上坐起來。

  「為什麼?」

  「不會以為把錢還給我,就一筆勾銷了吧。」

  「不然呢?再加點利息?」可惡,其實利息這部分想私吞來著。

  「我可是出了很大的力欸,被撞見那樣的事,今天過後風評會變得很爛吧,你以為這些都是為了誰啊,這可是恩情,不是錢能解決的事,」他雙手枕在腦後,把兩條長腿擱上茶桌,擺出一副大少爺的倨傲姿態,「況且因為是你來求我才同意的,如果是東方家,才懶得跑這一趟。」

  「噢,」雖說幫了很大的忙,但是臭屁的態度一如既往讓人惱火,「錢也不要,那究竟要怎麼樣嘛?」

  他怔了下,「這個嘛,還沒想好誒,先欠著吧。」

  「隨便你,但不允許私自加利息。」我說。

  「誰會斤斤計較那種東西啊。」他寬宏大量地說。

  恩情這種東西,不事先談好價格,也不用金錢或者財物衡量價值,就會變成虛無的概念,彼時再無法客觀地結束這場債務,但好處就是能與他討價還價,甚至能耍賴。

  對我來講,沒道理不答應。


第57章 第57章

  終於熬到無趣的拍賣會結束, 辦理好手續,順利拿到那座雕像,以及一同拍下的兩件咒具, 由於我也用不上,於是五條悟決定差人送回京都, 充盈自家咒具庫存了。

  經此一事, 禪院直哉性格上唯一令我滿意的錢財方面的「大方」, 現在已經完全被五條悟比下去了。

  雖然與他們兩個都是屬於交易範疇,但五條悟明顯慷慨許多。

  從山田大叔那拿回手機,我開始飛速編輯信息發送給鷹, 彙報今天令人振奮的成果, 順帶把預先拍好的佛像照片一同發了過去。

  這一回鷹倒不像之前那樣很快回復, 直到於宿舍門前和五條悟告別,洗漱一番躺下來,才收到了消息。

  【鷹:和你的推測一樣, 你所感受到的那些是它依附過後殘留下的痕跡, 運氣很不錯。】

  【拍賣手冊上沒標明來歷,還要調查。】

  【鷹:不用調查, 大概已經知道佛像是誰出手的了。】

  【啊??】

  【鷹:知道立川家嗎, 老頭是咒術界高層,後輩擅長經商, 這東西一直以來在他們手中。】

  我猛地從床上坐起, 立川,不就是一個多月前晚宴上見過的、幾年前我還給他家別墅看過格局的胖男人?原來就在眼前嗎?!

  【神使在他家?】

  【鷹:也可能已經走了, 總之, 要你親自去他家看一下才清楚。】

  【那好辦,我以前去過, 一樣的借口再去一次不就好了?】

  【鷹:別人好端端的家,為什麼要給你看第二次?立川關聯著總監會,比較麻煩,這事我會來處理,先耐心等我通知。】

  【懂了,意思是他家不好了,我就能去看了吧。】

  【鷹:你現在和六眼是什麼關系?】

  我:???

  什麼轉折?

  而且這家伙最近怎麼越來越關注我的私事了?明白了,其實是想轉移話題吧,才不吃這一套。

  【不告訴你。】

  然而這一等,便等到了秋去冬來,消息就像石沉大海般再無音訊。

  拍賣會期間發生的烏龍和五條悟很有默契地誰也沒再提,就像無事發生,關系還是一樣要好。

  以為還會像從香爐世界出來時一樣,別扭一陣子,卻因為五條悟若無其事的表現,一下釋然了。

  ——所以說,即使再怎麼親密接觸,我們之間的友誼好像也不會變質,哪怕同睡一張床也就是一起蓋著被子睡覺而已,這麼想著,令我都有些肅然起敬了啊。

  只不過夏油傑和硝子不知從哪裡聽來的風聲,得知了五條悟帶女朋友參加拍賣會的事,盲猜大概率是萌香監督說的,雖然沒直接在我們面前挑明,但聚在一起時這兩個家伙話裡話外總帶點調侃意味。

  不過,這個插曲隨著冬季降臨,以及日漸繁瑣的任務,慢慢被大家淡忘。

  再過三日便是新年,高專頗為大方地要給我們放四天假,雖然聽說外面都是放7天。

  早上,班上兩位男生各自接了任務出發,五條悟執意要求我同行,大概是傑不能陪他,又覺得一個人寂寞,所以拉我下水。

  ——這種給他當跟班的行為,也被我算在了欠他的債務裡面。

  「後天就放假了欸,不表現得再高興一點嗎?」五條悟揮手祓除掉奔向我的咒靈說。

  「有很不高興嗎?」

  放假確實令人高興不起來,1月1日是這邊的新年,禪院喊我回去。

  我還打算趁這個時間逛逛大半年都沒光顧的俱樂部,讓牛郎陪我過節。

  「你這家伙是完全不會掩飾自己情緒的類型吧,對自己一點認知都沒有嗎。」他吐槽道,「噢,難道還在為沒能過上聖誕節而生氣?」

  提起聖誕節,確實是一件很來氣的事情,老家那邊從不過這種節日,只有去到城市裡,才能感受到聖誕的氛圍,聖誕節就像是年輕人的專屬節日,家裡那些大人根本不懂那種新潮感!

  越是沒能體會,就越執著。

  終於今年有機會在東京體驗一次,還聽說夜晚大街上會出現聖誕老人,卻偏偏在當天早晨被派到鄉下做任務,是個山裡的溫泉旅館,因此還在那裡逗留了一個晚上,完美錯過聖誕。

  「還生著三分氣!」抱起手臂,偏過頭氣呼呼說。

  「噗,哪有人這麼形容的啊。」他覺得好玩地搓了下我後腦說,「沒關系,節日這種東西每年都有的啊。」

  明年啊,明年我在哪都不一定啊。

  沒把這句話說出口,跟著他一同出了舊樓。

  寒風襲來,脖子陡然一縮。

  可惡,說起來今天怎麼能這麼冷!

  其實早晨出門一瞬間就感受到了,但嫌麻煩又看五條悟和之前穿著完全沒變化,於是選擇倔強前行,想著只要上車就好了。

  「冷嗎?」他見狀捏了捏我外衣,又放下手來,「昨天吃飯的時候硝子不就在說降溫的事?嗯……是穿得少了點,但也不至於表現得這麼誇張吧,還沒到最冷的時候哦。」

  「啊?還會更冷啊?!」把雙手交互著,揣在懷裡,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是啊,等連我都會加衣服的時候就是最冷了。」他發表著非常以自我為中心的言論。

  好奇探手扯了下他的外套,隔著制服僅僅感受到一件貼身的長衫,最多比他夏天穿的那種襯衫厚一點點。

  原來不是我穿少了,是他不怕冷的嗎?!

  真是為難死我這個冬天最多只穿長袖的南方孩子了。

  「快走吧,還有下個任務點。」

  半路下起了細雨,溫度卻似乎更低了些,任務地點又是室外的公墓,真是禍不單行,唯一一絲安慰是雨勢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大概看出我的倔強,下午的任務五條悟表示讓我在車上等就行,回到學校已經是晚上了。

  五條悟說得沒錯,第二天又一次斷崖式降溫,還好我聰明這回多穿了一點,但好像無濟於事,因為下身只有短裙可穿。

  今天是放假前一日,下午沒有任務的學生可以提前離校。

  傑和硝子新年都要回老家,午飯結束後就准備收拾行李了。

  而我和五條悟也要返回京都,於是約好明天正式放假一起走,之所以要晚一天,好像都不願意那麼早回家裡,但正式放假就沒有理由再拖延了。

  我縮著脖子揣著雙手跟在他們後面,看起來或許像老太太一樣滑稽。

  硝子放慢腳步說:「秋很冷嗎?」

  「不,應該是我來問,你一點也不冷嗎?」我望向她的腿問。

  「啊,其實有點冷,但習慣了。」她說。

  我豎起大拇指:「厲害。」

  「今年降溫這麼晚,也不知道會不會下雪。」

  「雪?!」我瞪大眼睛看她,「會下雪嗎?阿嚏!」

  硝子愣了下。

  「哇,」前面與夏油傑並行的某白毛回頭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秋,你感冒了啊!」

  「沒有啦,」我揉了揉鼻子,「空氣裡的灰塵太大了。」

  「欸……」他垂下眼眸,發出不置可否的聲音。

  「秋不太適應日本的冬天嗎,」夏油傑也放慢腳步,關懷說,「覺得冷不要逞強哦,再多穿一點吧,或者和夜蛾說一聲再做一條長裙制服,像冥小姐那樣。」

  「是哦,我怎麼沒想到。」

  這樣長裙下面就可以加褲子了。

  「現在提交申請,拿到也是新年後了吧。」硝子說。

  「沒關系,1月說不准更冷啊。」夏油傑不以為意。

  雖然夏油傑總愛發表一些特別正派的言論讓我覺得厭煩,但有時候又是個很溫和的家伙——察覺別人的難處並且盡可能想到幫助方案。

  這一點讓我想起了舅舅,不過舅舅其實是個超級大腹黑,是可以微笑著殺人的類型,因為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算生氣,所以讓我覺得很難應付。夏油傑也有這種潛質,希望他別變成那樣。

  「話說回來,真的會下雪嗎?」我問。

  幾人看了過來。

  「秋沒見過雪嗎?」五條悟說,

  「以前是住在南方吧,聽說華國南方冬天溫度和秋季差不多。」硝子說。

  「印像中東京通常每年都有雪啊,」夏油傑接過話,「只不過,是不是大雪就另當別論了。」

  「噢噢。」我連連點頭。

  能下雪就好了,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雪景,好奇那種像棉花一樣的白團大把大把落在身上究竟是什麼感覺。

  回到溫暖的宿舍,沒多久房門被敲響了。

  這次來找我的居然是硝子。

  「這個給你。」她提了個紙袋。

  疑惑地拿出一個小盒。

  「感冒藥?」我瞥瞥嘴說,「我還沒感冒呢!」

  「反正是給某個即將感冒的笨蛋准備的。」她說。

  「這又是什麼,」我拿出另幾件物品,看起來大同小異,「發熱貼?」

  「是女生們冬季的秘密武器,」硝子笑道,一個個介紹起來,「這種貼在鞋內,腳就那麼不冷了,還有貼衣服上的,記得要好好看說明哦。」

  「哦,好的。」我怔怔出神,對這些東西感到很神奇。

  「那我先回去了。」她說,「假期後見。

  」

  關上房門,又沒忍住連打了兩個噴嚏。

  可惡,看樣子真的被說中了,我堂堂一方強者居然會感冒?不敢相信!

  事實證明,縱然是咒術師,也會有生病的一天。

  准備去廚房燒點水,妥協吃藥。

  突然又接到了不詳的電話,是輔助監督打來的,夜蛾不在的時候,有任務上門通常由輔助監督聯系我們。

  是一個需要封印的任務——某些高級咒物不適合與其他咒物咒具一同存放,所以會封印在郊外,隔上個三五年或許就要重新封印一次。

  路途稍微遠,大概離高專3小時。

  由於我只是一名弱小無助的四級咒術師,沒有單獨任務的能力,此時還留在高專的五條悟變成了同行人。

  「真麻煩啊。」他在車上抱怨說,「我說秋也應該晉升一下了吧。」

  他和傑有提過要推薦我升至一級,被我狠狠拒絕了——現在這樣剛好,變成一級和他們一樣,那簡直是災難。

  「也不知道是哪個家伙昨天一大早強行把沒有任務的我帶著一起的,報應來的真夠快啊。」開心地咯咯笑起來,但因為鼻子堵住了,全是聽起來連我自己都很陌生的鼻音。

  「是哦,那也比某個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感冒的家伙要好吧。」

  「嘁,要不是那幾個任務,呆在教室也不至於感冒啊,阿嚏。」我挺胸說,習慣性把錯誤歸結給對方。

  被我理直氣壯的神情說的心虛了,他微微偏頭,挪開視線:「話說吃藥了沒?」

  「沒有,阿嚏。」我說,「接到任務通知結果一下忘記了。」

  「一會我去給小秋買點感冒藥吧。」前座萌香監督略帶歉意說。

  「不用啦,硝子有給我藥欸,況且也不嚴重,比起這些更想盡管回去。」

  說這些時,總覺得好像忘了什麼。

  封印其實就是施加一層結界,這項工作對來說非常簡單。

  只是一去一回,外加外面吃了頓晚餐,回到學校已經是晚上11點了。

  「明天下午要一起回京都哦,別忘了,」

  歸來時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五條悟倒是一如既往的經歷充沛的表情。

  「對了,記得吃藥。」說完他進了自己的房間。

  「哦。」我無精打采地回了一句。

  我動作遲緩地插入鑰匙,打開門鎖。

  拖著一身沉重的軀殼往房裡走去,剛走兩步忽然意識到不對勁。

  腳像踩進水坑裡,發出水漬濺開的聲音,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異常。

  啊,明白先前那好像忘記什麼的預感是怎麼來的了。

  ——出門前,打算燒水時接到了電話,然後水龍頭沒來得及關就匆匆走掉了。

  於是造就了此時此刻,宿舍被溢出來的水淹沒的場景。

  *

  五條悟回到宿舍,完成洗漱從浴室出來,聽見門外傳來一番急促的敲門聲。

  打開門來,秋正站在門口,對這家伙的出現不是很意外,這個時間整棟樓只剩他們兩個了。

  讓他驚訝的是,秋換了一身可愛的卡通睡衣裙,和平時總喜歡耍冷漠的樣子截然相反。

  「有什麼事情嗎?」他問。

  「阿嚏,」秋吸了吸鼻子,用聽起來很好玩的、稚嫩了一大截的聲音鄭重說,「我要跟你換個房間。」

  「啊?」


第58章 第58章

  「不要。」

  雖說是一臉迷惑, 但五條悟問都沒問緣由,斬釘截鐵地把我給拒絕了。

  「為什麼?」我又吸了下鼻子,結果還是堵塞的狀態, 只能微張著嘴呼吸,暈乎乎地說, 「能睡女孩子房間和床, 作為男人不應該很心動嗎?」

  五條悟表情滯緩了一下。

  「哈?雖然一直不明白你那些奇怪的觀念是從哪裡得來的, 但還是老實回自己屋子睡覺吧。」他露出無可救藥的神情看著我,就要准備關門趕客。

  我見狀趕忙用腳抵在門前,唰的一下閃了進來。

  他好像倍感頭痛地扶額, 又攤開手道:「所以到底為什麼要換宿舍啊?」

  「你自己去看看嘛。」帶著濃厚的鼻音說道。

  「什麼啊?」

  迷惑地看了我一眼就走了。

  望著速速離去的背影, 我露出計劃通的笑容, 麻溜地滾到床上,還順便蓋上被子,完成一出先斬後奏。

  因為屋子裡開著暖氣, 是非常舒適宜人的溫度。

  沒多久聽見有人回來了。

  「喂!」他發出震驚的聲音, 「你在做什麼!?」

  「如你所見,睡覺啊。」我拉了一下被子, 蓋住半張臉, 「真的好困欸,麻煩幫我關下燈。」

  「你給我起來!」他單膝擱在床上, 氣勢洶洶地彎腰來抓我被子。

  「喂!你變態啊!掀女生被子!阿嚏!」

  他動作陡然停下, 「胡說什麼啊?這是我的床啊!」

  「把我趕走,今天就沒地方睡了哇。」我死死抓住被角, 跟他拉扯, 決心賣慘。

  「那我就有位置睡覺嗎?你那屋子是怎麼回事,都快成河了啊!?甚至放幾條魚進去都不過分!」

  「哪有那麼誇張啦, 忘記關水龍頭而已,悟有無下限,不怕踩到水的吧,但我不行,我還生著病,地板上水那麼冷都快結冰了,會加重病情的欸。」

  睡衣就是踩著水換的,差點沒把我給凍傻。

  「既然知道自己生病,還跑我這裡,還真是一點都不在意會不會傳染給別人啊。」

  說起這個,想起不知以前從哪裡聽來的說法,感冒傳染給別人會好得更快,當然這種事絕對不會告訴他。

  「沒別的辦法了啊,已經聯系過工作人員了,那邊表示最早也得明天來處理,」我小聲說,「如果真的介意我的房間,那你就去傑的房間吧,你們關系那麼好,他不會生氣的。」

  「啊?」他一臉不悅,「你怎麼不自己問問硝子?」

  「打電話沒人接,大概睡著了吧。」用沉重的腦殼費力地想了想,勉為其難說,「實在不行,你把他們房間撬開,我去睡好了,但是問起的話,我會說是你干的……阿嚏!」

  「噢,壞事都是我來干,秋就坐享其成是吧。」他損了一句,「一肚子壞水。」

  「阿嚏,阿嚏,有沒有紙巾,我需要紙巾。」我迫切說。

  那家伙露出極度嫌棄的表情,這回倒是爽快地遞給了我一包抽紙。

  擤過鼻子,見那家伙還是很不痛快的神情凝視我,我笑了笑:「悟幫我打開他們宿舍的門,我就走。」

  聽起來很簡單,誰都可以做到,但自尊不允許自己做撬別人大門這種沒品的事。

  「我認為應該直接把你丟出去。」

  「那我勉強在你宿舍門口打個地鋪吧。」故意朝他擠出一個強顏歡笑。

  那一瞬間,我好像在他臉上看見了崩潰的表情,實在太好玩了。

  如果不是腦袋還難受著,我可能會開心得手舞足蹈起來。

  當然,如果真那樣做了,那句把我丟出去也一定會付諸行動了吧。

  他嘆息一聲,揣著手機出去了,宿舍門還敞開著,大概率還會回來的樣子。

  望著和我宿舍一模一樣的天花板發呆,一時間完全放空了自己。

  片刻後,五條悟突然視野裡冒了出來,白發腦袋遮住天花板的光線。

  「張嘴呼吸的樣子好像小狗欸。」他調侃我說。

  「以為我樂意嗎?」皺著眉道,「你干嘛去了?撬鎖了?」

  「我在某人的床頭發現了這個耶。」他無視我的提問,伸出手,把一只貓咪布偶懟在我臉前,晃了晃。

  我愣了下,用吩咐的口吻說:「干嘛把咪咪拿過來了,既然如此就放下吧。」

  「咪咪?」他收手與玩偶對視一眼,「你起的名字?」

  「是的。」

  「身上的聖誕套裝也是你做的?看不出來還會手工活欸。」

  「當然不是,阿嚏,網上找人定制的。」這家伙到底要干嘛啊,居然跟我聊起來了,「是想好睡我房間了嗎,祝你好夢哦。」我開始想辦法趕他走。

  他收斂神色,把咪咪擱在我腦旁,又晃了晃手裡的藥盒。

  「這就是白天說的硝子給的感冒藥吧,明明還沒吃藥吧?就想睡覺了嗎?」他斥責說。

  「啊,還真忘了。」我不好意思說。

  「那還不快起來把藥吃了,還要本少爺喂你嗎?」

  「我……」吸了吸鼻子,躊躇會面露為難,「我被你的被子封印了。」

  「啊?」五條悟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不會因為感冒腦袋也壞掉了吧?」

  「其實是懷疑悟想誘騙我起床,借機實現你趕我走的計劃。」我坦白道,這家伙不好意思掀女生被子,但等我起床就另當別論了。

  「你把我當什麼人了?」他對我露出無言以對的表情。

  「原來不是嗎。」從床上坐起驚訝說。

  「床都被你霸占過了,再趕人走有什麼意義啊。」他一臉無奈地轉身倒了杯水。

  雖然聽起來是對我的嫌棄發言,但意外地覺得好笑。

  「為什麼要給玩偶起名啊,而且還叫咪咪。」

  拆藥盒的過程中,五條悟瞟了眼穿著聖誕老人的咪咪,好像對此非常好奇。

  「原來家附近的小貓都叫咪咪,」我說。「叫它們一聲,會有好多一起跑過來等著投喂。」

  「收養的貓嗎?」

  「不是誒,流浪貓而已。」

  「這麼喜歡貓為什麼不養一只?」

  從他手中接過水杯。

  「以前養過,結果一不留神被咒靈吃掉了。」

  說完就著水吞下藥片。

  小貓丟的時候難過了好久,但我以為是它自己不喜歡每天跟我待在一塊,不喜歡陪我睡覺,也不喜歡被我撫摸,所以回去流浪了。一段日子後終於想通,感覺釋然了。

  直到有一日,在家裡地下室做收放咒靈控制試驗時,見到僅剩的一顆腐爛到一半的貓頭被做成裝飾帽,頂在靈嬰頭上,那一瞬間崩潰了,從此發誓再也不會養貓,我這樣的人不配擁有那麼可愛的貓咪陪伴。

  而我怨恨自己,就像怨恨那些咒靈一樣。

  「啪!」

  五條悟在我眼前打了個響指。

  「真的只是感冒吧?不是什麼別的奇怪的痴呆病?」他說。

  我把水杯還給他:「當然,明天就好了。」

  說著又迅速鑽進被窩裡。

  五條悟放好水杯,動作自然地靠在床邊坐下,還打了開了游戲機。

  因為是坐在地板上,正好露出毛茸茸的後腦勺。

  「你今天睡哪裡?」按捺住想要摸一下的心情,我翻身側躺著問。

  嗯,這個姿勢好像鼻子也通暢了。

  「唷,終於知道關心同伴了嗎?」他沒好氣地笑了起來。

  「你剛剛是不是出去跟傑打電話了?他同意你進他房間了嗎?」我伸著脖子好奇追問道。

  「別問那麼多,給我老實睡覺!」他凶巴巴地說。

  「哦。」我又縮了回去。

  「喂,」他又開口道,語氣還和之前一樣不太友善。

  「干嘛?」

  「以後不准隨便跑到男人的房間裡……」他停頓了會,一邊繼續操作起手柄,一邊說,「我的意思是,別隨便睡到男人的床上,稍微有點這方面的常識吧。」

  「我不介意啊。」

  感覺到他額角神經抽動了一下,好像更生氣了。我又補充了一句:「因為是悟的房間,所以才不介意。」

  「哦?這麼信任我啊?」不懷好意地瞥了我一眼。

  「也不知道是哪個家伙經常囔囔說我不相信他。」

  「好吧,」他抿了抿唇,像是被我說服了,「總之,在別的男人面前別這麼隨便了。」

  「哦。」

  然後彼此沒再說話,我開始躺著看他玩游戲,似乎是一層一層的闖關冒險,音樂聲音開得很低,循環反復的聲音就像催眠曲一樣讓人昏昏欲睡,不清楚過了多久,連我自己也沒意識到地、閉上了眼睛。

  次日醒來時,外面陽光似乎正好,一部分灑在房間裡,將屋子照亮。

  從朦朧中回過神,五條悟還保持著我睡前那個狀態,背靠著床側,靜靜地坐在地上玩著叫不出名字的游戲,好似時間在他身上停滯了,這樣的場景莫名令人覺得心安。

  我望著他白發後腦出神,好想摸一摸,就擺在我眼前,伸手便能觸碰到,真是個絕妙的機會。

  悄悄靠近,緩慢探手,趁他專注在游戲上時……

  手腕突然被桎梏住了——他反手抓了過來,這家伙甚至都沒回頭!

  「啊。」剛輕輕出聲。

  又下一道猝不及防的力量,感覺上半身瞬間被拉了出去。

  還好只是惡作劇一樣的拖拽,否則可能會是被過肩摔摔下床的場面。

  不過下巴還是磕到了那家伙肩上,撞得我一下子沒了睡意。

  「怎麼還偷襲的啊!?」我吃痛地抱怨道。

  「偷襲的家伙不是你嗎?」他松手,揚了揚眉毛,因為沒帶墨鏡,正面迎著陽光,藍眸閃爍著,熠熠生輝。

  怔了兩秒,我遲緩回神。

  「誰說的,」干脆直接趴了下去,側枕著他肩膀,趁機摸上他腦袋,「只是想摸摸頭發啦。」

  是有些扎手的觸感,並沒有想像中的順滑,「怎麼跟貓咪不一樣欸。」

  我有些失望地說。

  他表情凝固了會,飛快往側面挪了一腳,導致我頭一下落空了。

  他一臉嫌棄說,「麻煩不要產生一些奇怪的想法好不好!」

  「哦。」

  「東方同學?東方同學?」一陣敲門聲響起,不過是從隔壁房傳來的。

  「是工作人員!」我振奮起床,爬起來就要往外走。

  後衣領卻被一把拉住了,整個人彈了回來。

  「干嘛啊?」我不明所以地望著他。

  「大清早穿著睡衣從我房間出去,傳回禪院家你就完蛋了。」他瞪了我一眼,警告說。

  「對哦,畢竟直哉那種內心陰暗的家伙只會覺得我們做了什麼吧。」

  他嘴角一抽:「夠了,你快閉嘴吧。」

  之後,五條悟隨意敷衍了一下工作人員,對方很快把我宿舍的積水處理干淨,至於地板,因為被泡太久,基本要全換,他們表示會爭取在假期結束之前做完,交代完這些就先走了。

  終於能回房了,我抱著咪咪和五條悟說了再見。

  「出發之前別再來煩我了。」他門前帶著倦色說。

  「好哦。」又握著咪咪的爪子對他揮了揮。

  隨後「啪」地一下關上了房門。

  這家伙大概是要補覺吧,畢竟好像一晚上沒睡。

  其實我也沒睡好,或許是藥物原因,腦袋還是困乏的,開啟暖氣後,又縮進了自己的被窩裡。

  好冷哦,我哆嗦了下。

  還是那家伙的被窩暖和啊。


第59章 第59章

  打從有記憶以來, 我對新年並沒有什麼實感,甚至有幾分厭惡。

  理解中的新年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其樂融融的節日,我們家也確實會在除夕與家人坐在一塊吃飯, 一群人圍著個圓桌,印像裡, 舅舅的兩個孩子還沒長大的時候, 會任由大人們在飯桌上逗著玩, 小孩咯咯笑起來,他們也會開懷大笑;後來舅舅的孩子長大一點,會帶著他們做游戲, 贏紅包裡的壓歲錢, 真是好熱鬧的樣子。

  ——他們也會叫我一起, 但總被我嫌棄地拒絕了,好在壓歲錢不會因此而少掉,正是如此, 我又一下頓悟, 既然不做游戲都有錢拿,那兩個家伙卻為此賣力地取悅大人, 這也太虧了, 而我真是了不起的計劃通。

  總之,我無法感受過年喜悅。

  不明白他們在開心什麼, 也不明白在展望什麼。

  越是無法理解, 我就越討厭過年。

  國內的新年便是如此了,更別說國外的新年了。

  畢竟, 就連日子都不是同一個。

  回到禪院家已經是晚上了, 感冒症狀輕了許多,不再打噴嚏, 腦袋也不那麼難受了,只是鼻子還時長堵著。

  次日,是當地的除夕夜。

  家僕來來往往,不知道在忙什麼,只聽說晚上會有家宴,禪院家本家人基本都會到場,應該是一年來難得一見熱鬧的場面。

  雖然裝備了硝子給我的發熱貼,但我還是盡可能地不想在外逗留,外加感冒還沒好,於是在自己的屋子裡窩了一整個上午。

  下午實在閑得慌,看在外面陽光正好的份上,又套了一件長衫才決定外出溜達。

  閑逛到禪院的戶外訓練場,今天沒見那些什麼護衛隊的人。

  但還是望見了某個金燦燦頭發的少年。

  他正單手抓著皮球,高舉過頭頂。

  兩個才到他大腿高的女孩圍著他,西瓜頭女孩發出倔強的嗚咽,強忍著馬上就要哭出來的表情,一蹦一跳地想要夠到直哉手裡的皮球,另外一個短發女孩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又想上去勸阻。

  那倆小家伙如果不是發型一樣,幾乎難以區分,應該是雙胞胎吧。

  「怎麼了?很想要嗎?」直哉單手叉腰,嘴角揚起戲謔的笑容。

  「那,是真依的,還給她!」西瓜頭女孩說。

  「小真希不知道求人應該是什麼態度嗎?這樣可拿不到的哦。」直哉按住了真希的腦袋,她再也蹦不動了,只能無助地伸著雙臂,直哉饒有興致地說,「至少也要跪下來好好磕頭,真誠懇求我才像樣啊。」

  真是沒眼看,這人怎麼還欺負上小孩了。

  隨手撿了塊碎石,瞄准直哉的手彈了出去。

  我站得很近,應該是早就被他察覺了,雖然沒能擊中目標,但也把皮球打飛了。

  「誰讓你多管閑事的?」他不愉快地看過來。

  叫真希的女孩見狀收了手,縮著身體從直哉手下逃走,小跑著去撿球。

  「欺負小孩實在太沒品了吧。」我說。

  「欺負?」他輕哼一聲,聳聳肩漫不經心說,「這是我的兩個堂妹,不過是在教她們怎麼做人而已。秋一個外姓,就別插手我們的家事了。」

  「這種時候跟我談外姓了?以前也不是誰張口閉口讓我記住身份的。」我好笑道。

  球撿了回來,兩個女孩站定,互相牽起手,對我稍稍鞠了一躬,打算從直哉背後悄悄溜走。

  「誰讓你們走了?」直哉不爽地回頭。

  兩只小可憐嚇得往後縮了縮。

  「直哉是不是很無聊,干脆我來給你當陪練吧。」我提議說,正好找個人揍揍打發時間。

  高專那兩個家伙也喜歡拉著我訓練,但除非毫無保留對戰,很難輕松贏過他們,我已經很久沒體會到虐菜的快感了。

  直哉遲疑片刻又不屑笑道:「秋還是老老實實呆房間吧,動不動就生病的家伙別在外面丟人現眼了。」

  分明是想逃啊。

  「只是切磋也怕嗎,你不用術式,當然,我也不會找外援幫忙。」我提出條件。

  他不說話,猶豫表情卻暴露了動搖的心思。

  半晌,他笑著開口:「可以啊,事先聲明,不會因為你是女人就手下留情啊。」

  「我是無所謂,直哉可別到時候哭著向你老爸告狀就行。」我聳聳肩。

  嘲諷的話起了效果,他怒視我,腳下已經動了:「那就開始吧!」

  曾經遠觀過幾次禪院直哉的格鬥訓練,他出手毒辣陰險,但也僅此而已了。

  不用術式根本就不可能是我的對手,就算用上了我也不會輸,完全取決自己要多認真。

  兩輪交手,他落了下風,身上被打中好幾次,因為沒留手,縱使比不上黑閃的殺傷力,但應該還是很疼吧。

  沾沾自喜間,幾乎又一拳要擊中他面門,突然一晃,人從我眼前消失了。

  是術式!這不要臉的家伙!

  在背後!

  利用自身散布的咒力,瞬間判斷出他的方位。

  好在這家伙對我一點也不了解,他不知道近身格鬥是我的強項。

  側身抓住他朝我身後揮來的拳頭,順勢過肩,重重地將他砸在地上。

  趁他起身之前,先一步坐在他身上,抽出剛順走的匕首,抵在他喉間。

  「哇,真是刷新了我對你認知的下限,」我投下鄙夷的眼神,「藏武器不說,還不守信用啊。」

  「你偷走我的東西就算光明磊落了嗎?!」他咬牙反咬我一口。

  「不過是行走江湖的必備技能罷了,干什麼這麼大驚小怪,要怪就怪你自己總把這種東西藏一個位置……」

  不由得一頓,這番出自我自己口中的話,令我油然而生出一個非常可怕的念頭。

  是前段日子忽略掉的某個細節。

  似乎見我發呆,他當即反應過來,擒住了我手腕將匕首打飛,意圖翻身將我反壓下去。

  還好回神夠快,在他得逞前,先一步後躍而起,拉開了距離。

  「今天不打了。」我說。

  「哈!是怕了嗎?」

  「就當是吧,我沒心情了。」忘了眼不遠處,那兩個小家伙已經沒了蹤影。

  「真沒意思,看在過節的份上,就這樣吧。」

  禪院直哉還是一如既往地會給自己找台階下。

  沒再廢話,轉身就往自己屋子方向走去。

  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點開與鷹的對話框,剛准備告訴他我的發現,一時間又停手了。

  這事情大概沒那麼簡單。

  我點開與山田司機的短信記錄。

  好像頓時明悟了。

  既然是這樣,就沒必要點破,這次應該換我暗中觀察才對。

  但是……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完全沒有意義啊……

  「那個……」

  剛准備進屋背後傳來稚嫩的小孩聲音。

  回頭看見那一對雙胞胎正站在不遠處。

  兩個人好像有些猶豫,叫真希那個像是鼓起了勇氣牽著另一只小跑上前。

  「這個,送給你。」她說。「謝謝你幫我們撿回球。」

  背在身後的手拿出來,握著一枝粉色的花。

  「我沒幫你們撿球,是你們自己撿的,」我搖搖頭說。「而且我也不喜歡野花。」

  「這不是野花,」她辯駁說,「是叫什麼……」皺起眉頭,竭力思考,半天沒說出個名字來。

  「噢,但是送給我只會被我丟掉,自己留著吧。」

  「扔掉也沒關系。」真依開口說。

  「是嗎,心意被糟蹋也不會難過咯。」

  「不會難過,」真希堅定說,「是我們沒能拿得出和你心意的謝禮。」

  這兩個小鬼頭,看起來是讀幼稚園的年紀,懂的倒是不少啊。

  「別太在意,能拿出和我心意禮物的人也不多。」

  兩人露出古怪的表情。

  勉為其難地收下了花,但還是沒有離開的打算。

  「還有什麼事嗎,我很忙的欸。」

  「我聽說,」真希斟酌開口道,眼裡逐漸放光,「你沒有術式,但剛才他還是打不過你,能告訴我,怎麼做到的嗎?」

  「這還不簡單嗎,比他厲害就好了。」

  「啊……」

  兩人同時崇拜地張著嘴。

  「沒有術式也能打過那家伙?像你一樣?!」

  「像我一樣是不可能的啦,」崇拜的眼神讓我有些滿足,於是決定陪小鬼多說兩句,「但打敗直哉那個蠢貨肯定是沒問題的。」

  「哇!」

  「好酷啊!」

  應該是第一次聽見有人敢奚落禪院直哉,小鬼們興奮地喊了起來。

  「將來……」真依說,「呃,會和他結婚嗎?」

  「誰知道呢,可能會,也可能不會吧。」

  「那還是別和他結婚了!和那種人結婚要倒霉一輩子!」真希忿忿說。

  真依扯了一下她的袖子。

  「打擾您了,我們該回去了。」真依很有禮貌地說。

  兩個小鬼手拉手走掉了。

  直哉的堂妹,是禪院扇的女兒吧,怎麼也是家裡的小姐,完全不需要對人這麼恭敬啊,因為是女兒,所以地位這麼低嗎,但看待遇好像比我還差欸。

  不過如果將來不留在禪院家,大概也不會再有交集了吧。

  回到房間把花隨手丟在矮桌上,躺了回去。

  晚餐前一個小時被叫了起來,下人詢問我是否有梳妝的需求,我嫌麻煩拒絕了。

  正式家宴的時間。

  與初到禪院家招待我們的宴席是在同一個地方,除了稍微眼熟的禪院扇,還有一個叫禪院甚一的家伙,記得偷聽他們家「炳」組織成員八卦時,提到禪院甚一還有個弟弟,叫禪院甚爾,是個超級罕見的連咒力都沒有的非術師,從談論中輕蔑的語氣能得知,他弟弟同樣是個不受待見的人,不過早先年脫離了禪院,也不知現在是死是活。

  除此之外,今天還非常難得地,見到了直哉的母親,是名看起來柔弱靜斂的女人,說話永遠輕聲細語,甚至對直哉講話都略顯卑微。

  如果只有她一人如此,或許是個人性格問題,而禪院扇的妻子也是一樣狀態。

  真希真依雖然是禪院扇的女兒,但卻沒有與父母並排落座的權利,兩架單人小桌非常刻意地擺在了稍微靠後的位置。

  這樣一對比好像我才成了格格不入那個?

  思緒發散間,空出的場地中央陸續開始歌舞,是令人昏昏欲睡的傳統表演。

  突然起了好奇心,我從桌下偷偷摸出手機,給五條悟發去信息。

  【你們家有家宴嗎?】

  【六眼:有啊,就是現在欸。】

  【是什麼樣的?】

  【六眼:啊,你等會。】

  沒過一會,後面發來一張圖片。

  除了背景裝潢不同,具體人物不同,其余簡直一模一樣。

  ——形形色色的人在兩旁矮桌落座,中間留出了表演空地。

  還有一台超大的電視挪了過來,似乎晚點會放一個叫紅白歌會的晚會。

  五條悟這張照片是上首拍來的,比我這個視角震撼多了。

  一瞬間產生了空間交疊的錯覺,仿佛坐在直毘人位置的是他。

  【六眼:你問這個做什麼?現在也在家宴上嗎?】

  【看起來很威風啊。】我回道。

  【六眼:嘁,無聊死了欸,被迫坐著看老掉牙的演出,簡直就是精神折磨,等當上家主,第一個就把這項節目廢掉!】

  一次發這麼多牢騷,看得出來他很氣憤了。

  【噢,那你什麼時候當家主?】

  【六眼:成人禮後吧。】

  【好吧,那你加油哦。】

  【六眼:???所以突然問這個是要干嘛啦?】

  【好奇而已。】

  【六眼:哦,你是不是也在禪院的家宴,什麼樣的,快拍給我看看!】

  「喂,你在跟誰發消息?」旁邊直哉沉沉開口,他視線撇下來,我收起手機。

  未免節外生枝,很罕見地說了謊:「家人。」

  他表情緩和些:「這樣啊,那替我也問個好吧。」

  我挑了下眉:「這種事得自己問候才顯得有誠意吧。」

  他頓時咋了舌,偏頭挪開視線說:「還沒到那個程度吧。」

  哼哼,沒用的家伙,還想把外公的號碼給他,讓他感受一下我外公的壓迫感,可惜啊……

  我低下頭繼續發信息。

  【直哉坐我旁邊,不方便。】這話剛打完就覺得莫名怪異,仿佛我和五條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系一樣,於是又被我刪掉了。

  【人太多了,我可不像你能大大咧咧拍照。】

  【六眼:哦,那好吧。】

  宴會持續了塊兩個小時,對微醺的大人們而言才剛剛開始。

  我以回去吃藥為由偷偷溜走,實際上這些正在興頭上的大人才不會管我去哪裡,主要是為了敷衍直哉。

  從喧囂的廳堂出來,頓時清淨了許多,支開僕從,獨自返回屋子。

  空蕩的房間和剛才的熱鬧簡直對比鮮明。

  連呼吸都能清晰可聞的死寂一下令人感到不適。

  在這份寂靜中,我吃過藥,洗漱完畢,就著床褥躺下了。

  這個時候,國內也差不多吧,即使不是新年,元旦依然是值得家們共聚一堂的節日。

  其實我在哪都格格不入,倒是真依真希那對雙胞胎和我有點像,但她們好歹還能相互作伴。

  陪伴我的永遠只有那些陰冷發臭的咒靈。

  節日裡心情總會莫名變差,這就是我討厭過節的原因。

  「滋滋,」「滋滋,」

  ……

  枕邊不斷傳來震動,迷糊地睜開眼。

  ……什麼啊,我居然睡著了嗎。

  說起來,硝子給的藥確實很起作用,但真的很容易叫人犯困呢。

  黑暗中摸索著拿到手機,眯起眼望了下屏幕,不出意外地,屏幕上看見了六眼的字樣。

  估計也只有這個家伙會大半夜不在乎別人是否睡著地打來電話了。

  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沒掛掉。

  「這麼久沒接,難道睡著了?」

  「嗯。」不耐煩地吭了一聲。

  「新年第一天耶,這麼早就睡嗎?」

  「是要對我說新年快樂嗎,發短信就可以了,掛了。」

  「干嘛這麼冷漠啊,我可是有好消息要告訴你欸。」那邊有幾分委屈地抱怨起來。

  「什麼好消息?」

  聊了兩句好像稍微清醒了點。

  「還躺著在吧,現在穿好衣服,到外面來。」

  「什麼啊?」我迷茫地問。

  「快點,照做就是了。」五條悟催促道,爽朗的嗓音帶著幾分亢奮。

  「哦。」雖然有些不情願,但還是很好奇他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披上了外衣,拿起手機走到門前,稍微有些遲疑,千萬思緒閃過時,拉開了門。

  凜冽的寒冷先行而至,忍住不打了個哆嗦,下一秒身體陡然愣住了,連寒意也在瞬間被震驚驅散。

  數不盡的純白絨團在夜幕下悄然降落,淡然的月色,與微弱的石燈,照得雪花的純白泛起了光,如同漫天繁星徐徐墜入人間,它們靜謐又肆意地飛舞,看起來輕盈又自由。

  外面,居然下雪了啊。

  太安靜了,都不知是何時開始的,因為不像細雨那麼急促又嘈雜,只是靜謐地下落,時間也為此放緩步調,所以沒驚動任何人。

  地面已鋪上一抹淡白,還有無數白色結晶接連覆蓋,像是要給天地完成一場洗滌。

  那個一向古板又煩悶的庭院,此刻變成了難得一見的美景。

  「喂,喂?人呢?」

  手機裡傳來的聲音突然讓我醒神,將電話放在耳邊。

  「喂。」怔怔回應同時,才發覺自己心髒已經在狂跳著了。

  「還在啊,恭喜你啊,願望成真了哦!」那邊是五條悟得意地聲音。「而且還是大雪!是不是超級厲害!」

  「是啊,」我攏上鞋,從外廊走下地面,「你也在看嗎?」

  「當然啊,別問這種弱智問題啦。」

  對啊,原來我們在同一片雪夜下。

  那些純粹的雪花飄落在身上,幾乎毫無重量,就是這麼輕悠悠的東西,讓我心髒為之怦然跳動。

  「一下就化了,」凝望著掌心失去蹤影的雪花喃喃說,「好神奇啊。」

  「差不多就行了,不會有笨蛋把自己連續凍壞兩次吧?」

  低頭瞧了一眼逐漸發白的地面,還有自己踩出來的腳印,實在很高興:「我明天要起來堆雪人!」

  「啊,根本就沒聽人講話啊,」他無奈地抱怨了一句,「看到了就好,那我睡了哦。」

  「喔,好哦。」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下意識回道。

  通話結束了,我還佇立在雪地出神,好像忘卻了時間,周遭靜得安詳,只有心髒在天地忐忑跳動,好像有種異樣的情緒萌生了,我說不出來具體是什麼感覺,也不明白是從何而來,但大雪見證了這一切。

  過了好久才被刺骨的寒冷喚醒,猛地打了個寒顫,身體扛不住了,縱然非常舍不得,還是老實縮回了暖和的房間。

  這麼大的雪,明早一定能把外面鋪的厚厚的吧。

  鑽回殘留余溫的被窩,端著手機打算網上搜索天氣預報,一邊盡可能平復心情。

  看見主界面幾條新短信提醒,稍稍愣了下。

  點進收件箱,有數條一模一樣的消息。

  分別是外公舅舅和舅母發來的,大概是坐在一起商量好了的樣子,也可能是設置了定時短信,反正全部都在0點准時接收。

  而上次有他們的消息還是兩個月前的生日祝福,也沒說送點禮物打點錢,真是假模假樣。當時覺得太過敷衍了,理所當然地沒有回復。

  抿了抿唇,看在今天心情不錯的份上,勉強回一句吧。

  是的,好像過年也沒這麼糟糕。

  點開外公的短信頁面,發了條與上面完全一致的內容。

  【新年快樂】


第60章 第60章

  華國, 東方家。

  跨年夜雖說不比新年,後者有守歲的習俗。

  但今天除了家中兩名晚輩,其他人還是照例熬到了跨年的時間。

  日本當地時間0點時, 大人們各自給遠在異國的家人發送了祝福短信,又繼續在飯桌前, 就著跨年晚會的背景音拉起家常。

  飯菜已經全數撤去, 被佣人換上了水果零食。

  當晚會進入尾聲, 幾人也准備解散,老人擱在桌面上的手機震動著鈴聲亮了起來。

  「嗯?」他發出疑惑聲。

  「怎麼了父親?」東方清河問。

  「這麼晚還有人發消息啊。」老人哼哼一聲,抓起手機, 「別是什麼麻煩事又要請我出面了。」

  「不會啦, 大過節的, 怕不是節日祝福吧。」東方清河的妻子笑著說。

  「可熟識父親的人都知道他不喜歡收這種消息啊。」因為知道那些表面客套既不討喜,又很容易把重要信息掩蓋下去,所以大家都很默契地不會發送這類信息。

  至於不熟識的人, 也不會有他電話號碼。

  眯著眼掃過新收到的消息, 老人表情很快因震驚而凝固。

  「怎麼了?」東方清河見狀正色問。

  老人晃了晃神,把手機湊近又拿遠了一點, 退出短信內容界面, 反復確認發送人。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一臉詫異, 喜不自禁大笑兩聲, 「小秋回我消息了!」

  年輕夫妻錯愕地對視一眼,分別檢查自己手機, 卻發現沒有想看到的新消息。

  「為什麼我沒有?」

  「我也沒有啊。」

  「回的什麼, 給我看看?」

  「看什麼看!都睡覺去!」老人把手一揮,起身背過雙手, 哼起方才電視裡唱過的曲兒,邁著輕盈的步伐離去。

  「明早約了陸醫生做檢查,父親別忘了!」東方清河對他背影喊道。

  「哎,知道了。」他擺擺手,不耐地回道。

  *

  京都的雪勢在後半夜變大,日出之前又停了。

  真是不負所望。

  晨起拉開門,目之所及盡是白茫茫的一片,從沒見過這麼純白的天地,真是美不勝收的景色。

  家僕很早就起來了,正掃著廊前和走道的積雪。

  至於禪院家本家成員,說是要外出什麼地方參拜,好像是男子的活動,不帶女眷,所以也沒問我,當然就算問了,我也肯定會找理由拒絕同行。

  用過早餐,在外衣下多貼了幾張發熱貼。

  氣勢十足地開啟堆雪人計劃,然而才堆了半截圓球一樣的東西,就萌生了退意。

  雙手凍成了鋼鐵,仿佛快要失去知覺。

  想要叫咒靈出來替我干活,又礙於僕人還在旁邊掃雪實在不方便。

  哈出一口冷氣,決定稍微休息一下。

  眼角余光望見角落站了兩道小個子身影。

  還是那對雙胞胎,偷偷瞄著我這邊。

  我坐回廊前,向她們招了招手,兩個小只很配合地跑過來。

  「你們跑我這來干什麼?」我問。

  「只是在附近閑逛。」

  「真依說想來看看。」

  兩人各自發言,說完尷尬地對望了一眼。

  「看我堆雪人?」我好笑說。

  她們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好像有些害羞。

  「我們也想一起。」真依說。

  「為什麼,你們自己的院子不能堆嗎?」

  「有其他人使壞。」

  「但好像沒人敢動你的院子。」真依接過話。

  「可我堆不動了欸。」我攤開手。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接著繼續嗎?」真希眼睛放光地指了指身後那半截身子的雪人。

  「可以是可以啦……」

  「好耶!」

  話還沒說完,兩個小鬼滿臉興奮地轉身小跑過去,真依半路還摔了一跤,瞬間撇起嘴差點要哭,結果被真希扶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又像沒事人一樣了。

  借著恢復手溫的時間,我玩起手機。

  昨晚給外公回過新年祝福語後,沒想到他過了十多分鐘又發來一句【怎麼這麼晚還沒睡。】

  還真不巧,那會我已經睡著了。

  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五條悟發來的消息。

  【六眼:在干嘛,雪人堆了嗎?】

  望了白色的場地,兩只小鬼倔強地捧起大把大把雪,又因凍手時不時對著掌心呵氣,還樂在其中的場景,感覺很滑稽,於是拍了照發給他。

  【已經安排上了。】

  【六眼:哇,你也太殘忍了吧,居然讓小孩子給你打工。】

  【別胡說,是她們主動要幫忙的。】

  【六眼:怎麼不自己來?】

  【手都快報廢了。】

  【六眼:太弱了,等回東京我堆個給你瞧瞧。】

  可惡啊,是仗著自己有術式所以不怕凍嗎!

  【呵!】

  【六眼:???】

  小鬼們干活還不賴,憑著一腔熱血把剩余部分給堆好了。

  雖然……有些不倫不類……連手臂的枝干都插歪了。

  本來還打算給五條悟再發一張炫耀一下成果,現在想想就發過去肯定會被損傷兩句,只好放棄。

  真希和真依很開心,圍著雪人亂蹦亂跳,還把自己的圍巾給它圈在脖子上。

  「也不知道能維持多久。」真依望著雪人喃喃道。

  「沒關系,反正我明天就走了,就算融化我也看不見。」我說。

  取下雪人的手臂,給它重新擺正。

  「啊……」兩人同時回頭,望向我。

  「要去哪裡?」真依問。

  「東京。」

  「東京?」

  「聽說是很遙遠的地方。」真依說。

  「真羨慕啊,不知道以後,我們能不能去那麼遠。」真依一臉憧憬道。

  「一點也不遠。」我說。

  「真的嗎?」真希眨了眨眼睛。

  「是哦。」

  「那以後我也要去東京!」真希振奮說,「真依也一起!」

  「真希,你太大聲啦!」真依撒嬌樣地抓了抓她衣袖。

  沒多久兩個小鬼被僕人找到,然後叫回去了,說是還有功課。

  依舊是手拉手走的。

  關系真好啊。

  *

  華國。

  城市周邊某座私立醫院。

  位於頂層的重要客戶接待室內,東方家現任家主東方玄一正坐在沙發上。

  他頭發雖然花白,卻有著仿佛不受歲月磨礪的迥然的雙眸,端起泡好的茶,先是聞過香氣,才稍稍抿了一口。

  「你這茶差點意思,回頭我讓清河給你送套好的……嗯,茶具倒是還可以,糟蹋了啊。」他煞有介事評價道。

  茶桌側面坐著位白袍大褂醫生裝扮的男人,同樣也已步入老年,只不過相比東方玄一略微年輕一些,至少留有些許黑白相間的發絲。

  他睨了一眼旁邊,又專注在手中的核磁影像上。

  「我讓你來,不是叫你品茶的。」

  「呵,別裝模作樣了,這東西需要你看這麼久嗎,直接說結果吧,陸醫生。」他放下茶,後靠同時架起二郎腿,雙手交握置於腿上。

  「哎,」叫陸醫生的男人嘆息一聲,跟著放下影像,憂愁說,「還是惡化了,我的意見是盡快手術,再拖下去,成功率只會越來越低。」

  噩耗沒讓東方玄一動搖分毫,他思索一陣,搖頭沉吟道:「不行,還是得保守治療。」

  縱然早就有所預料對方的態度,此刻還是倒吸一口涼氣,醫生幾乎要從座椅上蹦起來:「到底誰才是那個醫生啊!怎麼還有人想自我開方!?」

  「嗐,就知道你會這麼大驚小怪的,所以才一直不想來啊,」老人淡漠的眼神飄過去,「我都不急,你急什麼?」

  「那你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不對,你到底在等什麼啊?」

  「一個消息。」老人露出故弄玄虛的笑容。

  「我總有一天要被你氣死!」

  「嘿,放心吧,怎麼也會走在你前面的。」東方玄一說著,從沙發上站起身,「再開點藥吧,能拖多久是多久。」

  「半年,最多半年。」陸醫生斬釘截鐵說,「半年之後,除非有逆天改命的本事……」說到這他閉上嘴,喉結滾動,「否則只能等死了。」

  老人拍了拍他肩膀,語重心長道:「既是咒術師,又是醫生的,怎麼還會為生老病死而多愁善感呢,你這活的不通透。」

  他擺了擺手,扔下對方,離開房間。

  「怎麼樣?」大堂外,東方清河迎了上來。

  「還能怎麼樣,反正不是好消息。」老人悠悠說道,「還有半年。」

  年輕男人沉默片刻,平靜道:「會讓日本那邊加快進度的,目前已經獲取潛入立川家的機會了。」

  日本咒術總監會的立川,其實只是沒什麼本事的掌權人,他和大多數高位者一樣膽小怕死,他的長子立川宗介家中布置了一件非常棘手的咒物,用來抵御入侵者。

  咒物開啟時,非邀請者無法入內,以至於想在房子上動點手腳都難以實現。

  當然可以強闖,但那不僅沒有做排查的時間,還可能會驚動到它,才拖了上數月。

  好在馬上就有一個名正言順的時機了……

  「嗯,但願順利吧。」

  「要不……索性我也過去?」

  「沒有意義,」老人搖頭說,「我們已經按老祖宗給出的啟示做了,只有小秋能找到它,你去只是無用功。」

  「好吧。」

  那邊也確實在盡力了,因為是非常隱秘的行動,而小秋比較特殊,不適合每個地方都親自去排查,所以只能辛苦了暗線,從沉沒的船只上留存的藏品咒具開始,結合記載中神使更換「軀體」所需具備的時間與要求等等……這些時日幾乎沒日沒夜都在調查各項線索的真實性。

  如今只剩一個立川可能性最大,它幾乎寄托了全部希望。

  「還有,在找到它之前,千萬別走漏了風聲,也別告訴她我生病的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嗯。」男人低聲應道,神色不知不覺黯淡下來。

  「清河,你應該很清楚,有些事情是要看天意,」老人寬慰了一句,隨後輕松坦蕩地笑了起來,越過對方往外走去,「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啊。」


第61章 第61章

  在禪院家短暫地跨了個年, 節後返回東京,所有人又都投身於忙碌的任務日常中了,聽說從年後一直到夏季前, 都會是詛咒的高發時期。

  至於之前五條悟說的回到東京堆雪人的提議,也因為東京並未下類似京都那麼大的雪而遺憾取消。

  傍晚, 涉谷街頭。

  十字路口人來人往, 人潮擁擠, 街上那些行人完全沒有因為新年假期結束而減少。

  吐出一口霧氣,一下煩躁起來,已經到了約好的時間了, 那倆家伙怎麼還沒來。

  之所以會大冬天地出現在這種位置等他們, 是因為五條悟提出了集體看電影的活動, 那兩人正好結伴在外任務,硝子也在外面,就想把我從高專喊出來。

  我當然是義正言辭的拒絕了, 五條悟便開始各種意義上的耍賴, 包括不限於電話短信轟炸,那家伙認為新年後大家因繁忙的任務, 很久沒在一起聚過了, 而看電影游街這種事就該人多才熱鬧。

  不過,其實我也有事打算拜托他, 於是趁這個時機提出了要求, 那邊同意後,才勉為其難地答應跟他們一起看不包場的電影。

  有人突然在我面前停下。

  「下午好啊, 你好可愛欸, 可以交換一下聯系方式嗎?」

  側頭望去,是個棕發相貌一般的男人, 衣著打扮勉強說得過去,但無論如何都在我這不算合格。

  「什麼聯系方式?」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笑著問。

  那家伙愣了下,「就,就是電話之類的呢……我叫石村大輔,你叫什麼呀,」他欣喜地和我交談起來,「待會有事嗎,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嗯……吃飯不必了,電話可以,」我若有所思地歪了歪頭,「不過其實我有好幾個電話號碼,你想要哪個呢?」

  「啊……」應該是沒見過這麼回答的人,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不論他回答什麼,大概率都會把鷹的電話給他。

  誰叫鷹暗搓搓地監視我,我也要給他找點麻煩才行。

  「呀,秋你在這裡啊,還以為在店裡等,外面不冷嗎?」夏油傑不知道什麼時候冒了出來,他拍了拍我肩膀說。

  「這個家伙是誰哦,秋醬不會又背著我們偷偷在外面和別的男人牽扯不清吧?」另一只手腕搭了上來,是五條悟。

  「哈?」

  我一臉莫名其地望向他。

  懂了,這家伙又來勁了是吧!

  「就是啊,」夏油傑一秒入戲,連連點頭,「有我們倆陪著還不夠嗎?」

  「啊?」

  「再這樣子,要向你京都的未婚夫發匿名短信了哦。」夏油傑眯著眼笑起來。

  「啊……非,非常抱歉,」搭訕的男人臉色蒼白難看地磕巴道,「我想起來還有點事,就先走了。」留下一句話,看起來很狼狽的跑掉了。

  「干嘛打攪我的好事?」斜眼看了看左右兩個家伙。

  「這不是在助人為樂嗎?」夏油傑露出不以為然的微笑。

  「被你盯上的家伙應該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吧。」五條悟說。

  「誰叫他主動招惹我的。」我挑眉說。

  「搭訕而已,罪不至此啊。」夏油傑哭笑不得,「下回拒絕掉就好啦。」

  「又沒打算放咒靈嚇他,」感覺可能夏油傑想多了,我辯駁一句。不過如果還有下回,還是把這兩個家伙的電話給搭訕者好了。

  嗯……就叫……悟醬,和傑醬。

  「又開始了,不懷好意的笑容。」五條悟打斷我思緒說。

  「好了,我們先去找硝子彙合吧。」

  四人看了一場非常中規中矩的電影,結束後又四下逛了逛,本來就要回去了,結果路邊出現了黃油土豆的攤,五條悟看了瞬間走不動路,大概因為比較少見,像三歲小孩一樣興奮。

  這家伙不僅自己要吃,還擅作主張給我們每個都發了一份。

  「我沒餓啊。」我端著那份土豆說。

  「沒關系,那就是我的了,你先幫我拿著吧。」

  神經不爽地抽動了一下,「不要,又不是你的佣人!」即使剛剛在影院因為吃多了爆米花已經沒有了胃口,還是強忍著塞了土豆進嘴。

  「噢,這樣就肯吃了嗎?」五條悟笑了起來。

  繼續閑逛,直到大部分商鋪打樣,這才決定回去。

  來時是讓「山田」送的,所以返程也沒麻煩輔助監督,幾人搭乘上「山田」的車。

  「山田」是外公親自派來的暗線,倒是不會害我,不過哪怕要揭穿他,也應該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嗯,嚇他一跳那種。

  回到宿舍,夏油傑叫住五條悟。

  「怎麼樣,繼續游戲嗎?」

  「晚一點吧,」五條悟說,「我還有點事找秋。」

  「欸……」他意味深長地端起下巴,「你們最近的小秘密是越來越多了啊。」

  這對話是當著還沒進房間的我的面說的。

  「是很要緊的事啦。」五條悟敷衍般地解釋了一句,跟在我身後,一副等我一起進房間的模樣,非常坦然。

  「怎麼了?難道不應該仔細和我說一下情況嗎?」望見我猶豫的眼神,他反問道。

  「確實是呢。」

  我推開門,放他進去。

  看著他進我房間的背影,有種成年人跑到學生屋子視察的錯覺。

  超高個子的家伙大大咧咧地抓起我床頭的「咪咪」,又坐上我的小滾輪椅,擺出主人般的架勢:「秋隨意坐啊。」

  「還真不客氣啊。」我碎了一句。

  他抱著我的玩具,就著椅子轉了一圈,才停下來:「說正事吧,怎麼又突然要去立川家了?」

  「還不是和拍賣會同一件事。」

  「意思是那東西出自立川?」

  我點點頭:「下個月立川家的那個叫什麼的過生日,因為是成年,所以在家中舉辦生日宴會,也邀請你了吧?」

  初次見面時,我還以為立川家的兒子跟我差不多的年紀,沒想到已經要成年了,是因為胖子顯年輕吧……

  據說御三家年輕一輩都在邀請名單上,而我這次是以東方家的名義前往,所以即便沒有禪院也能出席。

  「立川夏彥。」五條悟替我補充道,他頓了頓,「他們家邀請了不少人哦,但是我這個級別的出席未免太給他們長臉了吧。」

  「答應的事不准反悔。」

  「好吧,但是為什麼要帶上我啊,這種事一個人也能干吧?」

  「替你打工夠久了,也該回饋下了吧?」我說,「況且立川家比起咒具,普通藏品更多一些,有悟的眼睛在,大概能事半功倍,有捷徑不走是傻瓜。」

  「意思是我還得陪你把整棟房子檢查一遍?」五條悟笑著說,笑意藏著幾分不爽。

  「有沒有辦法只站在大廳或者某一處……」

  「不行。」

  還沒講完就被否決了。

  「以為我的眼睛是什麼萬能雷達嗎,」五條悟說,「像上次那種微弱的咒力,也是只有在非常近的距離才能觀測到。」

  「那看來還是只能把每個房間都搜一遍了吧。」我思索道。

  「人家房子會好端端給你搜嗎?」五條悟雙手枕在腦後,「私人房間肯定會有人盯著的。」

  「沒關系,我們能隱身進去。」

  「隱身?」墨鏡下疑惑的視線投來,他繼續說,「我們?」

  「對。」我輕輕頷首,令發散的咒力產生轉變。

  幾乎瞬間,房間只剩下五條悟一人了。

  他微微張著唇,手指勾下墨鏡,驚訝又有些興奮說:「這是什麼原理?變色龍嗎?!」

  「別起那麼難聽的名字啊,」我不開心地說,「是結界,也可以理解為小型領域,咒力構成的結界附在身上,然後施加『無法被觀測』的效果。」

  「這也能算領域啊?」他質疑道。

  「我說算就能算,沒附加術式而已,」領域的概念好像和這邊有很大的歧義,對我來說,只要是由自身構建的世界,都算作領域,至於領域展開,那就必須是附加了術式的生得領域了,我走上前,見他目光微微抬起,即便隱身了,他的六眼也能看見我的存在,我說,「把手給我。」

  五條悟愣了下,老實巴交地伸出手,出現了訓練有素的貓貓既視感。

  手掌只夠裹住他手指。

  不過只要出現肢體接觸,就能把他拉進我的隱身領域。

  他的身體由手開始呈現透明,逐漸蔓延到手臂,又從手臂延伸至全身,就像被橡皮擦抹去那樣,整個過程差不多持續半分鐘,然後徹底消失了。

  「還真是神奇欸,從裡面看外界,場景居然不一樣,難怪要稱作領域,像是獨立的世界。」

  「只是顏色稍微變了啊。」

  如同曾經在香爐世界所見那般,從領域內看外面的場景,是稍微褪色的世界,沒那麼明顯就是了,這是隱身效果產生的束縛,無傷大雅。

  規則不像術式,規則可以利用束縛換取。

  五條悟把手抽了出去,望著自己手掌怔怔道:「變回來了耶,脫離領域倒是一瞬間就變回原樣了。」

  他又好玩地反捉住我,這次沒起任何反應。

  「怎麼回事?短時間不能反復起作用嗎?」看起來像是握著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在空氣裡搖了搖。

  「才不是啊,」我說,「得我主動傳遞給你才行。」

  他身體再度變透明了。

  「原來如此!」他興奮起來,「以後可以拿這個捉弄傑吧!」

  「把我當工具人嗎?」我翻了個白眼。

  「難道秋不想看他出糗嗎?那麼注重形像的臭屁家伙耶!」

  「唔……」這麼一說好像有些心動了,「那麼勉強考慮下吧。」

  話題又被這家伙帶偏了,不過意見達成一致,後面其實也沒什麼可聊的。

  五條悟還算有禮貌地把「咪咪」歸還原位,才告辭離開。


第62章 第62章

  立川家的生日宴在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如期舉行。

  因為不屬於休息日, 我和五條悟分別請了假。

  在得知我們一起請假的時候,硝子和傑表情變得意味深長,還好沒多問什麼, 只不過偶爾能看見他倆經常當著我們面講悄悄話,嗯, 還會把視線移過來, 合理懷疑是故意做給我們看的。

  宴會地點在東京郊外的別墅, 也正是我幾年前給立川看過的那套。可惜,我對那個別墅其實沒什麼太大印像了,比起曾經接觸到的那些有高等咒靈徘徊的屋子, 立川這種普普通通的家實在有什麼特別之處能讓我難以忘懷的。

  別墅大堂的裝束充斥著濃烈的西式風格, 巨大的水晶吊燈與相鄰閃耀的壁燈照得高闊的室內格外明亮, 吊頂上是一整副神話場景的油畫,一整個富麗堂皇的氣派模樣。

  此次生日宴邀請的幾乎全是社會名流,以及家中相仿年紀的兒女, 甚至有看見一些電視上裡見過的明星陪伴出席。

  雖然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 但卻不一定知曉咒術界的存在,也自然有部分不認識五條悟的了。

  這樣最好, 一會他不見了也沒人會特意去找。

  凝望著獨自端著甜食餐盤的五條悟背影, 我如是思索。

  又抬頭瞧了瞧一樓的樓梯口,那邊正佇立著兩名保鏢, 分別站在左右兩端守候。

  這種警戒程度約等於無。

  更值得慶幸的是, 立川家並沒有攝像頭。

  聽鷹的意思,立川對自己家的守備相當自信, 所以松懈慣了。

  「秋醬, 沒想到你真的來了!」出神之際,旁邊傳來男性高興的聲音。

  側頭望去, 立川夏彥將手中的酒杯放回隨身侍者的托盤上,臉上洋溢著熱情同時張開雙臂朝我走了過來。

  這架勢似乎是想來個西式見面禮,我下意識後縮一步,表現出抗拒。

  「雖說發了邀請函,但其實內心實在忐忑呢,畢竟我們也才見過一次,看來我應該留下了不錯的印像。」他見狀放下雙手,笑起的臉頰上肥厚的肉擠在一起,讓人覺得不適,「啊,我這麼稱呼你應該不會介意的吧?」

  神經抽動了下,怎麼世界上會有又醜又如此自信的家伙啊。

  其實也不能把這家伙歸為醜一類,但男的肥胖起來就是很惡心。

  隨口敷衍說:「無妨,因為曾經有過合作,將來也說不定會有合作,才受家中委托前來。」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們交換一下聯系方式吧。」他殷勤道。

  我沒拿手機,思索了下直接報出了五條悟的號碼。

  「今後請多指教。」

  保存號碼,立川伸出手道。

  誰要跟你握手啊。

  我瞥瞥嘴,決心搞個小動作打翻旁邊桌上的酒杯以此了事。

  「秋也在這裡啊!」白發身影突然從旁邊竄了出來,五條悟雙手揣著口袋,站至我們中間,「怎麼不早講,早知道就一起從學校過來了欸……唷,這不是今天的壽星嗎,恭喜啊,成年了耶。」

  他用漫不經心地口吻挨個打了個招呼,像是長輩關照晚輩那樣。

  ——有事先商量過,要裝作並不知道彼此會出現在生日宴上,完全是一場偶遇,萬一真有什麼發現要從他家拿走什麼東西,我們才不會因此惹出什麼懷疑。

  「只知道你請假了,也沒告訴我是來這啊。」我淡淡回道。

  立川見狀放下手,對五條悟的出現詫異又欣慰,於是聊了起來。

  「啊,五條君,你能來真是太好了,老實說,父親他們一直想與五條家……」

  ……

  可憐的家伙,要被纏上了。

  我默默轉身,做了個竊喜的表情,把五條悟留在原地,直接溜到後院花園,期間還不忘順了杯果汁。

  別墅的後花園今天對外開放著,用於給客人休息,天氣還未轉暖,有設置采暖設備。

  這會賓客都聚在大廳,還未見人影。

  坐在小圓桌前,愜意地獨享這塊風景。

  「喂,你怎麼一個人溜了,也太不講義氣了吧!」

  五條悟抱怨著,大步流星地走來,往旁邊的椅子上攤下,不由分說地拿走了我的飲料,就著吸管喝了起來。

  「喂!那是我的果汁!」我坐不住了,而且是被我喝過的,雖然只有一小口。

  「我渴死了欸。」他一下飲掉一大半。

  算了,反正是他喝我的口水,又不是我……啊……怎麼能這麼想!總之,他大概也不知道我喝過,就當沒這回事好了。

  「砰」地一聲,杯子放回了桌上。

  「快點吧,干完活早點回去。」他起身說。

  「看起來似乎很討厭這裡啊。」我調侃,「明明之前對別的宴會也沒那麼抗拒的樣子。」

  墨鏡下將目光投了過來:「秋才來這邊不久恐怕還不清楚,立川是總監會掌權人之一,這種咒術界的爛橘子比御三家還討厭,是一群面對咒靈只會發抖大喊『救救我』的膽小鬼,還總喜歡對咒術師指手畫腳。」

  「這樣啊,其實外公也這麼提過欸。」我喃喃說。

  「好了,快點開始吧。」他說著伸出手。

  一時間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把手放了上去被握住才醒悟,應該是我牽著他才對吧。

  用上半分鐘等他完全「消失」。

  「雖然是隱身了,但也只限於我們兩個,周圍環境不在其中,要注意開門關門的時機,也不能隨意拿東西。」我說。

  「知道了,直接從正面上去吧。」

  和我想法一致。

  重回大廳,人變多了,壽星的老爸立川宗介很高調地出了場,他身邊還跟了個女伴,是某個冬日熱播的劇裡的女主角,就連我這種不看電視的人也能一眼認出來,可見有多炙手可熱。

  兩人體型差異讓我想起了豬八戒娶媳婦的典故。

  然而沒有人因為身邊的女伴交頭接耳八卦,就連他兒子都上前與她交流起來,仿佛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

  可惡,但是我很好奇啊!

  本能地向五條悟貼近些,怕分太散會撞到別人,好像又聞到了身上若有若無的青草氣息,跟著他從立川一行人間穿過,五條悟甚至未目看他們一眼。

  他看的電視比我多,怎麼表現一副完全不關心的樣子啊……對了,是來辦正事的,這家伙態度都比我端正。

  收回目光,同時斂起那些雜亂念頭。

  路過守候在樓梯口的保鏢時,朝離得進的那個做了個鬼臉,對方毫無察覺,視線在宴會上茫然掃視,哈哈真的太搞笑了。

  手被緊了緊,五條悟斜眼投來一個警告的眼神,我定了定神,老實緊跟著他上去二樓。

  別墅二層是一條長長的走廊,房間井然有序坐落在同一面。

  五條悟衝我歪了歪頭,還沒意會他想表達什麼,就被拉著往其中一邊走了。

  停在盡頭的房門前,他快速開門,抓著我一起閃了進去。

  「簡直就跟做小偷一樣啊,」進房後,他抱怨一句,「這種事沒有下次了。」

  「別這麼說,把自己當成俠盜不就好了嗎?是助人為樂的英雄耶!」我連忙安慰。

  「呵。」嘴唇泛起一聲不屑的笑聲。

  沒再理他,環顧四周,看起來是會客室一樣的房間,准備往某個方向探索時,他把我拖向別處。

  「不是說好了,我來看嗎?」他低聲道,「等發現咒具的時候再輪到秋吧。」

  巡視一圈,無果。

  這種地方連個像樣的貴重物品都沒見到。

  趕緊去了下一間房。

  如果只有我一人,還要考慮進出時會不會有別人,所以大概率會選擇翻窗,但現在不需要了,這家伙用起來還真是方便啊。

  第二個房間是非常寬敞的餐廳,餐廳後邊還有一個小廚房,但今天的宴會明顯沒用上。

  搜尋無果,又到了第三個……

  別墅一共四層。

  其中在四樓盡頭的房間見到了藏品室,房門有上鎖,用了一些不入流的江湖小伎倆將門打開,裡面見到了好些咒具,還有字畫與一些古董,角落裡立著個保險櫃,聽五條悟的意思是大概是珠寶錢財。

  一番檢驗依舊沒有結果。

  索然無味地退了出來,接下來是最後一間房了。

  緊挨著藏品室的主人臥室。

  之所以沒按照順序檢查臥室,是因為我們都覺得藏品室的概率更大一些。

  臥室裝潢比其他房間更加奢華,滿眼的金錢氣息,就是太過俗氣了。

  衣帽間就有兩個,除此之外還有一間小封閉式的儲藏間,內部寬敞,像一個小型展台,盲猜這些擺放物應該是立川個人更加偏愛的藏品,而在牆中間,供奉了一尊觀音雕像,比拍賣會見到的那個似乎更加精致一些。

  難怪不要原來那個了,是有了新歡。

  「那尊觀音有問題嗎?」我小聲問,手指稍稍屈伸了下,因為一直沒能松手,手心不知不覺都開始出汗了。

  「沒有,全都沒有。」五條悟搖頭說。

  老實說,多少抱著點期望來的,所以聽見這個答案讓我有些失望。

  在立川家沒能有新發現,下次再有消息恐怕要等到猴年馬月去了。

  「那走吧。」我也不想逗留了。

  其實有點想換個手跟他牽著,這樣也好擦擦汗,但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出去再說吧。

  我拉著他想盡快離開。

  「等一下。」他一下把我拽了回來。

  豎著手指在唇邊比了個噤聲,隨後把儲藏間的平移門輕輕合攏。

  「有人來了。」

  話音剛落,外面房門就被打開了。

  這個時間怎麼會有人來?!不是還有宴會嗎?難道是跟我們一樣有小心思的家伙?!

  隔著一扇門,雖說看不見,但也能聽見外邊的動靜,是一男一女,毫不掩飾地傳來說笑聲。

  原來如此,是立川宗介和他的女伴吧。

  「出不去了,他們之走前只能暫時在這裡等了。」五條悟低沉的嗓音從頭頂傳來。

  能隱身的只有我們,門開關會被發覺,比起這個,我更擔心那兩個家伙會不會進到這邊,帶女伴參觀藏品室炫耀自己的收藏什麼的……

  到時候只能卡一個開門的時間差,借機溜出去了,否則很容易撞上。

  念頭一層層冒出時,五條悟松了手,隱身也因此而解除了,他就地坐下來。

  我一臉迷惑地看向他。

  「你干嘛啊?!」克制住驚訝,盡可能小聲說,「他們突然闖進來怎麼辦?」

  「不會進來的啦。」他看起來有些疲倦地說。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外面忽然傳來了奇怪的呢喃,一開始還以為是我幻聽,又聽見一陣女性發出的甜美哼鳴,有什麼東西在我腦袋裡瞬間炸開。

  原來是這種事?!猛地醒悟過來了!宴會還在開著耶!一定要這麼急不可耐嗎?!

  目光掃過坐在地上的五條悟,對此他好像比我明白的早,但表現得無動於衷,甚至玩起了手機。

  我沒管他,悄悄湊回門前。

  「你做什麼?」他轉頭問。

  「居然能撞上現場版,我倒要看看。」把臉趴在門邊。

  緩緩拉開一條門縫,房間的光線透了進來,一同傳遞的還有真切的哼鳴與彌漫著欲|望的空氣。

  只是借著狹長的角度瞟去一眼,光亮就被隔絕了。

  一只手擋在眼前,並且毫不客氣地捂住了我眼睛。

  而我還沒從那一瞥中緩過神來,僅僅只是一個轉瞬即逝的畫面,簡直要顛覆我的認知!

  與書本中讀到的文字全然不同。

  那與豬無異的軀體把女性壓在身下的衝擊場景,對我這種追求美感的人來說簡直就是沉重的打擊。

  「你還沒成年吧。」五條悟的聲音從背後悠悠飄來,束縛著眼睛的手挪開了,同時門縫被他關了起來,聽他又補充一句,「而且那種豬頭有什麼好看的啊?」

  我怔怔抬頭,對上他俯下來的視線。

  「你說得不錯,我現在急需一雙沒有看過的眼睛……這就是別人常說的吃了蒼蠅一樣惡心的感覺吧。」如果能看見自己的表情,那應該是非常痛苦的樣子。

  「居然產生了這麼惡毒的想法嗎,事先聲明,我可不跟你換。」五條悟幸災樂禍說,「誰叫你不安分的。」

  他揪著我的後衣領把我提著坐了回去。

  「怎麼辦,我的精神世界被污染了。」抱著腦袋無比懊惱。

  「呵,原來以前懂挺多的樣子實際上是一知半解啊。」他戲謔說。

  「為什麼你一點也不驚訝?」我奇怪問。

  「呃,」他表情凝固了下,移開視線,「總之,這種事情還不是你知道的時候。」

  「那我們要在這裡聽他們弄一晚上嗎?」我痛苦不堪地說,縱然看不見,外面的聲音依舊傳遞進來,「想想別的辦法?」

  他神情變得古怪:「一般情況下不會有那種事的啦。」

  「為什麼?」

  他扣住面孔,想了想把自己手機遞給我:「別問了,給你玩游戲。」

  垂眸看去,居然是貪吃蛇的界面。

  「我手機裡也有。」

  「那就打破我的記錄吧。」他不由分說地按下了開始鍵。

  「哦。」

  兩人都沉靜下來,而外面的叫聲卻因此愈發清晰,聽得人神經突突地直抽。

  簡單的游戲並不足以讓我為此轉移注意力。

  忍耐幾乎快要到極限,一雙溫暖的手悄無聲息地蓋住了耳朵。

  世界頓時靜下來了,比起外面的紛擾,呼吸與心跳占據主權地縈繞在腦內。

  那家伙盤著腿貼坐在旁邊,腦袋也湊了過來,但似乎是在專注看觀看我的操作。

  全程沒任何語言上交流,不過就算他說了,我大概也聽不清楚吧。

  大概是這種物理隔絕起了作用,焦躁的內心心緒被撫慰得安分下來。

  但好像也沒過多久,他突然松開了。不僅如此,外面一樣沒了動靜。

  「發生什麼了?」

  「他們應該是要走了。」

  「啊?」我下意識按下暫停鍵,「什麼意思?結束了?!」

  「小聲點,」他敲了下我腦袋,「是結束了,但還沒走掉呢,等離開了我們也馬上回去,消失太久了。」

  有些呆愣地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其實都不需要看時間,我那條蛇小半個屏幕都還沒吃到啊……

  難道又被書上給騙了嗎?

  「原來這種事只有三分鐘嗎?」我困惑地望向五條悟,本能地認為這個家伙應該知道答案。

  他自說自話地抓住我:「准備出去了。」

  這種回避的行為在我眼裡幾乎等同於默認,凝望著他若有所思點頭:「是真的只有三分鐘啊。」

  他額角若有似無地抽動了下。

  「夠了,你閉嘴吧!我又沒做過我怎麼知道!?」

  「唷,好凶喔。」

  看起來是生氣了,拉開門,一聲不吭地拽著我往外走。

  「等等,還沒隱身啦。」

  「不需要了。」

  大步走到窗前,敞開窗戶,外面天色漸晚,晚風灌入房間。

  無下限的作用力將我提了起來,場景轉瞬閃逝,眨眼便回到了地面。

  仰視了眼別墅,現在應該位於後院的小角落,旁邊還有個圓頂石柱亭,四下無人,完美避開那些臨時在院子歇腳的賓客。

  是我狹隘了,居然還有這麼條路線。

  「我先回宴會,十分鐘後門口集合一起回高專。」他扔下這麼句話,把手揣進西褲口袋裡沒管我就走掉了。

  「好。」

  是該回去了,但沒想到會是空手而歸。

  不過說到底這種大海撈針的尋法,能找到反而有鬼了吧。

  我留在原地,有些躊躇要不要現在就把結果發給鷹。

  還在沉思時,莫名起了一陣風,引得花園內的枝葉簌簌作響,微弱的呼嘯中,夾雜著細碎的鈴鐺聲響。

  循著聲回頭,視線定格在涼亭下的圓桌上。

  有只白色的長毛貓正端坐在桌面中央,灰粽的尾巴在背後隨意搖擺,脖間系著金色鈴鐺,眼部有棕色的對稱面紋,深邃的藍色眼珠本能地想起六眼,卻又比五條悟的眼睛更加深沉,而那雙藍眸此時也正凝視我。


第63章 第63章

  爆炸般蓬松的毛發乍一看之下有點像銀白的小獅子, 但哪有這麼精致的獅子。

  是只前所未見的漂亮的貓,看一眼就能心情愉悅的程度。

  它歪了歪脖子,踩著小步伐從桌上跳了下來, 項圈上的鈴鐺傳出的清脆悅耳的響聲。

  腳步輕盈,姿態優雅, 尾巴高高豎起, 末端還會左右擺動, 差點萌生了想偷貓的衝動。

  它安靜地走到我腳前,端坐下來,毛茸茸的尾巴一掃, 蓋住爪面。

  「喵~」衝我發出細聲細氣的叫聲。

  是餓了?

  跟著它一起歪了歪脖子, 彎腰伸出手去。

  探著腦袋鼻尖聳動下, 在我指尖嗅了嗅。

  應該是不怕生人的類型吧。

  忍住不想要摸下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再去給找吃的,結果幾乎觸碰到的剎那,它後退一步, 果斷扭頭走了……走了……

  很少見到如此絕情的背影。

  不遠處有僕人叫喚著從花園小道間走了出來。

  「梅露醬, 原來你在這裡啊。」女僕裝扮的佣人抱住了它,貓咪仰躺在它懷裡, 尾巴享受地甩來甩去。

  「啊, 沒想到這裡還有客人,打擾了。」她朝我微微鞠躬說。

  「它叫梅露嗎?」我問。

  「是啊。」

  「這是什麼品種, 很少見到欸?」

  「是布拉多爾貓, 從美國運來的。」佣人微笑有禮地回答。

  「很漂亮。」我誇贊道,就是有點無情。

  「是呢, 不過也很脆弱就是了, 剛來那會才1歲,沒兩天就感染貓瘟了, 差點沒救回來。」佣人憂愁說,「嘛,現在也算是茁壯成長了。」

  梅露掙脫了女佣,邁著急促腳步,踩著叮叮聲往鑽進了花叢中。

  「梅露!?」佣人見狀喊道,又朝我行禮,「真是抱歉了,我得趕緊找它了。」

  「你去吧。」

  回去宴會飛快露了個臉,然後大搖大擺地走了。

  將立川家的結果告訴鷹,對方回了句「我知道了」,便沒了後文。

  也不知是不是過於敏感了,一般追問他大概率回會一句「等我消息」之類的話,這次什麼也沒,寥寥四個字看起來很失落啊。

  或許是時間拉得太長,別的事情都能順利解決,唯獨這件事屢屢失敗,讓我也感到幾分挫敗,很快這種情緒又被繁忙的任務給攪散了。

  冬去春來,新學期我們四人升到了高專二年級。

  能在某個學校與同學們度過和平的一學期,對我來講是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帶著這份神奇的感觸,迎接了兩位一年級新生。

  分別叫七海建人和灰原雄。

  前者是個做事穩當的混血兒,後者是個典型的樂天派,兩個入學均是二級咒術師,但意外地並未因為我是四級咒術師,還要稱呼我為前輩,而表現出任何不滿。

  除此之外,我們的班主任夜蛾正道在新學期出榮升成了東京咒高的校長,對此他本人沒什麼太大的情緒反饋,還是一如既往喜歡板著臉,在這方面,新生七海建人與他有幾分相似。

  「正論?我最討厭正論了!」趴在課桌上頭頂大包的五條悟做了個嘔吐表情,然後轉過頭來,「秋,你覺得呢?」

  「我也討厭。」我點點頭。

  「二比一,傑你輸了。」

  今日的爭執內容依舊是老生常談的,強者是否有保護弱者義務種種。

  「哈?這種論題參考問題兒童的意見毫無意義吧,要問應該也是問硝子。」

  「我是問題兒童?」我不滿地說。

  「勉強算是矯正過後的問題兒童,已經不會用咒靈嚇唬非術師了,進步很大。」他微笑著向我豎起大拇指。

  「嘁,我也只是想少點工作量而已。」我找了個理由搪塞說,真正原因好像是即使嚇唬非術師,看他們屁滾尿流,也無法從中獲得什麼快樂了,或許已經看膩了吧,相反還要被兩個家伙左右教訓,得不償失。

  「嘩」地一聲,教室門被打開了。

  「硝子呢?」夜蛾校長走了進來。

  「剛才出去了。」我說。

  「是嗎,算了,有個任務要交給你們。」他說著掃了眼兩名男生,「關於護送並抹除星漿體的任務。」

  聽夜蛾的意思,天元要在兩日後進行同化,天元是擁有不死之術的咒術師,雖能不死卻無法不老去,為了不讓天元因老化而產生異變,所以每隔五百年必須與適配的人類進行同化儀式。

  夜蛾說的很委婉,但事實上其實就是以穩固社會安定的名義,而舉行的活人祭祀儀式吧。

  而由於星漿體被詛咒師Q組織與非術師組成的盤星教盯上了,所以需要人護送,這個任務便落在了兩名DK身上。

  「意思是我不用跟著咯?」我指了指自己。

  「秋不是明天要回京都嗎?」台上男人反問,「任務要持續兩天。」

  「對哦,差點忘了。」

  禪院家那個咒物的封印,應該也是最後一次加固了,之後咒物趨於穩定,便不用再管,也就是說,非必要可以不需要回禪院家。

  兩名男生接到任務後直接出發前往星漿體所在地,而我也在次日抵達京都。

  在禪院家的地下室加固封印後,回房躺下,這次旅程有把咪咪帶著一起,它現在已經成了我的陪睡伙伴。

  恰好五條悟發來了消息。

  內容居然是一張海邊風景照。

  【???你們不是在任務嗎?】

  【六眼:對啊,是在任務耶!】

  【六眼:你看!我發現了海參!圖片.jpg】

  【所以其實是名為護送,實則是度假的任務?這在哪裡,為什麼還有沙灘啊?】

  【六眼:嘿嘿,我們在衝繩喔~羨慕了嗎?】

  靠!!

  他們在做什麼任務啊!為什麼能去衝繩度假!!

  此時此刻那幾個人在海邊享受陽光浴,玩水,而我卻只能呆在冰冷的宅子裡無所事事!我瘋狂嫉妒!!

  把手機往桌上一摔,決定不再理那個蠢貨了,我也要假裝很忙碌的樣子!

  然後開始在屋內來回踱步,順便做起了伸展運動。

  等等,我為什麼要做這些?

  直哉不在家,找不了他的麻煩,要不去找那對雙胞胎玩耍吧!

  下定決心,桌上發出一陣「滋滋」的震動。

  不爽地「嘖」了一聲,還是按捺不住好奇想那家伙又發來什麼。

  【六眼:你在干嘛,怎麼不吱聲了?我們一會要去劃船耶!】

  可惡!

  一咬牙,瘋狂地打出一行字。

  【再這麼炫耀下去,你馬上就要失去我這個朋友了!!!】

  【六眼:哈哈哈,原來真的在羨慕嗎?】

  隔著屏幕,我仿佛能看見那家伙拍腿大笑的欠扁表情。

  【六眼:好吧,其實也不是真的在度假啦……】

  他把昨天所經歷的與詛咒師集團戰鬥,星漿體同伴被綁架到衝繩,他們只好跑去那邊營救的過程描述了一遍。

  【六眼:好啦,我們決定明天再返回高專,會給你帶伴手禮的哦,有什麼特別想要的嗎?】

  【唔……海裡的大鯊魚。】我好玩地回復道。

  【六眼:好啊,我去給你釣一條,養在你宿舍嗎?】那邊看似認真地考慮了一下。

  【那不行,我就沒位置可睡了。】

  【六眼:那怎麼辦,至少需要個大魚缸吧?】

  【算了,還是不要了,悟自己選吧,禮物如果不是驚喜就沒意義了,要好點的哦,畢竟我很挑剔。】

  【六眼:我的眼光怎麼可能會出錯?】

  他回來一句傲慢的發言。

  這還差不多,心情一下輕松了,把咪咪揣進懷裡,就著榻榻米躺下,又思索片刻,翻了個身拿起手機繼續問。

  【如果明天星漿體拒絕同化怎麼辦?】

  換做我是星漿體,是絕對不可能跟他們老實回去的。

  【六眼:理子目前看起來挺樂意與天元同化欸,不過她要真不情願的話,那就取消咯。這件事昨天和傑商量過了,他也同意。】

  似乎沒有半點猶豫地回答了我的問題,我怔怔出神,換了一邊側躺著。

  【那放星漿體走嗎?不就等同於違背天元了?這種事情總監會也不允許的吧?】

  【六眼:那又怎麼樣?保障一個普通中學生的未來我們還是能做到的吧,而且普通人社會要靠一個女生的性命才能穩定,這種理論簡直就是不把我這個最強放在眼裡!】

  還是一向不忘贊美自己一頓。

  我放下手機,下意識抱緊了懷裡的咪咪。

  五條悟作為御三家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與天元,和總監會作對,意味著要背負多麼沉重的壓力。但還是如此輕松地做出了選擇。

  原來這份寬容與無條件的庇護,好像對誰都一樣啊。

  而我與他關系要好,只是因為總呆在一塊吧。

  不斷湧出來的念頭又被新消息打斷。

  【六眼:怎麼又沒聲音了,現在在忙嗎?】

  說不出緣由地有些不想回復了,隨便敷衍地了兩句:

  【在幫禪院處理封印物,已經結束了。這種事你們決定就好啦,有需要的話,我也來幫忙吧。】

  同一時間,遠在衝繩沙灘上休息的五條悟收到消息愣了下。

  「這家伙怎麼回事,突然這麼客氣了?」他自語一句。

  「悟!要去下一個地方咯!」不遠處夏油傑揮著手臂喊道。

  「來了!」

  他說著低頭打出最後一條消息。

  【好啊,秋明天也要回高專了吧,明天見哦!】

  【秋:明天見。】

  結束對話。

  本應該對明天返校而抱有期待感,此時卻因為內心莫名的消沉而打不起精神了。

  終於熬到第二天。

  次日准備在禪院家用完午餐再出發,收拾行李時,動作突然一頓,咪咪脖子上的蝴蝶結毫無緣由地脫落了,包括脖子本身也有脫線,蝴蝶結是經常觸碰的位置,每次都會確認它是否牢固……

  思緒滯緩了兩秒,猛地站起身,這種生活裡突然的小異常,換做別人可能沒什麼,但發生在我身上,毋庸置疑,絕對是凶兆。


第64章 第64章

  伏黑甚爾最近接到一筆大訂單, 訂單內容是在星漿體完成同化前,將對方抹殺。

  不得不說,這筆獎勵頗豐的訂單對於最近手頭拮據的他而言, 真猶如及時雨。

  作為專業的咒術師殺手,要刺殺一名普通的小姑娘聽起來似乎過於大材小用了。

  不過, 如果小姑娘身邊還有兩名一級咒術師護衛, 其中一人還是那個有名的六眼, 一切都要另當別論了啊。

  利用星漿體的限時懸賞,消磨五條悟的意志,讓他經歷三日的警戒狀態, 在其進入高專結界從而放松警惕時, 發起刺殺行動。

  老實講, 如果是滿狀態的六眼,自己未必有把握,好在他的計劃非常順利, 最終用那把能破除術式的天逆鉾貫穿了對方的脖子。

  解決掉最大的麻煩, 殺死星漿體僅僅只需要一發子|彈。

  回收好屍體,用最快速度離開高專, 搭上前往盤星教總部的私家車。

  伏黑甚爾開始盤算起即將到手的賞金用在那個賭場更好了。

  神經觸動了下, 他抬眸望向後視鏡。

  「我們是不是被跟蹤了?」

  「剛和我們擦肩而過的車掉頭了。」司機座位上,前刑警孔時雨神色嚴肅道。

  「立即剎車。」

  「呃?」

  面對冷不丁冒出來的話, 孔時雨愣了下, 本能地聽從對方的指揮,猛地踩下剎車。

  一道虛影閃過, 似乎是什麼生物從天而降, 擋在尚未剎住輪的車子面前。

  伴隨先後而至的強烈衝擊,「砰——啪」地兩聲巨響, 汽車頭尾先後遭到重創,玻璃碎裂,鋼鐵咯咯作響。

  從安全氣囊中回過神,孔時雨抬頭望向車外,顧不得滿臉血漬,一時頓住了,瞳孔因震驚微微放大,光天白日下,他瞧見了一只直立的高碩白狐,像人類一樣正擋於車前,陽光灑在它身上,一時間竟令孔時雨產生見到神話中妖魔的錯覺。

  猩紅的瞳孔豎成一條線,嘴角向上咧開,露出尖銳的白牙,它似乎異常興奮,口水順著牙尖往下滴落。而即使攔下在高速上疾馳的汽車,它也毫發無損。

  就是這東西,擋在他們面前。

  「是咒靈,估計是衝著我來的。」伏黑甚爾說,「你先走,再去弄輛車過來。」

  「你認真的?!這種情況我走的掉?」

  「放心吧,會讓你走掉的。」伏黑甚爾滿不在乎地哼笑一聲,一腳踹飛變形的車門,跨步下地。

  「看來,今天的工作沒想像中那麼快結束呢。」

  他面對車身,這句話不是對咒靈在講,而是從後方車上下來的少女。

  *

  事出反常必有妖,尤其是在經歷過手機被偷事件後,我對一切異樣都格外重視。

  匆匆換了身衣裳便從禪院家動身出發了。

  抵達時間比預計要早許多,鷹表示無法來接我,只好叫了輛計程車。

  公路上,快要到高專的地方迎面駛來一輛私家車,那種車牌號碼並不屬於高專,更為重要的是……從轉瞬即逝的交錯間,望見了裡面人身上戰鬥後痕跡與血漬。

  這種節骨眼上,不難猜測他們是衝著什麼來的。

  總之,決不能放他們離開。

  我脅迫司機立即掉頭,追蹤前面的車輛。

  並且提前以自身為中心降下隔絕咒靈氣息的結界,隨後釋放出了狐仙。

  前後夾擊,如願地攔下了那輛可疑的車子。

  打開門下了車。

  計程車司機一臉茫然,只知道前車陡然剎車不說,還撞上了一面空氣牆。

  他掏出手機准備報警。

  我見狀敲了敲他車窗頂——窗戶已經支離破碎了,主要是被咒力震的,車子本身損壞不大。

  「大叔,你車子還能開吧,聽我一句勸,要報警也是去到安全的位置哦。」我指了指前方,「你看,那個人其實是有名的通緝犯,已經亮出刀了,再不走恐怕你會在這裡被他滅口吧。」

  「什,什麼?!」其實他看見了,前車上下來的那個體格壯碩的男人,用粗暴的動作把車門踹飛,不僅如此,他憑空抽出了把刀……確信自己沒有眼花……手機從掌間滑落,司機不做多想,重新發動汽車,「多,多謝啊。」

  「不客氣,趕緊走吧。」我衝他揮揮手。

  不過,出租車剛駛出幾米,又被西裝打扮的男人攔下了,那西裝男就是個普通人,完全是靠□□擋在車前,似乎篤定出租車司機不敢撞自己。

  不知道他們交流了什麼,居然放男人上了車。

  整個過程中,另外那個手持咒具,嘴角有疤的男人一直在戒備我和咒靈,我這邊發出任何風吹草動,他一定會發動攻擊。

  ——他顯然沒打算逃走,看那反好像很樂意應戰。這家伙很強,只是看一眼就能感受到了,不僅如此,他給人感覺很不協調。

  渾身布滿駭人的血跡,卻一副毫發無損的模樣從高專出來……不是從逃出來的而是凱旋而歸嗎……那種事怎麼想都不太可能……

  不遠處他驀地開口打斷我思路:

  「我說啊,如果現在放我走,或許能救你自己一命哦,看在禪院的份上,就不計較剛才那些了。」

  他認識我?是事先做過調查嗎?

  「禪院?跟你有什麼關系?」

  車子走遠,他換了一個相對輕松的站姿,看得出來相比我本人,他更在意咒靈。

  「血緣上來講是有些關系的啊,哪怕脫離家族,血緣總是斬不斷。」他揚了揚手用滿是敷衍的態度說。

  ——他知道對方的存在,孔時雨交來的「可能護送」名單裡有這個女人,因為聯姻對像是直毘人的兒子,看得出來禪院家相當重視她,自己可不想殺掉她惹來直毘人不滿,畢竟前不久還找直毘人做過交易。

  「喔,你是那個禪院甚爾啊。」我正色道。

  「還以為家裡那些樂色不敢在提我的名字了,啊,真懷念啊。」

  「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還用問嗎?從你擋下我那一刻起不是就有答案了?」他笑了笑,「星漿體已經被殺了,現在阻止我沒有任何意義了啊。」

  「星漿體身邊有人護送才對……」脫口而出同時內心深處湧出一股可怕的預感。

  「對哦,是你的同窗吧,」他嘴角的笑意更明顯了,「咒靈操術那個,或許還活著吧,」他松弛地聳聳肩,「至於六眼,真遺憾,已經死了。」

  「不可能。」我下意識反駁。

  就算眼前這家伙再怎麼強大,也不可能破除五條悟的無下限,只要無下限能發動,他連碰到對方都是痴心妄想!

  除非他能夠展開領域……那就更不可能了……發散出去的咒力根本感知不到他身邊有咒力存在,也就是說,這家伙要麼0咒力,要麼能將咒力像凝固的水泥封死在體內了。

  「有這個時間質疑,為什麼不自己親眼去看看,現在趕回高專,還能給六眼收屍吧。」禪院甚爾用惺忪平常的口吻說,「萬眾矚目的六眼最終也不過是這種下場啊,還真是唏噓。」

  簡單的語言化成風,吹入我耳畔,而我卻一時間無法理解他每字每句。

  「哈?你在說些什麼啊?」

  仿佛一擊重錘砸在了心髒上,差點停止跳動地滯留一拍。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編造他死亡的謊言,」喉間發出干澀的聲音,「明白了,是因為不想被我拖延時間對嗎,再拖下去,他就會追出來。」

  「欸……這反應可真有意思,」禪院甚爾饒有興致地凝視過來,把手裡武器收進攀附在上身的咒靈口中,換了一把造型古怪的刀,上面沾滿了血,「或許我可以為你形容得再細致一點,你看,身上這些血可全是那家伙的啊,為了不讓六眼最後做無謂的掙扎,干脆把全身肌肉切割個遍,所以血才會飛濺得到處都是,還有這把天逆鉾,就是用它捅穿了六眼的脖子,那時表情好像想說什麼遺言吧,很遺憾沒能聽到啊,哦,對了!」他想起什麼,指了指自己腦門,「最後這裡也來了一下。」

  有把銳利無形的刀子插入心髒,他每說一句話,小刀就在血肉中攪動一次。這種持續絕望的痛感令人窒息。

  他口中所描述的殺害的對像,簡直就是另外一個人。

  是啊,他在說別人吧。

  我認識的五條悟,怎麼會死呢?

  那家伙昨天還說要給我帶伴手禮,我們約好了要在今天見面。

  風裹挾著那人身上殘留的血腥吹來。

  「差不多就是這些,完全可以自己去確認哦,不過,再晚點恐怕屍體也要被咒靈吃掉了吧。」禪院甚爾漫不經心說。

  他在說些什麼,我依舊聽不太懂。

  我不會去檢查所謂的屍體,也不會接受什麼死亡。

  ——不論形容得有多真切,都被我否認掉了。

  ——所期盼的世界將與「真相」發生不可抹除的矛盾,那我一定會將其中一個徹底摧毀,要麼是我自己,要麼是世界。不論毀滅哪個,我都注定消亡。

  ——啊,原來是這樣啊,其實悟才是我活下去的意義吧。

  只要拒絕承認,我就不會失去他。

  只要他還在,我就不會墜入深淵。

  「真不要去見同伴最後一面嗎?老實講我也很像快點回去結算工作了欸。」

  禪院甚爾的聲音從前方飄來。

  對了,首先要將那個撒謊的家伙抹除,他是矛盾體的根源,哪怕多一分一秒,我都無法容忍他的存在。

  待命的狐仙遁入虛空。

  一把撐開的油紙傘悄然降臨,握住傘柄,抽出散發寒光的細劍。

  禪院甚爾探究的目光投過來:「不錯的眼神。」

  抬眸望了他一眼。

  他說什麼都不重要了,信念湧入的血脈在身體熾熱流淌。

  那是僅存的驅動我保存最後一絲理智的念頭。

  「我要親手殺了你。」


第65章 第65章

  在短暫十幾年的人生中, 雖說經歷過無數場戰鬥,但真正能用殊死搏鬥來形容的時刻寥寥無幾。

  禪院甚爾的□□力量超乎我的預想,人類的體格用出的卻是巨人般的力量, 是某種束縛吧,那種無咒力的平凡到極致的人本身就意味著與眾不同。

  更為棘手的是他同時又具備豐富的戰鬥經驗, 與禪院直哉那種依靠伎倆取勝的刁鑽不同, 這家伙的狠毒在於絕不留余地, 如同一條巨蟒,一旦被他找鑽到空子抓住任何一個空檔,便會被牢牢纏住瞬間絞死。

  前後壓扁的汽車從空中飛了過來, 將它切成無數片廢銅爛鐵, 任由碎屑四處飛撞。

  他借著飛屑衝殺而至, 側躲同時刀刃揮向他面門,被那三節棍給擋下了,武器纏繞住的刀身, 迫使我凌空翻騰, 見他抬腳欲要側踢,沒有選擇退讓, 換手以合適的角度抽出刀刃, 又以極快速度斬了回去。

  劍刃傳遞著切割到血肉的真切觸感,同時身體被一腳凶猛的踢擊撞飛了出去, 背後撞上堅實的山體, 耳畔發出轟隆震響,連同五髒六腑一齊顫痛了下, 如果沒有咒力, 恐怕已經粉身碎骨了吧。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從稀薄逐漸消散的灰土中望去, 他隨意甩動著手中的三節棍,向我走來,「明明是禪院家的未婚妻,卻愛上了六眼,這種狗血午間檔沒想到能在現實中見到。」

  「你在說什麼……」怪異地看向他,手臂上有條切割開的駭人裂口,鮮血往外潺潺流淌。

  居然是用肉|體格擋嗎,真可惜,沒能斬下他的腦袋。

  「是連自己心意都不明白的類型嗎,」他含著笑意說,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疼痛,如果不是拼死廝殺的光景,慈祥的語氣聽起來就像是長輩對晚輩的關懷,「不過你這個年紀的小女生無法理解也很正常吧。」

  「閉嘴!」怒不可遏地駁回他刺耳的語句。

  他為什麼能把話說得那麼輕飄,明明是初次見面的人,說得好像很了解我一樣,這種自信,真叫人作嘔。

  胸腔湧上一股莫名的怒火,與殺意交纏,反手握著劍,朝他迸發。

  要殺了他,太令人惱怒了,僅僅是站在我眼前,心髒仿佛都要爆裂,必須將他徹底碾碎!

  光影交錯,身影似雷電在公路上飛馳,武器交鋒接連發出鏗鏘有力的聲響。

  方才的對話似乎使他松懈了些。

  「簡直是把想法全部寫在了臉上啊,確實,或許對你一無所知,」戰鬥間隙,他用頗為傲慢的語調說,「但我很了解女人,讓我來告訴你吧。」

  「閉嘴!」心髒已經到懸崖邊緣,迫切地意圖要置他於死地。

  舞動劍刃,步步緊逼,銀白的鋒芒劃破長空,留下一道道彎月般的弧線,在一個錯身間,禪院甚爾露出了薄弱之處。

  就是現在!

  「這種被憤怒衝昏頭腦,甚至讓人失去理智的憎恨,不就是你深愛六眼的證明嗎?」

  我明白了,比起戰鬥手段,虛無的言論才是他最毒辣之處。

  我不可能承認五條悟的死亡,也不會承認愛意。

  死亡與愛,不論那種都太沉重了,它們會把我壓垮,葬送進墳墓。

  動作出現了轉瞬即逝的滯緩,使我沒能擊破的他的防御,而那把造型奇異的短刀悄無聲息地接上鎖鏈。

  而早在之前我發動攻勢時,雖說避開了投擲,卻沒料想那鎖鏈能無限延長,在背後形成包圍之勢。

  原來是打算引誘我近身,趁不注意以此奇襲。

  禪院甚爾成功了,上身被鎖死同時天逆鉾回到他手中,毫無停留之意,充斥死亡氣息的刀刃勢要收割我這顆頭顱,咫尺之間的距離,能清晰望見他嘴角揚起的得意笑容。

  正如他所說,被憤怒裹挾的我喪失了理智。

  不僅選擇了最吃力不討好的作戰方式,甚至連對方如此不加掩飾的意圖都沒能辨別,真是愚蠢至極。

  雖說醒悟過來,但卻於事無補。

  無數念頭景像紛紛從腦海湧現,體內有惡魔在咆哮,似乎在勸說我解放枷鎖,但我就算是死,也不會讓那東西得逞。

  或許我還不該死在這種地方,或許如此死去,好像也是另類的解脫吧。

  鋒芒割開皮膚,破開血肉,切開血管,縱然如何下意識抵擋,此時此刻好像也難以改變被切割的宿命。

  不知何時,細長的虛影已至,像是一杆附有千鈞之力的長槍,撞向禪院甚爾一同飛了出去。

  胸鎖傳來異物扎入又驟然抽離的痛感,大量溫熱粘稠的液體如往外湧。

  伴隨一聲巨響,他們撞入了公路內側的山壁。

  差點一個失衡沒能站穩,本能地按住傷口,才發覺那一刀砍偏了,禪院甚爾沒能取下我的首級。

  傘救了我一命。

  但這卻不代表戰局出現了轉機。

  傘在收束時具備高速衝擊能力,卻無法發動術式,並且那種狀態下,對禪院甚爾而言,脆弱得如同一張紙。

  ——下一刻,黑暗籠罩了我,就像是連接電視的電源驀然斷電,我失去了視覺。

  ——它被祓除了。

  外公過去曾反復告誡我,不要過度依賴那些與我達成契約的伴生咒靈,在高層次的戰鬥中,因為那些束縛的存在,它們注定會成為拖累。

  傘讓我短暫地活了下來,我卻似乎陷入了更艱難的處境。

  胸腔急促地喘息著,只覺得周身空氣愈發干燥,身體因不斷流逝的血液而略微發冷,胸鎖處的傷口持續作痛,但好在這樣的打擊終於讓我冷靜下來。

  或許是因為衝動後的自省,亦或者是因憤怒平息後的坦然,也可能是因從鬼門關走過一遭後的釋懷。

  哪怕眼前一片漆黑,也不曾為如此糟糕的處境感到驚慌。

  恰恰相反,拜那生死交錯間捕獲的靈感所賜,頭腦在這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通徹。

  真是不可思議,在一片空洞中,我仍然能感受的環境的存在,不是看到,而是感知。

  惡臭氣息尚未消散的位置,還存在著一道絢麗的火光,我看不見,卻知道是絢爛奪目的,因為那是我自己的血,噴灑在禪院甚爾身上大量的血跡,蘊含自身微弱咒力的血液,變成明亮的標識倒映在腦海。

  習慣性發散的咒力,自然融入現實環境的咒力,早已成為一座以我為根基的移動領土,失去視線後,周身一切細微動靜都比親眼所見要刻入人心。

  真神奇啊,超規格的感知下,原來事物可以用這種微粒的模式觀測,那家伙所見到的世界,是不是也與我相似,等回去後,大概會和他討論一番吧。

  眼下,唯一弊端那就是我能散發的範圍遠不如視線所至。

  但在這樣的空洞與虛無中,我仿佛理解領域的概念,明悟空間的根源。

  而腳下咒力所覆蓋之處,空間將由我制定。

  我沒有放下恨意,抹殺禪院甚爾依舊是目前唯一的生存意志,但似乎終於能鎮定審視自己,鎮定地面對他,然後宣告他死亡。

  不遠處,禪院甚爾掀翻壓在身上的石塊,從山岩殘骸中站起,似乎是受了不輕的外傷,動作略有遲緩。

  「真叫人驚訝,你身上還有不少秘密啊。」

  剛才他太專注在我身上了,也太急於殺死我了,才會落得如此下場。

  ——平復心境後我才怔怔明白過來,在剛才步步緊逼的交手中,與充斥著悲憤的猛攻下,他似乎也感覺到吃力了,所以才會用那些荒誕的言語刺激我,才會在關鍵時刻,做出與我一樣賭徒般的行為。

  「是啊,」面轉向他,平靜地說,「勝負才剛開始啊。」

  為了不讓禪院甚爾發覺我視力的異常,故弄玄虛地閉上雙眼,扔掉長劍——它在這場戰鬥中無法發揮效果,而我接下來也不需要使用武器了。

  用自身的咒力與空間發生碰撞反應,要創造割裂現實的空間或許還無法做到,也無法將無咒力之人拉入我所在的五行世界以建立優勢,但我可以基於現實世界,建立稍微復雜規則的領域空間。

  「規則,所有人無法使用咒具與咒物。」

  「嘩啦」聲響,禪院手中的鏈條與刀掉落了。

  他困惑地停下腳步,不論怎麼去拾取,他都無法再觸碰到那些武器。

  「什麼意思……?」他疑惑開口。

  「規則,咒靈無法參與戰鬥。」

  話音落下,攀附在他上身的深紫色咒靈轉為透明,被我的領地拒絕在外。

  前一條是限制他,後一條是限制我,除此之外,公開宣布也是為了達成平衡而產生的約束。

  「原來如此,」禪院甚爾喃喃道,似是明白過來,「但是僅憑這些,就能贏過我了嗎?」

  「就是這樣,怎麼了,身為大人的自尊心受創了嗎?」

  「呵,臭小鬼。」他輕哼一聲,又嘗試用虛假的言論激怒我,「本來想用同樣的方式送你與六眼相見,真是白費我一番苦心。」

  「這種話,或許等你贏過我再說也不遲。」

  側讓開身,邁出一個馬步,氣息下沉,等待他先發動攻勢。

  一頭凶猛的野獸迸發了,以凌厲強悍的速度向我襲來,任憑他用何種速度,他任何細微動作都在咒力的覆蓋下無處遁形,空洞裡我感知到的是咒力的輪廓,正因為他是無咒力者,這種格格不入的身形愈發醒目。

  一一接下他排山倒海般的攻擊,再借力打力,將那些超乎常規力量還給他。

  隨著他動作的遲疑,大概是察覺到異常了。

  失去咒具加持,他再不可能勝過我。

  接連反擊後,他突然停下了,猛地後撤,拉開了距離,有什麼細小的東西劃破長空急速飛來,偏頭躲開,臉頰後而傳來一陣痛感。

  「你看不見了。」他陳述道,「雖然不知道你用的是什麼招式,也不明白為什麼能清楚捕捉我的動作,但似乎總有些東西在你的範圍裡是遲鈍的呢。」

  被發現了啊。

  我還未能徹底適應這種狀態。

  「這樣的空間也是有範圍的吧。」他繼續說。

  啊,這家伙真難纏,為什麼不能乖乖束手就擒呢。

  手腳漸漸發涼,肩頸處的傷口還在往外溢血,拖延下去局勢只會對我不利。

  「哼。」他輕笑一聲,卻掉頭逃跑,看勢頭,直接越過護欄,進入陡峭的斜坡,往上下飛奔。

  我能在高速移動中辨別較大的物體,但暫時無法處理那些細枝末節,進入茂密的山裡削弱我,打的就是如此算盤吧。

  是個聰明的家伙,但絕不會放你逃掉。

  必須親手殺死那個令我內心世界動搖的家伙。

  殺不死他,迎來毀滅的將是我自己。

  幾乎在我提步追擊的瞬間,一道光束打了下來,像天罰一般的霸道力量擊破我結界的外殼,貫穿規則領域,咒力的火花綻放在禪院甚爾逃離的路線上。

  領域失效了——本就是為我和禪院甚爾打造的戰場,有擁有術式的第三方介入時,必須重新定制規則。

  這些都不重要。

  每個人的術式與咒力均蘊含著獨特的氣息。

  雖說存在略微差異,但無疑是我熟知的氣息,仿佛早已烙印在感知中,絕對不可能認錯,出現剎那我就無比確信了。

  目睹過千百次的輪廓驟地落地,下意識睜開眼,那片空洞中,我看見了五條悟的面孔。

  如果我能哭出來的話,或許會不吝嗇地為這家伙高調的降臨流下眼淚,他若是因此得意或者嘲笑,就由他去吧。

  「呀,」他嗓音沙啞地開口,卻掩飾不住一如往常倨傲的語調,「怎麼都這麼狼狽啊。」

  我就知道,禪院甚爾果然是個騙子,他每一句話都不可相信呢。


第66章 第66章

  「開玩笑的吧?」

  路邊, 被咒力火花擋下來的禪院甚爾又折返回來,錯愕在原地,咒靈回收了他那兩把遺留的咒具, 重新攀附在他身軀上。

  「當然是超認真的啊。」五條悟興奮說完,轉過頭來, 「你眼睛怎麼回事?」

  「看不見了。」雖然有在極力克制翻騰的情緒, 開口時聲音還是夾雜著幾分顫抖。

  他摸了摸我的腦袋, 語氣變得溫柔,「沒關系,」又把手放在我肩膀的傷口處, 與我逐漸流失的體溫截然相反, 是很溫暖的觸感, 「可惜還是不能像硝子那樣,這個看起來很嚴重啊。」

  「我有些累了。」垂下眼眸說。

  「秋已經做的夠好了,不用再戰鬥了, 」他又一次安撫, 然後靠近過來,腰間被攬住了, 感知一瞬間發生劇烈轉變, 大概移動到離戰場有些距離的地方,不過依舊是在公路上, 動作很輕地把我放到地上坐下, 蹲在我面前說,「在這邊休息吧, 放心, 你還在我視野裡,硝子很快會趕到。」

  「你還要去嗎?」

  「是啊, 」他說著一下振奮起來,「勝負才剛開始啊,不過,大概很快就結束了。」

  他說了和我之前類似的話。

  從他出現的那刻起,我已經沒有了戰鬥的理由,但五條悟還有,那是屬於他的戰鬥,我無權干涉。

  像是告別一樣,又摸了摸頭,消失在了原地。

  *

  「小情侶還要在戰鬥中調情嗎?敵人會跑的哦。」

  「你不會跑的,不是嗎?絕對超不甘心的吧。」

  「是反轉術式嗎?」

  「回答正確。」

  ……

  *

  聽不清遠方那兩人說了什麼,也已經無暇顧及那邊了,而我說自己很累是千真萬確。

  那家伙,應該不會有問題了吧。

  禪院甚爾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今天發生的一切就像夢境一樣曲折啊,真的好困,先睡一覺吧,說不定睡一覺醒來,發覺真就是一場夢呢。

  *

  「接下來是兩節自習課,老師們要去開會,你們把卷子做完,下課收起來送我辦公室,不准吵鬧,更不准惹事,班長。」

  「到!」

  「你負責紀律。」

  「是!」

  樸素簡潔的教室內,一張張課桌椅整齊排放,列成數個小組。

  卷子從前之後依次發放。

  我的座位在最後,屬於問連老師都懶得照料的問題兒童專座。

  前桌的小女生遞來空白卷時,偷偷瞟了我一眼,正好迎上我的目光,交彙那一剎她像受驚的兔子迅速撤回身去。

  呵,真是膽小,我又不吃人。

  文化課檢測對咒術師而言一點也不重要,但還是有許多循規蹈矩的學生會遵守大人們的期望,完成學習任務。

  這太無聊了,給空白卷簽上名字,我起身從教室後門走了出去。

  沒有刻意掩蓋逃課的行為,也沒有故意制造聲響引人矚目,是我一貫作風。

  當然學校的狀況會如實上報給家中,沒做好的部分,會讓我去用任務彌補回來。

  「什麼啊,還真是裝。」

  剛出教室門,還未走幾步就聽見了某些閑言碎語。

  真是充斥著既視感的畫面。

  「可不是嗎,不就是仗著家世好。」

  「別說了,王家的人也沒這麼囂張。」某個轉校生講。

  「聽說只不過是因為她能出特別任務,家裡才這麼縱容她。」

  「是嗎?」

  「否則誰會容忍這種貨色啊。」

  「不過也好啊,」有人插話說,「特別任務危險系數那麼高,說不准哪天就死在裡面了呢!」

  參與話題的人多起來。

  「說起來,學校裡如果辦她的葬禮,默哀時大家可要忍住別笑出聲啊。」

  短暫沉默後,引來大笑。

  「啪!」地一聲,有人猛地拍下桌子,「吵什麼吵!」她厲聲呵斥道,「你們不想寫卷子,還有其他同學要寫!喜歡笑待會把你們送去會議室門口,當著全校老師的面笑!」

  吵鬧瞬間停下。

  「好啦,我們不吵了。」

  「不說了不說了,班長別生氣。」

  教室安靜些許,但交頭接耳還未停下。

  「對了,你這塊新手表好酷,是不是那個限量版?!」

  「眼光不錯啊。」

  「雜志上看到的,我也想買,可惜太難預定了。」

  「嘿!下周我過生日,求老爸買的生日禮物!也不知道我媽會送什麼,其實一直想要換台手機來著,但是又想要電腦。」

  「真羨慕啊,我每次都是開盲盒,下次也要主動向他們提生日願望!」

  「有什麼好羨慕的,該羨慕的是某個沒爹沒娘的吧。」

  其實我沒有走遠,中途因好奇折了回來,就著教室外走廊的欄杆坐著,聽他們能講出什麼新花樣。

  似曾相似的場景莫名又有些生疏。

  我覺得自己應該有好一陣子沒聽見類似的話語了。

  鬼嬰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讓我與人類產生隔閡的片段,它期盼我更能親近咒靈一邊。

  我心知肚明那家伙的打算,但又不可否認,它傳達的永遠是真實。

  「是啊,不過她沒爹娘不也該怪她自己嗎?」

  「哈哈,她媽估計要後悔死了吧,生下這麼一個怪物。」

  「還不如一開始就掐死。」

  「照你這麼說,生都不該生。」

  老實說,我很少有衝動的時候,至少不會在學校眾目睽睽之下對人動手。

  偏今天感覺無法容忍他們了,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們讓我不爽快,我也要叫它們感受痛苦。

  風平浪靜的午後,咒靈降臨了學校。

  教室的門被咒力震碎成渣。

  渾身纏布的高腳鬼閃爍進教室,它高大的身影幾乎頂到天花板,因突如其來的變故還未回神的學生們忘卻呼救與反抗,它抓住某名學生的腦袋把人擰起,像投球般准全無誤地甩出窗戶。

  玻璃嘩啦迸裂,隨後是沉重的落地聲。

  恐懼氛圍終於爆發,人群開始尖叫。

  高腳鬼分別又抓住兩人,重復之前的動作。

  我從一眾慌亂走入教室。

  有人逃竄,有人亂叫,也有人勸阻我停下。

  而所有打算發動術式者,也全被丟了出去。

  頃刻間,再沒人敢打擾我了。

  跳至窗沿,俯視望去,教學樓背後的草地上是幾個痛嚎的雜魚。

  出乎意料地,此刻竟沒覺得暢快。

  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照理來說,應該非常高興才對。

  而我將做的,是把那幾個最惹我厭煩的家伙折斷手腳,丟進臭水溝中——這是他們常常幻想的對付我的情景。

  我沒繼續動作,遲疑地從窗沿退了下來。

  這樣做的話,又會有人念叨了吧,那些人是誰來著?

  是哦,他應該不喜歡我做這些。

  他見過其中一人,雖然那天表現得滿不在乎,但不願意歸根究底追問細節的態度,讓我隱約能猜到,他至少會不支持我如此使用暴力。

  好像是過火了吧。這一瞬間,我似乎也能寬容地原諒那些雜魚們,原諒過往所做的一切。

  迷茫地望了眼灰蒙蒙的天空,有下雨的勢頭。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來著?有種想要立即逃離此地的衝動。

  「東方秋?!」教室門口,老師震驚地掃視一圈,衝到我面前,「你做了什麼?!」

  除她之外,其他老師也紛紛到場。

  「為什麼要這麼做?」

  沒什麼好解釋的,要問就問他們——這種話沒能說出口。

  「你跟我去訓誡室。」她面色嚴厲地拽住我。

  「不行,」掙脫她的手說,「我還有別的地方要去。」

  「什麼?」

  我突然醒悟,高聲宣布道:「我不該在這裡,我有想見的人了。」

  如同喚醒沉睡者的咒語,猛地睜開眼,一整面素白的天花板映入眼眸。

  這陳設是高專的醫務室吧。

  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

  我又陷入恍惚的回憶,雜亂無章的畫面紛呈於腦內。

  對了,我早就不在國內,也沒在那個學校了,夢裡的場景都是我停學當天發生的事。

  那些過去似乎離我遙不可及。

  而現實是我剛經歷過一場戰鬥,差點死掉。

  不過……那個應該不會也是做夢吧。

  不知道那場戰鬥的最終結果,呆在過於寧靜的病房變成一種折磨。

  於是心懷不安地從病床上撐坐起身,肩膀傳來令頭腦清醒猛烈的痛感,將手臂上還在吊水的針頭拔掉,我拖著沉重的軀體下地。

  緩慢挪動到房門前,伸手想要拉開門,木質的側移門以更快的速度自己打開了。

  差點撞在迎面而來的胸膛上,隱隱可聞的夏日青草氣息掩蓋了消毒水的味道。

  「這麼快就醒了嗎?」頭頂傳來少年熟悉的聲音,不同於最後一次相見的沙啞嗓音,這回充滿了活力,並且聽起來有些高興,「硝子預言說你還要躺一天欸。」

  我微微張嘴,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愣著做什麼,」五條悟眨了眨眼,越過我望向房間裡端,有些抱怨地說,「啊啊,怎麼可以擅自拔掉輸液啊,至少也得有身為病人的自覺吧。」

  於是被他自說自話的拎起來,動作倒是非常謹慎,像對待易碎品一樣被重新放回病床上。

  呆愣地望著他把掛在腕間的塑料袋放至床頭櫃,檢查尚未掛完的吊瓶,嘖嘖搖頭拿出手機聯系硝子,又在我面前打了個響指。

  「怎麼了?」我迷惑問。

  「應該是我來問吧,差點以為你患上了什麼語言障礙。」他抬腳勾了下旁邊的座椅,拖到病床前坐下,「眼睛正常了?」

  「大概沒問題了吧,」我回避他的視線,望著潔白的被褥說。「只是身體還很疲憊。」

  懸吊的心髒平穩落地同時,驀然察覺自己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五條悟了,禪院甚爾那番話果然還是對我產生了影響,甚至變成某種畸形的詛咒。

  「覺得虛弱是當然的啊,你知道自己因為失血過多,差點休克致死嗎,真是的,把我也嚇一跳,硝子因為這事這段時間見面就沒給我好眼色。」他發出一連竄牢騷。

  「啊?」我怔怔地看向他,莫名有些惱火,「你這是在責怪我嗎?」

  他一下咋舌,略有心虛地坐正,輕聲說,「不要生氣啊,我的意思是如果因為自己的疏忽讓你死掉了,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吧,」當時完全沉浸在於禪院的戰鬥中,那種仿佛無所不能的掌控感瞬間令他有些迷失,從而忽略了秋的狀況,好在戰鬥結束的很快,才不至於發生無可挽回的局面。

  五條悟又有些挫敗地說:「所以以後不要再那麼亂來了啊,真的很危險欸。」

  略帶歉意的話說出來確實沒那麼生氣了,但依舊心存不滿。

  「亂來的不是你嗎?」我沒好氣說,「那家伙跟我說什麼你……」

  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喔,你在擔心我嗎?」像是勘破我的心思,他壞笑起來。

  可惜他只看到了我內心的冰山一角。

  「如果是因為擔心而對我生氣,會很開心欸,」又開始說些輕浮的話了,會讓人動搖產生沒必要幻像的話語,聽起來叫人煩躁,「畢竟秋不是會關心別人死活的類型啊,很榮幸欸,」他揚眉,轉而繼續著狂妄又中二的言論,「不過之後不會再發生類似的狀況了,現在開始,我可是地表最強。」

  面無表情地望著他,他同樣回視過來。

  「喂,好歹有點反應吧。」他不開心地說。

  簡直就是想要炫耀自己在比賽中贏得頭籌的小朋友,看他一副極具傾訴欲的表情,勉為其難地滿足他那虛榮心,我開口問:「那麼請問這位最強,你是怎麼做到的呢?」

  那天他高調出場時,確實給人全然不同的感覺,不知道他領悟了什麼,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擺脫禪院甚爾口中的絕境。

  令我也稍微好奇起來。

  仿佛受到鼓舞,他一下振奮,不過還是低頭看了一眼手機:「硝子說讓你先吃點清淡的,我去給你削個蘋果吧。」

  他拿來小刀和餐盤,一邊削皮一邊講述起來。

  其實也不是什麼長篇大論,大概就是瀕死前領悟了反轉術式才得以活下來,而擊敗禪院甚爾用的是全新的名為「茈」的招式,由術式順轉與反轉碰撞產生,聽起來像黑洞一樣能粉碎萬物的駭人力量。

  更重要的是,領略術式反轉後,他可以無時無刻地開啟無下限術式,不用再擔心身體的負擔,因為反轉術式會修補好一切。

  難怪會說自己是最強,並不是毫無依據的狂妄發言。

  只不過,越是侃侃而談,越讓我感受到自己與五條悟存在的差異。

  啊,是那種很久違的感覺,那種一年前剛接觸他時的常有的距離感。

  我好像不得不重新建立認知——其實我們始終都是兩個世界的人。

  且不論我對他是否有不可言說的感情,我還有禪院這樣一個聯姻對像存在,而即便之後取消了婚約,屆時也會回國。

  就像半路遇見的合眼緣的同路者,只是攜手共同走過一段旅途,度過不錯的時光,結局一定是分道揚鑣。

  這種既定的宿命讓我一下感到難過,連他削好擺盤塞在我手中的蘋果也是酸苦的味道。

  「你怎麼了?有不舒服的地方?」他突然停下講述,表情嚴肅地問。

  「沒什麼,就是今天的蘋果不太好吃。」

  「是嗎,」他從我手中拿走其中一個咬了一口,一臉不解,「奇怪欸,不是很甜嗎?」


第67章 第67章

  「然後呢?盤星教怎麼樣了?」我轉移話題問。

  「找到盤星教總部時, 高層全部撤離了,那些教徒把我們當成了抹殺星漿體歸來的英雄,在那喝彩, 」五條悟情緒低落下來,好不講究地把腿往前攤直, 倒向椅背上, 舉著手指在空中亂畫一通, 「真的超級不爽啊,差點就把他們通通殺掉了。」

  內心一顫,我繼續問:「最後沒有動手嗎?」

  「傑勸阻了我。」他說。

  「聽起來像是有點後悔。」

  「說實話是有一點吧。」

  「怎麼可以產生這樣的動搖?」莫名感到幾分不快, 略帶鄙夷說。

  「什麼?」他坐直, 不解地看過來。

  「不是你們一直給我灌輸遵守秩序的理念嗎?作為引導人居然發表屠殺言論, 那讓我怎麼辦?」我鬧起別扭,「簡直就像被背叛了一樣。」

  就是這樣,因為他們, 我都能原諒那群蠢貨了。

  五條悟愣了下, 干笑兩聲:「沒有秋說的那麼嚴重啦。」

  「當然有,」我較真地說, 其實沒必要上綱上線指責他, 我甚至知道自己此時有些無理取鬧,但是, 「都有沒考慮過我的感受啊, 好不容易稍微開始遵守你們的規則,結果半路掉頭的是帶頭人, 把我扔在半路, 未免也太不負責任了吧?」

  其實這番言論還夾帶著不少私貨,而真正想表達的感情, 大概無法傳遞給他吧。

  只是想借題發揮,稍微數落他才能讓我內心稍微平衡。

  五條悟怔怔出神,看似認真思考了片刻,恍然地笑起來,「原來是這樣啊,好像確實忽略了我們問題兒童的感受,不過真的只是抱怨而已啦,畢竟有傑在,他不會讓我那麼做的。」他說著靠上椅背,「那家伙雖然總發表一些討人厭的大道理,也經常為此打架,但在重要時刻卻意外地可靠呢,至少不會讓我做出不可挽回的事吧。」

  「真是神奇,」醫務室們被拉開,硝子穿著大白褂大步流星走進來,「問題兒童在給問題兒童做心理輔導。」

  五條悟仰頭望向後方:「唷,硝子,要不你來?」

  「不要,我無法進入問題兒童的專屬交流頻道,」她神色平常說,「況且我也只負責治療外傷。」

  五條悟很快被夜蛾叫走,走之前很抱歉地告訴我帶回來的伴手禮在戰鬥中弄壞了,下回會補給我其他禮物。

  硝子等他離開,一本正經地給我換了繃帶,嘴裡開始念叨:「你們實在太亂來了。」

  「嗯,我也覺得。」我連連點頭,「下次不會了。」

  反應似乎讓她有些哭笑不得,把剩下責備的話咽了回去。

  沒多久硝子接了一通電話,略帶歉意地表示還要趕去別的地方。

  不是很在意地讓她去忙,順便表示能照顧好自己,硝子卻用直白的質疑眼神多看我兩眼,明顯是對我不放心。

  當然,這種不放心是多余的。

  休息了兩日,隨著外傷徹底愈合,身體狀態也恢復如初,但這只是表像,禪院甚爾給我造成的最大創傷根本不是那幾乎奪取性命的一刀,而是那番毒辣的言語在我內心深處扎了一根刺,它沒能因時間被排擠出去,反倒越陷越深。

  大中午,正趴在課桌上發呆,有人破門而入,視線裡突然竄出某個穿著高專制服的家伙。

  「秋!來陪我練習吧!」

  夏油傑因為被發配去了任務,於是五條悟纏上了我。

  值得一提的是,這兩個家伙已經是准特級了,等剩余手續辦妥,下個月他們將正式成為特級。

  「不要,我好累。」視線停留在原位,我無精打采地說。

  「上回也是這麼說的,不會是秋的借口吧?」

  「沒有啦,是真的喔。」動作遲緩地從桌上爬起。

  「真奇怪啊,硝子不是說你已經痊愈了了嗎,怎麼還會累?」他端著下巴沉思說。

  「是那個吧,五月病。」

  「哈!」他笑了起來,「沒有任務壓力的家伙患上五月病?簡直毫無說服力啊,振作起來!」

  五條悟自說自話地把我從椅子上提起來,掙扎了兩下無果,朝他瞪了一眼。

  「哇,這不是很有精神嗎?」他把臉湊過來,露出充滿朝氣的笑容說,「不要總拒絕我啦,會傷心的欸。」

  又來。

  每次靠近,每次交談,埋藏的刺就會扎痛我。

  再怎麼欺騙自己,心髒不會說謊。

  不想待在陰暗的角落,但光彩耀人位置同樣不適合我。

  我的處境變得極為尷尬,一度產生了逃離的衝動,其實完全可以向直哉提出轉學要求,現在的他大概很樂意,但沒有勇氣的那個依舊是我。

  深夜還時常幻像當初那日外公給我的二選一中,如果我選的是五條,至少也能讓自己不堪的心思有個借口。而又回想起五條悟曾說他拒絕過好多次聯姻,那麼就算重來一次,也不過是自取其辱吧。

  正因為有如此預知,我的自尊心不允許自己在他面前暴露絲毫痕跡。

  「啪。」

  面前打了一記響指。

  「真的沒關系嗎?」

  「什麼?」

  「我發現秋最近老在發呆欸。」

  「所以才說是五月病啊。」

  「呵,說什麼今天也不會讓你逃的。」

  「嗯?」夜蛾走了進來,「你們兩個都在啊,正好,五條有個任務要交給你。」

  身後拎著我的家伙終於松開手,嫌棄地長嘆一聲,忽而想起什麼,不由分說地圈住我脖子:「那秋也一起!」

  「啊?才不要。」我不爽地看過去。

  「這次必須是你自己,勉強算是特級的晉升任務吧,嘛,其實只是走個形式。」

  「嘁,那好吧。」他松了開來。

  不需要單獨待在一塊,整個人輕松一節,我露出虛偽的笑容說:「真可惜啊,不能一起訓練了。」

  「沒關系,那就說好明天吧。」他表情一下認真。

  可惡,是不是剛才的暗自慶幸表現地太明顯被他察覺了!?

  「秋,一年級兩個下午也有任務,你跟著一起,稍微照看一下。」夜蛾轉頭對我說道。

  「啊……」

  二級的任務怎麼讓我這個四級跟啊,確實是拒絕了晉升,但結果變成了拿著四級的工資,干特級的活嗎?

  瞥了一眼五條悟,他正捂嘴偷笑。

  討厭的家伙。

  和一年級為數不多的接觸大多都是因為五條悟,那家伙喜歡捉弄他們,或者誘騙他們在學校亂來,七海建人算有點判斷力但偶爾還是會中招,灰原雄面對前輩的捉弄屬於完全不自知的類型,合理懷疑哪天他被五條悟賣掉說不准會幫那家伙數錢。

  帶著他們倆完成東京周邊的祓除任務,轉眼到了傍晚。

  監督貼心地表示可以吃過晚餐再回學校。

  「前輩想吃什麼,我們聽前輩的!」灰原雄興致勃勃說。

  「啊,我沒胃口,你們去吃吧。」我擺擺手說。

  「難道是有什麼煩惱嗎?不嫌棄的話可以和在下講耶!」

  「難道不能是因為減肥嗎?」我不解地看向灰原雄,為什麼連這個才認識一個月的家伙也能看出我有心事啊?

  灰原與七海對視一眼,動作整齊地擺擺手:「不可能。」

  「東方學姐明顯就不像是需要減肥的人。」七海說。

  太難纏了,我嘆了口氣:「總之,你們去吃吧,我有個地方想單獨去一趟,一會還是這邊集合好了。」

  「哦,好吧。」灰原雄略有失望說。

  有地方想去是騙人的,只是想單獨呆著而已。

  而我覺得自己患上了五月病是真的,就算沒有五條悟的事,始終沒能完成外公交代的任務同樣叫人挫敗。

  漫無目的地到處游蕩,從鬧市走入小巷,從商業街晃到居住區。

  我在某個路口的小公園前突然駐足。

  這個地方曾經來過,是與某個牛郎分手的那天,也是被五條悟和夏油傑跟蹤的那天。

  再然後就是那兩個家伙跑到俱樂部……

  這種容易陷入回憶的地點讓我瞬間有些錯亂,本能地加快腳步准備逃離。

  「快!抓住它,別讓它跑了!」

  「喵嗚!」

  「可惡它怎麼這麼靈活!」

  「一定要捉住它!」

  路邊公園內,孩子亂成一團,似乎合伙想要捉一只野貓。

  不會是之前救助過那只吧,依稀記得是個腿瘸了的小可憐。

  抿了抿唇,咒力發散出去,將那邊一群看起來還在上國小的男生籠罩,禁婆的腦袋從土裡冒了出來,隨後只聽見一陣恐懼的尖叫,那群熊孩子哭喊著逃竄了。

  以前我大概會覺得這種光景非常有趣,會為此而興奮,如今只剩下好像背叛承諾的虧欠感。

  但我沒有後悔。

  剛才就仿佛是擺脫五條悟而跨出去的第一步,我不能再這麼渾渾噩噩下去了,必須擺脫他。

  「喵。」

  輕柔的聲音將我喚回。

  被熊孩子們遺留在原地的,居然是一只白色的長毛貓,毛發有些髒亂,應該是剛流浪不久。

  我定了定神,確認自己沒有眼花——白毛藍眸棕尾,它太像在立川家見過的那只梅露了,唯一區別是沒有脖間的鈴鐺。

  「梅露?」我蹲下來朝它喊了一聲。

  它抖了抖後腿,把纏繞在腳上的領帶弄掉,邁著優雅的步伐走來。

  真是它?

  這也太巧了吧?

  它輕盈地來到我面前,和上回一樣,仰著腦袋聳動鼻尖,似乎是在聞我身上的味道。

  如果它這次老實給我摸的話,就做個好人把它送回上川家吧。

  如此想著,我伸手探過去,它似乎沒有要閃躲的意思。

  在與它毛茸茸的腦袋觸碰的瞬間,我仿佛在它小巧的面容上看見了狡黠的笑意。

  接觸剎那,一聲古老的咆哮從我內心深處傳來,像是來自深水下的震動,激起水面一層層波瀾,隨後掀起跌宕起伏的波濤!

  這種共鳴並讓我腦袋失去方向感地一陣眩暈,跌坐在地,胃部翻湧,如果吃過食物我一定會吐出來!

  毫不猶豫地出手了,把那只狠狠貓拍飛。

  它嗷叫一聲,跌落到不遠處,翻滾一圈靈活地端坐在地。

  「你是個什麼東西?!」我盯著它,萬分戒備著咬牙問。

  藍色眼眸中有一縷金光閃過,它開始口吐人言:「明明是你在苦苦尋找我吧,現在居然能提出這樣的疑問,真是失禮啊。」

  它說著用後腳猛蹬自己耳下,像是在抓癢。

  我怔愣在原地。

  「真是命運的交彙呢,東方秋,」它收起腿說,「在自我介紹以前,先收下這份見面禮吧。」

  音落,時間凝固了,天,地與萬物劇烈收束,除去我與那只白貓,一切瞬間沒入於腳下,像是融入了一張無限延展的平面——一副栩栩如生的畫卷中。


第68章 第68章

  這是它的領域?!

  無窮盡的黑暗空間裡, 只有腳下的包裹著世間萬物的畫卷散發著光彩。

  但出乎意料的是,我在那張畫裡看見了自己,正保持定格狀態坐在地上。

  那現在的我又是什麼?

  除此之外, 空間裡還充斥著極為濃厚咒力,不知出於何種緣由, 我竟然覺得它們很親切。

  「你可以將此處理解為時間空隙, 這是它的表現形態。」白貓端坐在畫卷上悠悠開口。

  「你要做什麼?」我從它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善惡, 它給人的感覺更像是高位者對下面的俯瞰與捉弄。

  「你看,實際上你已經被留在原地了,包括身上那些咒靈, 」它抬起一只前爪, 「現在與我交談的, 可以理解為攜帶咒力的精神體或者意志這種東西吧,就像幽靈一樣,然後, 我只需要讓時間形態流動起來, 」

  說著,它腳踩了下去, 咒力在畫卷上激起波紋, 畫卷開始在腳下自行平移,重復的場景發生細微變化, 隨著它速度愈來愈快, 一幀幀定格的畫面成了動態,極具移動下, 最終快到變成眼睛無法看清的瞬息萬變的光景。

  「把入口弄走, 你就會被一直關在裡面,當然, 還有另外一種辦法,那就是推進時間,應該能感受到吧,時間在侵蝕你的咒力,咒力耗盡後,就是精神體本身了,直到精神體磨滅,你將徹底消亡,而沒有死去的□□,會成為那些咒靈的牢籠。」

  「所以,」我毫不猶豫地衝上前,發起攻擊,「原來是敵人嗎?」

  只差臨門一腳,白貓的軀體驟地凌空漂浮起來,高掛在我夠不著的地方。

  「這裡是我的領域。」它說,「我並非想拿你當敵人,要怪就怪你太危險了,像個行走的核彈。」

  我心髒一沉,不可置信說:「他們讓我找你,目的是為了用這種方法封印我?」陡然冒出如此念頭,可怕到令人戰栗。

  「誰知道呢。」它未置可否道。

  光影在腳底下迅猛轉變,時間的畫卷延長成一條望不見頭尾的長河,從腳下流走的便成為了歷史。

  正如它所說,咒力也隨著長河的流動逐漸流逝。

  對方飄忽不定的態度更是令我完全沒有切入點——它明顯是有備而來,而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不過,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測,外公真想封印我,不必這麼大費周章。

  「雖然不清楚你究竟有什麼目的,」頓了頓,開始用為數不多的咒力構架結界,形成一道絕對封閉的罩子,籠罩於身,「但卻不可能讓你輕易得逞。」

  總之,先保障安全,爭取足夠的時間了,再想辦法。

  結界完成之際,白貓的神色陡然凝固,隨後朝我露出贊許的笑意:「很能干的嘛。」

  啊?

  身體一滯,隨後是驟然失重感,像是被人從高空拋下,急速下墜著。

  而那黑暗也離我遠去,我望見了藍天白雲,白日的光芒照得我同樣明亮,然後毫無障礙感地穿進某個建築,繼續下落。

  直到突然砸在某個東西……

  「啊!」一聲慘叫響起。

  好吧,是個人。

  「痛痛痛……超痛欸……」背下的人發出吃痛的哀嚎,聽聲音大概是個少年,那人意識到什麼,猛地翻身把我甩開,同時亮出手裡的刀,神色慌張地看來,又在一瞬間停下了動作,愣愣問,「什麼啊……居然是人嗎……不對……你,你不是人吧!?」

  「你很失禮啊。」我不爽地開口,從地上狼狽爬起。

  似乎被我凶狠的表情唬住,他縮了縮。

  面前這家伙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年紀,有著一副不錯的清秀的面孔,可惜整個唯唯諾諾的神態給他形像扣了不少分。

  「那……是怎麼做到從上面掉下來的?像魔術一樣。」他怔愣地抬頭望了一眼完好無損的天花板。

  「從天而降的是神仙,所以我是神仙。」我隨口胡扯著,站起身。

  「啊……」少年顯然沒有相信我的說辭,投來莫名的眼神。

  老實說連我自己都不明白怎麼回事。

  感受不到體內的咒靈,身體狀態也很奇怪……

  所以我不僅沒有回到自身的位置,甚至沒有回到原來的時空?

  「啊!」他驀地驚訝大叫起來,「原來你也是高專的學生嗎!真是抱歉!」對我又鞠了一躬,抓著後腦尷尬笑道,「我叫乙骨憂太,是上周入學的一年級。」

  高專有白色制服嗎?

  困惑地看去,發現領口的紐扣確實是高專的標識。

  我沒有回答他的打算,戒備的盯著對方。

  「哈哈,對了,任務已經結束了,我先帶你去找老師吧!」他收刀抱著武器干笑道。

  「老師?」

  「是啊,他在外邊。」

  就因為我穿著高專制服,心思單純的乙骨同學完全無視了各種異樣表現,領著我往外走。

  這不是我原來的時空,而構建起結界的咒力仍在不斷流逝,不清楚咒力全數消失時會發生什麼,在此之前還是盡力維持吧。

  「對了,」我在他身後問,「今年是幾幾年?」

  「不是2017年嗎?」

  我詫異地怔在原地,2017年?那不就是11年後?!

  11年,11年發生了不少事吧!?這個時候我在哪?其他人又在哪?這中間是否有什麼大事發生?

  ……

  有許多話想問,又全部哽在喉間,乙骨說他上周才入學,大概率什麼都不清楚吧。

  「難道有什麼問題?」他不解地回望過來。

  「沒,沒什麼。」

  「前輩有疑問可以問老師啊。」他臉上揚起燦爛的笑容。

  對哦,還有老師。

  但11年後執教的還會是夜蛾嗎,是他的話就好了。

  從陰暗的廢棄樓棟出來,帳也一同收起。

  廢樓前停了一輛黑色商務車,白發男人依靠在車門前,他正在打電話,看神情似乎與什麼人發生了不愉快的交談。

  與高專時期相似的制服,黑色眼罩取代了墨鏡,遠遠望去,似乎身形更高大了些,除此之外,好像觀察不到太多變化。

  不自覺地停下腳步,雖然在得知處於十一年後的瞬間,有那麼一絲不切實際的念頭閃過,卻沒料想能如此輕易地就見到了那個人。

  一時間反倒令我不知所措起來。

  十一年,他還記得我嗎?會不會干脆就把我忘了?

  我們又是什麼關系?普通朋友?陌生人?

  不論哪一個,此刻都無比懼怕聽見答案。

  起先想要得知一切的迫切心情頓時轉向,現在只想回避和逃離。

  五條悟明顯是看見了我們,動作猛地停頓了,他默不作聲地按掉了電話,緩慢地扯下眼罩,露出湛藍澄澈的眼眸,那雙眼睛此刻看去比以往好像更加動人心神,視線卻變成了頗有重量之物,壓得我喘不過氣。

  ——其實大概能猜到答案,因此才害怕見到他,更害怕在他口中得到任何與我有關的啟示。

  「老師。」乙骨憂太揣著武器,小跑過去,「在裡面遇上了位前輩……呃……是叫……」他實在不知道如何描述這種離奇的相遇,也對我一無所知,轉投來求助的眼神。

  而我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秋。」他先喊出了我的名字。

  「老師認識啊。」

  我著急往建築裡躲,他瞬時閃過來,抓住我胳膊。

  「居然是一臉見鬼的表情,這也太叫人傷心了吧。」他大聲抱怨說,但聽得出心情似乎非常愉悅。

  「是你出現的太突然了。」眼神回避著他打量我的視線。

  「是嗎,可我覺得很驚喜耶!沒想到是在這麼平靜的一天相逢!」11年後的五條悟坦率道。

  「什麼?」我一愣,對我的出現完全不感到意外嗎,「難道事先有預知?」

  「噢,那是因為……」

  聲音驟然消失了,我聽不見他後面說了什麼,亦無法從口型判斷出答案。

  「你剛剛說的那些,我聽不見。」我迷茫地說。

  他歪了歪頭,立即恍然的樣子,張唇說:「……」

  像播放中的電影忽然被按下了靜音鍵,世界都是無聲的。

  「原來如此,」面對我茫然表情,五條悟拿出手機,在超大的屏幕上打下字符,擺在我面前,「看得見嗎?」

  我搖了搖頭,上面是一片空白。

  「是附加的束縛吧。」他收起手機,總結道,「未來某些事情無法向你傳達,尤其是關於你自己的,這樣一想倒是很合理的安排啊,否則大概無法安然抵達了。」

  「這樣嗎……」我喃喃道。

  不僅沒因無法得知未來的消息而失望,反而有種莫名心安。

  與此同時,車子駕駛位上下來一名身形瘦小的男性,身著正裝,他困惑地看向乙骨:「五條先生怎麼了?」

  「在和學姐交談,監督不認識那位學姐嗎?」乙骨問。

  「啊?」監督詫異出聲,神情驚恐道,「我沒有見到其他人啊?」

  五條悟側過身,對路邊兩人高聲道:「伊地知送憂太回去吧,我這邊還有點事。」

  「哦,好,好的。」

  車子開走後,他抓著我手臂的手上下晃動,若有所思地說:「現在狀態很神奇啊,像咒靈卻又格外脆弱的樣子,不過連監督都察覺不到,或許得像憂太這種層次的咒術師才能看到你吧。」

  「那我該怎麼回去呢?」

  「干嘛這麼著急啊?就這樣不待見我嗎?」他語調輕浮說,「這可是跨是空的相遇欸,超級值得紀念吧?」

  這種散漫的態度令我無言以對,十一年後的五條悟,好像比高專時期更加不著邊際……何況十一年的間隔,我也沒和十一年後的他很熟吧……

  「好啦,應該很快就會回去吧,當你身上殘存的咒力消耗殆盡時。」見我不回話,他安撫說。

  「是這樣嗎……」我自語一句,如果如此,那不就和神使所描述的狀況相反?即便是在時間空隙中,耗盡咒力我的意志也不會消亡,而是直接返回?!

  那它為什麼要說謊?

  「我的眼睛是這麼判斷的,」他說,「秋怎麼完全沒有那種時空穿越者的興奮啊,應該好好珍惜寶貴的時間啊!」

  五條悟激動地握住我雙手,瘋狂晃動,像向大人索求玩具的小朋友行為。

  「話雖如此,不是什麼情報都得不到嗎?」

  他拍了下手,擅自宣布:「決定了,我們去游樂場吧!」

  「啊?我不去。」怎麼就莫名提起游樂場了?思維簡直不在一個頻道啊!

  「別著急拒絕啊,就當是陪我緬懷吧!」

  「緬懷什麼?」

  他摸著我的腦袋,微微俯身,猝不及防地把臉湊得很近,但又停留在不算冒犯距離的邊界線,嘴唇上泛著笑說:

  「青春啊。」


第69章 第69章

  不清楚這種時候陪五條悟去游樂場玩樂是對是錯, 但確實又沒其他事可做,於是干脆老實跟著他,至少在他附近不會遭遇任何危險。

  令我詫異的是, 我似乎並未對十一年後的五條悟產生任何超出掌控的情感,可能十一年的空白時間成了不可逾越的溝壑, 這個時期的五條悟對我而言完全是另外一個人。

  但又不得不承認, 不愧是多活了十一年的人, 比起高專時期,五條悟做任何決議都非常游刃有余……應該說更加任性妄為了,全憑著一腔臨時起意的興致, 用極強的行動把我帶去了附近的某個中小型游樂場。

  今天應該是某個工作日, 游樂園裡客人少得出奇, 也多虧如此,所有項目都不需要排隊。

  「小秋,」帶著面罩的五條悟從冰淇淋攤位上走過來, 雙手拿著兩個甜筒, 伸出其中一只手,「給你。」

  我能碰到五條悟的手掌, 卻在打算握住甜筒的剎那穿了過去。

  「哈哈, 還真是這樣啊!」他像是發現新大陸那樣訝異說,「是幽靈欸。」

  五條悟收回遞來的冰淇淋, 自己笑納了:「那麼只能由我幫忙把小秋那份吃掉啦。」

  「呵。」骨子裡果然是同一個, 「大街上和空氣對話不怕被人笑話嗎?」

  偶爾行人路過,紛紛遠離了他幾步。

  「反正又不會有警察叔叔把我帶走。」他笑嘻嘻說。

  一路向裡走去, 五條悟驀地在旋轉木馬前停下, 我讀出他臉上的渴望。

  急忙開口:「你去吧,我可以幫你拍照……假如可以的話。」

  「一個人玩多沒意思。」他把手搭在我後背, 自說自話地走了上去。

  「我不要,這是給小孩子玩的東西。」我沉著臉說。

  「你本來就是小孩子啊,」又擅自從背後把我抱起,放在白色的木馬上,「未成年通通都是小朋友。」

  「哈?」我不滿地轉頭,見他直接跨坐到我身後。

  如同觸電般的麻感從脊髓直竄腦門,一下僵硬地握住面前的吊杆。

  設施內置的音樂奏響起來,木馬開始緩慢旋轉。

  是歡快的不曾停過的背景音樂,頭頂傳來五條悟輕松愉悅的哼吟,他似乎是有在單純地享受此刻的氛圍,稍微側頭瞥視回去,原來那家伙簡直沉浸在自己世界裡,豎著雙手隨音樂搖擺。

  ……

  這是什麼海草嗎……

  「媽媽,你看!那個叔叔好奇怪!」幼稚園年紀的小孩在路邊駐足,指向我這邊。

  「噓!快走,不可以亂看啦!」年輕的母親拉了拉小朋友的手,迅速撤離。

  絕望地捂住面孔,把頭埋了下去,救命,就算沒人看得見我,也會因為跟他坐在一塊而覺得丟人!

  怎麼會有的人心智越活越回去啊!

  不過這麼一鬧,好像沒那麼不自在了。

  跟隨木馬的旋轉起伏,視野中景像回旋轉動,未來的東京雖然各式建築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本質還是那座喧囂繁華的城市,這樣一片天空下,還有我存在的足跡嗎。

  音樂停止了,身後五條悟關懷地揉了揉我腦袋:「結束了耶,去下一個地方吧。」

  把我從座位上拎下來。

  「我自己會走的啊!」瞪了他一眼。

  「哇,真厲害啊!」他鼓掌說。

  額間神經一抽,有想要揍人的衝動。

  他及時打斷我上升的怒意:「好啦,接下來去坐過山車吧!」

  「行吧。」忿忿回道。

  過山車勉強還行,好歹是個刺激的項目。

  不過,由於場地有限,這邊游樂園的過山車是一座迷你型的,因此幾乎無人問津,於是變成了五條悟獨自包場的狀態。

  「這也太敷衍了吧!」我垂著壓杆說,「這種龜速列車憑什麼好意思叫過山車的啊!?簡直是恥辱!」

  「原來想玩刺激的項目嗎?」五條悟在旁邊哈哈大笑,「早說呀,帶你去跳東京塔如何?」

  「東京塔有蹦極項目嗎?」眨了眨眼問向他。

  「當然有啊,是只有五條悟可以主持的全地表最刺激蹦極!」他用誇張的語調說,又愣了愣,斂起浮誇的表情露出微笑,「可惜,你現在的狀態大概到不了東京塔了吧。」

  「過山車」停穩,壓杆抬起,我們一同下了車。

  「還有十幾二十分鐘吧。」我審視了自己狀態回道。

  「那麼,最後一個項目,就是摩天輪了!」五條悟指著面前聳立的巨大輪盤說。

  這家伙……真的只把我當緬懷的工具人啊,完全不詢問一下我的意見嗎?

  摩天輪似乎是游樂園裡人氣最高的項目,不知道五條悟和工作人員如何溝通的,很快讓他獨自一人乘坐上去。

  「說起來,好像真的是第一次來游樂園欸。」跪坐在椅子上,扒著透明的窗戶,隨著視線緩慢上升,東京繁雜的建築盡數沒入眼底,其實不是什麼美妙絕倫的風景,但一想到它屬於11年後的世界,就一下肅然起敬了。

  「那我豈不是很榮幸。」坐在對面的五條悟架起了二郎腿,雙手交握置於腿上,安靜下來的未來的五條悟,終於有點大人的模樣,身上散發著令我非常陌生的成熟氣息。

  「是啊,」我收回視線繼續眺望遠方,「便宜你了。」

  那邊沉默了兩秒,悠悠開口:「回去後,讓那家伙帶你來玩吧。」

  「誰?」我扭頭下意識問。

  他一下怔愣,表情古怪地指了指自己。

  突然覺得這一行為有些好笑。

  「不是現在已經玩過了嗎?」

  「意義完全不一樣啊,游樂園這種場所與不同的人去,會有不同的感觸哦。」他抬手打了個響指,「對了,千葉縣有個超大的,小朋友都喜歡。」

  「我才不是小朋友!」

  「那也是未成年啦。」

  「還有1年半就是大人了!」

  「哇,那可真了不起,這一年半要好好加油啦!」他鼓掌道。

  啊啊,不就是比我多活十一年嗎!?憑什麼用這種長輩的口吻對我說話啊!真是太可氣了!

  「如果我能聯系上現在的自己,一定會讓她過來把你揍一頓!」

  話音落下,他沒接話。

  狹小的艙室內,沉默驟地降臨。

  氣氛頓時壓抑下來,這樣的僵持氛圍叫人坐立難安。

  五條悟嘴角始終掛著淺淺的笑意,黑色眼罩遮掩著他的眼睛,但我能感覺他正凝視著我,而這樣的面孔上,並未給出任何明確啟示。

  「想知道嗎?」他驀地開口。

  「什麼?」

  「關於你自己的事,如果一定想要知道,做一些嘗試說不准能傳遞給你哦。」他從容道。

  「我……」

  想問他我現在在哪裡,做著什麼事,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還是不要了。」挫敗地離開窗前,坐正。

  「為什麼?」

  「未來是無法改變的,」我說,「沒有意義。」

  沒有人能夠保證,知曉未來的我回到過去所做出的舉動,不會弄巧成拙促使了未來的發展,順其自然是最好的發展。

  更何況,我想要擁有的,不是憑我一人的努力就能決定的。

  「很有覺悟啊。」他贊賞地點點頭。

  「那麼你呢?」我反過來問。

  「什麼?」

  「你有什麼遺憾嗎?」

  「哈哈,不愧是秋,居然是這樣反客為主啊,」他笑了笑,「但不是剛還發表了無法改變未來的言論嗎?」

  「那是我的個人觀念,如果為了別人,或許可以嘗試做點什麼吧。」我說。

  他放下二郎腿,上身前傾,手肘撐在腿間,神情嚴肅道:「能被這樣關照讓人很開心耶,不過,我沒有什麼可遺憾的。」

  「是嗎?」

  「是啊,現在就是最好的安排。」他說。

  隔著透明的艙體,外邊景像環繞一圈,回到起點。

  「到站咯,我們下去吧。」

  與27歲的五條悟並排漫步在通往游樂園出口的街道上,構建結界的咒力所剩無幾,這應該告別前的最後一段路程。

  似乎有好一段日子沒有過這麼安詳的午後了。雖說是陪著27歲的五條悟游玩,但我同樣很快樂。

  以後不會再見了吧。

  內心湧上這樣的念頭。

  是人生第一次面對真正的訣別,居然會感到悲傷。

  明明我並不適應這樣的五條悟,也深知遲早會離開。

  「就到這裡吧,謝謝你能陪我游樂園半日游呢。」車輛絡繹來往的馬路前,他停下腳步轉身對我說,「該說再見了,秋小朋友。」

  「喔,其實是永別吧。」我說。

  「別說那麼喪氣的話,」他伸手摸我腦袋,但卻從我面前穿過了,「……」(該陪在你身邊的是那個家伙)

  他說了句我沒能聽見的話。

  面對我的茫然,五條悟定了定神,露出非常溫柔的笑容:「要勇敢點喔,不過是秋的話,一定可以做到的吧。」他收起手,「大家其實一直……」

  一片沉寂中,我只能呆望著他張合的嘴唇,無法得知他想傳遞的訊息。

  不知是因為這番意義不明的分別語,還是因為短暫地安寧後需要重面現實,心理莫名湧現出些許不安。

  短暫的消音間,路邊一位正裝打扮的男性鎖定了五條悟的背影,匆匆走來,大概是特意來尋他,上前後面色焦急地開口。

  「你沒看見我正在忙嗎,真是氣氛破壞者啊。」五條悟發出不滿。

  「啊?」那人望了望我的方向,視線定格在遠方,又立馬轉頭,「是這樣的,伏黑君因為在學校和不良鬥毆將面臨停學,校方表示一定要家長出面協調,他們說一直給您打電話,但聯系不上……」

  「啊啊,快閉嘴,不要再說了。」五條悟有些崩潰的捂住臉。

  我愣在原地,有些難以置信地怔怔開口:「你已經有孩子了嗎……」

  他有孩子了,還姓伏黑。

  原來如此,是與我無關的事情。我卻從另一個角度得知了想要的答案。

  「等,等等……」27歲的五條悟上前一步。

  這次好像急切地想要抓住我,完全撲了個空。

  咒力已經徹底耗盡,不像之前進入時間的空隙那般,光景在迅猛後退,落入眼裡的是極速的穿梭下的無數根復雜的線條,耳畔狂風大作,同時伴隨無盡的呼嘯於嘈雜的囈語,如來勢洶洶的潮水將我吞沒。

  然而這些都不及最後從陌生的人口中聽到的話語來的震撼。

  無數紛亂間,一道清脆悅耳的水滴聲響起。

  像是喚醒沉睡者的咒語。

  猛然醒神。

  寧靜的空氣。

  熟悉的小公園。

  路過的行人關切地搖晃著我,詢問跌坐在路邊發呆的我的狀態。

  我回到了2006年。

  *

  2017年。

  「萬萬沒想到是這種情形啊。」

  佇立在原地的五條悟端著下巴喃喃自語。

  「家主大人?」旁邊男性望著高挑的白發男人發出疑問。

  「果然是命中注定的啊,嘛,算了,」他拍了拍手掌,雙手朝著旁邊的氣氛破壞者一指,「你這個月的獎金沒了。」

  「啊?為什麼啊?!」

  「連自己犯了什麼錯都不知道啊!下個月的也沒啦!」他聳聳肩說著非常任性的話。

  「欸?!!!怎麼可以這樣!!!」


第70章 第70章

  依稀記得醒過神時, 那只白貓已經不見了。

  而灰原和七海好像打來了無數個電話,接聽後得知我無事,反被兩個後輩一頓責備。

  不過, 見過面或許察覺到我精神有些異常便沒在提今天的事了。

  然後,渾渾噩噩回到高專宿舍。

  直接倒在床上。

  仿佛停止一切其他思考, 腦海裡不斷回放著與27歲五條悟告別時那一幕, 像車輪的滾動, 一遍遍重復又重復。

  原來是這樣的結局嗎?

  似乎很合理吧。

  況且明明已經不做指望了,為什麼心髒還會如此疼痛呢。

  好像一把銳利的彎刀,把連同那根深陷其中的刺一同剜去, 留下血淋淋的半顆心髒, 任由它散發疼痛, 那股灼熱的痛感,仿佛隨時可以將我燃燒,而我除了忍受, 什麼也做不了。

  沒有做傷害他的事, 為什麼他反過來傷害我,這也太殘酷了。

  所以這是對我的報應吧。

  當我幾乎要被這種痛楚淹沒時, 窗戶被人敲響了。

  伴隨外面陣陣風聲, 發出急促的摩擦與敲擊。

  沒打算理會深夜裡意義不明、甚至帶著幾分詭異的動靜,趴在床上就連翻個身我都嫌費力。

  只不過, 那聲音還在吵, 越來越急促,像奪命催魂的咒言。

  長吐了一口氣。

  費勁地爬起來。

  拉開窗簾, 落地的玻璃窗外一只白色的長毛貓正站立著擦起玻璃。

  見到我之後, 它又端坐回去,湛藍的眼珠子投來渴望的眼神。

  斬釘截鐵地把窗簾拉上, 假裝沒看見。

  窗戶另一邊瞬間急了,開始瘋狂地扒拉起來。

  擔心異響驚動隔壁,我猶豫片刻干脆放它進來。

  「真是沒禮貌啊,怎麼可以拒絕可愛的小貓咪呢?」它翹著尾巴,優雅地走入我的宿舍。

  「所謂貓咪,是不會講話的。」冷眼看著它說。

  忽然想起還沒和鷹報道這件事,我拿出手機,打下一行字。

  【神使進入了上川家寵物貓的身體,它主動出現了,現在在我面前,抓住關起來嗎?】

  這期間,它左顧右盼,似乎在為自己找尋覓一個舒適休息區,隨後目光鎖定在我床鋪上。

  「敢上我的床,立刻把你扔出去。」我說。

  「嘖,真是好心沒好報,虧我還特意看你回來沒。」它哼了一聲,跳上書桌前的小轉椅。

  「為什麼能進高專,這裡有天元的結界吧?」

  天元的結界會對來路不明的咒靈發起警報,這方面式神大概也不例外。

  「猜猜看?」

  嘴角不由得一抽,揪出它後頸肉,還是打一頓再說吧。

  「哎呀,別衝動啊——當然是因為我和天元認識啊。」它低俯著身體,急忙說。

  「撒謊也得有個限度吧。」我松手鄙夷地看它一眼。

  「你以為我在這塊土地流浪了多久?像我們這種友善的長生者,互相認識很奇怪嗎?」它說著昂起腦袋,「我們甚至還是朋友。」

  手機震動了下,鷹回來了消息。

  【鷹:做得好。】

  【鷹:你關不住它,知道在哪就好,後續我來處理。】

  鷹的回復非常奇怪,但我昏沉的頭腦一時間又分辨不出關鍵問題在哪。

  「下一個問題,」我說,「他們和我講你應該在死物上,為什麼會出現在動物身體裡?」

  「嚴格意義來說,這具身體也是死物,只不過受我影響停止了它消亡的時間罷了。」

  「上川家明明見過我,為什麼當時不做那些?」我繼續問。

  「因為有些事情需要確認。」

  「什麼事?」

  「啊,這個不能講。」

  「在那個什麼時間空隙的時候,你撒謊了是嗎,說什麼咒力耗盡後,我的意識也會消亡。」

  「回答正確。」

  「為什麼?」

  「因為我認為任何生物只有面臨困境才能激發它的潛力,你的結界能力超乎我想像呢,居然很輕易做到了……嗯……雖說附加了非常的多限制,但也是一場不錯的體驗吧,快謝謝貓貓。」

  「我可真是謝了啊。」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嘿,不客氣。」它驕傲地挺了挺胸脯。

  「那為什麼要這麼做?你究竟有什麼目的?」

  「這暫時也不能說。」

  「你的能力是時間?」

  「我能洞悉未來。」

  揚眉睨去一眼,淡漠說:「我沒有別的問題了,你可以走了。」

  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這家伙的表現都太可疑了,不值得信任。

  「干嘛趕我走,好了,現在該輪到我來問你了吧,」白月的光華透過窗戶灑在它略有髒亂的毛發,紋絲不動的樣子像一體泛著聖潔光芒的標本,「假設有個家伙大難臨頭而不自知,可他即便知曉也沒有扭轉乾坤的能力,你說,該不該告訴這個人呢?」

  大難臨頭而不自知?

  聽起來簡直就是某種不詳的災難預言,思緒滯緩了一秒,連那困擾我的苦楚也被短暫地忘卻了。

  「什麼某個家伙,你想說的就是我吧,這和『我有一個朋友』有什麼分別?」怔怔回神,心頭湧上莫名的怒火,「有話快說,沒話就滾。」

  頓時失去了與它拐彎抹角的耐心,已經夠糟糕了,結果還要繼續招惹我嗎……而這來歷不明的家伙,看似在某個領域很強,但在現實世界裡,戰鬥力恐怕不如一群國小熊孩子。

  「噢,那我可就說了啊。」它格開心地點了點腦袋,「你的外公,已經離死不遠了。」

  「不可能,」我嗤笑一聲,當即反駁,「那老頭還沒到壽終正寢的年齡,至於刺殺,那還不如等他歸天來得簡單。」

  「那麼病入膏肓呢?」它氣定神閑地坐在椅子上,用平靜的口吻述說一件可怕的事實,夜晚的空氣瞬間沉靜下來,散發著寒意,「再怎麼強大的咒術師,也無法保證永不受病痛折磨,某種意義上來說,人類終究還是脆弱不堪啊。」

  「什麼……?」

  思維凝固了兩秒,雖然是人類的語言,卻一下變得難以理解。

  外公生病了?而且到了將死的地步?這種事我怎麼會不知道?

  「他得了什麼病?」

  「誰知道呢,我可不是醫生。」

  依稀是記得有過一次,出國前的某日,一家人吃飯的時候外公突然暈倒。

  第一時間送去了醫院,住院兩天後又平安無事回來了。一家人都告訴我外公已經痊愈,所以從未往更嚴重的方向思考過。

  它悠然開口,繼續講述著更為恐怖的事實:

  「你應該很清楚吧,身上壓制『魃』並令它沉睡的封印,是用古代生物屍骸融合東方玄一心血做的封印,這種封印世界上只有他本人可以驅使,一旦他死去,封印便會失效,『魃』必然蘇醒,屆時你必須履行『魃』的契約,這難道不是大難臨頭嗎?」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聽見「魃」這個稱呼了,這是世人對那只沉睡在黑棺中的怪物的稱呼,就連外公也不會輕易喊它的名字,任何過於密切的呼喚與刺激,通過我傳達給它,都有破壞封印從而喚醒它風險。

  「他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我訕笑道。

  「確實不會,擁有完整體的『魃』是蒼生的災難,沒有任何一個生靈會在它手底下幸免,任何一個知曉真相的人都不可能坐視不理,可惜他們只會阻止『魃』現世,卻不會管東方秋的死活。」

  不知它從哪裡知曉的秘密,居然把東方家替我對外隱瞞的最大秘密,如此輕而易舉地講述出來了,並且句句屬實,如此平靜的言語卻讓人感到絕望。

  「所謂大難臨頭的,說到底是指的外公和我吧。」脫力地做到床邊,用手捂住面孔。

  「至少,這是我從當下的狀態看見你將死的未來。」

  「當下?」我抬眸問。

  「是指結合從你身上得知的訊息,從別人身上得知的訊息,呈現出對應的未來,注意不是推算,也不是思考,是能看見的假像未來哦——這便是我眼中所見的世界,只要沒有別的超出我認知的變數,未來便會實現。」

  「意思是未來能夠改變?」

  「前提是有無法估量的力量介入,假像未來才會發生變化……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至少得是我這個層次的存在才能扭轉乾坤……對你們人類而言,或許用逆天改命來形容更為貼切呢。」

  「那……我去到的未來……?」

  「那是已經鑄成的真實世界,每一條生命,都有各自鮮活的命運軌跡,換而言之,是無法改變的未來……順帶一提,我沒親自去過哦,也不能去,你是第一個被送去未來的人,是不是很榮幸?」

  「你說的這些,也有不少假話吧?」我心存僥幸說。

  它開心地哈哈笑了兩聲,「不可否認,用虛假信息迷惑人類確實是我個人喜好,但有一點沒必要……或許,打個電話回去自己問問呢,你已經很久沒聯系過他們了,不是嗎?」

  這番話真是叫人進退兩難,其實只想裝鴕鳥把頭埋起來,但被人告知這種事,但凡存在一絲希望也要去確認的吧。

  攥握住手機的拳頭下意識收緊,隨時都會將它捏碎。

  「為什麼特意來告訴我這些?」

  「因為好奇,打算觀察一下在這種時候你會有何反應,另一方面,覺得一直被蒙在鼓裡,實在有些可憐……你想想,總比自己在某個風平浪靜的午後,在莫名其妙中死去好得多吧……事實上,絕大多數人都是陡然死亡的,天災,人禍,詛咒,意外事故……還未來得及與親人告別便永遠離去,甚至都沒能說出遺言,那樣的生命一點也不完整,我覺得那些家伙們都很可憐。」

  如此自以為是的態度瞬間激發了我壓抑的怒火,手機毫不猶豫砸了出去。

  它「喵」的一聲,迅速跳下地。

  「不過是個人的惡趣味吧!扯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你要是大膽認可自己的卑鄙,我或許還看得起你!」

  「哈哈,被你發現了嗎,」它扭頭說,「本來想今日在你這留宿的,看不來是不歡迎我啊,沒關系,有緣再見。」

  跳起來扒拉窗戶,又用腦袋把窗門擠開,晚風悄無聲息地進了屋,那家伙眨眼竄沒了影。

  在叫人心慌的沉默中,我重新撿起被砸在地上的手機,裝上電池,慶幸的是它還能順利開機。

  確實該打一通電話回去,只是沒想到居然是這麼需要勇氣的事情。

  27歲的悟是知道的我將面臨的處境嗎,他臨別時與我提到的勇敢,那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說出這些話?他想要我勇敢面對的是死亡,還是絕望?

  我不能理解他的心情,臨別前的溫柔反而有些可恨了,更別提他……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默不作聲地打開通訊錄,找到舅舅的名字,號碼撥通過去。


第71章 第71章

  原以為深夜的電話需要好長一段時間才會被接通, 沒想到很快傳來舅舅溫和的聲音。

  「這麼晚還沒睡覺嗎?」

  「我有點事情要問你。」開門見山地說。

  「我猜也是,問吧。」

  「我見到神使了。」

  「剛才鷹和我彙報過了。」

  「它說外公得了很嚴重的病,這是真的?」

  「它還跟你說什麼了?」對面沉吟道。

  「是我先提問的!」我極力克制湧上的怒意說。

  沉默了數秒, 聽見舅舅說:「外公確實生病了,但是沒你想得那麼嚴重, 好好在高專呆著, 家裡事不需要你操心……至於神使, 它脫離東方家多年,不確定它是否想要在你身上謀取什麼,說的話勿要輕信。」

  「我有什麼值得它謀取的?」

  「就和咒靈一樣。」

  思緒一頓, 忽而覺得舅舅似乎更有信服力一些, 同時又為外公的身體感到心安。

  下意識吞了口唾沫, 繼續問道:「那我可以相信你們嗎?」

  「小秋可以永遠相信我們。」

  不帶半分猶豫的回答是安撫人心的良藥,差點連我都上了當——如果不是忽然明悟之前忽略的細節。

  「那麼,所有任務都已經完成了吧, 神使找到了, 禪院家的封印也不需要再去加固,」停了半拍, 鼓起勇氣向他提出我的訴求, 「我也不喜歡禪院直哉,我想回國。」

  只有回去親眼見到外公的狀態, 我才能真正安心。

  而同樣的, 我可以徹底擺脫五條悟了,即使再如何難過, 只要距離足夠遙遠, 他便再無法動搖我了吧。

  回到以前,重新做回曾經的自己, 至少過去那時,無人可以傷害我。

  「暫時還不行。」電話對面,舅舅委婉的拒絕戳破了我的幻想。

  「為什麼?!」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我大聲質問,這種拒絕不僅摧毀了剛拾起的信心,並又一次推我入深淵,「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我都找到它了,它主動出現在我眼前,你們卻表現得無動於衷……鷹也是,他甚至都不追問我細節……」話停在一半,心中湧現可怕的想法,「你們早就知道了,比我跟早見到它,是嗎?所以才一點也不驚訝……你們甚至串通好來捉弄我?!」說到最後,腔調無法遏制地顫抖起來。

  電話對面傳來似有似無的嘆息。

  「我們也不至於這麼無聊。」

  這話等於是默認前面的說辭了吧,束手無措的絕望緩緩侵襲而來。

  「那,我什麼時候才能回國呢?」

  「快了,等剩下的細枝末節處理完,小秋想去哪都可以。」

  「最後一個問題,」我頓了頓,「前面說的那些,舅舅沒有騙我吧?」

  「是的,沒有騙你,小秋可以永遠相信我們。」他聲音依舊平靜。

  簡直就像個冰冷的機器人,即便我反復質問,他的回答也一定相同。

  狠狠掛掉電話,連最後預想的假如欺騙我就要詛咒他們的狠話都沒能說出口。

  沒有意義。

  從得知他們比我先一步知曉神使的存在時,就沒有信任可言了。

  而我再怎麼用惡毒的話詛咒,也只不過如同一只被拔掉利爪獠牙的野獸,孤立無援地發出無能怒吼。

  到底誰真誰假,我已經分不清了,而我究竟會不會快要死去,我也不知道。

  唯一可以信賴的家人背叛了我,我徹底淪為孤身一人。

  ——比起死亡,這樣的背叛令我更無法接受。

  想要逃離的念頭一晃而過,但事實上,我哪也去不了,身份早就被鎖定了,一旦有出入境行為,大概率會被海關當場扣下,何況這裡還有個一直暗中監視我的鷹,以他的能耐,我根本不可能逃走。

  如此廣闊的世界,竟然找不到我的容身之所。

  無能為力,居然是這樣無助的體會嗎……

  第一次體驗睜眼到天明,陽光從透明的窗戶溫柔地投進房間,細微的塵埃在空氣自由游蕩,當我回神,意識到自己還在呼吸,沐浴日光的時候,忽而覺得活著是這麼奢侈的事情。

  而我更佩服自己,這種節骨眼下,居然還能按部就班地去到教室,我想,如果繼續呆在那種狹小的房間,任由自己胡思亂想,恐怕會發瘋吧,哪怕死亡,也認為自己應當體面地死去。

  「昨天熬夜了嗎?」午間,休息室,硝子遞來一罐飲料,在我旁邊坐下,「看起來沒睡好啊。」

  「突然就失眠了。」無精打采地說。

  「需要給你開一點助眠藥嗎?」

  「那真是太好了。」我說。

  「硝子。」夏油傑走過來,「夜蛾找你。」

  「這種時間?什麼事啊?」

  「應該是了為上回村子那個一級事件吧,報告似乎有點問題,連我也被一起叫過去了。」

  「欸,真麻煩啊。」硝子罕見地發出抱怨。

  似乎近一個月,中高級的咒靈出沒的頻率比往常高出許多,去年也不是這樣,也不知這種忙碌的日子會持續多久,不過往後或許也與我無關了吧。

  夏油傑領走了硝子,寬敞的休息室一下只剩我一人。

  「秋!」明亮又活力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刻意找了個平時不常來的地方躲著,沒想到還是遇上了,五條悟走近過來,臉上掛著笑容說,「怎麼跑這種地方來了?」

  「想找個安靜的地方休息。」希望他能聽懂我言外之意,識相點離開吧。

  「一個人呆著也太無聊了吧,」他說,「比起這個,來陪我訓練吧!」

  「不要,我很累欸。」我說。

  「不行,昨天說好了的啊!」

  「昨天?」

  忽然想起來好像是有這麼回事,昨天的邀請被我拒絕後,他擅自將訓練日程挪到了今日。

  只是被後面一眾凶猛的變故打亂,昨天變成了恍若隔世的過往。

  他按住我腦袋,把臉湊下來:「秋最近老躲著我啊?為什麼?」

  「沒有,是你想多了。」內心出奇地平靜說。

  「哦是嗎,那就老實應戰證明自己沒有說謊吧。」

  簡直就是無理取鬧。

  本打算裝病搪塞他,話到嘴邊卻驟地改了口。

  「行吧。」

  這種轉變甚至超出掌控——既然注定要在不久之後分別,就盡可能滿足他的要求吧。

  幾乎是瞬間就用這種敷衍的理由說服了自己。

  與他來到操場上,是去年與他戰鬥過的地方,當時還有一場賭約來著,最後被即使趕到的夜蛾叫停,沒了結果。

  還真是不可思議,一年前的還固執地想與六眼爭勝負,一年後我卻愛上了這家伙。

  但這份不可言說的情感也到此為止了。

  明天和死亡不知何時到來,而面對潛藏的隱秘威脅前,我必須先與他做個了斷。

  做回原來的自己。這樣才能夠無畏前行。

  「要我怎麼陪你訓練?」

  他一下苦惱地摸索下巴:「雖然很想試驗反轉術式的運用,但對秋來說好像不合適吧,還跟之前那樣吧!」

  「不用。」

  「什麼不用?」

  「既然想試那就認真上吧,」我說。

  「哈哈真的假的。」他笑了兩聲,詫異說。

  「沒開玩笑,」單腳後退一步,「去年還有一場賭局沒完成吧,不是有問我當時用的什麼招式嗎,這一次要看仔細了哦。」

  「真稀奇啊,秋居然會在訓練上認真。」他歪了歪頭,「不過,我們還要繼續賭約嗎?」

  「沒有了,只是想有始有終而已。」

  五條悟的術式既然是打不中,那就想辦法打中好了,讓有附加術式的領域以自身為中心展開,只要能中和掉他的術式,就能擊中對方。

  他身上最為棘手的是蘊含強大能量的攻擊術式,而我也為此想好了對策,現在的我有概率能成功吧。

  但叫人意外的是他並未使用超規格的咒力輸出,依舊保持在近身搏鬥的範疇,他不是那種會顧忌高專結界警報的家伙。

  這令原本打算在他得意的時候以規則領域嚇他一跳的計劃,因為始終找不到合適的時機而滯後。

  戰鬥變成乏味的切磋。

  受我咒力干擾,以及步步緊逼的攻勢,在他稚嫩好看的臉上終於看見了錯愕與驚嘆的神情,甚至把墨鏡都摘了下來。

  而幾乎只差臨門一腳便能勝利,卻開始猶豫不決,好像始終缺乏勇氣,去與他做個了結。

  「欸?!」空氣隨著迅猛的攻勢發出震蕩,他冷不丁地朝我身後發出一聲驚呼,「那是什麼!?有只貓欸!!」

  「什麼?」我一怔。

  難道那個可疑的家伙又出現了?!這種時候現身打算做什麼?

  下意識回頭,下一秒視線翻轉,身體輕盈起來,被一擊過肩摔打翻在地。

  「搞,搞什麼啊……」我坐在地上,思維滯緩了下,才發覺被騙了。

  五條悟「哼哼」笑著,用指背揉了揉鼻尖。

  明明是不光彩的行徑,五條悟卻很開心,因為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與我計較勝負,自然不在意手段。

  還是輸了,居然輸在如此拙劣不堪的小伎倆上。

  五條悟高大的身軀籠罩下來,一如初次較量那樣,綻放著耀眼光輝的輪廓映入眼簾。

  他享受著絢爛的陽光,我只能處於無光照耀的陰影中。

  無比清晰認知到我們有著截然相反的未來。

  他將會在一片掌聲與喝彩中繼續前行,他會與別人相愛結婚,他的人生光景裡再不會有我半分影子。

  而我,自始至終就沒有未來。

  此時那個可憎的家伙蹲坐下,揚起肆意的笑容,伸出一個拳頭停在我面前,不清楚他打算做什麼,勝利宣言還是耀武揚威,這些都可以,總之做點什麼討人厭的事情好了,讓我徹底死心。

  拳頭像鮮花一樣綻放開來,從指尖掉下一條輕盈的東西,在空中左右搖擺。

  「這是,什麼……」我怔怔問。

  明媚的陽光在他在指尖閃爍跳動,准確來說,閃爍的是套在手指上的一竄銀色貓咪形像的墜飾,放在這種搏殺未盡時刻,真是幼稚到家的東西。

  他很干脆地坐在旁邊。

  「不是差你一份禮物嗎,衝繩的海洋館有看見貓貓章魚的手機鏈,可惜後來戰鬥中弄丟了,昨天任務結束逛街時覺得這個也很適合秋耶,」他嘻嘻笑著,表情興奮,「不過其實也沒想用這種方式送給你啊,只是剛才秋過分認真了吧,實在忍不住想打斷你欸。」幼稚的飾品在手裡晃動,「怎麼樣,驚喜嗎!?」他看我的表情卻驀地沉靜,帶著幾分不可置信,訕笑兩聲,「干嘛啦,居然感動到哭了嗎?」

  真是太天真了,我永遠不可能欺騙那個被稱為本心的東西,再如何視若無睹,它都會不受控制地迫使感官做出反應。

  現在還能默不作聲地流淚,但我清楚,一旦開口,世界會化作雪崩向我湧來,將我埋葬,那是用一整晚煎熬,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拒絕他的世界。

  「喂,你到底怎麼了?!」似乎意識到不對勁,抓住我肩膀,語氣焦急,眼神上下打量,「我剛也沒打傷你吧?!」

  我在他的未來連遺憾都稱不上,那現在給予我的溫柔又算什麼呢?

  憑什麼能這樣,明明是他讓我深陷痛苦,卻為什麼始終都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啊。

  連明天是否還活著都不知道,他卻能在未來與別人相愛……

  早知道是這樣的結局,早知道是這樣的結局……

  「一開始不要相遇就好了。」壓低嗓音的悔恨與哽咽一同脫口而出。

  「什麼?」

  最後一根不起眼的稻草能壓垮駱駝。造成雪崩的,或許也只是萬籟俱寂時,一句平凡的話語。

  縱然第一時間捂住了面孔,卻壓抑不住凶猛崩潰的哭聲,我在他面前,再無法自持鎮定,而從今往後,我們或許連普通朋友都不再是了。

  「喂——發生什麼事了?」短暫地錯愕後,他關切地問來,還試圖抓住我遮住面孔的手,「難道出了什麼狀況?!」

  我用力推開他,結果變成自己又跌坐回去。

  昨晚的噩耗並不足以讓我崩潰,因為那是一直以來早就習以為常的黑暗。偏偏在這種時候,他還要多此一舉,把我拽入他奪目耀眼的世界——勉強自若的情緒瞬時瓦解崩塌。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多麼可恨的家伙,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還想看我如何狼狽啊,往別處一指,期望能驅趕他。

  「哈?!所以是因為我嗎?我做錯什麼了?」他音調抬高,似乎對我突如其來的轉變也心生不滿。

  無人回答,空氣回蕩著無所畏懼的哭聲。

  「你別哭了啊,什麼都不說,我也沒辦法啊。」大概是面對人生頭號難題——比星漿體那場戰鬥都要棘手的難題,他焦頭爛額地說。

  「你快走吧,」抹了一把眼淚,帶著幾分哀求說,「別管我了。」

  「這個狀態怎麼可能放任不管的啊?!」怒火似乎也被點燃了,他大聲表達不滿,聽得出已經極為不耐煩。「簡直莫名其妙,總得把話說清楚吧?!」

  不想見到他是真心的,不想再接受他給予的憐憫般的關懷也是真心的。

  既然他不肯,那我主動跨出那一步好了。

  起先戰鬥中的猶豫蕩然無存,此刻我好像被賦予了某種勇氣。

  吸了一把鼻子,又將其余淚水抹去,快速搶過尚未送達的禮物,隨手往旁邊丟了出去,全程屏住了呼吸不讓積攢的勇氣呈現頹敗之勢,我盯著他,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輕聲說:「那你滾吧,我說了不想看見你。」

  關切的神情消失了,他身體一下僵硬,望著我怔怔出神,隨後從我面前站起,雙手插進口袋。

  「這是你自己說的。」他回以同樣平靜的眼神。

  很難得地在五條悟眼裡望見了對我的冷漠。

  原來是一把雙刃劍,傷害他的同時我也會感到窒息。

  用盡最後的勇氣,壓下了翻騰而上的氣息,點了點頭:「是的。」

  「呵,簡直不可理喻。」他嗤笑說。

  終於轉身走掉了,被我用糟蹋他心意的行為,以及狠厲的話語趕走,耗盡了所有勇氣後,甚至連他的背影都不敢直視。

  這樣就好,斷了彼此後路,也沒什麼可以留念的。

  而我還有自己的事要去完成。

  悄無聲息降下結界,順帶隔絕了聲音。

  我變成了無人問津的透明人。

  把頭埋進蜷縮的膝蓋中。

  在這樣絕對安全的小世界,可以縱情大哭,沒人會來打擾,也無人察覺我的窘迫。

  這樣就好,這就是我的結局。

  良久的發泄,哭到連我都覺得疲倦。

  該回去了吧。

  如此告訴自己。

  好像做了什麼無可挽回的事,可我不後悔。

  頭從膝蓋中抬起來,眼裡卻冒出一個完全未能預料到的家伙,我被嚇到直接跌坐回去。

  ——因為收束了結界的緣故,無法再感受周遭的咒力,也無從察覺五條悟是何時折返了回來。

  而那家伙甚至無事發生般地,朝我做了個翻白眼吐舌頭的鬼臉!

  「真是難以置信啊,居然還給自己弄了個結界躲起來哭,以為在躲貓貓嗎?這種事只有你才想得出來吧?」

  有種打出一記耳光,對方卻回以微笑的荒謬感。

  不論是悲傷還是怒火此時都無處可宣泄。

  「為什麼……」胸腔擠壓著復雜的情緒,喃喃地開口。

  不過,哪怕不能理解他的行徑,此時我也只想逃走。

  在逃離之前,五條悟探手抓住了我的胳膊,結界潰散了,我變回了真實的存在。

  「你是有病嗎?!」我大聲地喊著,奮力掙脫他的束縛,「都那樣了,你還回來做什麼!」

  「啊,可能吧,誰知道呢,就當我有病吧,」面對辱罵,他表現得毫不在意,只是用力把我拽了回來,桎梏在離他很近的地方,斷絕我逃跑的後路,「不過我很清楚,你不可能討厭我,我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溫熱的氣息灑在臉龐,他回想著什麼,無比篤定說,「我知道的哦,秋喜歡小貓卻要裝作討厭的樣子趕它走——」

  「停下,」有些絕望地看著他,預感接下來的話語會推翻我所有努力,「你別再說了——」

  他卻越說越振奮,像是破了大案的偵探,眼眸裡閃爍著綺麗的光芒,「做出傷害的行為,事後又偷偷躲著給予關懷,真是個別扭的家伙啊,即使有為難之處一定要用超決絕的方式把人推走嗎,良心就不會痛嗎?就算你不痛,但我又不是小貓,我會傷心的啊!」

  不顧我的請求,固執又坦蕩地表達著內心委屈與不滿,而這種真誠的言語頃刻間便摧毀了我一切努力,我原來是那麼不堪一擊。

  已經是黔驢技窮,沒有再次攻擊的勇氣了,我知道將無法再拒絕他。

  「喂,不是剛還好下來了嗎,怎麼又哭起來了?」五條悟困惑地問,這一次,好像沒有那麼不耐煩。

  除了哭我只能選擇沉默,只要一張口便會盡顯我的狼狽,甚至可能被他察覺我的心思,絕不可能向他傾訴我的痛苦,於是干脆將這種苦惱丟給他——只要他不明白,也會永遠感到苦惱吧。

  淚水失控地從眼眶裡瘋狂滑落,一滴滴落在制服上。

  「也太難懂了啊。」他發出無奈的嘆息,拉了一把。

  結實的臂膀把我攬入充滿暖意的懷抱,不同於虛無的空氣,擁抱是真切的。像是對小動物伸出的關愛那樣,手掌撫摸著我的腦袋。

  這樣也好,他看不到我哭喪的表情了。

  甚至帶著壞心思地把眼淚和鼻水磨蹭在他制服上,想以此惡心下對方。

  頭頂卻傳來輕盈的笑聲:「真是幼稚噢。」

  「你才幼稚。」沒能忍住,帶著哽咽反駁道。

  終於聽見我的聲音,他好像很開心。

  「那正好耶,是兩個幼稚鬼。」他嬉笑說。

  非常莫名地冰釋前嫌了,他主動將我造成的裂痕縫補起來,似乎完全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或許縱然有,對五條悟來說也僅是一段不足掛念的小插曲吧。

  因為無法再拒絕,所以坦然接受吧,未來的事也不想管了,至少現在的我已經沒有分毫多余的精力去想其他。

  又用他的衣領擦干眼淚,平復心緒,抬起頭說:「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好啊!」五條悟絢爛的眼眸流露出欣慰神采。

  打算起身時,用手拽住他衣袖,非常任性地說:「可我走不動了。」

  「哎那能怎麼辦呢?」他故作為難,背身蹲了下來,「只好我背你了吧。」

  心安理得地趴了上去,這次輪到我享受和煦的陽光。

  「所以呢,還是不能說為什麼突然這麼傷心嗎?」返回校舍的路上,他小心翼翼地開口,「不告訴我的話,解決不了問題的欸。」

  ——因為我喜歡你。

  ——且不論是否有主動表達愛慕的勇氣,面對那樣的未來,這般自取其辱的話永遠都不可能說出口。

  「我才不要告訴你,永遠都不會。」乏力的趴在他肩頭,忿恨回道。

  「噢,那隨便你啦,反正之前那一招已經不管用了。」不知道他哪來的自信,信誓旦旦說,「即使用別的手段也不會管用的。」

  「不可理喻。」

  他嬉皮笑臉地耍起無賴:「之前不是都承認了嗎,反正我就是有病。」

  再怎麼接話也會敗下陣來,干脆緘默不言。

  寧靜的午後,通往宿舍的道路上,兩道影子輕輕交互,變成了親密無間的情景。

  不可否認,我其實無比貪戀這份溫暖,預想的分別並未到來,而我還能在他背上前行,是名為幸福的體會吧,——此刻自己簡直像是卑劣的小偷,但已經無所謂了啊,卑劣就卑劣吧。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第72章 第72章

  臨近傍晚, 東京商業區,某個咖啡廳外的露天設施前。

  三人就著小圓桌圍坐下來,五條悟大方地請另外兩位同窗享用街邊下午茶。

  桌上堆滿了甜點與飲品。

  但十分罕見地, 無人在意那些裝裱美妙的餐點。

  「雖說是我把你們喊來的,但你們倆滿臉的表達欲是怎麼回事, 怎麼比我更像有話要說的樣子?」五條悟古怪地發問。

  這兩家伙從自從坐下來後, 便用探求的眼神一直盯著他。

  欲言又止的表情仿佛極力克制著某種好奇心。

  「大概看到某個狂妄自大的家伙有天也會露出這麼苦惱的表情, 感覺很不可思議啊,難道是世界出現了超特級咒靈,需要你去祓除嗎?」夏油傑干笑兩聲, 用怎麼聽都是隨口胡扯的理由回答。

  「啊?如果真是那種程度的難題還不至於叫你們一起商量吧, 」他不屑地哼了一聲, 拿起面前的咖啡嘬了一口,擰著眉頭,「太苦了, 怎麼會有人喜歡這種苦澀。」

  「那就不要喝好了。」硝子說。

  「不, 只是想試試,簡直和我現在的人生一樣苦耶。」五條悟不著調地說。

  「如果只是想賣弄矯情, 那我可就走了啊。」

  「嗯, 」夏油傑連連點頭,附和說, 「我也是。」

  「等, 等等!」白發少年當即坐正,「好啦, 是有很重要的事欸。」

  此時是與秋發生爭吵的當日。

  帶她回到宿舍時, 發覺背上的人已經睡著了,由於沒有對方宿舍的鑰匙, 干脆把秋放到了自己房間。

  得知傑下午有被委派任務,於是主動提出跟他同行進行,還自說自話地叫上了硝子。

  出乎意外地兩人對此安排都沒什麼不滿。

  迅速替傑解決任務,三人得出空閑,便有了現在這一幕。

  少年訕訕地抓了抓後腦,把一頭醒目的白發撓得有幾分凌亂,表情微妙袒露心聲道:

  「其實啊,我發現自己好像很喜歡那家伙。」

  「誰?」

  旁邊兩人不約而同發出疑惑。

  「秋,」他語氣一下堅定起來,「沒錯,我應該是很喜歡她!」

  預想中兩名同窗的震驚並未到來。

  夏油傑清了清嗓子,好像調整了下表情,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臉:「欸,怎麼會這樣啊……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讓你有這種新發現?」

  ——傑這家伙很可疑,但又說不上所以然來,干脆自顧自講起中午的事情。

  「今天中午和秋打了一架,結果她在我面前突然哭了……」少年陷入回憶說,「確定沒有做什麼壞事欸,她也不說為什麼哭,還莫名其妙凶我,做了些很過分的舉動,連我這麼好脾氣的人都生氣了!本來都打算丟下她不管了,結果……」

  結果,轉身的時候便知道了,如果真的直接走掉,一定會演變成無可挽回的局面。

  而他的本心令他無論如何也不允許自己把哭得那麼慘烈的家伙丟在那。

  ——像他這樣的人居然能瞬間原諒踐踏尊嚴般的冒犯,居然會因為她的傷心難過而自己難過。

  這就是喜歡吧……而且是無可救藥的喜歡。

  「噗……」面對莫名停下講述的五條悟,夏油傑沒忍住笑了出來。

  「喂,有什麼值得笑的?!我可是有很認真地再講啊!?」五條悟用略帶怒意的指腹敲擊下桌子。

  硝子無奈地嘆了口氣:「算了,傑,我覺得還是不要勉強的好……並且我也不是很想聽某人的陷入愛河心路歷程。」

  「什麼?」

  「其實啊,」夏油傑說,「我們看到了哦。」

  「啊?」

  「下午的任務原本就是要交給悟的啊,電話也沒接,結果和硝子路過操場的時候不小心撞見了……那個時候你們剛吵起來,所以誰也沒注意到我們吧。」夏油傑帶著調侃的笑意說。

  「偷窺有點過分了吧!?」五條悟生氣地說,差點從椅子上蹦起來,「而且那麼束手無策的時候,你們倆居然不上來幫忙嗎?!」

  「不不不,」夏油傑連連擺手,「笨蛋才會介入那種世紀爭吵吧……不過之所以不走,也是擔心你們又打起來,好能及時阻止啊。」他當即又編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況且秋自尊心那麼要強,被第三個人撞見只會讓形式惡化。」硝子接過話。

  「好吧。」似乎被說服了,他又坐了回去,小聲地說,「總之,是因為這件事明白了心意吧,那家伙哭得很慘痛的時候,我也超級難受,但她始終不肯說為什麼。」氣焰消散後少年臉上出現幾分挫敗。

  頓時明了的情感,是一種很不可思議的體會。

  雖然也不明白那顆種子究竟是何時埋藏下的,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了,這種飄忽虛無的東西從來不是他憂慮的範疇。

  只要堅定自己的心意就好。

  兩名同窗對視一眼。

  「如果是這種事,我們也沒辦法啦,秋不是那種會輕易袒露心聲的類型啊,」硝子說,「反過來說,她能在你面前那麼失態,就一點頭緒也沒有嗎?」

  「啊……」少年極為苦惱說,「只知道可能與我有關?但我實在想不到哪裡做錯了啊?難怪都說女人很難懂欸……」

  「能講出這種話,我的建議還是好好反省自己吧。」硝子義正言辭批判道。

  「但我覺得不算很大的問題吧,」夏油傑思忖說,「不明白就先放一邊好了,想辦法追求她,制造驚喜和浪漫,等她喜歡你了,說不定哪天就松口了,」從未有過戀愛經驗的傑如是發言,「戀愛不就是這回事嗎?」

  「可我怎麼覺得,秋多少有些喜歡悟的吧。」硝子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一時間,另外兩人同時轉頭看向她。

  「真的假的?」五條悟茫然問。

  「否則誰會給你寫作業和報告啊?」

  「那是她欠我的人情欸。」

  「難道覺得外出任務心甘情願陪著你也是?」

  「是啊,而且也幫了傑不少,不是嗎?」悟轉頭說。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夏油傑同樣感到困惑地說。

  「就算這樣,你們私下互相聯系也比較多吧?」

  「基本都是我主動問候的吧,所以那家伙也是出於禮貌的回復?」五條悟搖搖頭。

  「那好吧,就當秋一點也不喜歡你吧。」硝子一副無話可說的表情。

  「也不能這麼說,我覺得她還是喜歡我的吧……至少比對別人的好感多一點……」

  硝子嘴角忍不住一抽:「是故意來找茬的吧……這天要聊不下去了。」

  「諸位,」另外一人打斷對話,「比起這些,難道你們忘了眼下有道更恐怖的難題嗎?」

  兩道目光又轉投向他。

  「秋可是有婚約的啊。」夏油傑神情肅穆宣布道。

  「啊……」

  兩人同時怔愣住了。

  「對哦,那你怎麼辦?」硝子望向呆滯的五條悟。

  「秋不喜歡禪院,不對,她很討厭禪院的!」表情復雜的少年篤定說。

  「這是討厭和喜歡的問題嗎?」夏油傑嘆息一聲,「就算你們彼此互相喜歡了,也沒法光明正大在一起吧,發展地下戀情?給禪院帶綠帽子?」

  「怎麼可能接受那種事?!女朋友絕對不會和任何人分享的!」他猛地拍桌,一副禪院才是第三者的模樣忿忿。

  「那能怎麼辦?和秋私奔嗎?」夏油傑端著下巴若有所思,似乎陷入某種遐想,「作為好友,能提供的最大支持恐怕是協助你搶婚了吧?」

  「越說越離譜了,遠沒到那種程度吧?現在連秋是什麼態度都沒明確。」面對對方跑偏的思維,硝子倍感頭痛地說。

  「哈哈,話雖如此,禪院確實是不可忽視的阻礙啊。」夏油傑也意識到自己誇張了,訕笑兩聲正色道。

  兩人侃侃而談時,五條悟一直緘默不出聲,臉色越來越難看。

  「大家族聯姻這種事悟應該比我們都懂的吧,」硝子說,「既然是聯姻裡面應該有利益牽扯,弄清楚是什麼利益,說不准能找到突破口?」

  「話說回來,聽說東方家在華國也是超有名的家族啊,能與它齊名的好像只有個王姓?」夏油傑見好就收,決心端正態度,認真思考如何幫助自己這位好友,「所以換成和五條聯姻,對它們來講也不是什麼虧本買賣啊,而且悟怎麼也比那個禪院直哉要好得多吧。」

  一番分析後,似乎情形沒想像中嚴峻,但經這麼一提醒,五條悟倒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很重要的細節。

  「是這樣嗎?那我很不明白欸,為什麼秋的家裡沒考慮過五條?難道你們兩家關系很差?所以才選了禪院嗎?」

  硝子的話仿佛一盞明燈在五條悟腦中點亮,明亮了某個迷霧彌漫的角落。

  「我想起來了!」

  「唰」地一下站起身,臉上逐漸浮現不可置信的表情,他怔怔地望著遠方,視線似乎未在任何現實可見的位置交彙。

  「想起什麼了?」

  其余兩人滿臉迷惑。

  五條悟沒去回答,默不作聲地拿出手機,急忙在通訊錄尋找某個號碼。

  「啊啊——當時居然把號碼都拉黑了嗎——」他發出懊惱的自語。

  ——難怪那倆老頭沒再打來電話騷擾他了,而後續本家所有事宜都是管家來與他對接,事情過去一年多竟沒覺得有什麼問題。

  「什麼情況?」夏油傑不明所以地問,硝子聳聳肩。

  另一邊五條悟已經與某人通起了電話。

  「喂老頭……有話要問你……」他斷斷續續說,「是關於東方家的……啊,我都還什麼都沒問吧……」聽不清對面說了什麼,五條悟臉色頓時青白交疊,在另兩人看來有些滑稽,「呵,行啊。」他恢復平靜,摁掉電話。

  這種平靜在另外兩人看來更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有點事要回本家一趟,」五條悟當即做出決定,「傑幫我向夜蛾請一天假吧。」

  「這種事你自己去啦。」

  不顧夏油傑拒絕的言辭,又轉頭對硝子說:「硝子幫我照顧一下秋。」

  「別拿這種命令的口吻對我講話。」硝子不滿道。

  「那就拜托你們兩個了!」他揮了揮手,跑到路邊攔下一輛計程車,瞬間消失在視野中。

  「陷入愛情後怎麼感覺更加目中無人了?」夏油傑苦笑說。

  「因為愛情使人盲目?」

  「我為剛才還真心實意希望好友收獲幸福的想法感到後悔……嗯,後悔三秒。」

  「沒關系,不還有秋嗎,哪有那麼容易讓他稱心如意的啊。」

  「有道理。」如此一想,似乎舒坦多了。


第73章 第73章

  出生便被賦予了他人望塵莫及的能力光環, 又在眾星捧月的光輝下長大,偏愛與幸福與空氣無異,是非常理所應當的事情。

  17歲的五條悟在此之前也從未因如何獲取別人的喜愛而苦惱, 更沒想到原來追逐幸福是如此虛無縹緲感覺,不像祓除咒靈, 直觀又明了。

  更要命的是, 他忽地回想起, 讓自己淪落到這種尷尬境地的竟然是他自己。

  所有都要從一年多前一個平靜的午後,一通惱人的電話開始。

  「悟,你的電話響好久了哦。」

  與同窗一起坐在宿舍內, 五條悟向他分享了自己新購置的游戲。

  雖說夏油傑是剛認識不久的同級生, 卻給自己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觸。

  ——和家裡那些低三下四的家伙不同, 夏油傑能將他視為同等的交流對像,關鍵是,這家伙還不弱。

  於是彼此很快成為了朋友, 也是五條悟人生中第一位摯友。

  「真是麻煩啊……」五條悟不耐地抱怨著, 抓起手機接通後直接用肩膀夾住,繼續游戲操作, 心不在焉說, 「干嘛啦,老子很忙的耶。」

  「和你商量一件事, 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電話對面傳來那熟悉又啰嗦的老人聲音。

  「啊啊, 這種事你們自己做主不就好了。」

  「和你也有關系,至少需要配合一下, 」對面頓了頓, 「華國的一個咒術家族想與我們聯姻,不過不是……」

  還未聽完電話就被摁掉了。

  「悟, 是誰的電話這麼惱火?」察覺到好友的不悅,夏油傑微笑問。

  「一個腦子壞掉的家伙!」他忿忿說。

  議婚的這種事從小就開始了,那時還什麼都不懂差點被糊弄過去,還好所有帶到他面前的女生都被捉弄走了,越是如此越沒商量余地,對於他這種崇尚自由的人來說憑什麼要跟家族安排的女人結婚啊!?老婆當然是要自己找!

  沒過多久,電話又響起來。

  這一次,他干脆直接拒絕接聽順便將對方拉入黑名單。

  真好,世界頓時清淨。

  「雖說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但是對面似乎很急切啊,要不還是聽一下的好?」善解人意的夏油傑勸說道。

  「不用管!」他手一揮,「繼續啊,快要打BOSS了耶!」

  以上便是他今日與另外兩人交流煩惱時,突然回想起來的往日舊事。

  縱然並未明說是聯姻對像東方,那個時間正好與不久後秋入學的時間對上了,聯系去年領著秋來家裡做客時,老頭那副莫名其妙的反應……

  也就是說,一開始是他自己親手把秋送給了禪院?!

  悲痛荒涼感在他心裡蔓延,但也就持續了小會。

  事情似乎沒那麼簡單,為什麼當時說的是買賣?這場婚約背後還存在著其他協議?

  家裡那老頭分明是還在記恨被他拉黑的事情,根本不肯告訴他細節。

  那只能他親自回去一趟了。

  懷揣著不安的心緒,急忙趕回京都本家。

  在偏殿茶屋,見到了正怡然自得地享受單人茶會的老頭。

  對方看見他時,端在手裡的茶杯一抖,溢出不少啊滾燙的茶水。

  「嘶——你認真的?」老人擱下茶具,一臉不可置信道。

  「難道以為我腦子壞了嗎?」五條悟大步走來,很不講究地在矮桌前坐下,把玩著空杯說,「現在躲不了了吧?我已經讓管家去你屋子打包那些珍藏了,它們有什麼下場……」說著,咧起嘴露出非常欠扁的嬉笑。

  「這麼衝動做什麼?!」對面義正言辭拍了下桌,「我說就是了啊!所以到底想知道什麼啊?」

  「與東方家的聯姻是怎麼回事?去年給我打電話的時候,還有話沒說完吧?」

  「啊?」老人怔愣了下,明悟同時露出不懷好意笑容,但又礙於那些新心頭寶還在對方手裡,不便嘲諷,只好認真解釋起來。

  五條悟的表情從鎮定到恍然最終到氣憤,變幻莫測的樣子實在有趣,連作為被威脅者的講述人好像也沒那麼不爽了。

  「差不多就是這樣了。」老人說著雙手合十,背靠向椅座,「好了,趕緊讓管家把我的寶貝都放回去!叫他們動作小心點!」

  「也就是說,那個婚約遲早要解除的?」

  「前提是有一方不滿意。」

  「噢,」五條悟完全沒把這個前置條件放在眼裡,「那他們……我是說東方家主,為什麼要這麼做?白給咒物還送外孫女?僅僅是為了讀書期間給找個厲害的靠山?沒有別的隱情嗎?」

  「那個女孩子在國內風評不好,如果在日本鬧出事,監護人是要負責的,至於其他,或許有別的目的吧,只要不違反規定都與我們無關。」

  少年揚了揚眉,看來真正的內情是和秋尋找神使有關吧,連家中對外話事人都不知曉內情,令他這個獨享秘密的知情者有些開心。

  「莫非真的看上她了?」老人豎起耳朵,探起身問。

  「不行嗎?」五條悟昂起下巴,很驕傲地反問。

  「哈!真是稀奇!」對方大笑一聲,連連搖頭,「但就你這種惡劣的性格,人家未必能看得上吧?」

  「憑什麼看不上?!我對她超好的!我還那麼強還超級帥耶!她憑什麼看不上!?」

  「天吶,是惱羞成怒了嗎?」老人做了個好笑的嘲弄表情。

  手掌「啪」一聲拍在桌面上,震得陶瓷茶具們叮當作響。少年一言不發,起身離去。

  「臭小子!那些東西……」

  「自己找管家。」大概是相當生氣,頭也沒回。

  「哈?竟然來真的啊?」

  *

  睡醒已經是晚上了,臨空的月亮透過窗簾縫隙將潔白的光亮灑了進來。

  是宿舍,卻不是我的房間。

  被褥,床鋪,空氣……全是五條悟的味道。

  ——所以這裡是他的宿舍……?

  ——發生了激烈的爭執與和好,簡直就像是過山車般大起大落的經歷,然後在他背我回去的路上直接睡著了嗎?

  不過也不奇怪,畢竟昨天是熬了一整個通宵的人,只是現在太曖昧了,睡在他每夜睡覺的位置,會產生與他共眠的錯覺,縱然以前也干過這類事,但當時完全沒有類似的自覺……算了,躺都躺過了……

  眼下更加困擾我的是白日的爭執,雖說是和好了,但還是回不去了。

  只要遇上那家伙,一定會回想起今日的窘迫,最重要的是,會擔憂對方是否會在某日察覺暗藏的心思。

  ——他把我當做好友,我卻懷揣超越友誼的感情,被發現了那可真是件值得殺人的情景。

  但願無事吧,除了那句話……也沒露餡……他可能沒聽清,就算聽清了滿腦子只有訓練戰鬥的五條同學也不會往那方面想。

  安慰自己一番,從床上坐起。

  趕緊回去,撞上就麻煩了。

  第一次有了做賊般的心虛感,躡手躡腳迅速從房間出來,關好門。

  轉身瞬間頓時身體僵硬住了。

  硝子正站在隔壁、我的房門前,一副欲要敲門的樣子。

  她看見我同樣愣了下,發出饒有興致的聲音:「哦?居然是從悟宿舍裡出來的?」

  撫了下頭發,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不小心睡著了,反正他也不在……找我有事嗎?」

  「正好從外面帶了份便當回來,」索性硝子沒有追問,她抬了抬手裡的包裝袋說,「我猜你沒吃晚飯吧。」

  「是覺醒了什麼預言的術式嗎,太厲害了。」我驚訝說。

  「想多了,據我觀察最近都沒好好吃過飯吧,再這麼下去可不行哦,如果不想被身為醫生的我責備的話。」

  老實從她手裡接過便當。

  「裡面還放了助眠藥。」她補充道。

  「多謝了啊。」平時與硝子的交流並不深刻,但對於這份突如其來的關愛,還是心懷感激接下了。

  「真是罕見啊。」她笑著抬了下眉毛。

  「什麼?」

  「認識這麼久,好像是第一次聽見你對我說謝謝。」

  「有嗎?」

  「是啊。」

  「那可能平時都放在心裡說了吧。」

  硝子失笑一聲,「順便一提,我和傑都認為你最近的狀態不適合出任務,干脆明天的假也幫你請了」她拍了拍我肩膀,「遇到什麼難題就找大家商量,不要太勉強哦。」不等回話,她揚了揚手表示告別,留下一頭霧水的我在原地。

  硝子是心思敏銳的類型,是察覺我最近的不安了吧。

  沒做多想,我也回了自己房間。

  不負所托,有認真地吃完便當,雖然是剛醒不久,但又因為不想再一次熬過漫長的夜晚,更不願容忍自己胡思亂想,於是服用了附送來的助眠藥物,安心睡下。

  迷糊間,產生了一覺睡到天荒地老以此逃避現實的奢望。

  事實是,只要還活著,誰都要直面明天的太陽。

  早晨被一陣雜亂無章的敲門聲吵醒,一時間連外面悅耳的鳥鳴都變了令人惱火的噪音。

  不是都請假了嗎!?!

  是誰這麼不懂事啊?!

  帶著十分的起床氣匆匆去開門。

  如果那個把我吵醒的家伙說不出個天大的事,我一定會發很大的火!

  然而像是啞火的槍,開門的瞬間就沒了脾氣。

  最忌憚的家伙出現在我面前。

  一副風塵僕僕從外趕回的模樣,胸膛因紊亂的呼吸輕微起伏著,白發雜亂異常。

  眼圈下泛著連墨鏡都無法完全遮掩的疲倦。

  「怎,怎麼了……」怔怔回神,我詫異道。

  「我有話問你。」五條悟極度認真的臉上帶著幾分怒意對我說。


第74章 第74章

  不知道五條悟想問什麼, 但頂著這麼張嚴肅的面孔,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吧。墨鏡都沒帶,是才從戰鬥裡回來的?

  ——現在的他看起來很不好惹, 除非我也被惹生氣了,才能與他較量一二。還是別自找麻煩的好。

  「我要睡覺!」振振有詞說完, 准備關門。

  他迅速伸腳抵在即將合上的門前, 直接竄了進來。

  好啊, 居然偷用我的招數!

  甚至在搶進房後第一時間把門關上了!

  本能地後退一步,瞬間一只強有力的手拽住了我胳膊似乎防備我逃跑。

  「到底要問什麼啊?」如臨大敵地感覺讓人很不安,決定先聲奪人。

  「所以為什麼是禪院?!我到底哪裡不如他了?」滿臉氣憤的五條悟邁前一步, 俯下身把臉湊近過來, 幾乎快要貼上。

  「啊?」

  稍微掙扎了下, 這家伙的手是什麼焊絲的鋼筋水泥嗎,根本動不了。

  「我可是聽說了,來日本前有給你選擇的吧?」

  「聽誰說的?」我停止動作, 詫異問去。

  「是我先問的吧?!」

  「不回答的話也休想聽見我的答案了。」

  空氣僵硬了一秒。

  「家中長老告訴我的。」伴隨著妥協, 那份趾高氣昂的氣焰消散不少,身體也稍稍挺直了些。

  ——起初東方家確實屬意於五條, 但被他自己拒絕後, 就打算與禪院交易了,而長老那邊認為這本質是一項無傷大雅的合作, 完全可以先斬後奏, 於是又與東方家主聯系,變成了選擇權在秋手中的局面。也就是說, 他們誰都沒選擇彼此。這實在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真相。當然, 看秋的反應大概還不知道自己曾經被拒絕過,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絕對不可能告訴她。

  「是嗎。」暗自松了一口氣

  原來是想多了,以為我這邊有人又背叛了。

  「答案呢?」

  「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不明白他問這些的意義何在,敷衍道。「這種事不是全憑心情嗎?」

  「一定是瞎了吧?」他忿忿說,「正常人怎麼可能不選我!」

  「什麼啊?」這家伙就因為和直哉爭勝負所以發火嗎?聽得我頓時就來氣了,「那時候又不認識你,憑什麼一定是你啊?!」

  五條悟一愣,神情古怪說:「不對欸,不是某個家伙親口說過我在那邊很有名嗎?」

  失策了,沒想到連這種話還都記得。

  「不肯講實話,是嗎?」喉結滾動了下,他用不悅的口吻說,有些危險的臉龐湊近,湛藍神秘的瞳孔凝視著,就像是打量到手的獵物。

  「有什麼問題嗎,」腦子轉得飛快,選了個他大概可以接受的說法回答,「正是聽說過,所以肯定會選好掌控的直哉啊。」

  「是這樣嗎?」他怔了怔,陰郁褪去不少。

  「是啊。」

  「所以——最後不會跟那蠢貨結婚的吧?」

  「但凡擁有完整腦子的人類都不會跟他結婚啊。」我皺眉說,「不過後面這些好像跟你也沒什麼關系吧?」

  「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五條悟松開手,神情恢復到往常散漫的狀態,甚至隱約感覺比平時還要開心的樣子,往後退了兩步,自說自話地坐上與他超高的個子不匹配的小轉椅,縮在裡面轉了一圈。

  這怪異的行為家伙弄得我一頭霧水。

  「沒什麼事的話……」

  「既然如此,」他忽地將我打斷,腳點地停止住椅子,透徹的眼眸看來,「那我們交往吧!」

  瞬間怔愣在原地,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還是什麼新型捉弄人的花招?

  「喂,好歹有點反應啊,我可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備欸。」

  「這種玩笑不好笑。」

  「誰說是玩笑了?」五條悟從座椅上蹦起來,邁出兩步抓著我的肩膀說,「當然是認真的啊!」

  確實是認真的吧。

  直覺如此判斷著,反倒叫我更為迷惑了。

  渴求的東西近在咫尺,心髒砰砰直跳,催促著快去答應,而我比起擁有,更害怕是不是答應下來後,馬上他會嘲笑著我,然後高聲宣布這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惡作劇。

  「太,太可疑了吧,」我倉皇開口,「擅自跑到宿舍來,問了一大堆,又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真是自說自話,而且我憑什麼要和你交往啊?」

  「因為我喜歡你啊。」理所當然的話語從他嘴裡不假思索地脫口。

  居然是喜歡嗎……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晦暗的世界裡無聲迸裂開來,綻放出甜蜜絢爛的火花,叫人好一陣炫目失神。

  他眼神自始至終沒出現分毫動搖,如此純粹的語言卻成了致命一擊。

  原來我喜歡的家伙居然也喜歡我?

  這太不可思議了!

  不可思議到下意識想要去否認。

  「哈!」干笑兩聲,盡可能維持著鎮靜說,「難道是被什麼咒靈附體了?」

  「又不是只有咒靈才可以喜歡你。」他皺了皺眉,有些不悅,「秋又不討厭我,所以交往試試看吧!會對你超好的!」

  「作業和報告都不要你寫了!或者我來寫你那份吧?」不等回話,他擅自牽起我的手,暢想起來,綺麗的眼裡閃爍著美妙的光彩,「還有其他什麼要求都可以,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一晚上不見突然冒出來表白,真是瘋了吧?現在告訴我是一時衝動,然後當做什麼也發生地回去吧。」

  「才沒有衝動,難道不相信嗎?」他拽著我的手掌放到胸膛,在與身體觸碰的剎那像是觸電一樣地想要後撤,卻被牢牢鎖住了,「這顆心髒現在是為你而緊張地跳動欸!我們認識這麼久,怎麼可能會把衝動與真情實意搞混淆?!」

  真誠的跳動化作充滿生機的溫度從他起伏的胸腔傳遞過來。

  他是那麼勇敢的人,勇敢到似乎從不擔心被拒絕,相比之下我卻是個怯弱的人。

  他越是坦蕩,越讓人悲傷。

  「不一樣。」我退縮了。

  「什麼?」

  「我和你不一樣,」我說,「我的世界沒有戀愛只有婚約,否則就是游戲。」

  不想與他玩一場注定Bed End的游戲,打出結局之後他或許能順利脫身,但我一定會沉溺。

  五條悟眨了眨眼睛,很簡單地說:「那更好了!等和禪院的婚約解除,我們可以直接結婚耶!反正你家本來也看好我,他們一定會同意的!」

  這是什麼亂來的家伙啊,輕浮的態度讓我懷疑他是否真的有鄭重考慮過。

  「我和別人也不一樣,」抽了下手,依舊沒能掙脫,莫名湧上幾分怒意,「明知道我身上有那麼多秘密,還要輕飄地說這些——你根本就沒想過和我結婚意味著什麼啊,」

  其實是對自己的惱怒,卻沒能克制地衝他發起火。

  「以前在望澤村不是見過嗎,當時問我棺材的事,說明六眼應該洞察到了吧,那個捆綁著我的家伙很危險,甚至有人形容我是行走的核彈,仔細想想也不過分,」情緒低落下來,有些難過地說,「——所以結婚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了。」

  我就是一個沉重的負擔——因為對自己有很清晰的認知,所以從沒怨恨家裡任何決策。

  而結婚等於讓另一個毫無血緣聯系的人背負起這份奪人性命的重量,真是一件強人所難的事。

  「胡說什麼啊,」他發出不滿,「這些當然想過,甚至仔細思考了整個晚上欸,之前說家裡看管嚴格也是這個原因吧,但五條家很快是我做主了,」隨即露出寬懷的笑容,「所以這種擔憂完全是多余的,而且正因如此才更應該和我在一起吧,萬一出了什麼事,別人更不可能幫得到秋啊。」

  如此信誓旦旦的發言,是真有認真思量過每個細節。

  徹底被他打倒了,這種義無反顧的勇敢太過灼熱,連我這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都無處遁形。

  如果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如果沒有看見那樣的未來……

  對了,我所看見的未來始終與五條悟勾勒的未來存在差異。

  ——明天的我會在哪都不知道,我根本不可能像普通人那般戀愛,或許我的生命未能走到那個時間,所以他和別人結婚生子了吧。

  「這些從來不是阻礙,」見我遲疑,他繼續說,「想聽的是你自己的心意。」

  「不行。」

  「為什麼?」五條悟下意識松了手,一臉錯愕,「在猶豫什麼啊?」

  「還有別的原因。」

  「所以並不是因為討厭而拒絕的吧?」

  「是,不討厭。」我低下頭小聲說。

  「那理由呢?」

  「縱然再怎麼不喜歡禪院,但我也得遵守契約,」繼續這麼下去只會越發胡攪蠻纏,決定先拖延好了,「想要和我交往的話,就等婚約解除再說吧。」

  到那個時候已經畢業了吧,如果能活到那個時候,就當給自己一個機會吧。

  「你的意思是,只要沒有婚約,就同意和我交往?」他揚了下眉,表情鎮定下來。

  「是。」我認真點頭。

  「真有你的啊,秋,」他後退一步,笑了一聲,「是給我出了一道難題啊,不過沒關系,反正我也不想發展什麼地下戀情,更何況看禪院不爽很久了,還動不動讓你往他家跑。」

  啊,等等。

  他在說什麼?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五條悟從口袋裡拿出一把鑰匙,放入我手心。

  「你干嘛?」

  「是我宿舍的鑰匙,可以隨意進出,以後我的就是你的了耶!」他超級開心說。

  「還沒到時候吧?」

  「沒關系,我不介意。」

  「……」

  五條悟著轉身去到門前,臨別前回頭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乖乖等我好消息吧。」

  說完竄沒了影。

  不對啊!絕對是誤會了吧!

  有些後知後覺地醒悟過來。

  想要他等我到畢業,結果一副要搞事情的模樣是怎麼回事啊?

  啊啊,算了,應該沒關系吧。

  聯姻是簽訂了合同的協議。禪院作為受益者如若要違約大概會面臨天價違約金,他們不會因為五條就妥協的。

  至於讓昨天才拒絕了我的請求的東方家松口,那就更不可能了。

  但願這家伙能知難而退。


第75章 第75章

  從宿舍出來, 五條悟有種了卻人生大事的輕松感,當然他很清楚事情其實才剛開始,但秋松口比什麼都要緊, 其余努力就由他來做好了。

  已經聯系了管家,讓對方先試探一下禪院的口風, 或者與長老們商量方案也行, 反正這件事勢在必行。

  「唷, 傑,這是要去哪裡啊。」

  「什麼時候回來的?」從教學樓出來的夏油傑詫異說。

  「沒太久吧。」

  「現在要外出任務,監督在校門口等我了, 等回來再聊吧。」見到好友臉上綻放的笑容, 大概是有什麼好消息吧, 暗自也松了口氣。

  「那正好啊,我也要去市區一趟。」

  「不順路啊。」

  「是指的一起走出去啦,已經讓山田大叔來接我了。」

  這一年下來, 大家都已經和秋的司機熟絡了, 所以偶爾秋不需要用車的時候,他們也會聯系司機接送, 比麻煩監督在休息日接送要方便得多。

  而除了秋以外, 其余人都非常喜歡與山田交流,這個健談的大叔總能講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這樣啊, 」夏油傑頓了頓, 兩人一同往外走去,「那麼你這出去一趟結果如何?」

  「有超多進展!」稚嫩的臉興奮地笑起來, 隨後把從長老那得來的信息簡單復述了一遍, 又把與秋的口頭協議說了下,聽得夏油傑臉上表情變幻莫測。

  「等等……」在聽見「交往」的字眼, 夏油傑打斷他,「居然是直接提出的交往??」

  「是啊。」

  「直接越過了追求的步驟?你在此之前甚至都沒試探過她的心意吧?」夏油傑驚愕地說。

  「沒想那麼多,順氣自然就提了啊,反正不論哪種對待她態度又不會有所改變,我們了解也足夠多了吧,還要從追求開始聽起來多麻煩。」

  「不愧是你,」夏油傑感嘆一聲,「居然敢這麼冒險,就不怕被拒絕嗎?」

  「結果是秋沒拒絕啊——我想也是,這世界上怎麼會有人拒絕我呢——她沒當場答應都很離奇了!」五條悟開心地豎起兩個食指像敲鼓一樣來回晃動。

  夏油傑忍不住掩面:「怎麼做到能面不改色說這種自戀的話的啊……」

  「所以現在就只剩下禪院這一個阻礙了。」

  「不過說起來容易,實施起來似乎很困難啊。」夏油傑端著下巴思忖說。

  「為什麼?」

  「主要不知道她家人的態度啊,而且我想秋的本意是想讓你等吧。」

  「等?!」五條悟愕然,拔高音量囔囔起來,「才不要等啊!還要看著秋回禪院家住著嗎,想想就超級不爽欸。」

  夏油傑拍拍他肩膀示意對方不用那麼激動:「好啦好啦,也只是猜測,不過雖然知道悟不是那種會隨便糊弄感情的類型,沒想到竟然這麼有決心啊,總之祝你好運吧。」

  *

  「山田」作為東方家的暗線,默默呆在日本已經一年有余了,最近事情有了重大突破,大概很快就能結束這項長期任務順利回國了。

  但越是這種節骨眼,越叫人不安心,生怕任何一個細節出現紕漏。

  至於秋小姐,在得知一部分真相後,居然沒有第一時間對他進行消息轟炸,原以為的氣憤謾罵並未到來,如此平靜的狀態像是被人冷暴力對待,反而更叫人加憋得慌。

  今日意外收到了六眼的消息,是發送給「司機山田」這個身份的,委托自己前往高專接他。

  其實可以以忙碌為由推脫掉,但考慮到或許能從六眼那處套出秋小姐近兩日的狀況,還是答應了。另一方面,他並不討厭高專的學生,與那些毫無城府又活潑的的年輕人們聊天,實在是一件輕松解壓的事情。

  「真是難得啊,今天居然是一個人。」

  上車後,他一如往日般,露出一副熱心健談的樣子主動打起招呼。

  「是啊。」

  「看起來心情不錯?」

  「因為有一個好消息。」

  「能交流的那種嗎?」

  「這個嘛……等成功了再分享給山田大叔聽吧!」五條悟眨了眨眼說。

  「哈哈,那我可要好好期待一下了。」

  五條悟沒給他太多閑聊時間,很快接到一通電話。

  「山田」耳力很好,狹小的空間想要聽清話筒裡的聲音是很容易的事情。

  「這件事和長老們商議過了,我們一致認為不適合與禪院交涉,不僅成功率低,更會惡化兩家的關系。」

  「我們兩家難道還有關系可言?」失去笑容的五條悟說。

  「但還不至於到反目成仇的地步。」電話對面的人語氣冷靜說。

  「欸——」五條悟拖長尾音,將信將疑,「要是說禪院直哉因此暴怒與我們結仇還能信一點,直毘人那種狡猾的家伙才不會在意這些,只要開出足夠豐厚的價碼,一定會動搖的吧,你們該不會是太小氣,不肯動家裡的咒具庫吧?」

  「沒有這種事。」

  「我不管,連這種事也辦不好嗎,你們的工作能力太堪憂了吧,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做不到的話就由我親自出馬好了。」

  「……您不是剛走嗎?」

  「不是不放心嗎,這可是五條次代家主的終身大事欸!?」

  「請先冷靜下——總之,我們都希望能順利等到期限結束,婚約自動解除,五條家主動介入實在亂來了,稍微顧及下外界的看法吧,況且,即使現在把婚約攪黃,您也無法立刻與秋小姐結婚——畢竟你們倆都還未到年齡。」那邊似乎倍感頭痛地嘆息說。

  「我自己談戀愛,誰在乎別人的看法啊,秋也不會在乎的。」

  「山田」的手一抖,差點沒扶穩方向盤。

  什麼情況??

  才幾日沒聯系,秋小姐那邊怎麼發生了什麼翻天覆地的變化!?

  「其實還有另外……」

  「算了,」五條悟不耐煩地說,「電話交流太麻煩了,等我回來再說吧。」

  不顧對面尚未停歇的好言勸說,五條悟摁斷了通話。

  愉悅的心情一下跌到谷底,五條悟不爽地嘖了一聲,他看向司機,有些奇怪地問:「山田大叔你怎麼都出汗了,很熱嗎?」

  「說起來是有一點呢。」山田訕笑著抹了把汗,將車窗開出一條縫隙,面色柔和說,「剛才說的好消息,難道是和秋戀愛了嗎?」

  「啊,」五條悟嘆息一聲,「是也不是,挺麻煩的一件事。」

  「有什麼可以與我這個大叔說說的嗎,或許無法有什麼實質性的幫助,但對於閱歷豐富的大叔我來講,說不定能提供點有效意見啊?」他循循善誘說,「何況秋醬我也認識這麼久了,如果你們能順利戀愛,出了份力的我也會感到自豪啊。」

  經這麼一說,五條悟臉上出現了動搖,思考了片刻,像是傾訴般地開口道:「秋在京都有個未婚夫,但是他們關系不好,而且是協議婚約,會在畢業後就解除。」

  「早就知道你們是大家族的孩子了,哈哈,果真如此啊。」山田和藹地笑了下,「不過,聽起來似乎也不是什麼大事啊,既然婚約遲早會解除,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這可是人生頭等大事欸,」五條悟瞪大眼睛說,「秋那家伙非說要等到婚約解除才肯交往,」他摸了摸下巴,「我可不要等那麼久,而且聽起來像是某種考驗啊,這種事都做不好,不僅顯得我超無能,也會失去對我的信任吧!」

  「但既然是家族之間的事,想要介入沒那麼容易啊,五條君有做好覺悟嗎?」山田思索著說,「萬一中途放棄了,三方都會受傷。」

  「當然不可能放棄啊,只要那家伙別退縮就好。」

  山田一時間沒接話,似乎陷入某種沉思。

  「雖說感受得出你們關系很要好,沒想到已經發展成這種程度了啊。」他冷不丁地冒出一聲感慨,「秋那麼冷漠又喜歡獨處的人,居然也有一天會想要和人談戀愛。」

  五條悟沒做多想,好笑道:「山田大叔這話說得比我們更了解秋似的。」

  「哈哈,不必往心裡去,」山田大笑兩聲,「就是突然覺得年輕真好啊——總算也有點青春的氣息了。」

  五條悟微微皺眉,總覺得今日的山田有些古怪。

  「啊,到了,是要在這裡下車對吧。」

  車子在路邊緩緩停下。

  被打斷思緒的五條悟愣了下:「對。」

  什麼啊,到頭來好像什麼建議都沒說?

  摸不著頭腦地下了車。

  「五條君。」山田在後面緊跟著下來,叫住他。

  「還有什麼事嗎?」

  「這個給你。」山田走上前,遞去一張紙條。

  五條悟接住正反面看了下,上邊僅寫了一竄數字,似乎是臨時寫下的。

  「這是什麼?」他一臉困惑的問。

  「是東方家主、或者說是秋的外公的私人電話號碼。」山田平靜說。

  「哈?」五條悟怔了怔,「你在說什麼啊?」

  「比起找禪院,我認為直接與東方家溝通或許更加有效啊,這是給你的中肯的意見,」司機微笑道,「如果真有足夠覺悟,就去與家主大人聊吧。」

  「你——究竟是什麼人?」

  「心裡不是應該有答案了嗎?」山田反問道,「出於一些緣由,許多事就連秋小姐都不知道,這些都是為了保護她——所以此番交談希望五條君務必保密,今後見面,我依舊是普通司機山田——假設後續她問起來,可以說是從別處得來的號碼,畢竟你家中長老也是有家主大人電話的。」

  「那怎麼又特意寫給我了?」五條悟皺起眉。

  「時間不多了,五條君,我不想因為你多走了些彎路而錯過什麼重要事情。」

  「什麼時間?什麼錯過?」他錯愕問。

  「很遺憾,我沒有告知具體內容的權限,可以打電話試試,運氣好,說不准會比秋小姐更早知道一切呢。」

  山田很快回到車裡,五條悟並沒阻攔他、去向他刨根問底,好像覺得即使這麼做了也無法得知什麼,反倒原本還處於樂觀中的自己不安了起來。


第76章 第76章

  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 曾經的我對自己從未有此類認知,直至今日才好像稍微有些明了。面對一切叫人左右為難的處境,不論事情好壞, 永遠都選擇用負面的手段應對,或者回避, 或者毀滅。

  早晨五條悟洶洶而來, 在傾訴完滿腔心意後又迅速離去, 他就像是熱血漫畫裡的主人公從不受拘束,從不知畏懼為何物。

  那份灼熱心腸令我這種向來怯弱的人也受到了鼓舞,好像收獲了一份莫名的勇氣, 也能夠跨出兩步了, 至少, 也應該先知道自己能活到什麼時候吧。

  正准備給鷹發消息,窗戶又被敲響了,這種熟悉的敲打使我心中早有預料, 那只前天消失不見的白貓又站在落地窗前撓玻璃。

  又來做什麼啊……

  打開一條剛好可以讓聲音傳遞進來的縫隙, 我貼著門邊冷聲問:「你來干嘛?」

  「唷,來看看你呀, 不歡迎嗎?」

  「不歡迎。」

  「比想像中更有精神點啊, 居然沒被打擊到,真厲害欸。」它頭爪並用, 盡可能的想從裂縫中擠進屋子。

  「想進來嗎?」

  「當然啊, 也不說幫下忙,就在那看著, 好惡毒。」

  「告訴我在與我家人在謀劃什麼, 就放你進來。」

  「那可不行。」它換了姿勢,企圖用腦袋把窗門頂開。

  即便擁有一身古怪的咒力和術式, 卻似乎無法在日常生活中發揮作用,它所展現的力量與普通的貓完全無異,真不知道該說它厲害好,還是弱小的好。

  一番折騰察覺到自己在做無用功,干脆端坐回去,昂頭看向我。

  「不過放我進去,或許我們能聊聊別的。」

  「就不怕我殺了你嗎?」

  「不會這麼做的,我們是算不上敵人,何況也殺不死我,而這具身體也已經死過一次了,死不了第二回 。」它平緩說。

  揚了下眉,把窗戶拉開。

  白如雪一樣的軀體敏捷地竄了進來。

  這家伙,之前還是滿身污泥,不知道是誰給它洗過了澡。

  「不准跳床上。」我警告說。

  它嘀咕一聲,上了座椅,「最近這幾天我要留宿你這。」

  輕描淡寫的態度聽起來像是一種告知而不是商量。

  「為什麼?」

  「有人說過你身上很好聞嗎?」

  「你喜歡咒靈的味道?」沒忍住扯了下嘴角,不可置信問。

  「說什麼胡話,」它生氣地擺了擺耳朵,「雖然咒靈掩蓋了大部分氣味,但原本也是衝著這個來的吧,那種味道就如同人類世界的罌栗,感受過之後就無法再輕易離開了,越是高等的咒靈越容易接收這種味道。」

  「你也是如此?」

  「真是失禮啊,居然拿我與咒靈相提並論,」它抬起後爪撓了撓耳朵,又坐正,「只能說對我也有少許吸引力吧。」

  原來如此,是個死傲嬌。

  心中暗自給它下了定論。

  「還有別的想說的嗎?」

  「沒有了。」

  「不是前兩天才大放厥詞,說我快要死了嗎,現在還能安然呆在這裡?」

  「因為你比大多數人類都要特別,所以想看看最後結局會不會有變數。」它露出滿懷期待的眼神。

  「無聊。」不感興趣地評價一句,躺回床上休息。

  拿起手機重新給鷹發去消息,面對外公的生死,魃的現世,現在的我或許做不了任何扭轉局勢的事情,但也想在力所能及範圍內行動起來。

  可鷹那家過就跟死豬一樣,怎麼聯系都沒動靜。

  所以只能換個辦法好了。

  *

  送走六眼,山田將車子開走,內心殘留著些許忐忑,前面是一時衝動動了惻隱之心,導致自己似乎透露太多了,這本來就是東方秘密謀劃的事情,把六眼牽扯進來也不知是好是壞,索性他只是給了個號碼,具體決議都是家主大人來定奪。

  思緒間,手機頻繁地來了消息。

  見到消息的發送者後倍感頭疼的扶了下額頭,這樣也好,也算情理之中。

  他像往常那樣選擇沉默——這個時候被纏上絕對是超級大麻煩。

  由於一直沒有回復,消息一會就停歇了,大約又過了半小時,他收到了秋小姐的外出需求。

  這一次,他無法再推脫了。

  作為司機與監視者,他必須保證秋小姐的大部分外出在自己眼下進行。

  按照對方給出的時間,於下午准時抵達約定的地點。

  「下午好啊,秋醬。」他熱心地打招呼說,「今天打算去哪裡呢?」

  「不必了,就車子裡聊聊吧,」對方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家鄉話,開口瞬間就在告知自己的偽裝已經被識破,秋露出得意的笑容繼續說,「別來無恙啊,王道行。」

  微愣之余,又有些釋然。

  被如此無情地撕掉臉上的假面,再無需裝模作樣,他褪去和藹的笑容,換回屬於自己的那張古板表情。

  「連管家都不喊一聲,看來是相當生氣了啊。」他淡定搖下車窗,讓風灌入車內。

  *

  鷹就是山田,山田就是鷹。

  至於為什麼能確定鷹是王管家——我們家中能被外公如此信任的,除了舅舅就只有管家了,對這件事早有猜疑,加上那看不出破綻的易容術,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不過,究竟是在我選中山田,與他正式接觸後,真正的山田才被替換掉;還是說一開始他們就猜准了我的動向,憑空捏造一個不存在的身份,就不得而知了。畢竟那部手機和電話號碼都是家中人提供的。我更傾向於前者,操作相對簡單。

  「什麼時候發現的?」管家手肘擱在車窗上,思索了一陣,詢問起來。

  「去年弄丟手機那次。」

  「是嗎,我還以為成功糊弄過去了啊。」

  「開始確實覺得是一場意外,只是在某個契機下突然想通了。」

  「難為你了啊,居然隱忍不發這麼久。」

  「比起揭發,每次外出時看那個老氣橫秋的管家假裝與人暢談的樣子不是更有意思嗎?你在監視我,但我也在觀察你,這很公平吧。」

  「原來如此,沒想到被擺了一道啊。」他喃喃說,眼裡閃過一抹滄桑的神色,「那麼,這次來找我一定是有話要問吧。」

  熟悉的語氣真叫人恍若隔世,在這麼遙遠的地方,通過他,才真切感受到血脈裡與千裡之外的家人之間的聯系。

  「關於外公的病情,想要聽實話,如果覺得難以回答,那寧可不要回答也不想聽見謊言。」

  「呵,說得輕巧,」他嘆息一聲,「很多時候不回答也等同於默認了啊——不過家主大人的病情,我也不是很了解,我在這邊只負責關注你有沒有惹事然後處理神使的問題。」

  沒忍住皺了下眉,這家伙一句不知道就把自己撇的干干淨淨。

  至於其他,舅舅沒告訴我的事,更不可能從他口中撬出來了。

  如果就這麼回去了,不就等於什麼也沒做嗎。

  「我見到了神使。」我說。

  「這事我知道。」

  「它告訴我不久後將要死去的未來。」

  「呵,」管家發出不屑一顧的嗤笑,「那個家伙,竟說些多余的話。」

  「如果很快就要死掉,至少應該有知情權吧。」我轉頭看去,有些激動,「外公的病情真有那麼嚴重,我必須知道你們會在那之前、什麼時候處決……」

  「秋小姐,」他打斷我,「別被那種家伙給蒙蔽了,這種擁有漫長壽命的生靈是沒有人性的,也更不能理解人類的情感,它遠比你想像得更加冷漠,那東西獲得自由身體後開始嘗試了解人類,而你大概成為它目前的觀察對像了吧,總之,千萬不能有剛才那種危險的想法。」

  「因為我的想法有可能刺激到沉睡的魃是嗎?」

  「不,並非你想的那樣——不論如何,還是希望你少提那個字眼。」他淡然道,天衣無縫的表情上,觀測不到任何破綻,「大概能體會到秋小姐的不安,但也請相信我們吧。」

  「說什麼信任,早就被你們親手摧毀了。」

  「是嗎,既然如此那又為什麼想來找我呢?」

  「我也不知道,」有些迷茫地望向車窗外,如果他們真私下宣判了我的死刑,那麼至少也想知道死期,是懷抱著這樣最悲觀的打算過來的,卻依舊沒能聽到答案,「見到神使那天,我親自去了趟11年後的未來世界。」

  「哦,」他抬了下眉,「然後呢,看見什麼了?」

  「沒能看見我自己,也得不到有關自己的任何消息。」我說。

  「我想也是,否則大概不會安然回來了吧。」

  「但見到了其他與我有關的人,我接受到的那些的信息總傳遞著沒能活到那個時間的錯覺,所以才想著打聽點什麼,其實不僅如此,都已經這個時候了,我想著必須拆穿你這目中無人的家伙,已經不爽很久了,至少看到挫敗的表情才甘心啊,總不能到最後還讓你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有瞞天過海一整年。」我憤恨說。

  話剛說完,他很沒禮貌地大笑起來。

  車內充斥著他暢快的笑聲,聽得我一陣驚訝,因為印像中好像沒見過這面癱真正笑過,一時間竟忘記發火。

  「抱歉,只是一下沒忍住。」

  「回頭我要投訴你工作態度有問題。」

  「也不是不行啊,」他毫不在意說,「不過,前面提到的未來世界也不用太當回事吧。」

  剛要辯駁,告訴他未來是明確不可逆轉的,被繼而脫口的話語擋了下來。

  「既然沒見到未來的自己,也無法明確得知相關信息,那麼一切都是秋小姐的個人猜想吧,」他徐徐善誘說,「但人又怎麼可以用現在心境,去揣度十一年後其他人的心思呢?哪怕是你本人,也不敢保證能在那個時候給十一年前的自己某種明了的答案吧。」

  我張了張嘴,又合上,好像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駁的理由,內心卻因這番言論激起了波瀾。

  縱然有些不甘心,但也得承認管家是個看得通透的家伙。

  「那——」他不了解我與五條悟目前的關系,模棱兩可地詢問一下一件也沒問題吧,「如果從別人身上反向推論出自己與某個人在未來變成了糟糕的關系呢?也值得參考一下的吧?」

  「是什麼不得了的家伙值得這樣試探著尋求我的意見啊,」管家投來意味深長的瞥視,輕笑兩聲,又搖了搖頭,「別妄下定論了……比起擔憂未來,眼前的日子才更值得重視吧,在那樣的束縛下,真能認為眼見耳聽一定為實嗎?要是因為那些模糊的訊息而影響現在的心境,實在太愚蠢了。話又說回來,既然未來已成定數,那麼,不讓現在的自己後悔才是最重要的啊。」

  怔愣地聽完他一通說教般的言論,那種忐忑的陰霾悄無聲息地消了散大半。

  「知道了。」壓抑住欣喜,悶悶開口說,「沒什麼想聊的了,我回去了。」

  「秋小姐。」剛打開門,他叫住我,「請不要胡思亂想,你的事情我們會處理好。」

  「那我該做什麼呢?」

  「你做的已經足夠多了,剩下的交給我們就好。」

  我做什麼了?

  不太能明白這句話的含義,而對方明顯一副打算結束交談的模樣,也懶得細問了。

  「還有,」又被叫住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斟酌了許久,才繼續說,「以後還有什麼煩惱實在找不到人講,也可以找我聊聊。」

  「哦。」

  在日本呆久了的原因嗎,怎麼這家伙變得奇奇怪怪的。

  從車上下來,好像卸掉了某種無形的負擔,頓時輕松不少。

  那困擾我的糟糕未來,似乎再不足以成為越不過去的坎坷。

  不過,既然已經對五條悟提出了條件,也沒打算撤回——如果輕易就和五條悟交往,也太便宜那家伙了吧,怎麼說也讓我難受了好一段時間。

  *

  次日課堂,以為那家伙差不多該回來了,卻沒能見到他。

  從夜蛾口中得知五條悟一連請假了好幾天。任務擔子也因此全數落在夏油傑肩上,夏油傑罵罵咧咧好幾句,又乖乖執行任務去了。

  是想跟著夏油傑一起外出打發時間,結果夜蛾不讓我去。

  第三日也沒見到五條悟,他就跟銷聲匿跡樣連消息都沒有一個。

  熬過一整天,直至夜晚實在感覺無聊,決定起身到外面吹吹風,那只貓不見了蹤影,不過它現在徹底把我宿舍當成了自己家——只要不給它開窗,就會瘋狂刨門,跑去五條悟的房間睡也會跟著,在我購買的籠子到之前,只好暫時妥協了。

  路過操場時,竟生出幾分懷念,對於這種充斥回憶的地方向來是敬而遠之的,不過自從最後一次見過五條悟後,那種別扭再也沒有了。

  在通往操場的台階坐了下來,發起呆。

  「秋,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身後傳來夏油傑溫和的聲音。

  「我在數星星。」隨口說道。

  「今天哪有星星?」他笑著在我旁邊坐下,順便遞來一罐飲料。

  打開嘗了一口,是草莓味的汽水。

  「一會說不定就有了呢。」望了眼暗雲遮蓋住的夜幕說。

  「你的貓看起來很聰明啊,放任在外活動也不怕跑不見。」

  「貓?」

  「喏——」循著夏油傑側目的視線,不遠處斜坡上確實躺了一只貓,如果不是今晚沒有月亮,翻著肚皮的樣子簡直就像是在享受月光浴。

  真是鬼鬼祟祟的啊。

  超級不爽地收回視線:「那才不是我的貓,我的貓是不會說人話的。」

  「那是什麼意思?」他迷惑問。

  貓在不遠處坐正了,朝我們輕輕「喵」了一聲。

  「沒什麼,不算什麼要緊事。」我說,「傑怎麼這麼晚跑出來了?」

  「沒什麼事做所以就想著散散步,」夏油傑向後靠了靠,倚著高一節的台階說,「那個吵鬧的家伙不在,周圍一下安靜起來反叫人有些不習慣啊——我還以為秋跟我一樣。」

  「才沒有啊。」下意識反駁,「那家伙跟你說了我們的事嗎?」

  「是指取消了婚約才能交往的事嗎,臨走前正好遇上就和我提了呢。」

  「都沒講什麼時候回啊?」有些緊張地問。

  「昨天還發消息詢問過,只說了一句快了。」

  「去哪了,京都?」

  「誰知道呢,神秘兮兮的。」夏油傑抱怨說,「如果是秋問的話,他或許會開口欸。」

  「我才不要。」撇開臉說,怎麼可能問啊,那樣不就顯得自己很在意結果嗎?

  「哈哈,看到你現在恢復了精神也就放心了。」夏油傑笑了兩聲說。

  「什麼啊?」

  「因為一周前還是『一副世界末日馬上就要到了,人類要滅亡』的面孔啊。」他不以為意地聳了下肩膀,摩挲著下巴喃喃說,「現在想想——難道之前也是因為那家伙——」

  「當然不是啊!」音調不自覺的高昂起來。

  「真的假的?」他一臉不信。

  「是因為家裡的事。」為了徹底打消疑慮,隨口解釋了一句。

  「這樣啊,」夏油傑正了正色,露出十分抱歉的神情,「現在已經解決了嗎?」

  「沒有……」手肘枕著膝蓋,托起臉頰苦惱道,「危機感是沒有了,只不過還很不理解。」

  「不理解?」

  「這個嘛——」稍微有些搖擺不定,但覺得夏油傑是值得信賴的人吧,就連悟都拿他做善惡的標杆,想想聊一下也沒什麼問題,「其實是遇上了超大的麻煩,會要人性命的那種,但家人卻跟我說什麼都不需要我做,又不肯告知實情,所以一直不能理解。」

  「呃,」夏油傑愣了下,「雖說不了解秋的家人——他們是那種會丟棄你不管的類型嗎?」

  「不會吧,」我抿了抿唇說,「要丟早丟了。」

  真想拋棄我,也不會讓管家盯梢這麼久。

  「既然如此,好像也沒那麼難以理解?」夏油傑失笑道。

  理所當然的話讓人下意識坐直,投去困惑的眼神。台階下微弱的路燈光芒灑在他面孔上,有種叫人心安的慈祥感。

  「關系到家人的生死大事,不會隨意對待的吧,都那麼說了,或許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啊,稍微體諒一下家人如何?」說著側頭看過來,「或許,大家其實一直都在默默地愛護你吧,只是不善表達,才會讓你覺得捉摸不透。」

  晚風毫無預兆地吹來,雙唇張合的臉上,瞬間出現了一股強烈的既視感,至於那種感覺的伊始,一時間想不起來了。

  「你剛剛說什麼來著?」我愣愣開口,「剛才的話再說一次?」

  夏油傑一臉莫名地說:「不善表達才會讓你覺得捉摸不透?」

  搖了搖頭,蹙眉說:「再上句呢?」

  「大家其實一直都在默默地愛護你?」他不確信說,露出訕訕微笑,「單獨拿出來講,怎麼聽起來有點羞恥。」

  凝視著因言語而觸碰的嘴唇,在明悟的那一剎被深深震驚到了,11年後的未來,五條悟埋下的某顆疑慮的種子穿梭回現今世界,鑽出了泥土——是臨別前他對我說的最後半截話,因為沒能聽完所以時常會在腦海中回放,只不過到了夏油傑口中,肯定句式變成了疑問。

  原來是那麼溫暖的話語啊,那他想表達的,與夏油傑隨口一說的,是同一個意思嗎?

  「沒事吧?」

  「我沒事,就是有點不可思議——」瞪大眼睛超級驚訝地拍了拍他肩膀,「你們兩個——不愧是摯友啊!」

  「哈?雖然不太明白,但這話也沒錯吧。」他搖晃了下手裡的空罐子,「我再去買點飲料哦。」

  我點點頭,實際上還沉浸在發現新大陸的欣喜中。其實也不知道具體為何而開心,是破案般的喜悅,還是因為尚未明了的關懷——

  無人的廣闊場地間,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了。

  微弱的手機光線打在臉上,來電者是個被遺忘許久的稱呼。

  居然是那個死鴨子——禪院直哉。


第77章 第77章

  「算我小瞧你了, 背地裡還喜歡搞些小動作,禪院待你不錯吧?」

  剛接通就聽見對面直哉熟悉的冷嘲熱諷。

  「大晚上的不想聽廢話。」

  「以前看是在還有一層關系的份上讓著你,現在已經沒有瓜葛了, 我以禪院家的名義讓你把照片刪掉,以後也別讓我見到你這張叫人作嘔的臉。」

  這家伙, 還在等惦記照片的事啊, 連我自己都差不多快要忘記了。

  等等, 他說什麼毫無瓜葛?

  「什麼意思,為什麼突然說我們已經沒關系了?」

  「少在那裝蒜,」電話對面, 他冷哼一聲, 「不是你讓他們取消婚約的?」

  呼吸短暫的停滯了數秒, 很快反應過來這句話真正的含義。

  所以是那家伙做的吧……

  「喂?!你到底聽見沒有?!」

  「哦,我知道了。」喃喃回道。

  「什麼態度啊!?我警告你——!」對面開始囔囔起來,剩余後面的全都聽不進去了。

  電話外, 身後傳來輕盈的腳步, 夏油傑返回了吧。

  「傑,」摁掉吵鬧不休的電話, 腦袋一瞬間發空了, 怔怔望著遠方,「那家伙真的辦到了……」

  「夏油傑」走到我旁邊的台階上, 蹲了下來。

  「真傷腦筋啊, 」他發出抱怨聲,聽見那聲音, 心髒瞬間仿佛漏跳一拍, 驀地轉過頭去,才確信呆在身邊的根本就不是夏油傑——五條悟歪著腦袋抓了抓後腦的頭發, 很不甘心地說,「原本想著必須是我來告訴你這個驚喜的啊……居然被那個家伙搶占先機,啊啊,太可惡了!」

  大約是從遠方趕回來的,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那雙未帶墨鏡的湛藍瞳孔,卻散發著神氣十足的光彩。

  滯緩一剎後,心髒開始猛然跳動。

  一瞬間產生了想要抱抱他的衝動。

  他看向我,又嬉笑起來:「不過確實有被震驚到嘛,看到是這幅表情,勉強算是滿意吧——你現在是我女友了欸——」

  沒忍住伸出手,又覺得擁抱很別扭,於是改了方向摸了摸他腦袋。

  「你在干嘛?」他迷惑地問。

  「獎勵你,」有些難以置信地說,「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啊?」

  「才不要這種獎勵啊,又不是小貓小狗。」他不開心地按住我的手腕。

  「那要什麼獎勵?」

  五條悟頓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隨後好看的臉龐上泛起淺淺的笑意:「比起這個,先跟我去一個地方吧。」

  「什麼地方?」

  「還有點距離,邊走邊說啦。」

  他站起身同時把我也從台階上拉起。

  熾熱修長的手牽上我的手,比我更快一步地走在前方,像是堅定的路標,指引著方向。

  皓白的月光灑在他白發上,像是蒙上一層輕盈的雪花。

  ——不知何時月亮從雲縫中探了出來。

  「最近怎麼大家都神秘兮兮的——」有些迷茫地說。

  「馬上就不神秘了,」他在前方側著頭回望過來,露出狡黠的神情,「應該做夢都猜不到我去了哪裡,話說回來,這兩天居然一個消息也沒有啊,真叫人傷心欸。」

  「你不是也沒發消息嗎?」不以為意說。

  「原來是希望我主動點啊,我明白啦!」

  手指在他掌心中縮了縮,小聲嘀咕道:「沒說是這個意思啊——所以到底去哪裡了,傑還抱怨你不告訴他。」

  說起來夏油傑沒有回來,那只貓也不見了蹤跡。

  「我去了秋的家鄉,在你長大的家裡見到了你的外公呢。」

  「什麼?」

  我停下腳步,既覺得是在說笑,又潛意識認為是他干得出來的事。

  「這麼驚訝嗎?」他在前面駐足回望,用哄小孩一樣的語氣說,「先跟上啦。」

  像是在趕時間,拉了拉我的手,繼續邁起腳步。

  他居然跑去那麼遠的地方了,還見了我的家人,是一個人去的嗎,他們聊了什麼……

  有太多問題想問了。

  「我外公」有些緊張地開口,「他不是生病了?看起來嚴重嗎?」

  「看狀態挺精神的啊,」五條悟目視著前方說,「他與我講了你的故事,以及一些很久以前的,關於父母那一輩的事情。」

  晚風吹過我的臉頰,把腦袋吹得空空如也:「為什麼連這種事都要跟你講啊?」

  「因為實在太過真誠了所以無法拒絕吧,」他在前面輕浮地笑了笑,又收斂神色,「說起來,覺得真的很不容易啊。」

  「什麼很不容易?」

  「秋一直以來都很辛苦吧,因為身上的詛咒無法像正常人那樣生活——」

  *

  【兩日前,華國東方家】

  「進吧。」

  老人推開銘刻著繁瑣復雜咒文的大門,一股陳舊的氣息撲面而來。

  內室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白發少年跟在老人身後,默不作聲地入內。

  進門之處的壁龕間,老人於黑暗中摸索到一根蠟燭,「唰」地一下又劃出一根火柴,第一抹光芒晃起一瞬間,其余燭火接二連三亮了起來,每根蠟燭之間相隔著至少一米的距離,卻被無形之焰點燃。

  「這是什麼,簡直像法術一樣。」少年摘下眼鏡微微睜大雙眸。

  「當然是術式。」老人呵呵笑道。

  「但不是操作火焰的術式吧?」

  「因為不是那麼直白的術式,所以六眼沒那麼好觀測——這個叫做因果。」

  「因果?」

  「將我的行為認定為『因』,蠟燭被點亮是『果』,把一部分『果』轉移到周圍同質物質上,就構成了你剛才所見的場景。」

  少年愣了愣,從未見過這麼蘊含哲學含義的術式,起了興致:「只有由老爺子你起的『因』而造成的『果』才能轉移?」

  「不是,不關乎我的因果,也能轉變,前提是理解『因』。」

  少年睜大眼睛,不可思議開口:「那麼打個比方,馬路上見到車輛撞倒了行人,可以把被撞到的人的『果』轉移給其他人?」

  「可以,僅僅這種程度的話,甚至能讓『果』原封不動復制給周圍所有人,或者,也能讓『果』均攤給其余人——也就是說,一輛車雖然只撞了一個人,但周圍人卻受到了一模一樣嚴重的傷害;也可能是,因為分攤,大家都出現不同程度的輕傷,而被撞者沒有大礙。」他耐心解釋完,背起手,一副吩咐的口吻說,「說正事吧,把門帶上。」

  「哦,好的。」向來倨傲的少年一改往常,按照指令關好了門。

  他轉過身來,環視一圈定了定神。

  「這是祠堂嗎?」

  上首的靠牆的位置供奉了一層層的牌位,這種場景一般在寺廟裡比較常見,但東方家裡這個,明顯與尋常祠堂完全不同,這個位置,仿佛連空氣都沾染了某種隱晦不可張揚的味道,這令少年頓時有了種肅然起敬的感覺。

  「上面供奉著東方家的歷代先祖們。」老人走至案前取出三根香,不點自然地亮起了微光,對著正面肅穆的牌位拜了拜,將香插入香爐之中。

  「我需要拜一下嗎?」少年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

  老人沒好氣笑了起來:「你小子又不是我家的人,拜他們做什麼?」

  「好吧。」少年歪了下頭,有些失望地說。

  「別想多了,叫你來這不過是為了方便談話而已。」老人側過身,面對他道,「沒想到只是提了下,『想要取消他們兩個的婚約就親自來談』,結果真做到了,還是只身前來,膽子不小啊。」

  「能參觀一下秋長大的地方不是正好嗎,好像能更貼近那家伙了,」少年發笑道,「況且我自己的事情,帶上別人只會礙手礙腳。」

  「那麼,來這的心願,就只是想要我們解除與禪院的婚約,同意你們交往嗎?」

  「當然不是,」少年搖了搖頭,「我想知道關於秋的事情。」

  老人抬了下眉毛,好奇問:「你指的哪方面?」

  「全部,」簡短的言語展露出他的野心,不過很快語氣又沉靜下來,他直截了當地說明了自己的心意,「秋表示願意和我交往的時候,卻流露出了畏縮的情緒,不明白她在害怕什麼——也不止是這一件事吧,之前有大吵過一架,她表現得很崩潰還大哭了一場,應該面臨了很絕望的事情,卻又無法說出口——如果連自己喜歡的人、想要結婚的人的困處都無法明白,那壓根就不配稱為交往吧——而我認為她懼怕的事你們卻很清楚,這便是我在此的理由。」

  「結婚?」老人挑了個字眼失笑說,「這真是個遙不可及的詞彙,」見少年皺了下眉,似乎有幾分不高興,他抬手示意對方稍安勿躁,「沒有要小瞧這份決心的意思,相反,你能站在我面前已經叫人刮目相看了,我也相信作為五條家的次代家主,這番舉動不是一時衝動——只是對小秋來說,結婚太過沉重了,連喜歡一個人都是很沉重的事情。

  ——當初把她以聯姻的名義送去那邊,是抱著絕對不可能與聯姻對像產生瓜葛的想法去的,就她那種逆反的性格,一定會做點什麼壞事出來表示抗議,更不可能喜歡聯姻對像——沒想到最後是這種局面,還是我們大人太自大了吧。」

  他說了一番感慨的話語,眯了眯眼睛,不等對方提問,繼續沉聲道:「一年多的相處時間,六眼再怎麼遲鈍,大概也能察覺她的異常了吧——我說的不僅僅是那幾只咒靈而已。」

  哪裡是察覺,都差點看到棺材裡的真身了啊,不過這算是試探嗎?

  少年遲疑了下,決定模糊言辭:「啊,是有某種東西散發著危險的感覺,但那也和秋無關吧。」

  老人沉默片刻,似乎陷入某種思考。

  半晌才開口道:「看在如此誠心的份上,所以給你這個機會,耐心聽完接下來的故事,再這之後如果打算放棄,絕不會為難你,從這扇門出去就好了,出去一瞬間,你將忘掉我們在裡面所有交談內容。當然,東方家也會拒絕你想要解除婚約的請求。」

  「也就是說,不放棄便能同意了嗎?」燭火在他藍色眼眸裡閃爍著熾熱的光芒。

  「呵,哪有那麼容易,」老人哼了一聲,「縱然依舊不放棄,那我也要你對著這些牌位立誓,絕不以任何方式泄露接下來要講述的所有內容,哪怕你們將來感情無疾而終,也絕對不能做出背叛秋的事情,否則你將會遭到詛咒。」帶著幾分警告的意味說,「不是咒靈那種詛咒,是致命的厄運與災難。」

  「那太好了,老爺子只管說吧。」少年完全未因威脅的話而動搖,反倒開心地期待起來。

  老人長舒一口氣,面對著一整面的靈牌娓娓道來。

  「故事要從很早前說起,大約距離現在數千年的某個戰亂時代,這片土地上誕生了一只名為魃的生物,它的來歷已經無從考證,有人推測當年持續不斷的戰亂不過是某種祭祀儀式,某個家伙想以數不盡的生命展開獻祭,借此獲得永生,卻陰差陽錯導致了魃的現世,它集天地怨念而生,不老不死,身體金剛不壞,無法被祓除。

  ——它不入六道,不進輪回,只能被封印。它掌控前所未見的火焰,能燃盡萬物,所到之處寸草不生,因此人們將它稱作魃,魃就如同令人絕望的天災,成為了所有生靈的噩夢,災難持續的年代,某些屈服的人類擯棄了人性,效仿魃對待人類的暴虐方式,以博取它的歡心,也就是那個時候出現了一個擁護它的派系。

  後來,人類逐漸醒悟,團結起來,術師們跋山涉水尋求一切線索,直至找到了封印魃的方法,引魃入局,最後將它分離為兩部分,一是為精神體,另一是它的肉身,不論是單一哪一面,它都再無法發揮那種毀天滅地的力量,它的肉身被鎮壓在北方,而精神體卻在封印時被擁護魃的那批□□徒劫走了——那些家伙將魃信奉為神明,骨子裡早就站在人類的對立面。

  從此之後,它的精神體被隱秘起來,沒了蹤跡,我們知道他們的打算——想讓魃重現,就必須讓它擁有□□,於是北方的咒術大家肩負起了守衛封印的任務,□□徒失去魃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他們無法與大家族抗衡,於是選擇了沉靜,伺機而動。」

  「再後來,因為擔心這段過往會給普通人類帶來過於沉重的負面情緒,決議者們將它以神話的形式留存在書本中,真正的歷史隨著漫長的時間逐漸被非術師們淡忘。」

  少年思緒發散,雖然沒有聊到秋與魃的關系,但大概也能猜到,當時六眼從那具差點具現化的棺材裡看到的,大概就是魃的一部分了吧。

  「再說到我這個年代,那時我剛步入中年,妻子因病走的早,留下一對不足8歲的兒女,初次為人父母,沒有太多教育子女的心得,只知道奉行家中一向貫徹的對兒子嚴苛,對女兒寬容的教育模式,加上又常年在外奔波,等回過神時,女兒已經長大了,一味地縱容養成了她刁蠻強勢的性格。

  後來她到了談戀愛的年紀,眾多術師家族的青年一律看不上,也沒有人能忍受她的蠻橫,直至某次任務,結實了一位普通商人。

  ——說來也慚愧,我能自豪地稱自己是一位出色的咒術師,卻沒法說自己是一位合格的父親,當察覺到她與那男人的關系時,他們的感情已經一發不可收了——雖說我們家一向不干涉後輩的婚戀,但卻有要求嫁娶雙方必須均為術師的傳統,她不顧我們反對,執意要與那男人結婚,又加上請人給她蔔過一卦,是罕見大凶相,我們當然不可能同意,後來把人關在家裡,她就用絕食抗議,鬧到了幾乎斷絕關系的地步,實在拗不過她,只好妥協放她遠嫁了。

  ——在這之前其實也找人調查過男方的背景,只是普通的商人家庭,再上面兩代,縱然有些不得體的地方,但也沒有犯過大錯,當時我們也不知道那一卦意味著什麼。」

  「她得償所願,同時也因那段過去的時日,對我們產生了隔閡,幾乎斷了往來,我實在不放心,便派人暗中盯著,一去就是好幾年,在監視下她一切安好,那男人對她好到挑不出毛病,不過,由於派去監視的人露了馬腳,本就岌岌可危的家庭關系徹底破裂。

  她完全不再與我們見面,只靠著一年一封的書信往來維持最後的聯系,次年,她有了秋。

  一晃又過六年,某日突然收到一封本不該在那個時間寄來的信,信裡除了一些家常外,還提到他們夫妻打算帶著秋去某個偏遠地方旅行,在那度過秋的六歲生日,時間地點都非常明確。那時就知道大事不妙了,於是做了些准備連夜趕去,還是晚了一步。」

  似乎回想起非常難過的往事,老人倒吸一口冷氣,轉而說起另外一個話題:「那些擁護魃的□□徒存活至今,隨著時代的推移發展成了一定規模的地下組織,它們比詛咒師集團還要隱秘——並不是所有人都知曉魃的存在,他們神明的姿態和滿足貪婪的饋贈成功給信徒們洗腦,不知不覺秘密發展了眾多教徒。

  ——在成功搗毀那些□□徒的大本營後,取得了殘缺的典籍,才從中得知,原來早在百年前,教中高層誕生了一位預言神子,他准確地預言某個家族某一代族人的女兒,所生下的後代將能擁有非常純粹的體質,那份體質覺醒後,足以成為魃新的肉身,能讓魃在她身上完整降臨,預言一出,□□徒便放棄解開北方封印的計劃,將目光鎖定在預言中的東方家、鎖定在我女兒身上。」

  「那個與我女兒結婚的男人並非他們培養的唯一一人,也一定不是最後一人,甚至還有不少小術師家族牽扯其中,他們很聰明,知道強硬的衝動必然會輸,於是采取這種日常瑣碎的手段,溫水煮青蛙般地麻痹我們。哪怕最終所有人都失敗了,那也可以等秋誕生後再下手,但我們一旦察覺到秋的體質,便不會掉以輕心了。」

  「也就是說,秋的父親一開始就——」少年勾結滾動,睜著眼睛不可置信說。

  「是有目的地接觸我女兒,這是一個謀劃了百年的陰謀,」老人嘆息一聲,「現在再說回那封信,那晚趕到,魃已經與秋完成了契約,他們兩捆綁成一體,只是儀式還未來得及進行,我用盡辦法困住了它,強制它進入沉睡狀態,並封印在秋的內心世界,用這種法子延緩儀式完成——只是,這也不過是緩兵之計罷了,我一旦死去,與我息息相關的封印便會失效,亦或者有什麼強烈的外界刺激,通過秋傳遞給魃,讓它意識到自己將受威脅,魃依舊有醒來並掙脫束縛的可能。

  總之,當它再次醒來的那一刻,秋便不再是秋了。」

  「其實如果只是針對魃,我們也有別的法子阻止它降臨,但不論哪個方法,秋都必死無疑,」老人按住桌案,沉聲說,「她才六歲,什麼也沒做,讓她替人類死去,實在有些辦不到。」


第78章 第78章

  明晃晃的燭光像是蝴蝶的翅膀在少年臉上撲朔, 縱然已經窺探到一二,卻沒想過冰川下掩埋的是這樣一些往事。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合上了。

  「那些教徒們是抱著獨孤一擲的心態舉行的儀式, 不惜暴|露大本營,也要將儀式完成, 可惜他們沒能得逞, 教會被我們徹底搗毀, 成員格殺勿論,即使有散落在外的雜兵,也能順藤摸瓜找到, 而秋的母親幡然夢醒想要阻止時已經晚了, 她死在了魃手中, 父親則被清河親手處決,上一代人的恩怨似乎到此為止,歷史遺留下來的難題, 卻落在秋的頭上。」

  「為了保住她, 我們擅自隱瞞了實情,對外宣稱魃的精神體已被鎮壓, 而高層原本就打算將這一工作交由我們來做, 咒術界對我們很信任,完全沒有起過疑心。」

  「但這對秋來說才剛剛開始, 她必須讓自己強大起來, 還得擁有絕對堅定的意志去對抗咒靈,不被那些從負面情緒中誕生的詛咒們蠱惑。」

  「那些咒靈, 」少年開口問, 「也是那個時候的事?」

  「是的,在我與魃爭鬥之時, 那些東西趁虛而入像寄生蟲一樣依附在秋身上。」

  「老爺子的『因果』,不能解除秋身上的咒靈嗎?」

  「可以,契約這種東西甚至不需要轉移給其他人,直接作廢都行,但一切的前提是需要明了『因』,這部分,只有與它們簽訂了契約的秋自己知道,契約內容卻包含了遺忘契約內容的條件,所以只能暫且擱置了。」老人說著轉面向少年,帶著審視的眸光投望過去,「這些就是有關她的過往的一切了,當然,還存在著未告知的部分,在此之前,我想先聽一聽你的答復。」

  ……

  *

  初夏的夜幕下,清冷的空氣與皮膚緊貼著,是微涼的感觸,與那只牽著我的手牽截然相反,始終傳遞著溫暖的情感。

  從寬敞的校園路徑走到羊腸小道,脫離高專的正常活動區域,我們一路前往山林深處,再後面路變得都陡峭了,應該說走的是一段連路都無法稱得上的山坡。

  他以一名客人的身份,侃侃講述了在我家的見聞,那座陪伴我十幾年歲月的大房子,以及日復一日熟悉到厭煩的面孔,在他口中全然變成了新的模樣。

  不知道他如何說動了外公,但他似乎已經知曉了全部隱秘。

  原來在我暗自竊喜自己似乎能跨出一步的時候,這家伙已經向我走來一大截。

  「東方老爺子跟我說,他雖然是超厲害的咒術師,卻沒能當好一個父親,後來再有一個機會,至少要做一個合格的長輩。」

  他的聲音從前方飄來。

  「胡說,他怎麼可能說這種話。」下意識反駁道。

  一路踩在雜草與斷枝前行,像是踏著某種未知的黑暗生物的軀體,坎坷向上。

  山路似乎到了盡頭,長坡放緩,密林逐漸稀少到消失,視野逐漸開闊。

  「秋已經足夠努力了,後面的就交給大家吧。」他說,「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還未來得及詢問這番意義不明的話,思緒在登上頂的那一刻又打斷了。

  月色光華灑在山頂平坦白開闊岩上,白茫茫的一片,像是鋪上了一層微薄的雪花。

  在這樣靜謐的夜晚,這種偏遠的位置,並非只有我與他兩人。

  居然是完全意想不到的組合,兩人一貓同時轉過頭來。除去這兩人。

  「來了啊。」王道行率先說。

  「為什麼,傑也在這裡?」

  「哈哈,不要誤會哦,我也是才到不久,」夏油傑側過頭來,身旁還跟著虹龍,「——去買飲料的時候遇上了悟,拜托我過來,也是剛才那麼點時間司機先生大致和我說了要做什麼。」

  「出於某些迫不得已的緣由,這件事,秋必須在最後一刻知道才行。」五條悟拉了下我的手,指引著前方說,「去吧。」

  地面上朱紅色線條隱約可見,它們組成某個陣法,這大約是王家人的秘術,我看不明白。

  「貓又是怎麼回事?」上前兩步,越發迷茫了。

  「真是失禮啊,我可是這裡面最重要的一環,不過看在之前也欺騙過你的份上,姑且原諒了。」它高傲地昂起頭說。

  它也在,這話意思是,還要再去一次未來?

  混亂的大腦暫時只能想到這個答案了。

  「原來這就是會說話的貓啊,真是神奇。」夏油傑端著下巴,在一旁感嘆。

  它對夏油傑露出了幾分忌憚的神色,清了清嗓子說:「不早了,快開始吧,天元只給了一晚上的時間。」

  「秋小姐請到陣眼裡來。」管家頗為客氣地說。

  五條悟緊跟在身後,幾乎是把我推到裡面,其余人則稍微分散了點。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現在再問他們究竟在搞什麼鬼也毫無意義,不過,一直困擾我的答案,大概馬上便能揭曉了吧。

  「等等,六眼你不出去嗎?」貓蹲在我面前,迷惑開口。

  循著視線回頭,五條悟那家伙還呆在我身後。

  「哼哼,」他發出以為意味深長的哼笑,上前站至我身旁,「我跟秋一起去。」

  「哈?」它露出一副無言以對的表情,「你又不是東方家的人,是進不去的。」

  「試試,秋的話,可以幫我做到的吧。」他抓住我的手,目光落在我身上。

  「還是去那個地方嗎?」我問向貓。

  「是的。」

  「或許可以吧。」不確信回道,就像以前一齊潛入上川家的別墅那樣,用結界將兩人包裹成一體也許能辦到。

  「也太亂來了,」管家開口說,「五條君恐怕會有危險。」

  「沒關系,」五條悟說,「這也是東方老爺子的意思。」

  「家主大人?」

  「是啊,他希望我能陪著,」五條悟摸了摸我的腦袋,臉上神色像是陷入了某個回憶,「現在想想其實被擺了一道吧,一開始就是抱著這個打算才告知我一切,真不想讓我記住,那時聽完回答後完全可以把記憶抹掉啊——不過,我也是自願的。」

  「也沒問過我的意見吧?」我不開心地說。

  「噢,現在問好了,秋願意我陪著嗎?」

  「真敷衍啊,那就懲罰你跟著一起吧。」好像到了某種審判的時刻,偏偏不安和緊張都褪去了,釋然地牽起他的手,令結界像薄膜一樣覆蓋過去。

  因為在未來與他相遇過,所以對五條悟來說絕對不會有危險。

  「隨便吧,反正多一個人少一個人對我沒什麼負擔。」貓表現出無所謂的態度,「那開始咯。」

  話音落下,時間瞬間停止流轉。

  黑洞般的引力自腳下而生,迫使天地收縮,世界被卷入一張望不見頭尾的畫卷,那張黑暗中散發光彩的畫卷又如同倒映著世界的長河,開始了緩緩流動。

  看了眼旁邊,五條悟真順利跟進來了,他眼眸轉動著,似乎對這一切感到很不可思議。

  「還是屬於自己的地方舒坦啊。」貓咪長嘆著感慨一句,正了正神色,「只有在這種地方,才能使你與身上那些咒靈徹底斷掉聯系。」

  「僅僅是想達到這種效果,結界也能做到。」

  「但你還無法永不停歇地展開結界吧,心中所想在失去結界的那一刻總有概率傳遞給體內沉睡的那家伙。」貓說。

  「那現在呢?」

  「現在是時候了告訴你了,」它說,「隱瞞了這麼久,我們的真實目的是為了能讓你回到過去。」

  「過去?」這是未想過的答案。

  「我真正的掌握的能力是時間,」它解釋說,「且只要親眼見到某個人,就能看見他所對應的過去,現在,還有預示中的未來。」

  「所以初次見面就認出了我,還特意避免了接觸是嗎?」

  「回答正確,因為並不想暴|露自己,所以暫且選擇了觀望,隨後通過觀察你們的動向,又見到了『山田』的真面目,於是干脆繞過你,直接與東方家的代行人進行交涉,我們之間達成了契約——第二次見面說你大難將至,那個沒有騙人哦,也說過至少要我這種層次的才能扭轉局勢吧,嘿嘿,指的就是我自己呢——而初次見面時將你送去未來,是試驗你是否具備跨時空旅行的條件,如果連門檻都過不了,做再多也是白搭,說這麼多,最終目的是要讓你回到過去,解除與魃的契約。」

  這一次,應該全是真話了吧。

  「回到過去與解除契約有什麼關系?」我不解地問。

  「秋還記得你外公的術式嗎。」一直默不作聲的五條開口了。

  我怔了下,大腦一片空白:「不記得了,我竟然會連他的術式是什麼都不知道?」

  「是因果。」他說。

  「對啊,確實是因果,」有些不可置信地說,「我想起來了,初次見到外公的時候,確實把術式用在了我身上,他詢問契約內容,我卻忘記了,於是干脆讓我也忘掉了他的術式——在那之後,即便有人提起,也會馬上忘卻,這一段信息總被反復抹除。」

  仿佛是外公與魃的較量,而棋盤上唯一的一顆棋子是我自己。

  「只有明確的『因』才能令術式生效,所以秋必須親自去回去看一眼,知曉契約裡的一字一句。」五條悟說。

  「至於剩下的疑問,那些真實的過往會告訴你全部答案。」


第79章 第79章

  「聽好了, 因為這次行動多了六眼,你必須時刻維持身上的結界,不能像上次那樣耗盡了咒力才返回, 所以我預設了一個時間點,到了那個時間你們自然會回來。另外, 我只能感受到秋的位置, 以她為核心在時間洪流中開辟一條道路, 因此六眼絕對不能離開秋,否則會被時間衝走迷失方向,再無法回到原點。」

  「還有一件必須強調的事, 不要妄圖改變過去, 可能會對現在的你們造成不可磨滅的傷害, 隱秘好自身別被過去的人看見了,尤其是魃——它對視線很敏感,避免與它直視。」

  「被那家伙發現了會怎樣?它能攻擊我們嗎?」五條悟問。

  「不知道, 你們雖無法被攻擊, 但不代表它不會動別的手腳——時間緊迫,快去吧, 希望能再次見到你們。」

  說完, 它的身體像是一被黑色的筆墨塗抹一般,點點消失在背景中, 與此同時, 長河波濤不再流動,又一次凝固成畫, 那唯一綻放光彩的畫面開始上移, 原本存在與平面的景像,逐漸立體。

  與初次體驗不同, 不是驟然墜入某個時間,而是時間在向我們靠攏。

  「說起來,到過未來這種事為什麼不告訴我啊。」五條悟捏緊了我的手,不滿地說。

  此時「過去」還在緩慢構建。

  「沒什麼值得刻意提的啊,因為得不到任何訊息,呆了一會就回來了。」這時有些不敢看他了,心虛說道。

  「噢,那未來是什麼樣的,」他起了興致,好奇問,「見到什麼認識的人了嗎?」

  「我遇見了你,」誠實回道,不出意料地,落在身上的視線更加好奇了,巡視了眼即將完成的場景,我急忙制止他,「別說話了,小心被聽見。」

  其實有在原有的結界上加了一道更加隱蔽的封印,別說聲音了,連呼吸都不會傳達出去,但依舊不敢擔保會不會被一些敏銳的家伙察覺。

  他的注意力被成功轉移了。

  我們像是漂浮在空中的幽靈,腳沒能挨著地。

  晴朗的白日下,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停靠在山腳,附近鮮少有人出沒的樣子,一只棕尾白身長毛貓坐立在車頂,管家王道行正在它面前,與人通話。

  「想要我幫你家中小輩不是不行,事成之後把『賣身契』燒毀,還我自由。」那貓說,「畢竟這事會耗盡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咒力,在那之後會失去力量,這對我來說有不小風險。後面還必須保護好我,將我好好供養起來。」

  「可以。」外放的揚聲器傳來的是外公的聲音。

  它扯了幾個理由,沒想到對面答應地如此爽快,喜不自禁站立起來,歡快地甩著尾巴:「很好,我去見一見她,你們別來插手。」

  下意識和五條悟對視一眼,這說的大概就是我了吧。

  回放非常簡短,人物頓時定格住,似乎示意著到這就結束了。

  我們像是搭上了一列長途列車,眼前的光景不過是中途到站的短暫停留,隨著列車啟動,風景也開始移動,然後愈來愈快,直到變成了復雜密集的線條。

  「所以秋的家人讓你來找它,一開始就奔著替你解除詛咒的打算去的啊。」五條悟的聲音飄來,有意無意地添上了這麼一句。

  又不是傻子,當然也明白過來了,越是這樣心情就越發復雜。

  退勢洶湧的時間忽地放緩,又在某一刻恢復了正常步調。

  景像最終停在了非常熟悉的大房子。

  ——居然是我家。

  我們的視野稍稍矮了一截,但仍是游離在空中的狀態,只不過叫人尷尬的是,這個場景裡出現了「我」的背影還有外公。

  望見桌上擺著的兩張照片一瞬間,便辨認出了准確的日子。

  這可惡的時間,為什麼偏偏要停留在這種時候啊?

  此時的「我」拿起了禪院直哉的照片說:「我選他。」

  哎呀,真是糟糕。

  不好意思地撇過頭,回避頭頂的吃人般的視線,如果不是此刻必須要牽著他,我必定撒腿就跑。

  時間徐徐啟程。

  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好生氣啊,當時居然都沒猶豫一下嗎?」

  「理由之前不是也說過嗎?」嘀咕地斜眼看向他。

  太過分了吧,簡直是在公開處刑。

  「總之就是很不開心,回去想想怎麼彌補我吧!」他又凶又委屈地說。

  這一次,時間並未走遠。

  ——「怎麼了?之前不是說你們家少主拒絕聯姻嗎?」

  外公的聲音嚇了我們一跳,一齊頓時噤聲,還好在結界穩固,沒讓外面的人發覺。

  「既然本質上是個交易,我們認為可以不用考慮那混球的感受,大不了兩個人不見面就好,您放心,在家中一定會優先照顧秋小姐的利益。」電話裡面的聲音清晰可聞。

  「真遺憾,實際上我們與禪院取得了聯系,那邊已經同意了,既然如此,就把選擇權交給小秋吧——不過,即使我們兩家最終沒能合作,先前提到的另外一件咒具仍舊可以你們交易,到時候會讓清河替我過去。」

  等等,這番話的意思是一開始我們家單獨與五條聯系過,只是被婉拒了才找了禪院,結果這時五條家又後悔了?

  驀地回過神來,仿佛弄清一切緣由,抬頭望去,五條悟那家伙早就把臉側過去了,完全不敢看我。

  耐著性子等到時間啟動。

  我終於忍不住了:「怎麼能這麼厚臉皮啊,賊喊捉賊?!」

  似乎是憋足了氣勢,回過頭來罵罵咧咧道:「什麼?!我怎麼不知道這回事,他們居然都不告訴我對像是你欸,可惡,回去一定要找那兩個老家伙算賬!」

  「事到如今覺得裝傻還能糊弄過去嗎?」無言以對地看著他浮誇的表演。

  「哈哈,說笑的啦,」稍微收斂了點不正經的臉說,「一去一來我們算是扯平了吧。」

  「誰跟你扯平啊?剛才還想讓我哄你?要不是看到真相,差點就上套了欸?!」

  「哎呀,那換我哄你吧。」他絲毫沒有歉意,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表情。

  可惡啊,這賬出去再算。

  ——「父親,」相同的位置,更早一些的時間,舅舅進入房間,「陸醫生說您拒絕手術。」

  「腦部手術風險太大了,甚至僅僅是令人失去意識的麻醉也伴隨著危險,你應該知道我指的什麼。」

  「拖著也不是辦法啊。」年輕男人臉上浮現一抹焦慮。

  思緒被這段突如其來的信息打亂了,原來外公病重也不是謊言,歸根結底是因為拖了這麼久才愈發嚴重吧。

  半晌,聽外公開口說:「原本想著等秋領悟到結界術的最終奧義,讓她自己封印那東西,看樣子是來不及了——我會向先祖尋求啟示……」

  「那怎麼行?」舅舅打斷他,「那可是折壽的法子。」

  「哦?要麼你想一個。」

  雙方陷入短暫沉默,氣氛變得凝重了,就連我這個局外人也覺得沉悶,與祖先建立聯系這種事,也只是聽說有這麼個秘法,具體關竅只有歷代家主才有權知曉,它居然需要這樣的代價。

  「父親現在的狀態都不一定能承受那份代價吧。」

  「胡說八道,我可是要長命百歲的。」外公冷哼一聲。

  「您的病情還是未知數呢,儀式失敗不是白白折損壽命?如此情況只會讓你們兩個同時身處險境。」他徐徐善誘,然後正色說,「所以,這件事就交由我來做吧。」

  外公望著他,欲言又止。

  「姐姐的事我也有錯,小時候明明要好到無話不談,長大卻想著必須在咒術界有一番作為,必須超越父親,卻因此忽略了親人的心情,一開始她與我聊起那男人總是敷衍了事,見我也冷淡,就再也沒向我傾訴過——如果能早點明了她異動的情感,在一切萌芽前摧毀那顆種子,也不至於是現在的結局。

  如今姐姐走了,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為自己而孩子付出點什麼,是天經地義的事,父親也沒必要一味承擔了。」

  干燥的空氣叫人喘不過氣,我不想再呆在這裡了,每一段言語都超出了我對他們的認知。

  像是有把鋒利的鏟子不由分說地心髒壞死的部分挖去,又用嶄新的血肉填補進來。

  但其實早已經習慣了原來那破破爛爛的心髒了,這顆完整的心髒承載了太多東西,我不想面對,也一點也不想要它。

  仿佛察覺到了退卻心思,五條悟握緊了手,不讓我有半分逃跑的機會。

  「看,你舅舅很疼愛你啊。」他整個人靠過來,在我耳邊低聲說,這一刻的語氣與形像,與十一年後的他產生了無比熟悉的疊影。

  「這種事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用干澀的語氣狡猾辯駁起來,順便以此理由平復某種虧缺。

  「我算是明白了,」他笑了笑,「你們真不愧是一家人啊,好像沒到關鍵時刻都不會表達自己的心意——有時候甚至對我這個外來者都能講述一二,偏偏到了血脈最親密的人面前做不到坦率。」

  冷哼一聲,沒去理會。

  真是好煩,他一定明白我想要回避的心情,為什麼還要說出來呢。

  「我知道了,你去做吧,」思量再三,外公說道,「小黎那邊……」

  小黎是外公對舅母的稱呼。

  「我會去說。」

  「你先去請示,七日後的答謝我來做。」

  「好。」

  交談結束,時間列車再次行駛起來。

  這一次它似乎加快了速度,在空隙中疾馳起來,不過,縱然看不見場景,也能聽見無數雜亂的聲音,有交談,有低語,有嘶吼也有詛咒,絕大多數都圍繞我展開。

  凌亂的線條與吵鬧交織,一時間叫人頭暈目眩。

  有預感這次會抵達較遙遠的時間了,甚至有可能一次性回到六歲的時候吧。

  時隔多年,終將再次面對那個家伙。

  這一回,必須做個了結了。


第80章 第80章

  預想中那片充斥詛咒的場景並未到來, 時間仍然停留在我家,地點卻從地上換到了地下,眼前是一條通往封印室的狹長走廊。而雙腳距地面只差咫尺的距離。

  走廊盡頭, 封印室的門被打開了,外公從裡面走了出來, 將門再度合上, 幾乎不需要思索, 一瞬間便明了現下處於人生的哪個階段——是被接回東方家的第一日,外公說完一番難以理解的話,將我獨自留在地下室。

  只記得比起與咒靈對抗日漸麻木的日子, 更叫人絕望的是他離開時果決的背影, 當時他是我唯一的曙光, 也不一定非要是他,任何一個人類都行,只要不讓我一個人——我不想被丟下。

  具體在裡面呆了多少天連我自己都不清楚, 那個暗無天日的地下室是人生第二個不願想起的回憶。

  此時「我」就在房間裡面, 僅僅隔了一扇封印的大門。

  不太能明白時間停留於此的意義何在。

  外公背貼著門,長吁一口氣, 他的外貌並沒有因回流十年的歲月而看起來更加年輕, 反倒比起出國前見他更加滄桑,衰老的臉上呈現著數不盡的疲倦。

  「噠, 噠, 噠——」穩健的腳步聲在這地下長廊回響起來。

  與五條悟不約而同回過頭,來人是王管家, 對比之下, 這個時期的他身上那股獨特的古板氣質還未修煉成型。

  稍稍靠邊站了點,讓出位置。

  管家手握雨傘目視前方, 漠然越過我們,在距離外公大約3步的距離停下。

  「家主大人,外面下雨了,我接您回去吧。」

  「東西帶來了嗎?」

  管家稍微遲疑了下,從口袋拿出一盒火柴遞過去。

  外公接過去後就著門席地而坐,從腰間束帶抽出一杆煙鬥與荷包操作起來。他的動作很慢,慢到產生了時間放緩了的錯覺,煙火著配合嫻熟的操作燃起,同時燃燒的還有難以言說的疲憊,老人的「老」,就是從這種故事感上體現的吧,一眼望去就像是一株經歷了無數風霜,到最後只剩下枯枝爛葉而衰敗的老樹。

  「您戒煙很多年了吧。」

  「是啊,」深吸一口吐出雲霧,他眯了眯眼睛,陷入回憶道,「上次吸煙是什麼時候來著。」

  管家欲言又止,最終選擇沉默。

  「你先回去,我留在這。」外公吩咐一聲。

  「裡面的封印很牢固,不會出差錯,實在不放心請允許我來照看吧。」

  「不是這麼淺顯的問題啊——」他自嘲的笑起來,一向鋒利的眉眼染上挫敗的神色,「老實說剛才是逃出來的,那孩子哭著說讓我不要走,結果跑得更快了,叫她失望了吧。」

  「這是迫不得已的事。」

  「孩子又不能理解。」

  「秋小姐長大會明白您的苦心的。」

  「算了,聽起來是很了不得的奢求啊,孩子只會認為我們是對她棄之不顧,把她丟進咒靈堆的可恨大人,她不怨恨我就謝天謝地了,」他仰望著天花板說,「現在想想,我真的是個很失敗的父親啊。」

  「您多慮了,」管家寬慰說,「少主就很優秀。」

  「那不過是他自己爭氣,」老人吸了口煙,「唉,回去吧,至少在這呆著,我還能稍微沒那麼內疚。」

  「好吧,請您保重身體。」面色些憂慮地說完,將傘立在牆邊,轉身離去了。

  不知是否是空間狹小的緣故,總愛在旁邊調侃的五條悟這回不出聲了。

  神色黯然的老人靜靜地守在門口,一口一口抽著他的煙杆,僅是相隔著薄薄的一扇門,那裡便是十年前的「我」,能深刻明白那裡面的人正陷於什麼樣的掙扎中。

  我不能為自己做什麼,就和外公一樣,連一句安慰的話語都不能有,這時候誰出手幫了「我」,恐怕也就沒有如今的自己了。

  ——這一瞬間,我好像理解,原諒了他們,也成為了他們。

  「列車」啟程了。

  「在想什麼?」五條悟驀地開口說。

  「沒在特意想什麼。」

  只是有種莫名的釋然,但現在說這種話似乎又太早了。

  「知道我在什麼嗎?」

  「你在想什麼?」順著他的話問下去。

  「超級想給個溫暖的抱抱呢,如果沒有這個的話。」

  他抬了下緊握著的手。

  感到一絲窘迫,小聲嘀咕道:「我同意了嗎?」

  「自己的女朋友當然可以抱吧,你也可以隨時抱我欸,別這麼苛刻啦。」

  這家伙簡直就是氣氛調節大師,三言兩語把人從剛才的沉重情緒中帶了出來。

  然而輕松的氛圍也只持續了這麼幾秒。

  像是得到某種啟示,我們同時噤了聲。

  如同行駛進了某座漆黑無光的山洞,光線黯淡了,這光影轉換的瞬間,心跳滯緩了一下。

  「來了。」五條悟定睛望向遠方。

  音落,裹挾著詛咒的狂風疾馳撲來,呼嘯著,掠奪著,氣勢洶湧幾乎令人無法呼吸,又過兩秒,風停止了,但那股壓抑的感覺始終存在,就像是墜入了詛咒的深海海底,腳已經踩踏上地面,卻因為厚重的水壓難以前行。

  因為長期與詛咒相伴,我是能很快適應這份惡心感,五條悟似乎沒那麼容易了,稍有凝重的臉上微微皺起了眉。

  在這片無垠的黑暗中,細密的空氣忽地流動起來,某種龐然巨物帶動了它,一股寒意猝不及防地襲擊脊髓直奔大腦,腦袋頃刻間便宕機了,只剩心髒猛烈狂跳,神經緊繃著弦。

  是它,那個困擾我十年的,真正的噩夢。

  出於本能地望向那只幾乎與我擦身前行的怪物,它像個小型巨人,身披染血的古代盔甲,肩上掛著長長的披風……一只忽然手蓋上了眼睛,隨後腦袋被五條悟扒了回來,真是好險,差點忘了,那家伙對視線很敏感。

  即便避免去觀察對方,也能通過那股駭人的咒力感受到它已經越過我們,在前邊停下。而現在,緊挨著我們的是不計其數的咒靈。

  明明是在無光的黑暗裡,卻能清晰分辨周圍一切,某種黑色的光亮映照了它們的輪廓。

  這些咒靈們緊隨魃的腳步,似乎默契地按照實力強弱排好了長隊,最前面全是些熟悉的面孔,這些家伙一方面是受我的吸引而來,另一方面則是為了追隨魃,那怨念中的產物與咒靈本質極度相似,唯一不同是它具備真實的□□,對咒靈來說,它簡直就是終極。

  記憶中,隨著的魃現身,咒靈們會為它狂歡。

  對了,怎麼沒有聲音?

  「嗡——」

  一陣嗡鳴從腦海裡響起,似乎是某種前兆,終於,雜亂不堪的喧囂頓時圍繞著我們起此彼伏,如同驟然取消了靜音的影片。

  結界中我們兩個的聽覺大概是處於互通狀態,他應該也是突然聽到的聲音,皺了下眉。

  下意識向他貼近了點,見他低頭看過來,用誇張的唇語表示:「還好嗎?」

  「沒事。」無聲回道,然後指了指前方,示意最好能靠近一些,擔心一會聽不見契約內容。

  舊地重游,好像沒那害怕了——確實非常壓抑,但遠不到印像中成為砧板上魚肉的程度。

  一直以來,困擾我的童年時期對它產生的恐懼,隨著漫長的歲月流逝,這份恐怖不僅沒有被消磨反而越來越深刻,現在我早已不是那個時候無法反抗的小孩,也更不必懼怕它。

  一步步小心謹慎地靠了過去,雖說只是背影,也盡可能避免用視線觸碰它,但余光裡依然瞟見了魃如枯枝的手指尖,吊著的女人屍體。

  她已經沒了氣息,失去生命的軀體就像是一只任人擺布的玩偶,悲涼地在空中擺動。

  「東方秋,」男女老少交織混雜的聲音同時響起,旁邊咒靈們的吵鬧戛然而止。

  沒能忍住倒吸了口冷氣,因為呼喚我名字的這些聲音,全部都出自面前這個如同巨人的魃的口中,也因為這預示著決定生死的時刻即將到來。

  它松了手指,讓屍體「啪嗒」地落地。

  又用枯槁的手指鉗住「我」的頭顱,輕松地提了起來,巨大的體型差異下,使得「我」在它手裡就像只還不會飛翔的幼鳥。

  「你因我而生,這是你的榮幸,」它把人拎到自己臉前,四種腔調,四種情緒,同時開口,「現在是展現你價值的時候了。」

  「與我訂下契約,」男人肅穆的聲音說,「可饒你不死,」小孩嬉笑道,「助你成王,」女人用嫵媚的口吻說,「你可願意?」老人沉聲道。

  對面沒有回答。

  「不說話會死,拒絕也會死,像你媽媽那樣。」四道聲音齊齊開口。

  「願……願意。」

  「乖孩子。」魃愉悅道。

  「一,」小孩聲音說,「自願交付身體。」

  「二,」女人說,「自願放棄未來。」

  「三,」男人道,「靈魂自願沉睡,永世不再蘇醒。」

  「四,」老人道,「忘卻以上內容,契約成立。」

  「東方秋,」四道聲音合為一體,「你同意嗎?」

  心髒「咚咚」直跳,怒火難以遏制地湧上心頭,不可否認這一刻確實產生了想要打斷他們的想法——如果不是五條悟始終緊緊拽著我的手——不知不覺間掌心因緊張出滿了汗。

  「我同意。」6歲的「我」木訥地說。

  話音落下,自他們腳下泛起了一道黑色的光芒,光亮開始向外急速延展,組成一根根復雜曲折的條線。

  契約已經生效了,現在是它舉行的奪取我的儀式。

  預定中,外公很快就要到來。

  而我們的任務已經結束了,現在先遠離這個場景,等到時間計時結束,自然而然就能回去了。

  轉頭看了眼五條悟,他面色凝重地望著前方,遠比我更沉浸在其中,眼裡滿是——

  「嗯?」詭異的聲音發出疑惑,同時布陣光芒放緩了,它揚起披風,將即將到手的身體包裹起來,憤怒道,「是誰?!」

  什麼?

  怔愣了一下。

  難道說它發現我們了——開玩笑的吧——

  反應過來剎那,它以加速了般的姿態轉身,一張發青的男人臉緊貼過來,同時我被拉到了五條悟身後,它鼻子嗅了嗅,貼著臉面,緊緊凝視著無法看見的五條悟。

  「啊——」魃的面孔變幻莫測地笑了起來,發出了男性的聲音,「我說怎麼會有殺意,」又用女性尖銳的嗓音咯咯笑起,「原來是溜進來一只老鼠。」


第81章 第81章

  這家伙, 居然靠殺意發現了我們?!

  腦袋陡然宕機了,像是有什麼東西哽在喉間,一時間發不出聲來, 連呼吸因此而阻礙住了。

  「真是叫人驚訝的結界啊,這麼近的距離……差點把我都蒙騙了, 」它伸出長指, 用奇長的指甲想要去觸碰, 卻在咫尺間主動停下了,「你,不是這個時間的人吧, 噎鳴的手筆嗎, 咦?」那張青白的臉上浮現疑惑的表情, 它的眼眶被滿滿漆黑的瞳孔覆蓋,瞧不見眼白,大概率並未真正看見我們, 只是察覺到了這裡有人存在, 臉上的神情隨著四種不同的聲音時刻變幻,說話間, 張合的嘴裡露出兩排嶙峋可怖的尖牙, 充斥著不詳氣息的黑霧從口中吐出,「為什麼會有她的味道?」提出疑慮的瞬間, 它似乎明悟了什麼, 直起上身,用年邁者的腔調發出厲呵, 「這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啊, 」五條悟驀地開口,我愣了一下, 一臉驚異地抬眸望向他,這家伙竟然直接對起話來了嗎!?

  他用譏諷又不耐的語氣繼續說:「大塊頭,你失敗了啊。」

  對方動動作一滯,明顯是隔著結界也聽見了嘲諷的話語。

  在它怔愣之際,頭頂驟然傳出一聲轟然巨響,像是從天而降的巨大隕石砸在了穹頂,一道道龜裂接連響起,這勢頭似有天崩地裂的趨勢。

  「什麼?!」魃望了眼上方,咬牙切齒道,「是——他!」

  剛還壓抑的氛圍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斷,終於得到喘息的機會,如同溺水者獲救,胸腔隨著大口呼吸急促起伏。不知道還有多久才能回去,腦袋裡只剩下一道念頭——必須逃走。

  「快逃!」我後退一步,拽了下他的手,倉促大喊。

  這一聲仿佛與時間遠方的某一點產生了共鳴,背後驀地產生了一股吸力,眼前的景像開始模糊。

  「休想逃!」它怒吼一聲。

  泛著微光的漆黑影子從對方腳下竄了出來。

  「才不會逃,大塊頭,我們未來見。」他悻悻地立在原地,不見半分慌亂。

  悟這家伙,都什麼時候了呈這種口舌之快做什麼?!

  受那股跨越時間的引力影響,我們已經被動遠離的當前時間,就像是列車剛啟動時需要一段時間加速那般,那些聲音不像之前那般難以捕捉,有幾個熟悉的聲音從耳畔掠過,不由自主地微微睜大了眼睛,似乎得到了另外幾把非常重要的鑰匙,心跳激動地加速跳了起來。

  「有點麻煩了啊,」五條悟表情嚴肅地望著地面說,「這家伙為什麼能跟上來?」

  我回過了神,循聲望去,在如同隧道般的空間內,一抹黑影正在後方窮追不舍,那速度比似乎比我們略勝一籌!

  「怎麼會——」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它憑什麼也能跨越時間?

  黑影瞬間竄至腳下,像是在堅實的地面霍然開辟出一條通往地心的通道,身體頓時騰空了,伴隨著失重感直直下墜。

  好在我們很快停下了,但不是墜地,而是毫無征兆地停止了下落的行為,身體輕盈漂浮起來。

  「這,這裡是……哪?」

  莫名停留在了一個從未見過的嶄新空間,環顧一圈,無垠廣闊的空間中,有星星光亮閃起,那些光們點有近有遠,時而鮮明,時而微弱,似是會呼吸,這片瑰麗奇妙的景像令人產生了置身於浩瀚的宇宙的錯覺。

  有些迷茫地望了望五條悟,目光專注地落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看來是被困住了呢。」他收回視線,朝我扯了個勉為其難的笑容。

  「我說啊,剛剛那種時候了怎麼還想著嘲諷它啊。」回想起叫人緊張的時刻,發出不滿。

  「實在太憋屈了,忍不住的欸。」他態度輕浮地說,「反正都被發現了,無所謂了吧,當知曉契約內容的你回歸那一刻,老爺子留在你身上的『因果』便會生效,再也沒必要怕它了啊。」

  「唉,」無奈地嘆了口氣,說的也有道理,隨即某個念頭一晃而過,有些擔憂起來,「契約是可以順利解除了,但那個動靜一定會讓它驚醒掙脫封印的吧……」

  「那種事情不需要擔心,就算它出來也沒關系,已經提前做好准備了。」他胸有成竹說。

  「是嗎。」有些將信將疑說,「所以才要放大話?」

  「比起這個,如果回不去的話,一切都是白搭呢。」五條悟轉而道。

  交談間,他目光始終在周圍巡視,凝重的表情忽地放松了些。

  「有什麼發現嗎?」

  「確實有,」他揚起自信的笑容說,「這些星星背後各有通道的樣子呢。」

  「啊——?」有些迷惑的開口。「具體是什麼意思?」

  「是屬於不同人,不對,不同生命的時間。」他補充說。

  「這也能看到嗎?!」詫異地脫口道。

  「應該不會有錯,」他說完,不遠處一粒星星自行移動在他面前,原本只有石子粒大笑的光點膨脹了起來,頃刻變為了一扇不規則的狹窄門,僅憑肉眼從外無法看清裡面的光景,他那種眼眸的視線並未在門上交彙,而是望向了更遠方,更加篤定了,「果然如此呢。」

  「那,我們要進去嗎?」

  「別啊,著只是一只普通動物的時間,進去就完蛋了。」

  「啊?所以你就這麼草率地打開了嗎?」不可思議說。

  「沒問題的,我相信自己的判斷,六眼在這裡面,簡直是作弊一樣的存在啊。」他給自己比了個大拇指緩解氣氛,神情自始至終也未徹底放松下來,「——真奇妙,其實我們是在一個廣闊的時間裡啊,這片宇宙大約屬於時間這個概念本身,真是宏偉的展現,每顆星星可以打開對應生命的時間的通道,可以理解為捷徑。」

  「也就是說要找到我的星星才能回去?」

  「不是這樣,」他有些苦悶的笑起來,「無法形容那種感受——即便不屬於星星的位置,秋看不到的漆黑的地方,還存在著密密麻麻的裂縫,那可比星星要密集多了,看得我簡直頭暈目眩呢,我猜那些裂縫可以通過咒力打開吧,就像那大塊頭的影子一樣,也就是說,不通過星星,找到對應時間軌道上的裂縫,依舊能回去吧,但笨蛋才會有捷徑不走啊。」

  他朝著面前近點一指,那顆對應的星星仿佛有所感觸地游移到了我們面前。

  僅僅從外形上看,它與剛才那顆並無不同,真要硬著頭皮找,好像更加明亮一點。

  「這才是秋的時間,也是我們的原本的軌道——我想,其實如果能記住墜落前的坐標,也有希望返回,因為那個裂縫離我們不遠,但在毫無參照物的立體空間幾乎不可能做到,哪怕有六眼,大概率也會迷失方向,所以只能從這走。」

  「這也……太厲害了吧……」實在有些震驚了,如果沒有六眼,這回一定完蛋。

  話又說回來,那個殺意是五條悟泄露的吧,好像與我無關欸……

  算了,繞了一大圈,有解決辦法就好。

  眼前的星星如出一轍地徐徐膨脹。

  「啊,其實這都是推測啦,也有一定風險哦,誰知道我會不會看走眼呢。」五條悟冷不丁地來了一句。

  「沒關系,」我朝他笑了笑,「我相信你,反正要死一起死。」

  他呆愣了一下,無奈地笑起來:「後面一句太喪氣了,駁回。」

  剎那,有什麼東西從我們腳下一閃而過,那速度宛如雷電,實在太快!

  回神瞬間,漆黑的影子化作一張長滿獠牙的巨口,將那顆正在膨脹的星星吞了進去。

  那張嘴揚起一抹笑容:「真了不起,你是我見過第一個能勘破此地的人類,不過就算如此又能如何,不會讓你們如願的——東方秋身上的咒力所剩無幾了吧,耗盡後即便找到了裂縫,也打不開通道,你們的靈魂將注定在此迷失消亡,真可憐。」

  說罷,影子與吞噬掉的星星一同碎裂,化作了粉末。

  實在來的太過突兀,不僅是我,就連五條悟也沒能反應過來。

  「我們……」絕望地開口。

  「別急,不是只有你一人有咒力。」五條悟搶先一步說。

  定了定神,才想起來他也可以使用咒力,一路上因為有我的結界存在,消耗咒力的只有我一人,但誰也不能保證,失去結界的五條悟會變成什麼樣。

  「況且還有別的路。」他堅定地接過話,「不過,有一點沒錯,你不能再消耗下去了。」

  隨之又有一顆星星移動到面前,通道展開間,光亮在空洞的空間內愈發亮眼。

  「這是誰的時間?」

  「現在還相信我嗎?」他又問了一次。

  「當然啊。」

  「說的也是啊,我也對自己很有信心呢。」好看的面孔上徹底舒展了一個坦然的笑容。

  「什麼意思?」不明所以地皺了皺眉,聽起來怎麼這麼叫人不安?

  「沒什麼,就是字面的意思啦。」

  「等等,你還沒說現在這個究竟是什麼啊,我的那顆星星不是已經沒了嗎?」

  黑暗中那道刺目狹窄的門成型了。

  「嘿嘿,你進去就知道了。」他神秘兮兮地說道,掌心一松,脫離剎那,結界也從他身上離開了。

  「你在做什麼啊?!」心跳停滯了一拍,無比震驚地大喊起來,反手去抓卻撲了個空,「不要命了嗎?!」

  「別怕,勇敢往前走,秋,」似乎早有預謀,五條悟的手掌已經貼上了我的背脊,用力往前一送,隨著身體進入光門,眼眸裡頓時只剩茫茫一片白霧,以及殘留在耳畔的余音,「回去等我。」


第82章 第82章

  假設時間可以流轉, 所做的一切決定都再給一次機會挽回,那麼在進入時間空隙前,我絕對不會同意讓五條悟跟著一起。

  進入了光門, 那個唯一的出入口便消失了,似乎瞬間明白了為什麼他要松手——這扇門只足夠一人通行。

  那個笨蛋!!!

  他憑什麼都不商量一聲擅自行動?!哪怕他有那個自信, 至少也該和我講解一下吧!?

  等回去了一定要暴揍他一頓!!!

  其實很清楚這種憤怒毫無用處, 但好像只能用憤怒去掩蓋心底的惶惶不安, 如果不是倚仗著去過未來,親眼見過五條悟還好端端地活著,還有那番自信滿滿的發言, 恐怕自己再難以維持表面的平靜。

  實在太亂來了, 他就沒想過我此時此刻的心情嗎?

  按捺住復雜的思緒, 逼迫自己先著眼面前,對了,最要緊的是先回去, 才能知道那家伙的狀況。

  萬一有什麼……不, 不會有萬一,我得相信他。

  定了定神, 掃視一圈。

  腳下正踩著一條石板路小道, 小道一面砌著古香古色的宅邸外牆牆,一面一大片深幽的樹林靜靜佇立著。

  花絨一樣的雪靜謐落下, 石板, 牆頂,草地, 樹梢皆數掛滿了白色的結晶, 天空同樣被這抹純白照得澄澈。

  這般安逸的雪景,差點讓我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這裡究竟是誰的時間, 心中仿佛有了答案,但在得到印證前……

  不遠處兩道人影映入眼簾,女人一襲淡雅整潔的和服,面容被傘緣遮掩看不太清,用纖細的手撐著和紙制成的油紙傘,旁邊跟著位孩童,同樣穿著古典服飾,兩人面朝著這邊,徐徐走來。

  湛藍的瞳孔,銀白的發色,縱然身高縮小了大半,五官更加稚嫩了,也能一眼分辨出他的身份,親眼見到幼時的五條悟,實在有些不可思議。

  和高專時期的他截然相反,看不到總是掛在臉上的不正經的神情,哪怕不與他產生交集,僅僅是遠遠觀望,也能從他身上明顯感受到一股倨傲且不可一世的疏離感。

  不過,這些都不是我現在應該考慮的事情,也沒有要與他交談的打算,不主動干涉過去他人的行為,才不會與現實時間出現偏差,總之,必須快點回去。

  思緒著,我也開始順著道路前進起來。

  回去方法大概有兩種,一個是主動一次性將耗盡咒力,就如初次從未來返回一樣,但我並不在自己的時間軌道上,不知可不可行,一旦失敗,後果無法挽回。

  至於另一個,隱約有點眉目,倒是可以多做幾次嘗試……

  「你是——」幼年時期的五條悟悠然開口,他停下步伐,雙眸篤定般地落在我身上,語氣冰冷,「什麼人?」

  「悟?」傘下女人轉過頭,用溫和沉靜的嗓音疑惑問,「怎麼了?」

  周圍安靜得只剩下雪落下的聲音。

  這家伙的眼睛,從小時候就這麼難纏了啊。

  即便無法用肉眼看見我的存在,但六眼觀測到了異樣的咒力和結界了吧。

  空氣頓時陷入短暫的沉默,我才不會因為被他發現就停下,腳下繼續前行著。

  這樣的舉動在他看來似乎變成了某種挑釁,年幼的悟揚起結好印的手。

  旁邊的女人也察覺不對勁,不安的追問起來:「到底是怎麼了?」

  隨著移動,幼年悟的目光始終不曾從我身上挪開,細節尚不完善的術式在他指尖蓄勢待發。

  看來是認真的啊。

  「你到底……」幾乎是與他擦身而過之際,他怔愣了一下,指尖咒力消散了,「是什麼人?」

  兩次質問,但看神情好像是在我身上察覺到了什麼,連我自己也不太能明白。

  「站住!」

  「悟?!」

  兩道聲音一同響起。

  他探手抓來,幾乎就要夠到我,還好及時後退一步躲開了。

  「我要回去了,」忍不住脫口道,本想等到無人的時候再做實驗,理論上是不會被聽見的,但五條悟總會帶來一些意外,「必須回去了!」

  似是水滴沒入平靜的水面,清脆的響聲在腦內回蕩起來,裹挾著意志的聲音從遠方而至。

  「找到你了。」

  是貓。伴隨聲音而來的還有熟悉的引力,在看不見遠處,穿越時間的力量於往昔與現實架起了一座橋梁。

  「慢著!」似乎察覺到我將要離去,幼年的悟喊出聲。

  分神剎那,一只冰涼手掌透過了結界,拽住了手腕!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差點把我嚇到心髒驟停!

  第一時間利用結界將他排斥出去,身後女人也及時按住他的肩膀:「悟,不要胡鬧了!」

  好險,如果脫離時把幼年悟帶走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無形的力量將我緩緩托起,面對年幼的小朋友,單方面地做了告別:「我們未來再見。」

  *

  「所以,突然來這麼一出究竟是怎麼了?」見對方鎮定下來,女人帶著幾分抱怨無奈開口。

  「沒什麼。」他收回視線,表情依舊沒能釋然,垂下眼眸,用微弱的聲音喃喃自語,「怎麼會有我自己的氣息……」

  *

  和預想的一樣,從魃的面前脫離不是因為回到過去的時間恰好結束,而是因為我那聲呼喊被聽到了吧。

  但在時間宇宙那塊空間不行,那一處顯然不是任何一方可以插手的位置。

  至於五條悟的時間——現實中的我正與五條悟相處與一起,所以能夠聯系上?亦或者,是我和他的時間線有共通之處從而更好尋覓?

  光影交錯,屬於五條悟的過去在眼前一幀幀迅速回放,實際上根本無暇顧及那些畫面,我只在乎回去後,是否能見到他。

  越是如此,好像越發不安起來。

  並未去計算在裡邊呆了有多久。

  一個恍惚,回神,睜眼,屬於夏日夜晚獨特的青草綠葉的味道若有似無的沒入鼻息。

  我正站在大一片平整光潔的山岩上。

  「秋!?回來了嗎!?」

  「所以是成功了?」

  微涼的空氣透過將人掩埋,唯獨帶來溫暖觸感的是掌心對掌心,皮膚緊密相握的雙手。

  「出了點差錯,只回來一個。」

  「什麼?!」

  「麻煩大了啊,六眼似乎丟了。」

  驚愕與交談從耳邊飄過。

  意識回歸完整的瞬間,埋藏了十年的術式生效了,像是捆綁著靈魂的紐帶驟然斷開,靈魂獲得自由,又像是無聲的影子突然從腳下分離,身體不再受束縛。

  一切轉變全在瞬息之間,又來的悄無聲息。

  但內心世界全然不同,那片黑暗的世界發起了劇烈動蕩,在一層層瓦解崩塌,那個被不詳黑棺壓制之物開始蘇醒……

  視線恢復之際,怔怔地望向身側,那個緊挨著我的家伙。

  我是順利回來了,他卻像一塑雕像僵硬地立於原地,身體紋絲不動,無神的雙眸望著空無一物的遠方,如果不是呼吸還保持著,簡直如同一具屍體。

  「悟——?」有些遲疑地開口。

  「秋,你們發生什麼了?」

  「還不能進去!夏油,那東西要出來了,會被牽連的!」

  「五條悟?」又一次小心翼翼的呼喚了遍他的名字。

  得不的任何回答。

  這不可能,也不該會是這樣——確實,必須承認那種地方就和人類被丟在太空一樣,失去了指引,和死沒什麼區別。但他承諾過我,我也在未來真真切切見過他。

  難道未來被改變了……不是說不可能被改變的嗎……

  這一刻,甚至只能用否定未來的方式來印證自己的內心。

  必須得做點什麼。

  回過神來,視線定格在端坐地面的貓上:「再送我回去一次,我要把他帶回來!」

  「很遺憾,這不可能。」

  「為什麼?!」

  「給你們開啟通道已經耗盡了我的咒力,短時間內無法在使用那種能力了。」

  「那要多久?」

  「誰知道呢,三年,五年?這都算少的。」它若無其事地說。

  絕望的答案令大腦頓時失去了思考能力。

  「不應該是這樣……也不能是這樣……」

  「別愣著了!秋!你現在更應該關注的是那家伙,他什麼時候會掙脫封印!?」有人在旁邊大喊。

  「如果只是開啟一條縫隙,讓我進入那個時間宇宙呢,你知道我要表達的意思吧,應該不需要什麼力氣才對。」就連魃都能輕松辦到,它不可能做不到。

  內心世界深處,黑棺裡一下一下重擊敲響著。

  「你瘋了吧,到那種地方和送死有什麼區別?能夠回來就該謝天謝地了,是六眼做的吧,現在要枉費他所有苦心嗎?」

  「我要找到他,」我無法控制喉嚨裡顫抖的音腔,但意志卻無比堅定,「如果不能找回他……找不到的話……」

  確實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但也只能寄希望於上百億分之一的概率,企圖進入他的時間,我會用改變過去的方式,改變他現在的命運。

  這種想法和發瘋沒有區別,但我很清楚如果僅是因為這樣讓我失去那個家伙,那活著對我來說就沒有意義了。

  「我拒絕。」它無情地摧毀了我最後的希望。

  「你……!」

  「這是怎麼了?」怒火被旁邊的聲音驟然打斷,是耳熟能詳的,目中無人的語氣,胳膊被人抓住拽了回來,「在為我吵架嗎?」

  不可置信地轉過頭,錯愕中,五條悟恢復神采的臉上揚起倨傲的勝利者笑容。

  「我回來了,秋。」


第83章 第83章

  虛驚一場。

  這大概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詞彙了, 虧得某個不按常理出牌,又總不令人失望的家伙,我才有了如此深刻的體驗。

  而這個讓人擔心甚至腦補到死亡……又差點惹得我忍不住落淚的家伙, 此刻不僅毫無自知之明,臉上還掛著自滿的笑意, 真叫人火大!

  「你是蠢貨嗎!」怒氣衝衝地上前揪住他的衣領, 「為什麼要做那種事啊?!」

  「啊, 當然是為了能讓秋回來啊。」他輕描淡寫地說。

  「那也好歹商量一下吧?!你倒是會充當好人,就沒考慮過我的心情嗎?」

  「是嗎,所以秋現在是什麼心情?」手掌驀地覆上了我的拳頭, 寬容地包裹起來, 語氣正經了點, 「提前商量的話,你一定不會同意的吧。」

  被這一舉動嚇了一跳,我後退一步, 頓時咋了舌, 半天說不出話來。

  是的,我不會同意這麼亂來的方案, 事到如今也沒有立場去責備他。

  「別打情罵俏了, 」不遠處,另一邊貓突兀打斷談話, 「嚴肅點。」

  「哈?」扭過頭, 不爽地看向那個剛才拒絕我的貓咪。

  「確實如此呢,連我都要看不下去了。」夏油傑悶聲說。

  「秋小姐, 還沒到大團圓的時候。」管家接過話。

  上一秒還沉浸在劫後余生的喜悅, 一語便被拉回現實。

  對了,還有一場爛攤子需要收拾。

  猛然驚醒過來, 內心世界中鐵鏈嘩嘩作響,那根如古老蟒蛇的束縛發出了不堪重負的碎裂聲,一張張黑色咒符被外溢的咒力燒成灰燼。

  顯然它已經醒來了,要不了多久,便會掙脫黑棺。

  黑色霧氣借著棺縫不斷溢出,直入現實,於空氣憑空升騰著,緩緩縈繞在周圍。

  「契約呢?解除了嗎?」五條悟問道。

  「解除了。」正式因為解除了契約,才會令裡面的怪物應激般地醒來,「那家伙快要出來了。」

  「請五條君先離開法陣,頂替噎鳴的位置,」王道行說,「秋小姐,它進入現實那一刻,你也得出來,另外一邊拜托了,夏油君。」

  「交給我吧。」

  外面的三個家伙已經自行分散站開,呈三足鼎立之勢。

  「噎鳴?」五條悟重復著難以拗口的陌生詞彙。

  「這是我的原本名字,僅僅是名字也有可能喚醒那家伙,所以一直沒來得及自我介紹呢。」貓說,「但這不重要,名字對我來說只是個代稱。」

  「欸,還真是奇怪的名字啊。」五條悟退了出去。

  「待會可能會有外界力量吸收各位的咒力,請不要驚慌,這是維持法陣必要條件。」王道行說,「秋小姐,你出來後負責接替我。」

  王道行和我一樣,是沒有術式但擁有一定咒力的類型,只不過他的咒力要稀少得多,但他依舊強大,某些方面有著超出認知範疇的奇特天賦。

  話音剛落下,伴隨一聲轟然巨響,內心世界裡那只黑棺與鐵鏈瞬間化成焦炭,與此同時腳下黑霧濃稠得如同一灘墨水,極具壓迫感的強勁力量從中湧現,不做半秒停留,躍起翻滾著脫離此地,那些黑霧被無形的牆面阻隔在其中,再不能外泄。

  「何為?」如墨般漆黑的霧氣下混合著四種不同聲音的腔調齊齊開口,「為何就是不肯放棄——」

  身披被血浸染的黑紅的盔甲,超常規如小巨人般的體格於霧中徐徐顯現。

  寒毛不自覺地聳立,一股冷意竄上背脊,真正於現實再次面對這個家伙,骨子裡本能的畏懼依然殘存。

  「要用這個陣法封印它?」拿不定主意地轉頭,看向王道行,「太勉強了吧?」

  「這只是一個壓制陣而已,封印還遠遠不夠。」他面色凝重地從衣兜裡拿出一把槍,朝著天空開了去。

  彈藥升空,在高處炸裂開來,綻放出紅色的光彩點亮了夜幕一角。

  「悟,那家伙在說什麼啊?」夏油傑緩和氣氛似的問。

  「誰知道呢,原本我還能聽懂的欸,出來後就不行了啊。」

  「啊,這東西有可能調服嗎?」傑轉頭看向我。

  「那該怎麼辦?」無視那兩個此時還能聊些無關緊要話的家伙,有些焦急地追問,「還有那信號彈又是什麼意思?」

  「很遺憾,它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咒靈,咒靈操術恐怕沒用,」王道行解釋說,「十分鐘,各位請堅持十分鐘,封印它的咒物已經在路上了。」

  「路上?」詫異地重復了一句,有能封印魃的咒物存在並不稀奇,但除了我們,還有誰可以支援……

  「東方秋,」四道聲音從陣內響起,「你會後悔的——」

  咒力化作黑色火焰,開始在三角之內燃燒,地面上隱沒的法陣泛起紅光,似乎在與之對抗。

  「那個火焰能吞噬一切,包括咒力,吸收到的力量再度轉化為自身的火焰,以此生生不滅,」王道行說,「而任憑術式如何怎麼變化,它的本質仍然離不開咒力,因此理解為任何術式都對它無效。」

  另外兩人驚愕地望了過去。

  交談間,咒力開始從身體裡緩慢流逝了。

  「這麼說豈不是無敵了嗎?」夏油傑訝異說。

  「世界上不存在沒有破綻的力量,」王道行說,「你們見到的不是完整體的魃,沒有□□,它便做不到轉化,唯一能干的只是用微薄的力量進行毀滅而已。」

  「這樣說的話,直接祓除眼前這個不行嗎?」

  「無法祓除,」我接過話,「那只是魃的精神體,可以理解為攜帶咒力的意念產物,總之,只能將它困住。」

  「還有這種事……」夏油傑有些不可置信地說。

  陣內已經被濃霧包裹,看不清裡邊的情況,但即便如此,高聳而立的無形牆壁上發出了低聲的哀鳴。

  「王道行,你確定這個陣困得住它?」

  「不論如何也要堅持十分鐘結束,讓它跑掉後果不堪設想。」

  這場行動大概是秘密進行的吧,聽先前貓的意思,那個生活在薨星宮的天元願意幫助我們隱瞞下來,才能如此掩人耳目。

  這樣平靜的夜晚,連咒術協會的人都無從知曉,高專正面臨著怎麼樣的災難。

  一旦將魃放出去將再不能輕描淡寫地糊弄過去了,災難會切實地落在無關人員上,而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還會牽連在場所有人,所以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然而,現實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眨眼的功夫,地面泛紅的陣法接連出現了無數裂痕,似乎在告知我們它已經快到極限了。

  不怪王道行准備不充分,那家伙的力量太誇張了。

  「一會見機行事,不要用術式硬碰硬!」王道行見狀大聲說,「盡量干擾,與它拉扯!」

  「你們加油,我先躲一會,我可不想被它盯上啊。」貓已經溜出一段距離,扭頭道,語罷身體靈活地隱沒進了山坡叢林中。

  眼前早就是強弩之末的法陣徹底崩塌,隨著空氣牆的倒塌,那個充斥著黑霧的空間最終還是暴|露出來。

  黑霧如潮水於地面流淌,頃刻間彌漫了整座小山。

  本能地屏氣凝神,噤聲觀望著對方一舉一動。

  那有近三米高的古代怪物突兀地佇立於大地,給靜謐的夜晚強加不和諧的音調。

  「喂——這個咒力有點作弊了吧。」夏油傑的額角滑下一滴汗。

  黑霧所到之處,皆被不詳的咒力裹挾。

  「空氣,果然還是新鮮的好啊——」黑色氣息從魃的最終緩緩吐出,混合著四種音調的聲音沉沉開口,「我說過,會讓你後悔的吧——」

  「糟了!趕緊離開!」王道行說,「夏油君,五條君,你們到天上去!」

  「好!」

  先後兩聲嘯鳴劃破長空,是老鷹的長嘯,它們俯衝而至,與此同時腳下的黑霧泛起光芒,一股駭然的灼燒感赫然升騰。

  「該不會是……」望著漫過腳下的霧氣,喃喃出聲,還未說完,兩只利爪勾住了我的後衣領,身體隨之騰空起身。

  幾乎是同一時刻,漫山遍野的咒力迸發了,火紅的光驟亮,就像是一場華麗又無聲的爆炸,明亮了浩瀚的夜晚,整座山上之物頓時化為烏有,徹底淪為一座光禿的巨型廢土。

  夏油傑的虹龍帶上了悟,我和王道行各自被兩只鷹拎著,由此躲過了一劫。

  「王先生,這就是你說的『微弱的力量』嗎?」望著地面荒蕪一片的廢墟,夏油傑扯著嘴角開口,「如果剛才沒能及時脫離的話,我們大概已經死了吧。」

  「除非術式爆發的咒力有信心與那團黑火抵消掉,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王道行也不太確信地說。

  「比起這個,那家伙打算逃了,」五條悟目光游移,「剛才那個其實是在轉移我們注意。」

  原本還立在山頂的身影,邁出一步便到了半山腰,照這個勢頭下去,跟丟它是遲早的事。

  「時間呢?」

  「還有五分鐘。」

  「追上去!」扭頭對王道行說,「至少要讓我靠近它!」

  「一個人去也太危險了!」五條悟說,「我去吧。」

  「不行,」我當即駁回了他的提議,「我有辦法,你們跟著就好了。」

  王道行嘴裡迸發出一聲鳥鳴,背後的鷹收到指令迅猛俯衝而下。

  原來的我面對這種情況確實一點辦法也沒有,但現在不一樣了,體驗過望澤村的異界空間,經歷了與禪院甚爾的戰鬥,還有數段時間旅行。好像對空間與結界的根源有了更加深刻的明悟。

  這個時候的我,或許有辦法去阻止它。

  ——不要逃啊,不是很囂張的嗎。

  地面上,那個巨型身影越來越近,將咒力悄無聲息發散,祈禱在它察覺異常前能夠先發制人,那時便是我成功了。

  似乎感受到明顯殺意,它定住腳步,不愉快地轉過身來,沉沉開口:「哼,簡直是不知死活!」

  「為何要跑。」冷眼凝望著對方,「原來你也有害怕的東西是嗎,我們之間該做個了斷了。」

  「了斷?」魃發出不可置信的嗤笑,「不過是一介凡人……」

  發散的咒力已靜默著靠攏,直到觸及它的身體。

  ——捕獲成功。

  魃消失了。

  下落的雄鷹平穩落地。

  好險,再往前就是高專內部了。

  「那家伙呢?怎麼不見了?」緊跟其後的夏油傑從虹龍上跳了下來。

  「不,它似乎還在這裡。」不愧是六眼,一下便洞悉到了細節。

  「被我關在了另外一個空間。」我說。

  陸續到場的三人聽完不約而同愣了下。

  「就像游戲裡的表裡世界一樣,現在是表世界,它進了附加了規則束縛的裡世界,」簡單解釋道,「但我撐不了多久,只要它摸索到裡世界的邊緣,打出一個洞就能出來,所以得有人和我一同進去牽制他才行。」

  「明白了,由我去吧。」五條悟上前,自告奮勇說。

  「我也一起。」夏油傑附和道。

  「我在外面做接應,」王道行主動留下來,「勞煩你們再堅持4分鐘。」

  劃破食指指腹,鮮血一滴滴沁了出來。

  「手臂給我,」走到五條悟面前說。

  「非得這麼做才能進去嗎?」

  「那家伙在我內心世界呆了十年,所以才能輕而易舉地拉它進入,你們不行。」指尖在小臂內側書寫起來,「裡世界有無法使用術式的規則,也限制了咒力輸出,它那團黑霧再不會構成威脅,我會利用規則幫助你們,但同時會背負無法移動的束縛,得保護好我,別讓那家伙靠近了。」

  又走到夏油傑前,他很主動地遞來手臂。

  「幫助?」他好奇問。

  「是擁有真正的金剛不敗之身,」我說,「你們只管不停地把它打倒就好了。」

  「這個有點作弊了吧。」五條悟愣了下,眼裡透著躍躍欲試的表情。

  聽起來很容易,實際上心裡也沒底,如果魃直接越過這兩人攻擊我,或者勘破裡世界的奧秘攻擊世界邊緣,那麼計劃會以失敗告終。

  *

  裡世界。

  與表世界一模一樣的場景,就連不遠處的高專,被燒成焦炭的小山都一比一完美復刻下來。

  一把展開的油紙借著樹林遮掩,躲在角落自行轉動著,每一下動作都伴隨著輕微顫動,以此表達著自己的恐懼。

  樹林外,3米高的人形怪物暴虐揮舞拳腳,狂亂外溢的咒力擊破周邊一切事物,很快它發覺了什麼,開始四周移動。

  與悟和傑幾乎是同一時間抵達。

  林外的動靜大到不需要特意尋找,便能鎖定對方方向。

  「我必須藏起來。」我說,「剩下的就拜托你們了。」

  「噢,包在我們身上吧。」

  「總覺得這件事之後,如果不敲詐一下你們兩個我也太虧了吧。」夏油傑說著笑,與悟轉身走掉了。

  即使不在視野裡,身上有我血液標記的兩人,一舉一動也能被探測到。

  一步步走向傘的方位,很快在叢林深處找到它,輕輕握在手中。

  這場戰鬥我無法參與,唯一能做的是給予另外兩人無限的力量。

  「開始吧。」像是某種暗示與宣告。

  附帶了五行屬性的咒力往外延伸著,直到完美覆蓋外面的戰場。

  無法使用術式,無法輸出過於強悍的咒力,約等於將戰鬥限制在近身肉|搏之間。

  除此之外,還附加了另外一個束縛,裡世界的魃每30秒將被賦予一個削弱它的屬性。

  屬木時,軀殼變得脆弱。

  屬土時,移動將受阻礙。

  屬水時,攻擊無效化。

  屬火時,失去理智,變得莽撞。

  屬金時,剝奪咒力,強制它進入最為脆弱的時刻。

  至於那兩人,只賦予了金屬性的增幅,令他們擁有不破不敗的身軀。

  只可惜,我還沒能做到利用兩種相克的屬性對敵人制造傷害。

  總之,如此情況下,他們不可能敗下陣。

  但魃不會死亡,即便將它碾成肉泥也會立即復原,眼下只要能拖住時間就好。

  只憑我一人咒力不足以支撐這樣的結界,所以選擇了咒靈中稍微聽話溫和的傘的幫助。

  握著傘柄的手心緩緩沁出汗,戰場處三人陷入膠著的纏鬥,屬性已經流轉到金。

  第一場對峙在數息之間結束,那個巨人般的身軀倒下了,但僅僅只過去5秒,它再次恢復原樣。

  這一次,似乎明了了什麼,不再與另外兩人糾纏,它鎖定了我的方向,並直奔而來。

  「東方秋,是你搗的鬼吧,」四種聲音依次開口,「我會讓你好好體會,什麼叫殘酷。」

  嘁,反應真快啊。

  時間,再爭取一點點時間就好了。

  咒力發散後,現在的我脆弱得與紙張沒什麼兩樣。

  但一旦行動,裡世界會瞬間崩塌。

  時間還有多久,10秒?5秒?

  再短暫的時間,也追趕不上它堪稱縮地成寸的腳步。

  失去無下限的五條悟更難以趕來。

  眼睜睜地望著龐然巨物閃現而至。

  時間,再給我一點時間……

  魃揚起那只枯槁似爪的手,鋒利的指尖隨時只需輕輕一碰便能將我這張紙撕碎。

  「秋!」遠方傳來兩人的呼喊。

  要不逃走吧,不行,逃走後它邁出一步就能抵達高專了!

  還有什麼辦法……還有什麼東西能限制它的行動……

  時間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似乎被無限延長,萬千思緒從腦海劃過,我已經盡力了,大家也盡力了。

  但讓我現在死去,實在有些不甘心呢。

  似乎有什麼預料之外的東西入侵了,裡世界並未排擠那個存在。

  但現在已經顧不上考慮別的事。

  如利刃地指尖迅猛而至,劃破皮膚,刺進血肉的未來仿佛近在眼前。

  瞬息萬變間,倒映於眼眸的場景驟然一轉,它消失了……

  怔怔回神,才意識到不是它消失,而是我被移動了。

  利掌撕碎的是一只豹型式神,同時裡世界陡然瓦解,所有人霎時回到了現實。

  一本超大的古籍毫無預兆地浮現出來,於魃的腳底展開,書籍自身範圍形成絕對性的結界。

  隨後古籍自行翻動,簌簌的紙聲回蕩於夜空。

  這是……如果沒有看錯的話,那古舊的封皮上書寫的是生死簿……

  「秋!沒事吧?」五條悟遲一步趕來。

  「沒,沒事……那個東西……」呆望著遠方的變故,連將要說的話也遺忘了。

  那本冊子,只有外公能夠使用。

  古籍停在了最後一頁,泛黃的紙張上具現出一只平平無奇的毛筆。

  那只毛筆如同被透明的手握住了般,開始在最後一頁凌亂發狂般的書寫起來,似乎是想將無盡的怒意與憎恨發泄在紙張上。

  「生死簿,判官筆?就憑你這個凡人,也想送我進輪回?!」被困與紙間的魃發出響徹天地的怒吼。

  「怎麼會呢,區區凡人當然無法判處你,」老人從林中徐徐走來,「現在書寫你罪行的,是生死簿上的殘魂余念,那些微弱的意念如今聚集一起,將你永生永世鎮壓在生死簿之中!而我,只不過將使用筆的權利暫時交給他們罷了。」他神情一凜,「敗在自己做的孽手中,這就是你的果。」


第84章 第84章

  與假想靈相似, 生死簿與判官筆兩者都是從漫長的歷史傳說中演化而來,它們本屬於獨立的咒物,配合使用卻有1+1大於2的奇效, 而只有繼承「因果」咒術師,才能發揮它最大作用。

  那支單薄的毛筆很快將空白頁填滿, 筆跡瘋狂且流暢, 那個曾在歷史遺留下慘痛的一頁的萬惡根源不論再如何掙扎也無濟於事, 它蠻橫的咒力似乎在書頁上無法發揮作用,它的身體已開始扁平化,逐漸融入腳下攤開的書頁, 直至於現實世界徹底消失, 形像再次顯現, 而這一回,它以若隱若現的黑白的墨畫形像出現在密密麻麻的罪行之下。

  瞠目結舌地望著一切發生到結束,過程如此之快, 還沒能反應過來。

  地面上攤開的巨大古籍「啪」地一下合攏了, 隨後迅猛縮小,像是有意識地與毛筆一同飛回老人手中, 隨後漸漸隱沒憑空消失了。

  「干的不錯, 小年輕們。」外公背過手,轉身朝一行人露出和藹的笑容, 「這回真是幫大忙了。」

  有預想過家中會來人支援, 但怎麼也不應該是他親自到場——不是還患著病麼……

  「幫忙倒不算什麼啦,」五條悟對於他的出現一點也不意外, 非常自然地接過話, 「只是結束的也太快了吧……」

  「只是看著簡單而已,為了對付它, 先人們早就給出了答案,我們不過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走了捷徑罷了。」

  「這位是……」夏油傑湊到五條悟身邊,一臉迷惑問。

  「忘了自我介紹,老朽東方玄一,是小秋的外公。」

  「呃?!」夏油傑轉身,將詫異的視線投過來。

  不僅是他,其余人也同時看向了我,這些注視的目光瞬間令人不知所措。

  「啊,時間不早了,我先去休息了。」夏油傑微妙的抬了抬眉說。

  「我也是。」

  「六眼小子,你先留一下,還有話要和你說。」

  「哦,好。」

  夏油傑一下明白了什麼,用意味深長的笑容掃了我們一眼,先行走掉了。

  「一年不見,怎麼還瘦了,」這場突然的重逢,還是外公先開了口,他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上下打量一眼說,「沒有好好吃飯嗎?」

  「才沒有,那你的錯覺啊。」下意識回避視線順帶轉移了話題,「不是說生病了嗎,難道好轉了?」

  大概是掩飾的非常到位,捕捉不到任何病態的痕跡,但相比上次見面,時間像是在他身上加了速,肉眼可見地蒼老了一大截。

  「這得要回去手術了才知道,」說出的是有關生死的嚴肅的話語,他表情卻輕松地笑了起來,「比起這些,牽掛了十年的事總算解決了,恭喜一下彼此吧。」

  「大老遠跑來處理我的事……」躊躇著開口說,「多謝了啊。」

  他動作頓了頓,又暢快地笑了兩聲:「居然還會道謝了,真稀奇,不過一家人哪有什麼謝不謝的。」

  「但還是很生氣啊,瞞著我那麼多事——知道是出於無奈,依舊很不爽,這幾天感覺自己就像笨蛋一樣被耍得團團轉。」

  「別這麼說,縱然沒有那些桎梏,一開始便告知緣由,以你那個性子,這一年多大概都會在惶惶不安中度過吧——至少前面的日子似乎過得還不錯呢。」他的笑容使得眼角的皺紋變得深刻,「總之,作為獎勵,以後我們不會限制你自由了——嗯,前提是不亂來,出入公關俱樂部,與男公關來往這種事絕對不行。」

  啊?

  怔愣了下,隨即明白外公所指的事——王道行那個沒眼力見的家伙,連這種小事也要向家裡彙報嗎!?

  凶狠地看了後方靜靜佇立地管家一眼,對方全回以不為所動的冷漠臉。

  「放心吧老爺子,我會制止她的。」五條悟跟過來,振振有詞說。

  「那就好,」外公欣慰地點頭,「希望到時候不會做出結伴同行的事來。」

  「呃。」他訕訕地撓了撓臉頰,心虛一下全寫在臉上了。

  「老頭,」林中竄出一只貓來,蓬松的毛發隨著腳步一齊抖動,小跑到外公面前坐下,昂頭問,「我的東西呢?」

  「回去後會給你燒掉的,放心吧。」

  「真可惜,」它尾巴一甩,「我還想親手撕碎那玩意。」

  「說的什麼?」五條悟湊到旁邊微微俯身問。

  「在講賣身契的事吧。」我解釋說,「我猜這家伙也想解除和東方家的契約。」

  「如果一定有這個需求,那麼讓人給你帶來也可以。」

  「不要,我可不想夜長夢多。」

  「家主大人,」管家的聲音從後邊傳來,「時間不多了。」

  「嗯,」外公沉吟道。

  「什麼時間?」一聽見這種話頓時便感到不安起來。

  「這次可是隱瞞了行蹤入境,被總監會發現少不了一頓周旋,得在他們察覺之前趕緊回去啊。」

  「意思是現在就要走了嗎?」

  「是啊,」外公說,「說正事吧,等手術結束,如果我還活著的話,你也得暫時回家裡來,秋。」

  「回,回去?」下意識和五條悟對望了一眼,顯然他也不知道還有這一出。

  「怎麼了?不是前幾天還給清河打電話喊著想回家嗎?」外公凜然的眼眸裡透露幾分戲謔的笑容。

  「完全是兩碼事吧?!」我抱怨說,「那時還不是因為你們什麼都不說,白叫人不安。」

  「好了,只是開個玩笑——真正原因是要幫你解決剩下的麻煩,你也不想帶著那些拖油瓶一輩子吧。」

  「關於這個,」貓加入對話,「出了點差錯,秋並未抵達預定的時間,他們是提前回來的,恐怕沒有看到其他咒靈的契約內容呢。」

  「是這樣嗎?」外公轉問道。

  「是,不過——」我回憶著說,「剛脫離過去那會,其實在嘈雜的環境裡聽見了契約內容。」

  「噢,那真是太好了。」

  「所以說秋解除其余詛咒後就能再回來嗎?」五條悟問。

  「是的。」外公頷首道。

  原來如此,只要不是什麼沉重的阻礙就好。

  「不過,」他話鋒一轉,「手術後狀態如何還不得而知,不一定能無條件發動精密的術式,那麼多咒靈,或許會用上一段時間,但絕不會太久,所以你們小情侶有可能會分開一段日子呢——」他說著目光轉向五條悟,「叫你留下來也是為了特意告知這件事,總不能到時候說我們家不講信用,故意刁難你們。」

  不會太久是多久,這麼模棱兩可的話說出來也太狡猾了吧?!

  剛要出聲反駁,五條悟搶在前面說了:「好吧,我明白了。」

  有些不不可置信地望向他,那個一開始仿佛一刻也不能等待,想要交往的家伙居然這麼快接受了嗎?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他笑望過來,聳聳肩說,「況且我也覺得那些咒靈很礙事欸。」

  「要說的就這麼多,」外公側過身,吩咐著管家,「我們也差不多該走了。」

  「王道長也回去嗎?」我問。

  「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秋小姐。」

  幾乎沒給人思考的余地,說罷便轉了身。

  月光的照拂下,大人的身影倒映在地面,拖得老長。

  不過,剛才討論全基於手術成功的前提下,一旦失敗那些便失去了意義。

  真是一場猝不及防的相遇與別離。

  「實在擔心的話,要不跟著一起回去?」五條悟的聲音忽地從耳畔傳來。

  「不要。」非常果斷否決了,又一次自私地選擇了逃避,生老病死的事幫不上任何忙,我的存在只會多添一份憂慮,像站在手術室外干著急,除了祈禱什麼也做不到這種事一點不想經歷。

  今時今日,雖說能明白理解他們的苦衷與付出,但也實在做不到和午間檔的電視劇那樣,與名為家人的大人們其樂融融地相處,那樣的場景實在不適合我。

  只不過,不知道是否還有像今天這樣交談的機會,假如命運弄人,或許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了吧。

  ——如果是最後一次相見,至少也該說點什麼,才能讓彼此不留遺憾。

  記憶中,六歲那年,外公倚靠著封印室門前與王道行的對話浮現出來,一晃而過。

  凝望著漸行漸遠的背影,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本能地跨出一步,張口瞬間午夜微涼的風迎面而來,灌入口中,換做以前哪怕這種微弱的力量都或許會使我退縮,不,甚至都不會有任何想要表達自己的想法。

  「雖然大人們很討厭,」寧靜的樹林裡,聲音往遠處發散,兩人紛紛駐足,轉過身來,「從小到大一直讓我做一些麻煩又艱苦的事情,要求也總是那麼嚴格,」吞咽著停頓了一下,「但我從沒怨恨過你們,」沒忍住又小聲嘀咕了一句,「也談不上非常喜歡就是了。」

  背對著月光,無法看清他們的面容。

  「是這樣嗎,」對面沉沉開口,「那可真是太好了。」

  兩人沒再逗留,這一回真的走掉了。

  其實不是什麼很了不起的話語,卻覺得自己做了很了不起的事,這一刻心情仿佛得到了疏解,呼吸都輕盈起來。

  結實的手臂忽地圈住了脖子,手掌不由分說地在腦袋上搓弄。

  「干什麼啦!」我斜眼睨向旁邊那家伙。

  「哈哈,沒什麼,就是突然想這麼做了。」五條悟笑嘻嘻地發表著頗為獨斷的言論,「我們也回去吧,再過一會天都要涼了欸。」

  「嗯。」

  他非常自然地牽起了我的手:「走吧。」

  這家伙現在已經是我男朋友了啊,還是經過監護人認證的那種。

  雖然沒有與人戀愛的經驗,但是牽手這種也是理所當然地吧。

  我回握過去,他又握得更緊了些,表情似乎很開心。

  「你這家伙,難道說是和我外公一起來的?」回想起之前的畫面,不爽地問。

  「是啊,」他大方承認道,「實際上拜訪你家的時候他已經准備出發了,再猶豫半天可能就會錯過呢,還好趕上了。」

  「是嗎……」

  「啊,這只貓怎麼還在?」五條悟視線越過我,望向側方。

  「真沒禮貌啊,什麼貓不貓的。」

  「應該叫你噎鳴?」我說。

  「太老土了。」

  「那就『咪咪』好了。」我說。

  「『咪咪』好耶!」五條悟附和道。

  「喂!我可沒同意!」

  「話說回來,不是可以看見人身上的未來嗎,告訴我外公的未來是什麼樣的如何?」

  「開什麼玩笑,為了你們,我已經耗盡了積攢多年的力量,現在光是維持這具身體已經很不容易了,怎麼可能看見別人的未來。」它喋喋不休地抱怨著,「所以說,你們兩個應該承擔起照顧我的責任!」

  「明白了,其實是想要尋找飼主嗎?居然還這麼理直氣壯啊?」五條悟戲謔道。

  「我喜歡的貓是不會說話的那種。」搖搖頭說。

  「喵——?」

  「……」

  這一聲著實叫人措手不及。

  「秋想收留它嗎?」五條悟問。

  「你養嗎?」

  「我養和你養有什麼區別啊?」他哭笑不得說,「不過會成為電燈泡的吧——這家伙。」

  「別胡說,我可沒打算看你們倆談戀愛,也對人類的親熱戲碼不感興趣。」它義正言辭辯駁道。

  也不知道是哪個點取悅了他,五條悟揚了下眉說:「看在這麼識趣的份上,勉強給你個考驗期吧,秋覺得怎麼樣?」

  「我無所謂啦,」經歷了一晚上風浪,緊繃的神經松懈下來,大腦已經轉不動了,隨口說,「不聽話就扔掉。」

  「你們兩個對待恩人就是這種態度嗎?!真是奸惡之輩!太過分了!」

  咪咪的叫囂聲淹沒於夜晚,天空悄無聲息地泛起了白光。

  黑夜總算是過去了,太陽會照常升起,但一切似乎才剛進入伊始。


第85章 第85章

  夜晚鬧出的巨大動靜並未被高層察覺, 但那座被燒成焦炭的山無法復原,這部分,也不知家中是如何處理的, 總之第二天,准確來說是當日下午, 被夜蛾叫到了辦公室, 和五條悟共同落了一個因個人過失導致後山被燒毀的罪名, 沒有詢問與追究細節,只告知了這麼一個結果,並要求上交一份檢討。

  坐在咖啡廳的落地窗前, 呆望著熙熙攘攘的街道, 瞬間有種夢幻般的感覺, 僅僅一周,人生好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明明已經跌落低谷了卻峰回路轉走上了坦途大道,不止如此, 今天醒來便收到了家裡解除那張凍結卡的消息。有種一朝入夢的不真實感。

  但是, 事情還沒結束——

  「秋,有什麼心事嗎?」

  「啊, 沒有啊。」

  咖啡廳內, 鄰桌的客人在和女僕們歡樂地游戲,至於我這桌, 因為明確表示不想被太過打擾, 於是安靜得像被結界阻隔了一樣,而真坐在對面的五條悟忽地打斷了我的思緒。

  「是嗎, 可你從剛才就一直望著外面發呆呢。」他品嘗著餐前甜點說。

  「這家店我以前來過吧。」我轉移話題道。

  裝潢上有做細微調整, 但店門還依稀有點印像。

  「是噢。」五條悟直截了當地給出答案。

  「虧你還記得啊。」用無言以對地眼神望過去,「那時你和傑兩個還是跟蹤狂吧。」

  ——雖說是休息日, 但對於連請好幾天假的五條悟而言,算是補課時的日子,所以被委派去了任務,隨後接到電話說是想一起在外面晚餐,到了店裡才意識到原來是曾經光顧過的女僕咖啡屋,也是在那天,大意地被兩個家伙跟蹤了。

  「別這麼說嘛,一年多了還這麼耿耿於懷嗎。」

  「只是找不到更貼切的形容詞了啊,」我說,「所以選這家店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談不上意義吧,任務地點正好在附近欸,」他停頓了會,高興地說,「何況是秋去過的店,但我沒去過,所以就想著來看看——噢!這個超好吃啊,快試試看!」

  他把淺嘗一口的布丁推給我。

  「抱歉久等了,主人!」女僕端著餐盤,將一道道新鮮的菜品端上桌,又用活潑的口吻一一介紹起超級浮誇的名字。

  「啊!果然是您,主人大概有一年都沒回來看過我們了吧?」女僕將空蕩的托盤收疊在臂下,半是驚訝,半是難過地對我說。

  「呃?」有些迷茫地對上女僕活潑的表情。

  「呀,不記得我了嗎?」她露出親和的笑容,「說起來,當時正好是店慶,您臨走前與我們拍了合照,照片現在還掛在牆上呢——後來有許多客人見了想尋求您的聯系方式,可惜主人再也沒來過了——嘛,不過這次久別重逢真叫人感動啊,看到您安好,還帶著男主人一同前來,我也就放心了——」

  雖然帶著幾分小抱怨,但又特別體貼地把話說得盡可能圓滿,這類型的人實在有些招架不住。

  握著銀匙的手抖了一下,扯出一個勉為其難的笑容說:「你費心了。」

  「哪裡哪裡。」她擺了擺手。

  「欸,原來這麼受歡迎嗎——」

  「當然,不過現在看來只有您才更般配呢。」女僕對五條悟說,「所以這次離開前,請與我們再一次合照,把原來的那張換掉吧!」

  說半天原來是想要合照啊,我一下恍然。

  「好啊。」五條悟愉快地答應下來。

  「那麼,就不打擾二位了。」她鞠了躬,轉身離去。

  將一小勺布丁塞進嘴裡,淡淡的香草味在空腔化開,忽然想起來這是他剛吃過的,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不過最近好像確實瘦了點啊,」他把自己那份蛋包飯分盤裝著推過來,奇怪道,「怎麼了,一直看著我?」

  「呃,」頓時收斂思緒,接過餐盤說,「話說回來,昨天還沒來得及問,那個時候,把我推進你自己時間通道後,究竟是怎麼回來的?」

  「秋覺得呢?」

  「是我先問的欸,要是想得到也不會來問了啊?」沒好氣地說。

  「哈哈,」他神情興奮地揚了揚眉,晃著手裡的銀匙說,「是術式啊術式。」

  「無下限?」

  「回答正確,最近一直利用術式做長距離的瞬間移動的想法,」他耐心解釋起來,「給常去的位置做好標記,或者腦子裡有預設的無障礙路線,大概就能做到吧,但實施起來卻是困難重重,最大的阻礙還是在『路障』上。」

  「你在我身上做了標記?」有些驚訝地說。

  「是啊,」他頗為滿意地點點頭,「恰好那個空間完美吻合長距離瞬移的前置條件,一路暢通無阻呢。」將搖晃的勺子擱置下來,沉吟道,「不過,將秋送進去的瞬間我也回想起來小時候一件特別的經歷——原來那個時候就我們相遇過啊,真是妙不可言。」

  「提起這個,你小時候也太亂來了吧,面對未知的存在,居然直接動手去觸碰,真的嚇到我了,如果把從前的你帶到現在,那我們的命運全部要改寫了。」

  「應該說恰好相反,正因為有現在的我們,所以小時候的我注定不會跟你著走吧。」

  「當時看到的我是什麼樣的?」我好奇問。

  「不記得了啊,大概是一團奇特的咒力吧,但是,」他似乎想到什麼,用帶著輕浮的笑容看過來,揚了揚眉,「知道為什麼印像深刻嗎,一方面是察覺到了自己的術式痕跡,另一方面是因為觸碰後發覺是女人的手欸,那麼多元素混淆在一起,知道年幼的我心情有多復雜嗎,反正做夢也沒想過是未來的女朋友路過,秋也真是絕情啊,什麼都沒說就跑了。」

  聽這麼抱怨一通,有些無可奈何地跟著笑了起來:「能不能稍微正經點。」

  ——其實有說過,只是無法傳遞給他而已,不過這種事並不想告訴這家伙,否則他大概會露出沾沾自喜的表情。

  說起來,即使成為了男朋友,依舊會想使一些壞心眼啊,

  比如,有時候就是不想讓他太得意了。

  用完餐,離開前被熱心的女僕們帶到了布置好的店內招牌背景下。

  在那裡看見了我一年前的照片,與現在的情景相似,被女孩子們簇擁在中間,面無表情地完成了合照。

  「合照前,請主人選一個喜歡的發飾吧!」女僕雙手合十,微笑著從身後吧台拿出一個收納盒。

  望著裡邊陳列的各式各樣的動物耳朵的發飾,本能地後退一步。

  合照是無所謂,什麼時候還升級服務了?一點也不想要啊……

  「不,不用……」

  「這只白色貓耳就很不錯啊!」肩膀被人固定住了,某個家伙擋在背後斷掉了退路。

  當即扭頭瞪了他一眼,五條悟卻置若罔聞地伸手拿出發飾帶在了我腦袋上,整個過程非常流暢甚至都未與我視線產生交集,興致勃勃地對女僕們說:「我也可以選一個的吧?」

  「當然沒問題。」

  「那我選黑色的好啦!」他摘下眼鏡,開心地給自己也帶上了,垂眸看過來,眨著眼睛說,「女朋友覺得好看嗎?」

  「笨蛋啊你。」

  「懂了,那就是好看。」他自說自話道,「秋也超可愛啦!」

  盡管還想著反駁什麼,被一頓誇獎後已經有些迷失自我了。

  「主人們!請看這邊!現在是二人的合照時間喔——!二位——」

  還沒反應過來,對面手握拍立得的女僕已經擺好架勢,拖著長長的尾音發聲。

  五條悟像是早就做足准備,把我轉了過去,他俯低了上身,後背被攬在了懷中,肩膀感覺到一絲虛浮的力量,是雙臂搭了上來,順便擺了個很簡單粗暴的「耶」手勢。

  「來,chee——se——!」女僕歡樂的聲音傳來。

  「呃?」

  怔怔看向前方。

  「哢嚓」快門按下了。

  一切來的太過突然,似乎所有人都進入狀態,就我還一臉懵懂。

  「下一張!大合照!」女僕高聲宣布。

  「大合照耶!」

  「耶——」五條悟發出了在場中唯一一位男性的不和諧的音調。

  餐廳內空閑的女孩子們紛紛簇擁上來,嫻熟地擺起了擅長的可愛姿勢。

  於是又在懵懵懂懂下,配合著拍下了照片。

  整個過程不過一分鐘,大家迅速散去回到各自崗位。

  「大合照就留下啦,」女僕說著將照片牆上,去年我的張替換了下來,「另外一張可以自行保管呢——嘛,真是般配啊——」將我們送到店門口,女僕深深鞠躬,「希望今後也可以常常看見主人們,我會時時刻刻期待二位回家。」

  「還真是一群熱心的家伙啊。」與女僕作別後,五條悟扭過頭來,將手裡的照片擺在我眼前,戲謔說,「這個,要嗎?」

  「才不要,」嫌棄地皺起眉來,「扔了吧。」

  「那我不客氣地收下了。」他露出計劃通般的欠扁笑容。

  「照得太呆了啊,干嘛不扔。」

  「扔了太可惜了啊,而且明明很可愛。」

  敗給他了。

  「隨你高興吧。」小聲嘀咕了句。

  隨後上了監督的車返回高專,一路都在閑聊,基本都是五條悟在講,我也有些心不在焉,就這麼一路他一言我一語地回到宿舍門口。

  臨別前他沉沉嘆了口氣。

  「怎麼了?」停下開門的動作,轉身問。

  「這個狀態果然讓人很不放心啊。」他說,「因為擔心老爺子的病情?」

  「沒有,」下意識反駁道,隨即對上他洞察一切的眼神,又不得不改了口,「多少有點吧,畢竟是生死大事。」

  「就是啊,關心家人再正常不過了。」他頓了頓說,「所以,是什麼時候手術?」

  「就這兩天吧。」

  「這麼快?」

  「大概是情況很不樂觀所以一刻也等不了了吧。」消極地說。

  「沒有具體時間嗎?」

  「沒問。」

  又看他嘆了一口氣。

  「不過,之所以沒選擇跟著回去也是想避免現在這樣的情況吧,老爺子也一定不想你擔心,甚至都沒問過一句要不要一起走。」五條悟寬慰地說,伸手摸起了我的腦袋。

  「有道理,」聽起來是非常以自我為中心的發言,但還是難得地贊同點頭,「那我回去睡覺了。」

  「等一下。」

  說完不由分說的雙臂攬住了後背,整個人被他緊緊地抱住了。

  隔著兩層夏季單薄的衣料,能切實地感受到他身體的溫暖,堅實的皮膚以及充斥著生機的心跳聲。

  像玩偶一樣被摟在懷裡,這家伙有些忘乎所以,臂膀好像更用力了一些。

  「要喘不過氣來了啊。」頭埋在胸膛裡,發出悶悶的聲音。

  「呀,抱歉,」他松開手,搭在我肩膀上,垂眸望著我說,「因為女朋友抱著太舒服了,差點舍不得放手呢。」

  「說什麼胡話啊?」臉頰頓時發脹,大聲駁斥道。

  「欸,這樣就害羞了嗎?」

  「總,總之,我要去睡覺了!」

  「嗯,去吧。」

  「對了,」這次輪到我叫住他,荷包裡拿出鑰匙說,「你的鑰匙還在我這。」

  「本來就是要給秋的啊,我自己有備用的。」他想起什麼,一臉恍悟的樣子,將攤開的手掌放到面前。

  「那這是要干嘛?」

  「秋房間的鑰匙呢——既然是在交往,我也可以擁有你的鑰匙吧。」

  「不會是要夜襲吧,好可疑。」眯起眼睛盯著他說。

  「我是那種人嗎……」他無奈地笑起來,「況且自己的女朋友也不需要夜襲吧,主要是覺得這樣很有儀式感欸。」

  怎麼一直在說一些輕浮的話啊。

  「明天給你,我只帶了一把鑰匙出門。」用稱得上非常勉強的理由推脫道。

  說完,背後的門從裡面打開了。

  一只白色的長毛貓從門把手上跳下地,隨後把旁邊的空碗推到面前。

  「我說啊,談戀愛歸談戀愛,我的晚飯呢,」它用前爪瘋狂敲擊起碗的邊緣,「你們要餓死小貓咪嗎?可惡的人類!」

  「哈哈,」 五條悟發出開心的笑聲,「看來是不用等明天了。」


第86章 第86章

  後兩日, 五條悟以我一個人獨處容易胡思亂想為由,出任務時吵吵鬧鬧著,把我也捎帶著一起。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只是這份理由裡邊夾帶了不少私心。

  大概是看他最近任務效率出奇高,對此夜蛾並未置喙什麼, 畢竟規定上, 我獨自一人也無法完成任務。

  於是變成了他火速結束任務, 我們利用剩下的空閑時間公然約會的場景,當然,約會途中被臨時任務打斷這種事時常發生。

  索性今天下午暫時沒遇上臨時任務的狀況。

  祓除咒靈後, 從封鎖好的場地出來, 與萌香監督完成交接, 隨後默契地放任我們在附近自由活動。

  「我在網上找了份攻略。」

  兩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道上,聽見五條悟忽地開口。

  「什麼攻略?」

  「十大約會必去場所,十件情侶必做事, 十部情侶必看電影……」他掰著手指數了起來。

  「這麼多啊?」微微詫異道。

  「但實際上好像也不是那麼靠譜啊, 比如必去場所的游樂園,水族館, 也沒具體說是哪裡的。」他很較真地發出不滿。

  提到游樂園, 心情微妙的觸動了下。

  「游樂園的話,千葉縣不是就有一個?」無視掉那份怪異的感覺, 就事論事說。

  ——千葉縣的那座樂園, 如果不是未來的悟特意提過,恐怕一時半會也想不起來。

  「TDL嗎, 是哦, 怎麼把那個忘了。」五條悟一陣恍然。

  「之前去過嗎?」

  「沒呢,我也是高專才到東京的啊, 」他頓時起了興致,「那麼,下次先去TDL吧!最好能有一兩天假期,這樣可以在那邊過夜,就不用太趕了。」

  「好啊。」我點點頭。

  其實查看游玩攻略這種事來日本前我也做過,只不過因為在禪院家自由受到限制,就打消了這些念頭,後來來了東京完過一陣後就再也提不起興致。

  倒是現在經他這麼一提,確實變成了值得期待的事情來。

  他繼續滔滔不絕的描繪起腦海裡憧憬的未來,墨鏡下迥然的眼神裡透露著的光芒,似乎在隱隱透露著某個期盼——能將嘴裡這些虛幻的場景付諸於現實,實在是了不起的成就。

  望了初夏澄澈的天空,今日的空氣比起前兩日要熱上許多,喉間不知不覺感到幾分干澀。

  「怎麼了?」見我停下腳步,他扭頭問。

  「我有點渴了,想喝汽水。」

  「那就去前邊吧,路口有自動販賣機,附近還有小公園,正好可以休息一下。」

  「好。」

  自動販賣機就在大概五十米外,緊挨著停車場的地方。

  「想喝什麼味的?」

  「橙子。」我說。

  「居然不是草莓了嗎。」

  「今天想換口味了。」

  「那我喝草莓味的吧!」

  投入錢幣選好品類後,隨著瓶瓶罐罐落下,販賣機哐哐作響。

  此時手機也非常應景地響了兩聲。

  為了不第一時間錯過任何消息,這兩天特意沒有開啟震動模式,但大部分信息全是來自運營商的各項提醒。

  今天終於不一樣了,望著收件箱裡新訊息的發件人,手微微抖動了一下。

  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縱然有些緊張與不安,但我早已厭煩了等待,不做任何停留,迫切點開了短信內容。

  「發生什麼了嗎?」

  拾起兩罐飲料,五條悟不解地看過來。

  略帶茫然地將視線從手機屏幕上挪開,望向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

  「讓我看看,」他自說自話地湊過來,皺著眉頭問,「這上面寫的什麼?」

  「手術成功。」喃喃解釋道。

  「呃,那不是好事嗎?!」他頓了頓,神情頓時明朗,「太好了耶,這下終於可以放心了!」

  確實是好消息,在意的人並未因我而死去,再不必擔憂會背負他人沉重的靈魂而活著,縈繞著內心的霧霾終究散去,贏來了光明磊落的未來,這是曾經的我從來不敢想像的場景。

  這才是真正上的結束,一整個大圓滿吧。

  「話說回來,總感覺老爺子不會是那種會死在手術台上的人欸,畢竟一眼看去就是那種意志超級堅定的類型啊……」

  五條悟在旁邊自顧自地發表起自己的感想,能感受到他幾簇尖尖的發尾蹭在耳畔。

  我眨了眨眼睛,在他還未反應過來前,側身抱住了他,順便將頭埋在頸窩裡來回蹭了下。

  以前不論出於何種原因,都是他抱著我,似乎是第一次主動擁抱,他的體格比想像的還要寬闊一些,身體也不是那麼柔軟,但出奇地令人安心。

  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地微微抬起手臂,又礙於手裡拿著兩罐飲料放了下來。

  「干什麼這麼突然啊。」嗓音低吟地響起。

  「因為想,所以這麼做了,」我松開手,搬出他曾經講過的說辭道,「你是我男朋友欸,不可以嗎?」

  「當然可以啊,」五條悟臉上露出好看又狡猾的笑容,「那怎麼不多抱一會?」

  「不要,會很熱啊,」隨口敷衍了一句,「我的飲料呢?」

  「給你。」他開心地遞過來。

  *

  「不過,雖然是個好消息,但我們也有個壞消息吧。」

  回到高專,手拉手走在返回宿舍的小路上,五條悟冷不丁地開口。

  「什麼壞消息?」我不解地問。

  「忘了嗎,秋很快要回去了吧。」

  腳步瞬間遲疑了下。

  可惡,還真把這茬給忘記了。

  「不是很想回去,要不拖延一段時間,以後再說吧。」臉一垮,不爽地說。

  「哦?這麼舍不得我啊。」他輕浮地笑道。

  「就不能是因為家裡很無聊嗎,」不自覺地撅起嘴,「聽起來有可能要在家裡呆很久,萬一又轉回那邊上學怎麼辦?」

  不想離開男朋友是真的,因為我喜歡他,更重要的是,他也喜歡我,對於我這種從未體驗過如此強烈的幸福的人來說,來之不易的感覺要比任何人都深刻。

  但這番說辭同樣也發自內心。

  「看來和原來學校裡的同學相處的很差啊。」

  「因為學校人很多,總會有那麼一批又軟弱又愛報團取暖的蠢貨,」停頓了下,決定還是把有關咒靈的事告訴他,於是降下了結界,將體內咒靈們的聽覺隔絕開來,以免事後鬧騰,「有只嬰兒咒靈還記得嗎,就是悟曾經祓除過那個,那蠢蛋聽力很好,時不時會把從別人口中聽來的壞話復述給我——所以那個學校對我來說是個討厭的地方。」

  五條悟聽完怔愣了一下,端著下巴,一臉嚴肅地陷入沉默。

  「在想什麼?」我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確保以前沒說過你什麼壞話……仔細想想似乎沒有欸,畢竟我這個人對誰不爽,都是當著面講的。」他舒展眉頭,嬉笑說,「不過越是這樣越要盡早解決吧,雖然我也很舍不得秋啦,但你們的契約始終是個負擔——如果能像傑那樣無條件驅使它們就好了。」

  「好吧。」

  冷靜思考下來確實沒理由拖延下去。只祈禱外公恢復得好一些,最好是一次性把它們全解決掉。

  「而且它們居然喊你媽媽,很奇怪欸,我可不想給它們當爸。」這家伙猝不及防地又冒出不著調的話。

  「好了,你不要再說了。」

  *

  正如五條悟所言,大約一周後接到了舅舅的電話,提到外公恢復得不錯,並且讓我兩天後回國。

  有詢問這次回去會呆多久,對方卻表示一時半會說不清,因為術式比較特殊,如果能找到替死鬼把契約轉移給別人大概容易許多,但現在要做的是強制解除契約,以如今外公的狀態來看,不確定發動一次術式會消耗多少精力,必須回去試過才能得到明確的答案。

  將消息告訴五條悟時他不太驚訝,原來是舅舅同樣也給他打過電話了。

  *

  「所以明天就要出發了嗎?」硝子說。

  高專食堂內,四人難得坐在一起,像是在吃一頓踐行飯。

  「是啊。」

  「聽夜蛾說還辦了轉學手續,但也有可能很快回來?」夏油傑接過話。

  「誰知道呢。」悶悶不樂地說。

  一想到那個轉學手續就很不開心,簡直是預料到會呆好多天一樣。

  「但總歸會回來的啦。」似乎見我表情不太好,夏油傑趕忙寬慰一句。

  「記得要給我們帶伴手禮哦。」硝子囑咐說。

  「伴手禮?」幾乎不會給人准備禮物,唯一一次還是來日本前舅舅強塞給我的那些符箓。

  「對啊,秋那邊應該有很多不錯的特產吧。」硝子饒有興致地說。

  「好吧,會記住的。」

  「還有我的。」夏油傑自然地附和道。

  「我的也不許忘。」五條悟非常較真地在旁邊補充一句。

  吃過晚飯,各自散去。

  食堂打包了一份便當帶回宿舍。

  「明天什麼時候走?」咪咪湊到碗飯前說。

  「早上就出發了。」

  「那我的飯怎麼辦?」

  「這麼怕挨餓,不如跟我一起走?」

  「呵,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算盤嗎,進了那個家,我就出不來了!」它氣鼓鼓說,「那我去找六眼好了,總之,你們兩口子必須對我負責!」

  這種將我與他捆綁成一對的詞彙,從外人口中講出來,心裡有種怪異地舒適。

  我蹲下來,忍不住摸了摸它兩耳之間絨絨的軟毛說:「能不能別把吃軟飯說的這麼理直氣壯啊。」

  「我不管,必須早點回來,六眼一看就是那種不會照顧我的類型,雖然你也沒好到哪裡去就是了。」

  「真是啰裡啰嗦的。」

  我站起身來,推開門。

  「你又去哪裡?」

  「隔壁打游戲。」我說。

  今天是呆在日本前的最後一晚,五條悟有提議出去玩一玩,但我更想呆在安靜的環境,於是干脆約好了去他宿舍玩游戲。

  「晚飯給那家伙了嗎?」進門後,五條悟正拆著他新買的游戲光碟。

  「嗯,明天之後說不准會來找你討飯哦。」

  「我是無所謂啦,」他漫不經心地說著很不負責任的發言,「會好好看著,不會讓它餓死的——比起這個,快來試試我新買游戲!」

  在游戲機前盤腿坐下,看著他將光碟放入機器內,電視上很快彈出新畫面。

  「難道是你在攻略上看到的什麼『十大情侶必玩游戲』嗎?」

  「沒有呢,攻略沒有這種分類啊,只不過格鬥游戲秋不擅長的吧,所以特意買的合作通關類型的啊——只是試試。」估計怕我抗拒,他強調說。

  「噢。」我有些茫然地回道。

  對游戲並沒有什麼概念,玩過的僅限於游戲廳裡那些。

  放好光碟,他站起轉過身,感覺到他俯視而來的眸光,好像遲疑了片刻,隨即繞到我背後,靠著床沿坐了下來。

  仰起頭側望回去,不解道:「要這樣子坐嗎?」

  「不是挺好嗎?」他揚了下眉毛,開心地摸了摸我的頭發,「坐一排只是好朋友的感覺欸。」

  「好吧。」

  沒反駁什麼,其實我也喜歡和他貼在一起,尤其是喜歡肢體觸碰,偶爾會在他牽我手時偷偷捏捏那個大我許多的掌心。

  只是除了短暫的擁抱,好像沒有這樣長時間貼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雙臂從後面攬過來,背脊緊挨著他的起伏胸腔,能清晰地感受到的平緩呼吸,緊緊擁抱的姿態讓我產生了莫名的依戀感,要是能一直這樣呆在一塊就好了。

  不過注意力很快被游戲攪散。

  不是因為游戲有多好玩,而是作為合作游戲,我那一份屢屢失敗,讓人不由得惱火。

  每失敗一次身後的家伙就摸一下我的頭,然後他背負著我那份負重前行。

  可惡,感覺被無形嘲笑了。

  「不玩了!」

  游戲角色又一次死亡,我破罐子破摔地耍起脾氣來。

  「好啊,那就不玩了!」五條悟在身後學著我氣鼓鼓說。

  扭頭斜眼看去,正好對上他饒有興致的視線。

  「不過秋確實沒什麼游戲天分欸,這麼簡單的關卡居然過不了,」毫不客氣的話語更叫人生氣了,他繼續若無其事地說,「干脆看電影吧。」

  「不要!我困了!」

  「是嗎,那要回去睡覺了嗎?」他表情一下沉悶了。

  「倒也不是吧……」我小聲嘀咕了句,說困其實是拒絕他的氣話,實際上並不想這麼快分開。

  干脆轉過身,扶著他肩膀跪坐著,忍不住伸出手慢慢探向他腦袋。

  動作緩慢地試探過去,直到掌心傳來刺刺的觸感,一只手不夠,要兩只起,像觸摸上一團帶刺的雲朵,有些神奇又有些滑稽地笑了起來。

  「有這麼好玩嗎?」他也跟著被逗笑了。

  「你剛剛不也一直在摸我頭發嗎——這個比游戲好玩。」

  「沒想到要用這種方式才能取悅啊,總之,秋能高興就好。」悟的神情陡然鎮定了,嘴唇上泛著淡淡的笑意說。

  干什麼,突然就這麼認真了啊。

  確實,有時候很不爽他輕浮的態度,偏偏認真起來的樣子總叫人心慌意亂。

  沒有回答他,只是在准備起身的時候雙手手腕被抓住了,輕輕從他頭發上挪了下來。

  並未對不明所以的行為發問,安靜地凝視著他。

  從未想過曾經因太過在意而討厭的家伙,如今喜歡得不得了,關鍵他還有一副完美貼合我審美的好面容。

  要是能一刻都不分開就好了。

  距離不知不覺靠得很近,幾乎能鼻尖對鼻尖地觸碰上,不一致的呼吸交錯纏繞起來,令空氣變得灼熱。

  那張近在咫尺的好看的面孔上流露出一絲躊躇。

  半晌,沉默的氣氛中聽見他訕訕開口,「可以親嗎?」

  其實剛才我也在想這件事,只是要主動表達實在太為難人了,還好他先提了。

  「可以吧。」小聲應允道。


第87章 第87章

  答應的時候, 連我自己都未能察覺地縮了縮脖子,直到聽見他笑出聲才反應過來。

  有些不爽地把他那個礙眼的墨鏡摘下,好看的事物如果不能被欣賞簡直是在暴殄天物, 他的眼睛就是如此,但現在我好像獨享了欣賞它的權利, 不過就這一點來說, 五條悟也一樣吧, 所以僅僅為此暗自竊喜了幾秒,便很快清醒了——到頭來我好像也沒占到多少便宜。

  趴坐在他面前,向他眨了眨眼, 不知何時那張好看的面孔已經收斂了笑意, 一雙手忽地捧起了我的臉頰, 心情因突然陷入的寂靜而緊張起來,我想,這份緊張大概是出於期待吧。

  ——把好看的東西據為己有, 會很有成就感。而只有情侶才能名正言順做的親密觸碰, 似乎也能算在「占有」這一詞之中。

  思緒紛飛,他卻出乎意料地把唇角輕輕貼上了我的眼睛, 像是試探性的啄了一下, 尚未細細感受奇妙的觸感,便迅速挪開了, 我怔了怔, 抬眸看向他時,又一個輕吻落在了鼻間, 隨後那若有若無柔軟下滑——

  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麼, 心情被未知占滿,思維混亂成一團, 只聽見內心鼓噪不安的心跳。

  本能地屏住了鼻息,他動作卻在鼻尖停滯,隨後將唇畔移開。

  「結束了嗎?」

  有些懵懂地說,真是不按套路出牌,不過如果只是這種程度,縱然是有些能稱得上甜蜜的體驗,卻好像並不算特別驚喜。

  「當然沒有,」他吟吟笑著說,「秋看起來很緊張,所以……」

  「胡說,我才沒有。」義正言辭地反駁道。

  「見過被擒住後頸的小貓嗎?」他莫名其妙地來了一句。

  「見過啊。」

  「身體就和那樣的小貓一樣僵硬,所以說全暴|露了啊。」

  「哈?」

  有些惱火地准備推開他起身,手掌卻先一步探了過來,從臉頰順勢往後,摁住了後頸,輕而易舉地封鎖了我的退路。

  他微微俯下身,連同身上那份好聞的夏日清香將我一起裹挾。

  這次倒是動作果決地在我唇畔上落下親吻。

  唇畔與唇畔的觸碰瞬間,不可思議的柔軟瞬間麻痹了大腦。

  仿佛整個夏季在唇間融化了,鼻腔縈繞著他的氣息,身體浸泡在快要融化的擁抱中。

  必須承認立即被打臉了。

  原來身軀總是很結實的男友,接吻時的嘴唇卻是柔軟到可以融化我的東西。

  因為美妙的體驗,緊張感一掃而空。

  親吻大概只停留了數秒,察覺他要離開,摟住他的脖子,反親了回去,不過我只是留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挑釁般地朝他揚了揚眉。

  五條悟卻像是得到什麼啟示,微怔了一下,眼眸深邃起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他的手臂進一步地環住了我的身體,徹底被摟在懷裡,一個又一個啄吻落在嘴唇上,時不時游移到眼角,臉頰,然後再次回到唇間。

  因此我不得不閉眼感受。

  他太熱情了,熱情到我有些發懵。

  稍微主動一下這家伙這麼肆無忌憚嗎……

  但我又必須承認自己其實已經沉溺其中了,這樣的擁吻簡直是將「喜歡」這份心意展現得淋漓盡致,是一種無聲的表白,我可太喜歡了,所以即使意識逐漸迷失也沒打斷他。

  半晌,他終於松開,扶住我的肩膀,湛藍的眸光緊緊盯著我的臉頰,用低沉的嗓音開口道:「秋這樣子,我會舍不得放你走欸,偏偏又不得不讓你回去啊,時間已經很晚了。」

  不知道五條悟說的回去是指的宿舍還是回國,或者是兩種都有。

  歪了歪頭,一道念頭從腦海一閃而過。

  「要不然,」我坐直了上身,提議說,「今天一起睡吧!」

  「啊?」

  五條悟一臉錯愕地愣住了。

  看到他這樣的表情內心超舒坦。

  「不要嗎?」

  「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說這種話啊。」

  「既然不想分開,那就睡一起,」我說,「你以為是什麼意思?」

  「再怎麼說我也是男人欸,這麼放心嗎?」

  「嗯。」我點點頭。

  「怎麼說呢……這種信任真是微妙啊。」他無奈地笑了笑。

  「到底要不要啦。」有些不耐地錘了下他肩膀。

  「當然要啊。」

  「喔,我去隔壁拿枕頭。」

  回去的時候咪咪已經把便當吃得一干二淨,趴在椅子上睡覺,見我回來只是耳朵動了動,眼睛都沒睜開看一眼。

  那件事後,對它來說消耗確實很大,幾乎整天都在睡覺。

  在自己房裡洗漱好,抱著枕頭速速返回。

  「行李收拾好了嗎?」

  五條悟好像也洗漱過了,已經換上棉質的居家服。

  「沒什麼行李,」把枕頭和他的一起並排放著,「衣服就留在宿舍好了,反正空房間那麼多,萬一有新生也用不上我這間吧,所以只帶了護照和『咪咪』。」我頓了頓,又補充一句,「不會動的那只。」

  把衣物以及日常用品留下,就能給人一種不會離開太久的感覺,聽起來是自欺欺人的做法,但只要能稍微心安其他都無所謂了。

  「說起來,要不交換一下吧。」他站在床沿前說。

  「什麼?」

  「我不是也有一只嗎,我們交換一下,秋把我那只帶回去。」

  「好啊。」

  他將自己的玩偶遞過來,視線落在玩偶的脖子上,那裡掛著條眼熟的飾品,是曾經與五條悟吵架時,我親手扔掉的掛飾。

  他嘴上泛著笑意凝視著我,對此什麼也沒說,倒是我為此生出了幾分愧疚,落荒而逃般地回去把自己的玩偶抱過來,心懷歉意地與他做了交換。

  時間已經臨近12點,房間熄了燈,兩個人並排躺下,又蓋住薄薄的毯子。

  黑暗裡,頭腦前所未有地清醒,說大話前確實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但當真正意識到旁邊躺著的是悟時,好像產生了某種微妙的感覺,我無法用任何詞彙確切形容,只明白是一種精神上的滿足。

  「說起來,」他打破沉靜開口說,「之前不是說在未來見到我了嗎,是什麼樣的場景啊?那時的我有和你聊過什麼嗎?」

  嘁,怎麼突然提起這個了。

  「沒聊什麼,因為有束縛在,有用的信息全部屏蔽了。」沒好氣地說,同樣的答案上次也講過。

  「怎麼是這種語氣,難道我沒做什麼好事?」

  「總之就是不太喜歡……嗯,如果是未來的你站在我面前,是絕對不可能喜歡的!」

  決定好好談戀愛那一刻,就忽略了未來那件事了,我喜歡的是現在的悟,以後如何誰也不知道,說不准是我先厭倦了他,把他拋棄了呢,因此未來的他與其他人結婚生子都與我無關了。

  ——是抱著這樣的心思與自己和解的,沒想到他突然提起,勾起了不好的回憶。

  「嗯?」他從旁邊的枕頭上撐起上身,視線隱約凝望著我,「所以究竟發生了什麼?聽起來是很嚴重的事態啊?」

  要告訴他嗎?不,一點也不想讓他知道,戀愛不應該受外界阻礙,即使是Bad End也應該順理成章達成,而不是在他知曉答案後,受無形的暗示而改變。

  「不想說!」我把被子一卷,翻身道。

  「居然這麼生氣啊,不想說就不說吧——什麼時候改變主意了,隨時都可以傾聽哦。」他躺下了。

  不過還是很不爽啊,就因為他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就我該一個人為此生悶氣嗎,憑什麼?

  又翻身轉回來,輪到我撐起身上,黑暗裡摸索到他臉頰,毫不客氣地捏了捏。

  「話先說好,我馬上要回去了,悟可不能背著我在外面偷腥!」

  「哈?」他發出不可置信的音調。

  「狗男女在我們那是要浸豬籠的!」

  「所以浸豬籠又是什麼意思?」

  「大概就是把人關進籠子裡,然後丟水裡淹死!」咬牙切齒說。

  「喔,真是陰暗的刑罰啊。」

  「重點錯了吧,」我戳了戳他臉頰,「是不准偷腥!」

  「秋的腦袋裡每天都在想什麼啊,」他不正經地笑了出來,伸手把我圈在臂間,身上的清香頓時侵襲了我的大腦,「那種事不可能發生的——比起些個,秋才是那個容易偷腥的家伙吧,遇上花言巧語的男人,很擔心會被騙走欸。」

  「怎麼可能?」

  他這是在倒打一耙嗎?

  「牛郎不算嗎?如今帶入一下禪院直哉,當時換做我,如果知道了一定會宰了那家伙吧。」

  「只是無聊打發時間而已,別這麼小心眼啊。」

  「你們接過吻嗎?」他冷不丁地發出一聲質問。

  氣氛陡然沉重了,明明是我發狠話的場面,莫名變成了被審判。

  「當然沒有啊!」

  「擁抱呢?」

  「沒有。」

  「牽手?」

  「喂,該適可而止了吧!」

  「明白了,是牽過手。」

  確實是有過一次,因為不喜歡那種感覺,主動松開後,對方很識趣地再也沒牽過了。

  「這種語氣很討厭欸。」沒由得地氣憤說,「弄得像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一樣。」

  「可是我很小心眼啊,占有欲還超強的,」他非常坦率地說,「不能接受女朋友和異性來往過於親密,何況是那種對你有明顯有覬覦之心的家伙——總之,以前那些既往不咎了,現在有男朋友了總該有分寸吧,縱然舍不得把你如何,但是可以對別人動手。」

  聽他半是自我傾訴半是威脅地把話說完,我說要浸豬籠或許有些不切實際,但這家伙口中的威脅絕對不是開玩笑。

  「知道了,那你也得一樣。」

  「好啊。」他愉快地答應下來。

  索性側頭趴在他胸口,胸腔有規律地起伏,真實的心跳地隔著一層薄衣傳入耳中,是讓人平靜的聲音。

  這樣的心跳,這樣的氣息,短期內似乎都離我遠去了。

  「早上就要出發了啊。」不開心地小聲呢喃了一句。

  忽地反應過來,原來我也在不舍,等離開後,這種不舍便會成為想念。

  「回去後要每天都通話哦。」他的聲音從胸膛發出震動傳入耳中。

  「通話?」

  「不空的時候發短信,兩個人都閑下來就打電話如何?這樣就和沒分別一樣!」

  「可是每天哪有那麼多話要講。」

  「怎麼會?不過真覺得累了秋可以不說,聽我聊就好,總之,能聽見呼吸也足夠了啊。」

  「那就照你說的做吧。」既然這麼振振有詞,勉強妥協了吧。

  空氣一下安靜了。

  趴在他身上聆聽有節奏的呼吸與心跳。

  在這種愜意的氛圍下,腦袋頓時昏沉起來,不知不覺間閉上了眼睛。


第88章 第88章

  醒來第一眼看見的是旁邊多躺了一個男性, 恍惚間才意識到是來之不易的男朋友,好看的面孔不設防地呈現在眼前,溫暖的手臂一直保持虛攬的姿勢, 空氣裡全是屬於他好聞的氣息,這一刻不想回家的念頭前所未有的強烈。

  不過在對方也醒來後, 思緒就被打亂了。

  回到房間梳洗完畢。

  拎著行李箱出來, 白發少年正站在宿舍大門口。

  「真的不要我送嗎?」他單手插著口袋不開心地問道。

  剛才就提過這件事, 不過被我拒絕了,此時看起來有些委屈的樣子。

  都到這個時候了,僅僅一小時的共同路程反而會成為煎熬的時間, 既然分別變成了近在眼前又無法扭轉的局面, 干脆讓它早點到來的好。

  「我自己去機場就可以了。」走到他面前, 松開行李箱,稍微墊了墊腳。

  這家伙倒是很自然地低俯下身,軟軟的嘴唇稍微碰了一會就分開了。

  如果不是趕時間, 真想再親一會啊。

  「拜托, 」夏油傑的抱怨聲音從悟背後傳來,他扶著額頭哭笑不得地走近, 「一大早就要上演撒狗糧的情節嗎?」

  「這家伙在嫉妒我, 不用理他。」男朋友頭也沒回,用大拇指指著身後戲謔說。

  硝子估計是聽見動靜, 也從宿舍裡走出來。

  「看在秋馬上要走的份上就不跟某個笨蛋計較好了。」夏油傑呵呵地瞥視過去, 又將目光轉回來,眯著笑眼說, 「一路順風哦, 秋。」

  「要早點回來。」硝子接過話。

  「好的。」

  沒料到道別時還有其他人,雖然二人時間被打亂了, 但心情莫名地好轉,隨後正式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飛機在華國機場落地已經是下午,也不知道是不是王管家當司機當上癮了,來接我的仍舊是他。

  除他之外,舅母也跟在一起,一般私下的時候,她喜歡讓我叫她阿黎,宣稱這樣能減少代溝。

  「秋小姐沒有行李嗎,怎麼是個空箱子。」他接過行李,手頭顛了顛說。

  「有什麼好帶的,」我說,「反正還要回去的吧。」

  「那倒也是。」

  連他都這麼說了,還要再回日本的事基本上都默認了吧,心底更加安然了些。

  「如果是這樣我們先逛逛街再回去吧,正好可以添置一批新衣服了。」舅母接過話。

  「但是……」管家躊躇道。

  「反正人已經接到了,他們還在外面,晚點回去完全沒關系。」

  「是。」

  「小秋覺得如何?」

  「隨便吧。」我無所謂道,低頭給悟發了一條已經抵達華國的消息。

  「父親的手術很成功,又有反轉術式加持,外傷愈合得很好,只是精氣神還需要時間養回來,本該是在醫院再呆一段日子的,」舅母目光投望過來,好似特意為我解釋上一句,「但是你也知道他性格倔得很,強烈要求下已經回家住了,只不過隔三差五地還要往醫院跑。」

  「噢,」小聲嘀咕說,「既然如此,完全沒必要急著把我叫回來吧。」

  走在前面的舅母忽地扭頭說:「話雖這麼說,誰也無法保證之後是否會出現隱晦的後遺症,他不想夜長夢多,也算是想早早了卻自己的一樁心事吧。」

  腳步遲疑了下,又很快跟上。

  車子前往了市區商圈的一座高端商場,我們倆閑逛著,管家保持一定距離跟在身後。

  「真是難得啊,沒想到還能和小秋一起逛街。」舅母似很開心地自語起來。

  這樣的場景放在以前確實很罕見,因為逛街時大人總打攪我的興致,只會說這裡不適合未成年去,那裡不適合學生玩,所以哪怕是面對隨從也不會給上好臉色,如果是長輩這一類的有干脆直接拒絕同行。

  現在沒這麼抵觸了,大概在東京的時候,該玩的不該玩的都玩了個遍。

  她帶著我進了一家似乎是自己常來商鋪,看了眼店面,是非常有名的昂貴品牌,並大方表示看中任何都由她這個長輩買單。

  不過再怎麼貴,對她來說都是九牛一毛,對現在的我來講也一樣。

  可惜手頭那麼多錢一時半會想不到去哪裡揮霍——說起來,好像沒有怎麼用過五條悟的錢啊,身為五條的次代家主,這家伙絕荷包絕對鼓鼓的,不花也太便宜他了。

  暗自決定回去後就把「花男朋友錢」這個選項提上日程。

  店內導購見是熟客,笑盈盈地把裡間的VIP室開放出來,更衣間內還配備了茶水與沙發。

  換了幾身夏裝我都很滿意,這些回頭還能帶去日本。

  「東方小姐穿我們家的衣服實在太完美了,簡直比門口的海報上的模特還適合。」店員贊不絕口地誇贊說。

  「是嗎,」念頭從腦海閃過,笑嘻嘻說,「要不我去當你們店的模特吧,以後店面掛的就是我的照片了。」

  「啊?」店員愣了一下。

  舅母放下手裡的茶杯:「你要當模特?」

  「不可以嗎?」我反問。

  「麻煩再挑選兩套衣服來吧,首飾也可以一起拿上。」她扭頭對店員說。

  「好的。」

  等店員離開,包房門被合上,舅母看著我道:「不是說不可以,也不在乎是不是小秋這番話認真的,我比較驚訝的是你似乎沒打算當咒術師?」

  絕大多數咒術世家的孩子在擁有術式那一刻起,就決定好了歸路。

  大人們自說自話替他們選好了未來。

  可我不想,至少目前沒這個打算。

  「當咒術師多沒意思,外公那麼大年紀還要外面奔波,舅舅也是,越是有能力越勞苦,圖什麼?況且家裡也沒有什麼東西需要我繼承的吧?」

  眸光在我身上停留了數秒,嘆了聲氣:「確實咒術師注定是操勞命,在這方面我沒資格勸說什麼,只是覺得小秋一身才華,稍微有點可惜。」

  「我長這樣,不讓更多人看見誇贊我,不也可惜嗎?」

  她怔愣了下,失笑地擺擺手,「算了,我的想法不重要,」又換了一副長輩的姿態,「倒是你那男朋友,今後是一起過日子的人,跟他提過嗎?之後結婚了做什麼決定都要考慮一下對方。」

  「什,什麼結婚?」有些磕巴地問,怎麼突然就談到結婚上面了?

  「難道不想和他結婚?不會是只想著玩弄人家,等膩了扭頭就甩了吧?」這次輪到舅母錯愕看過來。

  「啊?也不是這個意思,」我撇開頭說,「我們才戀愛多久,以後的事誰知道啊。」

  「噢,是這樣嗎,」她如釋重負地背靠上沙發,訕笑說,「看來是我想多了。」

  店員送來幾套衣服,全部試過後看著都挺不錯,舅母開心地結了賬,又用過一頓下午茶才准備返回。

  這時收到了五條悟的消息。

  【六眼:回家了嗎?我這邊剛結束任務,一會和傑約好吃飯!貓貓探頭.jpg】

  【和舅母逛了會街,在回去路上了。】

  【六眼:真好啊,我也想和秋一起逛街,等晚上回去我們打電話!】

  【好。】

  車子穿越城市,進入高速公路,高聳的大樓與鱗次櫛比的房屋不再多見。

  這一刻,無比懷念起東京來,至少在那邊,前往繁華的都市不需要經歷這麼久的車程。

  順利到家後,女僕長帶領女僕們熱情地迎接了我。

  她們拎著行李,帶領著我回了臥室。

  時隔一年,回到記憶中長大的房子,一切還是熟悉的氣息,裡面的陳設如舊,看起來無人居住的日子裡,每一處都有做悉心維護,不過這也是她們分內的事情。

  沒過多久,女僕敲響房門,並告知我稍作休息後,讓我去書房找外公。

  我倒是沒打算休息,直接去往了書房。

  與外公的談話時我總會習慣性降下結界隔絕咒靈們的感知,這次也一樣,隨後敲了敲房門。

  「進。」

  隔著一扇大門,傳來外公沉悶的聲音。

  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空氣裡楠木家具散發的淡淡清香與藥味混合摻雜,聞著略有怪異。

  外公靠坐在書桌前,頭上戴著一頂寬大足夠遮住腦門的軟帽,縱然眼裡透露些許倦色,但完全看不出是大型手術後不足一月的狀態。

  「回來了。」他喃喃道。

  「嗯。」

  「叫你過來只是說一聲,明天下午嘗試一下術式,再就是這邊的停學處罰已經消掉了,下周一開始直至回日本前,都要按時上學。」

  這種通知一樣的事情交給下人轉告不就好了嗎。

  「別的都會好好配合,但上學這種事情對我來說已經沒什麼意義了吧。」我表達不滿道。

  「害怕上學?」他眼眸微微眯了下。

  「才沒有。」

  「一昧的逃避更沒意義。」他仿佛將我的的心思看穿,「現在什麼事都有家裡給你兜著,將來或許也可以,但如果學不會與普通人相處,離開了我們,離開咒術界,你會很艱難,至少外面的社會不會對你如此縱容。」

  「可我不是和日本的同學相處的挺好?」

  「那是因為你們都屬於異常。」外公義正言辭反駁回來。

  「你不屑的那些,才是社會的常態,代表了大多數人。」他說著頓了頓,「不過,如果決定要當一輩子咒術師,或許可以無視正常社會相處模式——你要當咒術師嗎?」

  嘁,一定是舅母說了什麼。

  「暫時不想。」

  「那將來在五條家做全職太太?」

  「也不要。」

  「那就給我老實上學去。」

  合理懷疑,前面那些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的話都是鋪墊,讓我心甘情願上學才是主要目的。

  「我們對你沒什麼要求,成績不好也沒關系,只是這期間別再給我鬧出那些難看的停學事件來。」

  「知道了。」我妥協道。

  「國內的任務也要繼續。」

  「欸?」

  「只是祓除任務而已,前面不還說好好配合嗎?」

  「好吧。」

  可惡,中計了。

  這不還跟之前一樣麼?

  「只要一天還是咒術師,就不能逃避自己的責任。」他話鋒一轉,「不過,假期想怎麼出去玩是你的自由。」

  抬眸看了看外公,見他手一揮:「回去歇著吧,我也要休息了。」

  「哦,好的。」

  乖乖退了出去。

  重回房間,隨後不久五條悟發來了一張照片,是這家伙帶著肆意笑容的自拍,它側著上身把對面的端著下巴眯眼微笑的夏油傑,與餐桌的上的菜一同拍了進去。

  【六眼:男朋友帥氣嗎?】

  歪頭思索了一下,干脆把備注換成了男朋友。

  【還可以吧,只是想問這個的話,把傑一起照進去有什麼特別意義嗎?】

  【男朋友:有對比會顯得更帥吧!】

  【好幼稚哦。】

  因為與他存在時差,那邊晚飯時,我這還沒開動。

  輪到我這邊晚餐,他已經回了校舍正在和傑一起游戲,回房間簡單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把「咪咪二號」放在枕邊,洗漱一番安心躺下。拿出白天逛街時順手買下的雜志趴在床頭看起來。

  沒一會手機響起來了。

  【男朋友:在干嘛?】

  【看雜志。】

  【男朋友:電話嗎?】

  【好。】

  很快電話打進來,直接按下了通話鍵。


第89章 第89章

  昨天這個時候還膩在一塊, 今天開始只能這樣隔著冰冷的機器聽男朋友的聲音,可真是凄涼啊,不過這些不滿又在聽見他的聲音後又頓時消散。

  「今天逛街開心嗎?」

  「勉勉強強吧。」

  「不過那個時間不是剛下飛機嗎, 怎麼一落地就去逛街了?」

  「舅母看我沒帶衣服,給我買了好多。」我說, 「還買了好多首飾。」

  「欸…那不是挺好的嗎。」

  「你以後也要給我買。」捧著電話在床上翻了個身。

  「好啊。」他好像很開心地一口答應道。

  「我穿超級貴的那種。」

  「女朋友當然要穿最好的啊。」說完咯咯地笑起來。

  「笑什麼?」

  「以後這種要求可以盡管提, 」並未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轉而說,「對哦,秋是不是沒有錢?」

  「胡說, 小金庫已經解封了, 」我反駁道, 「但我想花你的。」

  「這樣的話,明天給你彙一些?」

  「算了,」我想了想說, 「在這邊都沒有機會揮霍, 等我回日本吧。」

  「好啊,說起這個, 到時候先在東京買個公寓吧。」

  「公寓?」

  「對啊, 畢業後可以直接住校外,還是說, 秋想去京都或者別的地方?」

  「東京挺好的——不過我以為畢業後你會回京都。」

  照常理是這麼推算的, 高專畢業回歸五條家繼承家業。

  實際上未來的悟似乎留在東京,甚至在高專擔任起教師一職, 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總覺得這家伙當老師只會帶著學生一起曠課吧。

  「京都?你說本家嗎?那種無聊的地方給人呆久了會精神不正常的吧。」他誇張地說, 「偶爾回去看兩眼就足夠啦。」

  這個話題讓我忽地響起白天與家人聊的那些,問道:「留在東京繼續當咒術師嗎?」

  「嗯?」電話對面愣了一下, 思索著說,「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不僅是我,傑和硝子大概率也是如此吧——就是不知道傑那家伙會不會也呆在東京。」

  「悟是出於本心相當咒術師嗎,沒有別的想做的事了?」繼續好奇問。

  「難道其實是想問夢想這種東西?」

  「算是吧。」

  「有的啊,」似乎聊到感興趣的話題,他語氣一下興奮,「哪天能把高層那些自以為是的爛橘子通通踢出咒術界就好了!」

  我以為還是更以自我為中心的想法,沒想居然是為咒術界除害這種偉大的理想。

  「你要當高層嗎?」有些詫異地問。

  「才不要啊,事情又多又麻煩。每天光是拯救世界已經很累了欸。」他頓了頓,「就算把我算上,人也不夠啊。」

  「不是還有傑和硝子嗎?」隨口接過話道。

  「硝子那麼怕麻煩,一定會拒絕的啦,傑倒是可以耶,他那麼愛出風頭。」

  於是話題莫名變成了在諸位好友不知情的情況下,擅自幻像並安排對方的未來這種詭異內容。

  「說這麼多,秋你自己的打算呢?」

  「我不是很想當咒術師啊。」

  「那准備做什麼?」

  「沒思考過欸。」白天對舅母說的那些,只是一時興起的奇想,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但明白自己不想做什麼。

  「沒關系啊,有的是時間慢慢尋找答案。」

  「不會因為我不當咒術師遺憾嗎?」

  「啊?完全沒有啊。」他愣愣說。

  話題又回歸彼此。

  和他說了下明天會與外公試驗術式,還要下周上學的事情。

  感到困乏地打了個哈欠。

  「想睡覺了嗎?」

  「嗯。」

  「那明天再聊吧!」

  「好啊。」

  「晚安。」

  「晚安。」

  日次上午,醒過來時發現早早收到了男朋友的早安問候。

  與我簡單聊了一會便去忙碌了。

  下午,與外公前往了封印室,用結界隔絕那些躁動不安的咒靈,即便它們知道將面臨什麼,但也於事無補。哪怕沒有我的壓制,封印室乃至整個東方家本身對它們而言就是一座堅不可摧的牢籠。

  「先從哪只開始,由你自己決定吧。」外公對我說。

  「契約解除後要立即祓除嗎?」

  「莫非有別的打算?」

  「如果再簽訂一個契約,可以無條件驅使它們是不是更加合適?」腦袋回放著與夏油傑,以及禪院甚爾接觸的畫面,前者自帶奴役能力,後者應該是與咒靈簽訂契約當做式神驅使,只不過禪院這類人在咒術界較為少見,弱小的咒靈不夠看,面對強大的咒靈又沒有降服能力,再則咒靈的本質是惡念,大量且長期相伴總伴隨無法估量的風險,像禪院甚爾那種會將咒靈放進胃裡的,可以說是不折不扣的異類了,但我同樣也是異類,「寄生在我體內這麼多年,也該收點利息了啊,與其讓它們在這裡走向終結,不如替我去死才算物盡其用吧。」

  「聽話的是可以留下……」外公眯了眯眼,「算了,這種事你自己決定吧。」

  「那就先從傘開始吧,」說著頓了下,「它對應的位置是視覺,原本契約內容是 ……」

  「我以為你會想先解決掉嬰兒。」

  「鬼嬰打算留在最後。」

  外公對此並未表明任何態度,似乎是一件不足掛齒的小事。

  「那麼開始吧。」

  他說著已經擺好手印。

  外公的術式早就不需要手印發動了,借助媒介發動一來是讓術式更加穩固,二來增強效果。

  換做以前,只是這種程度的術式完全用不上這些。

  咒力構成隱秘的光亮像微弱的星芒縈繞點綴著密閉的空間,術式卻在形成的瞬間戛然消散。

  「失敗了啊。」外公先一步道出結果。

  「怎麼會……」有些不可置信地說。

  雖然我沒能擁有術式,但印像中那應該是和「本能」一樣的存在,一旦領悟過了,便不會失去才對。

  「這很正常。」外公比想像中要平靜得多,「明天開始,晚飯後都來這邊試驗一次。」

  「那萬一……」不吉利的話沒能完全說出口。

  萬一永遠都不成功呢?

  「三個月,三個月還沒成果,便只能暫且擱置了,因果不同於其他術式,每一條不同的因果都是全新的一面,想要效率最高的話只能針對性地一對一試驗。」

  「外公去日本那晚,是因為時間不充裕所以無法當場解除剩余契約嗎?」我說出心中的疑惑,封印魃的那天,外公身上出現了奇怪的反應,但由於種種事情扎堆而來,這種細節一時間忘了問了。

  「當時使用過兩件咒具後,出現了短暫的類似術式熔斷的反應,不過,把原因歸咎於時間上也沒錯就是了。」

  「術式熔斷?」

  「就像是使用功率過高的電器導致電路損傷一樣,需要一定時間自我修復才能再次發動術式——通常只有領域展開才會出現這種情況,但本質上是瞬間消耗超大咒力造成的結果。」

  懂了,原來是進入冷卻CD了。

  「反轉術式可以不能修復熔斷嗎?」

  「理論可行,得看狀態,」外公說,「回去吧,明晚再說。」

  「好。」

  臨睡前趴在床上和男朋友聊起電話,正好將下午的情況說了遍。

  「啊,聽起來好殘酷啊…作為一個已經站在了領域的頂峰的強者,突然有天回到了山腳並失去攀登的能力,這也太可怕了吧,換位思考一下簡直比死亡還恐怖欸。」不知道這家伙腦補了些什麼嚴重的場面,聽他在對面哀嚎半天。

  「倒也不是完全失去啦。」回憶著下午的場景說,「過段時間或許能恢復一些吧。」

  「希望如此啊。」

  在這方面我也是這麼期望的,不論是出於私心,還是某種宏大的理念,那個強大的東方家主是維持華國咒術界安定的要素之一。

  「算了,還是說點輕松的吧。」我說。

  「明天就要上學了吧?」

  「怎麼會有人把上學當成是輕松話題?」臉頓時一垮,不爽地說。

  「不要生氣呀,」話雖如此,聲音卻沒聽出有在好好道歉,「明早我要去北海道,會給你買好伴手禮的!」

  「等我回來,伴手禮都不新鮮了!」

  「新鮮的還能再買。」

  「不過為什麼是北海道?背著我偷偷去玩了嗎?!」

  「任務啊,據說有詛咒師出沒。」

  「就你一人?」

  「是啊,咪咪拜托傑照顧了,雖然那家伙很不情願的樣子。」

  沒具體說是誰不情願,但想想大概是那個對夏油傑表現出忌憚的咪咪吧。

  「可惡,我還沒去過北海道。」

  「那邊夏天沒有雪可以看的哦。」他洞悉了我的想法,補充說。

  「哦,是這樣嗎。」心理一下平衡了。

  「等秋回來我們可以冬季去,不過你會在那裡凍成雪人,然後根本走不動路吧?!」說到後面他似乎腦補出了畫面,幸災樂禍地大笑起來。

  「瞧不起誰啊,多穿一點就好了!」

  於是北海道旅行也被提上了未來日程。

  原先說的好多地方都沒來得及去,只能以後慢慢實現了吧。

  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會,互道晚安。

  次日,迎來了回國的第一個上學日。

  醒來時依舊收到了五條悟的早安消息,看時間他應該是剛睡醒就發過來了。

  很好,美好的一天有美好的開始。

  匆匆回復了一句【早安】,便被女僕叫起來洗漱。

  華國的咒術高中只有兩所,分別坐落在境內南北兩地,它還有對應的小學初中乃至大學。

  能入學的基本都是關系戶,他們絕大多數不是咒術師,這些人衝著畢業後能回去合法繼承家族衣缽而來,還有部分以成為類似輔助監督甚至咒術界官員的目標而努力,也有少數天賦異稟的學生被邀請入學,這類便只有咒術師才有資格受邀了。

  一整個年級有8個班,其中只有2個班級的學生是咒術師。不過相比日本那邊,這已經超級多了。

  「東方同學分配在了特2班,和班主任一起去吧。」校長囑咐一句,對著旁邊的班主任示意說,關於去年停學的事倒是只字未提。

  班級是按照文化課成績與學生去年的任務完成度來分配,特1班自然是最好的,也是我原先的班級。現在換了一個,其實也是好事,畢竟最恨我的那些人應該都在特1班。

  除了校長室,在班主任的帶領下前往教學樓。

  特2班的班主任是名中年男性,相比1班那位正義感強烈的女班主任,他一眼看去,給人一種怕麻煩,並且始終打不起精神的感覺。

  「喂,這不是那個東方嗎?」

  「原來不是謠言啊?她真回國了?!」

  「天吶,那個女魔頭!」

  「等等,不是都去日本聯姻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誰知道呢。」

  「誰來解釋一下她是誰啊?」

  「居然還有人不知道?」

  「一年級的和轉校生不清楚很正常吧,總之想要保平安那就離她遠一點。」

  「她去哪個班?」

  「那是特2班班主任啊。」

  「真倒霉。」

  走廊兩邊交頭接耳聲不斷,雖然有刻意壓低聲音,但還是能落入耳中。

  「人多的地方就是這樣,何況是這個年紀的學生們。」班主任有意無意地說道。

  「我沒什麼意見。」我說。

  「當老師的也不是時時刻刻能盯著每個學生的一言一行,所以真有不滿的時候可以適當向老師表達出來,自己的學生還是有資格教育的啊,但動手就不一樣了,先動手那個絕對是錯誤的。」

  「我曉得。」

  「你們幾個,都給我進教室,馬上打鈴了。」班主任撐著那無精打采的眼皮對著走廊邊圍觀的兩人說。

  被莫名點到名,學生們忌諱般地打了個哆嗦,縮著腦袋小跑進教室。

  跟在後邊走近教室那一刻,鈴聲恰好響起。

  班主任簡單地替我介紹過後,側頭說:「空位很多,自己選一個喜歡的吧。」

  「哦。」

  他都這麼說了,那我肯定是要選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了。

  無視那些復雜的目光,在中意的位置上坐下,隨後班級氛圍似乎回歸正常,開啟了早讀時間。

  把書本立在桌上,偷偷摸摸拿出手機,大約半小時前收到了男朋友消息,內容是他准備出發去北海道了。

  【我到學校了,好困,先睡一覺!】

  發完把書往腦門上一蓋,趴在課桌上呼呼大睡起來。

  正值午休時間,不出意外地腦內響起這類茶余飯後的閑話。

  「所以她和那邊的聯姻到底怎麼回事啊?」

  「你這麼好奇,要不自己去問她咯?」

  「好惡毒,是想我也被折斷手腳嗎?」

  「據說是解除婚約了。」另外一個人加入話題。

  時隔一年半,總算逮到機會把那些壞話傳遞給我,可把它憋壞了吧。

  「哪裡聽來的?」兩人異口同聲問。

  「特1班的家伙說的,日本咒術界都傳開了啊。」

  「呃。」

  「那豈不是可以理解為被退婚了所以才灰溜溜回來?聽起來好丟人啊。」

  「就是啊,連禪院那種大家族都容不下,今後大概是沒人要了吧。」

  「啊…真要如此,感覺我能娶她欸,畢竟有臉蛋又有背景。」

  「你小子是嫌命太長了嗎?」

  「哈哈,也就嘴上說說啦。」

  「……」

  聲音戛然而止。

  五條悟那邊似乎很忙,中午電話聊過兩句就不見蹤影。

  小賣部買了冷飲和零食,返回教室。

  路過操場時正好瞧見三五成群的人扎堆玩在一塊。

  其中就有剛才那段話的主角們,在打籃球。

  真是好巧不巧。

  定下腳步,垂眸看了眼手裡的薯片,一個念頭從腦中一晃而過。

  「刷」的一聲,薯片正中那個號稱要娶我的家伙的腦門。

  猝不及防的攻擊打斷他的腳步,連連後退好幾步,塑料包裝被巨大衝力攪破,裂開一個口,淅淅零零地薯片灑落在他身上。

  「誰!?」被砸中的人怒氣衝衝大喊,「誰這麼不長眼睛?!」

  普通班級沒人敢惹特1班和特2班那些咒術師們,但總與非術師們相處在一起,一部分咒術師總會不自覺地產生某種人上人的優越感,如今在外面丟了臉面更叫他惱怒了。

  這聲憤怒的叫囂使得周圍注意力都轉移過來。

  「抱歉啊,」我拎著飲料靠上前說,「手滑了一下。」

  「東方同學?」他表情從震怒到驚訝再到強作鎮定,實在有趣,「我沒惹你吧?」

  「背後嚼舌根確實稱不上招惹,是能說像鄉下的土鱉一樣很沒品,」我說著頓了頓,「但叫當事人聽見就另當別論了。」

  他愣了下,連同旁邊的兩名同學,表情一齊復雜地變化起來,頗為好笑,其中一個家伙甚至心虛地把頭埋下,生怕叫人看見。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圍觀群眾很快聚集上前,捂著嘴竊竊私語著。

  「你,你胡言亂語什麼?」他很快反應過來,「我什麼時候嚼你舌根了?」

  「我有說是我嗎?有人太心虛所以對號入座了吧?」

  有種不打自招的感覺,在眾人的強勢圍觀下,只好硬著頭皮說:「總之就是沒有,你別血口噴人!」

  「是嗎,最好是沒有。」說著側過身,准備離開。

  「慢著!拿東西砸我的事想就這麼算了?!」似乎拉不下面子,強行指責我道。

  身後同伴扯了扯他袖子,被無視了。

  「說了不是不小心的啊,何況一開始就道過歉了吧,」我不耐煩地扭過頭。

  「道歉……?」他遲疑了下瞬間反應過來,「那種態度也稱得上道歉?」

  「哦,那你報警吧。」

  「什麼鬼?」他一臉難以言喻的表情。

  周圍響起一陣竊笑。

  「或者說更想要訓練場見?」我接著問。

  這回沒再接話了,對方一下怔住,幾乎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出。

  訓練場是學校裡唯一允許動武的場所,當然術式不可以使用。學生間無法調解但又不想上升更高層面的矛盾一般都會去訓練場私了,私下都將這種行為稱作以武服人。

  「記得把操場打掃干淨啊,可別給保潔阿姨增加無謂的工作。」留下一個戲弄的笑臉,掉頭走掉。

  不知道還會呆上多久,總不能叫這些家伙一直口無遮攔下去,今天這個勉強算是下馬威吧。

  一整個下午都在游手好閑,不是,冥想中度過。

  臨近放學才想起來看了眼手機,瞬間嚇了一跳——居然收到了二十多條消息。

  點開一看全是同一個人發來的。

  五條悟那家伙幾乎是看見什麼新鮮的就會拍一張照來後面配上文字,連路邊打架的野貓都沒放過。

  他絲毫不在意我回沒回復,就像是記錄自己的生活一樣不求回報地分享。

  即使遠在兩國,好像也能切身感受到他所處的環境。

  真是有些奇妙。

  這令我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了,於是拍了照教室的照片,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我在上課,不過是最後一堂,馬上放學了!】

  傍晚回到家,又與外公做了一次試驗,還是失敗告終。

  外公神色還算淡然,倒是我為此莫名惆悵起來。

  晚上結束了任務的五條悟打來電話。

  「在學校過得好嗎?」他非常直截了當地問。

  「一點也不好!」靠坐在床頭,將咪咪二號抱在腿上,擺弄著脖間的飾品抱怨說。

  「發生什麼了嗎?」

  「有人說我壞話!」就像是學生找老師告狀那般,我氣衝衝地抱怨道,只不過學生一般尋求的是公證,我尋求的是安慰——盡管事實上壓根就沒往心裡去。

  「啊,說你什麼了?」

  昂起腦袋思索片刻,用簡潔的語言回道:「他們聽說了禪院的事,說我是被拋棄的,沒人要!」

  「啊…?」對面發出難以置信的音調,好像有些不可思議,然後一副沒忍住地笑出聲的樣子,「那我算什麼啊?」

  「呃?」沒料到是這樣的回復,或許是被笑聲感染,也或許是經歷一整天後終於聽見男朋友的聲音,心情豁然開朗了,抱著咪咪二號側身躺下,不知何時已經開心得合不攏嘴,捧著手機說,「所以你算是笨蛋吧!」


第90章 第90章

  五條悟確實是不折不扣的笨蛋, 稍微明了自己心意就開始衝動莽撞,不僅先一步表白,還為我做了那麼多事, 甚至不知道我早在之前就喜歡上他了。

  真是笨蛋啊。

  電話對面男朋友似乎愣了下,大概是沒得到預期中的誇誇, 他發出不滿:「那麼秋也是笨蛋吧, 只有笨蛋才會和笨蛋交往!」

  「隨便你怎麼說啦。」沒忍住咯咯笑起來。

  「明天就要回東京了哦。」他說。

  「好啊。」

  「秋才走不到一周吧, 可是超想你啊。」

  握著手機的手微微抖動了下。

  干嘛這麼突然,這家伙。

  「三個月還沒結果就能回來了,外公這麼承諾我的。」有種安撫小朋友的感覺, 寬慰道。

  「這種事我知道啊, 可想聽的不是這個欸。」後半句忽地壓低了聲音, 像是某種喃喃的抱怨。

  「啊?」

  「不,沒什麼,」他又莫名打起了精神。

  「北海道好玩嗎?」

  「一個人太沒意思了, 下次要一起去才好玩!」

  然後他自顧自地講述起在北海道的見聞, 以及如何輕而易舉地解決詛咒師的過程,中途不忘停下, 讓我誇贊他帥氣,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互道了晚安。

  夜晚的空氣是灼熱的, 開啟著空調的房間充斥著涼涼冷意, 把被子蓋上後讓體溫在促狹的空間傳遞開來。

  雖然他說想念我,但其實分別後好像沒覺得有太多變化——除了無法親手觸碰到那家伙——好吧, 其實變化還是挺大的!

  有些苦悶地把被子拉扯上來, 蓋住整張臉,沒多久又因空氣稀薄掀開, 反復折騰,連我自己都說不出來在苦惱什麼,直到深夜才慢慢睡去。

  後面幾日,生活回到了正常軌跡,學校裡閑話還是沒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那麼熱衷聊我的事,比電視上的娛樂版塊還要八卦,不過如果有哪個倒霉蛋被我撞見了,會像第一天那樣如法炮制,淺淺教訓一頓再說。

  再之後,關於我的話題驟降,但「東方秋練就了順風耳」這種離譜的謠言在學生間莫名傳開了,那些曾經偷偷摸摸詛咒過我的家伙們,如今撞見我幾乎都是狼狽逃竄般地繞道而行,那模樣簡直不要太滑稽可笑。

  差不多一個半月的時候,外公的術式總算是成功了。解除傘的契約後沒有當場祓除,而是詢問它是否願意簽訂一個無條件效忠的新契約,和預料中一樣,它幾乎不帶猶豫地同意了。

  然而外公的身體狀況似乎不足以立即發動下一個術式,距離下次要等待多久,以及能否一次性成功也是未知數。

  總之,只能慢慢熬了。

  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五條悟,先是為我感到高興,隨後又立即陷入不知何時才能與我見面的沮喪中,能想像他埋頭失落的樣子,好想隔著手機伸手摸摸他的腦袋。

  後續的日子,我這邊還算清閑,上學之余偶爾會接到棘手的任務,當然,棘手是針對一般咒術師而言,祓除咒靈對來說早就是無風險的家常便飯,現在有了無條件驅使的咒靈,我也能像夏油傑那樣坐看手底下的打工仔替我賣命了。

  除此之外,絕大多數時間都在遐想中度過。

  ——回憶以前與男朋友相處的光景,幻像將來回高專後與男朋友約會的場景。

  ……

  相反東京咒高那邊沒那麼輕松,聽說天災頻發,社會人心不夠安定,導致咒靈出沒愈發頻繁。

  雖然悟那家伙白天還是會發來許多日常消息,但回復後總是要等上許久才有後文,真是肉眼可見的忙碌啊,不過,每晚的通話倒是一天都沒落下。

  這大概也是每天最大的念想了。

  *

  「今天在學校有乖乖的嗎?」

  「當然啊,我一直都有很乖,」捧著電話說,「不過那副哄小孩的語氣是怎麼回事啊?」

  「是嗎,明明是哄女朋友的語氣吧?」

  「嘁。」

  「說起來,秋在國內假期都不出去玩嗎,怎麼每個休息日都呆在家裡?」

  因為每天都有在聊天,他對我的行蹤可以稱得上了如指掌。

  「沒什麼好玩的,」在床上翻了個身說,「一個人確實好無聊啊。」

  ——尤其是在習慣兩個人相處後。

  「偶爾學校也可以認識認識朋友啦,一個人會憋壞的哦。」

  「別說朋友了,他們避著我都唯恐不及……啊,」說著想起什麼,頓了頓,「不過今天遇到了一個奇怪的家伙。」

  「哪種奇怪的家伙?」

  ***

  時間是在中午,食堂獨自用過午餐,准備找個安靜地方和男朋友發發消息時,突然被人攔住了。

  是一個面容俊秀上佳,氣質爽朗的干淨少年,盡管同樣穿著術師的校服,但一眼看去相當眼生,至少絕對不是我這一屆的同學。

  「擋我路做什麼?」皺了皺眉問。

  這麼多天下來,有人主動找上門還是頭一次。不過仔細一看,又冒出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請不要誤會,我沒有惡意,」他忙不迭地為自己開解道,又露出訕訕的笑容,「我是一年級的王南之,想把這個送給你,希望學姐能夠笑納。」

  背著的手伸出來,掌心捧著精致的印花透明包裝袋,裡邊裝著模樣可愛餅干。

  「餅干?」不可置信地抽了下嘴角。

  「是的呢,」叫王南之的少年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我把口味做得稍微淡一點,如果不喜歡的話下次還能……」

  他身後不遠處還有兩名好友樣的人士躲在柱子後暗中觀察,但這種罕見場景已經引起了不少路過的注目。

  「為什麼要送我點心啊?」

  「那是因為,」他抬起頭來,很認真地說,「想認識你。」

  「你姓王?」我問。

  「是啊。」

  「北派那個王家的?」

  「是的。」

  「王一然是你什麼人?」

  「是家兄,他以前和我提過你。」少年興致勃勃道。

  難怪有種熟悉感了,那個叫王一然的是王家的長孫,小時候常與長輩們一同拜訪我家,總會見上面,他很與眾不同,不僅不懼怕我甚至還很粘人,但因為太胖了實在入不了眼,直到12歲左右,我們兩家不再那麼親密,便沒了往來。

  「是嗎,」接過一整袋餅干,拆開看了看,「這裡面有巧克力嗎?」

  「沒,學姐忌諱巧克力?」

  「不忌諱。」我說,「東西我收下了。」

  「那太好了。」

  我轉過頭,嘴裡發出「嘬嘬」兩聲,一只大黃狗邁著急促的腳步從人群中穿梭而來。

  這是學校門衛養的狗,喜歡在食堂附近游蕩,但又很聰明絕不上桌,所以工作人員通常不會驅趕,而好心的學生會在門口定點投喂。

  無視一眾人等疑惑的表情,蹲下將剛拿到手的餅干袋子拉開,就地鋪張開來。

  「喂!你太過分了吧?!不喜歡也沒必要糟蹋啊!」

  疑似少年好友的家伙衝出圍觀人群,打抱不平說。

  「喂狗也算糟蹋食物嗎?」我說,「就算如此,既然送給我了,該怎麼處理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吧?」

  「你——!」好友還想辯駁什麼,被對方阻攔下來。

  「別說了,」王家少年道,「這些話不是沒有道理啊,」他說著看過來,神情鎮定,露出笑臉說,「喂狗也沒關系,只要東方學姐高興就行。」

  「你不是吧?被鬼迷心竅了?」那名好友難以言喻地看過去。

  「學學人家的器量吧。」我評價一句,開心地背過手離開了。

  ***

  「大概就是這麼一件事吧。」

  「真是完全想不到的發展啊,」男朋友感嘆說,「不過,確實是秋的作風。」

  「干嘛,聽起來很不高興啊。」雖說看不到表情,但確實是感覺到了。

  「那個家伙應該是喜歡你吧。」

  「誰知道呢,」不以為意道,「說不定抱著別的目的來的呢,而且萬一食物裡有毒怎麼辦?」

  「不對,作為男人,直覺告訴我他大概率喜歡你。」

  「因為這個不高興?」

  「當然啊,會吃醋的啊。」

  「可我又不喜歡他。」

  「但他每天都能看見你欸,還能搭訕送禮物。」他不滿道。

  「但那也不關我事吧,」一連串下來說得我沒脾氣了,「我能怎麼辦?」

  「所以如果還有下次的話,就好好問清楚然後拒絕,讓那家伙徹底死心吧。」對話那邊語氣振奮許多。

  「好吧。」

  「這麼勉強,不樂意就算了吧。」他氣洶洶說。

  「當然沒有啊,怎麼可能因為不相干的人讓男朋友不開心。」我說。

  只是少點打發時間的樂子罷了。

  這只是一個小插曲,我們很快聊到了別的話題。

  ***

  或許是上次的事令王家那小子受到太大打擊,之後沒再出現過了。

  八卦倒是傳得沸沸揚揚,因為是公開的事情,大家也毫不避諱地談論著。

  內容無非是王家人瞎了眼,和東方實在心如蛇蠍,將來誰娶她誰倒霉諸如此類。

  又過去兩日。

  早晨到班上時發覺課桌抽屜多了點什麼。

  拿出來一看居然又是一盒禮物,裡面裝的是巧克力。

  好家伙,知道我不會拿巧克力喂狗,所以故意的是吧。

  「前面的同學。」踢了踢前座女生的凳子說。

  見她坐直上身,但是沒別的反應,真是傻乎乎的,我又踢了踢椅腿:「蘇同學?」

  平時鮮少與人打交道,在學校大部分時間也是渾水摸魚,所以只記得她的姓氏。

  對方後知後覺地轉過頭來,表情僵硬,緊張地開口:「有,有什麼事嗎?」

  這應該是與她第一次私下正兒八經地說話。

  「怕什麼,我又不吃人,」有些好笑道,「問問你,有見到是誰把東西放我抽屜裡面的嗎?」我亮出手裡的盒子,苦惱說,「這東西來得蹊蹺,萬一有人投毒怎麼辦?」

  每次早晨到教室時她都在,應該是來得最早的那一批。

  「怎麼會投毒呢?!」她詫異說,意識到自己音量太高,當即四下巡視一圈,發現周圍同學都在趕著抄作業,沒人注意這邊,稍稍松了口氣壓低聲音,「是一年級王家那位,別說是我說的啊。」

  「不會啦,也算猜到了,找你確認一下,」從座位上站起身,拍了拍她肩膀,「多謝了啊。」

  「不,不客氣?」她喃喃回道,臉上掛著一副摸不著頭腦的好笑表情。

  既然答應了五條悟要撇清關系,那就早點解決的好。

  教學樓一樓,一年級特1班。

  離打鈴時間還早,班上人並不多。

  一眼便看到了王家那小子,正被幾個人圍著聊天。

  見我走進來,教室祥和的氛圍頓時陷入死寂,絕大多數投來機會的目光。

  「學姐,你怎麼來了?」少年站起來,含著笑意的神情在看見我手裡的禮物盒時僵住,「有什麼事嗎?」

  「這個是你送我的嗎?」走上前問。

  「不是。」他淡定地回道。

  我沒接話,但也沒任何後續動作。

  大約僵持了十秒,他挫敗地嘆了口氣:「好吧,是我送的。」

  「那現在還給你。」

  「為什麼?」

  「你為什麼要送我巧克力?」反問道。

  「因為非常仰慕學姐啊。」他坦率地笑了笑。

  換做以前大概會有興致陪他玩玩吧,畢竟長得不賴,也沒他哥那麼胖。

  可惜我現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而且……男朋友還是那個曾經總拿來做比較,被形容有天差地別的家伙!

  一想到這個,湧上莫名的自豪感!

  「哪種仰慕,你想和我交往啊?」我繼續問。

  「是的。」

  「那就更不能收了,」把巧克力往他懷裡一塞,昂了昂頭驕傲說,「因為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第91章 第91章

  「然後呢?」電話中, 五條悟如是問道。

  我正趴在臥室的窗前,一手拖著臉頰,一手握著手機, 與他講述著關於早上那些事,在說完歸還禮物, 並表示自己有男朋友這件事後停頓下來。

  抬眸望了眼窗外的夜空, 今天星星好多, 也不知道他那邊如何。

  「然後啊,」白天學校的事明顯令他起了興致,可惜後續卻不盡如人意, 我瞥瞥嘴, 告狀般的抱怨說, 「他們說我撒謊!」

  *

  教室氛圍本就壓抑,在我說出「已經有男朋友」那番話後好像更沉靜了。

  「學姐拒絕我直說就好了,」王家少年打破氣氛, 訕笑說, 「也不用找這麼勉強的理由啊。」

  「什麼理由?」我不明所以地說,「我說的是事實。」

  「可你的婚約不是已經解除了嗎?」

  「對啊, 那又不妨礙我交男朋友。」

  「學姐回國才不到3個月吧?」

  「那又怎麼樣?」

  「是學校裡認識的嗎?」

  「才不是啊, 他在國外。」微微皺了下眉,這人問題也太多了吧。

  「我知道了。」他淺淺笑道。

  所以你知道什麼了啊???

  一頭霧水地收回視線, 巡視一圈, 不少人捂著嘴一副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聲的表情。

  原來如此,這群沒眼力見的東西壓根就不信我會有男朋友這件事。

  真是狹隘。

  「愛信不信, 走了。」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反正要講的已經說完, 禮物也還了回去,這家伙今後別纏著我就好。

  *

  「欸…可你不是說的實話嗎?」五條悟困惑道, 「這有什麼不信的?」

  「大概東方秋會與人正常交往這種事,在他們眼裡本身就很不切實際吧。男朋友什麼的,也是胡編亂造。」

  但老實說,曾經的我也這麼看待自己。

  「那還不簡單,明確告訴他們是誰不就好了?」五條悟在電話那邊沾沾自喜說,「反正我在你們那也算有名欸。」

  真是自戀啊。

  「那樣會被笑掉大牙的吧。」沒好氣說。

  與普通人戀愛放在我身上別人都覺得是吹牛,何況是你這種家伙。

  「為什麼?」

  「哼,」莫名有些來氣了,「說了你也不懂!」

  「生氣了嗎?」他愣愣道,「可我什麼也沒做啊?」說著又像是想通了什麼,「我明白了,應該在回國前就把女朋友公開才對,要讓全世界都知道的那種。」

  這番話讓我不禁聯想到狗血愛情劇裡,有錢人那些浮誇的表白方式,套在五條悟身上卻覺得是個可愛的笨蛋才會想出來的法子。

  「笑什麼?」他問。

  「話雖如此,」我收斂笑聲說,「外公大概不會同意的吧。」

  「為什麼?」

  「那時候才和禪院解除婚約多久啊,我們馬上公開不等於在打禪院耳光嗎,雖然我不介意啦,但外公他這種老奸巨猾的商人肯定是會想著把三方關系都處理好吧,只能我們先偷偷交往一段時間。」感覺自己分析得頭頭是道。

  「那現在呢?」

  「現在應該沒關系了吧,我在國內都快呆3個月了。」提起這個,頓時沒了精氣神。

  3個月,從夏天轉瞬到秋季。我呆在華國的進度還停留在三分之一。

  「時間過得好快哦。」

  「那是因為你每天都很忙所以才有這種錯覺!」說得輕巧,我倒是每天都指望著晚上這點通話時間在過。

  繁忙的他大概無法感同身受吧。

  ——日本的術師實在太少了,實在為我還沒畢業就瘋狂加班的男朋友打抱不平!

  「胡說,我每天都很想你欸。」

  「好吧,」他都這麼說了,我妥協了,「我也是。」

  「哇哦!」五條悟突然大叫一聲。

  「怎麼了?」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居然能聽見女朋友說想我。」他得意洋洋道。

  啊?只是附和一句也算嗎?

  況且這是一件不足掛齒的小事吧。

  「我說啊,」壓制住無意識加快的心跳說,「你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笨蛋吧。」

  ……

  大概知道我暫時回不了東京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男朋友除了表達很想念我外,很少為此抱怨什麼。

  既然這家伙都不急,我也不要表現得格外迫切的樣子。

  於是我開始給自己找事做——不斷接任務。

  只要變得和他差不多忙碌,或許就沒那麼多空閑時間胡思亂想了吧。

  冬天悄然降臨,作為南方的孩子,我對這種季節的轉變總是有些遲鈍。

  直到有一天和男朋友電話,聽見他說了一句「今天好冷啊」才想起來已經接近年末了。

  「你們那下雪了嗎?」我問。

  「沒有誒。」

  「真羨慕啊。」

  「羨慕什麼,」他哭笑不得說,「今年有沒有雪還不一定呢。」

  「去年說好要一起堆雪人也沒堆成,」回憶起往事,心裡莫名泛起一絲辛酸,小聲嘀咕道,「今年肯定又泡湯了。」

  「別這麼沮喪啊,我們還有好多個冬天。」

  「聖誕節也是啊,我不開心。」

  甚至一想到悟那家伙在東京還能和另外兩人過節,就更不爽了。

  簡直嫉妒。

  「等秋那邊結束回來,補償給你。」

  「補償什麼?禮物嗎?」

  「是哦。」

  「那麼其他節日的的禮物也要!」

  「比如呢,情人節嗎?」

  覺得是故意把情人節拎出來提一嘴的吧。

  「嗯。」訕訕地應了一聲。

  「好啊,會好好准備的,秋要乖乖等我。」他安撫說。

  「好。」

  發泄了部分小情緒之後,心情頓時舒暢許多。

  但其實我很清楚,只要掛掉電話,思念便會趁著黑夜入侵,它會化作糾纏不清的詛咒擾人心神,而這種糟心的感覺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嚴重,令人有種時刻侵蝕骨髓的錯覺。

  然後我開始無意識地關注起五條悟那邊的天氣,今天是否是晴空萬裡,是否有雨,明天會不會有雪……

  盡管心裡異常明朗,就算下了雪,相隔千裡的我也無法親眼看見,但依舊總是在閑暇時用手機瞧上一眼,這種毫無意義的行為讓我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沒過多久,某一天東京真下起了鵝毛大雪,從午間開始到夜晚,又持續了足足一整夜,那一天心情突然超級低落,甚至可以用難過來形容。

  次日五條悟和另外兩人堆了一個雪人,拍好照發過來給我看,胖乎乎的白色雪人頭頂戴了個假發,還有鼻子有眼的,模樣怪滑稽。

  隨後手機響起來了,是五條悟的來電。

  「照片看了嗎?」

  「嗯。」

  「有沒有覺得像誰?」

  「像誰?」

  「笨蛋,這是你啦!」

  「胡說!我哪有這麼醜???」額角猛地一抽,差點沒忍住跳起來。

  「是嗎,可是傑也說像欸。」

  「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嗎,」電話對面,夏油傑的聲音隱隱傳來,「難不成是悟你沒拍好?」

  「怎麼可能?」

  「好了,」是硝子的聲音,她接過話,「我就說秋會嫌棄吧——是我贏了,晚飯你們倆請客。」

  「嘁。」

  「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五條悟在電話裡繼續說,「輸掉賭局了耶,女朋友下次要和我心有靈犀一點啊。」

  「這種事未免也太強人所難了吧??」我沒好氣道。

  「天吶,硝子你聽見沒,那家伙打電話還要特意把『女朋友』掛嘴邊,實在太肉麻了。」傑故作惡心地說。

  「我習慣了,畢竟耳朵都快生繭了,」硝子說著提高音量道,「秋,你快管管這家伙吧,至少讓他別整天在我們面前……」

  「嘛,我們先去吃晚餐,」五條悟趕緊打斷,「稍微晚點再給你打電話哦!」

  說完匆忙掛斷了電話。

  他們還是一如既往的鬧騰啊——好嫉妒,我也好想參與。

  低落的心情仿佛是某種預兆,晚上通話似乎不太愉快,因為我實在無法勉強自己提起興致。

  「不開心了嗎?」他問。

  「嗯。」

  「因為學校?有人為難你?」

  「他們哪有那個本事。」不僅沒有為難,不知何時起,流言蜚語幾乎消失了——細細想來,大概是在南北兩校合辦的比試上把對面同級生打的落花流水後開始的吧。

  這個月初又因為任務做的太勤快,被老師當眾表揚,也沒人再對我置喙什麼,畢竟全是他們完成不了的特別任務,但他們不知道我去任務的初衷既不是為了得到表揚,更不是為了維護世界和平。

  ——即便學校不再那麼糟糕,但那裡仍不是我想呆的地方。

  「那麼是因為我嗎?」他繼續問。

  心跳滯緩了半拍,這種話聽起來就像是爭吵的前兆。

  「不能那樣說吧,只是有點羨慕傑和硝子。」委婉解釋說。

  事到如今,如果是為距離這種事而吵架,那也太愚蠢了,所以至少不能出現誤會。

  「這種心情我也是一樣的啊。」電話對面,男朋友沉吟道,「超羨慕秋學校裡那些家伙啊,不過很快就想通了,畢竟只有我才是你男朋友耶,相反你也一樣啊!」

  怔愣了下,忽而想起之前出現王家那小子的事時,他也抱怨過一次。

  同樣的心情,相比之下我好像後知後覺多了。

  「喔。」

  ——不止我一個人難受,彼此都懷揣著同樣的心情。

  雖說聽起來很陰暗,但不可否認自己好像稍稍釋懷了些。

  「那我也這麼想好了。」我繼續說。

  「所以再努力堅持一段時間吧。」

  「嗯。」

  其實已經很努力了,道理都明白,都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但情緒湧上來瞬間真的難以控制,好像有顆埋藏的炸彈在心頭爆裂開,血肉飛濺著在身體裡留下殘忍的痕跡。

  這種感覺簡直是對自己的磨礪。如果不是有「讓人失望」、「失去」這種恐懼之物赫然立在眼前,我一定不會多次妥協,而是任性妄為地到處宣泄。

  ……

  *

  時間默默進行到年末。

  今天結束便是元旦假期了。同樣也是悟那邊的新年假期,昨晚聊了會,聽他說今年假期和去年一樣短,在京都跨完年便要回東京了。

  至於我這邊通常沒有特殊情況時,特別班級會與普通班享受同樣的假期。

  遇上任務繁忙時期,會以補課名義將學生們召集到學校,再以小組形式分發任務。

  索性下半年一切安定,沒有需要補課的勢頭。

  還是中午午休時間,學生們已經處在隨時拎著書包坐等放假的蠢蠢欲動中。

  【插播一條通知,】學校午間音樂廣播被肅穆的人聲打斷,【請2年級特2班的東方秋同學立即到校長室。】

  有些莫名地從草坪上坐起來,我做什麼了校長要找我?已經很久沒干壞事了吧?

  難得今天太陽這麼好,想稍稍曬一會就被打斷了,大人真掃興。

  前往校長室的路上遇上了熟悉的面孔,是前座的蘇同學。

  「東方同學,廣播說讓你去校長室。」她上前搭話說。

  「我知道。」

  「好像你家人來了。」

  「呃?真的假的?」

  「剛剛路過校門口時,正好撞見了東方家主,好些同學也看到了,現在都跑去圍觀了——難道有什麼大事嗎?」

  「我也不知道啊。」我聳聳肩,茫然說。

  「這樣啊……」

  外公來做什麼?

  外公還年輕的時候,據說決策層有想讓他擔任校長,被他拒絕了,不過後來他自掏腰包捐錢擴張了圖書館,翻新操場室內訓練場等。他和學校的淵源似乎也就這麼點啊。

  「我先走了。」與她說道。

  校長室內,外公和校長正坐在一塊喝茶,有說有笑。

  外公術後的頭發長出來不少,但還是帶著一定寬大的帽子遮住了整個頭頂。

  管家不苟言笑地佇立一旁。

  「來了啊。」校長起身招呼說,「坐吧。」

  「找我有什麼事嗎?」走上前,倒是沒打算坐下。

  「有個任務交給你。」外公說,「現在就出發,車子在校門口等著了。」

  「什麼任務需要特意跑到學校來說啊。」

  「老人家想出門散散步不行嗎?」他說著目光落在茶桌上被密封的文件說,「自己看看吧。」

  狐疑地拿起牛皮紙的文件袋,撕開背面有「密」字樣的封條。

  厚厚一沓紙張落在手裡格外有分量。

  「饕餮??!」草草掃了一眼,有些不可置信地脫口道,「是式神還是咒靈?」

  「式神,但屬於難以為人類所用的那類,它性格暴躁凶惡,貪得無厭,難以馴服,」校長接話說,「目前鎮壓在臨市山區的山洞中。」

  「既然能鎮壓,為什麼不干脆直接消滅的好?」

  「如此太可惜了。」外公意味深長地眯起眼睛道,「我們在那座山上做了一個吸引咒靈的陣法,那家伙喜歡吃,不限於吃人,肚子餓了什麼都能吞,咒靈自然也在其中……」

  「那這次我過去需要做什麼?」

  「去把它收服了,就像收服你身上的咒靈一樣。」外公說,「勉強算送給你的禮物吧,但要不要得起就看你自己本事了。」

  因為有外人在,他似乎沒把話說得透徹。

  大概是通過噎鳴對我的態度,得出高等式神同樣也受我體質影響的結論吧。

  繼續往後翻了幾頁,詳細記載了有關它的能力與歷史事件。

  死在它手上的普通人與非術師不計其數,放在以前大概也是災難般的存在。

  「這家伙……」有些難以言喻地自語道,「不會哪天把我的咒靈也吞了吧。」

  「這種話先等你收服它再說吧。」外公一副瞧不起人的態度哼笑一聲。

  「萬一它不受我影響呢?」

  假如噎鳴只是個例,只身前往能否全身而退還是未知數。

  「還安排了其他人與你同行,真出了差錯,那家伙會保障你的安全,你們走之前把結界重新封印好就行。」

  嘴角不禁抽了一下,居然把這種無法下定論的事說得好像和外出吃飯一樣容易。

  「快去吧,爭取晚飯前趕回來。」他催促說。

  「哦。」說著把文件放了回去,退出校長室。

  不過那個同行者是誰?舅舅?還是其他外援?

  有些摸不著頭腦地從腦中檢索可能的名單。

  荷包裡手機驀地響起來了。

  來電顯示是男朋友。

  「怎麼這個時間給我打電話?」接通電話後困惑道。

  「怎麼了,秋那邊現在不是午休時間嗎?打擾你午睡了?」他嬉笑著說,語氣聽起來像是經歷了什麼開心事。

  「沒有啦,不過剛才在學校見到了外公,說讓我去任務,馬上准備出發了。」

  「什麼任務?」

  「降服式神饕餮,饕餮你知道嗎,是我們這邊神話裡的一種凶獸。」

  「這麼突然啊,而且聽起來很危險欸?」

  「或許吧,具體情況要到那邊才知道,」抿了抿嘴說,「不過說是安排了保鏢。」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緊張啦。」他語氣輕松地說。

  「悟呢,回去了嗎?」

  「我剛到目的地。」他說。

  不知何時,前方校門口聚集了好些人,正鬼鬼祟祟地扒在校門的邊緣討論著什麼。

  按理說這個時間不該有什麼人逗留才對。

  「我要出發了,那我先掛了哦。」我停下腳步說。

  「秋,」他冷不丁地喊起我名字,「你想我嗎?」

  「干嘛突然問這個?」下意識回避道。

  不論多少次,只要聊起類似的話題,總會本能般地感到局促。

  「到底想不想啊,快說嘛,」電話那邊他死纏爛打般地耍起賴,「總之,回答我了才可以掛電話!」

  難以想像超過190cm大個的男人像小孩一樣賴皮的樣子。

  「想啊。」避開人群,捂著電話壓低聲音說。

  「是嘛,」他平靜下來,「我也超級想欸,甚至想要馬上能看見你——所以,動作快點啊,到學校門口來吧。」

  說完他自顧自的掛了電話。

  留下發懵的我在杵原地。

  他剛剛說什麼了來著?

  我聽錯了嗎?

  到學校門口是什麼意思?

  「喂,查到了嗎?」

  回過神來,才注意到周圍聚在校門口那些家伙人,低聲竊語的討論。

  ——剛才注意力全在電話上,無暇顧及那些無關緊要的人。

  「馬上啦,學校網絡信號差你又不是不知道!」

  「果然只是外形相似吧,怎麼想也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裡。」

  「我也覺得。」

  「你見過國內咒術界哪個家伙是白毛藍眼的?」

  話語落入耳中的剎那,心髒加速跳動起來,每一下如炸雷般「砰砰」作響,幾乎欲要衝出胸腔的桎梏。

  「就是,真有這麼顯眼的家伙早就被大伙注意到了,總不能是憑空冒出來的吧?」

  「不是…他旁邊不是東方家的車嗎?真是六眼那也太魔幻了吧?」

  「不,倒不如說,某種意義上反而顯得合理了?」

  圍觀人中有人回頭了,恰好看見我,他急忙拉了拉同伴的衣服,幾人一齊側頭,不約而同地退縮兩步。

  這些人說什麼,做什麼一點都不重要了。

  怔怔掃了人群一眼,繞開這些擋在校門邊的家伙們。

  視野豁然開闊,眼眸裡映入非常熟悉的身影,和煦的陽光灑在他身上,就像是灑下一層耀眼奪目的金箔。

  是近半年來只能聽到聲音無法觸碰的家伙,是私下偷偷摸摸想念過無數遍的家伙。

  五條悟澄澈的目光投望過來。

  與他對視瞬間心頭悸動般地顫動了。

  他從倚靠的車門前直起身,衝我揚起坦率的笑容,開心地招起手。

  我張了張唇,音節卻哽在喉間,一時忘卻了想要說的話,同樣也忘卻了思考。

  身體更快地做出了反應,腳步本能地向他靠近,越來越急促,直到成為義無反顧的奔跑,讓所有的風都肆意湧來,企圖以此衝刷掉那些壓抑了無數日夜的折磨,讓身體得以輕盈。

  重重地撞進懷裡,連帶他都微微後傾了半步,隨後又被穩穩接住。

  我終於又一次觸碰到他了,幻像在擁抱的那一刻化作真切的現實。喉間干澀滾動著,現在的我什麼都說不出來,只能把臉埋在他懷裡,不叫人瞧見難看的表情。而我一旦張口一定又會哭,那狼狽的樣子得多丟人。

  這種有備而來的——可真是狡猾啊。

  感覺到令人安心的手臂圈住了我,還有同樣猛烈跳動的心跳傳遞而來,縱然無法知曉此刻他在想什麼,卻能莫名確信他同樣不再鎮定——原來這家伙也沒好到哪裡去。

  擁抱持續了許久,直到發覺空氣稀薄,才不情願地扭了扭頭,把眼睛裡泛著的液體在他身上偷偷抹掉,從他手臂中掙扎地抬起頭來。

  「居然都不事先告訴我一聲就跑來了!」我大聲說。

  「因為想給秋一個驚喜啊,」他笑吟吟看來,「看來是大成功啊。」

  「笨蛋,下回不許這樣!」

  「為什麼,難道不開心嗎?」他摸了摸我的腦袋。

  「開心是開心啦……」

  沒有人比他更會為我制造開心了,只是總給人一種被捉弄的錯覺。

  「那就足夠了。」

  「能呆多少天啊?」

  「兩個晚上,過完新年就要走了。」他神色略有惋惜道,不等我回話,繼續說,「比起這個,先把任務完成了吧,我現在可是你的保鏢欸!」

  「好啊。」

  上車前,忽而後知後覺地感受到背後無數道直白的視線,轉過頭去,發現校門口聚集了許多人,短短2分鐘,人數比之前多上了一倍。

  他們動作統一地呆愣在原地,表情紛呈,古怪又滑稽。

  五條悟循著視線轉回來,得意地笑道:「這下子,沒人會說你撒謊了吧。」


第92章 第92章

  我是被他深深愛護著的, 這一瞬間好像得到了過分明了的啟示。

  先後上了車,隨著車子啟動,氣氛卻像是被丟入了冰塊的熱咖啡, 陡然冷卻下去。

  數月分離後的重逢,莫名叫人有些不知所措了, 別說開場白, 進入車子後甚至都沒去看五條悟一眼。

  「喂, 」臉頰被手指戳了下,「怎麼不講話了,生氣了?」

  「沒有啊, 」撇過去一眼, 又立即收回視線說, 「來的太突然了,我都沒做好心理准備。」

  「欸,這種事也要做准備嗎?」他思索著, 忽而用拳頭敲擊手心, 用欠扁的口吻道,「我明白了, 其實是害羞了吧!」

  「怎麼可能?!」我拔高音量說, 「你快閉嘴啦!」

  「哦,還真是啊。」

  其實不只是因為來得突然。

  ——雖說交往了半年有余, 但實際上百分之八十的時間都是在電話裡接觸, 如今見面了,反而因為曾經通話裡說過的甜蜜的話語, 以及幻像過的羞恥未來而自我尷尬起來。

  「再說這種話就不理你了!」

  「哇, 這是小孩子才可能講出來的話吧?」

  「我不管。」

  耍賴地扭過頭,正好掃到後視鏡司機打探的視線, 回瞪了一眼,那家伙馬上老實地挺直腰杆專心開車。

  真是的,好不容易見到男朋友,怎麼還有個電燈泡啊。

  「好啦,不開玩笑了,」五條悟摸了摸我的後腦,「能見到秋真的超開心欸。」

  算了,既然他都服軟了,我也應該不計前嫌。

  不過這麼一鬧,原先那種拘束感蕩然消散。

  「說起來,這兩天不是日本的新年嗎,不回本家沒關系?」我望向他。

  「有什麼關系,」五條悟聳聳肩,戲謔說,「我告訴他們再不去看看,女朋友恐怕要丟了啊,那些家伙頓時沒了意見欸——再說了,他們哪有女朋友重要啊。」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多呆兩天啊。」有些貪心地說。

  「這個嘛,」好像聊到什麼沉重又疲憊的話題,他垂下眼眸,「畢竟肩負維護世界和平的任務啊。」

  「那邊有這麼嚴重嗎?」

  曾經也有過忙碌的時候,但完全抽不開身還是第一回 。

  「是啊,頻發的自然災害導致社會壓力在無形間放大了,人為恐怖事件隨之增多,各種因素相輔相成,每天打開電視,播報的全是負面新聞……最近見到被咒靈襲擊的屍體多得叫人麻木啊……明年大概率也會很忙吧。」

  「說到底還是咒術師太少吧,」我說,「什麼時候培養點能幫忙干活的咒術師就好了。」

  「這個想法很不錯欸!」五條悟驚訝地看向我,眨了眨眼睛,「不過具體如何實施還得再想想。」

  只是無意識中說出來的話,回過神來時怔愣了下——不會因為提了一嘴導致他後面跑去高專當教師了吧?

  我對男朋友將來干什麼沒任何意見,只是不願意因為自己見過未來,便對他造成影響。

  一切應該順其自然地達成結局,尤其是那件事。

  盡量把不好的事情刨除掉,告誡自己應該享受現在。

  「怎麼不說話了?」

  向他靠了靠,把頭放在他肩旁,像是小動物之間依偎著的狀態。

  「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喃喃說著,捉住了他的手掌,捏揉著他的手指,能感受到到白淨皮膚下節骨分明的骨骼輪廓。

  「秋好像總對自己很沒信心啊,」突然反手扣住了我的手掌,十指交叉穿過緊緊攥握住了,他開心地說,「那也總該對我有信心吧。」

  「說的也是啊。」

  車子平穩駛向臨市,在山間小路前停下。

  司機有些惶恐地說:「前面是結界的位置了,順著這條小路到底,就能看見那個山洞。」

  他很有眼力見地沒再窺視我們,好在這家伙不會日語,否則他這個電燈泡當得有夠明亮。

  與五條悟下了車,按照指示往前走,天幕下,能看見結界的輪廓,這道結界僅用於抵擋非術師,而術師進入,單只要感受到裡面湧動的充滿惡意的濃厚咒力,大概也會自覺退去。

  「你好不容易來一趟,不給我放假不說,還讓到這種地方干活,真是過分啊。」我發泄著不滿。

  「照理說是這樣啊,可是如果是和秋一起任務好像也沒那麼討厭欸。」

  「干嘛這麼好說話啊?」

  「有嗎?」他不以為意道。

  「有啊。」

  「那是因為與你有關的事才好說話吧。」

  「既然如此,那麼下次回高專後我的任務也給悟做吧」我突發奇想道,「——幫我完成一個任務獎勵一個親吻怎麼樣?」

  「那可不行。」他驀地停下腳步。

  「為什麼?」我也跟著停了下來,視線與五條悟交彙。

  「那種事怎麼可以做獎勵啊,」他垂下眼眸,不滿地囔囔,又露出嬉笑,「女朋友應該是想親就可以的吧!」

  說完便低俯下身。

  非常坦率地表明自己的意圖。

  我有些緊張地縮了縮,很快屈服於本心之下,迎上他的唇瓣,柔軟的嘴唇輕點時,恰好迎合上心髒急促的節拍,只是跳動一下的時間就分開了。

  直白的眼神落在我臉上,仿佛化作有溫度的光線,有些局促地避開了。

  「果然還是會害羞啊。」

  「住嘴。」

  「喔,」他動作自然地牽起我的手,邁出步子,隨後聽見他小聲的念叨,「可是真的很可愛欸。」

  靠近鎮壓饕餮的山洞時大概明白為什麼外公一定要我來處理了。

  本身相當復雜的陣法經過時間的洗禮,封印有所聳動,除了外公大概只有我能修補。

  而陣眼處混合了我的血肉,所以才能源源不斷吸引咒靈靠近。必須添入新鮮血液才行啊——當然做這些的前提是收服式神的任務失敗。

  「緊張嗎?」五條悟關切問來。

  「瞧不起誰啊。」我昂起下巴,「雖然這半年是很閑,但也沒白浪費時間啊。」

  「看來是可以拭目以待了啊,遇到問題要大聲向男朋友求救喔!」

  無視他輕浮無狀的態度,輕哼了一聲,徹底邁進了山內部。

  山洞幾乎將整座山挖空,外面已成為一副徒有其表的軀殼。

  內壁中燃著長久不滅的燈火,四面八方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密文。

  充斥著狂虐氣息的咒力在洞內擴散,而唯獨看不見任何東西,但發散出去的咒力給出了明顯的反饋——那怪獸就在此地。

  「在那。」五條悟往前方指去。

  咒力會被咒力干擾,但六眼不會,這雙眼睛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用啊。

  「被發現了嗎,那就沒辦法了啊。」

  空蕩的山洞內,驟然響起如嬰兒般稚嫩悅耳的聲音。

  一張與聲音完全不相符的猙獰的面孔,於虛空中緩慢勾勒出輪廓,一排如鋸般的利齒暴露在外,值得注意的是它沒有身體,只有一張臉。

  伴隨著急劇壓迫感的咒力,臉孔徐徐湊近,五條悟伸出一只手擋在我面前,這家伙,前面還一副讓我求助才出手的樣子……它在距離我們3尺之處的位置停下,這應該是它的活動極限。

  「啊,多麼美妙的味道,在睡夢中都能聞到,沒想到本尊居然是個小毛孩。」

  「躲起來是打算以引誘我們靠近,然後吃掉嗎?」我問。

  檔案中記載,饕餮貪得無厭,性格暴虐,但卻不善於說謊。

  「吃掉?確實是這麼打算的,不過是你旁邊那個。」

  「我?」五條悟詫異地出聲。

  同樣倍感驚訝的還有我,這家伙什麼時候能聽懂我們的談話了——默默收回視線,現在不是問這些的時候。

  「我討厭拐彎抹角,你們兩個既然是有備而來,那麼直接說此次前來的目的吧。」可怖的面目往後撤離了一段距離,似乎是在戒備。

  「如果願意與我締結契約,我可以帶你出去。」我說,「契約內容是無條件受我驅使,無從我所有命令。」

  「無條件?」它嗤笑一聲,「憑什麼?」

  「那就算了。」無所謂回道,「本來不過是例行公事,對你也不是特別感興趣。」我轉頭看向五條悟,「談判失敗了,去外面把結界加固一下就可以回去了。」

  「我還挺想看看這家伙戰鬥力的啊。」他遺憾說。

  「等,等一下。」轉身時又被叫住了。

  「干嘛?」回頭說。

  「這就走了?」

  「不然呢?」

  「我認為或許還可以商量一下。」

  「你想怎麼樣?」

  「將身上一半咒力讓出,供我食用,便接受你的提議,如何?」

  咒力?這家伙連咒力也吃的嗎?

  下意識與五條悟對視一眼,他一副我自己決定就好的神情。

  「太多了,」我原本就不是那種擁有磅礡咒力的類型,「四分之一。」

  「太少了,會餓肚子。」

  「跟著我能讓你有吃不完的野生咒靈,不會餓的。」

  「呵,吃慣了山珍海味哪裡還咽的下糟糠的低等食物。」它露出不屑的神情。

  「可是拒絕的話,你連山珍海味都沒得吃了。」說著扯了扯五條悟的袖子,「這家伙真是貪婪,我們還是走吧。」

  「好吧,四分之一就四分之一吧。」它急忙妥協。

  真是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家伙。

  契約很快完成了。

  叫人意外的是,這家伙不僅能具現出脖子以下不翼而飛的身體,還能縮小。直到小狗大小的體型,隨後遁入了虛空。

  「說起來,你是什麼時候學的語言啊?」車上好奇問,「竟然都沒和我提過。」

  「這種事當然是學有所成才值得提吧。」

  「可不是已經聽得懂了嗎?」

  「目前僅限於簡單對話,完全不夠看啊,華國語真的好難哦,連我這個無所不能的天才都覺得困難呢,」他抱怨說。

  返回家中天色已經被黑暗湮沒。

  但家中幾人還是等待我們回來才開飯。

  其實更想和男朋友在房間裡單獨吃飯的啊,這些人在我眼裡全是電燈泡。

  尤其是舅舅的兩個小孩,五條悟醒目又好看的外表明顯引起了他們的注意,於是纏著他不放,偏偏他又很樂意與小孩玩耍的樣子。

  感覺被忽略了啊,暗地裡朝兩個小家伙使了眼刀,被嚇到後才乖巧地坐了回去。

  晚飯散去,礙事的人終於走掉了。

  五條悟的客房就安排在我隔壁,對此勉強還算滿意。

  拉著他在我的房間裡呆著,給他參觀我的房間,又坐下來聊起東京那些家伙,時間流逝得飛快,整棟別墅幾乎只剩我的房間還亮著,兩人都有些困乏了——到了不得不放他回房間的時候。

  獨自洗漱結束,躺回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思來想去,不想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睡覺上,不對,即使睡覺也應該在一塊才行。

  於是抱著枕頭起身,覆蓋了一層結界,在自家像做賊一樣躡手躡腳地跑去隔壁,用手機發短信讓五條悟趕緊開門。

  「喂,」打開房門,他上下打量我一眼,愣愣的表情非常可愛,「該不會是想……」

  「當然是要一起睡覺啊。」我露出開心的笑容。


第93章 第93章

  「認真的嗎?這可是在你家欸。」五條悟站在門口, 絲毫沒有讓我進去的意思。

  「那又如何?悟只能呆兩個晚上啊,睡覺時間也要在一塊才不算浪費吧。」我振振有詞道。

  「太出格會被說的啦,在大人面前至少要收斂點吧。」

  這家伙, 明明自己家還會捉弄長老,跑我這怎麼就這麼安分了。

  「什麼太出格, 一起睡覺也算嗎?再說我們交往也是大人同意過的事吧!」瞅了半天也沒找到能竄進去的空隙, 有些不耐煩了, 「你要把我拒之門外?」

  他扣住面孔,指縫間露出幾分無可奈何的神色,隨即用一副自己才是家中主人的態度勉強道:「真拿你沒辦法啊, 快進來吧。」

  不禁揚起勝利的笑容, 從側讓開的間隙溜了進去, 身後隨之傳來房門輕輕合上的聲音。

  開心地把枕頭並排放好,回頭發現那家伙還立在門口,凝視著我的一舉一動。

  「怎麼了?」

  「不, 沒什麼。」他發出遇上麻煩事般的嘆息, 關掉了燈。

  奇怪的家伙。

  沒做多想,我縮進被子, 心頭美滿地躺下, 裡面還殘存著合適的體溫。

  另外半邊床榻忽地凹陷下去,能明顯感受到有人躺了進來。

  「不過, 偶爾也考慮一下我的感受吧。」低沉的嗓音在耳側響起, 打破房間裡的沉寂。

  「干嘛,你不願意啊?」我扭頭看向他, 只能借著窗簾縫隙所透進來的微弱光芒, 瞧到模糊的輪廓。

  「不是這個意思啊。」他手臂繞過來,將我圈住, 「秋對男人至少該有點警戒心吧。」

  「可你不是男朋友嗎?」從悶悶的胸膛中昂起頭說。

  「沒錯,我們不是好朋友,是在交往的戀人欸。」他呢喃了一句聽起來毫無意義的話。

  「所以呢?」

  「我就知道,只是這麼說,你大概不會懂的吧。」

  「什麼?」

  話音落下,嘴唇貼了上來。

  親吻與擁抱這種親密舉動剛才在我的房間時已經做過了。

  即便如此,每次接吻依舊叫人沉迷。

  我盡可能地配合著他,男朋友的身體卻莫名凝固了一瞬,然後像是得到某種啟發,試圖宣誓主權般地壓了下來。

  輾轉的唇畔沉重起來,親吻不再是小心翼翼,隨著身上不斷壓加深的重量,從本該柔軟的嘴唇上感受到一絲掠奪的意味。

  「嗚喂……」艱難地擠出模糊音節。

  似乎是暴露了某處弱點,有什麼東西從唇齒間趁虛而入了。

  一瞬間陷入了某種震驚中。

  柔滑地探入口腔的,是我從未探索過得領域——超越了唇與齒的界限,入侵而來的濕潤異常,正在肆無忌憚地舔舐我。

  還處於發懵的狀態,手腕不知何時被霸道地摁在腦側,我好像頓時失去了掙扎的力氣,竟無法推開他——像是正處於某種生死交加的狩獵時刻,卻因為中了麻痹的毒藥,身體失去了所有反抗能力。

  被動地承受著他舌尖的一寸寸侵襲,本能地想要退縮,卻被蠻橫無理地勾住了,甚至莫名地糾纏在了一起。

  黑暗令感官放大到極致,津液纏繞發出的聲響回蕩在靜謐的房內,叫人頭皮一陣酥麻。

  有什麼奇怪的感覺在黑夜悄然萌生,隨著彼此沉重交錯的呼吸緩慢生長。

  他像是變了一個人,動作粗暴又蠻橫,不能繼續下去,放任他肆意做下去,會被吃掉的吧。

  終於從迷離的中回神,開始發起抵觸地掙扎。

  他松開了手腕,同時也從我的領地撤離。

  微茫的光亮下,他額間碎發凌亂,如同冬日雪花般冰涼的眸光一閃而過。

  「嚇到了嗎?」

  發燙的指腹從臉頰滑過。

  「有點,太突然了。」我怔怔開口。

  「是嗎,可男人的欲|望就是如此啊,會產生衝動欸,不可能每次都詢問吧,」好看的面孔貼近,鼻尖與鼻尖只有咫尺之隔,「何況是秋引誘我在先啊,應該是你負責才對。」

  肢體緊密觸碰著,能明顯感受到他身體的異常,意圖直白赤|裸地寫在眼底。

  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麼接話。

  所以是我太主動了嗎?可是只想睡一塊啊,這種行為會讓他失控?

  「就像是處於飢餓時,美味送到嘴邊,」他循循善誘道,「叫人難以拒絕吧?」

  什麼意思?已經到難以拒絕的程度了?還是說他誤會了什麼,導致現在一發不可收?

  「等等,那種事……不可以啊,」心裡閃過一絲慌亂,我該怎麼拒絕他啊,「至少現在絕對不可以……」

  「呃?」

  「而且,」硬著頭皮繼而說,「家裡還有其他人欸,樓上樓下都有,我接受不了,想想就很恐怖吧。」

  氣氛凝滯了數秒。

  眼底描繪的意圖頓時消散了,隨之而來是他打破寂靜的一聲嗤笑。

  笑聲逐漸放大,他把頭埋進了我的頸窩,扎人的發梢刺得人直發癢。

  「笑什麼啊!?」生氣地想把他從身上推起來,「我可是有認真地在說啊。」

  可惡,怎麼能這麼沉。

  「欸~」他收斂了笑聲,伏在我耳畔,唇間發出意味深長的音調,「所以秋說的『那種事』是什麼呀?」

  「閉嘴,你明明心知肚明的!」有些惱怒了地踢向他的小腿,這家伙吃痛地叫了一聲,但實在太假了,都懶得拆穿。

  「好吧,其實是因為你表現得太嚴肅了所以沒忍住調戲嘛,」他見好就收般地在我旁邊躺下,嘴裡還殘留著笑意,「而且我沒有真想要做啊,」音量突然小了下去,發出喃喃自語,「啊不對,也不能說完全不想,」目光又投過來,「但像秋說的那樣,現在不是時候。」

  所以是對我的某種預警?如果下次還送上門會真的被吃掉。

  「我懂了,之後不要跟你睡一塊了!」忿忿不平道。

  「那可不行,」結實的手臂從背後圈了過來,「已經有過和女朋友一起睡覺的體驗了,再一個人睡覺很寂寞。」

  「五條,你真的很無賴啊,」沒好氣說道,「所以到底想要怎麼樣才行?」

  「哇,生氣了嗎,竟然只喊姓氏,」環在腰間的手臂收攏,好像害怕我會隨時跑掉,「放心吧,我又不是什麼控制不住人類本能的殘疾人士,這種事當然可以忍耐的啊,」面孔緊貼上我的後腦,溫熱的鼻息噴灑而下,他用安撫的口吻繼續說,「只是女朋友每次都主動跑來撩撥,然後表現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甚至還想置身事外,這樣也太狡猾了吧,不欺負一下很難釋懷。」

  輕柔的聲音聽起來更像是再衝我埋怨什麼,還有幾分委屈。

  什麼啊,這是在撒嬌嗎?

  ——即便意識到剛才那一幕完全被他玩弄了,卻實在沒了脾氣。

  太可惡了,居然用上這種手段,真正狡猾的人是這家伙才對吧!

  暗自咽下憤恨的話語,就當硬吃眼前虧好了。

  「我困了,要睡覺。」我發出干巴巴的宣言。

  「好啊,那就這樣睡吧,別亂動了哦。」

  感到困倦是真的,鬧騰一出,困意席卷上頭,幾息之間便陷入沉睡。

  *

  風從未關好的窗外溜了進來,吹得窗簾像海面上起伏的浪般輕輕擺動。

  亮堂的光芒從間隙投射入屋,意識到光亮存在時便從睡夢中醒過來了。

  環視一圈,收斂了視線。

  什麼嘛,怎麼是在自己房間。

  床上除了我,也沒看見男朋友。

  小孩的咯咯笑聲從外面的後院傳來。

  「換我換我!這次我要當超人!」

  「好啊。」是男朋友的聲音。

  「我想從房頂開始飛!」

  「沒問題!」

  「少爺,那太危險了。」女僕長勸阻說。

  「哪裡危險了?」男孩辯駁道。

  「摔下來怎麼辦?」

  「那種事不會發生的啦。」悟說。

  各方有一搭沒一搭爭論了會,滑稽的是悟雖然能聽懂華語,卻不怎麼會說,表弟表妹是完全不會日語,也不知道這種障礙交流是如何進行下去的。

  「1,2,小超人起飛咯!」

  小孩的歡呼與女僕的驚慌失措交織。

  我掀開被子下地,走到床沿前,正好瞧見五條悟一只手拖著表弟的腹部,身體在空中肆意閃來閃去。

  尚不足十歲的表弟發出開心又刺激的嗷叫,有模有樣地擺起了超人的動作。

  實在太羞恥了吧。

  扯了扯嘴角,沒忍住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等這崽子長大心智稍微成熟些,它會成為我制約他的手段,至於另外一個——目光落在空中亂飛的超大個的男朋友身上,難以直視地瞥過腦袋——十年後玩起旋轉木馬比幼稚園小朋友還開心的家伙,大概永遠不會有心智成熟的那一天了吧。

  「還想要再高一點!」

  「不可以再高了!」地面女僕長慌亂地大喊。

  表妹只能在呆呆地仰頭,張著嘴,看著自己哥哥在空中自由翱翔,一副羨慕到快要哭了的神情。

  掃了眼手機上方的時間,才早上8點。

  總之,真是有精神啊,這些家伙們。

  「唷,醒了嗎?」超大個的男朋友注意到我,唰地一下,蹲落在了窗沿上,托舉著表弟的手放下來,像拎塑料袋一樣提著他。

  「呃,」表弟愣了愣,洋溢的喜悅頓時蕩然無存,老實巴交地衝我打起招呼,「早上好,表姐。」

  「嗯。」

  「等我一下哦,我把這小家伙放下去。」

  話畢瞬間閃不見了。

  「好啦,超人扮演節目到此為止!」地面上,五條悟自顧自地說著小朋友們聽不懂的話。

  即便如此,大概也能形勢判斷游戲告終。

  女僕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五條悟又一次出現在窗口。

  「你是什麼猴子嗎,上躥下跳的。」

  「這樣不是很方便嗎?」他緩慢地落地。

  「你把我送回房間的?」

  「是啊,被長輩看見會留下不好的印像吧。」他雙手插兜嘴角泛起笑容,「我有沒有很懂事?」

  「難道要我誇誇你啊?」

  「能誇一誇當然最好了!」

  無視上一段對話,轉而問。

  「怎麼和兩個小鬼玩到一塊去了?」

  「聽見外面他們在捉迷藏欸。」

  「於是你也加入了?」

  「對啊,准確來說是被邀請的吧。」

  「不過為什麼會是一大早跑出來玩游戲啊,你們這邊的傳統嗎?」

  「因為其余時間都安排好了功課。」

  「嘶——好殘忍。」

  「我要洗漱了。」我說。

  「喔,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白天外公要去醫院例行檢查,讓我們自便。

  早餐後,一齊回到自己的房間,我看向正盤腿坐在地板上,翻閱某本小說的五條悟的背影問:「悟想要出去玩嗎,可以讓管家安排我們出去。」

  「嗯?」他側仰著頭望向我,思索了片刻,「不要了吧。」

  「為什麼?這兩天放假,街上估計很熱鬧,你不應該很喜歡嗎?」

  「可是時間很寶貴欸,不想在外面。」

  「在家也會很無聊哦。」

  「不會無聊的啦,」他說著扭過頭,繼續專心致志地翻手裡的書本,「秋平時不是也總呆在家裡嗎,那就像往常那樣就好了。」

  不對勁,這家伙背影怎麼鬼鬼祟祟的。

  我湊上去,發現原本手裡捧的武俠小說已經被扔到了一邊,現在端著的是一本相冊集。

  反應過來立即伸手去拿,結果撲了個空。

  「干什麼呀?」他雙手將相冊舉過頭頂,垂下眼眸,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這東西從哪裡翻出來的啊?」

  「伯母給我的,秋可不能亂搶啊。」

  「淨干多余的事。」超小聲嘀咕了一句。

  裡面的是從六歲回到東方家以來到前年為止的照片。

  小時候那些多半是連哄帶騙拍的,懂事理後基本屬於偷拍。

  想要扔掉也沒用,舅母備份了許多本。

  他把我抓到面前坐下:「不和我介紹一下嗎——這些照片的故事?」

  「哪有那麼多故事,小時候才沒有什麼好的回憶。」

  他動作停頓了下。

  我忽然意識到說這種話完全沒有意義。

  「那現在呢?」他驀地出聲問。

  「現在?」

  「現在足夠好嗎?」

  抿了抿唇,往他身上靠去:「現在很滿意。」

  他嘴裡發出哼笑,動作粗魯地搓起我的頭發。

  「可惜這些表情也太冷漠了吧……啊,雖然比不上笑起來的時候,不過也很可愛就是了。」

  「悟沒資格說我吧?你以前也沒好到哪裡去。」

  「為什麼這麼說?秋不是也只見我過一次。」

  「那還不夠嗎?」

  見一面就知道了,彼此都是屬於那種目中無人,倨傲到不可一世的類型,我可太熟悉了。

  只不過這種氣質在如今的悟身上收斂許多,但骨子裡依舊存在。

  「這樣不行,」想了想,依舊很不爽地說道,「我也必須看你的相冊。」

  「好啊,」他毫不猶豫地應了下來,故作苦惱道,「可是不在手邊欸,先欠著吧。」

  「這麼一算,你欠我的東西是不是太多了,我得找個小本本記下來,免得之後忘記了。」

  「正好啊,回去後慢慢還給你吧。」

  即使在家裡什麼活動也沒安排,就這麼處於同一個空間內,時間也從眼前飛快溜走了。

  下午在外公准予下帶他參觀了家裡的咒具庫。

  詢問到有沒有想要的,可以隨便拿,被他回絕了。對此外公沒再說什麼。

  晚上是跨年夜,也是那邊的新年,額外煮了一份甜口湯圓給他。

  雖然是非常陌生的環境,但男朋友表現得很開心,甚至融入得比我還恰如其分,一瞬間對究竟誰才是這個家親生的概念產生了懷疑。

  晚上又瞞著大人們偷偷睡到一塊。

  閉上眼睛再睜開的時候,他就要走了啊。

  懷抱著珍惜每分每秒的心情,迎來了新一年的太陽。

  臨別前,舅母准備了許多特產給五條悟帶上。

  「秋要乖乖的哦。」他摸著我的頭發說。

  他背後,司機將行李箱裝上車。

  「我哪天不乖了?」不開心地把他手扒開說,「你也要在那邊乖乖等我。」

  「沒問題。」

  「要親一下吧,」躊躇著開口,又補充了一句,「你都要走了。」

  「認真的嗎,秋的家人都在背後看著呢。」

  「又不是干什麼壞事。」

  「說的也是啊。」

  他輕輕俯身同時,我也踮起腳尖去擁抱他了。

  「真是不舍啊。」面龐移開,蔚藍的眼眸似乎凝視著我的嘴唇,聽見他輕聲說,「下次見面就不要分開了吧。」

  「好。」

  下次見面,說什麼也不要分開了。

  目送車子消失與視野,一瞬間失去光彩的我現在只想回去躺著。

  轉過身正好對上舅舅晃成搖鈴的腦袋,對剛才一幕欲言又止。

  「如果現在說一句可以和他一起走,是不是會迫不及待地追上去啊?」外公說。

  「呃,可以嗎?」腳步陡然停頓了。

  「當然是開玩笑的。」

  心情在短時間大起大落一番,惱怒地看向一排長輩:「下回別開這種玩笑!討厭死了!」

  「你看她生氣了。」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回到了日復一日的煎熬時光。

  時間推進到5月的最後一天,終於完成了最後一只咒靈的解除任務。

  ——最後一只咒靈是靈嬰。

  「媽媽,我自願追隨您。」它趴在地上,用尖銳刺耳的聲音向我表示忠誠。

  前面的咒靈都是如此,才能在契約解除後得以苟延殘喘,它大概也覺得自己會與另外幾個同伴一樣獲得諒解吧。

  「可我不需要你。」

  把它留在最後,是想讓它抱著希望然後再經歷絕望。

  「媽媽?」

  「饕餮,把它吃了吧。」

  地面浮現一張深淵巨口,將它吞沒。

  隨著咒靈的消失,封印室陡然安靜。

  「小秋,」外公走上前,老去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恭喜你,算是在我這徹底畢業了。」

  有些遲疑地側頭:「那……」

  「知道你想說什麼,」他眯著眼笑起來,眼角形成幾道深刻的紋路,「可以辦理轉學手續了。」


第94章 第94章

  我非常認真地回顧了一下過去, 忽然意識到在華國呆了快有一整年的時間時,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如果一開始告訴我這段時間長達一年, 說什麼我也不肯回去的,不能不說能順利熬過來男朋友實在功不可沒。

  不過, 晃眼如今, 重新坐回高專的食堂, 看著眼前鬧騰的家伙,還有其他熟悉的面孔,好像又一次深刻體會到了幸福的概念。

  「啪」「啪」兩聲, 禮花筒發動了, 五彩的飄帶紙屑胡亂飛舞, 隨後自由降落。

  「讓我們熱烈慶祝轉校生入學!」五條悟興致高漲地張開雙臂,「快鼓掌!」

  熱情激昂與毫無波瀾的兩種掌聲先後響起。

  看了眼被迫配合的硝子,又將目光移回五條悟身上。

  「這種事完全沒必要吧, 」我說, 「很尷尬欸。」

  「沒錯。」硝子無比認同地點點頭,「況且秋要下周一才正式入學吧。」

  「果然還是因為人手不夠吧, 要不下周一再邀請其他年紀的一起舉辦一次?」

  「不, 絕對不要!」我立即反駁,「這完全是你的錯覺吧, 人多起來反而更惡心了。」為了讓他注意不再停留在慶祝上, 特意轉移了話題,「說起來怎麼沒看到傑?」

  「在任務呢。」

  「真是不容易啊。」

  好像最近一個月日本咒靈鬧事的頻率降低了些, 但高級別的任務似乎沒有減少, 兩名特級咒術師依舊忙碌。

  「秋要好好珍惜這兩日難得的假期了啊,」硝子調侃說, 「現在已經是特級咒術師了吧,上面那些家伙用起特級可是毫不留情。」

  五條悟坐回我旁邊,掰著手指數起來:「算上秋,現在有四名特級咒術師了啊。」

  「還有一個?」

  「長年見不到人就是了。」硝子說,「聽說和高層不合,所以很少呆在國內。」

  「說到底,也就你們這麼忙碌啊,干嘛不學學人家。」我發不出不滿,比如禪院家的直毘人,身為特一級也整天喝酒不干活。還是正義感太強烈了吧。

  「我也放手不管的話,那不就剩傑一個人了?」五條悟漫不經心說。

  我愣了下,喃喃回道:「好吧。」

  之前嘴上總說著討厭正論的男朋友,再如何厭煩,卻始終不會拋棄隊友的啊。

  有關「咒術師理念」這種事,對我這種生來感受不到普通生命分量的人來說,沒資格評判什麼。

  保護弱小,懲惡揚善,既然五條悟認為他是正確的,那就是正確的道路吧。

  「對了,去看過你的宿舍了吧?」硝子露出饒有興致的笑容。

  「啊,」不禁抽了抽嘴角,「看過了。」

  「硝子當時不在場太可惜了,這家伙進門時被震驚到說不出話來誒。」五條悟指著我笑道。

  「畢竟是個正常人都難以想像的場景吧。」

  進門時,宿舍被滿滿當當的禮物塞滿了,差點連行李箱都放不下。

  而堆疊的禮物山形成天然貓爬架,倒是成全了咪咪。

  據五條悟所說,每次外出看到有意思或者覺得適合我的東西就買下來了,雖然做的有點誇張,但看見到如此壯觀場面的一瞬間內心真實地觸動了下。

  最後向學校申請臨時征用隔壁空置的宿舍屋子,才得以把自己的宿舍騰出來。

  說起禮物。

  我回過神,從口袋拿出一疊護符。

  「這是伴手禮。」說著將其中一枚遞給硝子,「裡面裝的是我們家獨有的符箓。」

  「沒想到一年過去了還記得,值得感動一下吧,」她順手接過,「御守?」

  「對。」

  「話說回來這種場面怎麼有點似曾相識,不會被某個家伙觸碰一下就炸掉吧?」她視線轉向悟。

  「居然用這種懷疑的眼神看我,太過分了吧。」五條悟囔囔起來。

  「不會不會,」我連連擺手,有過上次的教訓,當然不可能帶上攻擊性強的符箓坐等被校方沒收,「這個只有保護效果,但不要拆開哦,會失效的。」

  「啊!前輩!」食堂門口,兩個身影走了進來。

  是低我一屆的二年級學弟們,以前還共同做過任務,叫什麼來著……

  「唷,七海海,灰原,你們兩個也在學校啊,早知道迎接儀式也叫上你們的。」

  想起來了,確實是七海海和灰原。

  「都說了是多余的事啊。」硝子無可奈何地吐槽道。

  兩人在對面坐下。

  「這種事下次一定不要忘記我啊!」灰原露出充滿朝氣的笑容說,「聽說東方學姐是作為特級咒術師回歸的啊,實在太厲害了。」

  「前輩原本就是特級實力吧,只是一直不肯晉升。」七海海接過話。

  「來得正好,現在是分發伴手禮時間。」我說。

  護符准備了許多,算是見者有份。

  外加上這些都是拜托舅舅做的,沒耗費我任何心血,所以送出去也不心疼。

  兩位後輩看起來頗為鄭重地收下了伴手禮,我將注意事項重復了一遍,又非常有禮貌地向我表示了感謝。

  用完餐各自散去,回去還要整理堆積成山的禮物。

  「可惜了,只有傑不在欸。」返回宿舍途中,五條悟表示遺憾說。

  「莫非,」我遲疑了下,「他不會是代替你去的吧?」

  「哇哦,女朋友真聰明,」他笑起來,「不過也是因為知道你今天回來,所以他主動提出來的,那家伙還真是善解人意啊。」

  夏油傑確實是個愛替別人著想的家伙——只有偶爾會無意識地冒出刺耳的話,正因為是無意識反而容易叫人惱火,除此之外好像挑不出什麼毛病。

  「不會之後也像你們那樣忙碌吧。」思及至此,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要是能一起任務也就算了……」

  「沒有你想像的那麼恐怖啦,最近緩和許多欸,二年級兩個也稍稍能獨當一面了,再說了,秋畢業後不是不要當咒術師嗎,不用太擔心了。」他肆無忌憚地摸亂了我的頭發。

  對哦,我現在已經是三年級生了,雖說高專是四年制,但第四年不再對學生是否留校有限制,而課時全以課外實踐,俗稱任務為主。

  「那就好。」

  「比起這個,趁著還未正式入學前,這兩天去看看有沒有心儀的公寓吧!」

  「公寓?」

  「是啊,現在的宿舍太小了啊,反正遲早會要會要住到外面去,不如早點決定。」五條悟興致高漲地說。

  「可我沒這方面經驗啊。」

  「沒關系,其實已經刪選掉大部分了,我讓事務所的人明天聯系你如何?秋選自己喜歡的就好。」

  住到外面就意味著同居了吧,聽起來是很遙遠的事情,畢竟我們好像連正兒八經的約會都沒有進行幾次,手冊上情侶必完成的事項也沒去做。

  「好吧。」

  但是沒有理由拒絕,我也不喜歡狹小的宿舍,而且必須顧忌到是在學校,所以去他房間要像做賊一樣小心翼翼。

  同居似乎將變成近在眼前的事情,不禁讓我回想起出發前夕,舅母那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以及多余的一番話。


第95章 第95章

  臨行前夕, 剛和男朋友結束通話,他有表示明天正好空閑,要來機場接我, 於是滿懷期待地繼續在房間裡整理起行李,每一件放進去物品都承載了我對未來的期待。

  「咚咚」, 房門被敲響了。

  「進。」我說。

  來人是舅母。

  「有什麼事?」

  「就不能是單純地來看望你嗎?」

  「喔, 」隨口應了一聲, 和長輩寒暄不是我擅長的領域,甚至只覺得麻煩,「那你隨意坐吧。」

  「行李怎麼不讓下人幫著收拾?」舅母湊到地面上攤開的箱子面前, 好奇地看了幾眼。

  「她們又不懂我想要什麼, 到頭來還是我得動手。」自顧自地站在床邊挑選起明天想要穿的衣服。

  「因為你不願意和她們溝通。」

  「麻煩。」我說。

  她將椅子擺朝著我的方向, 坐了下去,開門見山說:「到了那邊後,每年至少抽空回來一次。」

  「這是外公的意思嗎?」我停下手裡的動作, 轉頭望向她。

  「大家們只是這麼希望而已, 不強求。」

  稍稍松了口氣。

  「還有,你們小年輕之間的戀愛我們不會干涉什麼, 不過——」她話鋒一轉, 語重心長地說,「你可千萬別未婚先孕了, 小秋——尤其是在沒下定決心一定會和他結婚之前。」

  啊?

  思緒滯緩了一拍, 一臉莫名:「胡說八道,我不可能懷孕的。」

  「怎麼不可能了, 你們倆進展不是挺快的嗎?」她頓了頓, 語氣篤定,「上次都睡一塊了吧?」

  我張了張嘴, 直起身來:「舅母這是在指責我嗎?」

  「你誤會了,不是這個意思。」她語氣平靜道。

  「是怎麼發現的?我應該做的很隱秘才對。」我說。

  「細節上還是疏忽了啊,實際上是女僕發現的,想知道嗎?」

  「算了,也沒什麼大不了。」這麼久遠了,當時不對我們發難,說明她已經默許了。但這種事叫人莫名厭惡。

  「這件事沒讓下人上報。」

  「莫非想要我好好感激你嗎,不過本來我們也沒做什麼事。」我沒好氣說,主要一點也不想和大人討論與男朋友相關的話題。

  「只是勸誡,你年齡終究還是太小了。」

  又來了,大人們自以為是的說教。

  「舅母完全是想多了,我討厭小孩,所以你說的那種情況不可能會發生。」

  「呃,」她愣了下,旋即明白過來,面露難色,「這種事有和男朋友提過嗎?」

  「沒有,為什麼要提?」

  舅母沉重地嘆息一聲。

  「雖然你們還處於交往階段,但我們這種家庭注定和普通人不一樣啊,兩家人都默許的情況下,一定會希望你們盡早結婚,雖然沒有明說,其實已經能算作聯姻了……這種決定一定要和他商量,」她神情忽然鄭重起來,「我不希望你們在彼此投入太多情感後,又因為不可解決的矛盾而鬧得不歡而散。」

  她什麼都不知道。

  投入這種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了,散也是必然的。

  對於早就知道結果的我而言,說這些毫無意義,也根本不想考慮,我在意的只的過程——對,一直以來我都是這麼認為的。

  「舅母就像老媽子一樣在這亂操心。」我毫不客氣地表達出不爽,希望她意識到我不需要這樣的關懷。

  「本來就是你的老媽子啊,怎麼可能不操心。」她失笑說。

  已經完全失去了耐心,沒理會她繼續手頭的沒干完的活。

  「好好休息吧,過去後沒事給家裡打打電話。」見我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她估計也感到無趣,告別一聲便走掉了。

  回到東京是非常開心的事,但經她這麼一提醒,好像被我掩埋的某根刺再一次暴露出來了。

  人類的貪念與饕餮永無止境的食欲如出一轍。

  我已經在盡力控制自己不胡思亂想了,偏偏周圍現實好像在不停驅趕著我,讓我不得不認識到某種危機感。

  就好比現在,房屋中介所的人正在我面前面帶笑容地介紹起行程中最後一間公寓。

  比起之前幾所,現在這個相對遠離了東京繁華的商業地段,而落地窗前,一眼便能望見一所小型游樂場。

  ——我曾經去過這個地方,在未來。

  「這是新開的游樂場?」驀地打斷中介問道。

  「啊,是的呢,」中介湊上來,「您喜歡游樂場嗎?那麼這個位置再好不過了,步行就可以抵達,將來還可以帶小朋友去哇。」

  「我不喜歡。」我說。

  對方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啊,不論如何,這種位置還是比不上港區的公寓啊,熱鬧與繁華更加適合年輕人啊!」他干笑兩聲。

  「第一套房就很好,不用再看了。」我也失去了繼續看房的興致。

  「呃,」他愣了一下,沒想到能這麼快敲定下倆,喜不自禁地揚起嘴角,「好,好的!那我去聯系五條先生——說起來五條先生最開始也想選定第一套,只不過最後還是預留了一些想讓您親自決定。」

  「是嗎?」

  「是的哇。」他咧嘴笑道。

  看樣子不像說謊吧,也沒必要說謊。

  好像稍微寬心了些。

  那家伙沒有心儀這套能看見游樂園的房子實在太好了。

  結束後和男朋友打了個電話。

  「不愧是我女朋友,我們兩個喜好一致欸,」應該是第一時間得知了看房結果,笑嘻嘻說,巨大的轟炸聲從電話那邊傳來,隨後能聽見碎石淅淅瀝瀝墜落,「不過今天恐怕沒辦法一起晚飯了哦,我可能要很晚才能結束。」

  「哦,那我自己吃吧。」

  「聽起來好悲慘啊,記得給我也打包一份壽司吧!還有可樂餅!」

  「我又沒說要吃壽司。」

  「可是我好想吃欸。」

  抿了抿唇,拒絕的話實在難以開口。

  「行吧。」勉為其難答應道。

  「女朋友果然還是疼愛的我啊。」他又開始滿嘴跑起火車。

  回到校舍,將多一分的壽司喂給咪咪。

  它目光掃過地上的餐盒,面露嫌棄地說:「怎麼只有這麼一點?」

  我回以同樣的嫌棄表情:「這可是我的飯量。」

  「別以為我看不見,桌上還有一盒!那裡面的明顯多很多!」它直立起上身,像人一樣站起來,氣勢洶洶。

  「那是悟的。」我按住食物,告誡道。

  「你居然苛待小貓咪!」

  「你現在還配得上『小』這個詞嗎?我的飯量還不夠你吃?減減肥吧!」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你在嫌棄我?!」它不可置信地大聲說。

  「這段時間他們給你喂的是豬食?你快照照鏡子,幾乎完成跨物種轉變了!」我繼續埋汰道。

  「胡說!我只是毛比較長而已,長毛貓都是這樣!」

  「呵,還開始自欺欺人了嗎?」

  「我不管,這些根本不夠!」

  「你再多嘴一句我就把它拿出去喂野貓。」

  「什麼!」它炸毛了,立即護住食物,用腦袋把它們推到角落,含淚吃起來,「怎麼會有這麼惡毒的女人啊……」還不忘小聲罵罵咧咧。

  原本還想問它點事情,這麼一鬧顯然不是時候了。

  特意給悟的晚餐加上一層結界才去洗漱,然後離開房間打算去買點飲料回來。

  自動販賣機處看見了許久不見的背影。

  「夏油傑?」雖然沒有認錯的可能性,那個丸子頭實在太有辨識度了,但還是留有余地地出聲。

  背影動作凝固了一瞬,轉過身來,嘴唇揚起標准式的笑容:「呀,快看看,這是誰回來了。」

  「這話應該是我來說吧,昨天都沒見上面。」

  聽說他替悟去的任務地點較遠,所以干脆留宿了一晚才回校。

  「還真是抱歉了啊。」他訕笑道。

  我腳步下意識停住了。

  縱然衣著打扮還是一年前的模樣,但夏油傑整個狀態好像發生了某種巨大變化。

  因為太久不見,第一眼便非常敏銳地感受出來了,這和我印像中的夏油傑存在巨大的差異與違和。

  「怎麼了?」

  見我一直凝望著他不出聲,夏油傑感到疑惑地說。

  「你難道遇上什麼事了嗎?」沒忍住開口道。

  「為什麼怎麼說?」

  「是我先問的吧。」

  「也是啊,」他干笑兩聲,也完全不在乎我咄咄逼人的態度,「如你所見,我現在很好,任務也順利完成了。」

  這家伙有問題,但具體怎麼回事一時間又說不上來。

  關於傑的事,只有和悟通話時偶爾會聊到,絕大多數內容都是最近太過忙碌,沒怎麼見過面,游戲也沒能在一塊玩諸如此類的抱怨。

  他若是真有什麼麻煩,連悟都沒透露,就更別說我了。

  「是嗎,辛苦你了啊。」

  「說話還是一如既往地不中聽啊,」他轉身選了一瓶甜口汽水遞給我,「不過能回來就好,是不是暫時都不會回去了。」

  「是啊。」揭開罐蓋,「勉強能替你們分擔一部分任務吧。」

  「欸,真是罕見啊,居然這麼主動接受任務。難道在老家進行了思想大改造?」

  「就算我不做,那家伙也要做的吧,這樣只會耽誤我們約會。」

  「哈哈,」他終於大笑起來,「是我誤會了,秋還是那個秋啊,」他垂眸往下手裡的飲料,發出自語般的感慨,「話雖然此,咒靈就像蛆蟲一樣源源不斷地冒出來,根本不會有結束的那一天。」

  我咽下一口冷飲,冰冷的液體灌入喉中,刺辣的氣泡激蕩著口腔,叫人異常提神。

  「完全不像你會說的話啊,」我說,「這是你的新體會嗎?」

  「或許吧。」

  我好像隱約捕捉到他身上違和感出自於何處了。

  「我說啊……」

  「唷,傑,秋,你們倆都在啊。」剛開口話被打斷了,轉角處冒出一個人影,是今天一天未見的男朋友。


第96章 第96章

  和夏油傑的談話沒能繼續下去, 悟一出現便把話題帶偏了。

  「傑,我今天在路上看到兩只貓打架,其中有一只很像你欸, 可惜忘記拍照了。」

  「然後呢,像我的那只打贏了嗎?」夏油傑微笑道, 細長的眼睛眯成一條線。

  「被揍得嗷嗷叫, 然後叫來好多同伴又揍回去了。」

  「我就不該問你的。」

  「不是吧, 傑難道自我帶入進去了嗎?勝負欲在的地方也太奇怪了吧?」我忍不住吐槽道。

  「其實秋也可以不必說這句話的。」他保持微笑說,但能察覺到對方假面下散發的不愉快的寒意。

  終於有點熟悉的感覺了。

  幾人慢慢聊著回了宿舍。

  「今天還早耶。」走近大門,五條悟忽然興致勃勃道。

  「晚上8點也算早嗎, 對工作的容忍度也太高了吧。」我說。

  「確實還算早, 」夏油傑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不過我從外面回來已經很累了啊,想要找人玩游戲就叫上女朋友吧。」

  「欸……」悟發出不滿,又很快釋然, 「嘛, 既然如此那也沒辦法了啊。」

  「我去拿晚餐。」我說。

  從房間裡出來去到五條悟那邊時,夏油傑已經不見了人影。

  「傑回房間了?」

  「是啊。」

  「跑的可真快。」

  雖然是回校的第二天, 但昨天一直忙著清理房間, 晚上直接累到睡著,還沒來得及到悟的宿舍看看, 一年時間, 他又添置了好的東西,「有微波爐啊, 真是太好了。」先後拿出可樂餅和壽司說。

  「會用嗎?」五條悟自顧自地跨坐上自己的小轉椅, 雙手自由地掛在椅背。

  「為什麼不會,」沒好氣道, 「我又不是傻子。」

  「我的意思是你這樣的大小姐會動廚具叫人很不可思議啊。」他發出連連感慨,「那麼秋會做料理嗎?」

  「不會。」這次很果斷地否定了。

  這裡的不會是不想。

  五條悟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豎起大拇指說:「沒關系,你男朋友我會做料理就足夠了!」

  「假的吧?」把可樂餅放入微波爐,驚異地看向他。

  姑且不論料理看天賦這種事,同樣是大少爺出生的家伙居然會自己做飯嗎?

  「哇,怎麼可以質疑我呢,也太叫人傷心了吧。」他委屈地大叫起來。

  「那什麼時候證明一下自己吧。」我把壽司遞給他。

  他干脆盤腿坐在地上,很不講究地在我面前吃起晚餐。

  「好啊,」將一枚蘸好芥末醬油的三文魚壽司放入嘴中,滿懷期待地說,「等我們住在外面的時候。」

  不知為何忽然有幾分懼怕這種話題,下意識回避道:「說起來,傑最近是遇到什麼麻煩了嗎?」

  「沒聽他說過啊,怎麼了?」

  「你不覺得他有些奇怪?」

  「比如說?」他扭過頭,投來疑惑的眼神。

  「看起來很陰沉欸。」

  其實用陰暗更為貼切,但這裡面有大部分是我主觀感受,因為我也是這種人,所以對這種同類型氣場甚至有幾分親切。

  「啊?是秋的錯覺吧。」他表情古怪地笑起來,仿佛聽到什麼冷笑話,「不過硬要說的話,那家伙最近確實很疲憊吧。」

  「哼,就知道你不能理解。」

  那種陰郁的眼神絕對不會有錯的。

  「叮」的一聲,微波爐轉好了。

  「這種傲慢的態度叫人莫名不爽欸。」他露出難以言喻的神情。

  把熱騰騰的可樂餅拿到他面前,五條悟往後挪了挪,騰出位置。

  遲疑了半秒,在他身前坐下,手臂從背後包攬過來,均勻起伏的呼吸落在腦後。

  「而且女朋友總討論其他男人會吃醋的啊。」他用像是鬧起別扭的口吻說。

  「就算是傑也會?」

  「當然。」他鄭重其事地說。

  「笨蛋,」不禁笑罵他一句,回想起什麼,「但是你看起來每天精力都很充沛啊。」

  「因為腦子恢復的快啊,每天只需要休息很短的時間就足夠了。」

  難怪每逢睡一塊的時候,都是他先醒來。

  「吃嗎?」可樂餅被送到嘴邊。

  「不要,」我別過腦袋,「我吃飽了。」

  「一起吃嘛。」

  「你是不是就是這樣把咪咪喂成豬的?」

  「豬?」他歪了歪頭,大笑起來,「雖然胖了些,但也不至於是豬吧?不過有部分時間是傑在幫忙照顧它的哦。」

  「果然是你們。」

  破案了。

  一個人那麼離譜就算了,大概兩個人都在喂豬食,才成就了今日的豬咪。

  「我要回去了。」我從他懷裡掙脫出來。

  「喔,是去抱你的小枕頭過來嗎?」他笑吟吟地看向我,又埋怨著說,「昨天在自己房間睡著了吧?害得我很等晚欸,悄悄潛入過去才看見某個家伙已經呼呼大睡了。」

  其實今天沒打算和他睡一起的,我不知道自己為何陷入一種莫名其妙的別扭中,原本想要一個人呆一會,但對上他真摯的眼神,拒絕的話哽在喉間,最後變成一個音節。

  「嗯。」

  可惡,他故意勾引我。

  然而結果是躺在一起都沒怎麼膩歪,聞著他身上怡人的清香朦朦朧朧間便睡著了。

  *

  次日正式入學,因為都是老熟人,沒有自我介紹環節,也沒有開場白,由索然無味的自由訓練課開啟了僅剩下半截的高專三年級生活。

  午休時間被告知下午我們三人分配到了不同的任務。

  午餐解散,另外兩人似乎是打算商量各自選去哪個地區的任務,我表示有事要做,任務去哪都無所謂,反正距離都差不多遠,就先回去了,誰知道五條悟也馬上和夏油傑道別,甚至毫不見外地賴在我宿舍不肯走了。

  「你說的要緊事其實是做功課嗎,居然這麼用功?」

  男朋友盤腿坐在地上,一邊拿逗貓棒陪咪咪玩耍,一邊詢問道。

  朝著地上一人一貓睨去一眼說,「還不是為了做點實驗。」又轉頭專心致志地做起手頭的事來。

  空白的黃符鋪張於桌面上,捏起外形與縫衣針相似的細針,不同的是,它雖一頭尖銳,但一頭有著一簇細短的絨毛。

  這針是出國前特意讓管家給我弄來的,是一些制符師會用到的工具,目的是方便取血畫符。

  這年頭以血制符的術師不多了,但考慮到我的特殊體質……

  「什麼實驗?」男朋友揮舞起逗貓棒,咪咪跟著鈴鐺聲扭動肥胖身體摔來摔去。

  沒第一時間回答他。

  銳利的針頭刺破指尖皮膚,好像有股無形的吸力迅速將皮下的血液吸收。

  房間逗貓的動靜停止了。

  聚精會神畫完第一張符,發覺角度下多了團毛茸茸的東西,正昂著小腦袋瓜用渴望的眼神望著我。

  好家伙,被血的味道吸引過來的吧——尤其是血液的氣息在符箓上起到了無限放大的作用。還好提前加固了隔絕氣息的結界,否則那些契約咒靈恐怕要發狂。

  「這是做什麼?」五條悟問。

  「如你所見,畫符,還記得收服饕餮那天進入的結界嗎,」我抽出第二張空白黃符,繼續重復剛才的工序,「那個不是我做的,外公也沒告訴我具體制作方法,不過我還是從中得到了一點啟發——用我的特殊去吸引咒靈,如此一來,只要進入任務區域,不需要太費周章去探索,便能讓周邊所有咒靈,不論等級高低,全數聚集過來,是不是可以減少大量工作時間?」

  「當然前提是咒術師本身足夠強大,如果招惹到不得了的咒靈,一般術師大概會被吃得骨頭渣都不剩了吧,但對悟和傑來說肯定不成問題。」說完正好結束第三張符箓,「這幾張符的氣息暫時被隱藏了,注入咒力便能激發,我的氣息會在上面成倍地擴散開來,今天大家都有任務,正好試試能否事半功倍。」

  不過還存在許多需要改良的地方,比如只能臨時制作,儲存超過12小時將會失去效果——可惡,那個陣法究竟如何做到維持那麼久的?

  我的確是個毫無上進心的咒術師,但為了減輕大家的負擔,不耽誤在一起的時光,只能由我站出來了。

  「什麼時候能做一個覆蓋整個區域的結界,中心布置吸引咒靈的陣眼,然後放置一只超聽話又超厲害的咒靈老大,專殺其他咒靈就好了……只可惜即便是簽訂了契約的咒靈與式神也無法完全放養,除非能將所有它們可能作惡的情況一一細化,附加在契約命令上,這不可能做到……當然,也可以讓下達咒靈廝殺的命令,勝利者獲得陣眼內的「獎品」……嗯,就和養蠱一樣。」我繼續喃喃自語。

  可惜這個想法的前置條件——結界本身,對現在的我來說有些天馬行空了。

  「呃,真要做成的話,那也太了不起了。」他表情看起來略有呆愣。

  將針從指腹取下,站起身來,順便用指尖相互搓揉著,抹掉還在不斷外沁的血液。

  足足大了一號的手掌捉住了我的手。

  「這個,每次都要這樣的吧?」五條悟沉吟說。

  「對啊,不用血可能達不到效果。」

  這方面利弊衡量過了,只是幾張符,用不了多少血。

  「疼嗎?」他走近一步,靠至呼吸交錯的距離,墨鏡後眸光落在我的指尖,視線像蘊含溫度的光芒令冒血的位置發著燙。

  「還好啦。」有幾分不自在地回道,「只是這種傷就喊疼未免也太不專業了吧……喂……」

  男朋友置若罔聞,拉起我的手將指尖放入嘴中,灼熱的溫度與滑膩的觸感像觸電猝不及防襲來。

  本能地想要縮回,卻被他抓的異常牢固。

  比起接吻,舌尖與指尖的觸碰好像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事物碰撞,情愫的存在反而更加赤||裸。

  甚至能清晰感受到柔軟的裹挾正吮吸我的血液。

  還好他很快就放手了。

  「這樣也會害羞嗎?」他戲謔說。

  「閉嘴,還不是因為你太突然了。」

  這家伙,總是這樣做出隨心所欲的行為。

  「有什麼關系嘛,你看,我這麼一處理,現在已經不流血了欸。」他說,「以防萬一再貼個創可貼吧!」

  「不需要啦。」我把手收回背後。

  「其實不必這麼麻煩。」桌角下,一道聲音不合時宜打斷我們的交談,咪咪抬起前爪自告奮勇說,「我認為,以後這種事我可以代勞。」

  額角難以言喻地跳動了一下,氣氛頓時陷入死寂。

  「有什麼問題嗎?」它一臉茫然。

  又在一陣沉默中,五條悟將它拎起來,動作利索地拉開窗簾,打開窗門,然後扔了出去。

  「喂!你們怎麼可以這麼欺負……」

  「哐」的一聲,窗戶狠狠合上了。

  「果然還是放它出去流浪更好吧。」五條悟難得神情嚴肅一回。

  「它胖成那樣,高專都走不出去。」我面露鄙夷說,隨後眯起眼睛,「快把窗簾拉上,好刺眼。」

  不論在哪只要是室內都習慣拉上窗簾。

  五條悟動作停頓了一瞬,把墨鏡摘了下來,反手架在我鼻梁上。

  「做什麼?」我疑惑問。

  「想讓你帶我的眼鏡感受一下。」

  「什麼都看不見啊。」一下迷茫起來。

  他的鏡片完全不透光,只能從縫隙間瞟到周遭的景像。

  話剛說完,柔軟悄然覆蓋上了我的嘴唇。


第97章 第97章

  起初親吻只是淺嘗截止般地落下, 他好像捧著什麼珍貴的易碎品,小心翼翼觸摸著我。

  這樣謹慎的男朋友真的很可愛,不自覺地抬起手臂, 摟住他的脖子。

  而他在察覺手心之物並未那麼不堪一碰後他卻得寸進尺起來。

  細密的吻逐漸熱情,輾轉的唇瓣與他高個的身體一同施壓, 令人有些應接不暇, 被迫後退了兩步, 他仍然不依不舍地緊逼上前,直到我碰上身後的桌子才勉強停下。

  ——家具受到碰撞,在地板上移位發出「吱呀」聲響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一個不留神, 舌尖便從唇齒探進來了, 像是激發了他暗藏的欲i|望, 變得極具侵略性,身體的壓迫感更加沉重,如果不是有桌子抵著, 我還會節節敗退。

  兩幅身體緊貼一起, 心髒瞬間悸動般猛跳著,也不知道會不會被他聽見。

  我本應該不喜歡這樣的吻, 因為實在難以應付, 但身體本能卻告訴我無法拒絕,甚至叫人沉迷。

  唇舌糾纏不清, 我能察覺他在反復嘗試勾引, 企圖讓我做出同樣的回應,受漆黑的鏡片遮掩, 無法看見他的神情, 於是干脆閉起雙眼,默默感受身體每分每毫的細膩觸碰, 呼吸交錯間還是被迫迎合了上去。

  忘我地用手掌輕輕撫摸上他的後腦,細密的短發填埋進每一寸指縫,這一刻好像又一次體會到「六眼」屬於我的真實。

  還沒暗自竊喜多久,他倒是更加霸道了,越過我的迎合,掠奪般地索取口腔中全部氧氣,交錯氣息越發急促,液體交換制造出的靡i亂聲音交織在耳畔,這聲音擾得我心神不安。

  他似乎也意識到不妥,動作放緩,慢慢收斂。

  「女朋友好甜。」退開前,不冷丁地在我耳畔輕聲說。

  我瞥了瞥嘴,如果立即表現得炸毛,不論說什麼都會被他嘲笑。

  把眼鏡摘下了還給他。

  「不要你的眼鏡了!」我說。

  「不喜歡嗎?」

  「什麼也看不見。」

  「是嗎,也不是真的『什麼也看不見』吧,如果能完全看不見就更好了,之後干脆做個眼罩吧!」五條悟自顧自地說著彎彎繞繞的話。

  我一怔,腦海裡回放起與未來悟相遇的畫面,那時他就是帶著眼罩的。

  「怎麼了,表情一下呆住了欸?」他衝我眨了眨眼睛說。

  我起身抱住他,把臉埋在懷裡。

  未來變得有跡可循了,我有些害怕。

  我喜歡悟——從一開始的單戀變成彼此喜歡,再到異地戀情,以及重新在一起。

  現在更喜歡他了。

  就像是一場勇者闖關游戲,打敗一層又一層關卡Boss,然而最後等待勇者的依舊是Bad End,不過如果是悟的話,我認為他會做出和我一樣的選擇。

  似乎見我這麼主動,男朋友身體詫異地僵硬了一瞬,隨後反手將我抱住。

  「真是太好了啊……」他撫摸著我的頭發,發出喃喃自語。

  「什麼?」我昂起頭問。

  「總覺得秋回來這兩天好像變得有些疏遠,原本擔心女朋友是不是不那麼喜歡我了,看來是我的錯覺啊。」

  「笨蛋。」我說。

  原來男朋友也是會胡思亂想的人啊。

  「說起來,我還沒聽過答案吧。」

  「什麼答案?」我愣愣問。

  「你喜歡我嗎?」

  溫柔又直白的問題擺在面前,但是答案也早就畢露了啊。

  「喜歡。」說完將側臉貼在他胸腔,聆聽著身體裡那顆心髒的快速跳動。

  「我也喜歡,超喜歡的。」他說。

  其實我也超喜歡,說不定比你還多一些。

  時間能在此刻永遠停留就好了。

  如果不可能,那麼未來請來慢一點吧。

  *

  下午出發前,將另外一張符箓交給夏油傑,並說明了作用和注意事項,他欣然收下了。

  「記得回來要給我反饋。」我說,「有不好的地方要做改良。」

  「如果真能那麼方便,可是幫上大忙了。」他笑著說。

  「在質疑我嗎,瞧不起誰呢。」

  「呃,我的重點是後半句啊。」夏油傑一副毫無自知的模樣,為自己開解道。

  「好了,」五條悟拍了拍掌,打斷我們,「快出發吧,我還想在外面吃晚餐呢。」

  三人各自去了不同方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有意在照顧我這個習慣性消極怠工人的感受,把最近的位置留給了我。

  任務地點位於東京市區,人口較為密集地段的墓地,除此之外,周邊還有福利院以及待整改的診所需要處理。

  我的輔助監督依舊是萌香,她見到我很開心,只是小小抱怨原來我早就是特級水平了,害她以前總是替我白擔心。

  至於另外兩人,悟身邊跟了位見習監督,名叫伊地知潔高——是在未來見過的臉孔。

  傑的對接監督叫正金寺美裡,是個完全陌生的面孔。

  這一年期間連輔助監督都多起來了,看來去年是真的忙碌啊。

  我的任務非常簡單,見到的最高級咒靈也才2級。

  值得一提的是,符箓的效果簡直超出預期。

  整個任務流程僅僅是降下帳,激活咒符,等待大大小小咒靈聚集,最後放出饕餮將它們全數吃掉。

  現在完全不需要我動手了。

  算下來大概耗費了十來分鐘。

  當然裡面或許也有我本人在場,所以效果獲得了加持的緣故。

  最大的缺陷是咒符只能一次性使用,不過最終結果還得看另外兩人給的反饋。

  萌香監督開車把我放在市區,先行離開了。

  我在四處全無目的地溜達,等著那兩個家伙結束任務後彙合。

  還是得再找個司機啊。

  最好是對咒術界稍微有點了解的,這樣行動起來方便很多。

  干脆讓家裡安排個人手吧。

  「你……等等……請稍等一下……」

  思緒被驟然打斷。

  人來人往的行人間,一個擦身而過的中年男人叫住了我,急匆匆地返回,衝到我面前。

  他個子矮小,西裝打扮,梳了個光潔的大背頭,五官平平但整個人看起來還算整潔。

  「有什麼事?」我問。

  「那個……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LME經紀公司的……」

  「我不拍奇怪的寫真,也對奇怪的電影不感興趣。」

  這種大叔在東京街上相當常見,喜歡以豐厚的報酬與名利為誘餌,吸引年輕涉世不深的少女入坑,實際上是拉去拍攝大尺度寫真與視頻。

  「欸?」

  他立即攔住打算離開的我:「絕對是誤會了!我們是正經演藝公司!」

  男人忿忿不平說,從口袋拿出一張卡紙,「這是我的名片,LME很有名,你網上搜索一下就能查到。」

  遲疑地接過去,瞟了眼名片,得知這個人叫直田友海。

  他繼續說,「其實我找你很久了……」

  ……

  隨後他邀請我在路邊露天咖啡棚坐下,簡潔的說明了自己的心路歷程。

  大概是一年多以前,抱著挖掘新人的想法,一次偶然,走入了一家較為火爆的女僕咖啡廳,在照片牆上見到我與女僕的合影,當即認定我有成為超級明星的潛質,多方打聽卻始終找不到我的下落,於是干脆選擇在咖啡屋蹲守,長時間未果,外加工作繁忙,後續便沒怎麼再去了,直至去年發現照片牆更換,才知道原來我還留在東京,哪知道持續半年蹲點依舊沒見我的蹤跡。

  然而真正的相遇實在某個平平無奇的下午。

  他激動把話說完,喝了一大口咖啡,感慨萬分。

  「老實說,已經打聽過東京絕大多數學校了,沒見到過你這種制服的學生,況且外貌如此出眾的情況下,在學校應該也很有名才對。」他苦惱地說,「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東方秋。」我說。

  「東方?」他驚異地放下杯子,「你不是日本人嗎?」

  「華國人。」

  「是留學生啊?」

  「算是吧。」我說。

  「總之,不知道是否有興趣畢業後加入我們公司呢?或者也可以考慮先從兼職做起……如果是你的話,哪怕只是參演一個街頭采訪就足夠了,絕對會爆紅!」

  恭維的話語聽得人非常舒適。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道,「對了,東方小姐喜歡唱歌嗎,只要不走調……」

  「不喜歡。」我說。

  「呃,」他愣了下,「那麼演戲感興趣嗎,比如……」

  「也不感興趣,而且聽起來就很麻煩。」

  「啊,」他尷尬又不失禮貌地笑了下,「拍照呢,只需要你人能站在攝影棚就足夠了。」

  遲疑了半秒,回想起去年和舅母的調侃,這一刻仿佛有中命運的交彙的錯覺。

  這份遲疑似乎給了對方信心,他高興說,「想像一下雜志封面,大廈熒幕,廣告牌……街頭巷尾,你的海報隨處可見的成名感覺,還有花不完的錢……」

  我不缺錢,不過前面說的那些好像是有點讓人心動——縱然知道他是在畫大餅。

  「其實不用這麼著急規劃未來,哪天如果有時間到我們公司試個鏡感受一下,再做決定吧!」他退讓一步說。

  「滋滋……」手機忽地震動起來。

  低頭看了一眼,是男朋友的來電。「我要接個電話。」

  「好好,請隨意。」

  「女朋友那邊結束了嗎?」五條悟活躍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

  「早結束了。」我說。

  「那我和傑彙合再來找你吧!」

  「好啊。」

  「晚飯想吃什麼?」

  「你們決定就好。」

  「好,要乖乖等我哦,不要亂跑,也不要和居心叵測的男人搭話,會吃醋的。」

  沒忍住笑出來,順帶看了眼座位對面的男人,對面回以一臉莫名的表情。

  「知道了。」我說。

  掛斷電話,重新坐正。

  「我馬上要去約會了,」我思索著說,「這事等我和男朋友商量一下再說吧。」

  不知為何,下意識聽從了舅母的建議。

  「呃,不是和家人商量嗎?」

  「不用,」我站起身,「就這樣吧,有想法會聯系你的。」

  「等等,」他當即起身,「東方小姐至少留個聯系方式吧,看在我這麼有誠意的份上。」

  「行吧。」都這麼卑微了,今天心情也不錯,於是交換了電話號碼。

  這番遭遇連我也覺得有些不可思,但仔細想想,我這樣的人如果整天在街上溜達,被星探發掘也是遲早的事。

  只不過,要不要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通往未來的道路就這麼多了一天分叉口。

  晚餐時兩人像是交作業一樣討論了符咒的功效,他們對此表示非常驚訝。

  「這種東西落到其他咒術師手上簡直就是災難啊。」夏油傑發出感慨。

  「懂了,下回誰要是惹了我,我就把它貼他家門口。」我突發奇想道。

  「笨蛋,」男朋友敲了一下我的腦殼,「為什麼不直接動手?」

  「那會留下殘穢的吧。」

  「哇,好可怕,原來想到這一層了嗎!制造完美殺人現場?」

  「分析這些不是讓你們拿來干壞事的啊……」夏油傑哭笑不得說,「不過,聽悟說這個是取血畫成的……其實也不是每次任務都需要吧。」

  「沒關系,制作它並不麻煩。」我說,「而且只有你們倆能用,數量需求也很小,每天兩張不成問題。」

  至於我自己那份,我本身就是行走的符咒了,用不上這種東西。

  「在這方面,我和傑的想法一致。」五條悟義正言辭道,「雖然能大大增加工作效率,但是也只是針對地形復雜的區域而言,如果是鄉下位置,符咒作用距離不夠,以及其他開闊地形能很快捕捉到咒靈也用不上了。」

  「而且對於低級咒靈區域來講,實在太過浪費了。」夏油傑接過話。

  「懂了,其實還是覺得用血液吸引低級咒靈有些大材小用,但偏偏對於智商低下的低等咒靈,氣息濃度不高便不能達到效果。」

  「是啊,不是一級任務,會覺得相當奢侈啊。」

  說到底還是在意我的付出吧,其實我本人一點也不在意來著。

  「所以只要解決時效性問題,能讓符咒提前交給你們保存,讓你們自行選擇使用時機就好了。」我喃喃說,「也能從成本問題著手……」

  老家那個陣法究竟如何做到用那麼點成本,維持那麼久的啊……

  「好啦,現在是休息時間欸,好好吃飯吧。」五條悟忽然不由分說地圈住我脖子,用手瘋狂地在腦袋上來回搓揉。

  「那你先放開我啊!」我掙扎說。

  沒想到自信滿滿做出來的成品被大家委婉否決了。

  回去後有些不服氣地研究起陣法來。

  最主要的是,它的成果曾經擺在我面前,是我勘破不明白的深度,實在有些不甘心。

  這麼一忙就把遇到直田友海的事忘記了。

  等想起來的時候又總沒和男朋友在一塊。

  說起來,男朋友最近也在研究術式自動發動以及領域展開的課題。在這之前,他研究的是遠距離瞬間移動,因為有過在時間領域穿梭的體驗,很容易突破。

  日子變得平靜下來,沒任務的時候比我還認真,總是纏著我陪他試驗。

  至於夏油傑,他看起來就像得了某種慢性疾病,雖然幾人在一起時能偽裝的很好,但還是逃不出我的法眼,對於這種喜歡回避問題的家伙,除非挖掘出他的病根直中要害,不然稍微暴露企圖,便會被推得遠遠的——對此我這個過來人深有體會,所以我決定好好暗中觀察他。

  不過,後續等到有機會開口與男朋友提及經紀人的事,卻打消了這個念頭。

  現在還不是時候,至少還在高專期間,我應該以咒術師的身份陪著他們,否則就像背叛一樣。

  時間眨眼到了8月,悟的「自動篩選危險並持續不間斷發動術式」的課題取得大成功,如今只剩下領域展開一個難題了。

  說起來,今年的夏季可真炎熱啊。


第98章 第98章

  8月末, 度過了尋常且忙碌一天。

  由於男朋友被派往較遠的地方外勤,大概率無法當天返回,於是結束屬於我的那份任務後選擇了獨自回校。

  車子停在類似山洞的高專內部通道的路邊, 與萌香監督告別。

  下車後一眼便見到了杵在高專大門前的人影。

  「傑,你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

  居然在發呆。

  向遠方眺望過去, 道路的盡頭似乎能見到一名女性背影, 正駕駛著摩托消失於視野末端。

  「噢, 是秋啊,回來了啊。」他毫無精氣神地抬眸掃了我一眼,又斂起眸光, 好像還沉浸於某種思緒尚未脫離。

  「你怎麼了, 這麼失魂落魄的, 難不成被女人甩了?」我湊上前,調侃著說。

  「別說傻話,我哪有什麼女人。」傑失笑道, 只不過這笑容在我看來擠得也太過勉強了。

  「喔, 那剛才走的是誰?」好奇探著頭問。

  「九十九由基,日本的另外一位特級咒術師, 之前有提到過。」

  「呃, 就是那個不干活的家伙?」略感詫異地太高音調,收回視線望向傑, 「——現在回高專是回心轉意了?」

  「沒有, 只是隨便閑聊了一下。」

  「好吧,你們說什麼了?」

  他沒第一時間回答我, 而是默默地側轉身, 看起來是打算回去。

  氣氛頓時陷入沉寂。

  雖然感到莫名,但也沒催促他, 安安靜靜地跟在後面。

  不論去哪,從大門口通往高專內部的道路這麼一條路。

  這家伙在做什麼心理活動吧,夏油傑不是那種會把同伴晾在一邊的無禮人士,相反,就算厭煩也會掩飾起來強顏微笑,尤其是對朋友。

  而現在氛圍會如此僵硬,連表面的平和都不維護了,大概是因為真的遇上什麼事情了。

  「說起來,秋覺得咒術這行如何?」他的步伐始終快我一步,走在前面,看不清表情。

  「不怎麼樣,傑應該很清楚吧,我對維護和平沒什麼興趣。」

  「我還以為秋最近這麼積極,是對咒術師有所改觀了。」

  「那是因為我在戀愛欸,兩個人中有一個人還在忙就沒法約會了。」

  「還是那麼隨性啊,」他發出無奈的笑聲,「不過,這點倒是和悟很像呢,那家伙之所以心甘情願完成任務,也是僅僅出於『我樂意』這樣的理由吧。」

  腳步遲疑了下,距離稍微拉遠了,又不得不加快步伐跟上去。

  「理由重要嗎?」我問。

  他好像認真思索了一番,反問道:「不重要嗎?」

  「理由的存在或許是重要的吧,但理由的內容並不重要,就像對我而言,只有這種非常自私狹隘的理由,才能驅使我行動。」

  「是嗎。」他喃喃道。

  「但是驅使悟行動的,並不是你口中的『我樂意』而已。」

  「為什麼這麼說?」他頓了一下,側目過來。

  我投去責備的眼神:「不是作為好友的你一直在引導他做正確的選擇嗎?保護弱小什麼的……」

  「或許是吧,但那種狂妄自大的家伙願意做這些,其實更多是出於本心——雖然嘴上總在抱怨,實際上也是個正派人士。」

  「真叫我驚訝,」有些訝異地望向他,「你竟然會這麼認為?」

  「難道不是嗎?」

  「去年星漿體的時候,傑有阻止他殺人吧。」

  夏油傑怔愣了一瞬,好像回想起什麼,「說的也是……」他頓了頓,神色愈發黯然,繼續說,「秋不是問我,與九十九聊了些什麼嗎,她告訴我去年理子的死對天元並沒有影響,當時其實准備了其他的星漿體……」

  「所以是,」有些不明所以地問,「覺得被利用了而不爽嗎?」

  「你果然無法理解啊,」他嘴角含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搖了搖頭,大約沉默了數秒,轉而說,「秋應該不喜歡人類吧。」

  「是的,對百分之90的人類都無感……這估計還是保守數字吧,畢竟人類懦弱又自私。如果長得好看倒是還能加點分……」

  「是啊,這樣的人類,真的值得我去守護嗎?」夏油傑非常自然地接過話。

  我抿了抿唇,無法回答他。

  但話說回來,我始終不太能理解他的信念,所謂「保護弱小」這種無私奉獻的事,聽起來就很不可思議,只有傻子才會背起這樣沉重的包袱,關鍵包袱裡面空空如也,毫無回報可言。

  「傑不要老想著『人類』『人類』的了,」我不滿地皺起眉,「干嘛那麼在意不相干的人,世界幾十億人口,顧得過來嗎,明明我們才更加重要吧。」

  他沒接話,我繼續說:「如果最近有些累了不如請假休息幾天,正好悟答應我要去TDL,脆一起吧。」

  「我可不想當你們兩個的電燈泡。」

  「把硝子叫上。」

  「這種話等到大家都有假期再說吧。」他微笑著說。

  不知不覺一同回到了宿舍門口,談話也就此結束。

  分別回了各自房間。

  略有疲乏地趴在床上。

  內心卻仿佛後知後覺地感到某種不安。

  難道困擾夏油傑這麼久的,是他對咒術師本身的迷茫嗎?

  我以為能一眼能看穿他那種陰暗狀態,便可以理解傑,事實上即使深陷沼泥,他所思考的依舊是那些縹緲的大義。

  我們是截然相反的兩種人。

  但不論如何,他可不能迷茫,他迷茫了悟怎麼辦。

  「我的晚飯呢?」

  咪咪端坐在床下,它的碗也被推到了面前。

  「你除了吃飯還知道什麼?」

  「散步,睡覺。」它說。

  望著地上那只整天無所事事的貓,不禁發出感慨:「真好啊,為什麼你一點煩惱都沒有。」

  「小貓咪能有什麼煩惱,每天飯不夠吃算嗎?」它開始給自己梳理毛發。

  我投去鄙夷的眼神。

  算了,傑的事不該我煩惱,應該讓悟去解決。

  ——沒錯,我連自己的事都未能想通,還哪裡能顧上別人。

  手機此時正好收到了悟的訊息,他表示今天得在外地留宿一晚,明天才能回校。把手機丟到一邊,無精打采地嘆了口氣。

  房間頓時安靜下來。

  「未來,」半晌,我沒忍住開口道,「是真的不可逆轉的嗎?」

  從沉浸式清理毛發中回神,咪咪昂起腦袋:「這個問題不是上個月就問過了嗎?」

  「是啊,萬一你沒說清楚呢?」

  「喔,」它臉上浮起意味深長的笑意,「答案依舊沒有變,未來一定會發生。」說著像人類一樣站了起來,兩爪環抱,作思索狀,「不過你在未來究竟遇到了什麼,這麼急於改變嗎?沒道理啊……」

  「比如說,在未來看見一個與我不相干的人,我現在找到他,然後把他殺掉,難道不就算改變了未來?」探討性地詢問起來。

  「聽起來是很容易,但他既然出現在未來,那麼意味著你絕對不可能殺死他。」

  「為什麼,殺人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嗎?」

  「或許是有人阻止了你,也或許是你自己改變了心意,總之,結果就擺在那,明白我的意思嗎。」

  想法再度被否定了,真是掃興。

  ——這樣陰暗的念頭來自我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因為還記得那個人姓氏,叫做伏黑,所以只要在她出現的第一時間,早早解決她,是不是就能杜絕後續發生?

  而我只要決定動手,便想像不到任何轉變心意的理由,唯一可能失敗的原因,就是被阻止吧……會不會適得其反呢……

  「或許秋應該和我透露一些具體內容,如此才好具體分析啊。」它循循善誘說。

  「呵,想都別想。」

  「隨便你啦,」它用無所謂的態度說完又一本正經起來,「所以我們晚飯到底吃什麼?」

  「今天悟不在,吃泡面吧。」我說。

  「欸?!」

  男朋友次日才回來。

  他給我帶了仙台特產喜久福。

  難得能享受一個清閑的午後,兩個人就著地板挨在一塊坐一起。

  「試試這個。」

  他塞過來一個綠色包裝。

  「我不喜歡吃抹茶。」

  「是毛豆味的啦。」

  「毛豆?」有些驚異地看了眼包裝,還真是毛豆。

  拆開包裝,看起來與大福有幾分相似,咬了一口,好像和我想像中的毛豆不太一樣。

  「怎麼樣,好吃嗎,好吃嗎?」他期待地問道。

  「還可以吧。」我說。

  「我們兩個口味真的很像欸。」好像得到什麼贊許一樣,悟開心地笑起來,又拿出新買的漫畫以及電影光碟,後者沒看錯的話,是某部很有名的限制級恐怖片,「晚上一起看電影吧。」

  「都可以啊。」吃完一整個喜久福,想起昨天的事,略有鄭重地開口,「悟為什麼會想要當咒術師?」

  「是輪到心理課題作業時間了嗎,」他怔愣了下,失笑說,「突然聊起這種話題?」

  「別打岔啊。」

  「以前回答過類似的問題吧。」他摸索著下巴,「但真要說的話,好像成為咒術師是順其自然的事,而且最強的感覺也超棒欸。」

  「那麼拯救弱小也是?」我問。

  「這難道不是傑的觀念嗎?」他投來怪異的眼神,很又很認真地回答道,「不過時間久了,便潛移默化覺得這種事是應該去做的吧,日本只有我們幾個特級欸,我們不去的話,沒人可以去了啊。」

  果然,傑對他的影響太大了。

  「喜久福很好吃對吧,蛋糕,冰淇淋,黃油土豆也是……如果咒靈在社會上肆無忌憚殺人,哪天這些都會吃不到了,」悟越說越起勁,「這麼想想,保護弱小也很重要的啊,」說罷拍了拍手掌,「好了,現在該秋回答我了吧。」

  這家伙一定是誤會什麼了,認為我對「保護弱小」的意義產生動搖,才難得舉出這麼貼切的例子安慰我。

  但現在被困擾的人不是我。

  斟酌著,還是將昨天與夏油傑談話簡單復述了一遍,包括他遇上另一個特級,以及星漿體的事情。

  悟安靜聆聽到星漿體的時候,表情稍微觸動了下,但又很快恢復如常。

  講述完全部,悟好像苦惱地思考了片刻。

  「如果不是正巧被我撞見,大概會選擇獨自消化那些消息,最後不會跟任何人講吧。」

  「傑確實是那種人啊,這種事對心思細膩的他來說很難以接受吧,」悟向後靠在床沿邊,仰頭望著天花板,喃喃道,「說起來,傑去年開始到現在都沒怎麼停歇過,心理各方面壓力太大了吧——干脆替他舉辦一次輕松愉快的派對如何?」

  觀念與我不謀而合了。

  「想去TDL!」我興奮地看向悟。

  「那必須得大家都有一整日空閑才行哦,恐怕得等上一段時間。」

  「好吧。」瞬間又失落起來。

  「總之,下周我們先辦一次派對,要通知硝子,順便把灰原和七海海也叫上。」

  派對也行,我還沒參加過派對,這麼一想又起了興致,抓著他的手臂搖晃起來:「我想要超大蛋糕!很多層那種!」

  「當然會讓人准備的啊,派對沒有蛋糕就失去靈魂。」男朋友眼裡同樣閃爍著壞心眼的光芒。

  日子暫時定在了下周末傍晚。

  然而未來總是以捉摸不透的方式到來,被派去解決「土地神信仰事件」的二年級出了意外——由於官方判斷失誤,原本定性為二級的事件實際上是一級。

  灰原雄受重傷陷入昏迷,雖然得到救治,但一直未能脫離危險,高專已經通知了他的家屬。

  至於那個一級任務也由悟接手過去。

  這樣非常時期舉行派對再不合時宜,計劃只能暫且擱置了。


第99章 第99章

  「真的要這麼做嗎?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哦。」

  「傑這是在嫌棄我嗎?」

  「不是這個意思。」

  「朋友有困難的時候難道不該互幫互助?」

  「但是和悟吵架拿我做擋箭牌這種事, 可能會適得其反吧,」他無奈笑著,「況且任務在鄉下, 大概率會留宿,即便如此, 秋也願意嗎?」

  後半句簡直正中下懷, 夏油傑吃准我不喜歡呆在鄉下那種環境才故意這麼說。

  「沒關系。」我硬著頭皮說。

  「好吧, 那上車吧。」他嘆了口氣,妥協道。

  *

  事情之所以發展成這樣,還要從被擱置的派對, 啊不對, 從受傷的二年級說起。

  據七海海描述, 那次任務中當地非術師對「產土神」存在極其偏激的情緒,於是愚昧的信仰誕生出了強大的咒靈,灰原雄原本是活不下來的——如果不是他老老實實把我送給他的伴手禮帶在身上, 抵擋了致命一擊。

  但他依舊沒能脫離危險, 一直處於昏迷無法蘇醒。

  他的家人得知消息急匆匆趕來,其中還有年紀小他幾歲的妹妹, 因為太過憤怒與悲傷, 家屬把情緒全宣泄給了高專,倒霉的夏油傑那天正好去看望灰原, 也成了發泄對像之一。

  我在高專有一年的空白時間, 對七海海,灰原兩個後輩不算熟悉。但傑與他們的關系似乎很不錯, 尤其是性格開朗的灰原。

  雖然傑的情緒表面看起來還算穩定, 但這件事絕對對他帶來不小的打擊。

  一系列事故令整個高專也變得壓抑起來。

  悟想要與傑聊一下,卻始終找不到合適的時機, 但我總覺得傑也有意無意地避開我們,並且著了魔樣地投身於任務。

  悟也因此時常感到苦惱。

  「要不讓傑強制休息?」我主動提議,「他那部分任務暫時由我來接手。」

  「還不至於這樣做吧。」悟望向我,猶豫片刻否決了。

  只把任務當做任務,如果不是出於私情,我甚至可能不會留在高專。他們大概也能感受到這一點,所以總是把相對輕松的活交給我,就像現在男朋友拒絕我的提議,也是出於同樣的緣由。

  「但是沒別的更好的辦法了吧。」

  非常時期,我也勉為其難地體諒一下好了,不過是犧牲部分約會時間而已。

  「真是難得啊,」男朋友忽然伸過手,不由分說地在我腦袋上來回蹂躪,「秋居然變得這麼懂事了。」

  「給我住手,頭發都被弄亂了。」不開心地把他手掌抓下去。

  ……

  做好決定的次日,事情忽然現了新轉機。

  ——硝子告訴我們灰原醒過來了,也就意味著完全脫離危險,省下只需要養好身體。

  夏油傑在外地,在准備通知他這個好消息時,悟突發奇想,拍手決定重新啟用派對計劃。

  「硝子不要提前告訴傑哦,等到派對的時候給他一個驚喜吧,是雙重驚喜!」

  於是在當事人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甚至擅自決定在派對之後讓傑休息一周。

  聽起來有些胡來,但夜蛾卻意外地配合我們,同意了這項提案。

  唯一的麻煩是傑手頭有個外派任務,地點在偏僻的鄉下,這種任務通常耗費至少兩日的時間去完成,有時會更久,當主角的行蹤與時間不可控起來,便會伴隨許多未知因素。

  秉持一定要給他驚喜且不能讓對方提前知曉的原則,和悟商討之下,決定由我與他同行,方便隨時報備任務進度,除此之外,兩個人一起也能速戰速決。

  為了能臨時蹭上傑的車,隨口胡編了個理由——因為和男朋友吵架了,這兩天都不想見到那個蠢貨,所以決定和傑一起外出任務。

  而兩人同行這件事也得到了夜蛾的首肯。

  如此一折騰,便有了剛才那一出。

  好在心不在焉的夏油傑非常容易糊弄,我順利搭訕了他的車。

  途中輔助監督單獨與我詳細講述了任務內容,可以用「當地存在『神隱』事件,最後失蹤人口被找到時均已死亡,初步斷定是咒靈所為,等級為准一級」來概括。

  「怎麼又是『神隱』啊。」無精打采地往座椅後背一癱。

  「這種怪誕在鄉下比較常見——『神隱』有什麼問題嗎?」駕駛位上,輔助監督好奇道。

  「沒,只是有不太好的回憶而已。」我說。

  以為夏油傑會加入討論,畢竟去年望澤村他也參與其中,沒想到這家伙只是沉默地靠坐著,一副心思沉重的模樣凝望窗外。

  抵達那個偏遠的鄉下已經是下午。

  因道路狹窄,車輛難以通行,輔助監督把我們提前放在路邊,剩下一段路程得靠自己走進去,當地村民會來接應我們。

  通過長長的小道,視野終於開闊起來,正式進入村子。

  我們的到來似乎不是什麼秘密,村長帶頭在路邊守候。

  「是兩個人嗎?」村長表現得有些驚訝,隨後有些懷疑道,「通知下來的時候說是只有一個人……而且你們還是學生吧?」

  「別廢話了,先帶我們去看看那個洞吧。」省去不必要的寒暄,我開門見山說。

  時間已經很晚了,如果可以真不想在這種地方過夜。

  夏油傑跟在一旁,並未對我的惡劣的態度表示不滿。

  大概見我不好說話,那些村民轉頭和夏油傑攀談起來。

  一路前行,直到某個石洞口停下。

  整個石洞外全是殘穢,答案不言而喻了。

  「洞裡面是神域,外人不可以進入。」名叫陰谷的村民說。

  「欸,那萬一凶手就藏在裡面怎麼辦?」我開玩笑道。

  洞內確實存在咒靈,能感受到它蠢蠢欲動的不安分的狀態,咒力正不斷往外發散。

  「不可能,」村民信誓旦旦說,「真要如此,神明也會懲罰他的。」

  「神明跟他說不准是一丘之貉呢,否則誰會允許凶手在自己的領地作威作福?」

  「你怎麼可以褻瀆……」

  「秋,」傑打斷說,「適可而止。」

  「好吧。」我聳聳肩。

  「請稍微退遠一點。」傑轉而向村民道。

  「那……」

  「放心吧,我們不會進去的。」他露出極具迷惑性的微笑。

  「好吧,」那村民不放心,又看向我留下一句話,「總之,別怪沒提醒你們,外人進入神域會被遭遇詛咒。」

  我嗤笑一聲,沒理會他。

  「這是把和悟吵架的怒氣撒在毫不相干的人上嗎?」等人走遠,夏油傑驀地開口。

  「哪有,我只不過是瞧不上這些愚昧的家伙們。」

  「非術師不知曉咒靈的存在,面對非自然事件,他們只能選擇信仰『神明』。」他開解道。

  「隨便吧,我們先干活。」

  解除掩蓋氣息的結界,咒靈主動現身。

  祓除任務以極快的速度解決。

  那只准一級咒靈也化作了珠子給夏油傑吞掉了。

  望了眼天色,這個時間不可能讓監督連夜開回去,看來留宿是無可避免的事啊。

  返回村落,向眾人表示已經解決「神隱」的源頭,村民皆露出將信將疑的神情。

  不過還是熱情地招待了我們。

  趁著晚飯間隙,偷偷和男朋友打了通電話,表示大概明天下午就能回去,他那邊可以偷偷操辦起來了。

  ——我也曾經被各種蒙在鼓裡,現在角色轉換,有種捉弄耍人的快感。

  晚飯後,被領到借宿房間前,夏油傑面露難色。

  「我們家只有一間空房。」村民陰谷說,「如果一定需要兩個房間,或許可以幫你們問問村頭千葉婆婆家。」

  我朝裡面探了探頭,還算寬敞,大概是閑置很久,角落存放了一些封好的箱子。

  「那就拜托……」傑開口道。

  「不用那麼麻煩了,」我打斷他,單獨住陌生人家裡也太別扭了,而且這種日式榻榻米只需要添一套被褥就行,「就這樣吧。」

  傑向我投來難以言喻的眼神:「秋,這很不合適。」

  「難道怕我夜襲你嗎?」

  「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要夜襲我?」

  「絕不可能。」他臉一板,義正言辭道。

  「哇,反駁得這麼果斷讓我不禁懷疑自己的魅力。」

  「其他就算了,至少別學悟用這種輕浮的口吻講話吧。」他敗下陣般地嘆氣說。

  鄉下的村民似乎習慣了早睡。

  不到十點已經看不到什麼燈火。

  我不想在這種位置洗漱,反正明天便能回去,就這麼將就一晚好了。

  「不准備聊一聊嗎?」沒想到一直避諱交談的夏油傑竟主動開口。

  「聊什麼?」

  「你和悟的事,為什麼吵架了?」傑靠在窗邊,手自然撐著窗沿,月光從外面傾灑進來,使人蒙上一層充滿聖潔又神秘光輝,「雖然秋口口聲聲說這兩天不想見到他,但表現的卻是迫切地想要回去的模樣啊。」

  我一怔,難道露餡了?

  「果然還是放心不下那家伙吧?」傑繼續說。

  呼,好險,沒發現自己被騙就好。

  「我懷疑他劈腿了,最近鬼鬼祟祟的。」隨口胡謅了個理由。

  傑收回視線,表情怔怔,隨即馬上笑了出來,而且笑得很誇張。

  「這有什麼好笑的?」

  縱然是謊話,他這態度卻叫人火大。

  「抱歉,抱歉,」他連連擺手,「不過這種事怎麼想都不可能發生。」

  「那為什麼他最近玩手機都遮遮掩掩的,還不給我看手機。」我坐在被褥上,抱著枕頭嘀咕道。

  吵架是假的,但莫名帶入進去了,畢竟將來會出現一個「伏黑」。

  「按照那家伙的性子,大概是想准備點什麼驚喜吧,秋誤會他了。」

  「哼,我不管。而且這話也太沒說服力了。」

  「不可否認他是個外表輕浮又無禮的家伙,但在對待感情上,悟絕對比任何人都認真,而且他那種人一定有感情潔癖。」

  「是嗎?」

  「是哦,以前外出遇到主動搭訕的女孩子,最後都有穩妥地拒絕她們。」他寬慰說,「所以,所謂的劈腿其實是秋的假想敵吧,」他臉上浮起戲謔的笑意,「等回過神來發現其實是又在為你精心准備什麼,反而會感到愧疚的哦。」

  呵,這話由我說才對。

  夏油傑,等回去發現我們大家為你操碎了心,就好好愧疚吧。


第100章 第100章

  翌日睡醒時, 房間只有我一個人。夏油傑不知所蹤。不僅如此,所寄宿的地方也沒見到其他人的身影。

  老實說,在這種陌生環境醒來, 第一時間竟有點不知所措,我很討厭這種感覺。

  簡單梳洗過後, 出門一番打聽才知道他們一行人去了村長家。

  任務不是已經結束了嗎?傑跑去那邊做什麼。

  在村民的指引下, 去了村長的屋子。然而隔壁一座看起來類似雜物間的房前, 聚集了一批圍觀群眾,一邊在外面等候,一邊頭接耳低聲談論著什麼。

  見到我出現, 紛紛收斂神色, 嘴角扯出一點的笑容。

  還未來得及開口詢問同伴的下落, 屋子裡邊的人便出來了。

  先後見到兩個陌生的面孔,最後面還跟著夏油傑。

  借著微小的縫隙,能望見屋內昏暗的光芒, 好像存在一個巨大堅實的鐵籠, 沒看錯的話,裡面關著兩個人。

  可惜未能看得仔細, 大門就被關上了。

  「秋, 你怎麼來了。」傑動作微愣了下,有幾分意外。

  從出現的那一刻起, 仿佛籠上了一層陰霾。現在的他和昨天的他似乎又不一樣了。

  「我以為你還在睡覺。」他嘴唇含著淺淺笑意說道。

  「裡面什麼情況?」

  不對勁, 看見人被關在籠子裡,傑這種大善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笑出來。

  「沒什麼, 只是一場誤會, 不過你出現的真不是時候。」他有些惆悵地用手指敲了敲額頭,「我已經做好決定了……其實不想把你也牽扯進來, 所以秋就當做一直在睡覺而錯過了吧,這樣對我們大家都好。」

  「你在說什麼啊?」完全是我聽不懂的話語,有些莫名其妙。

  他沒有回答我,但更讓人在意的是,他身上驟然湧動的殺意。

  下一秒咒靈被召喚出來了。

  那並不是屬於我的咒靈。

  飽含惡念的攻擊直指身旁兩個村民。

  「反應真快啊,該說不愧是秋嗎?」

  傑的咒靈沒能成功,幾乎是領悟到他動向的一瞬間召喚出了狐,攔下索命的攻擊。

  非術師在生死交加剎那,像是覺醒般看清了纏繞在他們周身的怪物,跌坐在地,先後發出恐懼的驚聲怪叫。

  「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不解道。

  這些人得罪他了?這得是什麼程度能讓好脾氣的夏油傑想要殺人?

  「就是突然想通了。」

  「想通什麼?殺掉這些人嗎?」

  「沒錯。」他聳了聳肩膀,用惺忪平常的語氣說。「秋,你是不能理解我的,但我希望你能讓開。」

  「那不可能。」我擋在他身前,讓咒力由腳下擴散,往外延伸。

  「你不是也不喜歡人類嗎,為什麼這種時候要維護他們?」

  「你現在是我的搭檔啊,至少要說明白理由吧?」

  同樣不明狀況的還有那些圍觀人士。

  能看清咒靈存在的非術師大概聽懂了部分對話。

  「喂?你們在說些什麼啊?!!這些怪物不會是你們召喚出來的吧?!!」

  「什麼意思??」

  「救,救命啊……他們要殺人了!這兩個人!全是和怪物一伙的!!」

  ……

  「嘰嘰喳喳的吵死了。」

  我現在超級煩躁,尤其是聽見擾人心神的怪叫,更叫人心煩意亂了。

  狐瞬間明了了我的想法,拎著那兩人的衣領丟往遠處。

  「喂!你們都做了些什麼!?」圍觀的村民們雖不明白具體狀況,但也知道這一系列詭異事件全是我們弄出來的,面對奇異的力量,僅僅是詫異了片刻,像是司空見慣的樣子,紛紛露出猙獰面目,接二連三抓起小屋旁的鋤頭斧子向我們靠近,卻一一撞上了一堵空氣牆,被完全阻隔在外面。

  ——就在剛才,迅速建立了一個封閉結界,隔絕了外界聲音,同樣裡面的談話不會在被外面的人聽到。

  「現在可以好好說了吧,你究竟想干嘛?」

  原本是滿懷期待的一天,盼著帶夏油回去,然後和大家開開心心參加派對。偏偏傑像被奪舍了一樣對這些村民發動攻擊,那架勢分明要置人於死地。

  所有計劃都亂了。

  真是超級不爽。

  「解釋清楚就會罷手嗎?」傑無奈地吐出一口氣。

  「可能吧。」

  他定了定神,用平和的語氣講述起來:「秋應該知道,咒靈是因為非術師發散的咒力而產生的吧。」

  「那又如何?」

  「屋子裡關著兩個小孩,她們只不過因為是咒術師便被當成了異類,像家畜一樣關在裡面,弱小真的值得拯救?說到底,非術師就是弱小的嗎?一直以來,大家為維護社會安定而整日奔波地祓除咒靈,這種看不見盡頭的事真的有意義嗎?——我已經放棄了拯救弱小的理念,非術師才是這個世界的蛆蟲,不,他們簡直就是無用的猴子,只要把非術通通師殺光,世界便再無咒靈——這就是我剛才想通事情。」

  這大概是近日我見到夏油傑最為堅定的時刻了。

  多麼荒唐的說法,偏偏這樣的無稽之談給了他無比堅實的信念。

  怔怔呆滯了半晌,心情復雜地看向他:「殺光非術師?超人都辦不到吧?」

  「但總得有人去做吧,不行動又怎麼知道辦不到呢?」他垂下眼眸,像是喃喃自語地說。

  現在的傑已經完全卸下偽裝,將自己最真實的想法告訴我,但我依舊無法理解。

  和愛情那種不講道理、捉摸不透的情緒截然不同。

  他的說法就像是在告訴我1+1不等於2,並且試圖讓我接受。

  「你知道殺掉這些人意味著什麼嗎?」心髒開始重重地跳動著,一下又一下在胸腔回響。

  「當然,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不僅會殺死他們,我還會殺更多非術師,甚至包括我的家人……」他嘴角浮起一抹苦澀的笑意,「這意味著在這之後我就是詛咒師了,是咒術界抹殺的對像。」

  「不對,」駁回同時心髒顫抖了一下,「詛咒師也好,咒術界也好都無所謂,但你背叛了我們。」

  我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不爽了,甚至隱約有些憤怒。

  即便是咪咪,有朝一日不由分說地咬了我然後逃掉,我也會感到生氣又傷心。

  何況夏油傑是我為數不多、發自內心認定的朋友,同樣也是悟非常在乎的家伙。

  ——這麼重視的人,卻完全沒考慮過我們的感受,真的好憤怒。

  「那些善惡觀念分明是你灌輸給悟的吧,為了能和他好好在一起,我也做出了改變,現在你跟我說要推翻那些道義,要背道而馳,那我們怎麼辦?」怒意上頭,連說出口的音調也抖動著。

  「可是人總是在成長變化的啊,」傑的臉上閃過一絲遲疑,但又轉瞬即逝,「不指望你們能夠理解,但既然決定的事,我一定會去做的,」他的眼神再次堅定起來,「把結界撤掉吧,秋,我不想對你動手——況且即使把我關在裡面也毫無意義,我的咒靈依舊可以從外面召喚。」

  「為了你的道義,所以要丟下我們不管?」

  「沒關系的,我走之後,你們還有彼此,硝子也在。」他用冷漠的口吻說道。

  我們真的被拋棄了,被那麼輕而易舉地拋下了。

  怒火與悲傷一同占據了全部思維。

  夏油傑的決意劈開一條無法跨越的溝壑,強行將我們分開。

  我果然還是沒辦法理解他。

  「再問一句,傑真的覺得殺光非術師,從而創造一個沒有咒靈的世界可行?」

  「這個問題剛才就回答過了——老實說能否成功我不清楚,畢竟大家一定會盡全力阻止我吧」他好像認真思考一番,有說服自己,「總得有人去做不是嗎?」

  思緒頓時停滯了,沒忍住嗤笑出聲。

  「夏油,你可真是……其實你知道不可能吧……因為理由的內容不重要,理由的存在才重要,不論有多麼荒謬,只要能驅使你行動就足夠了是嗎?」

  「秋想這麼理解也沒錯。」

  「可這種想法本身就是滿足自我私|i欲的借口,其實你根本就是想殺光他們,什麼道義,理念——現在的你在我看來不過是被怒火蒙蔽了眼睛。」

  「你在偷換概念,秋,你根本無法理解我的痛苦,這樣日復一日的日子真的有意義嗎?道路的盡頭是什麼?除了同伴堆積如山的屍體,我什麼也看不到——其實你我都明白,永遠不會有結束的那一天,為了迎來新世界,總得有人做出犧牲,」他悵然若失地搖了搖頭,「算了,無法互相理解是人類的常態,交談到此為止吧,如果不讓開,只能對你動手了。」他語氣沒有半分猶豫。

  平靜的表情下,眸光冷如刺骨的冰錐,殺意落在我身上。

  「一定要這麼做?」

  從沒想過會和傑動手。

  「是的。」

  一次又一次地嘗試勸他回心轉意,一次又一次被推遠。

  那些決定背叛的話語叫我非常難過,但我難過的其實不只是他的背叛,似乎也難過他的決定會帶來潛在的影響。

  放任他自甘墮落,那麼一直以他為善惡標杆的悟會如何?

  他會同傑一樣墮落嗎,還是說變得萎靡不振?

  我喜歡現在開朗的悟,喜歡那個義無反顧拯救我的悟,我同樣珍惜現在大家偶爾坐在一起,平凡得不值一提的時光。

  未來都那麼令人難過了,為什麼還要蹦出來攪亂我的現在呢?

  ——我絕不允許任何人摧毀現在的美好。

  阻止他,阻止他,不惜一切代價阻止他……

  到底是因為憤怒,悲傷,還是不甘心已經不重要了。

  這樣的念頭在腦海內回響,驅使我做出行動。

  ——啊,原來如此,其實我不需要理解夏油傑,也不用明白他的痛苦,我只需要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便足夠了。

  「所以為了完成你的信念,只要殺死非術師嗎?」念頭閃動,撤掉困住彼此的結界。

  傑愣了一下,沉聲道:「是這樣。」

  「生命只有一次,人類同樣只能經歷一次死亡。」我自語說。

  沒法阻止心意已決的他,殺人對傑來說太簡單了。但我還有別的方法。

  咒力從腳下湧出,像奔騰的河流,漫向遠方。

  「你想說明什麼?」

  「確實,我無法阻止……但比起速度,絕對不在你之下,所以這些人就由我替你殺掉。」說罷,向在不遠處待命的狐發出指令,「去吧。」

  話音落下,那些吵吵囔囔衝上來的村民輪番倒地,鮮血從胸前噴灑,濺射在我們身上,臉上,紅色液體暈染開來,卻淹沒於黑色的制服中。

  「什,什麼……」

  一切轉變完全超出他的認知,大概原地呆滯了半秒,當即召喚咒靈企圖阻止,又被我其余咒靈攔下了。

  「停……停下。」干澀的音節從他口腔緩緩吐出。

  僅僅一瞬,周圍十幾號人全數倒下。

  狐是專業殺手,殺人這方面從不拖泥帶水,且招招致命。

  得到授意,不做片刻停留,消失原地,奔向不遠處趕來的其余人。

  村莊頓時陷入灰暗的恐懼,驚叫,哀嚎,哭喪,求饒,痛苦的聲音此起彼伏。

  「你瘋了?」夏油傑衝上來揪住我的衣領,沾血的面孔變得猙獰,「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我沒瘋,而且很冷靜。」終於,這家伙也慌亂了,我朝他揚起得意的笑容,「人類只能死一次不是嗎,你想殺就殺好了,反正我會在你之前都殺光。」

  「腦子壞掉了?我有我的大義,你又是為了什麼?!這種事對你來說毫無沒意義!」

  「當然有意義啊,」我伸出手掌,覆蓋住夏油傑的拳頭,「這都是為了你,夏油傑。」

  我墮落沒有關系,因為我原本就是那樣的人。

  但他不行。

  他怔怔僵硬住了,回過神後幾乎是咬牙切齒道:「聽聽你自己在說什麼?真是瘋了!」

  「已經沒辦法停下來了,除非你現在放出所有咒靈,然後殺掉我——但你沒有殺死我的理由。」我信誓旦旦道。

  這件事成敗完全取決於誰先動手,當我成功殺掉第一個人那一刻起,傑的動機便失去了意義。

  「就是為了這種事?」揪著衣領的拳頭更加用力了,連帶我整個人都被他提了起來,腳在空中自由搖晃,「你考慮過自己嗎?你會被咒術界通緝!被判處死刑!悟又怎麼辦?!」

  「悟會諒解我的吧……」是的,他會原諒我,因為不是真的想要殺人,我是被迫的,「不過真該說不愧是傑嗎,虧你能在這種時候,第一時間站在我的角度思考……」

  「趕緊給我停下!」他衝我大喊起來,好像是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失態,「真要為了這種事毀掉自己的未來?!你還想不想和悟在一起了?!」

  「是啊,今天往後,我的未來就被毀了,變得一塌糊塗……明明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好不容易擺脫惡臭陰暗的角落,能大方站在陽光下……好不容易遇見喜歡的人……」視線緊緊凝望著他,不給對方半分閃躲的機會,然而淚水卻莫名從眼眶裡溢出,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難過,但無所謂了,這世界上我不明白的事多著去了,「你很清楚,我根本就不願意殺他們,也不願意背負那些可笑的罪孽,都是為了你,夏油傑。」

  手心下,他拳頭顫抖著,垂下來的面孔流露出掙扎又扭曲的神情:「我不能理解……」

  「不能理解沒關系,你只用知道,我做的這些都是為了你,我背負了傑的罪孽,所以傑要永遠站在太陽下,做一個高尚的善人,是不是真心實意不重要,只要成為悟的道標就好了。」說著寬慰地笑了起來,「這是我對你的詛咒。」

  就像一場孤獨一擲的豪賭,稍有差池便會滿盤皆輸,不過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方法了。

  他沒說話,似乎陷入了某個思維困境,與什麼做著鬥爭。

  不論如何,看到這樣的表情,我知道是我贏了。

  整個村落估算約有上百人。

  全部殺光永不了多久。

  溫熱的血侵濕黃色的泥土,鮮血的氣息在空中彌漫。

  體內咒力正迅速流逝,我的時間也不多了。

  「結束了哦。」我打破沉默。

  從口袋拿出手機,在傑痛苦的表情下,撥通了輔助監督的電話。

  「喂,監督嗎,請立即來接我吧……對了,我殺了人,而且是全村的人……沒有開玩笑,超認真的哦。」

  拽著我的拳頭終於松開了。

  干脆用最省力的方式直接癱坐在地上。

  「我的咒靈和式神會一直跟著你,想走就走吧。」

  他像失敗者一樣倒坐在地,用手扣住面孔,嘴角拉扯出一絲苦笑:「已經,沒有意義了。」


第101章 第101章

  記錄, 2007年9月X日。

  高專三年級生,東方秋惡意襲擊村民事件。

  ……

  「什麼意思?」

  校長辦公室,剛聽完夜蛾描述的五條悟喃喃重復。

  「要我再講一遍嗎, 東方襲擊了任務所在村落的全部村民……然後選擇了自首。」

  「我當然聽見了,所以才覺得莫名其妙, 」五條悟呆滯的目光望向夜蛾, 冷汗從額角滑下, 「那家伙怎麼會做這樣的事呢……」

  「據她本人口述,是因為見到村民虐待兒童,將兩名女童關押在牢籠裡並施以暴行, 一時氣憤下做出了這種過激行為。」

  「所以說, 這種理由就更不可能了。」少年怔怔道, 嘴吐出不屑的笑聲,仿佛聽到什麼笑話。

  原本是滿懷期待的一天,場地昨晚都已經布置好了, 就等著女朋友和傑一起回來……然而上午沒有收到女朋友的消息, 電話打過去也無人接聽,下午依舊杳無音信, 他轉而打給傑, 也是同樣的結果,那個時候心裡便生出不好的預感了。

  噩耗是傍晚從夜蛾口中得知的。

  但他實在想不通。

  秋對待不熟悉的人可以稱得上冷血, 她根本不在乎不相干人的性命, 要說她為不認識的家伙做出偏激無可挽回的事,簡直是天大的冷笑話。

  但夜蛾同樣沒有理由欺騙他。

  「我也根本不知道他們兩個在想什麼……」夜蛾扶住額頭, 露出懊惱的神情, 「兩人被一同帶回高專,由總監部分開審訊, 卻各執一詞,傑堅持說村民是自己殺的,秋醒過來後推翻了傑的說法,但從現場來看,襲擊所留下的殘穢確實屬於秋的咒靈。」

  「醒過來?」

  「執法部和救援隊到達不久,秋昏迷過去了,但經過檢查發現她沒有受傷,初步判定是咒力消耗過大的原因。」

  「殺那些人還需要把咒力用光嗎?這裡面一定還有什麼疑點吧?」

  「總監會還會對她進一步審訊,但證據和本人供詞都擺在那,最好不要抱太大期望了。」

  「秋她……會怎麼樣?」

  「最壞的結果當然是死刑,」夜蛾用不忍的口吻道,「但事情或許還有轉機,已經通知她家人了……不過,最重要的是,得看硝子那邊。」

  「死刑」刺耳的字眼碰出來,後續那些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

  「你要做什麼?」

  「我去找她。」

  「她還在審訊室!目前禁止任何人探視!」夜蛾當即上前,意圖揪住五條悟的衣領,卻被無下限拒絕在外。

  「那又怎麼樣?這種事我當然知道。」五條悟不耐煩地甩開袖子。

  「悟,冷靜點!」夜蛾發出嚴厲呵止,「你現在過去不僅什麼也做不了,甚至可能會給她帶來麻煩。」

  「都要死刑了還有什麼麻煩可言?」

  「不是說了嗎,至少等硝子那邊的結果吧,」夜蛾頓了頓,「而且你也有自己能做的部分。」

  悟和秋的關系雖說沒有刻意保密,但也並未在咒術界大張旗鼓地宣揚。

  這或許是好事。

  五條悟動作停下了,遲疑地側過身來。

  夜蛾繼續說:「與其跑去火山添油一把,倒不如想想別的法子,這種時候,你不能再是任性妄為的小孩子了,悟。」

  五條悟怔了怔,回過神:「傑呢?」

  「說是已經放出來了,但沒找到他,我也想知道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要不去宿舍看看。」

  五條悟愣了一拍,隨即道:「不必了,我知道他在哪。」

  *

  教室被顏色絢麗的飄帶氣球裝飾得煥然一新,講台上砌得高高的多層蛋糕尤其顯眼,看起來如同一座甜美的小山。如果不是背後那個敞開的教室門,連通著外面古板沉悶的走廊,夏油傑差點以為自己來錯了地方。

  「原本是要開一個派對,」熟悉的好友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和秋商量過後,決定特意為你舉辦的,那家伙昨晚還在電話裡說一切順利可以讓我准備起來了……」

  夏油傑從怔然中收斂思緒,動作僵硬地轉過身來:「為什麼是替我?」

  「現在難道不是我這邊更緊急嗎?」五條悟一臉不悅,似乎在盡最大努力保持平靜,然而還是在看清摯友身旁存在的咒力輪廓後呆滯住了,「為什麼……秋的式神會跟在你身邊?」他定了定神,一臉嚴肅,皺起眉說,「在那邊發生什麼了?秋究竟為什麼要襲擊村民?」

  夏油傑垂下眼眸,像是自語般地說起來:「應該已經從其他人那邊聽說了吧……事情大致經過。」

  「就是不相信所以才來找你確認,她根本不可能因為那種無聊的理由去襲擊村民。」他表情堅定道。

  「是啊,她確實不會,但我會……」夏油傑失魂落魄的臉上浮現起苦澀的笑意,「秋阻止不了我,所以搶在我之前把那些非術師殺光了。」

  「什麼,意思?」五條悟喉結上下滾動,仿佛一時間沒能理解對方的話語。

  「就是字面意思……」夏油傑抬起頭來,眼神頓時堅定。

  靜謐的派對房間中,回蕩著他輕聲細語的描述,事件真實過程在他講述下一一還原。

  五條悟沉著聆聽的表情逐漸失控,難以遏制地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這回是因為傑的那番說辭——什麼殺光上所有非術師,從而創造一個沒有咒靈的美好世界。傑是認真的,否則秋也不會出手阻止他。

  「回過神來,已經在高專了,不過在審訊室反復品味那些細枝末節,才發現被秋擺了一道啊……真是狡猾,那家伙一開始就……」

  不僅沒為此懺悔,反而責備起秋的話語再無法叫人冷靜。

  拳頭不留情面地落在這個被自己視為摯友的家伙的臉上。

  沉重的拳頭揍得他不由自主後退一步,跌撞在挪到一旁的桌椅上,桌上的禮花筒與派對道具「嘩啦」散落在地。

  換在往常是非常輕而易舉便能閃躲過的攻擊。

  「你是腦子有病嗎?」五條悟緊逼上前,攥握住對方衣領,「殺光非術師?這種事根本不可能辦到!」

  「秋也和你說了同樣的話,我也沒指望得到你們的理解。」

  「但是她替你做了那些事!」

  「是啊,所以腦子有病的是她才對,不過現在爭論這些也沒有意義了,她替我動手的那一刻起,大義就不再是大義了,徹底被她詛咒了呢……」夏油傑木訥的表情忽然痛苦不堪,仿佛一瞬間變成了脆弱的易碎品,「想揍就揍吧,如果這樣能讓你舒坦些……老實說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五條悟松開手,墨鏡下的眸子裡閃過蒼白的悲涼。

  「殺光非術師世界就能得救?術師難道裡就沒有人渣存在?我們見過的詛咒師還少嗎?照這麼說,干脆人類全部滅亡算了……其實在做決定前根本沒有好好考慮全面吧,秋說的沒錯,你的大義不過是被憤怒衝昏頭腦,想要殺人的借口罷了……真打算想拯救世界,一定還有別的方法吧,敵人一定是全部非術師?」

  夏油傑怔怔抬頭:「那你說敵人是誰?」

  「我不知道,」五條悟轉身走到門口,驀地停下,「但我絕對不會鑽牛角尖地獨自思考問題,明明還有那麼多關心你的朋友。」

  留下最後一句話就離開了。

  派對室瞬間只剩下夏油傑一人。

  那座山一樣的蛋糕變成了無法直視的存在。

  良久後,像是克服重重困難,走到蛋糕面前,伸出手指毫不講究地挖去部分奶油放入嘴中,任由鮮甜的味道在口腔擴散。

  *

  封閉的環境。

  牆面,天花板,地板,均填滿密密麻麻的限制咒力的符咒,燭火晃動,昏沉沉的光線叫人昏昏欲睡。

  我面前還額外放了一張椅子,是給審訊人員准備的,此時已經被當做擱腳的腳墊。

  望著壓抑的石制天花板,發出連連嘆息。

  時隔十多年,又被關在了類似的地方,真稀罕啊。

  不過現在的我對這種位置早就沒有陰影了,甚至有些不痛不癢。

  對比總監會輪番喋喋不休,堪稱精神折磨的審訊,這種安寧的地方簡直是人間極樂。

  但其實還是非常不安。

  沒有人給我傳遞消息,外面什麼進展都不知道。

  如果這個時候許願一定會實現的話,那麼我的願望一定是想要見到悟。

  真的超級想念男朋友啊。

  他應該不會怪我吧,不對,是必須不可以,全世界都可以責罵我,唯獨我的男朋友不行。

  門「吱呀」一聲開了,耀眼的光線同時從縫隙裡透露進來。

  刺目的光芒中出現一道人影。

  眯起眼睛將滿懷期待的目光投望過去。看清來者,驚訝了一瞬,又發出垂頭喪氣的嘆息聲。

  「既然是這種態度,走了。」王管家鎮靜地轉身就要關門。

  「別啊,我知道錯了,王道長。」我訕笑說,「來都來了,總不能白跑一趟吧。」

  王道行的出現也不算意外,只是沒想到來的這麼快。

  「好像沒有在好好反省啊,」背光下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將我剛才擱腳的椅子向後拖開,擅自坐下,「你才過來多久,就鬧出這麼大的事,怎麼,真的覺得自己自由了嗎?真想要自由,就不應該惹出收不了場的麻煩。」

  他語氣非常不友善,一連竄發問明顯是在刻意向我施壓。

  「那些村民呢?」我問。

  這才是我最關心的部分。

  「想知道?」

  「嗯。」

  「全死了。」

  我一怔,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脫口大喊:「那不可能!」


第102章 第102章

  村名全部死亡。

  這種事怎麼想都不可能, 那個時候特意建立了一個附加束縛的結界,也付出了對應代價,雖然不一定能讓所有人活下來, 但也絕不會全部死掉。

  而之所以問這種問題,無非是想知道有沒有人死, 這關系到我最終罪名。

  失態的行為似乎給王道行某種啟發, 或者說是頓悟——原來他本就是抱著炸我的目的說了慌。

  「看來不是真心實意殺那些人, 而且以你的能耐,即便是殺了村民,也有辦法消滅證據, 然後推給其他人吧, 繞那麼大一個圈, 為什麼呢,替人背黑鍋?什麼時候這麼偉大了?」

  基本全中啊,但不論如何, 這種無禮的態度實在讓人惱火。

  「如果只是跑來嘲諷一番實在沒有必要, 」我松散地靠上椅背,不耐煩說, 「沒有後悔, 也沒打算刻意解釋什麼,畢竟是我動的手, 事實就是如此。」

  「唷, 生氣了?」

  沒去接話,既然不想告訴答案, 我也不會拉下臉去求他。

  「那些村民中, 還有幾名老人尚未脫離危險——秋小姐可真是讓人不省心啊。」他主動交代道。

  「家裡什麼態度?」

  「全權交給五條家處理了——如果由我們出面,你恐怕不能再呆在日本了。」

  「那又為何親自跑一趟?」

  「此次前來目的不過為了當面確認你動手的理由。」

  我明白了, 他們想知道真正的動機。如果我放任自己變成了無法控制的殺戮機器,恐怕會被強制帶走。

  「你和加茂有過過節?」

  「加茂?」詫異地重復了一遍這個陌生的詞彙,隨即想起是同為御三家的咒術家族,「完全沒有。」

  「外界對你的處置態度各執一詞,禪院和五條不必說,我們一直有往來,即使保持中立也不會跑來攪混水,但加茂卻堅持嚴懲。」

  「為什麼?」

  「如果沒過節,那或許只是他們對犯罪者的態度吧。」

  他話忽然停住,口袋傳來手機來電的震響。

  當著我的面接通電話,冷漠的眸光落在我臉上:「嗯,是的……親自確認過了,確實不是……明白了……」大概能猜到是誰打來的了。

  他將手機從耳邊移開,遞至我面前,下意識側頭避開,「家主大人讓你接電話。」

  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壓迫感,根本無處可逃。只好乖乖接起手機。

  「外公……」

  「事情我大概了解了,有什麼想要解釋的嗎?」

  「沒有,都是我做的。」

  「理由呢?」

  遲疑了下,小聲嘀咕道:「想要挽救朋友。」

  這種話從我嘴裡說出來實在有些羞恥,但別的答案不可能糊弄過去。

  「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嗎?」那邊開始說教了。

  我沒吭聲。

  「挽救他人而讓自己身陷險境實在愚蠢,小秋,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不過是覺得背後有家中替你撐腰,外加一個五條,所以你能博得一線生機,但萬事沒有絕對……」

  一旦失手,或者總監會態度堅決,那麼即便躲過了死刑,也恐怕避免不了被遣返回國的結局。

  當然知道有那麼一絲概率面臨如此後果,所以無所事事的空白時間成為了煎熬,每分每秒都像是從刀尖上挨過。

  外公喋喋不休罵完,終於掛斷電話。

  「時間差不多了,我也該走了,」王管家正色道,「秋小姐下個月就要成年了吧,我們大家都希望你少惹點麻煩,至少得有個大人的樣子,別讓家中總為你操心……」

  隨著大門緩緩合上,王道行的背影也消失在視野中。

  用腳尖把對面的椅子勾近了些,又一次撂下腿,身體重心全部壓在椅背上。

  昏暗狹小的房間像一個封閉的盒子。

  看似密不透風,其實根本關不到我,想要出去其實有好多種方法。

  但還是選擇老老實實呆在裡面,不是出於對罪行的懺悔,而是想要過上平靜的生活。

  說到底,如果不是因為我出手了,那些非術師連活下來的可能性都沒有——我救了他們。

  可惜這種事情不會被人理解的吧。

  事已至此,真要能順利出去,今後我肯定安分守己,就算真要干見不得光的事,也會好好善後。

  ——啊,真是的,已經有好好反省自己了啊,所以什麼時候才能見到男朋友呢。

  *

  時間緩緩流逝。

  大概是我睡意朦朧的時候,門又一次被打開了。

  因年代久遠而發出的「吱呀」聲響,聽起來像是某種沉重的哼鳴。

  來人動作太輕了,以至於第一時間沒能發現,難道又是王道行?

  我一下警覺,從淺眠中醒神。

  「居然這麼沒有危機感嗎?」封閉的室內回蕩著低沉的嗓音,是我夢中也會思念的聲音,不過語氣聽起來似乎不太高興。

  門合上後,他向我走過來,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看起來很邋遢,當即坐正。

  五條悟將我對面那個礙事的座椅踢掉,投來居高臨下的眸光:「總監會若是看到任務期間掀起軒然大波的罪犯如今是這幅模樣,大概要氣得跺腳吧,然後又會囔囔個沒完。」

  他的臉上神情隨著燭火的晃動忽明忽暗,未被遮掩的藍色眸子有火花閃爍而逝。

  我張了張嘴,又合上,似乎不太能明了他語氣中所蘊含的情緒,究竟是調侃,還是真生氣了?

  我不知道,但我很生氣。

  「明明已經很慘了吧,難道要我睡這種冰冷的水泥地?」干澀的空氣湧入口腔,發聲的一瞬間,音調難以遏制地顫動,忽如其來的酸澀觸動了心髒,「連你也要責備我?」

  不論供詞如何,我相信夏油傑那種人一定會把真相告訴悟。

  正是如此,所以更無法容忍男朋友對我有任何埋怨。

  他表情陡然凝固了一下,隨即失神地笑出聲來。

  「不准笑!」

  「哎呀,不要生氣呀,因為完全沒想到那個氣勢囂張的女朋友忽然這麼脆弱,實在錯估了某個笨蛋的心理承受能力啊,」仰望過去的超高身形在我面前蹲下,他企圖握住我的手,被我不爽地打掉了,於是只能老實地將手放在我膝蓋上,狡猾地朝我眨了眨眼睛,「剛剛是我不好,不該用那種態度講話,這次就原諒我吧。」

  太會作弊了,那語氣明顯不是真心實意道歉,一瞬間卻沒了脾氣,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喻的辛酸。

  「竟然好意思說我是笨蛋,」脫口傾訴心情的瞬間,心底的平靜便泛起波瀾,積壓許久的委屈一股勁冒出來,想要擁抱他,就在此刻此地,只有擁抱才能安心,念頭不斷驅使,不禁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身體自然地從座椅上挪開,重心全部撲向面前男人,將臉埋入頸窩,任由夏日的氣息縈繞鼻腔,在他脖頸間輕輕抱怨說,「你都不知道這幾天我經歷了什麼。」

  「他們欺負你了?」

  「嗯,」輕哼一聲,忿忿訴起苦,「都不記得接受多久的審訊了,只知道前後來了好多人,但即使換不同的人也是同樣的問題,而且態度惡劣至極,中間還時不時用難聽的言辭責罵我,不過是一群遇見咒靈只會嗷嗷亂叫的廢物,算什麼東西啊……真的超級委屈……」

  男朋友一遍一遍撫摸著我腦後的頭發,用很難得的溫柔的口吻竭力安撫:「是啊,他們算什麼東西啊。」

  「但是我也好好想過了,是做的有些冒險,所以這次哪怕是全世界都來指責我也就算了,但悟絕對不行。」把臉藏在他懷裡蹭來蹭去,繼續發泄道。

  剛才某一刻,差點真誤以為他要和其他人一樣怪罪我了。

  悟的身體僵硬了一下,無奈又挫敗的笑聲傳來:「別哭啊。」

  他直起上身,扶著肩膀將我推開,似乎一定要確認我的表情。

  「因為太委屈了啊。」抽泣著說。

  其實是只有在悟面前時才覺得委屈,明明面對別人時都忍耐下來了。

  「這可怎麼辦才好呢,會忍不住把那些蠢貨都殺掉的啊。」他露出苦惱的表情。

  「不行,」我抓住他的胳膊說,「那豈不是我的努力都白費了。」

  「說的也是啊。」他湊近摟住我,干澀的嘴唇輕輕貼上了眼眸,動作很輕很慢,像是在細細品味什麼,花費好長時間,一點一點,一次一次地落下,沾濕了睫毛的淚水在他唇間化開,這樣溫柔的行為成功撫慰了我,心裡那股難過的勁頭散去大半。

  「感覺好些了嗎?」

  原來暴i露軟弱也不是什麼糟糕的事情,甚至被這種安撫取悅了,心情跟著好了起來。

  「嗯。」

  「那我們說點正事?」

  「嗯。」

  我被抱坐回了椅子,同時他也將另外一把拖了過來。

  「傑把事情前因後果都告訴我了,知道真相的還有夜蛾。」他在我面前坐下,膝蓋挨著膝蓋。

  「那些村民怎麼樣了?」

  「全救回來了。」

  這下總算是徹底松了口氣。

  「多虧了硝子,」悟頓了頓,「最嚴重的情況是避免了,但關於你的處分還沒確定好。」

  「什麼時候會有結論?」

  「很快。」他說著對我笑了笑,「辛苦你了啊,秋,你拯救了傑,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哦。」

  「他想通了?」

  「誰知道呢,或許吧,」悟聳了聳肩膀。「不過至少沒有那種鑽牛角尖的想法了,夜蛾命他強制休息,待命養傷中的灰原負責監督,那家伙現在就像是被家長成日盯著的小孩子一樣安分——大家最擔心的還是你吧。」

  「我知道做的是有些偏激,但沒有後悔,至少結果不算壞吧。」我支支吾吾說。

  「硝子說那些人看似被貫穿了心髒,實際上都避開了致命一擊,但是,救援隊趕到時距離你聯系監督都過去了4小時,正常來說怎麼也該失血過多死亡了。是秋的結界吧,像是某種恩賜延緩了他們失血速度,可結界和術式不同,為達到預期效果,必須有束縛存在,」他目光依然凝視著我,片刻也沒挪開,「——秋,你付出了什麼?」


第103章 第103章

  悟總是在一些細節上特別敏銳。

  果然這次也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怎麼辦, 要如實回答嗎,雖說是我單方面的決策和犧牲,但男朋友一定會不開心。可又不想欺騙他。

  大約是表現得太過明顯, 反而讓他從我臉上獲得了某種預感。

  「不要撒謊,」悟沉吟道, 「不想說可以不用回答, 但永遠不要對我撒謊, 那樣會超級難過的。」

  「喔,能問出這樣的話其實已經猜到了吧,」超小聲地應道, 沉默與坦率中, 最終選擇向他坦白, 「是壽命,這種堪稱奇跡的力量源於我的壽命,」有些心虛地用手摸了摸胸前心髒的位置, 「不過應該也沒失去多少, 當時即便有心,耗盡咒力的身體也不允許我繼續下去了。」

  他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輕吐一口氣, 隨後又用肅穆的神情緊緊注視著我, 這種凝視蘊含著難以言喻的壓迫感:「這回就算了,下不為例。」

  「好, 我把這個技能封印起來。」沒想到這麼容易便揭過了, 我握住拳頭做了個下定決心的手勢,「你會告訴傑嗎?」

  「秋覺得呢?」

  「無所謂了吧, 他應該夠自責了。」

  「而且多少猜到了, 那家伙雖然是個十足的笨蛋但不代表他愚蠢。」悟說著靠坐上椅背,「不過怎麼想都太冒險了吧, 就沒考慮過傑一意孤行的情況?」

  「如果做的不夠逼真,當下是瞞不過傑的啊,至於你說的『一意孤行』好像真沒想過……」我說,「傑總是會習慣性換位思考,體諒別人,所以一定能明白我的難處吧,承擔了他的罪孽,絕對不可能再若無其事地拋下我們了。」

  我掰起手指說繼續說,「如果是悟決心殺光非術師,外加上我們也只是朋友關系的話,那麼我的所作所為大概不會得到任何換位思考吧,你只會很開心地認為我與你站在了同一陣營。」

  他愣了下,連連搖頭:「我不喜歡朋友這個設定,換一個。」

  「重點根本就不在這裡吧,」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我摸了摸干癟的腹部,兩個人同時噤聲了,隨後他噗呲一下笑了出來,「喂!」我大聲表達不滿,「——別光顧著笑,你能呆多久,要不去拿點零食過來吧,最近都沒吃上一點好的。」

  伙食實在不合心意,基本吃上兩口就丟一邊了,以至於最近就沒飽過。

  「真是小可憐……」

  話未說完,悟忽然坐直,一臉嚴肅地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應該是收到新訊息了,低頭迅速掃了一眼。

  再次抬頭時,昏暗的光芒在他面孔上形成一抹輕盈的色澤。

  「怎麼了?」

  「看來不用等我給你帶零食來了,一起去到外面吃吧!」

  我張了張唇,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心情跟著一同激動:「有結果了?!」

  「是啊,」他拉著我的手站起身,「走吧,流程結束你就自由了。」

  事情總是來的猝不及防,卻又仿佛全在情理之中。

  所謂流程,大概就是離開封印室,似乎是擔心我們中途逃跑,一這路有協會成員陪同,然後到達第一個不倫不類的會議間,等待協會代表宣讀罪行與處置。

  會議間與想像中不太一樣,是個樸素到有些破小的地方,六扇屏風環繞成圓的輪廓,每個屏風後面都坐著自稱是總監會長老的家伙。

  不過這些都不是我需要在意的,從封印室出來就感到不對勁了,隨著時間推移咒力在瘋狂消失,即使嘗試控制,也有股蠻橫的力量將它奪走。

  旁邊悟也察覺異常,無視眼前握著卷宗,正喋喋不休敘述罪犯罪行的長老,關切問道:「怎麼了?」

  「五條,」那老人不滿地皺起眉頭,「現在不是你個人時間。」

  「是饕餮。」恍然想起來,這幾日把式神留在了傑身邊,因為我被關在封印的室內,它吃不到咒力,但身為主人的我又還活著,所以也無法解除契約,現在我出來了,它拿取了屬於自己的部分。

  「東方,身為……」

  我抓住悟的胳膊,大概是完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秒給出了訊息:「要暈過去了。」

  *

  「原本特意准備的冗長的結案流程因當事人昏迷被迫中斷。

  長老團因沒能挫一挫後輩的囂張焰氣而不歡離去。真可悲啊,自始至終,他們心心念念的還是那自以為是權威。」

  大敞開的和室後門前,涓涓細流中驚鹿時不時發出清脆敲打,透亮的聲音在池林景觀回響。

  「是的,」匍匐在地的下屬直起身來,恭敬回道。

  「但我們也失敗了。」端坐於茶桌前的加茂秀信說,莊重外表下最為顯眼的莫過於額間的縫合線了。

  「沒能充分了解對手也是在下的過錯。」

  「常規手段無法置東方死地,這回是她自己找死,可惜那些村民還是被救回來了。」

  想想確實非常遺憾,原本打算以不引人懷疑的方式讓那些村民斷氣,這些性命自然會算在東方頭上,他只需要在爭執中暗暗推波助瀾一把,坐觀東方最後被判處死刑即可,可惜這邊剛打點好人手,醫院卻成了密不透風的城牆,要殺死村民很容易,但過激的手段會適得其反。

  顯然東方家也知道村民的重要性,他們安然存活,這事才有商量的余地,在外人看來給醫院增派人手真是多此一舉的舉動,沒想到歪打正著了。

  「不過,五條家會出手實屬意料之外。」僕人說,「哪怕像禪院一樣保持中立也好啊。」

  自東方與禪院的婚約解除以來雖說有些小道傳言,但東方卻回國了,所謂以為只是年輕人之間的小打小鬧,誰能想到這回五條是認真的。

  「如果不能判處死刑,那麼再重的刑罰也沒有意義。」加茂秀信搖搖頭,「還不如順水推舟做個人情好了,一直投反對票的我們也太過顯眼。」

  「只怕今後會更加難纏了吧,東方與五條聯姻,我們對手變成了兩個。」

  五條悟的誕生打破了咒術界平衡,他一舉成為了不可逾越的存在,對站在咒靈對立面的人類來說,理因感到高興。

  但有部分人不這麼認為,那些手握權柄的長老團並不樂於見到第三方的出現,打破曾經微妙的局面。

  咒靈再如何猖狂也妨礙不到他們這個層次,倒霉的只有普通人罷了——何況六眼是個囂張跋扈不受掌控的家伙,現在還與同樣像征麻煩的東方秋聯姻。

  而消滅五條悟,使加茂成為御三家之首,重拾昔日榮耀,也是他這個世代為加茂奉獻一生的下人的夙願——可惜路還很遙遠,不僅是他,今後長老們恐怕也睡不安穩了。

  「無妨,」加茂秀信哼笑一聲,拂起袖子,「我需要更多的幫手,好在種子已經埋下了,現在只需靜觀其變,反正有的是時間——你下去吧。」

  「是。」

  加茂秀信端起盛了半盞茶的杯子,手懸到一半又放下。

  「果然還是很想要那副身體啊。」

  和室內發回響著他滿是遺憾的嘆息。

  *

  醒來時一眼望見了不算陌生的天花板,空氣溫度剛好,美中不足的是混合著消毒水的氣味——我還在高專,不過總算是出來了。

  饕餮那個蠢貨。

  暗自罵了一句。

  病房空蕩蕩的,除我之外再無他人,大概因為是屬於純粹的脫力昏迷,所以也沒找專人看護,旁邊輸著液,將連接手臂的針頭拔掉,撐起身踩下地。

  肚子好餓,不過比起干癟的胃……仔細審視自我一番,得出一個非常重要的結論——只想立刻回宿舍洗個澡,現在的我邋遢到連自己都深深嫌棄的程度,在把自己洗干淨前,誰也不想見!

  想做賊一樣躡手躡腳地回了房間,沒見到咪咪的蹤影,這個時間大概是外出散步去了吧,正合我意。

  我直奔浴室,隨著熱騰的水流動起來,氤氳霧氣在室內彌散開來,動作麻利脫掉衣服,直到身體被干淨清澈的水包裹,那種溫暖簡直像母親的擁抱,真是舒暢啊。

  重獲新生,內心感到異常滿足。

  結束一番洗禮,環視一圈,才發現回來得太過匆忙,忘記將干淨的衣物帶進來了。

  擦干殘余的水分,離開浴室,剛把高專制服從衣櫃拿出來,外面猛然傳來吵鬧的動靜。

  「秋!你醒過來怎麼也不聯系我!知道見到醫務室沒人有多……!?」

  幾乎是不給人反應時間,男朋友破門而入,從那焦急的口吻中能聽出來對我很不滿,他的表情在入門一瞬間也凝固住了。

  *

  「哎呀,我已經知道錯了,」跪坐在地板上,裝出一副乖巧模樣的五條悟如是說,「罵也罵了,打也打了,還要體罰有點過分了吧,難道是什麼過家家的情趣play?」

  「這種討價還價的態度哪裡像是有認真反省的啊?」我坐在床邊,氣憤地抱住手臂,甚至沒忍住翻了個白眼,腳掌反復敲打地板,發出急促的「啪嗒啪嗒」聲響。

  「可是是女朋友欸,看到也沒事吧……」悟把臉扭過去,小聲嘀咕說,細碎的銀發下,耳朵一下冒紅了。

  「哈?你可是未經允許闖進我的房間欸?!」

  「以後同居了,你的房間不也是我的房間嗎?」似乎聯想到什麼,大喊起來,「難道還要分房?!那種事我不同意!」

  「知道我在裡面好歹敲個門吧?而且我同意你看了嗎?」

  他嘻嘻一笑,討好般地撿起地上拖鞋,給我架著二郎腿的那只腳套了上去,「所以說意外啦,又不是故意的。」

  「就沒想過你身後跟了誰的情況嗎?硝子也就算了,其他人怎麼辦?」很不開心地又把室內拖鞋抖掉。

  「啊,」他表情一下凝重,「只能殺人滅口了吧?」

  「笨蛋!」

  朝他胸口踹了一腳,其實根本沒用力,那家伙卻順勢往後一倒,吃痛地嗷嗷叫起來,翻來覆去打滾。

  「快……快點……女朋友不扶我起來的話……心髒要停止了……」

  「哪有你這麼碰瓷的?太浮誇了,叫人完全心疼不起來,」視線隨即落在地上一角,是悟闖進門時一起帶上的檔案袋,「這是什麼?」

  「那天在會議間沒念完的內容,裡面有關於你的處置,這可是我派人與協會糾纏了幾天得出來的最終成果,要看看嗎?」他瞬間恢復原樣,若無其事地湊到我身後說。

  「嗯。」

  「事先聲明,對你來說恐怕不完全是好消息哦。」


第104章 第104章

  略去了冗長無意義的陳述, 往後連連翻了兩頁才看見正式內容。

  【東方秋並非本國公民,同時尚未成年,並不具備完全成熟的獨立認知能力, 事件所有受害者均已接受私下調解,綜合咒術師一職存在特殊性, 經由咒術協會共同商議考慮, 決定從輕處罰。】

  【不針對東方秋處以任何刑事處罰。】

  【以學生身份對東方秋下達留校察看處分, 開啟「悔過學分」計劃,在積攢1000點悔過學分前,校方不得解除處分, 其本人不得擅自離國, 處分期間任務行動將接受各方監督, 不得有任何違規行為,以下為「悔過學分」詳細解釋。】

  【處理任意一起低級事件為0.5點悔過學分。】

  【處理任意一起二級事件為1點悔過學分。】

  【處理任意一起一級事件為3點悔過學分。】

  ……

  至於特級事件倒是不算吝嗇,給到了20點學分。

  外加了一條備注, 對咒術界或者人類做出卓越貢獻可減免學分上限。

  而任務報酬縮減到了原本的百分之一。

  再後面又是一系列官方說辭, 大約是不服氣的話可以在多久之內向協會提交「上訴」申請。

  看到這裡幾乎是兩眼一抹黑。

  「這不就是妥妥的讓人打白工嗎?!」把厚厚一沓文件摔到桌上說。

  「呀,後面還有好多呢, 」悟往後一張一張地翻起來, 「你看,比如秋的校服要改制成白色的。」

  「為什麼?」

  「問題兒童必須足夠顯眼才能讓大家一眼辨別啊。」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說, 也是, 愛湊熱鬧的家伙見到我出糗只會覺得更加有趣吧。「不過感覺白色校服更加適合秋也說不定呢。」

  「都1000積分了,還要弄個小數點出來?這是得有多小氣啊?」我不斷用指尖敲擊著桌面斥責道。

  「原本是10000點, 低級任務只有1分哦, 為了這個,讓家中長老和那些老家伙吵了5場架呢。」

  「確定不是菜市場買菜討價還價?」我愣了愣, 被悟的描述逗笑了。

  「要這麼形容其實也沒錯啦。」他嘴角含笑,無奈地攤開手,「一開始還真是困難重重,加茂不知道為什麼也冒出來攪局。」

  「加茂?」我喃喃道,「王道行也提過這件事,我明明跟他們幾乎沒有交集啊?」

  「誰知道呢,反正都是一丘之貉,好在本帥哥進場後他們果斷退出了。」他拍拍胸脯,一副渴求表揚的樣子。

  「男朋友還真是了不起啊。」十分配合地恭維。

  「說到底,那些老家伙設置誇張積分的初衷,大概是希望以溫水煮青蛙的方式讓秋一直留在高專吧……使你習慣給協會打工,或者說習慣在日本生活……

  但他們完全沒想到五條家會介入啊,也完全沒想過即使不這麼做,你也會留在日本——雖然是以另外一種方式,啊,那些老糟老頭子知道我們的關系後,吃驚的表情即使是現在回想起來,依然暢快啊。」說完發出反派一樣的狂妄笑聲。

  提到這個,剛剛無意間瞟到的散落攤開的文件中,某張紙上一條細則出現了五條的字眼。

  【「悔過學分」處罰解除前,東方秋一切違規行為均由五條家承擔。】

  「這個,」我撿起那張「重點」,「我們現在對外是什麼關系?」

  仿佛出現了某種預感,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真真切切地思及此,心髒便跳動得猛烈了。

  「我們關系升級了哦,」他眨了下眼睛,伸手撫摸起我的腦袋,嘴唇上泛著明了的笑意,「現在是公認的未婚夫妻了。」

  「是嗎……」我怔怔道,「家裡,上次王管家來的時候都沒和我提……」

  原來如此,在王道行說出全權交給五條家處理的時候,就意味著雙方默認公開了吧,居然第一時間沒想到這茬。

  「是我拜托他們不要提前告訴你的,這種事得親口講才有意思吧。」說完,將臉湊近,動作輕輕地在我額頭啄吻了一下,「以後一起外出,可以大大方方向別人介紹說這是我老婆了!好耶!」

  「啊?」好像觸碰到某個埋藏得不怎麼完美的隱秘,從他手中掙脫開,「才不要,明明還沒結婚,怎麼可以說是老婆?」

  「不可以嗎?可不是遲早會結婚的?」他一臉困惑說。

  「老婆這種稱呼會讓人覺得我是二十四五的女性吧,而且總聯想起來總與『柴米油鹽』『家長裡短』掛鉤,聽起來就很可怕啊,」竭力用傳統的刻板印像開解道,「我明明二十都還沒到。」

  他端著下巴思索了會,似乎始終沒能想通,但還是妥協了,露出笑臉,「那隨你高興好了,」又繼續摸起我的頭發,「叫未婚妻總可以吧。」

  「嗯。」作為讓步的回禮,我伸手抱住他。

  縱然沒有所謂的「認證」我們也是親密的情侶,但有外人的見證好像產生了「堅固」的錯覺。

  我知道這種見證其實並不會使感情加深,僅只意味著彼此承擔的不僅僅再是獨立個體,額外多了外界的目光。

  此時此刻,哪怕是微不足道的砝碼,只要能讓我多出一分快樂,那它的存在也是有意義的吧。

  「不過一想到禪院那臭小子以前也喊你未婚妻就超級不爽啊,」他聲音冷不丁地從頭頂冒出來,「果然我們還是提前結婚吧。」

  「喂,別得寸進尺。」

  *

  這件事總算是告一段落,非常不情願地換上了白色校服,好在照鏡子時發覺似乎白色更適合我些,心情頓時沒預期中那麼差了。

  然後投身於積攢積分的任務中,為了讓我更加效率,外加彼此休息時間方便見面,悟特意從京都調了一名司機過來供我使喚,名叫竹之內孝一,是五條家總管家竹之內雅一的次子。

  這個人我見過——在未來。與未來悟分別時出現,然後道出了「伏黑」的家伙。

  相比未來,現在的竹之內看起來十分靦腆,各項業務生疏得緊,合理懷疑是被管家送過來練手,而外形氣質上和那個伊地知有幾分相似,只是多了幾分刻板頑固的感覺。

  不過我也很難給他好臉色——他的存在仿佛時時刻刻向我警示著未來。

  算了,這些事情不能細想。

  值得一提的是,被放出來後這幾日並未見到整起事件的始作俑者,一方面我一直早出晚歸,一方面那家伙也有意無意避開我。

  據灰原描述,夏油傑在某日好像頓悟了什麼,整個人一下子開朗起來,目前正逐步恢復任務。

  沒過多久,很快意識到自己根本無暇顧及別人,我面臨一個超嚴重的問題。

  ——即便再如何努力,1000點積分在畢業前絕對無法完成,已經在考慮是否要另辟蹊徑了。

  ——自己制造特級事件然後自己解決?

  果然還是不行啊,未出現傷亡的特級事件會引起懷疑,產生傷亡的話事情一旦敗露便完蛋了。

  為了區區20點積分,著實犯不上,只好作罷。

  「這樣子下去,根本沒法正常畢業吧?」我合起漫畫書,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今天是個難得的清閑午後,兩人都在宿舍休息,頭朝著床沿外側躺著,正好和坐在地上打游戲的悟挨在一起。

  「那是肯定的啊。」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說。

  我用腦袋撞了一下他的頭:「什麼啊!居然一開始想到了嗎?」

  「又有什麼關系?」他頓了頓,恍然道,「難道是想家了,想要回國嗎?我去給你申請?」

  因為學分制度並未規定時限,所以對我的最大限制還是工資與出入境上。

  「那倒沒有。」回家也只會挨罵,暫時完全沒有這個念頭,「只是留級聽起來很丟人啊。」

  「不會的。」他信誓旦旦說。

  「為什麼這麼篤定啊?」

  「不是最近那個……臨近畢業要做職業規劃了嗎,」他暫停了游戲,側臉望向我,「這幾日其實有好好思考,可能打算畢業後留在高專吧。」

  「當教師啊?」

  「你怎麼知道?」他一臉詫異,「不愧是未婚妻!竟然已經到能猜到我想法的程度了嗎?!所以說,就算留級,也不會有人笑話你的啦。」

  無聲地張了張嘴,最終決定無視那段輕浮的話:「為什麼會打算當教師?以悟的性格不可能有耐心教導學生的吧?」

  「還真是不留情面啊。」話雖如此,卻也沒因此而惱怒,只是笑了笑,「嘛,說的也沒錯就是了,不過一想到今後可以把任務都交給培養出來的學生去做,好像也挺劃算欸。」

  「僅僅是這種理由也不夠充分吧。」

  「真要解釋的話,是為了理想?」

  「理想?」

  他撐起下巴,望向前方:「以前只有一個模糊的形態,最近確定了,果然還是想改變咒術界現狀,把那些頑固自私的爛橘子摘出去——術師也好,非術師也好,都不該成為高層一己私欲而推出來犧牲品,但這種事我一個人做不了,幾個人也難以完成,所以需要同伴,比起說服上一代人,新生代的血液更值得培養吧。」

  「怎麼聽起來這麼老成啊,明明悟二十歲都沒到。」

  其實還有很多沒說出口的話吧,被審訊的那幾日深刻體會到了。

  高層對我的審判並未為了伸張正義,而是為了向我展示權利。連我都是如此,何況是其他人。

  忽然想起什麼,繼續追問道:「說起來,村子裡不是有兩個被村民虐待的咒術師小孩嗎,聽說父母死了,現在在哪?」

  「暫時收留了,目前安置在校外,傑經常跑去看望她們……不過,最終是以咒術師身份接受高專援助,還是以非術師身份回歸正常社會,就看她們自己選擇了,願意當咒術師的話,說不准將來也會是我的學生哦,」他又將話題拉回來,「說起來,秋會支持我嗎?」

  「會啊,」我望著天花板說,「但是別指望我也陪你當老師,我討厭小鬼,尤其是不聽話的。」

  「這難道不是說你自己嗎?」他露出怪異的表情。

  「我雖然性格很討厭,但長得可愛呀,以後不會有我這麼可愛的學生了。」

  「不得了,比我還自戀了呢——哎呀,怎麼還亂丟漫畫書,被說中所以惱羞成怒了嗎?」

  *

  生活逐漸恢復平靜,當然只是於我而言的平靜。

  祓除咒靈這種事忙便忙吧,只要大家情緒穩定,和和美美我就超滿足了。

  「時間還早,需要晚點再回高專嗎?」

  結束任務後,萌香監督問。

  她現在成了我堅定的專屬對接監督,那件事並未讓她對我的美好印像產生動搖,說起來,好像自始至終都認定我是靠譜的家伙,哪怕村子的事實擺在面前,也覺得我因為被凌虐的孩子出手值得原諒。

  「直接回去吧。」

  悟出差了,不確定今天能否回來,我也失去了在外面用晚餐的興致。

  不知是不是錯覺,回程的車速不同於往常,慢了許多,外加交通擁堵,直到天色黯淡才抵達高專。

  沒做多想,踩著落葉往宿舍方向前進。

  又到這個時候了啊。

  葉子枯黃紛紛下落的時候就是秋天了。

  好像只有在東京才能特別明顯感受到季節變換。

  晚間一向靜謐的校園隱隱傳來動靜,是很熱鬧的交談聲,還有莫名的音樂。

  這些出現在擁有悠久歷史的古板校園,實在不合理。

  但確信沒聽錯,而且源頭在前面。

  難不成……

  「唷,回來的剛剛好!」

  剛走入開闊的操場,某個白發身影便閃現到面前。

  「這是在做什麼?」

  「如你所見,派對呀。」悟朝我笑嘻嘻說。

  我當然知道,又不瞎。

  被跑道環繞的草坪上搭建起露天晚宴。

  廚師忙活於燒烤架前,不認識卻看起來非常有專業素養的侍者正在擺盤,將精心烹飪好的菜品端上長長放桌,彩色氣球像一團團培育完成而綻放的花圃,簇擁著符合幻想的多層蛋糕。

  還有許多熟悉的面孔,老師,監督,低年級的後輩們,連咪咪都在……

  「我知道是派對,但為什麼沒提前告訴我,而且還說什麼出差……」

  「因為是為秋准備的啊,」他開心地笑起來,「今天是那個啊,你的生日。」

  一下怔住了。

  我沒有正常童年,所以也不像大部分小孩那樣,會吃上生日蛋糕,會邀請朋友到家分享。

  往往是過了那個日子,某日回想起來,心生一種「啊,原來前兩天是生日啊,又安全活過一年」的僥幸感。

  這麼一想實在有些不可思議,那樣的我居然也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啪。」

  悟在我面前打了個響指:「別發呆啦,快來,一定很餓了吧。」

  他牽著我的手走在前面。

  「真狡猾啊,」我說,「一開始是給傑辦的派對,還讓我幫著一起隱瞞,泡湯後算盤打我頭上了。」

  「有什麼關系,」面對不滿,他好像一點也不生氣,嘴含笑意扭頭來看我,「偶爾也稍微大方誠實點嘛,將很抵觸的話說出來,一會許願也會不靈驗的哦。」

  「呃,真的嗎,會有許願嗎?」

  「當然,生日不就是要許願嗎?」

  「還要吹蠟燭?」

  「是哦。」

  「那好吧。」不禁揚起了嘴角。

  一路被帶到了人群中,灰原和七海海最先打起招呼,忽而又想到什麼,我側目問向悟:「傑應該知道我們特意為他辦了派對吧,後來怎麼樣了,回去後有很自責嗎?哎呀,這樣的場景不會讓他又憂郁起來吧?」

  「我都聽到了哦。」溫和的語氣從旁邊接過,夏油傑徐步走來,一向束起來的黑發如今換成半扎的丸子頭,他無奈地撓了撓額頭,「再怎麼說,也沒脆弱到那種程度吧?」

  「換新發型了啊。」快有半個月沒見到這家伙了,就差給他打上縮頭烏龜的標簽,竟然主動冒出來,有種見到稀有動物的新鮮感,沒忍住調侃道。

  「有句話叫什麼,新發型新氣像。」

  「怎麼想都覺得是現編的吧。」

  「好了,重點不在我身上啊,」他微笑道,「生日快樂哦,秋。」

  祝福完畢,他身後接連探出兩個小女孩,雖說是完全陌生的面孔,但能順利聯想到她們的身份。

  「奈奈子,美美子,向秋姐姐問好。」

  她們似乎非常懼怕我,但又被夏油推搡著,十分不情願地鞠了躬,又縮回傑身後。

  「抱歉,這兩個孩子出來後還沒能適應新環境。」傑說道。

  「你好像那個啊,」我露出古怪的表情。

  「什麼?」

  支吾半天,想到一個詞彙,「媽媽桑?——啊?!」

  腦袋猝不及防地挨了一記手刀。

  「做什麼打我?!」狠狠地瞪回悟。

  「這個詞根本就不是這麼用的啊……到底是從哪裡聽來的?」他仰頭長嘆。

  「是嗎?」

  因為帶著兩名兒童的傑看起來很像媽媽的角色,又因為是男性所以情不自禁加了個桑,看來用錯了啊,

  「沒關系,」額角抽搐的傑扯出十分勉強的笑容,「其實我也不是很生氣。」


第105章 第105章

  以為自己已經是最晚到了, 沒想到硝子還在我後面。

  但她卻是因為被臨時叫走加了會班,回來時神情懨懨,一副厭世臉, 好在進入派很快調整了狀態,鮮活起來了。

  經過上次的事情後, 硝子在我心中地位又提升了一個大層次——得罪誰也不要得罪醫生, 關鍵時候能救命也很要命。

  她目光在長桌前流轉, 選中一罐新上市飲料,打開後若無旁人地喝起來。

  瞥了一眼悟,那家伙正和那兩個雙胞胎玩耍, 枷場倆姐妹明顯不想搭理這貨, 完全是他當方面起了興致, 菜菜子被逗哭了,美美子手足無措地安慰著,引得他哈哈大笑, 隨即被看不下去的傑斥責了一頓。

  無視這場鬧劇, 湊到硝子旁邊。

  「這是酒精飲料吧,被夜蛾看到要挨罵的哦。」我說。

  這邊的法律是得到20歲才算成年, 也就是說18歲的硝子現在還是未成年, 當然嚴格意義上我也是,但心中早就將18歲認定為成年年齡了。

  「不會的, 如果他們還有這方面的認知, 就不應該把沒畢業的學生當成社畜使喚。」她非常難得地用犀利的言辭表達不起滿。

  這句話令一旁正打算上來勸說的七海海退卻一步,沉默地去往隔壁桌拿水果。

  「既然如此, 干脆罷工吧!」我發表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言論。

  「抱怨歸抱怨, 這種事情倒是沒想過啊,」她遞過來一個印有草莓圖標的罐子, 「喝嗎?」

  「會很難喝嗎?」

  「不會,低度數的幾乎嘗不出酒精味道,和尋常飲料沒區別。」

  將信將疑地接過。

  「那我試試。」

  她有興致地看著我試探性地抿下一小口。

  「如何?」

  細細回味了一秒,歪著頭評價道:「還不賴。」

  「不過,越是這種具備迷惑性的酒,或許越容易喝醉哦。」她緊接著補上一句。

  「我怎麼會喝醉呢?!」直起身來為自己正名。

  「呀,我也沒說是你啦。」她無奈笑笑。

  「硝子畢業後還會留在高專的吧?」講話題轉移回來說。

  「是啊。」

  「哪怕以後都這麼累?」

  「也沒秋說的那麼糟糕吧,老實說,外面的上班族也沒好到哪裡去,高專好歹能開出豐厚工資,」她當著我的面一口氣喝完一整罐,又開了一瓶,動作流暢得實在叫人瞠目結舌,「所以啊,這種時候要學會適當釋放壓力。」

  我怔怔回神,不自覺地跟著喝下小半,然後朝她豎起點贊的大拇指:「原來已經是高手了。」

  「聊什麼呢?」悟悄無聲息靠過來,加入談話。

  「我們在說飲料很好喝,」很自然地把剩下半罐塞給了悟,「你嘗嘗。」

  「哇哦,你們在喝酒啊!」

  小動作沒能瞞過他。

  「小點聲啦!我和硝子都喝過了,你也要加入!」

  「這話說得未免也太小瞧人了吧?」頂著不屑一顧的表情喝光了我給他的飲料。

  「既然如此,傑也有份哦。」硝子把開好的一滿罐遞給後到的傑。

  他身邊那兩個小跟班樣的雙胞胎暫時交給了灰原照顧。

  「你們像是在做什麼不得了的儀式。」他哭笑不得地接過。

  「要逃跑嗎?」

  「我是無所謂啦。」

  於是四人湊到一起,毫無自知的悟大喊了一句「干杯」,易拉罐發出「砰砰」的碰撞。

  這麼大的動靜或許被察覺了,也或許沒有,總之沒有人干涉難得的熱鬧。

  「秋,」傑收斂表情,很鄭重地看向我說,「可以到旁邊單獨聊聊嗎?」

  「好哦。」不知道他要說些什麼,但我也覺得是該好好談談了,至少要為上次的事情畫下一個句號吧。

  抱著模糊的心情側目望了眼悟,他揚眉一笑,手掌輕輕拍拍我的背,「去吧。」

  僅僅是相隔一個跑道,離開了派對,喧囂也被留在了身後。

  在向上的台階前駐足。

  夏油傑轉身自然地坐在了台階上,把新開的飲料放於身側。

  說起來,我也把酒帶出來了啊。

  「我還以為傑會一直回避下去呢。」我率先開口,在他旁邊坐下。

  大半夜兩個人坐在台階上談心,仿佛重回一年多前,不過彼此的心境截然不同了。

  「老實說,前陣子真的很害怕面對你。」他失笑道。

  「因為愧疚?」

  「有那麼一部分吧,另一部分是覺得秋很恐怖……啊,說笑的……但不論如何,感覺必須得當面道謝才行,」他停頓了半拍,鄭重看過來,「謝謝你,秋。」

  月色落在他臉上,明明是清冷的光芒卻也柔和起來,瞬間好像與曾經的傑產生了重影,我仿佛看見那個也是在此地,同我說出有關「愛」的話題,給出啟示的溫柔的家伙。

  腦裡晃過無比確信的念頭——原來那個傑回來了。

  倒是輪到我無措了,小小地嘬了一口飲料。

  「不客氣。」用非常標准的回復回答道。

  錯愕在他臉上一閃而過,隨後聽見他笑了出來。

  「嘁。」我發出不爽的聲音。

  「看來是之前是我太拘謹了,」他說,「但也實在抱歉啊,給你和悟添了不少麻煩。」

  「這倒是真的,」我連連點頭,「不過道歉接受了。」

  「這麼輕易就原諒我了嗎?」

  「因為結果是好的,」我若有所思說,「過程確實略微坎坷,但你看,現在悟和你都在,我也在,皆大歡喜,所以沒什麼好計較的。」

  說完這番話,連我自己都後知後覺的愣住了,我以為自己是可以不在意結果的人,沒想到不經意間好像把內心真正心思述說出來。

  「是啊……」耳邊傳來他的感慨,「不過想說的也不止是這一件事。」

  夏油傑後續半句話將我胡亂的思緒拉回現實。

  「什麼?」

  「其實還是很迷茫啊……」

  「哈?」差點從台階上站起。

  「別誤會,」他立即抬手做了個制止的動作,「秋腦補的那些不會發生,也不會有極端念頭。」

  又淡定地坐了回去,將信將疑地望著他,然後小口小口嘬起飲料。

  「即使冷靜下來思考,依然覺得這個世界很討厭啊,咒靈自不必說,還有其他種種,不過,還是會想要保護弱小,但弱小的定義應該重新擬定了,」他說著將目光投向派對間和灰原相處融洽的雙胞胎姐妹,「不是所有非術師都是弱小,也不是所有咒術師皆為強者,我想要改變畸形的現狀,但暫時沒找到合適的突破口,」他說,「所以明年或許不會留在高專了。」

  「認真的嗎?」詫異地脫口道。

  「嗯,非常鄭重的思考過了。」

  「我以為……你會留下來和悟一起……」我喃喃道,「比起悟,你才更適合當教師吧,你看他那個樣子,怎麼都覺得不靠譜。」

  那個高調的家伙已經早早提交了自己的畢業意向,傑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想法。

  「我第一想法也是這樣,」他失笑說,「不過既然是那家伙下定決心做的事,一定會很認真實現吧。」

  「也是,」我被說服了,「但你不在那家伙會很寂寞吧。」

  「秋還在啊。」

  「不一樣啊,」我搖搖頭,「我是我,你是你。」

  「或許秋是對的吧,」他笑了笑,和我手裡的罐子干了個杯,「但為了私人感情永遠停滯不前也不是辦法。」

  「哦。」

  「也不要擔心,平時大家保持聯系吧,回東京也會來見你們的——萬一在外面尋找不到答案,那就和悟一起呆在高專好了。」

  「這件事和他說過了嗎?」

  悟那麼看重他,真打算離開,那家伙一定會失落上好幾天,肯定找我抱怨,目前看來完全沒類似跡像啊。

  「還沒,因為對待恩人要抱有尊敬心,所以把想法第一時間告訴秋了啊,也算是一個交代吧。」

  「那行吧,雖說自始至終不太能理解你,但作為朋友支持才是最重要的吧。」我伸手拍拍他肩膀。

  同期三個人,好像都做出了有關成長的選擇,在無數條分叉路,無數個可能性中,挑選出今後的道路。

  只有我好像還留在原地,迷茫又徘徊。

  「秋!快過來吹蠟燭!」派對方向冒出個人影,隔著距離朝我大喊,能感受到對方亢奮的心情,手臂在空中肆意揮舞。

  「我想說的就這麼些了。」夏油傑笑著站起身,不忘帶上空罐子,「不過,如果是你們倆的婚禮,可別忘了邀請我,否則恐怕會狠狠地記仇啊。」

  「說什麼胡話啊。」我嘀咕一聲。

  他大概只當我害羞,沒繼續調侃下去。

  重回派對,氛圍好像又高漲一節,連起初唯唯諾諾只敢於躲在傑身後的伽場姐妹,也沉浸在食物和五花繚亂的派對道具;夜蛾老師對當場煎烤的牛排露出贊善的神色,順便將食物不錯的消息分享給監督們;咪咪吃撐了肚子,仰著個大肚皮,躺在桌邊中場休息……

  真好,大家都很幸福。

  「快來吧,許願,然後吹蠟燭!」悟自顧自抓起我的手,似乎超級興奮,好像過生日的是他自己。

  「怎麼這麼迫切,難道還存在什麼重要時間的說法?」我問。

  暖光燈下,悟的臉頰泛若有若無的著微紅。

  「沒有哦,可是我想吃了欸,沒發現蛋糕是今天唯一的甜品嗎?」

  原來如此,餓肚子了,小可憐。

  蛋糕上方已經點上了數字十八的蠟燭,桌前還貼心地擺上了一只矮凳。

  ——由於做得實在太大,我目前的身高去吹蠟燭會顯得十分滑稽。

  手臂從身後攬過來,在我自行踩上去前,被他先一步提了上去。

  「干什麼啊,又不是小孩子。」

  「是哦,吹過蠟燭就是大人了,」說完又有些不放心地反復叮囑,「——記得要先許願!」

  「知道了。」

  這家伙一會不見就變得這麼啰嗦了啊。

  收斂視線,發覺派對眾人紛紛停下了自己的動作,將目光投望過來。

  是非常真摯善良的眼神。

  原來也有被真誠祝福的一天。

  我希望這樣的一天會成為我的每天。

  其余燈熄滅了,只有一盞燭火點在面前,成為我眼裡全部光芒。

  側頭望了眼悟,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的笑意,是僅對我一個人展露的笑容。

  ——生日願望不過是人類的虛幻向往,充斥著謊言,但即使是妄想也有意義吧。

  默默閉上眼睛,懷揣著復雜的心情許下了心願。

  再次睜眼,鉚足氣息吹滅了唯一的燭火。

  「嘭!」「啪!」

  禮花筒震響空氣,細碎的五彩碎片像漫天飛舞的花瓣。

  有些恍惚地從椅子上走下,身後服務生接過手負責切分蛋糕。

  燈光與音樂重現。

  「生日快樂。」有人說。

  緊接著是更多的「生日快樂」,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向我送上非常平凡的祝福。

  「開心嗎?」未婚夫歪著腦袋問。

  「開心,超級開心。」我說。

  「剛剛許了什麼願望?」

  斟酌了一下,怪不好意思地開口:「希望……」

  「等等,」他立馬制止了,「會失靈的!」

  「那你還問?!」

  「嘿嘿。」悟傻笑起來,不知是不是錯覺,臉上的緋紅更加明顯了。

  「你該不會是……喝醉了?」

  難怪從剛才回來起就感到有些反常。

  「沒有啦,怎麼可能?」他露出誇張的表情反駁道。

  果然是喝醉了。

  「這家伙自己要喝的,」硝子靠過來嚴厲申明,「可是好像也沒多少啊。」

  「欸,原來某個囂張的家伙酒量這麼差。」傑湊熱鬧道。

  「喂!說什麼呢!」被傑稱作囂張的家伙將下巴擱在我腦袋上,半個身體的重量一同壓了過來,生氣地說。

  「前面那些勉強可以裝作沒看到,但也差不多也該適可而止了。」夜蛾終於看不下去,上來囑咐一句,「秋,照顧好他,我臨時有事必須先走,你們不要搞事,尤其這裡還有非術師。」

  這位新任校長留下一句話就離開了。

  讓一般民眾進入高專算是法外開恩。所以大家都較為收斂,沒怎麼談論咒術界相關事宜。

  「照顧人不是我的擅長啊……」將目光轉向那個非常受小朋友歡迎的家伙,「傑,幫我照看一下悟,我要去吃牛排了!」

  「干嘛啊,我也要去。」

  「你不是想要吃蛋糕嗎?」

  「是哦。」

  「那吃完蛋糕再來找我吧。」

  「好吧。」

  喝暈了的悟好像摒棄了思維能力,三言兩語就打發掉了。如果不是因為太餓,他又看起來很難纏,大概會很樂意去逗逗他。

  很快湊到硝子旁邊,她正站在鐵板桌前,看著廚師正在煎一塊上好的牛排。

  「我也要吃。」

  「沒問題,小壽星。」廚師很有禮貌地朝我笑了笑。

  「回宿舍後找我拿一瓶醒酒飲料吧。」硝子轉頭說。

  「呃,我沒醉啊。」

  「我說的是那家伙,剛喝完就這樣了,後勁上來會很難受的。」

  「原來如此,多謝家入醫生。」

  「別用那種稱呼啊。」她面露嫌棄。

  牛排煎好時還貼心地切了塊。

  靠在桌前,望向一派熱鬧的景像。

  「這種派對每個月都舉辦一次就好了。」我說。

  伽場姐妹似乎對剛才的禮花筒很感興趣,在灰原同學的指導下,遏制害怕的表情「啪啪」打開兩只,像鞭炮一樣的聲響叫人振奮又激動,然後高興得跳了起來。

  「不是每個月都能湊到這麼多人,今天勉強算是例外了吧。」硝子潑下一盆冷水。

  「也是啊,人湊不齊,派對就沒意義了。」

  聽傑那個的意思,恐怕明年春天後就不在高專了吧。

  蛋糕分成塊,侍者一一送到每個人手上,我手中這份,有一塊寫有「生日快樂」的巧克力。

  還有些備份在長桌上,供人取用。

  即便如此,還剩下大半個分不完,留在派對中場。

  沒過多久,注意力頓時被一陣吵鬧與喧囂轉移過去。

  大概是斜對面的方向,悟與傑似乎起了什麼爭執,愈演愈烈,直到雙方動起手來。

  這種對峙放在以前算常見了,哪怕在老師眼皮底下,也會悄悄打上一個來回。

  不過這次悟用上了道具——手裡蛋糕落在了傑頭上。

  估計連他自己都未曾預料一次便得手了,表情呆滯一秒,當即指著滿頭奶油的傑哈哈大笑。

  「悟,」保持微笑,實際在爆發邊緣徘徊的夏油說,「你別忘了今天是秋的生日。」

  「這算什麼?」他一副不以為意的表情,順帶做了個欠扁的鬼臉,「故作冷靜給自己保留一點面子嗎,實際上是連蛋糕攻擊都躲不開的家伙。」

  「竟然真這麼想嗎,」穩端盤子的手背上青筋分明凸起著,「話先聲明,今天又外人在場,任何術式是不可以使用的。」

  「哈,我才不會給自己的失敗找那麼多理由!」

  然後真就打起來了,派對變成了蛋糕大戰。

  「秋,不阻止他們,派對要泡湯了哦。」

  硝子聲音從一片喧囂中傳來,我有些沒聽清,端起兩份蛋糕轉頭問:「什麼?」

  「沒什麼,」她捂住面孔,「當我什麼都沒說吧。」

  「派對結束了,各位可以提前下班了。」七海海有序疏散著無關人員。

  「可是……」

  「沒關系的,為了自身安危還是趕緊離開吧。」

  校長不在,再無人管得住他們,監督們也十分默契地撤離現場,他們的存在反而會添麻煩。

  後知後覺般的回過神,大概明白硝子的意思了。

  「有什麼關系,只是玩一玩而已啦。」我說,「硝子也一起?」

  「不要,但凡擁有正常腦回路的人都不會想要加入你們的鬧劇。」

  被無情的拒絕了呢。

  眼見她轉身,剛邁出一步,虛影一晃而至,松軟的蛋糕塊不留情面地砸在了硝子側腦上。

  「硝子,抱歉了,剛剛那個是扔給傑的,」閃躲間,發覺自己誤傷了無關人士,臉上沾了奶油的悟用毫無歉意的語氣解釋,甚至發出不滿,「啊啊,居然被躲過了!」說完又投入戰鬥。

  硝子僵硬在原地,過了好一會才怔怔轉身。

  「不回去了嗎?」

  「都已經這樣了,干脆做個了斷吧。」

  不得了,三年以來,第一次在硝子臉上瞧見了強烈的參戰欲i望。

  從趁其不備的偷襲,到正式加入他們的戰鬥,場面更加混亂了。

  堪稱一場雞飛狗跳的鬧劇。

  索性派對只剩下我們四人,雖說更加肆無忌憚,卻又很守規則——只采用蛋糕攻擊,不逃出派對範圍,不使用任何術式。

  直到屹立在桌上的半截蛋糕在混亂中倒塌。

  失去武器,戰鬥在無聲的宣告中結束。

  現場一片狼藉,無人幸免。

  「今天的星星可真多啊。」仰面躺倒在草坪上的傑說。

  「啊?過糊塗了嗎,每晚的星星都這麼多。」同樣四仰八叉躺在旁邊的悟糾正道。

  好久沒進行這麼高強度的戰鬥了,我幾乎耗盡體力,扶著桌子連連喘著粗氣。

  我算是四個人中「傷勢」最輕微的了,腦袋只中了一下,其余全在衣服上。

  相比之下硝子慘烈許多,她脫力地靠坐在桌角,抹了一把臉上的奶油,無比悔恨道:「會加入你們大概是我今年做的最不明智的決定。」

  「別這麼說嘛,硝子剛剛打中我一下哦,真是了不起啊。」悟揚起手,在空中胡亂揮舞。

  而我打中了悟三次,傑是五次。心中默默說道。

  沒去做無用的拌嘴,硝子攙扶著桌子起身。

  「你去哪?」我問。

  「回去了,真是受不,身上要惡心死了。」她拖著疲憊的身體漸行漸遠。

  「完蛋了,家入醫生要記恨你們了。」等她走遠,我調侃說。

  「那可真是難得啊。」傑喃喃道,隨後站起來,「老實說我也受不了,以後別給這家伙喝酒了,居然這麼胡來,大家都不歡而散了呢。」

  其實在派對上胡鬧是蓄謀已久的事啊。

  「哪有不歡而散,不是玩的很開心嗎?」我說。

  他頓時啞然,沉沉嘆了口氣。

  「嘿嘿,所以害怕了嗎,這次是我贏了。」

  「是是,我承認是悟贏了,再見。」臨走前,留下一句沒好氣的話語。

  派對徹底散去,就留下我和悟兩人。

  「都走了,我們也回去吧。」我說。

  「好困哦,腦袋也很暈,就睡在這裡吧。」

  「什麼?那可不行!」

  「欸,可是走不動了。」

  「爬也要爬回去。」

  「好吧,秋還真是嚴格啊。」

  話雖如此,倒也不是真的爬。

  僅僅用術式下一秒便回到了宿舍門口。

  「今天難道要分房睡嗎?」正准備回自己房間,悟忽然大聲道。

  「什麼分不分房?!」我壓低聲音說,「這裡是學校!」

  「那又如何?」

  「我要洗澡,悟也是,一會再來找你吧。」

  他失落地點點頭。

  分別回了各自房間,咪咪已經趴在它自己的窩裡熟睡了,聽到動靜耳朵搖擺了一下,連眼都沒睜。

  我迅速閃進浴室,匆匆梳洗。

  雖說剛剛打得超級暢快,戰後卻也夠狼狽,話又說回來,沒有懲罰,那就不刺激了啊。

  把自己收拾爽淨,去了隔壁房間。

  開門時最先傳來的是電視機的聲音。

  「你在做什麼?」

  屋內沒有開燈,亮著的電視屏幕成為唯一光源。

  「等你太久了好無聊,所以只好看看電影了,一起來嗎?」

  「怎麼不去洗澡啊?」

  不可思議地望向沾著滿身奶油的悟,這麼久時間,居然只擦干淨了臉!奶油蹭在了地板和床沿上!

  「為什麼?」他一臉不解問。

  我懂了,表面看起來勉強算個正常人,但他顯然還沒醒酒,甚至醉的更厲害了!已經陷入極度個人思維模式,自動過濾外界一切紛擾!

  當即提步,上前擋住屏幕。

  「暫停一下,先去洗澡,這樣太髒了啊!」

  「秋是在嫌棄我嗎?」

  「是的,但是洗干淨就不嫌棄了,悟現在就像外面流浪了一周的貓咪,超級髒欸。」

  「這麼說話真的很過分,會傷心的啊。」

  「那你自己呆著吧,我要回去睡覺了。」

  「不要,」手腕被緊緊抓住,聽見他霸道又不講理地說,「必須一起。」

  絕望地仰面,就這麼一瞬間,總結出兩條人生結論,一,與喝醉的家伙講道理真的很愚蠢;二,今後絕不能讓悟碰酒精,即便參與成年人的聚會他也只配坐兒童桌。

  「好吧,我不走了。」

  聞言後,悟開心地松開手:「那陪我看電影吧!」

  「不行,」我蹲下來,義正言辭反駁道,伸手去解他外套紐扣,「趕緊把衣服換掉!」

  頓時乖巧也不鬧了,脫掉外套,裡面還有件襯衣。

  「為什麼襯衣也沾上了,究竟是怎麼玩的啊!?」不停抱怨著幫他把襯衫也解開,很難想像我也會有照顧別人的一天,動作卻在解完最後歐一顆扣子後停下了。

  皮膚敞露在空氣中,隨著均勻的呼吸,胸膛在昏暗的光線下起伏著,身上結實的肌肉線條若隱若現。

  抬眸時恰巧對上他凝視過來的眼神,微笑的表情像是十分享受的觀望著我為他做的一切。

  我沒怎麼見過他的身體,即使睡一起也是黑燈瞎火的觸摸,寧靜的氣氛和直白的注視一下叫人促狹起來,好像我在做什麼不可言說的壞事一樣。

  說到底,我為什麼要幫他啊,這家伙只是喝暈了,又不是無法行動,晾一晚上也不會如何吧。

  頓時感到惱怒地拍打他一下,准備走人。

  得到的卻是對方反應更勝一籌的擁抱。

  雙臂繞過背後,隨即被緊緊按住。

  「要拋下我走掉嗎?」他把臉埋在我的頸窩,沉吟道。


第106章 第106章

  不知道這家伙喝醉後腦袋裡裝的什麼東西, 竟委屈起來,偏偏還被他說中了,瞬間幻視出自己是棄養貓咪的惡毒主人的既視感, 莫名產生些許愧疚。

  但內疚幾乎轉瞬即逝,當意識到悟這個蠢貨把頭發上的奶油全部蹭過來一剎那頓時清醒了。

  「做什麼啊?!快給我放手!」我忿忿掙扎, 桎梏著的手臂卻堪比鋼筋混泥土, 把人牢牢鎖在懷裡, 紋絲不動。

  「不行哦,」從頸間揚起頭來,撒嬌的語氣陡然一轉, 眼神充斥著警告的意味, 「絕對不可以拋下我。」

  被冰冷強勢的眼神怔住了, 看起來像生氣一樣,說起來,好像從未對我非常嚴厲地生氣過, 當然我也一樣。

  「沒有說要拋棄你, 」沒好氣地笑道,「可是你把奶油全弄到我身上了, 很過分欸, 我可是洗過澡才來的。」

  「是嗎?」他表情一變,愣愣道。

  「是的!必須好好道歉!」

  「抱歉啊。」他非常坦率地說。

  因為太過輕易道了歉, 以至於都沒什麼機會向他發難。

  這麼思考的時候, 悟的面孔忽然湊上來,幾乎沒給反應時間, 只覺得有什麼溫熱滑膩的觸感從脖間一晃而過, 太過突然了,像觸電一樣閃逝, 我愣在原地。

  「居然僵住了,超搞笑欸。」

  「你在做什麼?」

  「既然是我弄髒的,也該由我幫秋清理干淨,這是道歉的誠意吧。」

  說完將手掌按在了我退卻的後腦,再次湊近,伴隨著沉重的呼吸,真切感受到他舌尖的柔韌與濕熱,舔過臉頰上每一寸沾染了蛋糕奶油的皮膚。

  「才不是這樣。」大腦一片混沌中,我艱難開口。

  「為什麼不是?」溫熱的鼻息噴灑在濕潤的肌膚上,叫人戰栗,「你看,貓貓也是這樣給同類清潔的。」他用哄騙般的語氣說。

  這種具備迷惑性的話語不過是借口,充斥著掠奪性的目光將他想法展現得淋漓盡致。

  「我又不是貓咪。」我反駁說,在他懷裡亂動,卻依舊無濟於事。

  「秋是的哦,」他仰面湊到耳畔,「是非常陰晴不定,喜歡惡作劇,捉摸不透的壞貓……所以我們是同類啊。」

  他用同樣的方式掠過耳蝸,感到又麻又癢地想要往後縮,又無處可逃。

  隨後順勢下移,難以言喻的酥麻像潮水湧上來。

  發燙的身體緊緊相貼,單薄的衣料在纏綿中皺亂。原本是由我占據上方的姿態扭轉,兩幅身體一同倒在地板上。

  醉酒後的動作非常混亂,像動物一樣在我身上探尋,掠奪,但又善存一絲理智盡可能地溫柔。

  什麼拋棄不拋棄的,原來是在裝可憐。

  而慢慢適應,甚至沉迷的我,已經沒法朝他發火了。

  「知道嗎,」他突然停下,撐起上身,將眸光投望我在臉上,指腹擒住我的下顎,「每次親熱的時候,秋的表情都超級色i情呢。」

  「住嘴。」令人羞恥的話陡然刺激了神經,條件發射地推了一下他。

  「惱怒了嗎,但是是事實哦,」他俯下身,鼻尖挨著鼻尖,「真過分啊,每次都在引誘我。」

  我知道自己被調戲了,又一時半會找不出扳回一城的鋒利言辭,有些無力地張了張嘴,只能欲言又止。

  見到我吃癟,像是心滿意足地笑了笑,又若無其事地吻上來,循循善誘開啟唇瓣,像是對我的安撫,動作嫻熟地深入,傳遞著奶油的香甜味道。

  我妥協了,因為接吻真的很舒服,明天等他徹底醒酒了再算賬吧。

  我的配合似乎喚醒了他的欲i望,借著酒意,動作變得肆無忌憚起來,甚至有些粗魯。

  直到神經傳遞給我明確的痛感,吃痛地哼了一聲。

  竭力從他的深吻中掙脫開:「笨蛋!你弄疼我了!」

  「什麼,」悟神情模糊地說,很快在他臉上看見了一絲理智,「有嗎?」

  「有啊!」我局促地偏了偏頭,聲音也小了些。「干什麼那麼用力?」

  「因為秋太柔軟了所以有些忘情吧,下回會注意分寸的。」

  是怎麼才能做到面不改色說如此厚顏無恥的話啊。

  「我困了,要去睡覺。」冷著臉說。

  「說的也是,確實不能繼續了,必須先去衝個冷水澡。」

  悟含糊的說辭使人產生了一些微妙的聯想,臉頰一下發熱,很快意識到剛才對話中,他具備了無比嚴謹的邏輯,有些詫異地說:「醒酒了啊?」

  「別說傻話,我什麼時候醉過了?」

  ……

  怎麼可以睜著眼睛說瞎話的,真是太不要臉了。

  ……

  *

  次日不出意外被夜蛾校長訓斥了。

  好在這次只不過是把操場弄得一片狼藉,沒出什麼大差錯。

  當然挨罵的只有始作俑者悟一人。

  「總之,悟今後絕對禁酒。」傑義正言辭道。

  除悟以外,三人聚在教室,開起嚴肅的會議。

  「我同意。」硝子說。

  「我也同意。」

  兩人齊齊看來。

  「真是驚訝,昨天最縱容那家伙的就是秋吧。」傑訝異說。

  「拜托,到最後要照顧他的是我吧,誰知道醉酒的人這麼不講理啊,」靠在椅背上,盡顯倦色地說,「我只想被人照顧。」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了,看見是萌香監督的來電,便知道又有任務了。

  兩人同時對我露出同情的神色,至於傑的臉上還摻雜了幾分歉意。

  索性不是很遠的位置,傍晚回校,發覺宿舍沒有悟的影子。

  那家伙今天沒有任務的啊。

  「如果是要找你的小男友的話,他在教室哦。」咪咪說。

  「這個時間?」

  「是啊。」

  「話說你怎麼知道?」

  「剛剛散步回來看見的。」

  「知道了。」

  「等等,提供情報有加餐嗎?」

  「考慮一下吧。」

  *

  去到教室時只有悟一個人。

  他癱坐在小木椅上,腦袋無力地向後仰著,長腿毫不講究地擱上了課桌。

  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這種地方都被秋找來了啊。」他維持著姿勢說。

  「因為我有超能力啊。」

  「其實是某個鬼鬼祟祟的家伙透露給你的吧。」

  「拆穿就不好玩了。」

  夕陽赤紅的余光從窗外灑落進來,臨近夜晚的教室給人一種非常冷清又孤獨的感覺。

  沒由得地討厭起這種空蕩的地方,教室就應該始終充滿活力。

  我走上前把屬於自己的那把凳子搬至他對面。

  「所以一個人在這裡悶悶不樂,是因為被夜蛾訓慘了嗎?」我坐下說。

  「怎麼會,那不過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啦。」悟把腿放下來,拖著凳子湊到桌前,表情復雜地變化著,斟酌了半天才開口,「你來之前傑在這裡。」

  「然後呢?」

  他喪氣般地趴了下去,把側臉枕在手臂上。

  「和我談了一些話吧,總結來說就是明年打算離開高專,要到外面多看看,尋找答案。」

  高專第四年,學校再無知識教授給學生們,學生需要為未來做出選擇。

  譬如像悟一樣在高專就職,譬如成為輔助監督,譬如被御三家招攬。總之,第四年對大多數年輕咒術師而言是為數不多的展現自己的機會,想要晉升等級也是這個時候最為容易。

  由於咒術師緊缺,並未只有官方部門需要咒術師。

  各方勢力都會將目光落在即將畢業的人才上面。

  當然可以不做咒術師脫離咒術界,也可以像傳聞中的九十九由基那樣,做個閑散的家伙,掛著特級的頭銜,不在任何地方任職,但偶爾也會干點祓除點咒靈的事情,只要不違背咒術界守則,都可以被允許。

  總之,如果毫不在意等級評定,提交申請便可以提前畢業了。

  至於悟無法提前畢業,是因為成為「教師」還有許多流程要走,而我即便是再讀一年也大概率要留級了。

  好消息是,由於第四年以「實踐」為主,學校不再約束學生的在校時間,任務傳達也通過監督電話聯系,總之,這意味著我可以住到外面去。

  沒等我接話,他開始喋喋不休抱怨起來:「別看傑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其實內心超級脆弱的吧,啊啊,明明很容易鑽牛角尖,居然還要一個人在外面流浪,是覺得吃的苦不夠多嗎?你說不會哪天突然聽見他干出什麼荒唐的事情吧?真是的,怎麼對自己一點認知都沒有的啊……」

  「所以其實是因為好友要離開了,才一副沮喪的樣子啊。」我總結說。

  「秋怎麼一點也不驚訝,」他表情更加難受了,「竟然不和我一起罵他!」

  「昨天晚上談話的時候和我提過了。」我淡定地說,對他臉上變來變去的表情非常滿意。

  他當即直起身板,猛錘桌子:「可惡!你們怎麼可以背著我講悄悄話!」

  「當時分明是當著你面邀請我談話的啊。」

  「即便如此,憑什麼先和你講啊?」他大手一揮,側過頭,「我生氣了,不哄不會好的那種。」

  雖然是兩碼事,但報了昨晚的仇,心中頓時暢快起來。

  「既然如此,要不上演點苦情戲碼讓他留下?」我無視他的小脾氣說,「那種多愁善感的家伙一看就是吃軟不吃硬。」

  「沒有必要啦,」他往後一靠,仿佛遺忘了剛才自己說的生氣的事,沉默兩秒說,「其實從那件事之後就有這種預感了,說起來有些好笑,那家伙仿佛一夜之間成為獨立的大人了——只不過我現在有點不爽而已。」

  「這麼快就看開了嗎?」我驚訝地說。

  還以為他會垂頭喪氣個好幾天。

  「大家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理念,不能用情感束縛別人的選擇自由吧。」他無奈說。

  悟對個人選擇似乎抱有格外的尊重感,相對的,也不會因為別人而改變自己的決議。

  「那麼剛才悟是怎麼回答他的?」我好奇問。

  「『反正我都無所謂啦,只要某個蠢貨別再鑽牛角尖就好』……還有些其他的……」他簡潔將最主要的原話重復一遍,又喃喃道,「畢竟人類始終是獨立的個體,想要朋友間能永遠在一起這種事,只有幼稚的小孩子才會想吧。」

  莫名其妙被說成了幼稚的小孩子,實在感到冒犯,偏還不能辯駁什麼,否則就等於對號入座了。

  「而我也有想要做的事情,無法一起共事雖說有些遺憾,但聽起來也是不錯的結局呢。」與其說是接受我開解,聽起來更像是他當方面傾訴。

  「即使沒法永遠在一起,但也是好朋友啊,」我說,「又不是再也見不到面。」

  「是啊,」悟怔了怔,表情頓時豁然開朗,朝我坦然地笑起來,「是永遠的摯友。」

  這想通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看著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吧,回去吃飯吧!」

  離開教學樓,夕陽的余輝散去大半,月亮悄無聲息掛在天邊。

  他驀地駐足,擺著一副臭臉看過來。

  「秋還沒哄我吧?現在是生氣時間。」

  「干嘛這麼斤斤計較啊。」

  「嘁。」悟把雙手往口袋一插,甩了個臉色提步先走了。

  話雖如此,他走得好慢。

  望著那個氣鼓鼓的背影,覺得超可愛。

  小跑幾步追上他,伸進口袋把他的手捉出來,緊緊握住。

  「這樣總可以了吧?」我說。

  「不行,太敷衍了。」

  「一點也不敷衍,總之,跟昨晚的事扯平了。」

  「昨晚什麼事?」他垂眸看過來,眨了眨眼睛。

  「我照顧你啊。」

  「秋照顧我了嗎?」

  「難道沒有?」我反問。

  「啊,」意味深長地拉長尾音,狡黠地笑起來,「那種應該算我照顧你吧?」

  「是嗎,」我眯著眼呵呵一笑,「既然這麼辛苦,今晚別睡一起了。」

  「哎呀,說笑的,其實我已經不生氣了!」

  「可真大度。」

  「多謝誇獎,」兩只相握的手被他轉換成了十指緊扣的姿勢,「不過,前面那些言論僅限於朋友哦,秋不一樣,也不可以。」

  「什麼?」

  「我們會結婚,會永遠在一起,秋以後不想當咒術師也沒關系,但必須一起生活,不能像傑那樣跑到外面流浪。總之,我們不可以離開彼此。」他非常認真地說。

  腳步遲疑了一秒,差點沒跟上。

  「不會的,怎麼會想要離開呢。」喃喃自語著。

  他好像很滿意回答,開心地揉了揉我的頭。

  「那麼要永遠在一起啊。」

  「好啊。」


第107章 第107章

  作為家中次子, 竹之內孝一並不像他大哥那樣擁有什麼遠大志向,繼承父親衣缽,成為五條家下任管家, 便是他此生最大心願。

  雖說大哥總對「管家」這類服務行業嗤之以鼻,但他卻認為「服務」並不可恥, 打理古老大家族的大大小小事物, 令一眾瑣碎的細節也能井井有條, 雇主們的衣食住行能得到妥善安排,這些都是非常美妙的事。

  而最重要的,每個月不僅能拿到豐厚的薪資, 更不必像咒術師們朝不保夕。

  大概找不到第二個比這個更完美的職業了。

  不過父親卻表示這比在社會上混得出人頭地難多了。

  起初他還不理解這番話的含義。

  直到被派往東京, 去給那位年輕的次代家主服務, 才知道什麼叫做身心俱憊。

  ——父親的話沒有任何含義,完全是字面意思。

  次代家主是個非常任性,陰晴不定的男人, 不僅是他, 那位未婚妻也一樣。

  不過,更叫人在意的是那位未來的夫人, 她似乎對自己存在莫名的偏見, 初次見面時便把嫌棄寫在臉上了,竹之內自認為沒有做錯什麼, 而那位未來女主人卻從不給出明示。

  【既然雇主沒有明確指責, 也沒有炒你魷魚,那麼可以當方面認為是雇主的問題。你僅需做好自己分內工作即可。】

  當提及這方面困惑, 父親給出了如是回答。

  做好分內之事, 無需顧慮其他。

  思忖著,竹之內孝一抬眼望了望後視鏡, 又立即收斂視線。

  「那個……」他躊躇開口,「秋小姐,前面就到了,是在路邊下車嗎?」

  空氣頓時陷入沉靜,在他差點以為對方沒聽見,准備再重復一遍時,後座傳來遲遲的冷淡回答:「嗯。」

  他內心流淚。

  話雖如此,真要做到內心全無波瀾實在有些困難啊。

  看來是時候慎重考慮自己到底是否能夠勝任這個職業了。

  *

  忙完各自任務,和悟約好了在一家新開業的拉面店見面。

  從車上下來,望了眼黯淡的天色,不禁縮著脖子打了個哆嗦。

  轉眼便入冬了,現在這個溫度,連咪咪都不願意出去散步。

  雖說喜歡冬天具有像征性的純白景色,卻討厭那冰冷刺骨的溫度,這種喜愛摻雜著隱忍般的痛苦感覺叫人興奮又期待。

  「歡迎光臨,」推開店門,上了年紀的中年女性用無精打采的聲音說,「一位嗎?」

  「兩位,」目光落在某個背影上,「同伴已經先到了。」

  疑似老板娘的女性隨口道:「自己坐。」

  已經過了飯點,店內幾乎座無虛席,從顧客們的著裝來看,大多數都是附近的上班族,加班剛結束的樣子。

  「怎麼會突然想要吃拉面了?」拉開凳子,在悟旁邊坐下。

  「這樣的天氣果然還是想要吃熱騰騰的食物啊,路過時有種被命運正巧抓住的感覺,所以就進來啦,中華拉面,看起來很不一樣欸!」他側著身說。

  所以一通電話打來,叫快到目的地的的車子不得不掉頭。

  我掃了一眼菜單,望向那位端著紙筆,在桌旁等得有些不耐煩的中年女性說:「牛肉拉面,免蔥,加一份煎蛋。」

  對方在巴掌大小的紙上匆匆寫下幾筆,收掉菜單走掉了。

  「悟呢?」我詫異說。

  「秋來之前已經點好啦。」他嬉笑說,「這種服務風格真少見啊,超拽的。」

  「是啊,對我來說反而有些親切,」我有些感慨道,「老家那邊小胡同的老板永遠是一副愛吃吃,不吃走人的臉色,偏偏這種店的料理往往做的還不賴,你說氣不氣人。」

  如果不是櫃台上的電視機正播放著日本的綜藝節目,真有夢回華國的既視感。

  「所以秋是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坐下吃飯嗎?」他撐著半邊側臉,饒有興致看過來。

  「別這麼說,聽起來也太沒骨氣了吧。」我挺著身板說道。

  「喔,是這樣啊。」他拉著長長的尾音。

  兩碗面端上了桌,熱氣直冒。

  悟還點了餃子和小菜,好多小盤一下占滿整張桌,以這家伙的飯量吃完不在話下。

  「明天是休息日,我們可以不用回學校。」悟說。

  「我沒有休息日啊。」抿抿嘴表達不滿。

  「沒關系的啦,有任務的話讓監督到公寓來接你吧。」

  「說的也是哦,畢竟是加班,沒有義務留在學校。」

  公寓已經置辦妥當,家具基本都是悟選的,他總會來詢問我的意見,這方面我們兩個審美挺相似的——只要是貴的就算到及格線。

  「秋最近這麼勤勞,我和傑都變得輕松了啊。」他開玩笑說。

  我發出嗤之以鼻的「哼」聲,繼續埋頭吃面。

  日本咒術界最大的問題在於人少,一級任務也就罷了,問題是低級任務也會落在我頭上,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又要耗費許久,實在太不合理了。

  可惡啊,遲早要給那些垃圾樣的雜魚咒靈做個一勞永逸的結界出來。

  兩人吃完晚餐,悟叫來老板娘結賬,此時手機傳來震動,以為是監督臨時任務的電話,心髒陡然一沉,好在震動又停下了。

  不知不覺已經養成了一看到監督的來電便會下意識頭疼的毛病。

  還好,不是監督,也不是電話。

  是一個來自較為陌生的家伙的短信。

  直田友海,那個街邊搭訕自稱經紀人的家伙。

  那天之後有去驗證過他的身份,確實無疑,但因為高專一系列接踵而至的麻煩,以及暫時無法畢業的局面,後續在電話裡正式拒絕了他的邀請。

  所以現在發消息是還不死心嗎?點開短信內容看去:

  【如果你附近有電視,請立即轉到日本電視台。】

  本能地抬頭望向不遠處的小電視機,啊,這不就是日本電視台?

  目前播放的是一個雜談類的節目,主持人和嘉賓們就熱門實事和各種社會現像聚在一起討論。

  我從不關注綜藝,太過家長裡短了,實在沒勁。

  畫面正逗留在街頭,好像是某個隨機采訪環節。

  主持人與嘉賓的視角采用小窗形式在角落同步播放。

  「所以真像一開始討論的那樣,日本女孩子們似乎多自己的外貌不太自信呢,即使精心打扮,明明很可愛,還是會很謙遜地給自己較低的分數。」其中一位嘉賓說。

  「似乎又找到下一位了。」另一位嘉賓說。

  「啊!」突然想起什麼,我詫異出聲。

  「怎麼了?」悟發出疑惑。

  我卻無暇顧及其他,目光始終落在電視屏幕上,鏡頭裡出現了我的側影。

  記起來了,上個月在東京街邊等著和悟一起吃飯時,有遇到過一個采訪。

  結果那頓飯剛坐下來沒吃兩口,也沒來得及同他分享遇到的采訪趣事,官方那邊突然下達了一個緊急任務。

  總之當天超級生氣,所以即便直至任務結束,也完全把采訪的事丟到了腦後。

  鏡頭越來越近,直到停在我面前。

  「哇哦!?」嘉賓先發出驚訝的音節。

  另外幾個暫時沒接話。

  「請問現在有空嗎,可以打擾一下簡單做個采訪嗎?」

  「不可以。」鏡頭裡,我面無表情說。

  「呃。」采訪者瞬間愣住,好一會才露出尷尬的笑容,「那實在是抱歉了呢。」

  「其實是開玩笑的,」見到對方無措的表情,又開心地笑起來,「問吧。」

  「應該是目前為止令人初印像最為深刻的女生了吧。」嘉賓委婉說。

  「不不不,即使繼續采訪一天一夜恐怕也找不到第二個了吧?各方面來說。」

  兩名嘉賓同時將質疑眼神投向主持人。

  「不會是特意安排的演員吧?其實是貴公司准備捧新人了嗎?」

  「怎麼如此敏感?難道是有危機感了嗎?」另外一名發出針鋒相對嗤笑。

  「兩位請不要扯遠哦。」主持人說。

  「不論如何都不可能是特意請來的演員啦,」一直沒出聲的嘉賓打起圓場,「她還穿著學校的制服欸。」

  *

  「什麼時候被采訪了?」悟在旁邊訝異道。

  「上個月,特級任務那一天。」想了想又補充道,「晚飯前等你彙合時發生的。」

  「什麼嘛,竟然都沒告訴我。」

  老板娘結賬的動作都停下來了,循著目光一同望向電視,很快回頭帶著略有震驚的表情掃視我一眼,仿佛想要確認什麼,又一次望向電視。

  電視裡繼續著采訪話題。

  「可以先問一下名字嗎?」

  「神田香奈。」

  電視機外,悟的表情若有若無地抽了一下。

  「請問如果要給自己的外表打分,香奈醬覺得你自己是多少分呢?」

  「滿分100嗎?」

  「是呢。」

  「那就是100。」

  「出現了,」嘉賓說,「今日首個100。」

  「欸……」采訪者用不算意外但又好奇的語氣繼續問,「為什麼能毫不猶豫給自己滿分呢?」

  「啊,那不應該是事實嗎?」

  「哦,是否可以理解為自信?不需要在意別人的眼光去給自己分數?」

  「所以都說了是事實吧。」

  「我明白了。」采訪者有些挫敗,很快又振作起來,「那麼作為滿分的美少女,平時的追求者應該很多吧?」

  「沒有追求者。」

  「呃?真的假的?」

  「因為我有男朋友了。」

  「那還真是可惜了啊,」采訪者失笑道。「不過即使不是單身也不妨礙追求者的存在吧。」

  我思索片刻,搖搖頭說:「不太行呢。」

  「什麼不太行?」

  「死纏爛打的追求者會被男朋友殺掉吧,仔細想想或許有,只是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被干掉了?」發散思維,喃喃道。

  「擁有一項奇特的冷笑話技能啊。」嘉賓席有人沒忍住笑道。

  「啊……」采訪者怔愣一秒,用委婉的詞彙說,「聽起來男朋友是個非常計較的人呢。」

  「是啊,不過是個超級帥氣的家伙,所以這些可以忽略掉。」

  「這麼一說真的很好奇到底帥到什麼程度啊。」

  「大概是日本第一的大帥哥吧。」我思忖著,異常認真道,「啊,他來電話了,采訪結束,我要去約會了,我們今天要去吃烤肉。」

  「噢……好,好的,」他露出局促的表情,「……香奈醬約會愉快。」

  直到我徹底走掉,消失在鏡頭中,傳來采訪者後知後覺的畫外音:「怎麼有種莫名吃上狗糧的感覺。」

  「從剛才開始話題就偏移了呢。」嘉賓說。

  「因為實在令人好奇吧,換做我也會下意識追問。」

  「所以那位香奈醬的男朋友究竟長什麼樣啊?」

  「看吧,這位也被徹底帶偏了呢。」

  隨著電視上的采訪結束,晚飯也告一段落。

  從餐館出來,愣愣望著外面明亮的路燈出神。

  「哇哦,竟然靠臉買單了。」悟發出感慨。

  就在剛才,老板娘反復確認下終於對上號,若無其事地收起賬單,向我們表示今天這頓可以免單,但是希望我們能與她合影。

  我和悟對此都沒什麼意見,於是欣然同意了,那個面相刻板的老板娘合影時一改常態,變得超級和藹可親,這樣的反差看起來有些滑稽的可愛。

  一切發生的有夠突然,從店裡出來還有些恍惚。

  他在我面前打了個響指。

  「是有點神奇啊。」我回過神來。

  「秋看起來很開心。」

  「剛才是生氣了嗎?」我轉而問,「因為沒和你說這件事?」

  「沒有啊,」他聳聳肩,嘴唇上泛著得意的笑,「要認真說話,確實有一點點不爽吧,不過既然後面那樣誇我,就勉為其難不計較了吧……不過男朋友是怎麼回事,不應該是未婚夫嗎?」

  說好不計較的呢。

  「聽起來好拗口。」我說。

  「可真任性欸。」他抱怨道。

  「任性的明明是某個摳字眼的家伙吧。」

  竹之內很快接到我們。

  那個冷清的公寓隨著最近入住頻率高起來,終於變得有幾分生活氣息。

  晚上約好了在家看電影,原本悟選了一部歐美的恐怖片,但我對司空見慣的血腥暴力實在無感,直接駁回了,隨後換成了愛情片。

  跨度真是很大呢。

  又一次被我否決了。

  最終變成了時下非常流行動畫。

  他圈著我,我圈著毛茸茸的玩偶。

  剛開始播放,又收到了直田經紀人的信息——前面忙著感慨,忘記回復他了。

  這家伙也是好脾氣,之前詢問我意向時總一言不合打來電話,有次正巧在任務,難免有些惱火,在被凶過後就改發短信了。

  【如果沒來得及看綜藝也沒關系,之後可以看看回放,那是一檔收視率能排進前三的節目,我們組長和BOSS已經看過了,大家一致認為東方小姐實在太有潛質,如果是因為學業而困擾,可以嘗試兼職呢,總之……】

  反正就是一頓天花亂墜的誇獎以及惋惜,這家伙真的很適合干傳銷。

  「是那個叫直田的經紀人嗎?」

  「是啊。」

  直田的事有和悟提過。

  「看表情應該是心動了吧。」

  他似乎是看見短信內容了,不過也沒打算刻意隱瞞。

  「是有一點啦。」我訕訕道。

  不想成為咒術師,不想整天和惡臭的咒靈打交道,然後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裡當個默默無名的城市英雄。

  而這個時候正好有個與我心意相符的選項出現在面前,難免會心動吧。

  有舞台,有燈光,還有追捧者。每一項都很完美。

  嘗試過如果發現自己不適合,再退出也沒關系。

  但此刻又覺得該顧忌悟的感受,總覺得這麼做了他或許會不開心。

  「想做的話就去做吧。」他驀然開口。

  「啊?」我轉頭望向他,「認真的嗎?」

  「超級認真哦!」他睜大眼睛,表情非常浮誇,很快又收斂起來,摸了摸我的腦袋,「其實初次被邀請時就動搖了吧,剛剛也在猶豫,不像秋的風格啊,難道是為了我?這麼一想有點感動欸。」

  「居然這麼大度嗎?難道不會吃醋?」

  「秋變得超受歡迎,受超男孩子的追捧,那肯定會很不爽的吧。」他摸著下巴說。

  「哼。」

  「但也不能因為我而限制秋的選擇自由吧,萬一今後埋怨我怎麼辦?」他繼續說,「所以要不干脆折中一點?」

  「怎麼折中?」

  「這個嘛……」

  *

  大抵是時來運轉,也或許是堅持與努力終於有了回報。

  那位一直不肯松口的少女終於同意與公司簽約了。

  沒理解錯,不是面試,商議合約內容,而是同意直接與公司簽約。

  真是大膽又冒進的決議啊,換做任何一個黑心公司恐怕都會把她帶進深坑。

  總之,直田友海欣喜若狂地將進度彙報上去,並連夜准備合同,然而事情僅在第一步就卡住了。

  公司表示要暫緩處理這件事。

  周一如期上班,公司忙成一團,據說是上層臨時召開了一場股東大會,看樣子是有什麼巨大變動。

  直田有海其實不太關心公司股東各方面動靜,他只在意自己辛辛苦苦挖掘的寶藏什麼時候能簽約,什麼時候能培養出優秀的藝人而升職加薪。

  會議結束,通知下達下來。

  他拿到那份項目組調動通知與細則時,頓時呆住了。

  與那位東方小姐的簽約儀式是在周五,確切說原本定於周二,卻由於對方時間問題,一推再推,一改再改,終於在周五見到了本尊。

  他不禁捏了把汗,好像從沒見過如此大牌的新人。

  不過……

  關上水龍頭,對著鏡中整理一番儀表,目光落在胸前組長的名牌上……公司新任股東,新項目組,以及自己莫名的職位提升……這些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今天應該有答案了吧。

  會議室召集了小組組長、副組長,以及公司法務。就差東方小姐和那位新股東了。

  東方小姐晚到了5分鐘。不知為何好像完全在情理之中。

  而那位素未謀面的新股東也來遲了,但兩人幾乎是前後腳進入。

  「呀,氣氛怎麼這麼凝重啊。」

  超高個的白發男人從門口進來時,直田友海額間神經猛地跳動了一下。

  好苗子!是極好的苗子!一瞬間腦海裡閃過極為大膽的想法,很快又被自己熄滅。

  男人身後跟著法務代表,對方的身份可以說是不言而喻了。

  副組長率先站起來,准備打招呼,直田友海暗罵一聲自己慢半拍的反應。

  「啊,別這麼客套,都好好坐著吧。」男人漫不經心地說。

  他在正上方坐下。

  右手是東方秋,相對應左手則是公司成員。

  頓時有種以多人欺負手無寸鐵的少女的感覺啊。

  他有些局促地撓撓頭。

  「自我介紹一下,五條悟,是公司新成立的小組企劃的投資人,也算是在坐各位的半個老板吧,希望能與大家合作愉快呢——對了,想必各位還是一頭霧水吧,」他拍了拍手掌,大聲宣布道,「先給大家看看我們小組即將簽下來的新人的合約吧,這裡面也包括了各位今後工作的注意事項。」

  法務代表得到指令,一臉愁容地將復印件分發給再坐每一位。

  「合約內容需要保密,組長和副組長是公司老人了,這方面應該不需要我再詳細說明了吧。」

  「是。」兩人異口同聲說。

  直田友海慎重地翻閱起來,前面內容與公司對外簽約的條例幾乎無差。

  然而翻到後面發覺還有密密麻麻的附加細則。

  這裡面幾乎每一條都看得他心驚肉跳。

  不合理,實在太不合理了。

  譬如——

  「合約期限內,一切活動皆需尊崇乙方的時間安排,如遇乙方臨時有事,則需取消,損失由甲方承擔,」他實在忍不住提問了,「若果是提前定好檔期的綜藝呢,嘉賓臨時缺席的話,會令整個項目組都無法拍攝吧?」

  「那就不要接這種活就好了。」那位股東聳聳肩,露出不以為意的表情。

  「如此一來,絕大多數活都會被PASS掉吧?」

  「別那麼悲觀啊,能夠獨立完成的拍攝也是可以進行的哦……對了,有關平面拍攝的內容也存在注意事項,好好看仔細了。」

  這位股東明顯早就知曉了其中存在的弊端。

  直田友海一言不發,埋頭繼續看下去。

  【不得安排乙方穿著大尺度著裝,包括但不限於比基尼,超短裙……】

  【所有拍攝工作需安排女性攝影師進行。】

  【對乙方的培養企劃,工作內容,需以女性為定向目標而進行。】

  等等……

  直田友海眉毛幾乎擰到一塊。

  這充斥著滿滿的私人感情的附加條件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他微不可見地抬眼瞟向東方與五條,那兩人根本就沒一個在看合約,而是用無聲的口語說著什麼,彼此笑得很開心。

  猜想得到證實的,一切可以的細節一一對上號,直田友海內心一瞬間發出尖銳咆哮。

  這算什麼?!

  上層人士的過家家嗎?!

  我們整個小組都是你們小情侶play的一環?!

  從沒見過這麼亂來的!公司又在想什麼?!!

  這會,手機無聲地亮了一下,悄悄打開來看,是一條工作變動後新的薪資通知。

  他含淚抬頭,暗暗下定決心。

  這份工作我直田友海干定了!

  「我們算是公司成立的首個的特別小組,不參與年度績效考核,當然如果出了好成績,那麼獎金會照常發放,」法務代表掃了眼大家心照不宣的表情,繼續說,「沒有異議的話,東方小姐請簽字吧,」又望向小組這邊,「以及後續的工作也請兩位竭力配合,記住,如果不想失去工作,務必對外保密。」

  「明白明白。」

  「好的。」

  這份合約流傳出去,其他部門與藝人恐怕要鬧翻天了吧。

  不論如何,為錢低頭不是什麼可恥的事,何況又不是什麼傷天害理的工作,哪怕有虧損也與他無關——當然前提那位股東金主與東方之間感情穩固。

  *

  從公司大樓出來,和悟站在門口等著司機把車子開上地面。

  「開心嗎?」他問。

  「超級開心。」我笑著說。

  懷裡還抱著那份剛簽下的合約,就像抱著嶄新的未來。

  「多了一份工作今後會更加忙哦。」

  「所以必須想想辦法了!」我振奮說。

  「什麼辦法?」

  「想要做出一個自動收割低級咒靈的結界,這樣才不會耽誤工作和約會。」

  「竟然直接吧任務排除在『工作』選項中了嗎,」他無奈笑道,「不過如果能實現的話會幫上大家很大的忙吧,會好好等著這一天的哦。」

  「在這之前,肚子已經餓了呢,去吃飯吧。」

  車子已經開了過來。

  「想吃什麼?」

  「都可以。」

  「那就壽喜燒吧!」

  「好耶!」

  *

  雖說多了新身份,但由於近幾日高專那邊太過忙碌,沒能怎麼展開。

  直田則一直在擬方案,不斷排除不適合我接的通告。

  年末之際,東京又來了一次大降溫。

  上午外出,在室外沒站一會手腳就凍得冰涼了。

  「怕冷就多穿一點嘛,干什麼這麼逞強。」

  「我已經穿很多了欸。」寒風肆起,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說。

  雖說是個周末,但還是不幸地接到了任務,只好不情願地從暖和的公寓出來。

  任務地點在臨縣,由於數量居多,位置又相對分散,一個人在家怕寂寞的五條同學決定和我一起出發。

  而監督那邊遇上了交通事故,便演變成了我們倆在戶外干等的情形。

  「那好歹也圍上圍巾吧。」悟沒好氣笑了笑,把自己的針織圍巾解下來,圈在我脖子上,順帶打了個好看的結,還是熱乎乎的,真好。

  「今年也會有雪的吧。」

  「一定會有的。」

  「說好的要陪我堆雪人的啊。」

  「是哦。」

  「傑和硝子在的話就把他們叫上打雪仗吧!」

  「硝子恐怕不會參與。」

  「我拿酒去賄賂她!」

  「學會收買人心了啊。」

  「還是好冷哦。」我搓搓小手,瞄了眼他衣兜的口袋,把冰塊一樣的手放了進去,「果然口袋永遠都是別人的暖和啊。」

  「馬上就是新年了,秋要回國嗎?」他轉而說起別的話題。

  「不是『悔過學分』期間不能出國嗎?」

  「申請一下還是可以的啦。」

  「那豈不是又要分開了,我不要。」

  「那麼和我一起回本家?」

  「好啊!」說起來這麼久還沒在五條家過過夜,一下起了興致。

  「別高興得太早,恐怕會面對很無聊的大人哦,如果有人說教不必理會,甩臉色走掉就就好了。」

  「沒關系的啦。」這種事全在意料之內,「我的耳朵會自動過濾。」

  他忽而停頓了下,沒去接話。

  「秋。」語氣頓時變得鄭重,目光凝望過來。

  「怎麼了?」

  「明年就要繼承五條家了。」悟說。

  「那不是好事嗎?正好可以把一些討厭的規矩改掉了。是嶄新的局面耶。」

  他表情陡然局促,好看的面孔上閃過一絲緊張的神色。

  「所以,在那之後我們就結婚吧。」他說。


第108章 第108章

  大概是覺得天氣不錯, 所以突然想要發表這種令人心跳加快的告白的宣言。

  好像很容易就猜到了悟的心路歷程。

  畢竟他是個非常樂於表達自己的家伙,不論厭惡或者喜歡,這種異常主觀不夾雜外界干擾的純粹情緒, 總能輕而易舉地從嘴中說出來。

  所以我才會怦然心動,不止一次。

  但事實是面對這樣真切又熱忱的悟, 我只能像個自私陰暗的感情騙子, 明知不可能也要給出虛幻的承諾——就像上次提到「永遠」那樣。

  今天卻退縮了, 因為結婚是可以實現的,它能近在眼前也能放到很久以後。但一旦發生,便意味著背負上了誓言與未來, 既然將來是Bad End, 那麼離場時一定很難以割舍吧。

  退一萬步說, 即使沒有預知未來,我和他之間也存在沒有言明的認知上差異。

  「怎麼了?」他敏銳地察覺我的遲疑,投望來疑惑的眼神。

  撒謊這種事真不適合我, 幾乎是瞬間的猶豫, 便被看出來了。

  「悟說的那也是之後的事了吧。」我有些心虛道,「現在談論未免有些早。」

  他大概停頓了一秒才接話, 「難道是比我更加迫不及待了?嘛, 雖然很想這麼說,但語氣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啊, 」雖說語氣與平時無差, 但卻能聽出其中蘊含著些許不滿,「所以為什麼呢?」

  忽然有種做了壞事被嚴厲的老師揪住審問的拘束感。

  好在遲到許久的萌香監督終於把車開過來了, 打斷了異常尷尬的氛圍。

  「先去任務吧。」我含糊其辭道。

  車上我和他誰也沒說話, 只有監督一人在前座敘述任務內容。

  絕對是生氣了。

  他比我想像中地更在意這種細節。

  不過生氣也在所難免吧,畢竟當初是我提出必須以結婚為前提交往, 現在表現的畏畏縮縮的人卻是我,簡直就像臨陣脫逃的叛徒。

  萌香監督自說自話了會,見沒人回應,大抵也發覺了問題,於是沒再多言。

  任務結束的很快,只不過今天的五條同學做的非常任性,縱容般地讓術式光芒任務場地亂竄,光束肆無忌憚打在咒靈身上,它們的下場灰飛煙滅形容都不足為過。

  「現在沒有外人,總可以說了吧,」他像是憋了很久似的沉沉開口。「別告訴我是不想被人喊五條太太這種幼稚理由,就算不喜歡老成的稱呼,讓人改口很容易的吧。」

  完全沒料到此時此刻會向我發難,居然連忍耐到回家再說都不行嗎,還是在這種廢墟一樣的工廠談論感情問題。

  但再怎麼不滿我也沒法逃避了。

  「因為我不喜歡小孩。」向後小退一步,鞋底踩在碎石粒上發出淅淅瀝瀝的摩擦聲響,有些別扭地說。

  「所以呢?」

  「但悟很喜歡吧,而且悟是要繼承家主之位的人。」

  「你是說……」

  「我不會想要生孩子,因為做不到發自內心喜歡小孩,即便是面對舅舅的兒女,我能做到最大限度的寬容也不過是盡可能不流露出厭惡的神情。」

  更無法接受有「人」喚我「媽媽」,我打從心眼裡深深憎惡這個稱呼,而且大概一輩子都無法釋懷。

  索性對我媽媽的記憶也十分模糊,這對我來說是件可以稱得上憐憫的好事。

  不過,同樣也是目前為止,能想到的導致Bad End的最大可能性了,不是感情破裂,而是現實問題。

  叫人討厭的狗血倫理現實。

  「是這樣嗎?」相隔一步距離,他喃喃道。

  「嗯。」我堅定地點著頭。

  其實內心已經慌亂了,我開始恐懼那顆埋下的不詳的種子,是否會因此發芽。

  但無論如何,這都是我唯一無法做出改變的事情。

  「為什麼一開始不說?」

  「說出來或許會發展成很嚴峻的事態吧。」

  「但遲早也要講的吧。」

  「嗯。」我低下頭,發出小聲的認可。

  「秋是覺得我會在這種事上動搖,然後拋下你嗎?」

  微微張唇,又合上,莫名有些艱難地開口:「那誰知道啊……」

  他上前一步,把手按在我頭頂。

  「我是喜歡小孩沒錯啦,但如果秋實在不喜歡,當然也不可能勉強啊。」

  「啊?」我抬起頭,迎上他垂下的眸光,「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吧,不是喜歡與否的問題,不需要考慮後代嗎?」

  「不需要。」他把手收回,插進口袋,「真是奇怪,你居然會顧慮這種傳統。」

  一瞬間語塞了,明明我一直站在他的角度思考問題,他卻說起我來了。

  「那麼五條家也不需要嗎?」

  「如果是說繼承方面的問題,五條家多的是孩子。」

  我愣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接話。

  「那麼,你父母,家族長老也是這麼想的嗎,」我說,「現在說的輕描淡寫,將來結婚後萬一迫於某方壓力,或者自己轉變了想法,我又不肯松口,是不是會在外面找別的女人……」我越說越急促,仿佛預見的未來近在眼前。

  「說什麼蠢話,」他突然打斷我,欲言又止,挫敗地抓了抓頭發,嘆息一聲才道,「不要搞錯了,又不是因為需要結婚才結婚,是因為對像是秋才想要結婚,明白嗎?」

  聽著他一字一句的真摯發言,能感受到心髒在胸腔猛然跳動著。

  原來是這樣嗎。

  原來被常理束縛的人是我自己。

  我把悟想得太復雜了,他明明是個簡單得一目了然的人,又怎麼會被規矩圈住。

  有些無措地杵在原地,看著他一副無奈又氣笑的樣子。

  「後代也是同理,所以說,從一開始就完全搞反了啊,」他說,「至於家裡那些人,他們不會太在意的,秋恐怕不知道吧,這世上同一時間只會存在一個六眼,換而言之,我的後代注定不會繼承它——好吧,就算他們在意也沒用,那個家是我說的算。」

  聽起來是非常霸道又任性的發言,但毫無疑問被說服了,至少此刻他比我要堅定得多。

  我瞬時敗下陣來,實際上又是個值得竊喜局面。

  「只是這樣?還有別的顧慮嗎?」

  「沒有了。」這次倒是不帶猶豫地撒了謊。

  「真是笨蛋,怎麼會因為這種事煩惱,早點說出來商量不就好了。」他捉起我的手往外走,嘴裡不停埋怨。「秋表現出動搖,會讓我也懷疑自己的啊。」

  「還不是因為來東京前舅母特意提過。」

  是的,要不是她多此一舉,我大概不會思考這麼多。

  「別管他們,這是我們兩個的事,快點回去吧,外面這麼冷。」

  *

  後代問題並沒有發酵,終於穩穩當當到了年尾。

  今年最大的遺憾是沒能盼到雪,其實某個夜晚下過一點零星的雪粒,還沒能在地面鋪上一層白霜就已經停了。

  好在過了一個還算不錯的聖誕節,人潮擁擠的商業街頭布置了一棵超華麗的聖誕樹,我和悟在那裡合影留念,順帶收到了假聖誕老人的平安果。

  回家後悟送我了一件漂亮的首飾,我給他做了一份手工餅干,看著他一臉怪異的表情吃完,然後非常鄭重其事地表示以後還是別碰料理了,結果因為我笑得太歡樂,被他又按頭指責了一頓。

  咪咪已經從高專接到了公寓,准確來說是讓它在公寓做了時間標記,依靠自己恢復的為數不多的力量,通過令身體回到某一時刻來完成與高專間的瞬間移動。

  不過據它描述,這種行為的前提是「死物」才得以適用,而它的身體其實早就「死」了。

  新年假期前一日,和高專的各位聚在一起吃過晚飯後散去。稍作收拾,踏上了去往京都的路。而咪咪自願做留守兒童呆在了東京。

  車子在偌大的宅邸前停下,這回沒有那些氣氛組迎接,前來的只有見過的兩名長老和管家竹之內,應該算是最高禮遇了吧。

  兩名長老和和氣氣地打過招呼,似乎覺得自己的存在確實令客人拘束,寒暄了兩句便很識趣地告辭離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身後一群隨從。

  「怎麼感覺比東京還冷。」說話間吐出一口霧氣。

  這裡其實和禪院家相差無幾,但相比之下哪裡都看得叫人舒心。

  「因為是郊外吧,」悟若無旁人地說,「把手給我。」

  「不要,」超小聲地否決了,「這麼多人在好別扭。」

  「明明平時都不會在意這些。」

  「氣氛完全不一樣吧。」

  「秋小姐怕冷的話呆會進屋就好了,另外會馬上添置一些室外取暖設備,這樣即使開門也不會感到太過寒冷。」管家十分貼心地示意後面跟著地人退下。

  「那真是太好了。」我欣喜道。

  「哇,還有戶外取暖設備,為什麼以前沒有?」

  「少爺從沒提過這方面需求吧。」

  「嘁。」

  「我覺得他們對你過於好了點。」悟微微俯身,湊在我耳邊說。

  「錯覺吧?」

  「不,絕對是。」

  確實不是悟的錯覺。

  手機裡還留有曾經悟拍給我的他們家新年節目的照片。

  而今年的家族晚宴省去了冗長的傳統節目,也減少了出席人員。

  不過還是難免被拉著挨個識人。

  可我原本就是個不怎麼喜歡記住別人名字的人,尤其是外貌不出眾的,於是看過就忘了。

  隨後管家又故作隨意地介紹起五條家一些鮮為人知的歷史,以及如今在社會面上所投資經營著的產業。

  管家這架勢好像要誓要把什麼重大任務委托給我一樣,他表現得太友善太溫和了,實在沒辦法冷臉打斷,真叫人害怕。

  忙碌一整天,直到夜晚終於坐下休息。

  「看出來了,他們對你這麼好,大概是想讓秋將來幫著處理家族業務吧,」某位盤坐在電視前的家伙發出事不關己的壞笑,「被給予了全家族的希望呢。」

  「哈,那種事怎麼可能做得來,況且我已經有自己的主業了吧,他們難道不知道嗎?」我癱坐著,望向他背影說。

  「就是知道所以才對你格外友善啊,盼著你回心轉意吧。」悟自我揣度道。

  我湊上前,從後面圈住他的脖子,「那還一直冷眼旁觀,」說著生氣地搓亂他的頭發,「都不知道救救我嗎!?」

  「這樣會適得其反的啦。」悟掙扎扭著頭企圖從我手中逃出來,可惜嘗試數次依舊無濟於事,只好放棄,任由我亂來。

  說完他頂著一副雞窩頭轉過來,配上異常認真的表情,實在太滑稽了。

  「噗。」一下子沒繃住,往後挪了挪,笑出了聲,「悟這個樣子好蠢哦!」

  那家伙沉著臉站起身,一臉不爽,「等他們知道你爛泥扶不上牆就不會抱有期望了。」

  仿佛洞察到他的想法,在他撲上來前一秒,踩著地板迅速後撤一米。

  「耶,撲空咯。」做了個鬼臉,幸災樂禍道。

  「喔,是要玩捉鬼游戲嗎,可以奉陪到底。」某個被激起勝負欲的家伙說。

  「誰是鬼啦?」

  「秋。」

  「不行!你作弊!」

  「是你太弱了!」

  院外不遠處,端著點心的竹之內管家駐足凝望,大晚上如此放肆大笑顯然不符合家中規矩。

  可是破壞規矩的是他們的次代家主。

  「充滿活力的年輕人真好啊。」嘆息一聲,轉身離去了。

  *

  假期最後一日,我們准備下午返回東京。

  不過起床時就沒見到悟的蹤影,這種情況時常有,如果沒有留言,大概是臨時有什麼事去了,但又不會離開太久。

  剛洗漱完畢,門口便出現一道來向匆匆的人影。

  悟手裡握著份文件,從眉眼飛舞的神情看出似乎很興奮,大約是聽到什麼好消息了吧。

  「發生什麼了?」看著他快步跨進屋,我好奇問。

  「之前委托管家幫我調查一個人,剛好有了結果,」他用手背拍了拍密封好的文件袋,「我找到一個非常有潛質的家伙,將來能成為同伴也說不定呢。」

  「誰啊?」能讓悟說出「有潛質」這三個字,算得上是非常卓越的評價了。

  「是個叫伏黑惠的家伙,目前居住在關東……」

  聽見那個噩夢一樣的姓氏從悟的口中說出的剎那,幾乎忘卻呼吸,我直愣愣地僵在原地。


第109章 第109章

  故事的最終結局不重要, 只需受過程就好了。

  一直以來都是這麼以為的。

  直到經過夏油傑那檔子事後,才恍然醒悟,原來我完全想錯了。

  明知是錯誤, 還要前進,所謂的美好只會加深結束到來那一刻的悲痛。

  所以才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 時常感受到那地雷的存在, 它那麼刺眼又無法忽略, 要命的是我難以摘除它,因為害怕自己某個不經意的行為,反而點燃導火索, 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 真是可恨。

  於是又非常自私陰暗地設想導致未來局面的罪魁禍首是我, 是我拋棄了悟,這大也概是唯一能說服自己,維持目前平靜生活的辦法了。

  誰又料想到在這樣美好的清晨, 可愛的男朋友興高采烈地同我道出了那個姓氏。

  在我不知道時候, 他已經悄悄關注對方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甚至找人提前調查。

  所以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居然一無所知。

  ——我覺得自己已經足夠了不起了, 從沒因為未來的存在而遷怒現在的悟, 沒有發生的事情不該提前批判。

  卻從未想過撥動宿命齒輪的人是他。

  此時此刻他親手摧毀了我好不容易構建的那片鏡花水月。

  「不可以。」我打斷在一旁興致高漲,滔滔不絕地講述關於伏黑惠情報的悟。

  「什麼不可以?」他停下來, 被我冰冷的話潑了一盆冷水, 隨即發覺了我難看的臉色,「怎麼了?」

  「你說的那個伏黑, 」頓了頓, 語調生澀地開口,「我不允許你接觸, 更不允許說什麼培養,總之關於這個的事都不可以有。」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啊?總得有個理由吧,」他一臉茫然,神色奇怪地望向我,隨即仿佛想起什麼,自說自話道,「噢,我明白了,原來秋也聽說過伏黑惠嗎——如果是擔心性格問題,從資料上來看似乎還算正常,准確來說其實是個很不容易的家伙呢,不僅被父母拋棄……」

  真是難受的談話,我為什麼要認識她,又為什麼要聽悟用同情的語氣聊起這人的過往。

  「別說了,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樣,」壓抑著的憤怒與難過從狹隘的思緒湧出,如同地下冒出來的泉水往全身蔓延,我竭力控制著打顫的音調沉吟道,「如果你一定打算接觸伏黑,那麼我會去殺了她。」

  大概意識到面臨的是非常嚴峻的事態,我也沒在開玩笑,他表情終於凝重起來。

  「究竟發生什麼了?」

  「沒有發生什麼。」

  「啊?什麼都沒有發生,」悟哼笑一聲,語氣一下變得冷淡,「卻氣勢洶洶地威脅我不說,還發表起殺人宣言,實在不合理吧,秋有什麼事瞞著我的吧?」

  「沒錯,確實是這樣。」我承認道。

  電話鈴聲不合時宜地響起來了,是悟的手機。他從荷包拿出來,甚至沒看一眼來電,直接摁掉。

  「意思是提出了非常不合理的要求,但卻不願意告訴我原因?」

  「是的。」

  「為什麼,事到如今還有什麼不可以相信我的嗎?」

  「確實沒法相信。」我臉色頓時黯淡下來,疲於再去做無意義的拉扯了,「答案呢?」

  「我拒絕,也絕對不會讓你得逞。」

  非常干脆地被拒絕了,有些艱澀地望向他。

  這大概是交往以來,他第一次如此果斷地拒絕我。

  即便能猜測出拒絕的大半原因是沒向他坦白理由,但一直以來我所擁有的那種無條件的袒護卻不復存在了,天平向另一方那個素未謀面的人傾倒,所以未來是有跡可循的吧。

  無法扭轉的心意,和注定的未來。

  啊,又是這種蒼白的無力感。

  真是不甘心啊。

  「所以呢?」我難過地開口,「現在要因為一個不相干的人和我決裂嗎?」

  「什麼,決裂?為什麼會想到那裡去?」他沒好氣笑起來,又用毫無波瀾的語氣說,「秋分明知道我想要的答案,而一直對我隱瞞的人是你吧。」

  「可我想要的是偏袒。」寒意透過衣衫浸透皮膚,叫人有些發冷,然而今天其實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本該是個好日子的,一想到破壞這份平靜的人毫無自知,便更加難以接受了,鼻尖一酸,視線裡悟的面孔逐漸朦朧,「況且我的要求很難嗎?讓你不去接觸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很過分?咒術師那麼多,一定得是那個家伙?」已經盡可能地維持鎮定了,卻始終控制不住顫抖的語氣。

  他望著我欲言又止。

  鈴聲又一次打破沉靜,來電者似乎處於某種焦急的事態。被他又一次掛斷。

  氣氛僵持了一會。

  「算了,隨你高興吧。」他打破沉靜,將文件與手機一同甩向一旁,「不接觸就不接觸好了,真是受不了。」

  手機不堪重負地在地上彈跳兩下,最後像脫水的魚死掉般,使得再度響起的鈴聲戛然而止。

  他勉為其難的態度莫名點燃了我的怒火。

  「這算什麼,一副我把刀架你脖子上逼迫你妥協的樣子?這麼不情願與其將來後悔還不如別做承諾。」

  「啊?難道不是嗎,」他似乎也生氣了,上前用力拽住我的胳膊,整個人被扯到他面前,大聲發起脾氣,「某個家伙連決裂這種話都說出來了,能叫我怎麼辦啊?!」

  「這種事也值得你來凶我?真是莫名其妙,為什麼要這樣,一開始好好答應不就好了嗎?」

  「莫名其妙的人是你吧?要不聽聽你自己都說了些什麼?」

  空氣凝滯了半拍。

  在這瞬間好像有什麼碎掉了。

  是破罐子破摔的聲音。

  不想再和他無意義爭吵,也不想思考關於伏黑的事,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就已經失去了信心,已經不想再去維護那浮於表面的和平。

  「就這樣吧,我收回前面的話,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用力吸了吸鼻子,鎮定說。

  如果炸彈遲早要爆發,那就讓它爆發好了,至於最後是如何引爆的,已經無所謂了,但我不會放過任何背叛我的人。

  他一臉迷惑,對突如其來的轉變依舊心存疑慮。

  「但是,」我咬牙繼續說,「如果悟有一天敢背叛我,我就殺掉你。」

  「思維這麼跳躍嗎,真是搞不懂究竟在想什麼,」他愣了一下,用怪異的眼神看著我,不以為意地直起上身,「行啊,真有那一天你殺了我好了,不會反抗的。」

  這種發言在他聽來就像是什麼冷笑話,確實很莫名吧,就連我自己都不認為會有那麼一天。

  可我卻親眼見過那樣的未來。

  而事實是我也沒有殺他。

  況且真到那種時候,殺死他,我也得不到解脫,甚至不會有復仇後的快意——他始終無法體會我的痛苦。

  不公平,憑什麼一直以來都是我默默忍受,他什麼痛苦也沒有——而我的痛苦全是那個未來的悟,那個看起來過得非常幸福、口口聲聲說「沒有遺憾」的家伙帶來的。

  這一刻,兩個悟的身影在我眼中重疊了。

  「不,我不會殺掉你,」我改變主意了,「如果悟背叛我,那我也會去找別人,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他神情一滯,後知後覺打斷我:「住嘴。」

  簡單的詞彙充斥著刺骨的冷意。

  果然,只有這樣才能激怒他,讓他感同身受。

  暢快的心情好像得到某種啟發,將一瞬間從腦海一閃而過的過分的情節毫無保留地說出來。

  「要不就直哉好了,那家伙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後還發來不少怒罵消息,如果我回心轉意他一定……」

  「別說了,」他用力地拽住我,壓迫與上身一同傾壓下來,同我一字一句地發出警告,「我叫你別說了。」

  「為什麼?」我說,「這是威脅,只要你不做就不會發生那種事。」

  「你是不是有病?!」終於忍無可忍,將積壓著的怒火全數爆發,「莫名其妙發什麼瘋?!」

  「啊,就當我在發瘋好了。」有些木訥地回道,已經感受不到確切的心情了,我知道說這些話的時候傷害了他,而獲得的卻並非只有快意,我也覺得難過,但我原本就很難受了——這樣正好,大家一起難過好了,這應該就是我想要的結果吧,「真有那個時候,我不僅會去找他,還要錄下親密的視頻……」

  話語被打斷了,下顎一陣吃痛,被擒住同時他動作粗暴地吻了下來。

  那不是吻,而是啃咬。

  猝不及防的鈍力咬合,唇間頓時傳來劇痛與腥甜。

  他阻止不了我便選擇了這種幼稚但直白有效的方式。

  毫不猶豫地回咬過去,直到不屬於我的那份血腥味在唇間擴散,他發出低沉的嘶鳴。

  這不是撒嬌也不是調i情,是爭鬥開始的信號。

  察覺到他有制服我的企圖,先一步利用空出來的雙手攻擊了他,掀翻在地。

  但我也並沒完全掙脫他的掌控,緊跟著倒在地上,隨後變成了互相扭打的局面。

  這樣彼此留手的較量,始終分不出勝負,然而誰也不肯停下。

  裹挾著憤怒的咒力外溢,肆無忌憚地粉碎家具,摧毀屋頂與牆面,這個昨天還是棲息之地的溫暖房間頃刻間就被破壞了。

  那個牽我手走在前面的背影,親吻時偷偷睜眼凝望我的雙眸,擁抱時撒嬌地說喜歡我的少年,一幕幕滾燙的場景突然從眼前一掠而過。

  五彩斑斕的泡沫在這場爭鬥中破裂,蕩然消失。

  心中泛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涼,眼淚難以遏制地從眼眶滑落。

  我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也沒料想過自己會失控,明明早在兩年前做出選擇的時候,就該遇見這樣的結果吧。

  為什麼當時沒有收手,為什麼要跨出那一步,為什麼一定要貪戀短暫的溫暖?明知是錯誤卻無法擺脫他的致命吸引,所以是我活該吧。

  ——但是即便重來一回大概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他好像對無意義的纏鬥感覺疲乏了,不再抵抗,被我重新按到。

  他妥協地展著雙臂,墨鏡在扭打中脫落,充斥著失望的眼眸凝望過來,殘破的嘴唇張合著,用不帶感情的口吻開口:「鬧夠了嗎?」

  心頭一窒,憤怒再度湧上來。

  「不是好奇為什麼嗎?!」悲憤交加之際,抹掉臉上的淚水,怒火占據了整個大腦說,「不是之前問我在未來看見了什麼嗎?那我現在告訴你——」

  要讓他知道一直以來我背負著什麼樣的壓力,他給我帶來的痛苦不該由我一人承擔。

  我揪住他的衣領:「你在未來有孩子,悟依舊有後代,但那不是我的孩子!」

  「不可能。」他脫口道,晦暗的神色出現一絲動容。

  「是嗎,所以是覺得我在說謊?」我絕望地看著他。

  「不,但這種事絕對不可能。」他表情無比堅定。

  「是竹之內親口說的!」我大聲駁斥,眼淚一滴滴滾落,打在他衣襟,「那個時候我都不認識竹之內,可他卻出現在你面前,還說出那樣的話——你的後代姓伏黑,不姓東方,也不姓五條,一定超喜歡對方吧,還讓孩子不跟自己姓,」攥握著的拳頭緊繃著,「所以我才說要殺了伏黑,悟如果真的愛我的話,應該由你親手去殺了她。」

  他聽完忽然愣住了,表情極為古怪地變化著。

  而終於將一切說出來的我頓時覺得解脫,我不需要再頂著這份壓力,現在要做出選擇的是他。

  似乎是在消化叫人非常震驚的消息,良久都沒出聲。

  仿佛是想明白了什麼,他捂住雙眸,發出一聲嗤笑。

  「你笑什麼……」

  「真是受不了啊,」悟沒有愧疚,也沒半分不安,而是用嘲諷的語氣說,「原來是這樣嗎,居然是這樣啊,明明什麼都不明白的是你吧……」

  眼淚止住了,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到頭來,你壓根就不知道伏黑惠是誰……」

  「你在說什麼?我為什麼要認識伏黑惠?」

  「他老爸你總該認識吧,伏黑甚爾,一年級的時候你還和他交過手,當時弄得那麼狼狽不可能忘記吧。」他冷冷地說。

  「那不是禪院甚爾嗎?」我當即反駁道。

  「那家伙以前是姓禪院,脫離本家後入贅了就改姓了伏黑。」悟挪開手,衝我不屑地笑著,「順帶一提,伏黑惠也不是女性,雖然起了個女孩子的名字,而且現在還是個屁大點的小孩——至於為什麼會有個姓伏黑的後代,我也不清楚,但想想或許能猜到吧,那家伙父親死亡,母親失蹤,禪院相當看好他……算了,這些現在不提——所以才說搞不清楚狀況的人分明是你,然後還信誓旦旦地把錯誤怪在我頭上。」

  「什麼……」

  一下愣住了,像是在往上陡坡上出現了一個急劇向下斜角,180度大轉彎的信息量陡然灌入腦袋,思維短暫地空白了幾秒。

  所以確實存在一個後代,但可能是收養的,而不是親生的?

  這簡直有點魔幻……但各方面細節完全吻合上了。

  因為存在信息差,所以這麼長時間以來,我其實一直在和一個假想敵做思想鬥爭是嗎……

  「我……」

  「就因為秋的自以為是,斷定我會背叛,才把事情鬧成現在的局面,真是愚蠢至極。」他繼續諷刺道。

  「你在生氣?」憤怒囂張的氣焰頓時消散了。

  真是一啼笑皆非的誤會,然而悟似乎不這麼想。

  「難道不該生氣嗎?秋一個人憋屈好久了吧?是不是還覺得自己很委屈?」他坐起來,臉湊到我面前,不留情面地說,「秋總是這樣,說出來很困難嗎?真不知道在堅持什麼。」

  一時間卡住了。

  誤會解除後沒想到他是這樣的反應。

  沒有和好如初,反而是他更加憤怒。

  但我也有自己的苦衷,他站在完整視角,根本就沒考慮過我的難處。

  「要我怎麼說啊,什麼都不知道的我怎麼敢說?在未來不可逆轉的情況下,去提醒你有那麼一個人存在嗎?」但有一點他說對了,我確實很委屈,「這是我的錯嗎?!」

  「是,不是你的錯,但你不該提其他男人,更不該去說那些威脅我的話。」他抓住我的肩膀,手指狠掐著皮膚,渾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就像一頭潛伏在黑暗裡,隨時迸發的野獸,「秋很清楚吧,哪些話可以令我失控,所以才中途改口故意那麼講。」

  「但是我也說了吧,事情不發生,我也不會做啊!」

  「可我發自內心不會做背叛你的事,但秋不一樣,」他投來銳利如刀的目光,「秋呢?你說的那些,恐怕是真的會去做的,不是嗎?」

  我遲疑了半拍,終於醒悟過來,「不是……」

  似乎從這份猶豫中得到了自己認定的答案,他打斷我,發出質問,「所以今後是不是哪天又會因為你的自以為是,胡思亂想,斷定我有罪,為了報復我去找別的男人?」

  「不是這樣……」

  「我對你足夠包容了吧,能做到的一切都盡可能滿足了,但是你做了什麼,輕而易舉地說要去找別的男人報復我?」他繼續打斷我,嘴角泛著叫人戰栗的笑意,「這樣的秋,真的很可怕,讓人不敢接近。」

  悟說這些時語調很平靜,明明找不到任何刺耳的字眼,卻比任何鋒利的刀子更加傷人。我在他口中仿佛成了什麼可恨之人。

  原來剛才的那番話比我想像中的更加鋒利,大概是被刺得很痛吧,所以現在拿出了同樣的武器,把我跳動的心髒攪碎。

  他撇下我,自顧自地站起身來,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

  在這場隱形的較量中,好像誰令對方更加傷心便能贏下對局。

  現在無疑是他勝利了,我甚至不敢去問他說這些的本意——所以是要分手,對嗎?

  空氣仿佛被抽干,只剩下沉重的壓迫幾乎要將人碾碎。

  呆呆地望著他走到殘破的門前。

  不遠處早在駐足觀望的管家見狀,小心翼翼走上前來。

  「有什麼事趕緊說。」他頂著嘴上的傷不耐煩道。

  「是協會那邊,廣島有個疑似特級事件,非常緊急,因為一直聯系不上少爺,所以找到我這裡來了。」管家語氣沉穩說。

  他沒回話,微微皺起了眉頭。

  「那麼我去回絕掉,讓他們委派其他咒術師過去。」

  「等等,」就在竹之內轉身剛走兩步時,他忽然叫住對方,「我去好了。」

  有些難以置信地望向悟沉穩的側臉,在感情還處於大危機,沒下定論的時候,他卻選擇了外出任務,這樣的冷漠態度是不是意味著已經給出答案了?

  「明白了,在下先去回復那邊。」竹之內又鞠了一躬,提步離開。

  氣氛一陣僵硬,他默不作聲地走回來,在可以稱得上是廢墟的找到自己的手機,搗鼓了一下發現還能開機。

  整個過程始終沒有看我一眼。

  背過身准備離去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

  「你聽見了吧,我要去廣島。」他沉沉道,「那個位置很遠,當天不一定回得來。」

  「所以呢?」有些生澀地開口,望著那個離我有些距離的背影,眼淚一連串地滑落。

  他沉默了兩秒,語氣平靜道:「秋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說完便消失了,廢墟之上只剩我一人。


第110章 第110章

  悟走掉後, 偌大的宅邸便不再是我的棲息之地了,熟悉的環境變得陌生又可怕,幾乎不做停留地離開, 拒絕了竹之內的返程安排,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木訥地在站人來人往的京都街頭, 一時間產生了無處可去的錯覺。

  我搞砸了,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不過是一場誤會, 卻因為衝動演變成了難以挽回的局面,我有懺悔也有懊惱自己,但一想到那家伙撇下我, 冷漠離去的背影, 就一陣心痛起來。

  他都罵過我了為什麼還要丟下我走掉?他說那些到底是要分手嗎?為什麼不說明白?如果真要分手我又該怎麼辦?

  無數可能從腦海一晃而過……但比起思考現實, 悟絕情的樣子始終揮之不去。

  大概就這麼手足無措地呆了好久,直到開始引起周圍行人的注目,才發覺不能在這裡站下去了。

  又一次匆匆逃離。

  回過神來時已經到了高專, 手裡還拎著一大袋便利店買的瓶瓶罐罐。

  放眼整個日本, 這大概是我唯一能去的地方吧,至少高專不只有和悟的回憶, 我還有別的朋友。

  眼巴巴地找了一圈, 學校卻冷清得仿佛只剩我一人。

  因為今天還是休息日吧。

  而我也忘記提前打個電話去問硝子在不在學校了。

  【真是愚蠢至極。】

  那句帶著羞辱意味的話在腦海回蕩起來。

  真是超級過分啊。

  一瞬將想要衝進他的宿舍,亂砸一通, 把房間毀掉以此泄憤。

  但還是忍住了, 其實很清楚,發泄根本無濟於事, 我快樂不起來, 我們更回不到從前。

  鼻尖一酸,抱著塑料袋扭頭去了簡陋的休息室。

  總之, 只要不是充斥著回憶的地方,哪裡都行。

  坐下來後,寒冷的空氣從四面八方侵襲而來,更難以忍受的還有寂靜無聲的環境,我一下害怕這種感覺。

  於是從袋子裡拿出酒,自己喝了起來。

  這些原本是打算用來收買硝子的,想讓她聽聽我的困境,來時卻太過匆忙,也沒有閑心去逛百貨商場,又覺得硝子應該不會嫌棄,結果變成了我自己在喝。

  「秋?」門口男人的聲音打斷思緒。

  有些詫異地抬起頭,只見半扎著丸子頭的傑走了進來,「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我吸了吸鼻子,盡可能維持平靜,但如此狼狽的狀態一眼就看得出異常了。

  「發生什麼事了?」他投來關切的眼神,「悟呢?」

  「誰知道他啊。」冷淡回道。

  「嘶,」傑倒吸一口涼氣,「不是吧,難道是我想的那樣嗎?你們吵架了?」

  「恐怕比吵架更嚴重。」有些無力地說。

  「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打架弄的。」

  似乎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和悟?」

  「嗯。」

  「看來還真是發生了不得了的爭吵。」他感慨一聲,在我旁邊坐下,「還喝起酒來了……學大人那樣借酒消愁嗎?」

  「沒有,是買給硝子的,她不在所以干脆我替她喝掉好了。」

  「那麼,可以聽聽你們之間到底發什麼『比吵架更嚴重的事嗎?』」他一臉很有耐心的表情說。

  是傑也沒關系吧,只要有人能說說話。或許還能給出很中肯的意見,來挽救這段幾乎半死不活的感情。

  罐下兩口酒精飲料,難以理解的苦澀的味道滑過喉嚨。

  我將前因後果復述了一遍。

  他表情非常滑稽地變幻著,每當鎮定下來後又有新的讓他感到震驚的事情出現,可惜我現在連調侃他的心情都沒有了。

  直到全部講完,空氣一度陷入沉寂。

  「喂,倒是說句話啊。」有些不爽地說。

  「啊,」他後知後覺地出聲,「實在……有點精彩……」

  「哈?虧我那麼信任你,居然把我當樂子嗎?!」

  「不是這樣,」他立即抬手制止道,「信息量太大了,我要捋一捋……說起來,居然還有去到未來這種事,太奇幻了吧。」

  「過去都去過了,未來又算什麼。」我不以為意,「我跟你說這些才不是要討論穿梭時間的問題,」他一副「請繼續講下去」的眼神看向我,「所以悟是什麼意思?他就那樣丟下我走了,」鼻子又酸了起來,「是要分手嗎?」

  「分手?」他詫異地重復一遍,搖搖頭,失笑說,「怎麼可能。」

  「真的嗎?」絕望中仿佛看見一絲光亮。

  「啊,也不好說。」他突然改口。

  我臉色頓時垮下去。

  「也要看秋的態度了。」傑繼續說道。

  「什麼態度?」

  「首先你們之間的事扯出不相干的人確實是秋的錯誤吧。」

  「可是是他先提的伏黑啊。」

  「在此之前悟並不知情,秋卻是明知故犯,是兩個概念呢。」

  「確實是這樣吧,」我低下頭,像犯錯後被老師揪住的學生,「當時太難過也太生氣了,像是被困進了沒有出口的迷宮,所以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傑嘆出一口氣,扶了扶額角,「吵架歸吵架,但不代表可以口不擇言吧,堅守彼此的底線,是情侶相處的准則吧。悟到最後都沒有拿類似的話回擊,如果他提及不相干的女性做武器,你們倆恐怕就真要完蛋了吧。」

  我愣愣地點了點頭,瞬間覺得很有道理,小心翼翼問,「所以他說那些話其實不是想分手嗎?」

  「我又不是那家伙肚子裡的蛔蟲,怎麼知道他在想什麼,但可能性不大吧,」傑無奈地笑了下,「而且大概能猜到一點,因為秋沒有給到他安全感,才會那麼說。」

  「安全感?」

  「是啊,因為你的那番話,讓他覺得自己沒有被堅定的選擇,一旦感情出現裂隙,外人能輕易地介入,甚至有可能是秋主動允許對方介入……嗯,站在悟的角度,或許是這種感受吧。」他想起什麼,頓了頓,「秋以前和禪院有婚約的時候就不太有邊界感吧。」

  「我又不喜歡禪院,」我辯解道,「也不一定會履行婚約,只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貨色……」

  而且在和悟交往後,也沒做過什麼出格的事。

  「所以被拿著和那種人相提並論反而更生氣吧。」

  「似乎不論如何都是我的錯吧。」

  「是的呢。」傑微笑著說,那樣子實在有些冷酷無情。

  心情一度跌到低谷,沒想過讓事情發展成現在的局面。眼淚圍著眼眶打轉,有些絕望地望向他,「那我還有救嗎?」

  「呃,」傑表情一滯,哭笑不得地遞來紙巾,「也沒秋想得那麼嚴重啦,去和悟好好道歉吧。」

  「道歉?」我擦了擦眼淚,迷茫地抬頭,「怎麼道歉?」

  「啊,」傑皺起眉,看起來有些頭痛,「就是道歉啊,鄭重地說句對不起,並承諾不會再犯,再說點肉麻的情話,那家伙肯定立馬心軟,當場原諒你了。」他一臉別扭地說著,又扣住面孔,「我究竟是為什麼要手把手教人談戀愛啊。」

  「這麼容易嗎?」

  「是啊。」他理所當然道。

  「可是那家伙也傷到我了,我被拋棄了,好丟人——」說著說著那股委屈勁又上來了。

  「兩個人都在氣頭上,暫時分開,彼此冷靜冷靜不是很好嗎,」他好像平靜地崩潰了,「總之,和好才是當務之急,再說你們是在戀愛欸,又不是仇深似海的敵人,一定要錙銖必報嗎?」

  「好吧。」感覺被他說服了,「我確實應該寬容一點。」

  「嗯,知道寬容了,真很了不起呢。」他拍拍我的肩膀,頗為欣慰道。

  「那就照你說的做吧,」我說,「雖說傑沒有戀愛經驗,但講起來頭頭是道,我承認你是戀愛軍師。」

  「如果坐我旁邊的不是秋,換做別人恐怕已經挨揍了把,」他嘴角抽搐道,「還有,麻煩把奇怪的綽號收回。」

  「那我先回去了,然後給他打電話說清楚。」我站起身,把沒喝完的飲料遞過去,「這些送給你了。」

  「我不要。」

  「那好吧。」

  *

  望著匆匆離去消失在視野的背影,夏油傑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

  「忘記告訴她這種事應該當面講了啊——算了,反正怎麼都會和好的吧。」

  *

  談話結束,和傑告別,馬上回了公寓。

  那個超大的房子少了悟的存在頓時變得冷清至極,好在咪咪冒了出來,大概也瞧出我的異常,在出聲詢問前我打斷它,並警告不要多嘴。

  我需要安靜的環境,然後給悟打個電話,向他好好道歉,不過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前所未有的緊張感攥緊了我。

  大概在心中默默演練了許多遍,鼓足了勇氣撥通號碼。

  在漫長壓抑的等待中,電話那邊傳來的卻是無人接聽的語音播報。

  又打了過去,依舊無人接聽。

  以前即使是在任務,也從不會不接我的電話。

  都主動示好了,他居然敢不接嗎?!

  是太忙了,事態太緊急了吧?

  那好吧。

  再給他三次機會。

  一連打了有上十通電話,卻都是一樣的結果,我已經徹底失去耐心。

  真是失望透頂。

  所以自己真就和小醜一樣吧,剛剛甚至還做起預演,太蠢了。

  什麼狗屁軍師,夏油傑這個騙子!

  怒火在胸腔驟然升騰,一時間甚至不知道是怨恨他人還是自己,等回過神時已經把手機摔了出去,電視屏幕被砸的支離破碎。

  「怎麼了怎麼了?」白貓聞聲從小書房跑出來,嘴裡念叨,見狀又瞬間噤聲,縮著腦袋退了回去。

  真好,又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

  廣島。

  某體育場。

  帷帳之下,與咒靈纏鬥多時的眾咒術師幾乎到達極限,在此之前,大家都只以為是一個普通的一級事件,誰也沒想到咒胎突然孵化……

  望著與體育場截然不同的領域場景,以及死傷慘重的同伴們,他心中湧上些許悲涼,最終咬牙做出了決定,「直哉少爺,您先走吧,出口想必就在附近,我留下來盡可能拖住它。」

  面前這只人形咒靈正一副閑散的姿態觀望著他們,仿佛早就認定了自己的勝利,現在不過是對獵物的戲弄時刻。

  他倍感屈辱,又不得不面對彼此間存在的巨大差異。

  咒靈咧開嘴角,揚起詭異的弧度,動作卻在面露欣喜地那一刻陡然停止了。抬頭剎那,明亮的湛藍光束驟然降臨,身體在這道光芒中瞬時化作灰燼。

  發生什麼了……

  那只原本極具壓倒性優勢的咒靈是被祓除了嗎……

  「我當是誰,早知道是你在這就不來了。」身後傳來男人漫不經心的聲音。

  「五條……悟……嗎,」禪院直哉從驚愕中回神,不滿地皺起眉,「你那是什麼意思?」

  「聽不懂人話嗎?」他挑了下眉,「整個人都破破爛爛了啊,真像條喪家犬,拍下來回去給你那些只懂恭維的僕人看看,不知道會怎麼評價呢。」

  「搞什麼?你腦袋有病?我惹你了?!」

  「直哉少爺,冷靜點。」有人上去勸阻道。

  「啊,說起這個,還真有筆賬要算一下。」

  話音剛落,人影連同拳頭閃爍而至。

  ……

  傷患救治告一段落,從官方征用的臨時醫護室出來,一道醒目的身影立在硝子面前,看那副樣子似乎是特意等她的。

  「聽說你和禪院大打出手了?」她下意識做了個掏煙的動作,又停頓了下,收起手。

  「注意用詞,是單方面暴揍了一頓。」

  「欸,是嗎。」

  「不好奇為什麼?」

  「你和禪院能有什麼值得見面就打架的過節,無非是因為秋吧。」

  五條悟一下不說話了。

  「被我說中了?」她詫異道,「真是幼稚啊——臉上傷又是怎麼回事?難不成被直哉傷到了?」

  「秋弄的。」他沉聲說。

  「啊……」她仿佛參悟到了什麼,「什麼情況?」

  「找個安靜的地方說吧。」

  *

  假期最後一天,原本是計劃結束旅行返回東京,卻沒料到臨時接到一起緊急救援,於是清早出發趕到廣島。

  對於這樣的高強度工作,要說毫無怨言是不可能的,不過在聽完五條悟一番精彩絕倫的描述後,硝子決定與這次加班和解。

  天台上,涼風拂過,好在今天陽光正好,不至於那麼寒冷。

  「那麼,跑來告訴我這些事想得到什麼建議嗎?」

  五條悟坐在長椅上,手裡捧著罐裝咖啡,情緒低落:「說不上來,我好像做了很過分的事情,但又不是很確信。」

  「要聽我的看法嗎?」硝子背靠護欄,望著他說。

  「可以吧。」

  「這不就是冷暴力嗎,徹頭徹尾的渣男行為,太差勁了把。」她毫不留情面道。

  似乎並未料到會被嚴厲指責,五條悟表情凝滯了幾秒。

  「等等,也沒有硝子說的這麼過分吧……」他抬起頭來,為自己辯解,「而且臨走前本來是想問秋要不要一起來的。」

  「事實是你沒問,不是嗎?她真可憐,肯定哭了吧。」罕見看到對方吃癟,暗藏起幸災樂禍的情緒,不忘火上添油一把。

  「當時都沒敢回頭看,」他沉痛地嘆出一口氣,「主要是想到還在吵架,如果提出邀請就是做出讓步了把,所以臨時改口了。」

  「你是小學生嗎,這種時候還要爭個勝負?」她連連搖頭,「秋是為了你才來的日本欸,這邊一個親人也沒有,把她單獨丟下不論怎麼想都超級過分吧——雖然那家伙也很幼稚,但作為男人稍微退讓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好了,我知道自己有問題了。」實在是一針見血,有些被刺到了,他斂起視線,「不過即便退讓一步,感覺也沒那麼容易釋懷啊,秋說那些真的會讓人產生動搖——說到底,其實她也沒有特別喜歡我吧,甚至會懷疑是不是只喜歡我這張臉,哪天看膩了就會跑去找別人。」

  喝到一半的咖啡差點被嗆了出來,硝子干咳兩聲,感到好笑地走上前在他旁邊坐下。

  「原來倨傲的大少爺戀愛起來這麼多內心戲嗎?」

  「再說這種沒意義的話我就走了。」五條悟一臉不開心地說。

  「我只是有點驚訝,事到如今居然會為這種顯而易見的事而困擾。」

  「是嗎?」他不以為意道。

  「秋不是你想的那樣吧,別看她說了什麼,只管她做了什麼不就好了,你們交往後,她收斂了很多吧。即使有人搭訕也會義正言辭拒絕,然後很驕傲地告知已經有男朋友,對了,面對采訪的時候不也是嗎,她的眼裡好像就看不到其他人一樣。」

  「有點道理。」男人仿佛重拾信心,認同地點了點頭。

  「如果這些還沒有足夠的說服力的話,想想秋提到的有關未來的事情吧。」

  「那個怎麼了?」

  「換位思考一下,悟去到未來從別人口中得知了秋有一個不姓五條的孩子,那麼回到現實後,你還會大方地和她交往嗎?」

  空氣陡然安靜,在他苦惱的臉上浮現一絲掙扎。

  「通常會選擇退出吧,這樣才是保全自己的最好方法。」硝子平靜道,「這種情況下還願意交往只有兩種可能。」

  「哪兩種?」他順口問下去。

  「要麼是隨便玩玩,完全不在乎,要麼是喜歡到無可救藥難以掙脫。」硝子停頓了半拍,「一開始她是怎麼想的我不清楚,不過現在的秋大概超級喜歡你吧,否則在聽到伏黑的存在時,不至於如此失態。」她說完自顧自地發出抱怨般的感慨,「你們戀愛人士真是好麻煩,這麼淺顯的道理竟然還要別人來分析。」

  好像確實是自己有點鑽牛角尖了,五條悟晃動著手裡的飲料,陷入沉思。

  硝子提到有關未來的時候,他忽然沒由得地回顧起了過去。

  大概也是像今天一樣風和日麗的下午,當時還沒能明了自己的心意,跑去給那家伙送伴手禮。

  結果反過來被莫名地凶了一頓,還說了一些他聽不懂的話,就像今天提起伏黑時那樣。

  當時也是走掉了,後來她崩潰大哭的樣子實在不放心,又折返回去安慰那家伙。

  可今天卻把秋一個人留在了本家,她其實一點也不喜歡那個地方……

  五條悟越想越對自己產生了深深的自責。

  說起來,那天她到底是為什麼事而崩潰,直到最後也沒說清楚。

  啊,真是的,那家伙總是這樣,所以才弄得自己也時常不安。

  ——總之,大概是從貓那得知自己活不久的消息的緣故吧?

  現在想想又隱隱覺得並非如此簡單……

  對了,她對自己說的莫名奇妙的話是什麼來著……好像一切崩潰情緒都是在那之後發生的……

  還記得在那之後自己因為那句話冥思苦想了好久,後來實在找不到答案便拋到腦後了。

  五條悟一臉愁容地抓亂了頭發,總覺得這件事對自己很重要。

  大約是苦苦搜尋的念想給到了回應。

  腦海畫面一瞬間閃回了兩年前,那個空氣微熱的初夏。

  他興高采烈地交出了伴手禮,兌現承諾,秋卻望著自己一陣失神,隨後朝他露出痛苦的表情,張合的唇間,那句始終無法理解的話語仿佛再度回響於耳畔。

  【一開始不要相遇就好了】

  他一下愣在原地,線索像交織成麻團的球一點點解開,重新融彙,復雜的神情在臉上微妙變化。

  「原來是這樣……」良久沉默後,五條悟打破寧靜。

  「什麼?」硝子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一切說得通了……是我完全想錯了啊……原來是那麼早的事情嗎……」他扶著額頭喃喃自語。

  「我說啊,有話能不能說清楚。」

  五條悟猛地站起身,「硝子,我突然覺得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混蛋……那家伙當時是因為我才哭的啊。」

  「啊?你在說什麼啊,」硝子一臉困惑,「不過你也確實惹哭她不止一次了吧。」

  「是吧,」他嘴角扯出苦澀的笑容,「所以真的超級可惡呢。」


第111章 第111章

  談話告一段落, 兩人回到樓下。

  「五條先生,您在這裡啊,」較為陌生的輔助監督跑上前, 扶著膝蓋氣喘吁吁說,「給您打電話一直無人接聽。」

  五條悟抬了下眉毛, 拿出手機, 發現不論如何按鍵, 也一直是黑屏狀態,大概是今天早上吵架時弄的吧,明明幾個小時前還能正常使用。

  「壞了呢。」硝子說。

  「有什麼事嗎?」他把手機放回去。

  「是這樣的, 附近還有一起一級事件, 希望您能幫忙處理一下。」輔助監督有些緊張道。

  「不要。」

  「呃……」

  「這裡不是還有其他一級咒術師嗎, 讓他們去,我還有事。」

  「聽說其他咒術師全都負了傷……」

  監督說這些的時候,硝子有意無意地看了五條悟一眼。

  「只是受傷又不是殘廢, 一定要我指名道姓嗎, 去找禪院那個蠢貨吧,雖然是個廢物, 但還不至於處理不了一級事件。」他不耐煩說。

  輔助監督一下哽住。

  「於情於理也該如此, 這一代本來就由他們負責吧。」硝子站出來打圓場。

  「明,明白, 我去找禪院先生。」監督支支吾吾, 有些欲哭無淚道。

  他早被禪院拒絕了,還挨了一頓罵, 說起來, 對方脾氣之所以那麼大,聽說是因為他和五條先生打了一架, 輸的極其狼狽,所以這都是遷怒啊!

  「現在准備回去了嗎?」硝子說。

  「是的。」五條悟反復搗鼓起手機,依舊無法恢復,神情凝重起來,心不在焉道,「硝子要跟我一起嗎?」

  「我恐怕一時半會走不掉呢。」

  「那我先走了,幫我和秋打個電話,說我馬上回去找她,」他邁出幾步,又停下回頭,改了主意,「算了,還是我自己聯系她吧。」

  *

  從沙發上醒過來時還有些恍惚,一時間沒能分清自己身處何處。

  屋子被遮掩得嚴嚴實實,仿佛置身於無盡的夜晚。

  「你醒了。」咪咪的聲音驟地響起,隨後傳來「嘩嘩」一陣長音,窗簾被拉開了。

  清晨透徹的陽光照耀進來,瞬間把客廳照得無比明亮,有些難以適應地眯起眼睛。

  等到視線恢復,才發覺身上蓋著一塊小毛毯,而桌上的瓶瓶罐罐已經被清理干淨了。

  「這些都是你做的?」我問道,有些頭痛地揉了揉額角,依稀記得自己喝了很多酒。

  「當然,厲害嗎?!」

  「哦。」

  「喂,為什麼是失望的表情,我要生氣了!」它氣憤說。

  「了不起,還會干家務了。」隨口敷衍道。

  「看在你誇我的份上,暫且把我的便當讓給你吧。」它叼著紙袋,艱難爬上茶桌。

  悟有安排人手每日定時送餐上門,最近大家行蹤都不明確,所以這項服務是他特意給咪咪准備的。

  「沒有人來過嗎?」

  「是特指的六眼嗎,他沒回來哦。」它直白地回道。

  沒再接話,拆了包裝喝起盒裝果汁。

  「你們真分手了?」它坐在我面前說。

  「誰說的?」

  「你昨天喝多了自己講的,還不停地罵他,順帶罵了一頓咒靈操使,甚至連我這個無辜者也沒放過,」它委屈地說,「所以是真的?」

  「誰知道呢。」

  一整天過去了,那家伙也沒回來。

  大概是真覺得我不可原諒吧。

  原來感情是這麼脆弱的東西,稍微刺激一下便徹底碎裂了。

  「不過嘛,也不必太傷心了,這世界上男人那麼多,換一個就是了,」它寬慰說,「不如我去給你物色吧,說起來,前段時間散步時遇上了一個好心的男人,長相不賴欸,連我都……」

  「別說了。」我打斷它。

  「怎麼了?」

  「不感興趣。」

  確實提不起勁。

  世界上有那麼多人,但悟只有一個。

  「你去哪裡,不吃飯嗎?」

  「沒胃口,你自己吃吧。」

  從公寓逃出來,在往來不絕的人群中穿梭,不想被任何事物打擾,所以干脆隱蔽自己,不再被人看到。

  就這麼漫無目的地閑逛,想起以前自己也經常這樣,甚至會很享受獨處,但現在根本忍耐不了寂寞——那家伙實在改變我太多。

  大約走了好久,從繁華吵鬧的城市大道,到幽靜的小路。

  突然停了下來,游樂園大像沉睡著的大型動物趴俯在路邊,溫順無害。

  假期已過,雖然正在營業,但一眼望去裡邊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名游客。

  不同於十年後,現在這座的游樂園還只是個半成品,看不見小型過山車,連摩天輪也正處於試營業狀態。

  不知哪裡冒出來的衝動,沒忍住跟在某個工作人員身後,借著員工通道溜了進去。

  標志性的摩天輪尚未啟動,下方的旋轉木馬倒是正常運作著。

  摩天輪下邊設置了一處休息區,這是十年後沒有的地方,成群結隊的白鴿在附近逗留,看起來非常期盼得到游客們的加餐,可惜今天並不是一個收獲的好日子。

  我在長椅上坐下,呆望著那群樣子有些滑稽的白鴿,怔怔出神,不禁回想起十年後的悟帶著我坐旋轉木馬的情景。

  那時的他必然知道我們以後會交往,也知道將來會發生爭執,所以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帶我來游樂園,又陪我玩一整個下午?

  我猜不透那人的想法,只知道腦海裡他沉浸在游樂園無憂無慮的神情不斷浮現,細細想來可真是可惡至極。

  但其實丟下我失聯一整天的悟一樣過分。

  真是心碎,盡管知道我們不可能永遠不見面,他遲早會回東京,會去高專,但我已經難過到無法主動向他示好了。

  決定了,除非悟能在一個小時內出現在我面前,苦苦哀求著和好,我才會原諒他。

  ……

  動物對外界一切異常氣息的敏銳度遠比人類高得多,即便隱藏了自己,鴿子們依然能夠察覺我的存在,它們很識趣地和我保持了距離,彼此相安無事地聚在一塊。

  就像鴿子等待游客們的投喂,我也在苦苦等待轉機。

  事實是我比鴿子還要愚蠢——明明心知肚明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卻還要自欺欺人。

  不管怎麼樣,又不是只有我一個在等,比起無處可去,好像反倒能在這裡獲得短暫的安寧。

  我甚至在某一個瞬間,覺得自己能呆到夜晚,一直到空無一人,城市安歇的時候,偷偷潛入控制室,啟動游樂設施,把所有燈光都打開,令整個游樂園都屬於我一個人,偶爾有路過的誰看見,然後驚慌失措地離開,將它傳頌下去,最後變成一個都市傳說也不一定呢。

  隨著時間流逝,日暮漸晚,游樂園突然轉播起一段舒緩的音樂,隨後工作人員開始組織為數不多的游客們離場。

  天色已經暗了下去,散落滿地的鴿子似乎收到回籠的信號,「咕咕」叫喚聲起此彼伏,挨個撲騰起翅膀,聲勢逐漸浩大,直到某個臨界點,喧囂四起,白茫茫的花團頓時填滿視野,急促地飛向高空,真是好一副壯觀的景像。

  不過也就幾秒鐘的時間,便散的無影無蹤了。

  它們離去時我便知道自己不會再停留了,游樂園啟動的計劃同時跟著落空。

  斂回目光,准備離開時,卻發先原本被鴿子占領的場地此時多了一個玩偶。

  准確來說,是一個穿著熊熊玩偶服的人,手裡牽著一大把彩色氣球,迎著斜陽,非常明確地向我走來。

  或許是被鴿子吸引了注意力,以至於對方降臨得實在悄然無聲。

  熊熊玩偶在我面前停下,從手裡那一把氣球中隨意牽出一只,俯身遞過來。

  實在有些被震驚到了,微張著唇望向他,給不出任何反應。

  熊熊玩偶毫不在意地松了手,氣球乘著略帶寒意的微風緩緩升上空中。

  他又遞來第二只。

  我依舊無動於衷。

  實際上是我不知所措了。我在默默許下那個小祈願時,就從沒想過會實現。

  氣球又一次從熊熊手中溜掉。

  好像在進行一場無聲的互動小游戲,氣球被孜孜不倦地遞過來,只要我沒任何反應,便任由它們飛走。

  直到手裡只剩最後一只,熊熊終於忍不住了,在我面前乖巧地蹲下,牽著氣球的手小心翼翼地挪過來,頂著熊腦袋抬頭,在那張笑容始終如一的臉上,仿佛看見了十分迫切的神情

  ——這是最後一個了哦,再不收下就真沒有了。

  大概是想向我如此表達吧。

  所以奇跡是存在的吧,縱然再怎麼刻意回避疏遠這個世界,總有那麼一個人能把我找到。

  悟本身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奇跡。

  感到鼻子一酸,在失態之前,一把奪過他手裡的氣球繩,又反手用力地一巴掌拍在那顆熊頭上。

  「你是笨蛋嗎!早就露餡了還裝什麼路人?」

  熊腦袋被拍歪了,悟連忙扶正:「哇哦,很有精神嘛,明明剛才還一蹶不振的。」

  「什麼意思?你還躲起來偷窺?」

  「別把我說的像變態一樣啊。」

  「那現在算什麼,想拿氣球收買我然後和好嗎?!」

  「是啊。」悟非常坦率地承認了,摘下頭套,朝我笑了起來,「收下氣球,我們就和好吧。」

  我望著他有些出神,那張帥氣的臉上,嘴角醒目的傷痕依然存在著。

  他蹲在我腿前繼續說,「冷靜下來才反應過來,其實根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不過當時太惱火只顧著考慮自己了——真是的,某個把秋留在那的家伙真是超級大白痴,對秋說那麼多過分的話更加是罪無可恕的蠢貨,不過那家伙已經有很認真反省過了。

  ——分別那天,結束任務就急著聯系秋了,可是電話怎麼也打不通呢……對了,如果你有給我打電話,絕對不是故意不接的,我那不爭氣的手機壞掉了,」他解釋道,「原本計劃當天晚上趕回東京,結果發生了起連環交通事故,最後沒能趕上最晚班的新干線,等到早上回來,才從貓那裡聽說你生氣地離家出走了……」

  「誰離家出走了!?」我忍不住大聲反駁。

  「不是嗎?」他眨了眨眼睛,笑意更加明顯了,又牽走那根氣球,試圖把繩子綁在我的手腕上,「那麼,可以和好嗎?」

  哪有什麼「和好」一說。

  當他像奇跡那樣出現的那一刻,死去的心便仿佛重獲了新生,我知道永遠逃不掉了,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其他都不再重要。

  或許是因為玩偶外套太過厚實,還在洋洋得意這麼說的時候,那根細線像是打了滑,突然從他手裡竄了出去。

  他「啊」了一聲,眼巴巴地望著氣球自由飛遠。

  「糟糕,等等哦,這個不算!」他一副准備起身的樣子,「我再去借兩只來。」

  「悟果然是個笨蛋吧!」我打斷他,沒忍住傾身擁抱上去,把頭埋在懷裡,低聲說,「我都在這了,還拿什麼氣球啊?」

  他身體似乎僵硬了一瞬,反手攬回我。

  換回的是個非常強硬的擁抱,差點被勒得踹不過氣。

  他低沉的嗓音從頭頂傳來,「說的也是啊。」

  *

  大約十分鐘後,悟歸還了臨時「借用」的玩偶服飾。

  我以肚子餓了走不動為由,任性地讓他背著我。一起踏上那條離開游樂園的大道。

  「其實下午的時候和自己做了個約定。」我趴在他肩頭說。

  「什麼約定?」

  「如果悟一個小時之內出現在我面前,那就原諒你。」

  「我……」他剛開口,又陷入思索。

  「可你遲到了。」我無情地說。

  「說的也是啊,但秋實在也太難找了吧,幾乎翻遍了整個東京呢,看在我這麼努力的份上,遲到這件事就不計較了吧。」

  「以後不可以對我遲到。」

  「遵命!」

  「也不能把我一個人丟下,即使在吵架也不行。」

  「好。」他鄭重承諾。

  「我以後也不會說一些任性的話了。」我說。

  「真厲害,」他步子頓了頓,欣慰開口,「長大了呢。」

  有什麼辦法,現在總算明白過來,戀愛是兩個人的事,不論是難過還是快樂,都會在彼此間放大兩倍。傷害他的同時我也會痛,所以不會再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了。

  「你底是怎麼找到我的?」忽而想起叫人在意的細節,好奇道。

  「這個嘛,因為發動了超能力啊……」他含糊其辭道。

  「別胡扯了,」我在背後使勁扯著他衣領,「趕緊說啦!」

  「喂,快停手……你要謀殺我嗎……」他忙不迭說。

  聽見他求饒,我得意地松開手,又趴回去。

  「咳咳,」他干咳兩聲,「出來的時候把貓也帶上了。」

  「咪咪?」

  「是啊,不論是咒靈還是式神,對秋的味道特別敏感呢,嘛,話雖如此,它也只能聞到一個大概方位,剩下的就該我的六眼出場了。」他好自豪地說。

  「原來如此。」我喃喃道,「咪咪呢?」

  「給它買了爆米花,不知道抱到哪裡吃去了。」他轉而問,「說起來,為什麼是游樂園?」

  「正巧路過,」我停頓了下,覺得沒什麼不可以開口的,於是繼續道,「還因為,去到十年後時,悟也是帶我來的這裡。」

  「啊?」他側目望過來,「那個家伙?」

  聽起來有點好笑,明明都是自己,放在悟的口中卻變成了兩個人——好像十年後的他也是如此。

  「成年男人帶未成年少女去游樂園過於曖昧了吧,可惡。」他莫名吃起自己醋說。

  「確實很可惡,我一點也不喜歡他。」我認同道。

  「什麼?」他表情滑稽地變幻著,歪著頭說,「其實也不至於到這種程度吧。」

  「可是我們繞這麼大一個圈子不就是因為他嗎,不對,所以還是悟的錯啊,明知道有誤會卻依然放任誤會發生!」忍不住踹了他一腳,雖說對他而言是不痛不癢的攻擊,至少能發泄我不爽的情緒。

  「哎呀,明明我也是受害者啊,」他非常配合地故作吃痛地叫喚兩聲,又笑著安撫道,「既然這麼恨他,那就等十年後找他算賬吧。」

  「一定會的,」我咬牙說,「十年不晚。」

  「一會吃完飯,我們再回來這邊吧。」他似乎突發奇想,提議道。

  「為什麼?」

  「就是有點不爽,」他一臉別扭地說,「怎麼樣,夜場游樂園絕對更有意思。」

  還真吃醋了嗎。

  「可是這裡沒有夜場。」

  「我說有就會有的。」他超自信說。

  「懂了,原來是鈔能力啊。」

  「這也聽起來太庸俗了,明明是那麼浪漫的事情,」他不滿道,「所以到底要不要啦!」

  「好啊。」開心地回道。

  悟出來時也沒聯系司機,就這麼徒步走了好久,其實只需要打一通電話便能解決問題,但好像心甘情願地想要一直背著我走下去。

  我也想要一直和他走下去。

  這一瞬間,念想好像化作強烈的心髒跳動,真切地在胸腔回響。

  經歷艱難險阻,似乎終於可以擁有期盼的未來了。

  「等悟成為五條家主的時候,我們就結婚吧。」我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什麼?」他仿佛沒聽清。

  「沒聽見就算了。」

  「不可以!說過的話怎麼可以收回呢,」他急忙更正,「只是好驚訝,剛剛那個算什麼,表白嗎,還是求婚?」

  「悟覺得是什麼就是什麼吧。」

  「居然是主動表白和求婚嗎,」他厚顏無恥地把兩個都算上了,「好苦惱啊,是不是還差點玫瑰和戒指?」

  「少得寸進尺了吧。」我捏住他的臉頰說,「明明上次對我說這種話的時候也沒准備鮮花。」

  「所以下次就由我來補上吧。」

  「答案呢。」

  「好啊,」他又重復了一遍,「等到我成為家主時,我們就結婚。」

  心頭頓時泛起一陣酸澀,是經歷過苦難後收獲幸福的感覺。

  我貼上他的側臉,緊挨著一起,蹭著他的額發。

  「悟。」

  「怎麼了?」

  「其實我超喜歡你的。」

  「我知道哦。」

  「你不知道。」我駁回他自以為是的話語。

  就算是親密無間的戀人,我依舊有小秘密——早在他喜歡我以前,我便偷偷喜歡他了。

  是甜蜜的小秘密,永遠也不想讓他知道。

  「我知道的。」他篤定道。

  「好吧,就當你知道好了,那你呢?」

  他沉默兩秒,非常認真回答道:「我愛你,秋。」


第112章 第 112 章

  東京的公寓裡, 難得的一個清閑午後。

  「真的不跟我一起嗎?」

  「不去。」

  「你們以後遲早會見面的呢。」

  「我還有工作要做。」

  「躺在沙發上看漫畫也是工作嗎?啊,該不會是害羞了吧?」

  一只熊貓布偶飛了過去,「啪」地砸在白毛腦袋上。

  「好吧, 那我走了哦。」某白毛摸了摸鼻子,表情略有不甘心。

  「快走啦。」

  「真是無情啊, 說好的分別吻也沒有了嗎?」

  「什麼時候說好的?」

  「就在剛剛, 突然定下的。」某白毛面色不改, 氣勢強硬說,「以後也得是這個規矩。」

  「那好吧,哎呀, 可是我的腿怎麼突然沒知覺了, 動不了了, 怎麼辦?」不就是比誰更無恥嗎。

  沉默了一秒,頭頂的光線忽然被擋住了,還沒來得及挪開漫畫, 一只手已經伸過來不由分說地把漫畫奪走。

  「真是沒辦法啊, 」悟垂著眼眸,一臉嬉笑, 「表現的這麼可憐叫人都不想走了呢, 」說完俯下身來,迅速在我唇上親了一下, 又「刷」地閃到玄關處, 抬了抬手,「走了。」

  「喔。」我把丟在身上的漫畫重新拿起, 遮住下半臉, 有些干巴巴地附和道。

  大門開啟又合上。

  丟出的熊貓布偶已經被安放回來,至於悟說的要去見的人, 則是那個叫伏黑惠的小朋友,今天算是友好的初次見面,主要目的是打算詢問一下對方的意願——關於將來是否要加入禪院。

  叫我說實在有點多此一舉,畢竟伏黑甚爾把他賣給禪院的時候也沒問過吧,小孩子就老實聽從命運安排就好了。

  總之,悟簡直就是個老好人。

  而我也絕對不是故意避開那個一年級的小朋友,是真有正事要做。

  「六眼出去了?」聽聞動靜,咪咪從裡間的小書房裡走出來。

  「是的。」

  大概因為有過被丟出家門的經驗,現在只要大家都在家,它便不會常在客廳逗留,偶爾見勢頭不對,還會非常識趣地第一時間溜走。

  「那麼,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昨晚有強調讓它今天白天先別出門。

  定了定神,朝它露出狡黠的笑容:「我說,在家裡白吃白喝這麼久,有沒有覺得良心不安?」

  「啊?」它頓時炸了毛,「我哪裡有白吃白喝了,明明一開始幫過那麼大的忙!」

  「可解除和東方家的契約才是交易內容吧。」

  它一下語塞,氣勢蕩然無存,支支吾吾半天,眼角含淚,「可,可安置好我也是你們該做的義務吧?」

  「哪有這種義務,我這種人更沒有什麼道德,何況我看你每天在外面也過得不錯啊。」我冷漠地說。

  「什麼?」又一次被哽住,似乎越想越氣,急的直接躺倒,在地上來回打滾,「這算什麼,現在是要過河拆橋嗎?!我什麼能力也沒有了欸!難道要流浪大街嗎?!」

  稍微說兩句就這麼激動嗎,原來是個玻璃心啊。

  「所以至少交點房租吧。」

  「啊?房租?你們缺錢了?」它收了聲,一臉不可置信地坐正,「不可能啊。」

  「真到了缺錢的時候,把你買了也就夠吃一頓好的吧。」沒忍住吐槽道。

  「那是什麼意思……」

  「能力不是恢復了一些嗎,所以來幫忙吧,證明一下你的價值。」

  ……

  *

  隨著春暖花開,到了新學期,夏油傑提前申請畢業離校,離開東京,臨走前還以領養的名義帶走了枷場雙胞胎,准確來說,是她們兩個央求著希望與夏油傑同行,那個菩薩心腸又軟,只好同意了,早說啊,我當初要是知道你們這邊的咒術師都喜歡收養小孩,說不准也不會鑽牛角尖,一下頓悟了呢。

  而悟與伏黑見面的談話也非常順利,事情進入到下個階段,那就是與禪院的交易了。

  因為伏黑惠繼承了禪院家的祖傳術式,直毘人相當看重他,但他們也並非一定要「十種影法術」不可,就看五條家開出的價碼了。

  「不過,不論怎麼想也覺得很魔幻啊,嚴格來說,悟是他的殺父仇人吧,哪天對方知道真相會不會打起來?」我抱著玩偶,對著電視機前悟打游戲的背影說。

  話又說回來,會選擇拉攏仇家的兒子,悟的腦回路也非常清奇啊,果然大家都不是什麼正常人。

  「倒是打算告訴他,可那小子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不過,我想也不會發展成那種局面的吧。」

  「這言論聽起來毫無依據,憑直覺?」

  悟偶爾會在休息日以咒術教學的名義去帶著伏黑做低級任務,不過總體也沒接觸多少回,說這種話實在不負責。

  「回答正確,」他自信滿滿說,「萬一真有那個時候,那家伙也打不過我……啊,時間到了。」

  說完結束游戲,站起身來,去臥室換了身常服,准備動身前往京都,和禪院談判。

  忽然意識到哪裡不對勁,猛地從沙發上站起,看著那家伙走出來,氣憤道:「這次為什麼不喊我一起?」

  明明是個粘人精,居然這回都不過問一聲。

  「京都嗎?」

  「談判這麼有趣的事為什麼不帶我?!」

  「不行,」他大手一揮,「說不准會見到直哉呢?」

  「跟他有什麼關系?」

  「多看你兩眼沒忍住揍他怎麼辦,哎呀,當著人家老爹的面揍人果然不太好吧。」

  雖然是非常輕浮的語氣,但以悟的性格來說完全不是在開玩笑。

  「好吧。」我被說服了,反正我也不是沒有自己的事要做。

  聽說吵架那回已經他就暴揍過一次直哉了,因為我的緣故,激化兩家矛盾實在有點不好意思呢。

  「那我走咯。」他湊過來在我嘴角親了一下。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發,刺刺的手感實在叫人滿心歡喜。

  「要早點回來。」我說。

  「最晚也是明天啦。」

  *

  確實也沒能在家閑著。

  次日一大早就被監督拉著去了隔壁的琦玉縣。

  「兩個二級事件,一起一級事件,這次也拜托了,秋醬。」萌香說。

  接過遞來的任務詳情,草草掃了一眼,隨手丟到一旁。

  任務結束得很順利,准備返程時接到了悟的電話。

  「聽說你在琦玉?」

  「是啊。」

  「啊,那真是太好了,有個忙秋一定要幫我!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那家伙會用這種求人的語氣講話,只能說明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他單面描述完請求內容,拒絕的話已經竄到嘴邊,結果電話那頭瞬間斷線了。

  臉色頓時一垮。

  實在有些又氣又好笑,叫人半天說不出話來。

  無奈地給監督臨時報了個地址,讓她送我過去。

  路上還是忍不住發消息罵了他一句。

  【混蛋,分明是故意的吧??】

  【別生氣嘛,京都開了一家新甜品店耶,已經買好了,等我晚上回來一起吃~】

  【切。】隨後附贈了一條翻白眼的表情。

  目的地就在不遠處一個遠離市區的天然公園,到那邊時,另外一名叫伊地知的監督已經在等待了。

  兩個監督碰面表情都很驚訝。

  「五條先生沒來嗎?」伊地知謹慎問。

  「沒有,」我說,「他拜托我來了。」

  不同於往常任務,悟將一個私人委托交給了伊地知。

  「了,了解,」伊地知略有局促地攤開地圖指著路說,「地點就在公園背後,順著一條路走到盡頭,在那處樹林裡,有勞了。」

  這是一個四級、低到不能再低的任務了,連輔助監督努把力都能搞定的程度。

  不論由我還是悟去完成,都非常浪費人力,官方也不會將這種層次的交給我們。

  當然,實際上需要完成它的另有其人就是了。

  進入公園,在悟提到的立式鐘表下見到了一名頂著海膽頭的男孩。

  他正左右張望,又反復抬頭對照時間,滿臉不開心。

  這就是伏黑惠,繼承了禪院祖傳術式的家伙。

  而我也沒有第一時間上去和他搭話,只是心情頗為復雜地觀察了他一分鐘——鬧出那麼大矛盾,差點攪壞我和悟感情的家伙竟然是這種小孩子,實在有點不爽啊。

  算了,我跟一個小孩子計較什麼,這筆賬還是得算在未來悟的頭上。

  「伏黑小朋友,」收斂思緒,從角落出來,走上前打起招呼,「你要等的人不會來了。」

  「你是誰?」他神情戒備。

  這種成熟的表情出現在年僅7歲的孩子上,給我種欺負一下大概會看見有趣的反應的感覺。

  「我叫東方秋,代替五條來的。」

  「是那家伙的老婆嗎?」他頓時恍悟的樣子,又立即帶著歉意改口,「抱歉,我是說五條老師。」

  「老師……?」

  「啊,他讓我那麼稱呼的……也經常會把你掛在嘴邊,所以下意識說出來了。」他訕訕說。

  老師也可以吧,只要別喊他父親就好。

  「叫我東方就行了,」想了想,繼續說,「嗯,秋也可以,隨意吧——走吧,先去任務地點。」

  悟提到的「幫忙」,指的是帶著一年級……啊不對,現在已經是二年級的小學生祓除四級咒靈。

  沒有徹底拒絕是因為遲早也會見面,索性工作內容非常簡單,等結束後讓伊地知送他回家就好了。

  「現在已經會使用術式了嗎?」我問。

  「嗯,但是只能召喚出兩種。」他看起來很乖巧地回道。

  「所以一共是十種?」

  他有些怪異地看我一眼,「嗯。」

  難怪叫十種影法術啊,這名字起得也太草率了吧。

  「召出來看看吧。」我提議道。

  「就在這?」他左右看了一眼周圍,雖然幾乎無人,但還是躊躇道,「五條老師說不能在一般人士面前使用術式,被看見就麻煩了。」

  「沒關系,在我身邊的話,沒人看得到。」

  他投來半信半疑的眼神,在我堅定的表情下,還是做出了召喚式神的手印。

  腳下影子化作一灘渾濁的黑水,一只白色毛茸茸的大狗從影子裡浮現出來,是只大型犬,坐在地上和伏黑惠差不多高,額間長著非常特別的印記。

  可,可愛……

  我有些怔住了,原來禪院家的祖傳術式這麼別具一格嗎。

  「小白……」下意識脫口道。

  「不是,」他面色沉沉說,「這個是玉犬。」

  沒忍住蹲下去,伸出手,「小白會握手嗎?」

  它吐著舌頭,把爪子搭了上來。

  「很好,現在換另一只。」

  非常配合地照做了。

  「小白真聰明啊。」我揉了揉它腦袋,不吝嗇地誇獎道。

  它衝我開心地「嗷」了一聲。

  「我是不是有點多余了。」伏黑惠一副難以言喻的表情觀望著我們。

  「不要難過,人與人是不是一樣的,我這種天生就比較受歡迎點,哪怕面對的是別人的式神。」我寬慰道,猶豫半晌還是忍住了去摸他海膽頭的衝動。

  應該超級扎手吧。

  「這話聽起來更叫人火大了。」

  沒理會他,自顧自道,「再往前一點,很快就到了——小白,你去前面探探路!」

  它甩著尾巴腳步輕盈地走在前方。

  真可愛,雖然我更喜歡貓咪,但這麼大的狗子抱起來應該非常暖呼呼吧,要是我也能擁有這樣的式神就好了。

  身旁隱隱傳來不符合伏黑惠這個年紀的嘆息聲。

  大約五分鐘後,到達了伊地知監督所說的位置。

  是一片無路可走的小樹林,那些低等咒靈就藏在裡面一點,暗自降下帳,以便咒靈顯形。

  隨後轉身坐回路邊的長椅上。

  「可以進去了,伏黑小朋友。」

  「請不要用那麼奇怪的稱呼。」

  「那麼阿惠,小惠,惠惠?」

  「隨便吧。」

  「喔,還是阿惠順口點。」

  他沒接話,只是在站原地沉重地注視我。

  對峙幾秒,我困惑道,「怎麼了?」

  「好歹把玉犬還給我吧。」他目光落在被我圈住脖子的白犬上,面色盡可能保持鎮定,但實際上好像快到崩潰邊緣。

  「不是還可以召喚另外一種嗎?」

  「我還不太會使用脫兔戰鬥。」他說。

  口袋一陣震動,「等一下哦。」

  是悟的信息。

  【對了,忘了說了,那家伙戰鬥能力幾乎為0,秋別放任他一個人去對付咒靈哦,對小孩子來講太危險了。】

  可惡,還真是及時啊。

  我收起手機。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可以一個人干活了。」我說。

  雖然也有監護人同行,目的卻是為了看住我。

  「什麼?」他神色困惑看過來。

  「但伏黑不是我,所以勉強給你安排個保鏢吧。」


第113章 第 113 章

  好幾個月前, 伏黑惠在放學的路上見到一個可疑的男子,那人不僅道出自己身上匪夷所思的異常,還提了有關父親的事, 雖然他一點也不關心那個拋棄家庭,並卷款消失的家伙。

  男人在詢問他是否願意回歸一個叫禪院的名門望族時, 他果斷拒絕了——生活已經足夠艱難, 所以至少希望津美紀能夠幸福。

  至於那個可疑的男子, 名叫五條悟,據說是和禪院旗鼓相當的五條家的次代家主,即便是在普通人所觸及不到的咒術界中, 也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他們在某一處觀念上達成一致後男人便離開了。

  因為五條悟的緣故, 他和相依為命的津美紀都得到了資助, 家裡的債務也順利還清。

  不過他的生活也因此出現了些許變化。

  自那以後,五條悟時不時出現在他生活中,向他灌輸一些咒術常識, 帶著自己見識所謂的詛咒——這些是必須也是自願的, 因為他所受的恩惠,將來以進入咒術界的方式償還。

  起初伏黑惠還以為會受五條先生欺負, 沒想到接觸下來, 那家伙除了性格糟糕,說話難聽, 狂妄自大, 總愛遲到之外,關鍵時候還算靠譜, 至少從沒在咒靈面前對他撒手不管。

  對了, 還是個老婆奴,不論談論什麼, 最後總會莫名其妙聊到即將結婚的未婚妻上去,能隱約感受到是在炫耀,但伏黑惠總是為此感到頭痛,他一點也不想聽大人的情情愛愛!

  不過,關於對五條先生的抱怨也到此為止了,因為今天見到了五條先生口中總掛念著的「老婆」,那位東方秋小姐,年幼的伏黑惠一下明白了一個人生大道理,人與人的好壞果然還是比出來的。

  喜歡自說自話的東方小姐圈走了他的玉犬,並單方面宣稱給他安排一位保鏢。

  說完這些,兩人之間的某處空氣仿佛被撕裂了,一條醒目的裂痕赫然顯形,隨後向兩端拉扯開,像一扇展開的通往異世界的虛空之門。

  ——伏黑惠對此有點熟悉,自己召喚式神時似乎存在微妙的相似感受,但這遠超出他的想像,門內極具壓迫感的氣息溢出,瞬間吞沒了周圍全數氧氣,身體止不住地戰栗著,涔涔外冒的冷汗頓時浸透衣裳,他雙腿一軟徑直倒了下去。

  在半天發不出聲之際,從門裡走出來的卻是一只外形酷似犬型的物種,個頭只有小半個玉犬的大小,腦袋卻占據了大半個身體,而那股叫人窒息的壓迫便是從這只怪異的式神身上散發出來的。

  「這個是饕餮,」不遠處傳來女性沉穩的聲音,「比不聽話的咒靈稍微靠譜點,借給你用吧。」

  她在說什麼?這種式神能給自己用?簡直太荒謬了!

  「不,不可能,」脫口的音調顫顫道,「會被吃掉的。」

  是的,即便對方只有非常小的體型,但當對視上那一刻,內心猛地生了一種會被吞吃的預感,充斥著邪性的力量像噩夢一樣籠罩下來。

  這已經超出他承受能力了。

  「別害怕啊,」那女人依舊事不關己的模樣,甚至隱約能在她的臉上看到一絲愉悅。

  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她……真的是好人嗎?

  「能感受到它的強大不應該更加有安全感嗎,這可是你的同伴……」她繼續說道,端起下巴思考著,「說不准你的術式裡也隱藏著這類的式神呢……」

  那只臉盤子巨大的犬型式神正四下張望,似乎對面前的伏黑惠並不感興趣。

  「不……我做不到……」頂著壓抑的胸腔,吞吞吐吐說。

  會死的吧,一個不留神便會死掉。

  原來死亡是這麼近的存在嗎……

  他瞬間後悔了。

  早知道是這樣,在五條遲到的時候就應該果斷走掉的……原來性格惡劣的五條老師並不可怕,真正危險的是看起來人畜無害的東方小姐。

  「果然還是太勉強了嗎?」

  凝重的空氣中驀然打出一聲清脆的響指。

  一個恍惚,被稱為饕餮的式神驟地消失了,連同那股叫人無法喘息的氣氛一同蕩然無存。

  伏黑惠坐在地上,怔怔出神,只覺得自己剛做了一場過於真切的噩夢。

  劫後余生,他大口呼吸著,仿佛溺水者得到了救贖。

  那位東方小姐走上前,神情輕松地投下目光,「算了,還是我帶你去吧,畢竟初次見面也應該留個好印像。」

  「……」

  伏黑惠眼角含淚地抬頭——到底是誰給她錯覺,認為自己還能留有正面形像的啊。

  祓除任務進行得很順利,幾乎不需要伏黑惠參加戰鬥,全部由玉犬完成了——所以一開始把玉犬還給他就好了啊,根本不需要繞那麼一大圈!

  越這麼想似乎越來氣,最後板著臉返回公園入口處。

  兩名身著正裝的咒術界工作人員安靜地在路邊等待著。

  伏黑惠沉著臉與那位東方秋告別,上了伊地知先生的車。

  「對了,旁邊袋子一會一起提回去吧。」駕駛位上伊地知先生說。

  伏黑惠側目瞧了一眼塑料袋,似乎裝滿了各式食物,有許多平時覺得昂貴買不起的高檔零食。

  「給我的?」

  「是啊,你們在任務的時候,東方小姐拜托萌香監督買回來的。」

  「我不需要這些。」很罕見地說了違心的話。

  家中裡雖然沒有債務,但並不代表富裕,這些他其實很喜歡,津美紀大概也會喜歡。

  「東方小姐的意思是這是伏黑同學完成任務的報酬,如果不需要的話可以隨意處置。」

  「是這樣嗎……」他詫異說。

  「一個人拎得回去嗎?」伊地知問。

  伏黑惠雖是自願成為咒術師,但和五條先生約定過不可以將非術師的家人牽扯在內,如非必要,他們不會輕易出現在津美紀面前。

  「可以。」下意識就同意了,轉念一想似乎這樣完全沒問題,畢竟是應有所得的報酬,不是恩惠。

  *

  忙碌一天,返回東京又去了趟公司試妝,因為我這邊時間一直飄忽不定,本職工作始終進展不起來,必須盡快展開計劃,把那可惡的悔過學分消掉了。

  回到公寓時一個人也沒有,准確來說是連動物都不在。

  洗漱過後窩在沙發上看雜志,困意頓時席卷上來,不知不覺倒下合上了眼睛。

  不知過去多久,大門方向傳來一陣動靜,意識猛地從夢境抽離,不過沒起身。

  ——那家伙回來了,先裝會睡吧嘿嘿。

  抿下不自覺揚起的嘴角,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悟在玄關處換了鞋,隨後來到客廳,默不作聲地把手裡的東西放在了茶桌上。

  也不說叫醒我,或者早就猜到我是假睡了,總之是故意的吧。

  他去了臥室,大概是換回居家服,過了半晌折返回來。

  又在我旁邊走來走去的樣子,也不知道搗鼓什麼,良久後忽而靠得很近,從咒力輪廓來看,是在我面前蹲了下來,微弱的鼻息輕輕灑在臉上。

  這家伙絕對知道我在裝,卻還是配合地加入游戲,倒要看看他想干什麼。

  悟就像耐心觀察動物生活習性的研究者,安靜地蹲在我面前,大約僵持了有一兩分鐘,莫名覺得有些好笑,就在表情快收不即將崩盤時,他先動了,把一團軟乎乎的東西抹在了我嘴上。

  「咦——」我發出嫌棄的聲音,睜開眼,「是什麼啊?」下意識舔了舔嘴唇,綿密和甜甜的味道擴撒開來。

  「怎麼不裝了嗎?」他被逗得笑了起來。

  「幼不幼稚,還拿奶油惡作劇。」我從沙發上坐起,批評道。

  「比某個裝睡的家伙好得多吧。」他也站起身,投下目光。

  桌上排列了格式精美的小蛋糕,大概是他從京都帶回來的。

  晚飯幾乎沒怎麼吃,頓時看得食欲上來了。

  「京都順利嗎?」

  「超級順利哦——秋呢,和伏黑相處的怎麼樣?」

  「還好吧,」我抿了抿唇,「不吵不鬧,至少不是我最討厭的那種熊孩子。」

  「那真是太好了,看見你們相處得很愉快我就放心了,」他一副長輩的模樣開口,忽而又轉而道,「蛋糕甜嗎?」

  「嗯?」話題轉變的也太快了吧,差點沒跟上,「挺甜的。」

  「是嗎,」他挑了下眉,膝蓋擱上了沙發,戲弄似的指了指我嘴角,「都還沒舔干淨呢。」

  「啊?」

  正要伸手抹掉,突然被他鉗住了手腕。

  「別吃獨食啊,給我也嘗嘗。」說完便低頭吻了下來。

  濕潤的舌尖滑過嘴角,隨後嘴唇緊密相貼捻轉。

  ——這家伙,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他氣息瞬間包裹住了我的身體,幾乎是一秒沉迷繼而妥協。

  算了,作為餐前甜點,確實好像很不錯。

  在我配合地回吻時,他嫻熟地撬開齒關,入侵似的探進口腔。

  纏綿持續了數分鐘,他移開臉龐,虛趴在我身上,將下巴抵在肩頭,沉悶的嗓音直白傳入耳中,「這麼久不見,有沒有很想我。」

  「明明才一個晚上。」我不以為意,昨天睡前還通過電話。

  「可我很想秋欸,昨天都沒睡好。」

  「後悔沒帶我一起去了嗎?」我推搡了一下,發覺失敗了。

  「是啊,」他笑了起來,「所以今天稍微補償一下吧。」

  說完,沉重的呼吸灑在脖間,並一路向下。

  早就不是那種青澀少年了,所以也不會滿足於簡單的親吻。

  *

  蛋糕外圈的保護紙被揭開來。

  失去那層塑料,蛋糕本身的卻更加鮮艷欲滴了,叫人難以割舍。

  *

  之前是在宿舍不方便,後來搬到公寓卻被艱難的現實問題阻擋,因為實在過分誇張,嘗試好多次都被迫叫停。

  現在的悟仿佛游走在失控的邊緣,能真切地感受到他身體裡的躁動,似乎是打算在變得更難收場前停手。

  我伸手圈住他的脖子,「再試試吧。」

  我依舊非常好奇,也總覺得意猶未盡,或許今天能夠成功呢?

  好看的蛋糕最後要被吃掉才是它存在的意義吧。

  想要嘗嘗,並且是徹底吃光那種。


第114章 第 114 章

  其實根本不用我提, 悟似乎就沒打算收手。

  既然說好要將蛋糕吃完,那這次一定不能半途而廢。

  我們默契地達成一致。

  總之,好看的蛋糕不吃, 實在有點暴殄天物了。

  客廳的空氣原本干燥又略帶涼意。

  由舒緩的開場音樂是悟一貫作風。

  每當這種時候他的神色比往常要溫和得多。

  而每一次奏響的音節都小心翼翼,似乎害怕一不留神毀壞了曲調意境。

  他太溫柔了, 有那麼一瞬間我竟無法適應。

  不過因為剛才的吻, 還有他身上的氣息, 我像是喝醉了般,意識有些迷離了,繼而變得莫名燥熱又黏糊。

  不知從哪裡弄來的冰淇淋泡芙, 這個時候開始有融化跡像。

  悟用餐具滑過略有融化幾乎滴在桌面的冰淇淋, 送進嘴中嘗試了下味道。

  「你做什麼?」我驚異地脫口, 抬眸望向他。

  這家伙干嘛吃髒掉的。

  「沒事啊,」他摟住我,輕吻落在臉上, 語氣輕松, 「很甜哦。」

  以前他只會直入正題地想要吃掉蛋糕,這次卻好像打算慢慢享受, 所以用起餐具。

  比起自己吃, 選擇先喂我。

  1是嘗試,2是貪婪。

  3……

  「停下來……」有些生澀地開口叫停他。

  怎麼可能一次吃這麼多。

  「不要了?」他一手拖著我的脖子, 臉湊近唇邊問。

  「夠了。」我推了推他的肩膀說。

  他意味深長地凝視我, 隨即笑了笑,「啊, 太弱了吧, 」戲謔的表情在悟臉上浮現,褪去那層溫柔的偽裝, 終於展現了自己的真面目,「秋知道自己才吃多少嗎?」

  音樂跟隨他真實面目展開,不再舒緩,逐漸激進。

  「我……」不知道如何開口。

  說得倒是輕巧,他根本體會不到。

  已經覺得發脹了,身體還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緩慢侵襲著。

  它並不是一味的那種叫人舒適的甜膩,而是激發某種蠢蠢欲動的前調。

  悟的手掌從脖後滑到臉頰,拇指碾在我唇畔上反復碾磨,難受的表情似乎給他得寸進尺的信號,毫不客氣地刺激著我,「就這樣之前還敢大言不慚地說那些話啊,秋哪來的自信跑到外面偷吃?」

  思緒遲疑了半拍,有些不可置信地望著他,這家伙居然主動提及這件事?!憑什麼?他還有理了?!

  惱怒與羞憤同時湧上心頭,地張嘴咬住惹人煩的拇指。

  悟吃痛地「嘶」了一聲,卻沒有收回,反而更肆無忌憚地往裡探,似乎篤定我不會像之前那樣傷害他。

  確實沒辦法……

  現在是我在祈求退讓。

  冰淇淋放太久了,在逐漸燥熱的空氣下,最終還是融化了,順著餐具滴落下去。

  幾乎是咬牙忍受著悟的喂食,其實很美味,但對我這種小胃口而言太多了。

  兩人都沒再說話,只有呼吸起伏交纏。

  「秋。」悟悠然開口。

  我艱澀地望向他。

  「別這麼矜持啊,這麼下去是結束不了的。」他單手擒住下巴繼續吻我。

  被迫仰著頭,承受著熱情的纏綿。

  播放著的音樂進入下個階段,實在擾的人心神不安。

  間隙之間,他收神貼著我的唇畔,呼吸格外沉重:「要有始有終才行吧,所以在那之前是不會停下的喔。」

  「怎麼才算『終』啊。」不自覺地攥緊了他的衣服,艱難開口。

  「秋明白的吧,這得取決於你。」

  是我想的太美好了,蛋糕果然不可能一口氣吃完。

  眼眸不知不覺蒙上一層霧氣。

  音樂臨時尾聲,是最激昂的部分。它的存在概括了一切,連我的聲音也能掩埋。

  在這份熱情下,他貪婪地看上了冰淇淋泡芙旁邊的藍莓蛋糕,沾著冰淇淋的餐具瞄准那顆藍莓。

  也太狡猾了啊,說什麼矜持,明明從一開始就是他在操控全局,從如何去吃那塊蛋糕開始……

  極致的感受驟然席卷,仿佛靈魂抽離的戰栗,腦袋一片空白。

  過了好久才從徐徐結束的音樂中回神。

  這回倒是聽完了一整曲,卻從沒想過是就著甜品的下午茶一樣的情景。

  悟好像很開心,不斷地吻著,嘴裡呢喃著我的名字。

  我卻湧上一股不爽的情緒。

  只有我失態了,這不公平。

  不留情地反咬住他的嘴唇,想要去踹他一腳。

  結果身體一陣輕盈,被托著抱了起來。

  光線忽而暗了許多。

  原來回到了臥室。

  背後一陣柔軟,他把我放了下來。

  手掌撐在頭兩側。

  「什麼……」有些困惑地說。

  「是誤會什麼了嗎?」悟語氣輕快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我沒說結束吧,不是說過嗎,該如何結束取決於秋……」

  腦袋發懵地愣了愣。

  昏暗的光線和他的身形像潮水將人吞沒。

  今天是真的逃不掉了。

  音樂又一次奏響。

  不再溫和,而是難以承受的激進曲調。

  事實是一旦接受下去,卻發覺它並不難聽,甚至莫名地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大腦隨著感官逐漸沉溺,在這片黯淡的光景下,最終還是完全喪失了自我。

  *

  東京高專。

  校長辦公室內,夜蛾望著桌上擱置了足足兩日的文件發,又轉眼看了看高掛的鐘表,連連發出不滿的嘆息聲。

  計劃是五條那家伙提出來,詳細方案制定者是伊地知,和高層周旋的人事他自己。

  現在好不容易審批下來,結果那蠢貨直接請了病假不來了。

  這算什麼事啊,周圍人為他那個荒謬的計劃忙碌一大圈,本尊倒是事不關己的樣子。

  ——至於他是否真的生病,用腳趾想都知道是不可能的事。

  好在今天總算是預約了見面。

  結果又遲到了。

  哎……東方秋也只會跟著他亂來……所以到底誰來管管那倆家伙……略感頭疼地扶了扶額。

  正巧這時門開了。

  連敲門都沒有,只能說明是那家伙。

  「你遲到了。」夜蛾沉著臉說。

  「哎呀,才十分鐘而已不至於這麼計較吧。」五條悟一臉愉快的走進來,和旁邊的熊貓打起招呼,「唷,熊貓。」

  「五條先生。」個頭小小的熊貓放下拳套,有禮貌地鞠躬道。

  熊貓,是夜蛾的術式所開發出來的咒骸,具備能自主思考與學習的人格,甚至在一具身體裡同時存在三種。

  給玩偶賦予生命與咒力,這項稱得上奇跡的能力一時間震動了高層,雖然是夜蛾的偶然之作,但背後卻暗藏著某種跨時代的隱喻。

  也正是如此,高層對於五條那項更加離譜的提議松了口——沒人會覺得成功,干脆做個人情由著他們胡鬧好了。

  「完全不是大病初愈的狀態吧,以後還拿這種理由請假我是不會不准的。」夜蛾神情肅穆道。

  「真是嚴格啊,偶爾偷偷懶也不行嗎,」五條悟聳聳肩,「看來得想點其他借口了。」

  「行了,別浪費時間了,現在來說正事。」他將話題拉回來。


第115章 第115章

  東京郊外。

  山腳下一處廢棄老宅前, 這種往日裡人跡罕至的位置此時卻停靠著兩輛商務車。

  「就是這裡了。」隊伍最前方的萌香監督指了指廢宅對身後人說。

  「那麼,請東方布置結界,實行『祓魔計劃』吧。」陌生的男人開口道。

  這人是咒術協會成員之一, 渡部久雄,也是「祓魔計劃」的監察者。

  「這破地方, 就算放兩個月也未必有好的『收成』吧。」手裡抱著一只泰迪熊, 環顧一圈, 有些嫌棄說。

  「是協會商議後一致投選出來的位置,萬一出了差錯不會牽連到非術師,況且據統計, 近五年, 附近方圓3公裡內, 誕生的咒靈總數也不少了。」渡部久雄說。

  或許真如他所說數量不少,但首先必須排除幾乎無害的4級咒靈,以及小部分毫無智慧的3級咒靈, 剩下的真就屈指可數了啊。

  「嘛, 反正是初次試驗,順利的話, 下次應該會選到咒靈誕生得更密集的所長。」萌香監督站出來打圓場說。

  「只能先這樣了吧。」妥協地嘆氣道。

  關於所謂的祓魔計劃, 是從先前想到的「一勞永逸」念頭中誕生而來。

  ——制作一個大型結界,布置一道多種復雜效果的陣法, 並在陣眼處放置吸納了我血液的咒符, 以此吸引咒靈聚集,一段時間後再將咒靈一網打盡, 一方面咒靈被吸引入陣無法離開, 因此不會有機會攻擊非術師,另一方面也省去咒術師短期內反復奔波的時間。

  起初是存在重重困難。

  咒符的時效性便是最大難題, 好在後續從咪咪那借來了力量輕松解決——將時間術式施放咒符上,令咒符失效時間得以延緩,並且經過試驗,這一附加條件也不會影響符咒本身的吸引效果。

  後續為了能讓總監會松口,結界又附加了迷惑非術師的效果,這與天元隱蔽高專的結界同理,只不過強度沒有那麼高。

  「那麼,請開始吧。」男人再次催促道。

  話音落下,兩人都下意識退開了些,神色似乎略有緊張。

  萌香也就算了,她畢竟是監督,那男人是貨真價實的咒術師,只不過隸屬於協會高層,只處理「高端」事務,現在看他這緊張樣子,倒像個沒見過世面的慫包。

  真沒眼看啊。

  收回視線,垂眸望了眼手裡的布偶——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早點結束吧。

  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隨著咒力運轉與注入,泰迪熊隱隱抖動起來,幅度愈來愈明顯,幾乎抵達某個臨界值,手裡的重量忽地一沉,隨後猛然脫手,直直墜地。

  一聲沉悶的爆響,像是鞭炮在封閉的泥地爆炸,泥煙四濺,之後便再無動靜了。

  那只布偶已經被埋入土中,藏在體內的符咒順利激活,隨著咒力不斷蔓延,蘊含著術式的陣法於地面之下悄然成型。

  「做好了,走吧,」我懨懨道,「我要回去休息了。」

  「啊,」男人微愣,「就這樣嗎?」

  「不然呢,後續觀察以及數據統計是窗口的工作吧,當然你要留下來做這些也沒關系。」

  「這樣啊。」渡部久雄略帶失望說。

  總覺得他的表情有些可疑。

  想了想,又補充道,「另外,那個熊本身就是一個結界,很安全,即使是一級咒靈也無法將它從土裡挖出來,」我轉頭看向監督,「萌香醬,上車了。」

  「啊,好的。」

  不給那男人反應的機會,已經提步轉身,萌香很快跟了上來。

  「太好了呢。」返程路上,萌香駕駛著車子說。

  「什麼?」

  「如果秋醬的方法能夠順利實行,能減輕整個咒術界不小壓力。」

  「誰知道呢,」我不置可否地嘆息一聲,「這是一場持久戰吧。」

  至於敵人到底是誰,還不好說。

  或許比咒靈更難纏的是人類也不一定啊。

  「不過,有希望總歸是好的。」她振奮道,看起來比我還期待。

  這個方法東方家早就開發得很成熟了,我猜測裡面涉及到「因果術式」所以外公才遲遲不肯教我。

  至於他們為什麼沒有廣範圍運用在華國,大概是因為其中涉及到效率這種根本問題。

  華國咒術師並不像這邊如此緊缺。

  一級及以上人才或許仍然存在缺口,但中低級咒術師遍地都是,每個地方有各自的獨立派系,對抗咒靈的方式花樣百出。

  另一方面就是面積問題了,縱使把結界擴大到極致,對華國廣闊的土地而言實在微不足道,但放在這邊卻恰恰合適。

  所以,當時特意讓我收服饕餮是一種提示?

  現在思考這些也沒用,還是先想想如何進一步改良吧。

  回到公寓,打開電視讓它隨意播放點什麼充當背景音,捧起桌上沒看完的漫畫書。

  ——今天悟不在家,說是要出差,或許要明天才能回,可真是太好了!

  如此暗自慶幸的時候,大門那邊傳來了動靜。

  身體一僵,望著超高個子的某家伙從玄關處進屋。

  「不是說去外地嗎,怎麼現在回來了?」把書掩蓋住下半臉,只露出一雙眼睛,戒備著盯向他說。

  這幾乎是下意識的行為,這家伙一出現在我面前,幾乎難以遏制地想起昏天地暗的那兩日,不論怎麼喊停他都置若罔聞。

  不可否認我也曾沉溺其中,但也該有個限度吧,顯然適可而止這種道理悟是不會明白的。

  「原本是這樣沒錯,我們都已經出發了,結果那邊突然說被人解決了,一問才知道是傑在附近,那家伙也真是的,」他換上居家鞋走進來,「等等,你這又是什麼表情?」

  「沒什麼。」我有些發虛地說。

  「哦?」他揚了揚眉,非常直白挑明,「我怎麼覺得秋在防備我啊?」

  「別胡說了。」我不爽道。

  「就當是我想多了吧,」他聳聳肩,在我旁邊坐下,順便摘掉墨鏡,輕輕摸起我腦袋來,「結界那邊怎麼樣,總監會沒為難你吧?」

  「除了地方選的不大好,別的也沒什麼,一個月之後再進去看看,」窗口借助天元結界的幫助,能夠大致統計進入結界詛咒的數量以及濃度,但這些都不如親自去查驗來得直觀,「——話雖如此,每個月跑一趟也挺麻煩的,一旦結界分布地點多起來,也是不小的工程,還不如最初版那個。」

  最初版計劃其實是在原有基礎上,加一個混亂效果,令收吸引進入結界咒靈發狂,因為沒有人類存在,咒靈只能互相攻擊,如此下去直至最後結界內的咒靈或許僅剩下一兩只,屆時咒術師前去也只需要解決個別咒靈即可。這種方式俗稱養蠱。

  但初稿經提交便被無情駁回。

  高層給出的理由是認為這麼做有概率讓咒靈進化,一旦有那麼一兩只咒靈成功破壞符咒,然後逃離回到人類社會,會造成巨大損失。

  通常來講是沒有這種可能的,哪怕真有極個別進化了也存在上限。

  「沒辦法呢,能讓那些貪生怕死的老頭松口就很不容易了。」

  「說到底,還是因為對未知切不能由他們掌控的力量而感到不安吧。」我不屑笑道,「畏畏縮縮的只會什麼也做不了。」

  「什麼都不做,也不要去改變,對那些傲慢的蠢貨而言就是最好的現狀。」悟接過話道。

  「所以絕對不能讓他們稱心如意。」

  似乎內心得到某種共鳴,他開心地摁住我的腦袋,搖晃起來,「正是如此啊——不過,」他改口道,攬著腰把我從沙發上抱起來,側坐在他腿上,「先不要討論這些討厭的工作了。」

  「明明是悟先提的吧。」我發出不滿,略有慌亂地把漫畫抵在兩人之間。

  「說的也是呢,所以從現在開始我們誰也不聊工作了,」指縫滑過我的黑發,捧著脖後將我整個人摁進他懷裡,「要不還是先想想晚飯吃什麼吧。」說完後頸被強硬的力氣依托著,壓上他的唇。

  一個不留神,連手裡的漫畫都被他抽走了,似乎非常嫌棄地甩到地上。

  「等,等一等,」我艱難地推開他,「不是說討論晚飯嗎?」

  「是啊,順便去看個電影吧。」霸道的吻又落了下來。

  炙熱的掌心穿過層層阻礙貼上來的那瞬間,背脊有些僵硬地繃住了。

  看似是我占據主導位的上方姿態,實際上身體始終被他手掌掌控著。

  「慢著,」又一次試圖阻止道,「確定不會耽誤時間嗎?」

  「啊,」他微微仰面,「離正常吃飯時間還有三個小時欸,」又不懷好意笑起來,「還是說秋想我就在家裡喂飽你?」

  「閉嘴啦,」我感到惱怒又羞恥地打斷,咬著牙說,「我現在沒那個興致。」

  哪有人下午就開始做的啊……

  「嗯……是這樣嗎,」他喃喃道,看似勉為其難地退讓一步,「如果5分鐘後還是這種想法,就再說吧。」

  視線猛地一輪旋轉,下一秒被按倒在沙發上,悟整個人氣息籠罩下來,裹挾著叫人意亂i情i迷的味道。

  他抽絲剝繭,用非常熟稔且溫柔的手段迷惑著我,隨後一路下行。

  悟的洞察能力太強了,僅僅兩日好像就找到了能觸動的敏ii感之處。

  腦帶懵懵然,哽塞的喉間本能地發出低沉的哼鳴。

  已經忘卻要細數時間,我知道自己再也無法道出拒絕的話語。


第116章 第116章

  祓魔計劃執行後, 工作也跟著忙碌起來,時間過得飛快,短短數月眨眼又到年底。

  在悟正式成年的日子, 五條家舉辦了非常隆重的家主繼位儀式。

  印像中是第一次見他穿傳統服飾,與平日那幅狗接近都要上手薅一下的狀態截然相反, 稚氣的面孔上隱隱透著股生人勿近的氣質, 沒想到變成了冷峻的大帥哥, 瞬間又一次堅定了自己的眼光,當然這所有前提是他別開口說話。

  也是次日,伏黑惠以及他異父異母的姐姐伏黑津美紀兩人以養子身份過繼到了悟的名下, 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他們倆的監護人, 今後禪院再無立場插手伏黑的事情。

  這在之後便是籌備婚禮有關的事宜了。

  起初還是存在些許期待的, 隨著羅列出來的婚禮流程與參禮人員的名單,我徹底放棄了對所謂婚禮抱有的幻想。

  「大家族的婚禮一點也不浪漫。」趴在悟身上抱怨道。

  呼吸平緩下來,凌亂的只剩下床單和衣服。

  「聽起來對他們的安排很不滿意啊。」側耳緊貼在他胸腔上, 略帶震動的聲音傳遞過來。

  「這也沒辦法吧。」有些無奈說。

  即便換做我們家操辦, 情況也不會比現在好到哪裡去——而悟那家伙還真提過這類想法,被我當場駁回了。

  總之, 家族之間的婚禮更像是一種昭示——我們兩家強強聯手了哦, 你們這些有非分之想的雜碎自己注意點。

  「之後我們可以自己單獨舉行一場。」他反復撫摸著我的頭發,像是玩具那樣擺弄得頗有興致, 「要去國外嗎, 那種有城堡的地方?」

  「不要啦,別的位置舉辦這種事聽起來就像Cosplay一樣, 完全沒新鮮感了啊。」

  其實沒有太在意這方面, 只是覺得麻煩,至於在場人員是不是我認識的, 他們有沒有真心祝福我們這種問題也無關緊要,我唯一要求是排場必須足夠氣派。

  比起有著冗長流程的婚禮,之前兩個人趴在桌前一起填寫婚姻屆的時候,對我來說仿佛已經經歷過一場結婚儀式了。

  「啊,說到這個,Cosplay也不是不可以啊……比如說……」

  在話題變得不妙以前,我匆匆起身。

  「去哪裡啊,我還沒說完欸。」

  下地時腿腳差點沒能站穩,微顫了一下。

  「要幫忙嗎?」他戲弄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不要你管!」我有些惱怒地說。

  「可是我覺得需要欸……」

  *

  婚禮如期舉行,高專那批熟悉的家伙自然都在邀請名單上,差點以為最近時常聯系不到夏油傑會缺席,沒想到來得還挺准時。

  不過悟在詢問他最近忙什麼的時候,那家伙神秘兮兮地表示暫時需要保密。

  除此之外,我的家人也罕見地全數到場了。

  這在咒術界是一件非常轟動的大事,東方家的所有家族成員在咒術界地下勢力皆有懸賞,如果有人能把東方家的飛機擊落,別說享用不盡的金錢了,他的名字恐怕都會在歷史上留下濃厚的筆墨,可惜至今無人成功過。

  縱使只有我外公一人外出,也要經過嚴格的審批才能放行,他的每個動向都有種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意味,因此數年前那次前往日本,他也是匿名出境,至於這種掩人耳目的手段對這個層次的咒術師而言很容易辦到。

  不過,當我看見舅舅手裡提著的封印箱,我就知道這群家伙不止是參加婚禮,順便借著這次出境機會,跑到外面做生意宰肥羊來了。

  當然我也沒少挨上長輩的兩句罵。

  大概是從協會那邊得知了我現在做的事情,外公拉我私下聊了兩句,我將心目中祓魔計劃的最終藍圖告訴了他,對此他的態度倒是有些模棱兩可。

  「現在開始每一步都務必留下後手。」他說。

  「當然不會對協會和盤托出,」我說,「不過,外公這麼說是覺得會有人動手腳?」

  「結界一旦出問題,首當其衝當然是你。」

  「我的結界哪那麼容易被人勘破。」

  「是啊,只是我有點驚訝,這種明擺著的風險和收益不成正比的事,你居然會上趕著去做。」

  他說破我內心的小九九,頓時不知道如何接話了。

  結界能做到的事情太多了,遠不止外人眼裡看到的這些。

  可惜咒術師大多只會鑽研術式,所以無法明白這其中道理。

  「小心點,別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我知道的。」

  婚禮結束沒兩日,受官方制約,他們必須離開了,臨走前外公反復叮囑我趕緊把悔過學分清算干淨,今後每年春節必須回家聚一聚。

  外公和舅舅提前半日出發,談最後一筆生意。

  其余人和他們在機場彙合。

  表弟表妹倒一臉不情願的樣子,對他們來說這可是難得逃課旅游機會。

  整頓完行李,表弟纏著悟,死死抱著他的腿不肯走。

  大概是打著自己單獨留下來多玩幾日的算盤,反正五條家也會照顧好他。

  但不論如何,都十多歲了還這麼死皮賴臉真是沒眼看,他也是看舅舅和外公不在,才敢這麼做,真是會看人下菜。

  「這麼不舍的話,干脆留下來做悟的兒子吧。」我站出來提議說。

  「啊?」表弟頓時停下哭喊。

  「喔,也不是不行啊,」悟仿佛打開了新思路,連連贊同,「我不介意多個養子誒。」

  「這種事別開玩笑啦。」舅母哭笑不得說。

  「沒有開玩笑,超認真的啊——就算不是當養子,退讓一步也可以留下來讀書的吧。」他說。

  「是啊,直接申請轉到東京咒高去吧。」

  「年齡還差三歲?」

  「破格錄取也不是不行?」

  眾人面面相覷。

  「諸位,時間不早了。」

  「停止立即這場鬧劇!」

  王道行和竹之內兩位管家分別開口阻止。

  這兩人後知後覺地對視一眼,有幾分惺惺相惜的意味。

  經這麼一打岔,表弟似乎覺得自己也沒有那麼想留下來,於是灰溜溜地老實上了車。

  家人走後,生活再次保持平穩的節奏,按部就班進行著。

  只不過今年實在發生太多事情了,以至於給人一種時間行走得略微緩慢的錯覺。

  *

  次年,夏。

  充斥著蟬鳴的喧囂午後,我被夜蛾一通電話叫回了高專。

  通常所有任務都由監督代為轉達,能讓夜蛾親自聯系我的,應該是非常棘手的事情。

  進入辦公室時,看見悟也在裡面——他有教職工作在身所以一早就在高專了。

  「唷,東方同學。」悟對我打起招呼,一副好久不見的樣子。

  這家伙現在是見習教師,而我還沒畢業,在高專碰見總喜歡哪這種稱呼調侃我。

  我沒好氣瞪了他一眼。

  「來都來了,干脆一會一起吃晚飯吧。」他繼續說。

  「不是還有任務嗎?」

  「感覺事情不是那麼緊急啊。」悟說。

  夜蛾清了清嗓子,停下手裡搗鼓著的咒骸。

  我們同時看過去。

  「叫你們過來是有個長期委托,平時外出也好,任務也好,幫忙留意一下。」

  「所以是什麼啊,」悟不以為意,「讓兩人個特級同時出場,未免也太給面子了吧。」

  「最近外面流傳的盤星教的事情,你們聽說了嗎?」校長神秘兮兮說。

  我和悟對望一眼,迷茫地搖了搖頭。

  「盤星教不是早就覆滅了嗎?」悟開口道。

  「是如此,但莫名又興起了,最有意思的是,它從都市異聞裡先流傳出來的,而非咒術界,所以你們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那就和我們沒關系了吧?」我說,「非術式的事,應該報警讓警察叔叔來處理啊。」

  「既然涉及到『盤星教』的名字,便不能完全當做巧合坐視不理,不過,這次出現的盤星教和我們印像中的完全不同,據去過大本營的人士描述,它隱秘在山林之間,教主是一名和尚,有高超的除穢治病的能力,專給人看病,但治好的病人離開當地後,便再也找不到那個入口了……因為是民間流傳,所以還未引起咒術界廣泛關注,但據統計,所有去過盤星教的人存在一個共通點,那便是非術師。」

  「原來如此,曾經令人頭疼的教派死灰復燃,那些爛橘子又慌了嗎?」悟說。

  「還不至於,原先的盤星教也不是什麼大勢力,現今最主要的是不清楚對方的目的。」

  「所以叫我們過來是希望去調查那個教會?」我問。

  「沒錯。」

  「要順便鏟除嗎?」悟起了興致。

  夜蛾看了他一眼,「先判斷是不是詛咒師的手筆吧,至少目前除了治病救人,也沒發現其他怪異行為——總之,只要沒有違反咒術師守則,便不歸我們管。」


第117章 第117章

  「知道嗎, 聽說木村老師和杉山兩人出入酒店被狗仔拍到了。」

  「欸?!怎麼這麼不小心,雖然他們倆的關系在圈內也不是什麼秘密了……等等,老板應該很生氣吧?」

  「當然啊, 上午開會的時候大發雷霆了。」

  「杉山小姐可是idol欸,大概率會被迫退圈吧。」

  「也不一定呢, 就看公關怎麼處理了, 」說話者頓了頓, 「對了,還有件事,前陣子銷聲匿跡的柳原小姐最近又回來了。」

  「真的假的?她不是說患上了很嚴重的怪病, 遲遲治不好嗎?」

  「真的哦, 剛還來公司拍攝了。」

  「那豈不是攝影棚又要熱鬧起來了?」

  「別的無所謂, 別連累大家陪她一起加班就好了。」

  更衣間外面,聽見兩名工作人員正湊在一塊閑聊。

  演藝圈最喜聞樂見的就是八卦了。因為都是一些耳熟能詳的名字,聽起來超級帶感。

  當然我也有八卦。

  雖說我那份獨特的合約對外嚴格保密, 但我受到的那些不合理的優待很快被敏銳的家伙察覺, 隨之而來的便是奇奇怪怪的謠言了——說來說去,無非是被來路不明的男人包養諸如此類。

  不過他們說的也沒錯, 我確實是被包養著的, 一直以來從沒動過自己的小金庫,都是花悟的錢, 而那家伙的錢花起來比用自己的錢快樂多了。

  等等哦, 剛才他們說的柳原是怎麼一回事?

  我遲遲回神。

  柳原理沙,公司的現階段著重培養的藝人, 超級有天賦的類型, 不過她本人事多脾氣大,並且熱衷於嚼人舌根, 我那些散布在外面的謠言至少一半是她的功勞。

  讓我在意的是那兩個工作人員提到的怪病,難免叫人與前陣子聽到的盤星教傳聞產生聯想。

  老實說,盤星教的事我和悟完全沒放在眼裡,總不能因為基層無能,所以什麼事都由我們來處理吧。

  但現在線索就擺在眼前……

  那兩個工作人員聊了會,離開忙去了。

  我從更衣間出來,給直田友海發去消息。

  *

  「那麼,這就是你說的那個藝人?」

  通往山野小路上,姍姍來遲的悟望著不遠處的背影說。

  「是的。」攀著他的胳膊,令兩人一同進入隱身狀態。

  ——那日之後,我讓直田友海幫忙調查了一下柳原理沙的近況。

  她確實患上一種怪病,大約是1個多月前,最開始感到四肢疼痛,乏力,夜晚睡覺被什麼東西壓著,去做過檢查,也看過心理醫生,以為不過是工作壓力大而過於敏.感導致的。

  直到她身上出現手印般的淤青,時常呼吸喘不上來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才發覺事情的嚴重性。

  她暫停了所有工作,四處求醫,而那段時間我沒怎麼去過公司,所以並不了解這件事。

  雖然都是新世紀青年,但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怪事,總令人往邪祟方面聯想,大家私下都說她是被什麼鬼怪纏上了。

  直到近兩日,她的經紀人突然宣布恢復工作,一切照常。

  柳原整個人也和沒事一樣出現在公司,甚至比之前看起來更加精神了。

  雖然眾人對她如何治好的病感到好奇,但柳原卻非常謹慎,不論是誰去問,都只字不提,包括她的經紀人也不大清楚內情。

  「這家伙身上沒有殘穢,看不出來呢。」悟說。

  「都過去有些日子了,普通的殘穢消失也很正常吧。」

  「所以秋又是怎麼知道她現在去找的就是那位『醫生』呢?」他轉過頭來,略有興致地看向我。

  真是的,怎麼就聊到我頭上了。

  不過會好奇也很正常吧——我和柳原關系非常差,這點悟是知道的。

  而我更不可能做通過討好別人獲取情報這種事。

  「既然有人治好了她的病,那麼只要再讓她『患病』一次,跟著她的行蹤,大概率便能見到那位『醫生』了吧。」我有些心虛地頓了頓,「我給她寫了封恐嚇信……」

  「這也可以嗎?」他投來驚異的眼神。

  「其實還有騷擾電話,我讓咪.咪找個位置隱蔽電話亭,等到午夜打過去,發出奇怪的聲音就好了,」在他注視下,感到幾分局促,「——她剛大病初愈,不過是只驚弓之鳥,肯定會坐不住了。」

  如此一來,柳原即便去報警,也查不出什麼。

  其實有更直截了當的方法,但那麼做了肯定免不了一頓說教。

  「真行啊秋。」他揉了揉我的頭發說。

  「快跟上吧。」我扒開那只弄亂了頭的手。

  在肉眼所見到的小路盡頭一道結界赫然攔在面前。

  柳原仿佛毫無障礙地順利進入裡邊,而我們被擋下了——那是專用於限制術師出入的屏障。

  「你覺得怎麼樣?」悟征求意見般地詢問道。

  「就是非常普通的囑托式帳,要強行突破嗎?」

  「這個嘛……」他摩挲著下巴,隨後打了起一聲清脆的響指,「果然還是偷偷潛入更有意思吧!」

  「好。」和我想法不謀而合了。

  打草驚蛇讓人跑掉多沒意思。

  「辦得到嗎?」他衝我眨了眨眼睛。

  「瞧不起誰啊。」

  還好只是個普通的結界,一旦復雜起來,在不破壞結界的前提下,讓不符合要求的外來者悄無聲息進出這種事連我也辦不到。

  *

  裝潢成寺廟的房間內,女人立在原地,回味了半晌才遲遲出聲:「教主大人是什麼意思?」

  「剛剛已經說過了,柳原小姐並沒有被惡靈纏身。」

  「可是……」她話說到一半,上位處斜靠的教主忽地直起身,神情凝重,嚇得柳原哆嗦,「怎,怎麼了?果然……還是有的吧……染血的詛咒信……和查不到源頭的午夜來電……」她說著有些崩潰地掩住面孔,幾乎快要哭出來。

  身披袈裟的男人表情微動,沉思片刻後仿佛明了了什麼。

  敞開的大門外,微風四起。

  不一會兒,男人略感頭疼地扶了扶額角,隨後抬手制止道:「抱歉,是我疏忽了,收回之前的話,柳原小姐這次還是帶個御守吧。」

  「御守?」

  「是呢。」

  「這樣就可以了嗎?」

  「柳原小姐不相信我的能力嗎?」袈裟男子嘴角含笑,眯起眼反問道。

  印像中非常和藹的教主大人,此刻卻傳遞著一股叫人膽顫的壓迫感,柳原連連擺手:「當然不是。」

  「很好,去正殿吧,會有人接待你的,告訴她需要御守就好。」

  柳原將信將疑地退了出去。

  良久,男人長嘆一口氣,沉沉出聲:「來都來了,還躲什麼?」

  原本還打算在門外觀望一會。

  果然還是被發現了啊。

  我瞪了悟一眼。

  ——要不是瞧見所謂的盤星教教主就是夏油傑的時候,這家伙驚訝得「啊」了一下,又緊接著被夏油傑放出來的咒靈試探到了,也不至於暴露得這麼早。

  悟早就按捺不住了,大步流星閃進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你們能找到這裡,也說明高專收到風聲了吧?」

  「是我先提問的吧,好端端的怎麼成了盤星教教主?別告訴我是在玩角色扮演。」

  「這是和尚的裝扮?」我跟了上去,非常新奇地打量著夏油傑,「和尚不用剃頭嗎?」

  「如你所見,現在的盤星教和以前那個天元粉絲團是兩碼事。」我的問題被無視了,他起身從拐角處搬出個矮桌來,又端了一套茶具,和點心盤,這些東西顯然是匆匆收拾起來的,「嘛,別站著啊,坐下喝杯茶吧,目前教會還沒招攬到什麼人手,招待不周請見諒哦。」

  「看來是真迷戀上角色扮演了吧。」我無比肯定道。

  三人圍著小桌坐下。

  「其實早就想過你們會找上門來了,不過沒想到這麼快,那個柳原是你們放出的誘餌吧,想想也是呢,居然忽略了對方是演藝圈人士這麼重要的細節。」

  「要怪只能怪演藝圈太小了,本身也是個樂忠傳播八卦的圈子。」

  「是這樣啊,後面會多加注意的。」

  「所以,當和尚是你的新癖好嗎?」大概是覺得不該把這麼重要的事對朋友隱瞞,悟表情不爽地說。

  「別生氣,聽我解釋解釋。」

  「你最好能給出個合理的理由。」悟懨懨道。

  「事情發展成現在這樣……其實源於一次巧合……」夏油傑分別給我們兩個倒上茶,像是要講一段很長的故事。

  ——去年帶著枷場姐妹脫離高專在外漫無目的地流浪時,夏油傑卷入了一起懸賞事件,倒霉的詛咒師在逃亡中被他撞到,雙方不可避免地起了衝突,傑干掉詛咒師後意外獲得了一件非常貴重的藏品。

  此時一名自稱是刑警的名叫孔時雨的男人找到他,讓他交換富豪所丟失的藏品,並發生一段牽扯,後來夏油傑發現那名孔時雨的身份有貓膩時,對方已經消失匿跡了。

  孔時雨曾經確實是刑警,但早就辭職不干了。轉而從事一些見不得光的活——他作為中間人,給富商權貴和擁有超凡力量的術師牽橋搭線,從中牟利。

  夏油傑想把這家伙揪出來,卻沒料到對方主動出現面前投誠,並提出了一個非常有意思的方案。

  「重啟盤星教?」悟接過他的話。

  「與其說重啟,倒不如說是頂著盤星教的名義做自己想做的事。」

  「盤星教本身有價值嗎?」我問。

  「當然,他們的高層同樣掌握著人脈,資源,」夏油傑停頓半拍,「關鍵還有大量資金。」

  「無聊。」悟往後一躺,興致缺缺。

  「即便我不接手,那些余黨也從沒放棄過復興盤星教,」夏油傑笑著說,「與其眼看著這麼麻煩的勢力興起,倒不如直接打入內部,不是挺有意思嗎?」

  這個理由似乎稍微有點說服力了,悟撐起上半身,「星漿體那件事不是早就結束了嗎,他們還打算復興什麼?」

  「他們不知從哪得來的情報,知曉了天元同化成功的事,所以打算阻止下一次同化——初衷是這樣的,實際上盤星教內部早就變質了,他們認為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總監會那批人,於是又把矛頭指向了總監會——」

  「至於孔時雨,他目的是打算從教會那些金主手裡撈一筆,比起面對不穩定的詛咒師,自然是更願意同我做交易。」

  「但盤星教的那些老人不可能乖乖聽你的話吧。」我說。

  「所以這裡就用上了一點小手段,」夏油傑從寬闊的衣袖裡拿出十分具有年感的一個卷軸,軸心從手落下同時紙張一齊攤開來,「這是曾經的盤星教的核心成員名單。」

  悟又重新坐正。

  「除此之外,還有核心成員與詛咒師的交易證據,以及一些盤根錯節的勢力牽扯,這裡面太復雜了,至今還沒整理清晰……」

  「所以是拿來這個威脅他們嗎?」我問。

  「沒錯。」

  「孔時雨怎麼不自己拿著證據去脅迫金主,還要過你的手?」剛問出口便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有點多余。

  「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不可能有辦法與那麼多勢力周旋,說不定還沒走出談判室就被殺掉了吧——而我也不完全只靠手裡的證據當做籌碼,力量同樣也是必須的,」說著,一只極為眼熟的蠕蟲樣的咒靈悄然顯形,它盤踞在傑肩頭,頂著醜陋的腦袋吞下了名單後消失,傑朝我們露出神色堅定的微笑,「總之,現在盤星教內部沒人敢不聽從我的命令。」

  「那為什麼不干脆交給高專處理?」悟嘀咕道,「孔時雨是一個人,傑難道就不是了嗎,聽起來也太麻煩了吧。」

  夏油傑臉上輕松的表情頓時收斂了,面色沉重地凝望著我們。

  「因為孔時雨告訴我,」他狹長雙眸裡透出銳利的鋒芒,「高專存在叛徒。」

  能感受到悟的身體僵硬了一下,不僅是他,連我也有些詫異愣住了。

  「誰?」我追問道。

  「他也不知道,因為信息太少了——其實也只是孔時雨的個人推測,未必是真的,而清楚內情的人已經死了,就那個伏黑甚爾。」

  我和悟對視一眼,面面相覷。

  「但也是他的一面之詞吧。」悟說。

  「是的呢,」夏油傑攤了攤手,「所以我也沒完全信任他。」

  「那你自己是怎麼打算的呢?頂著教主的名號在外招搖撞騙?」

  「別說得那麼難聽嘛,」他恢復笑臉,「我也有認真在收集咒靈欸,只是最近覺得以這種方式給人『治病』比當咒術師完成干巴巴地完成任務要令人愉快多了,他們會發自內心地感激你,將你視作救命恩人,甚至是信仰——大概不久之後就會收獲一批信徒了吧。」

  「還說不是招搖撞騙?」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事先聲明,我可沒違反咒術師守則。」夏油傑正色道,「甚至就連盤星教本身,在社會層面也沒留下任何犯罪記錄,」又聳了聳肩,一臉輕松,「只要總監會不過問,我這邊完全合理合法。」

  「何況現在的盤星教也不是之前那個了,總監會沒有理由干涉。」悟無奈地順著他的話說。

  悟會這麼說,大概算是接受了夏油傑和盤星教這一層關系了吧。

  或許在他心裡,更不能接受高專出現叛徒這種事情。

  談話差不多告一段落。

  臨走前,夏油傑將枷場姐妹叫出來,與我們打了個招呼。

  「如果可以的話,拜托暫時不要向總監會上報呢。」

  「我是無所謂啦,不過繼續這麼下去,傑被發現高層也是遲早的事情。」悟說。

  「沒關系,只不過是想著在做足准備前,盡可能避免直接面對高層的壓力。」他把手攏進袖子,看起來頗有那種行走江湖的神棍調調,「對了,這裡不是我的大本營,准確來說基地地址還未選好,之後可能還會換好幾個地方,等安頓下來再邀請你們喝茶。」

  「你自己小心點吧,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和我說。」悟囑咐道。

  「好啊,不過說不准也有你們需要我幫忙的時候呢。」

  *

  「好像很不開心?」返程路上,悟始終一副藏著心事的樣子。

  「聽到別人說高專存在叛徒這種事,實在沒辦法保持平靜啊。」他沉吟說,「秋怎麼想?」

  「我不知道。」我說,「首先未必是真的吧,其次,就算真有叛徒,也同樣未必就是我們認識的那些人吧。」

  「什麼意思?」

  「在外人眼裡,高專就等於咒術界官方不是嗎,」高專不只是一所學校,同樣也是術師的盤踞點,「叛徒可能是負責偵查的窗口,可能是運送日常物資的業者,甚至有可能是總監會的成員……」

  但對悟來說,高專僅僅意味著學校本身。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頓時恍然,臉色稍微緩和了些。

  「不過傑這邊呢?由著他發展盤星教沒關系嗎?」

  我不太了解當地宗教運營的規則,看他們不大緊張的樣子,似乎不是什麼很麻煩的事情。

  「沒關系,協會確實沒有正當理由對付他,就怕那些爛橘子動手腳,傑那家伙也真是的,叫人不省心啊……所以只能由我們先幫忙打掩護了。」

  「那就好,傑總算是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了吧,變化很大啊。」

  「這一說好像確實是。」

  「對吧,看起來像內心得到解放的樣子。」

  「只不過那家伙當上教主後好像更愛耍風頭了——還說什麼培養信徒,真叫人不爽啊。」他發出不滿。

  「怕什麼,悟將來也有一群學生當小弟啊。」

  「有道理哦,」悟非常開心地伸來胳膊,一把圈住我的脖子,「以後是就是GTO五條了哦,快叫五條老師!」

  「能不能好好說話,快給我放手啦!」

  *

  2017年,夏。

  某室內拍攝現場。

  現在是中場休息時間。

  經紀人直田友海一臉喜色向我走來,「香奈醬,有個好消息。」

  「是嗎,我已經很久沒聽見好消息了。」低頭玩著手機,不以為意道。

  「千真萬確的好消息啦!剛剛接到通知,我們拿C彩妝的廣告代言!」

  「欸?真的嗎?」我抬起頭,罕見地動搖了一下。

  「真的!」直田開心地抱著文件原地轉了個圈,「這一路走來真是困難重重啊,總算是有所突破了!」

  手機忽然傳來震動,是小管家竹之內的電話。

  這家伙通常不會主動聯系我,除非遇上要緊事。

  抬手制止了還在激動狀態的直田,示意他安靜。

  「什麼事?」接通電話道。

  「打擾您了,是伏黑那邊出了點問題,他和當地的不.良發生衝突,校方……」

  這話聽著怎麼熟悉又陌生啊。隨著他繼續描述,當我意識到對方具體所指時,一下愣在了原地。

  有種恍若隔世的疏離感侵襲而來。

  挪開手機看了眼時間,原來是這個時候嗎——話說竹之內怎麼找到我這裡來了?

  「我還在工作,」我打斷竹之內,下意識就這麼說了,「聯系悟去解決吧。」

  「好,好的……但是我現在不知道家主大人在哪,他的電話打不通。」

  「加油,相信你自己,可以找到他的。」

  「啊,好吧——那我先去高專看看。」

  電話掛斷了。

  靠坐回椅子上,內心卻始終不安分地躁動著。

  ——十年前的我此時此刻就在這個時間。

  要去見一見嗎?那個青澀的自己?

  好像沒有必要。

  悟會照顧好「我」。

  再然後,「我」與「十年後悟」分別之際,竹之內會跑出來,道出那句有關「伏黑」的迷惑性信息。

  那句只言片語令「我」備受打擊,也同時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這是「我」和悟的開始。

  等等,竹之內剛剛是不是說了要去高專,那個愣頭青真的能找到悟嗎?

  不,不論怎麼想,現在的竹之內都不可能猜悟在游樂場那種地方,除非他從別人那裡得到提示……

  念頭一閃而過,寒意猝不及防地從背脊竄上腦門。

  嘈雜的拍攝現場莫名地與我隔絕開來,仿佛一瞬間被置於了封閉的獨立時空。

  ——只有悟和我知道那座游樂園的意義。也只有我和悟知道彼此的位置。

  顯然悟不會主動聯系竹之內,那麼只有一個可能了……

  ——所以,整個環節的最後一筆,必須由我自己添上才能閉合嗎?

  我埋怨了「十年後悟」這麼久,到頭來,他或許只是個背鍋的?

  「香奈醬?」

  「神田老師……?」

  「東方小姐?」直田在我眼前不停地揮手,換著稱呼呼喚我。

  「什麼?」我猛地回神。

  他投來關切的眼神,「發生什麼了嗎?」

  「沒,沒事。」我訕笑說。

  「哎,嚇死我了!」他動作誇張地撫平心緒,「剛開始一直發呆怎麼叫都沒反應——不過東方小姐這麼多年還是對自己的藝名不敏感啊。」

  「直田覺得現在生活怎麼樣?」沒由得地好奇問。

  「啊我嗎?」似乎對奇怪的問題感到詫異,不過還是認真思考起來,「一句話評價的話,應該是超級滿意吧!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中場休息似乎結束了,攝影棚又開始人來人往,有人揮手喊我們過去。

  「我對現在也超級滿意呢。」我喃喃說。

  從椅子上站起,朝著人少的地方走了兩步。

  「欸?香奈醬去哪?拍攝要開始了!」直田在身後大喊。

  「馬上回來。」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股力量驅使著我。

  在通話記錄裡找到竹之內的號碼,回撥過去……


第118章 第118章

  虎杖悠仁, 運動神經發達卻熱衷於重口電影的普通高校一年級新生。

  因被卷入一起有關兩面宿儺的特級咒物事件,意外吞下了兩面宿儺的手指,從而被咒術協會秘密判處了死刑, 雖說那位五條先生最終給他爭取到了緩刑,但聽對方的意思, 也是等自己收集並吞下剩余的兩面宿儺手指之後再度處刑。

  於是「順其自然」地轉學到了東京, 目前就讀於一所專門培養咒術師的學校。

  而那位舉止怪異的五條先生成了他的老師。

  雖說這種過山車般的展開方式過於離奇了, 甚至充斥著不公允,但虎杖悠仁卻十分意外地坦然接受了現實。

  畢竟他好像也別無選擇。

  與往常一樣,結束某個日常般的祓除任務, 同另外兩位一年級同窗等待伊地知先生與其他工作人員交接, 忽地突發奇想, 他向旁邊兩人提出疑問。

  「話說回來啊,五條老師真的結婚了嗎?」

  已經在高專呆了有一段時間,他和僅有的兩位一年級生相處得非常融洽, 不過, 關於收集手指這方面始終沒什麼進展。

  「為什麼會產生這種懷疑?」釘崎野薔薇釘崎側頭看向蹲在路邊的少年。

  「還不是因為一直以來只聽老師單方面提及,但是好像始終沒見過呢?難不成對方是非術師, 所以需要避諱?」

  「這麼一想好像有點道理啊, 」釘崎連連點頭。「而且那種性格和三歲小孩一樣的家伙能否結婚這種事本該存疑吧?」

  「身為老師帶頭撒謊超級過分啊。」

  「不,我反倒覺得如果是五條老師的話一點也不意外啊。」

  兩人八卦的心情頓時到達頂峰, 不約而同轉看向倚靠在圍欄低頭玩手機的伏黑。

  「看我干什麼?」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

  兩人一言不發地緊緊盯著他——

  「沒記錯的話, 惠惠是最早入學的吧……」釘崎野薔薇意味深長地說。

  「大家都在八卦的時候伏黑選擇把自己摘干淨,直覺告訴我你一定知道點什麼。」虎杖篤定道。

  「別學那個蠢貨用這種奇怪的稱呼, 怪惡心的。」伏黑略微皺眉。

  「好啊, 只要告訴我們答案。」釘崎野薔薇興奮道。

  這種凝視令伏黑惠感到極度不適,他無奈開口:「那個笨蛋還不至於在這方面胡編亂造, 之所以總掛在嘴上不過是單純想要對你們炫耀而已——至於東方小姐,她是咒術師,但基本已經脫離咒術界了,現在有自己的本職工作。」

  「東方小姐?」

  「不是五條太太嗎?」

  「她不喜歡別人稱呼她太太。」

  「聽起來超有個性啊。」釘崎瞪大眼睛。「伏黑見過對方吧,是個什麼樣的人?」

  虎杖也瞬間對這位能和五條老師結婚的女性肅然起敬,期待看向在場唯一知情.人。

  伏黑惠表情一滯,面露難色:「奉勸你們還是別對她感興趣的好……」

  「為什麼?」

  「各位,」伊地知從不遠處返回,打斷他們,神色艱難,「實在抱歉了,我們暫時還不能解散,臨時接到一個非常緊急的任務,需要大家前去支援……」

  大概從伊地知凝重的神情體會到事情的嚴重性,幾人收其茶余飯後的閑情,陸續上車。

  「這次任務主要目的是營救被困在廢棄山莊的普通學生。」伊地知一邊駕駛著車前往目的地一邊簡單介紹道。

  任務簡要已經傳輸到平板上,上車前他遞交給了三位一年級新生。

  「營救?等等,這不應該是綁架事件嗎?」虎杖大致瀏覽了一通,詫異道,「還有詛咒師是什麼?」

  「詛咒師就是利用術式為非作歹的咒術師,絕大部分背負著人命。」伏黑惠解釋道,望著平板上的內容不禁皺起了眉。

  ——起因是一群國中生對最近流傳的都市異聞起了興趣,結伴跑到偏僻的廢舊山莊探險,卻沒想到那座看似廢棄的洋樓實際上是詛咒師盤踞的老巢。

  如果只是一群身份普通的學生,大概進去第一時間就被殺害了,但詛咒師認出他們身上穿著的有名的貴族學院制服,於是起了綁架勒索的心思,暫時將一行人關了起來。

  其中一位學生當時攜帶了兩部手機,詛咒師搜身過程被同伴打斷,等返回後便先入為主認為已經搜身完畢,才得以留下一部手機向外界求救。

  一開始警方只當做是普通的綁架事件處理,等意識到綁匪掌控著普通人無法觸及的超能力時,將任務移交給了高專。

  只是已經打草驚蛇了。

  據說那邊預計會在三小時之內撤離,推測最差情況是在逃離前將所有人質殺光。

  「既然已經暴露了為什麼不直接走掉?」伏黑困惑道。

  「聽學生說,那群詛咒師正准備舉行一場儀式,必須儀式結束才能離開」

  「什麼儀式?」

  「我們也不知道,人質與我們的聯系已經中斷了。」

  「難倒被發現了?」虎杖擔憂道。

  「呃,那倒不是,是手機沒電了。」

  幾人松了一口氣。

  「敵人有多少?」

  「目前出現過的有三人,」伊地知頓了頓,猶豫再三繼續開口,「另外,別墅似乎不止那批學生,還有其他非術師被作為試驗品養在裡邊。」

  「試驗品?」

  「推測是拿普通人做術式方面的試驗……」伊地知不忍回答,「你們這次要面對的是窮凶極惡的罪犯,首要目的是營救困於地下的非術師,所以……」

  「等等……不論怎麼想,對付詛咒師這種事交給一年級未免也太誇張了吧?」伏黑惠終於沒忍住打斷,用拇指指向身旁兩位同窗,「這兩人根本就沒有與詛咒師戰鬥的經驗。」

  這和咒靈戰鬥完全不同,擁有智慧的人類遠比咒靈狡猾。

  「喂伏黑,這話什麼意思,憑什麼把我也算在裡面?太瞧不起人了吧!必須好好道歉!」坐在中間的野薔薇挺直身板,發出不滿。

  「增員已經在路上了,但是附近最近的咒術師只有你們幾個,考慮到詛咒師的注意力全在儀式上,人質關押的位置甚至沒有安排人看守,因此請盡可能避免戰鬥,偷偷潛入,救走人質即可。」

  「說的輕巧……」伏黑惠眉頭擰得更緊了,將視線轉向窗外,不知何時大好的天色已被一大片烏雲籠罩。

  *

  「就是那個別墅嗎?」

  「真的是超大一個啊。」

  車輛停靠在山路一側,三人下車後繞過別墅正面,從斜後視野盲區悄聲靠近。

  半山坡上,外形不規則的洋樓穩穩佇立,外牆色澤早已斑駁模糊,肆意生長的藤蔓與雜草將其包圍,遠遠看去仿佛一只頗有年代的困獸之籠。

  「這種地方也能住人嗎?」釘崎咋舌,「看起來荒廢很久了吧。」

  「看來是幾個混得不怎麼樣的詛咒師啊。」虎杖說。

  即便是再怎麼不入流的詛咒師,警察也對對付不了,這便是術師與非術師的差距。

  「我說啊,你們好歹稍微有點危機感吧。」伏黑惠借著叢林遮掩,俯望下去。

  別墅絕大多數窗戶收藤蔓影響遮蔽了視野。

  沒有放置結界。

  在這種已經暴i露自身的情況下,對方沒做任何防御措施。

  是對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還是說有什麼隱藏的陷阱?

  ——但至少別墅外側並未觀測到任何咒力痕跡。

  「一會我們從東面潛入,順利的話……喂,虎杖,你做什麼?!」

  「感受不到任何危險氣息啊,時間緊迫趕緊進去吧。」已經先行一步的新人虎杖如是說。

  伏黑惠挫敗地掩起面容。

  不過以他對虎杖的了解,這家伙平時並不會這麼神經大條,大概是非常擔心裡邊人質的安慰吧。

  「別發呆了,一會掉隊可沒人管你哦。」前方釘崎也催促道。

  伏黑惠定了定神,召喚出玉犬跟了上去。

  三人非常有默契地選擇最為隱蔽的一面潛行到牆角下,割開簇成一團的枝葉,翻窗進入了內部。

  這一路意外地順利。

  「你們聞到了嗎?」一進入別墅,伏黑惠便感到一股異樣的不適。

  「什麼?」

  緊依靠狹窄的光束照明的昏暗環境下,兩人齊齊看過去。

  釘崎後知後覺,微微蹙眉:「是詛咒的味道,這種地方怎麼會有咒靈?」

  虎杖悠仁回過神來——這是一起詛咒師造成的綁架案,理因不該有咒靈的存在,卻在進入別墅後第一時間感受到了詛咒,實在有些古怪。

  「味道並不明顯,先放一放——等會大家一起走,萬一不小心撞見詛咒師,不論對方有幾個人都分頭跑,以尋找人質為首要目的,救到人第一時間撤退。」伏黑惠帶頭說。

  兩人聽得非常認真。

  「如果我們中有人解救出人質,該怎麼通知其余人撤離?」釘崎舉手提問。

  「玉犬被我留在別墅外面了。」伏黑說,「看見自己人出來它會通知大家的。」

  「等等,詛咒師追出來怎麼辦?」

  「不會,既然他們的重心是『儀式』,那麼追捕我們沒有任何意義。」伏黑篤定道。

  那個詛咒師橫行的時代早就過去了,自【六眼】誕生後,他們便老老實實躲在暗處苟且求生。

  更別說這幾年祓魔結界搭建完畢,官方也開始慢慢借用空出的人手抓捕詛咒師,他們不敢那麼囂張,恐怕所謂的「儀式」也是硬著頭皮在完成。

  不過,這次突如其來的行動依舊存在著某些令伏黑惠感到不協調的地方,一時間他也想不清是怎麼回事。

  「上吧。」野薔薇下意識攥緊手裡的武器,與其他人使了個眼色。

  三人警惕地向房間內唯一一扇門的方向走去。

  破舊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

  在這寧靜的氛圍下異常刺耳,幾人幾乎是倒吸一口涼氣。

  很快聲音沉靜下去。

  眼前是一條寬敞的長走廊,深色的地板上沾滿了灰——看樣子詛咒師沒到這附近來過。

  只不過再往深處望去,就是漆黑一片了。

  伏黑惠走在最前面,先一步踏出房間。

  「你們跟緊我,」伏黑惠拿出手機照明,身後傳來門合上的聲響,「動作小聲點。」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陣死寂。

  一股不詳的寒意油然而生,伏黑惠猛地回頭,身體頓時僵住了——此時他的背後空無一人。


第119章 第119章

  回神剎那, 伏黑惠轉身衝回去,重新打開那扇老木門,然而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漆黑——這個房間也並非他們潛入時的那個了。

  看來是觸發了某種術式, 被轉移了位置。

  果然有陷阱,但沒想到是以這種方式。

  那倆家伙恐怕也是同樣遭遇。

  情況不妙啊, 釘崎還好說, 她來高專前就有足夠的作戰經驗了, 虎杖反倒而叫人放心不下。

  伏黑惠定了定神,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眼下最重要的是盡快找到人質,這樣才好讓那兩個家伙及時撤離。

  借著手機的光線環顧四周, 牆面地板沒太大變化, 他能確認自己大概率依舊身處於別墅中, 只是與之前不是同一個樓層。

  同一棟樓,將人分開有意義嗎……

  一邊想著一邊往前探索起來。

  大約前進了兩扇門的距離,地板上灰塵明顯出現了大大小小的腳印, 這是新鮮遺留的痕跡, 最近有人來過這裡。

  他保持警備,隨時准備召喚式神。

  隨著前進痕跡愈發明顯了, 不再是給人路過的感覺, 而是有什麼東西大量地摩擦過地板。

  是人質?

  伏黑惠首先想到。

  所有的殘痕全部彙集於一扇門前。

  他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反身貼上牆面, 仔細聆聽周身動靜。

  沒聽見任何聲音, 但即便有埋伏的可能性,還是必須查看一下, 就算人質不在裡面說不准也能留下什麼線索。

  下定決心, 他邁出一步,擰動門把手。

  「嘭」地一聲巨響, 側後方像是有什麼東西猛地撞碎了門,向他徑直衝來。

  原來是藏在了對面嗎?!

  伏黑惠當即轉身,扔掉手機,比劃手印。

  「脫兔!」

  黑水般地影子在地面迅速蔓延,無數白色兔子從「水面」鑽出,湧向敵人。

  趁著這個間隙,伏黑也看清了來者的模樣。

  竟然也是式神?

  面對脫兔它不帶半分遲疑,橫衝直撞,應該是只認定了自己一個敵人。

  似乎不太聰明的樣子。

  脫兔限制敵人行動之際,伏黑惠衝刺上前,裹挾著咒力的拳頭迸發,狠狠砸在那只外形酷似烈犬的式神上。

  藍色光芒如同花火在室內炸開,對方經受不住打擊瞬間消散。

  這一擊得手已經在伏黑意料之外,而直接擊潰對方也更加詫異了。

  類比成咒靈恐怕只有三.級的程度。

  難道真被虎杖那家伙說中,對方是幾個不入流的詛咒師?

  他警惕地觀望了數秒,確認敵人沒有後手,重新撿起地上的手機,擰起門把手,發覺上了鎖。

  與此同時,屋內傳出細細碎碎的哽咽。

  他動作停滯半拍,立即擊碎門鎖。

  幾聲慌亂的驚叫響起。

  手機光束打進屋內,角落裡5名身著學生制服的年輕人顫抖著縮在一團。

  「你們是……蘭川的學生嗎……」伏黑惠怔愣說。

  其中一人最先反應過來,遲遲抬頭,眼裡泛著眼淚,「你,是來救我們的嗎?」

  「是的,有人受傷沒?能自己站起來嗎?」

  「藤原君的手臂斷了……」一名少女帶著哭腔道。

  「沒關系,我能走。」

  「所有人都在這裡?」

  「嗯。」

  伏黑惠緩緩吐了一口氣,正色道,「時間緊迫,大家保持安靜,跟緊我,先出去再說。」

  逃離別墅的過程無比順利,但越是這樣伏黑惠越發不安。

  囚禁學生的房間在4樓,一路下行時,他並未看見同伴的影子。

  另外兩個家伙去了哪裡?

  不論如何,先把非術師送出去。

  從別墅出來奔走了一段距離,直到看見公路才停下,幾人脫離地癱軟倒下,其中終於有人按捺不住情緒,放聲大哭。

  伏黑惠一邊聯系監督一邊指使玉犬發出信號。

  等待回應過程中,少年少女向他哭訴著自己可怕的遭遇,有些語無倫次,他無暇去安撫他們,內心不安隨著時間推移逐漸放大。

  伊地知先生接到人質後那倆家伙還沒出來的話,他就返回別墅。

  思緒剛剛落下,別墅方向的空氣宛如水波一般蕩漾開來。

  那一瞬間,他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嘶聲的嗡鳴接踵而至,無形的聲音仿佛成了銳利的刀子攪入大腦。

  幾名學生們紛紛吃痛地捂住了耳朵,隨後一個一個接連昏厥倒下。

  伏黑惠心髒一沉,冷汗從額頭一點點沁出。

  果然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蜿蜒的山坡上,黑色商務進入他的視野,司機似乎也受到波及,車子一陣打滑。

  伏黑惠准備上前接應時,表情卻忽地一滯。

  ——這不是伊地知先生的車。

  *

  釘崎野薔薇明明記得伏黑惠就在她前方,只不過邁出那扇門的功夫,眨了下眼睛便消失了。

  應該說,她憑空出現在了另外一個地方更為貼切。

  燈光鑲在高處,能夠輕松地分辨出自己已經置身於全然不同的位置。

  哪裡還有什麼別墅啊,視野之內全是山岩石壁,腳下泥地深淺不一的鞋印往來交錯,顯然是常有人出沒的樣子。

  沒有人守在這邊找茬,說明是一不小心觸發的什麼術式機關吧。

  內心有了大致判斷,遠處隱隱飄來的交談聲頓時吸引了釘崎注意力。

  ——裡面有人。

  聽起來是很肆意聲音,有說有笑,借著山洞回響著。

  她握緊釘與錘,保持戒備的姿態,循聲往裡走去。

  來都來了,就這麼掉頭回去未免也太遜了吧。

  前行不久便是一個岔路口。

  一邊傳來人聲,一邊則被密密麻麻的符咒擋住了去路。

  不做多想,她向著人存在的方向繼續前行。

  裡面的光線似乎更亮了,她提前放緩腳步,盡可能貼著山壁,直到在拱形的石岩門前停下,借著部分凸起來的石壁遮掩,探頭望向裡面。

  乍一看是個非常空曠的大空間,中間立著一株巨型古樹,格外突兀,它並沒有茂盛的枝葉,整個禿禿的,枯枝末端倒是結出了果實,正迎風擺動……

  等等,這種位置怎麼可能有風。

  她猛地一頓,一股寒意竄上背脊,寒毛直立。

  那些分枝上結出的根本就不是什麼果實,而是一顆顆人類腦袋。

  枯槁的頭顱末梢接連著蒼白的人類脊骨,幾乎與樹的枝葉連為一體。

  而剛才她聽見的交談全是由這些尚未死去的頭顱發出來的。

  它們仿佛保留著部分自我意識,或痴狂大笑,或呆滯自語,或哽咽痛哭。

  釘崎胃部一陣凶猛翻騰,捂住了嘴才沒讓自己吐出來。

  在那棵樹前,有三人面朝古樹靜立。

  從背後望去應該是兩女一男,其中一位女性是個身板矮小頭發花白的婆婆,她用蒼老的聲音開口:「離結果只差一步了——咒胎還沒孵化嗎?」

  「那種程度的咒胎孵化出來肯定會有動靜的。」中年男人說。

  「不該是這樣,宿儺的手指不是已經放過去了嗎?」

  「早就照您吩咐去做了,難不成是在懷疑我們,島村前輩?」

  「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但我們已經暴i露了,協會那邊很快就會派人過來,時間不多了,」叫島村的老人佝僂著背說,「咒胎是最後的殺手锏,不是萬不得已,我也不想用上宿儺的手指。」

  「沒關系,再等等看。」一直保持沉默的年輕少女開口,「只要那六眼不來,其余人都是送死。」

  話音剛落,時間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死寂般地沉默了半拍後,濃厚的咒力激蕩起的空氣與刺耳鳴音一同擴散,那像是能穿透大腦,直擊靈魂的音波,叫人痛苦不堪。

  幾人不約而同捂住耳朵,表情扭曲,好在很快停下了。

  最先回神的是島村。

  臉上猙獰的痛苦退散,喜色取而代之,大笑起來,「是咒胎,它孵化了!」

  「島村前輩培養的咒胎還真是可怕啊……」年輕少女斂神開口,望向老樹,「吸收這種程度的咒靈,這東西也會變得更加可怕吧。」

  「是時候了!」島村婆婆興奮說,「只不過在此之前,混進來的老鼠還是趁早解決了好!」她側讓一步,身形微動。

  不妙!

  釘崎剛恢復思考,便聽見自這麼一句話。

  她呼吸一滯,猛地意識到自己被發現了,但已經晚了,有什麼東西自腳下破土而出,卷住了她腳踝。

  土壤轟然松動,像是蟄伏許久的獵手終於出動,一根粗長的枝條掙扎著突破地面的桎梏,拖拽著釘崎身體往樹身本體靠近。

  對方速度極快,力氣奇大無窮。

  她轉換姿態,奮力將咒釘砸入腳上的束縛,甚至不顧敲進了自己血肉之中。

  枝條僅僅是吃痛般地短暫停止片刻,又全然不受影響似的繼續捕獵。

  「便暫且用術師塞塞牙縫吧,這是前菜。」老人輕哼一聲。

  釘崎野薔薇又一次補上幾擊,甚至好幾釘順利沒入在了那株樹的主杆上也無濟於事。

  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術式完全不起作用嗎?!

  她驚愕地咋了舌,那棵巨型古樹倒映在她眼眸,愈來愈近。

  不,其實是她太弱了,這種程度的攻勢對對方而言實在不痛不癢。

  即使再怎麼不明了敵人的目的,也能猜到自己下場恐怕和樹上那些失了智的頭顱一樣。

  必須做點什麼——釘子已經用完了,實力如此懸殊的情況下,她不可能逃脫。更別提一直旁邊還有一只觀戰的三人。

  拽住腳踝的枝條將她倒吊著提起,其余枝干仿佛被喚醒的毒蛇,朝她顱頂亮出鋒利的獠牙,發起突擊——

  釘崎本能地丟棄武器,徒手攔下頭頂奪命的攻勢。

  但這也是強弩之末了,丟掉武器意味著放棄最後一絲反抗的希望。

  「是高專的人啊,真弱。」地面上短發少女望向她笑了笑。

  「我記住你們了。」她掃向地面上三人,「即使是變成咒靈,也不會放過你們。」

  「成為神樹的養分,你連變成詛咒的資格都沒有。」老人神色愉悅道,抬起手來揮了一下。

  似乎得到指令,又兩枝尖銳的枝條插入她的肩膀,鮮血瞬時順著枯黃的細枝一滴滴落下。

  她能感受到身體殘存的咒力正被入侵之物肆無忌憚蠶食,突如其來的抽離感令她大腦暈眩了一瞬。

  沒有多余的力氣去爭辯了,哪怕一息間的松懈也會令對方有機可乘。

  可是事到如今還在堅持什麼?

  已經不可能有轉機了吧。

  但實在不甘心啊,如果一開始沒有選擇深入,當個膽小鬼渾水摸魚就不會這樣了。

  明明還有許多事沒完成吧……對了,那兩個家伙也不知道逃出去沒……可千萬別闖到這個地方來了……

  思緒間,清澈的瞳孔染上一抹絕望的灰色。

  筋脈暴起的手臂幾乎無法再與枯枝抗衡。

  難道她終究難逃一死嗎……

  銀白的光芒在晦暗的山洞內一晃而逝。

  伴隨著凌厲的呼嘯,利刃劃破長空,輕而易舉地切斷了釘崎頭上懸著的尖枝。

  像是被活剝了一層皮,古樹受痛般地縮回了所有懸在外邊的枝條。

  細長的劍身在仿佛被遠程操控著,在某個臨界點放緩速度,騰空旋轉地掉了個頭,又一次提速回到洞口。

  「什麼?!」島村一愣,立即轉身,隨後眯起褶皺相疊的眼皮,「是你誰……」

  失去支力,釘崎直直墜倒在地,咒力僅在片刻便被抽干了,前所未有的虛脫籠罩下來,只能呆滯地望著這場變故發生。

  被救了嗎,是高專的增援?

  不論是誰,這種程度的敵人,除非五條老師趕來……

  聲音離她逐漸遙遠,無法聽清那些人說了什麼,視野中光影產生重重疊影。

  真難受啊。

  難道快要死掉了嗎?

  模糊的人影朝著裡面徐徐走來。

  當她竭力看清對方摸樣時差點被自己笑到了。

  果然是快要死掉了吧。

  不然這種時候怎麼會看見時尚雜志上才會出現的神田小姐啊。


第120章 第120章

  2018年。祓魔計劃實施的第十一個年頭。

  日本各個重要的地界均已按照我最初設想的那般, 布置下了自動吸納野生咒靈的結界。

  官方依據先後時間,將結界細分為12塊區域,用數字1-12代替。其中1號結界便是東京。

  雖然無法將結界核心設立於人口密集的各個市中心, 但也通過數據分析與統計,退而求其次地選擇了稍稍偏離點的郊區, 只要吸納效果範圍能將咒靈突發頻率最高的部分覆蓋便可以稱得上是大成功。

  試驗進行了兩年, 等到結界稍微穩固, 又向總監會提出了將與我有契約關系的咒靈放置於不同結界之內,用於攻擊被吸納僅核心區域的咒靈的方案。

  ——咒靈不是人類,它們不知疲憊, 不會操勞致死, 所以用起來也不需要心疼。

  這個提案一開始遭到幾乎一邊倒的反對。

  好在隨著時間推移, 與協會那些高層來回拉扯下,還是允許實施了——畢竟這能使咒術界騰出大量人手,減輕術師的負擔同時還能整頓令社會不安定的詛咒師。

  不過除去饕餮, 我手上的咒靈僅有5只, 最終決議只投放置了4棋子上場,這4個全部集中於關東。

  從最初雛形至今已經是第十一個年頭, 祓魔結界現下是相當穩固的存在。

  只是以防萬一依舊決定每隔半年去往各個結界確認其狀態。

  不論如何, 能得到現在這個結果已經完全超出最初預期了。

  也正是如此,年中與年末是最忙碌的時候, 而其他時間我幾乎不再插手咒術界的事宜, 可以將我默認為一個隱形人。

  近幾日因考察結界的事情四處奔波,從關西到關東, 每個區域都要親自走一趟。

  今日正巧完成最後一個區域的復查, 准備動身返程時,臨時收到了一條附近的緊急求援。

  有些意料之外地, 來電居然是伊地知。

  前去支援的路上大致了解了事情原委,叫人有些驚訝。

  大概能猜測到協會那邊不滿虎杖悠仁的存在,認為他作為宿儺的容器太過危險,所以想借著悟出差的機會除掉他,才把危險系數這麼高的任務交給了一年級那批新生,意圖借刀殺人。

  悟估計還不知情,否則應該已經打電話過來罵罵咧咧地衝我抱怨了。

  一小時後,車子盤桓上山。

  劇烈的咒力震蕩毫無征兆從山內傳開,監督萌香差點沒能打穩方向盤。

  隨後見到了剛趕到路邊的惠惠,以及被營救出來的人質。

  非術師受波及,全部昏厥倒地。

  從他口中得知還有兩名同伴在裡邊,但事態顯然已經升級了,沒時間細問,騎上召喚出的饕餮奔往咒力源頭。

  *

  「這東西可真不得了啊。」望著山洞內充斥著邪性的光景我不由得感嘆一聲。

  扔出去的劍成功斬斷枝干,命懸一線的高專新生算是救下來了。

  但事情還沒結束。

  隱藏在山洞裡以咒力為食的樹,詛咒師,咒胎……

  這些元素堆積在一起,怎麼想都不簡單啊。

  「這算什麼?咒靈?不對……好像用咒物形容更為貼切啊,我也算是見多識廣了的,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咒物,」接回劍,對那棵老樹起了興致,喃喃分析道,「所以,詛咒師躲在陰暗角落裡整天就搗鼓這種古怪玩意嗎?」

  「什麼人?」三人戒備地看著我。

  一把展開著的紙傘在倒下的少女上方無聲顯形,它翻轉了個面,倒掛下來,將人卷入傘頂之下,悠悠離去。

  島村望著憑空冒出來的咒靈,身體一僵,旁邊少女似是看懂了她的意圖,臉色難看地出聲阻止:「別對它出手,務必集中攻擊那女人。」

  我望著幾人如臨大敵的模樣,起了興致,「已經很久沒參與戰鬥了,今天陪你們玩一下吧。」

  「你究竟是什麼人?!」老人咬牙切齒道。

  「連我都不認識,真是土爆了。」衝他們笑了笑。「想知道的話下地獄問閻王吧。」

  「呵,算了,不論是誰一樣也得死!」老人發出猙獰的低吼。

  瞬息之間,雙方一同有了動作。

  埋伏與腳下的樹干分枝發動奇襲,男性詛咒師緊接後至。

  「這家伙不好對付,你去隔壁把孵化好的咒靈引過來。」老人對年輕的少女說。

  少女點點頭。

  ——古樹不具備自我意識,也無法依靠自身區分敵我,否則在一開始靠近時就應該被攻擊了,所以應該是那個遲遲不動的老人通過某種手段下的指令。

  它在捕獵時又將那些有頭顱的枝干縮在了後面,似乎是被保護著的,縱使不是弱點也是別的什麼重要部分。

  男人的術式恐怕和傷害轉移有關,我的攻擊全部他硬生生抗下了,不過可以先放一放,對方明顯在拖延時間。

  必須在事情變得更麻煩前,先殺死那老家伙。

  大概是動了真格。

  枯枝齊齊移動了,枝葉像密集箭雨簌簌而下。

  利刃在空中劃出幾道弧形的光,密集的枝干被連連斬斷。

  男人借機閃爍到了我的身後,以發起偷襲。

  側讓一步躲開,刀刃轉向,橫斬過去。

  黑色閃光在山洞內迸發,男人如同子彈飛了出去,狠狠砸入山壁中,煙塵四起。

  這家伙的術式存在一定機制,他化解了我的攻擊,死是肯定沒死,但無妨,只要把他暫時踢出局就好了。

  大片被斬斷的樹枝似乎讓老樹吃了痛,怯生生地縮了回去,一副蓄勢待發的摸樣。

  我定睛看向一直沒有行動的另外兩人。

  「不是說讓你去隔壁的嗎?還杵在這裡做什麼?!」老人厲聲呵斥道。

  「我這就去,不過……」少女說。

  短刀出鞘,虛影之下,光芒一晃而過。

  手臂脫離了本體,飛向空中。

  或許從沒料想過會在關鍵時候被同伙背叛,老人表情呆滯了數秒——她手臂被砍斷了!

  少女身形迅捷閃過,再度向後拉開一段距離,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神采。

  「為,為什麼……」

  這一背刺實在精彩,連我都驚訝到了。

  「島村前輩,其實我早就知道了,什麼所謂血脈相連,其實控制神樹的是你手裡這枚戒指吧。」她抬起斷臂,取下戒指套在了自己指間。

  「你這個畜生!!」叫島村的老人遲鈍地反應過來,聲嘶力竭朝她怒呵。

  與此同時,一根枯枝悄然降臨,亮出了它的鋒利武器,朝著島村的天靈蓋直直刺下。

  聲嘶力竭地痛苦尖叫響徹洞窟。

  「其實離『結果』只差一步了,不是一定需要特別強力的咒靈,島村前輩一把老骨頭縱然是延續壽命也沒多大用處啊,還是由在下替您效勞吧。」少女在站遠處對那副屍體說。

  老人的身體裡隱隱約約傳來一陣令人不適的悶聲,像是一根竹竿在肉沫裡攪動。

  隨後她的背脊與頭顱被連根拔起,血腥四溢。

  「結果?延續壽命?原來是想要在人類社會獲得長生嗎?」感到好笑地看向那名少女。

  「追求長生不是很正常嗎,沒猜錯的話,您是那位東方前輩吧,數年前隱退的最強結界師……」

  沒等她站在那說完,已經閃身至被提著的島村的頭前,抬劍揮斬,卻被卻接踵而來密集的分枝攔下。

  這些東西真是麻煩啊……每到這種時候總會不由得羨慕起悟,如果我也能有那種直觀的毀滅性打擊的術式就好了。

  「不要心急啊,東方前輩,試試我這個吧。」少女說。

  短刀借著樹枝的遮掩破空飛來,上面還沾著血跡,是剛才那把偷襲用的武器。

  又是一道黑閃。

  短兵相接,互相摩擦著發出刺耳的嗡鳴——那把匕首即便被擋下也沒有絲毫停止的跡像,施加在我這邊的力量反而越來越強烈了。

  原來也是一把咒具,連黑閃都沒能讓它露出破綻,真是相當厲害了。

  另外,那個會偷襲的少女竟然沒有趁這個機會靠近我出手,有點過分警惕了,但與我而言實在有些可惜。

  僵持間,古樹在外的分枝悄無聲息地收斂回去了,末梢那些掛著的腦袋出現了融化的跡像,像是融入了高溫的岩漿,化作濃稠惡心的黑水,順著枝葉被一點點吸收。

  仿佛枯木逢春,一根根枯槁欲裂的枝條上居然肉眼可見的恢復了生機。

  但暫時沒時間管那邊了。

  那把與手中長劍抗衡的匕首驟地轉了向,以雷電般的速度繞到了身後……

  好快!

  「沒用的哦,」少女說,「在貫穿目標之前它是不會停下的,而我瞄准的,是前輩的心髒。」

  側讓同時它已追擊而至,距離太近了,只能徒手擋在了面前,然而刀鋒卻像是刺破紙一樣輕易地刺穿了我的掌心。

  一滴滴鮮血順著手掌滑落,埋入土裡。

  但它未能再向前靠近一寸,止步於此了。

  ——痛覺襲來第一時間一下子明悟了其中奧義。

  「真不愧是東方前輩,這麼快就瞧出端倪了嗎——對草薙刀來說,任何具備咒力的生物都是一張紙,但它仍然存在缺陷,依靠蠻力還是能與它抗衡的,可您又能與它僵持多久呢?」

  草薙?這就是那把傳說中的劍嗎,現實裡竟然是一把短刀。

  與曾經那個天逆鉾不同,草薙無法破除術式,它僅針對咒力防御,並且目標限定於生物體。

  這對沒有防御術式的術師而言簡直是天敵。

  「不僅如此,這東西的力量取決於操控它的人,我說的沒錯吧,說什麼蠻力,其實還是你太弱了啊,咒具居然輸給了普通的肉身,真叫人笑掉大牙。」我接過話說。

  少女神色微變,「死到臨頭還如此大言不慚嗎?」話是這麼說,可她始終與我保持距離,不肯上前一步。

  旁邊那棵樹冠頂端不知不覺結出了一顆櫻桃大小的果子。

  不能再留手了。

  咒力悄然發散,形成一張無形巨網。

  結界完成那一刻,少女似乎意識到什麼,神情一滯,旋即閃過一絲驚慌,「你做了什麼?!」

  「沒什麼,只是剝奪了你的咒力而已——雖然只有不到一秒的時間。」

  結界織成,給它附加上了一條規則——結界之內所有人不得使用咒力。

  然而這項規則與結界本身需要咒力產生悖論,因此生效的剎那也失效了。

  但只要中斷了敵人對咒具的咒力供給,那麼這種需要操控的遠程武器便成了一把廢鐵,當咒力再度恢復時,已經成為我囊中之物了。

  抬起手來,將自己的咒力傳遞給新收獲的短刀,「去吧。」

  銀刃裹挾著破風的尖嘯一晃而至,少女臉色蒼白,眼睜睜地看著利刃貫穿腹部。

  望著捂住腹部,跪倒在地的少女,朝她笑道:「高興吧,我還有些話想問,姑且留你一命。」

  *

  入學高專的那日,校長夜蛾正道曾問過自己成為咒術師的本意。

  虎杖自認為給出回答的同時也做好了隨時面對死亡的准備。

  但真到死亡降臨的時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弱小,不論哪個方面,自己都無比弱小。

  ——他從那個房間瞬間,莫名被傳送到了類似山洞的地方。

  周圍空無一人,只有一顆卵一樣的不祥之物懸掛於高空,濃厚的詛咒氣息不斷向往蔓延。

  出口已經被封死了,靠著一身過人的力氣依舊沒能擊穿。

  不安分的兩面宿儺冒出來,喃喃自語般地說了一句好巧,順帶嘲笑自己死期已到。

  沒過多久,那顆卵當著自己的面破開了。

  便成了這場噩夢伊始。


第121章 第121章

  伴隨著一聲尖銳嘶鳴, 咒靈在虎杖悠仁面前誕生了。

  那是一只外形酷似飛蛾的咒靈,本體遠超過成年男性的大小,背後收合起的巨型翅膀悠地展開同時, 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壓撲面襲來,他聞到了屬於死亡的氣息。

  這種東西也是咒靈嗎……虎杖悠仁好不容易從那聲音波攻擊中恢復神志, 身體卻不聽使喚地戰栗著。

  自他加入高專以來, 所見過的咒靈模樣如同幻燈片般, 在腦海一幕幕翻轉著,眼前這只始終難以與自己的認知對上號。

  要他和這種東西戰鬥?根本不可能辦到!

  果然只有逃跑吧……但是唯一的出口他已經嘗試過了,即使用盡全力也沒能擊破。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冷靜下來, 冷靜下來……

  對了, 實在不行還可以放出兩面宿儺。

  但之前與宿儺交換身體是因為有五條老師與他的「約定」存在, 所以才能在限定時間內換回來,但獨自一人的情況下交換身體,他無法觀察外界情況, 便不能掌控換回的時機。

  如今另外兩個同伴和人質在哪都還不知道, 也沒有聽見玉犬的信號。

  交換宿儺上場是迫不得已的辦法。

  虎杖悠仁目光緊盯著對方,冷汗一滴滴從額間接連滑落。

  那只大蛾子剛成型不久, 似乎還處於懵懂狀態, 在它恢復神志前,自己還有時間。

  他一咬牙, 還是決心憑自己試一試。

  他俯低身體, 繞開咒靈,腳步迅速向著對方背後的入口奔走而去。

  然而剛邁出兩步, 虎杖的大腦神經猛地一抽, 剎那間,他仿佛見到那只愣神中的蛾子的翅膀微不可見地揮動了。

  封閉山洞莫名激起狂亂的疾風直衝他來!

  那不是普通風, 是蘊含著咒力的致命襲擊!

  虎杖心中一驚,本能用咒力做起防御,風間構成著細微的刀刃不斷地與自身咒力對抗著。

  某些銳利的部分已經割破了防御,切開表層皮膚,疼痛不斷刺激著他的大腦神經,告示著自己的危險處境。

  身體終於不堪重負,在這厚重的氣流下像彈珠一樣飛了出去,給山壁上砸出個大坑。

  他從碎石渣中艱難站起,途中難以遏制地噴出一口血。

  這力量太誇張了,不,其實是自己太弱小了——虎杖的內心發出絕望的感慨。

  棕紅的瞳孔中倒映著對方心不在焉的神情。

  那家伙搖頭晃腦地審視著自身,似乎對力量還未有確切的認知——但當它輕而易舉殺死自己時,便能體會到了。

  不能想這些,不能退縮。

  他從碎石殘骸中一步步走出來。

  再堅持久一點,哪怕再多一分鐘也好,至少要讓那些家伙救走人質成功撤離……

  仿佛聽見了自己的心聲,對方抬起了腦袋,畸形的臉上扯出詭異的笑容。

  虎杖心頭一滯。

  下一瞬,那只大蛾子閃爍而至。

  他本能地後退一步,提臂揮拳……

  耳畔響起沉悶的聲響。

  有什麼東西從他眼前飛了出去。

  殷紅的液體潑灑在空中。

  他怔愣地低下頭,看著手臂處平整的切面,絕望與恐懼在再度蔓延開來。

  放棄吧——接受自己的軟弱,接受自己只能借助那份無比罪惡的力量才能活下去的事實……

  咒靈煽動起碩大的翅膀,向後騰空而起。

  像是對自己的力量頗為滿意地,它神情舒展,臉上洋溢著享受與愉悅。

  與此同時,駭人咒力在它鱗翅間緩緩蓄積……下一次攻擊,他必死無疑。

  ——但想要活下去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情吧,活下去是為了拯救更多人……

  眼淚從眼角落下,少年用這種叫人倍感恥辱的理由說服了自己,向靈魂深處棲息的詛咒之王發起邀請……

  「轟」地一聲。

  出入口的方向傳來嘩然的震響,猛地打斷了他的思緒。

  有什麼巨物闖破了封印,震碎狹小的洞門,從彌漫著的塵土中一晃而過。

  翅間的蓄力終止了。

  咒靈驚愕地轉頭同時,那道身影已驟然降臨。它開闊的視野中只剩上下兩排鋒利嶙峋的尖刃,以及中間部分空洞無垠的黑暗……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整副身體已然被黑暗吞噬。

  轉變來得太快了。

  那只怪物一樣的咒靈就這麼被吞掉了——如此輕而易舉地——

  虎杖悠仁目瞪口呆地望向高空。

  突然闖入的是只腦袋奇大無比的類虎型動物,頭頂長著一對顯眼的尖角。

  它一口吃下咒靈後輕盈落地。

  這……又是什麼東西……

  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壓倒性咒力壓制著,虎杖身體動彈不得。

  「老虎」倨傲地昂起下巴,眼神從左至右一掃而過,視線落在他身上時,能感受到冷汗涔涔冒出,瞬間浸濕後背。

  然而對方卻完全沒將他放在眼裡,瞥過腦袋,五官古怪地扭在一起,後退一步,犯惡心般地吐出一樣物品。

  虎杖神經一抽,如果沒看錯的話,是一只干化了的手指。

  隨後那家伙又將目光定格在自己身上,嚇得心髒幾乎漏跳一拍。

  但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瞧著對方朝自己走來。

  這家伙很強大,但好像沒有殺意……油然生出莫名直覺,一時間竟忘記要與宿儺交換身體。

  如同小山丘一樣的碩大軀體籠罩下來,體型差異將自己渺小拉扯到極致。

  驀地,「老虎」低俯下來,奇大的猙獰的臉龐向自己湊近,虎杖下意識將氣息屏在胸腔之間,神經緊繃。

  對方卻在自己身上來回嗅了嗅,陡然後退,扭頭朝旁邊干嘔了起來。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說是被嫌棄了嗎……

  「老虎」鼻尖發出不屑的輕哼,露出一副目中無人的表情,冷漠轉身,背對他就地坐下了。

  絕對是被嫌棄了!

  這表現得也太直白了吧!

  上一秒還是生死存亡的危機時刻,下一刻演變成叫人哭笑不得的局面。

  實在不知道該從何吐槽。

  「那個……」他訕訕開口,頓時覺得自己像個笨蛋,竟然會和一只「老虎」對話,但自己因為它得救也是事實吧。「剛才多謝了……」

  對方全無無視了他,沒任何動作。

  沉默並未維持太久。

  當虎杖悠仁還在為能否離開,離開該不該征求這位「老虎」的同意而苦惱時,一陣窸窸窣窣的龜裂聲從身後細密響起。

  他一下警覺,轉過身連連後撤,回過神來時發覺自己已經躲到了那只「老虎」身邊。

  而對方眼裡仿佛就沒有自己的存在,定定扭身,與他一同望向傳出動靜的山壁。

  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虎杖只覺得旁邊這個身形巨大的塊頭神情忽然莊重起來。

  伴隨一聲轟然驟響,那堅實的石壁破碎開了,石屑飛濺的塵煙之處走出一位外貌出眾的年輕女性。

  視線短暫停留後,虎杖立即注意到對方身旁有一把詭異傘,正拖著失去意識的釘崎騰空前行。

  「釘崎……!」他不禁脫口驚呼。

  「她沒事。」那名女性淡然回道。

  虎杖動作一頓,驚駭哽於喉間,瞪大眼睛凝望著釘崎身下的傘,後知後覺才地分辨出來——是咒靈,又是一只超級強大的咒靈,唯一值得的慶幸的是大概率不像是敵人。

  這算什麼,捅了咒靈老巢?

  這次任務幾乎是在不斷刷新他對咒術、咒靈的認知。

  而更深處,那位女性來的方向,似乎存在什麼更加龐大的東西,正肆無忌憚地制造破壞,震感隱約傳遞過來。

  虎杖咽了口唾沫,壓抑著出聲:「您是……高專的增員嗎……」

  「啊,」對方神情微怔,似乎對這樣的開場白很不滿意,抿了抿嘴,「那種成日東躲西藏的詛咒師也就算了,為什麼連學生也不認識我啊……果然還是咒術師這個群體有問題吧……」

  「什,什麼?」虎杖一臉迷茫。

  「沒什麼,」她彎腰撿起地上半截斷臂,向自己扔了過來,「是你的手吧,自己拿好,回去讓硝子給你補起來。」

  虎杖抱住飛來的斷臂,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還有,地上那根手指也別忘了。」她用命令的口吻道。

  「呃,」意識到對方指的是那個被「老虎」吐掉的宿儺的手指,虎杖遲疑道,「這麼貴重的東西讓我拿沒關系嗎?」

  「沒關系。」

  乖順地拾起手指時,掌心赫然冒出一張嘴,直接將手指吞了下去。

  宿儺不忘譏笑他兩聲。

  虎杖表情頓時凝固了,僵硬地扭頭:「怎,怎麼辦……被吃掉了。」

  「無所謂,這地方隨時會塌,趕緊出去了。」對方絲毫不在意手指的事情,只是催促道。

  *

  「那個位置被詛咒師占據起碼5年了,說到底,別墅只是個障眼法,並且別墅內部和山洞之間存在多個傳送點,非術師無法觸發,但因為現場毀壞得太嚴重了,已經沒法去考察傳送機制的問題——究竟是術式還是咒具觸發依舊不得而知,不過三個人被送到完全不同的位置,實在有些令人費解。」高專醫務室外,與悟通著電話。

  大致情況伊地知已經向悟彙報過了,現在討論的是一些細節。

  「細枝末節就讓調查人員管吧,不過秋會讓詛咒師跑掉,實在有些意外啊。」

  這家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們早就想好了逃跑方案,我也沒辦法。」不得不承認確實被擺了一道,到現在還有些不爽。

  ——山洞內,正當准備帶走那名少女時,一開始被擊飛的男人衝了出來,他連丟兩發煙霧炮彈,同一時間,那棵樹又一次行動了,它將果實拋給少女,向我發動密集的攻勢。

  那兩人則趁亂躲至角落,發動了傳送陣。

  似乎是特意做成了一次性的,使用之後,地面只留下痕跡渾濁的殘穢。

  逃走前,應該是下達了類似「攻擊一切」的指令,總之,那棵樹暴走了。

  「不過他們也留下了戰利品。」收斂思緒,我繼續說。「兩根手指,一把咒具,這把刀還不錯。」

  「呃,手指不是一只嗎?」

  「詛咒師在隔壁培育的咒靈體內還有一根,不過讓虎杖去拿的時候被宿儺當場吞掉了——我想應該是受到手指的感應,那家伙一直在潛伏等待時機——嘛,所以帶出來的只有一根。」

  而另外一根手指,是在與詛咒師對戰展開結界那個剎那感應到的,它位於樹根,因為那東西的存在實在難以忽略,幾乎是瞬間便察覺到了。

  於是在去與饕餮彙合前,從那棵顛樹樹干裡挖了出來。

  至於那棵奇怪的樹的來歷,悟也沒聽說過。

  一行人出來後沒多久,許是因失去養分與手指,那東西自行消停了。

  等到官方緊急組成的調查團趕去時,它已徹底枯萎,失去活性。

  「我知道了,你沒有讓伊地知向上面彙報有關手指的事吧?」對面有些不放心道。

  「已經警告過他了,應該沒那個膽子吧。」我說。

  手指的事一旦彙報上去,恐怕會被勒令上交吧,但悟肯定希望能被虎杖這個容器收集起來。

  而協會那些膽小鬼在做足心理准備前,絕對不樂於見到虎杖悠仁吞噬過多手指。

  「那我就放心了。」他松了一口氣,開心說。

  「你什麼時候回來?」

  「哎呀,想我了嗎?」

  「我救了你的學生,好歹報告不該由我寫了吧?」

  「別這麼見外啊,不過報告那種東西就交給伊地知吧。」

  醫務室的門開了,穿著一身白褂的硝子走了出來。

  「家入小姐,」一直等待的惠惠見狀匆匆趕上前,臉色焦急地向硝子詢問起情況,「那兩個家伙怎麼樣了?」

  「沒事。」硝子說,「虎杖君手已經接上了,其余都是皮i肉傷,反倒是釘崎同學傷得有點重,不過躺幾天就好了,你去看看吧。」

  「喂喂,人呢?」電話那頭悟囔囔道。

  「那好吧,我掛咯。」收回視線說。

  「等等,還沒回答我……」

  在那家伙把話題越扯越遠前,果斷結束了通話。

  站起身,我也跟了上去。

  醫務室裡邊傳出來嘻嘻哈哈的交談。

  「釘崎,你包的像個木乃伊欸。」

  「閉嘴!你這家伙沒資格說別人吧?——好餓啊,伏黑,有沒有吃的,我想吃披薩。」

  「病人就老老實實地吃病號餐吧。」

  ……

  「不進去嗎?」硝子說。

  「啊?」

  她低頭看向我的手:「該不會覺得的自己應急處理做的棒吧?」

  「那就拜托家入醫生了。」我訕笑兩聲,跟在她身後繼續說,「簡單包扎下就行,千萬不要給我直接治好了。」

  她側頭睨了一眼,仿佛沒聽過這麼古怪的要求。

  「我要給悟看看,讓他知道是替他完成工作才負傷的。」繼續解釋說。

  「確定不會被嘲笑嗎?」

  「那豈不是更好,我就有正當理由生氣了。」

  「不太懂你們夫妻間的奇怪情趣。」

  「這有什麼無法理解的?」

  「別的不說,再這麼聊下去我要生氣了。」硝子拉開椅子示意我坐下。

  「啊啊啊啊啊——」

  醫務室內突然爆發出一聲土撥鼠般的尖叫。

  循聲望去,發現對面病床上少女正用驚愕地表情看過來。

  「釘崎,你做什麼啊?」虎杖放下捂著耳朵的手,皺眉說。

  「那個……那個不是……」她抬手,一臉不可置信,「神田香奈小姐嗎!?」

  原本還因為放跑那兩個詛咒師有些郁悶,結果心情一下舒緩不少。

  終於有人認出我了,原來咒術師這個群體並非全是土包子啊,有種莫名的感動是怎麼回事。


第122章 第122章

  「神田香奈?聽起來有些耳熟啊, 那是誰?」隔壁病床的虎杖同學一臉困惑。

  「哈?這都不知道嗎?是超有名的平面模特啊!模特!」

  「原來如此,那也不用這麼大驚小怪吧。」

  「你們這些土鱉是不會懂的!」

  「喂,別把我也帶上。」伏黑惠感到有被冒犯地說。

  「哇, 只有我一個人被算進去了嗎,好像更過分了。」粉發少年抱怨起來。

  「等等, 為什麼神田小姐會在這裡啊?」她轉過頭, 定神看向我, 似乎想到什麼,大吃一驚地捧起臉頰,「難道說神田小姐是咒術師!?原來當時不是我的幻覺!!!?」

  惠惠淡定地捂住耳朵, 待她消停後才放下。

  「可以簽名嗎?!」她投來滿是期待的眼神, 「我超喜歡你的!!」

  如果不是家入硝子這位氣場十足的主治醫生在場, 恐怕就要掀被下地了。

  「可以啊。」我笑了笑,「合照也行。」

  「好耶!!!」

  「唉……」惠惠欲言又止地嘆了口氣。

  釘崎興奮地拜托伏□□她去房間拿筆和海報,雖然一臉不情願, 但還是去了。

  「神田小姐竟然也是咒術師!這種事實在太難以置信了!!」釘崎嘴裡發出喃喃自語, 「我就說來東京是正確的選擇!」

  「這次只是被臨時叫過來幫忙而已。」我說。

  「那以後不會見面了?」

  「不一定哦。」

  悟抽不開身,讓我幫忙帶一下學生這種事偶爾也會有, 現在的二年級就是如此。

  惠惠很快折返回, 頂著苦瓜臉把東西遞了過來。

  簽完名後又拍了張合影,只不過因為釘崎對自己的狀態十分不滿, 滿是遺憾。

  「以後有機會碰面的話再照兩張吧。」我說。

  「這麼說的話, 一定會有機會的。」她振奮道。

  「那我先走了。」和硝子打了個招呼,「有空找你喝酒。」

  「請把監護人也帶上, 否則我一個人看不住某個酒品不好的家伙。」她笑著說。

  *

  「喂, 伏黑,你這家伙是不是知道些我們不了解的事?」

  等到家入醫生也離去後, 釘崎終於按捺不住開口詢問起來。

  「為什麼這麼說?」虎杖疑惑道。

  「不管怎麼看,這家伙也太淡定了吧。」釘崎拇指指向海膽頭說。

  「實際上神田香奈並不是她的本名。」伏黑惠神色平靜地冒出一句。

  「藝人有藝名也很正常吧?」釘崎說,「難道有別的隱情?」

  虎杖也跟著投去好奇的視線。

  伏黑惠原本是想拿這個一定會令兩人震驚的秘密交換點什麼,轉念一想這種「東方秋」行為實在太過市儈了,當即打消。

  他干咳兩聲,一向沉悶的臉上浮現一抹戲弄的笑容:「神田香奈本名叫東方秋。」

  「東方秋?」

  另兩人下意識對望一眼,相繼搖頭。

  「有什麼問題嗎?」

  「好奇怪的名字。」

  ……

  「等等。」虎杖率先反應過來,神情古怪,「我記得惠說過五條老師的老婆也姓東方……難道是……」

  「就是你想的那樣。」伏黑回以一個堅定的眼神。

  「啊?」釘崎仿佛明白什麼,海報從手中滑落。

  兩名男生不約而同望向釘崎野薔薇。

  只見她呆若木雞地愣在原地。

  良久後,空置許久無人問津的高專醫務室,再度發出震耳欲聾的驚呼。

  「啊啊啊啊!!我不接受!!!所以為什麼會是五條悟那家伙啊??!!」

  *

  離開校醫務室,又和伊地知做了後續對接,才算結束。

  回到公寓時,出乎意料地那家伙居然已經在家了,正悠閑地躺在沙發上看電影。

  「呀,」他笑嘻嘻打起招呼,「怎麼回來這麼晚?」

  明明是我在替他上班,結果竟然比我還先休息下了?

  可惡啊,晾一會好了。

  回以一個簡單不失禮貌的微笑,放下行李,徑直去了臥室。

  已經在外面奔波有兩周了,返程路上最大的願望便是快點回家,然後泡澡休息。

  現在總算是得償所願,從浴室出來,換上居家穿的吊帶裙。

  又覺得有些口渴,決定先去泡杯咖啡。

  從臥室出來,沙發上那個醒目的大家伙已經換了個倚靠的姿勢。

  手臂懸掛在坐背上,故作沉著,笑吟吟地望過來,腳掌卻瘋狂點著地板,渾身散發著「理理我」「快來跟我聊天吧」諸類信號。

  又朝他笑了笑,轉向去了開放式廚房。

  給自己做了杯咖啡,隨後在吊櫃裡尋找方糖時,某個家伙悄無聲息地湊了過來。

  他的氣息緊貼著我的背後,好不容易找到的糖盒被他捷足先登了,手掌越過拿起盒子。

  「說起來,怎麼沒看見咪.咪。」他的聲音從頭頂悠悠發散。

  這家伙,絕對看見我手上的繃帶了,但竟然選擇了無視。

  「它現在是網絡上的『紅貓』,超受歡迎,哪裡舍得回家。」

  「什麼?」

  「搜一下淺草寺就知道了。」

  簡單來說就是在外面鬼混時,莫名溜達進了淺草寺,那天正值一場對外公開的大型法事,它乘人不備霸占了主持的團蒲,被游客拍下視頻發在了網上,一.夜之間變成了淺草寺的寵兒。如今與貓合照成了游客前來淺草寺參拜的環節之一。

  現在還在興頭上,等玩膩了就知道要回來了。

  不過悟顯然對這件事並不上心,甚至都沒去搜索一下——原來只是沒話找話啊。

  回頭望了他一眼,正好對上直白的審視目光。

  伸手想要去拿他手裡的方糖,結果悟抬了下手臂,挪到我夠不到的高度去了。

  「你干嘛啊?」

  「應該是我問吧,為什麼一開始不理我?」

  「可我有對你笑啊。」

  「那不算,分明是故意不跟我講話的吧!」

  為這麼點小事鬧起脾氣,莫名有些可愛。

  「哦,那是因為很累,又看到某家伙躺著很舒服的樣子,所以當時不想說話了。」

  「是這樣嗎?」他摸了摸下巴。

  「快把糖給我啦!」

  轉身墊腳去拿的時候,他又抬高了些。

  「別惦記你的咖啡了,我們有一個月沒見面了吧!」他沉沉說。

  「胡說,明明是兩周。」

  「兩周還不夠久嗎,兩周也很誇張了!」他超大聲抱怨道,「所以必須先親我一下!」

  原來如此,鋪墊這麼多就是等著這一茬。

  真是沒辦法。

  按住他的肩膀,又一次墊了墊腳,仰頭在他柔軟的唇間輕輕觸碰了一下。

  收回的一瞬間,能瞟見他舒展的眉眼,悟像是很開心地上前了一步,放下糖盒,動作自然地拖住我的後頸,又熱切地回吻下來。

  那些無理取鬧和撒嬌都是最淺層的假像,蠻橫霸道才是他的本質。

  沉重的身體微微傾壓,被逼迫地後退一步撞上了島台,另一只手攬上了腰,身體被很干脆的抱坐上去,膝蓋蹭進腿間,身後又被手按住了,無路可退之下,徹底淪為被捕獲的獵物,動彈不得。

  灼熱的呼吸不分彼此地交纏著,干涉的嘴唇被吻得濕潤。

  其實並沒做好准備,更多的只是在被動迎合,但他卻討好般地,用熟稔的動作調動了我身體情緒,頭腦不自覺地跟隨著身體逐漸發熱。

  直到他扣上來的手指壓痛了掌心。

  我猛地倒吸一口涼氣,從他懷中掙扎出來,大聲申訴,「你弄疼我了!」

  「受傷了?」他一臉迷惑,怔怔回神,「原來不是裝的啊?」

  「你是笨蛋吧!誰拿這種事開玩笑啊?」

  「我倒覺得完全像是秋做的出來的事呢,剛才真是抱歉了啊,」他捧起我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又隔著薄薄的繃帶親吻著,「現在還痛嗎?」

  「還好吧。」掌心被這麼弄得直發癢,訕訕地迅速抽回了手,這一下直接碰倒了身側的杯子,咖啡灑了出來,溫熱的飲料很快在淺藍的裙擺上暈染開來,「啊——都怪你非要在這種地方——」一下語塞,沒能繼續說完。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啦,一會我來清理就是了,」悟似笑非笑注視著我,一副漫不經心的態度,「不過裙子得先換了吧。」

  說完又繼續吻了下來,環抱著的手已經繞到身後。

  「我——自己來——」竭力尋找著機會說道。

  「別害羞嘛。」

  又被搶先了,可惡,憑什麼只有我一個人這樣。

  「你也不准穿!」我忿忿說。

  「好啊,那秋幫幫我吧。」薄唇靠近耳畔,呼吸撒在耳廓,滾燙又撩人。

  每次都是這樣,只要一開始便不會那麼輕易收場。

  在他幾近掠奪般的進犯下,有些艱難地找回一絲理智,「別,別在……這裡……」

  他抬起臉龐,嘴角勾勒起笑容:「好啊。」

  身體頓時一輕,被他手掌拖著抱了起來,向房間走去。

  *

  不知過了過久,只記得最後是自己撇下矜持瘋狂喊著要結束,才算是勉強收場。

  又跑去洗了澡,換了身干淨的衣服。

  怕那家伙覺得意猶未盡,干脆提出外面吃飯,悟倒是同意的很爽快。

  戴好帽子和墨鏡,一同出了門。

  「總是遮遮掩掩的,都沒辦法向路人炫耀了啊。」他說。

  「說的像我是什麼寵物一樣。」沒好氣說。

  雖說並沒有對外界隱瞞自己非單身的事,但為了保證私生活安定,也未曾公開過自己已婚的狀態。

  至於五條悟這個人,就更不適合暴露在公眾之下了。

  另一方面,為了避免被路人發現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平日即使一個人出門也會稍微遮掩遮掩。

  地址選在了有包間的西餐廳。

  等待上菜過程中,他一連接了好幾個電話,一邊聽著電話對面的講述,一邊拿指尖夾住餐刀,用底端來回敲擊著桌面。

  「那邊什麼情況?」結束通話後,好奇問道,「別告訴我是臨時加班。」

  「那倒不是。」他放下餐具,身體回正。「彙報了一下關於你們找到的那個樹的情況。」

  「有眉目了?」

  「是呢,」他頓了頓,「你們走後那東西像是被抽干了一樣,一點點脫皮,然後枯萎,表面上是什麼也沒剩,但實際上最後還留下了一顆種子,協會那邊在古籍上找到了有關它的記載,是距今大概千年多前的東西,它需要大量蘊含咒力的生命供養,生長,最終結出果實。它本質與特級咒物類似,沒辦法摧毀,只能封印起來。」

  「詛咒師把果實帶走了,那家伙說它可以使人永生,真假就不得而知了。」

  「永生有什麼好的,」悟沒忍住笑了出來,「古籍上沒有關於果實作用的記載,嘛,不過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因為那棵樹嚴格意義上來說是贗品。」

  「贗品?」

  「聽說至少需要上百年的培育與上數萬咒術師的養分才能讓它長成,而山洞裡面那個,只不過是依靠宿儺手指催化而成的半成品,所以結出來的果實大概率也是個假貨。」他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

  服務生在外面敲響了門,於是暫時停下了交談,安靜地等對方上好餐離去。

  「不過既然是古籍上都能有記載的內容,那麼詛咒師肯定也知道的吧,為了奪取一顆假冒偽劣的果實,不惜自相殘殺,還用上了兩只宿儺手指和一把特級咒具……怎麼想都不符合常理……尤其是隔壁咒靈體內那根手指,簡直就像是上趕著送給我們一樣。」

  「他們也沒想到會遇上你啊,況且那玩意對詛咒師來說也沒用吧,」說到這,似乎想到什麼,他頓了頓,「呀,但也不是沒有可能啊,那些家伙知道我們在收集手指……」

  「然後呢?」

  「可能希望詛咒之王重新現世吧。」悟打著哈哈笑道,「這兩年一直被打壓,狗急跳牆了所以希望有人能拯救他們。所以說,手指不論在誰那對他們來說都不差。自己手中可以飼養咒靈,交給高專等於強化宿儺。」

  「總之,咒術界亂了套,他們才有機會為非作歹。」

  「說起這個,倒是有件事需要秋幫忙。」他一下嚴肅起來。

  「什麼事?」

  「協會裡有人看不慣虎杖悠仁的存在,大概是想借著這次任務除掉他吧,那家伙現在處境非常危險,所以暫時幫我把他藏起來吧!」

  「可是可以啊,但是你也不可能藏他一輩子吧。」

  「當然是要關起來特訓啊!畢竟是半路出家,等那家伙自己稍微強大起來,我也不用那麼操心了。」

  「哇,感覺有一年多沒聽過這麼正義的教師發言了。」

  上次還是去年乙骨憂太入學的時候。

  如果當年沒有家人替我隱瞞魃的存在,大概率也和現在的虎杖一樣被外界趕盡殺絕吧,有著身體住著一個怪物的相似經歷,就算悟不提,我也十分樂意拉他一把。

  不過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

  *

  蘭川學院,國內頗有名氣的貴族學校,它坐落在遠離城市喧囂的風景區。

  最近校內傳出一起駭人聽聞的綁架案,雖然案件本身與學校無關,但涉及人員全是二年級1班的學生。

  好在一周後,幾名學生照常上學,經歷一場小風波,學院恢復往常的平靜氛圍。

  「明明是火田那家伙慫恿我們去探險,當天又放鴿子,結果倒好!他自己躲過一劫!」

  午後,綁架案相關的幾名學生聚在一起,整理這段時間所經歷的事情。

  「真是不爽啊,干脆把那個病秧子拎出來揍一頓吧!」胳膊打著石膏的男生提議道。

  「算了吧,」一位女生搖頭,「要是被他家裡人知道了,我們都沒好下場。」

  「那慫包怎麼可能敢和家裡告狀?!」

  「我同意美智的說法。」其中一人打斷他們。

  「哈?怎麼連你也!?」

  「你們不覺得火田久司自從車禍後就變了一個人嗎?」那人繼續道。

  「這一麼說,好像是有點變化……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孤僻,但他的眼神有時候怪可怕的。」

  「而且他出院那麼久了,頭上還纏著繃帶,這算什麼,找存在感嗎?」

  「其實……我看見了……」另一位女生開口,其余人齊刷刷看過去,她戰戰兢兢道,「有次逃課去了體育樓的天台,本來打算睡覺的,沒想到被交談聲吵醒了,走到圍欄那邊一看,見到了火田對著林子在講話。」

  「講話?」

  「是的,和樹林講話,提到了好些聽不懂的詞彙……」少女表情逐漸難看,「我以為是車禍後他腦子不正常了,就沒太在意……直到見到那些綁匪……你們真覺得他們只不過是一些邪i教徒嗎,不過是官方的說辭罷了……還記得那個女人把我們關起來時,也對著空氣說話的場景嗎?還有……被營救時外面明明有打鬥聲,出來後卻什麼也沒看到……如果這世界真的有我們所不知道的一面,那麼火田久司就是那個位面的人吧……」

  「照你這麼說,火田那家伙是故意的?」手臂打著石膏的少年瞬間惱火起來,「我去找他算賬!!」

  「喂,你冷靜點!」

  「我的意思是不論真假,都不要再去招惹他了,他就是個不祥之人,。」少女神色蒼白,「難道你們還想經歷一次那種噩夢?」

  幾人頓時收了聲,面面相覷,不再說話。


第123章 第123章

  悟將虎杖悠仁安置在了高專附近的某個地下室內。

  有種燈下黑的調調。

  再加上有結界遮掩, 協會那些蠢貨不太可能找到這種地方。

  不過對失去自由的虎杖悠仁來說,可能就有些委屈了,好在他本人絲毫不介意, 甚至認為五條老師給他單獨開小灶是一件非常榮幸的事。

  真是個耿直的傻少年。

  另一方面,惠惠和釘崎因高專交流會的事宜, 受到二年級的邀請, 加入了魔鬼特訓, 之所以說是「魔鬼」,因為他們的訓練對像是與悟同為特級咒術師的乙骨憂太。

  提到乙骨憂太,我和他只見過寥寥數次。

  倒是去年下半年, 悟正為乙骨憂太的事一籌莫展, 一方面是寄生在乙骨身上的特級咒靈祈本裡香難以馴服, 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高層不待見乙骨這個不穩定因素從而不斷施壓,這時,傑突然出現在我們「視野」, 說是要去海外一趟, 收服當地極為難纏的咒靈。

  於是悟突發奇想,提出讓傑帶著乙骨一起出國歷練——他認為想要解除祈本裡香的詛咒, 必須由乙骨自己明悟與裡香之間的聯系, 因為契約的存在模式千奇百怪,這方面他無法教導, 但是在一次次生死戰鬥中或許能找到契機。

  目前國內相較穩定的情形很難找到突破口, 於是將目光放在海外。

  夏油傑對祈本裡香有想法這事我們都知道,不過, 想要降服裡香收為己用, 最直截了當的方式便是讓乙骨去死。

  而悟竟然還是提出這種無理取鬧般的要求,這行為簡直等於把一塊香餑餑放在了傑身邊, 又叫人必須忍耐著不讓碰。

  以至於傑為這件事對他罵罵咧咧了好些天,最後還是妥協了。

  聽說他們國外旅程相當精彩,除去咒靈還遇上了非常厲害的詛咒師,好在乙骨憂太不負所托,成功解咒了裡香。

  當然這些做的非常隱秘,協會那邊只以為是悟給乙骨安排了海外任務,並不知曉同行人夏油傑的存在。

  而夏油傑,如今身為體量龐大的盤星教教主,一樣不受協會待見。

  他仿佛天生適合發展傳教業,這一路走得太順利了,收獲了一大堆忠實信徒,但始終不肯歸順於總監會,以至於那些爛橘子們開會時只要一提到盤星教,便氣得直跺腳。

  偏偏總監會還無法將他那些「欺騙」手段公之於眾——因為公開就相當於向社會面承認咒靈的存在。於是傑現在在協會眼中,「榮升」為比悟還難纏的家伙。

  *

  今日一如既往地結束拍攝工作,回家路上突然接到了悟的電話,說是有非常緊急的事情,讓我去高專一趟。

  聽他那沉重的語氣似乎不是什麼玩笑,於是讓竹之內將車子掉頭開去高專。

  抵達高專校長辦公室時,空氣彌漫著異常壓抑的氣息,簡單掃視一圈,發現常駐東京的咒術師基本在現場了,其中還有些熟悉的面孔——譬如七海海,灰原雄等人。

  悟旁邊特意留了個空位,走到他身邊坐了下來。

  「那麼,人都到齊了,我就長話短說吧。」夜蛾坐於辦公桌前,雙手合十,神色肅穆道,「叫你們過來,是通知一件前日京都那邊突發的的一起嚴重事件——特級咒術師,兼盤星教教主夏油傑,因殺害非術師,依據咒術師法則現將他判處死刑。」

  啊?校長在說什麼?

  這不可能。

  聽校長說完一長串,第一反應便是不可能。

  「這不可能……」

  我還沒開口,灰原雄率先出聲。

  坐滿人的房間頓時掀起一陣騷動。

  側頭望了眼悟,他應該比在場人員更早一些知曉內容,帶著眼罩的面孔看起來倒是挺平靜的——但這種時候,表現得越是沉穩反而越叫人不放心啊。

  「我也覺得不可能,有什麼依據嗎?」我說。

  前幾日在關西巡視結界時還順帶見過他一面。

  ——盤星教的大本營選在了京都以西的小城市,為了方便他收服咒靈,傑知曉我每個結界的核心地點,這也是為什麼從不考慮將自己的咒靈放置在關西那一代。

  總之,那家伙精神狀態非常不錯,聊天時還討論了附近某家新上的甜品鋪不錯,一點也不像是一言不合動手殺害弱小的殺人犯。

  「受害人越沢一家是當地有名的富豪,」夜蛾接著說,「當日半夜夏油傑親自上門殺害了他們一家人,包括一干僕從等未能幸免,而越沢的小女兒正巧從學校逃學溜回家拿私房錢,撞見離開的夏油,不知出於何種意願,夏油沒有將她殺害,她也是此次事件唯一目擊證人——除此之外,經比對,現場殘穢與夏油傑術式一致,不論如何,他都無法開脫。」

  空氣一時間陷入沉默,面面相覷無人吭聲。

  良久,悟打破沉靜:「所以他本人是怎麼說的呢?」

  「他否認罪證。」夜蛾沉沉道,「而且已經從協會的人手中逃脫了,現今是叛逃狀態。」

  「他殺了協會那些人嗎?」我詢問道。

  「沒有。」夜蛾說。

  「啊,那麼說來其中一定有什麼原因吧?」我說。

  話雖然此,這般極為偏袒的言論,在人證物證具備的前提下,根本站不住腳。

  「夏油的事已經由京都接手了,不歸我們管,但是你們中如果有人遇上了……」夜蛾視線有意無意地落在我和悟身上,「應該知道要怎麼做的吧。」

  板凳在木質地面上「哐啦」一下,拖出長長的音節。

  「真是麻煩啊,」悟已經站了起來,「沒別的事就走了。」說完拽起我的手腕,不由分說地被拖著帶了出去。

  臨走前稍微回頭看了眼夜蛾,一副欲言又止,滿是無奈地望向我們。

  「干嘛也拉著我早退,印像會變差的啦。」我抱怨說,「還想裝個好人呢。」

  「都跟我在一起了,難道覺得別人會對你有好印像?」他語氣極度不耐煩地說,明顯是在發脾氣了。

  這算什麼,把火氣撒在我身上?

  我停頓了下,沒去跟他的腳步,「你凶什麼啊?」

  他也跟著停了下來,轉頭望向我,嘆了嘆氣,「好吧,收回剛才的話。」

  輕哼了一聲,不計前嫌地挽住他的胳膊,繼續向外走去。

  「以傑的性格,真要殺了那些人也會大方承認的。」我說。

  「我知道,但很明顯外面的人不這麼認為。」

  「原來是在為好友鳴不平嗎。」

  「誰叫殘穢和人證都指向了他,」悟苦惱地按住了額頭,「真不知道那邊到底怎麼回事。」

  「難道是證據造假?」我喃喃道。

  他沒接話。

  也不知是從什麼時候起,悟的身上好像多了名為「責任」的負擔,我以為這份責任只是針對那些學生,他要保護那些自己發掘的人才,所以不論乙骨憂太還是虎杖悠仁的事情,都單槍匹馬地跑去和總監會周旋,這種責任仿佛變成了下意識的行為,以至於輪到夏油傑出事時,本能地把別人的麻煩全數攬到自己身上。

  老實說,聽到傑出事一開始還有些驚訝,但冷靜下來想想,似乎並不是非常嚴重的事情——除非能說服悟,否則並不可能真對夏油傑如何。

  「傑又不是什麼小孩子,他一個盤星教教主,肯定有後手的吧——反正我們這個時候大概率也聯系不上他,等他主動來找我們吧——好歹稍微信任信任他的能力吧。」我說。

  他沉默了片刻,附和著開口,「說的也是啊,等他來找我們好了。」

  「況且只要悟不出手,整個咒術界也沒人可以對他處刑啊。」我寬慰道。

  縱然我們近幾年與傑明面上沒有往來,但彼此曾經是極為要好的朋友這種事,大家都還是心知肚明的,尤其是早期加入高專的那批人全在看眼裡。

  也不明白總監會是怎麼想的,難不成真指望悟去動手?

  悟緊繃的神情終於舒展了些,抽手摸了摸我的腦袋,「剛剛是我衝動了。」

  暫且告一段落,見他心情好轉,這回輪到我板起臉,振振有詞開口,「不行!哪有這麼容易道歉的!現在罰你背我回去!」

  「怎麼這麼記仇啊——」他無奈地笑笑,在我面前蹲下,「上來吧,公主殿下。」

  開心地撲到了背上,圈住脖子,用側臉蹭著他的微涼的耳廓。

  「再這樣眼罩要被你弄掉咯。」他說。

  「沒關系,掉了就再給你戴上——我們現在回家嗎?」

  「是啊,學校已經沒事了。」

  「去吃飯吧,我已經餓了。」我拍拍他的肩膀催促說。

  「那麼燒肉如何?」

  「好啊,小悟快衝!」

  「秋比我的學生還幼稚。」

  「哈?你最沒資格說這種話吧?」

  「好啦好啦,能不能乖乖呆著別亂動了。」他敗下陣地說。

  ……

  *

  那日之後,特級術師夏油傑叛逃的消息在咒術界擴散開來,搞的不知情的咒術師們人心惶惶。

  相比之下,演藝圈倒是一片祥和。

  「香奈醬,」拍攝結束後,直田友海捧著一束鮮花上前來,「樓下有個你的小粉絲送給你的。」

  「這種東西不是都放辦公室了嗎?」

  「抱歉擅作主張了,」他訕笑一聲,隨後湊近捂著嘴,神秘兮兮道,「那女生似乎認識您,也不走前台,看到我路過特意攔下來說要送給東方小姐。」

  有些詫異地接過花束。

  還沾著新鮮露珠的百合上插著一張小卡片。

  【致親愛的神田小姐:還記得那年的club嗎,最近新裝修過了,帶上您的朋友一起到店體驗吧,今晚十點不見不散——您的粉絲。】

  簡直就像是某位失寵的牛郎邀約,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也就高專時期剛到日本那會去過club,本來就是很隱秘的行動了,同時還能知曉我雙重身份的,放眼整個日本大概只有夏油傑了,這家伙來的還真是悄無聲息啊。

  好奇心滿滿的直田友海本能地掃到了卡片上的內容,在我身旁頓時倒吸一口涼氣,神色復雜地望過來。

  「花我帶走了,這件事不許外傳。」我警告道。

  他絕對是誤會什麼了,就讓他誤會好了,夏油傑寫成這樣也是為了掩人耳目。

  「好,好的。」他支支吾吾說。

  *

  當日,晚十點。

  曾經的club如今已改裝成了一家酒吧。

  昏黃的光芒伴隨著爵士樂在場內游動。

  一進門便在角落裡鎖定了夏油傑的身影,他正坐在小圓桌前,旁邊一位裝扮精致的女性與他交談著,傑臉上掛著招牌式笑容,沒說兩句,對方便沉著臉離開了。

  「還是一如竟往地受女孩子歡迎啊,」和悟一起湊上前調侃道,「但再這麼挨個拒絕下去要孤寡一輩子的吧。」

  「都什麼時候了,就別調侃我了吧。」他擠出疲倦的笑容。

  圍著小圓桌坐下,服務生遞來酒水單。

  不等我去翻看,悟直接了當說:「兩杯『辛德瑞拉』。」

  「好的。」

  「等等,」夏油傑叫住服務生,「三杯。」

  「為什麼是『辛德瑞拉』?那是小孩子喝的飲料吧!」我分別望向擅作主張的兩人。

  「不,是無酒精雞尾酒。」悟說。

  「那不就是飲料?來酒吧喝無酒精很傻欸。」

  「想喝酒的話下回吧,」傑笑了笑,「一會秋喝醉了恐怕要把要緊事都給忘了。」

  「好吧。」話到這個份上,只好妥協了。

  「不過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是用這種方法通知見面啊。」悟不由得感慨道。

  「我也是沒辦法,悟那邊協會盯得緊。」

  「說起來,剛出門那會我們也被跟蹤了,」我頓了頓,「不過很快就甩掉啦。」

  「我想也是。」夏油傑微笑道。

  三杯辛德瑞拉很快上桌。

  借著優雅的音樂,悟面色平靜,直入主題,「那麼,傑你有殺那些人嗎?」

  「當然沒有。」他回答地很果斷。

  「那又為什麼……」我脫口道。

  「我也不知道,老實說,現在全世界恐怕也就你們願意相信我了。」他惆悵地搖搖頭。

  「案發那天你在干嘛?」

  「我在睡覺。」

  思緒一頓,差點被這句話逗笑。

  能感覺到身旁悟同樣愣了愣。他嘴角微不可見一抽,隨後又鎮定下來,「果然還是證據上作假了?」

  「不是那樣,」傑喝了口飲料,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說,「從協會的人手裡逃脫後,去了趟案發現場,殘穢確實是我的……」

  談話一時間終止了。

  這番說辭配合著輕揚的背景音樂,莫名有幾分詭異。

  「難不成傑那天喝大酒了?還是說你在夢游?夢中殺人?!」絞盡腦汁,我也只想到這兩種可能。

  「怎麼可能?」

  傑申辯同時,悟一記不輕不重的手刀劈了下來,「越說越離譜了吧?」

  「我這說法已經很科學了吧?!」摸了摸腦袋說。

  「咒術界講什麼科學啊?」

  悟說完,在場三人一同停頓了半拍。

  「如果是什麼咒具,或者術式的話,或許有這個可能?」我遲疑道。

  「秋是想說,有人變身成傑的樣子,在外面作案是嗎?」

  「並且那個人不僅能變成我的模樣,還能使用我的術式,操作了咒靈,然後留下一模一樣的殘穢。」

  「哈哈這比夢中殺人更離譜了吧?」我不由得笑了起來。

  「我倒覺得比秋說的那個靠譜。」悟唱著反調。

  「真有這樣的人,咒術界恐怕要大亂了吧。」傑也失笑說。

  「也不一定哦,我想,如果有類似的咒物或術式存在,也絕對伴隨著嚴苛的使用方法吧,比如直接接觸,親眼見證術式諸如此類的……否者持有者一開始直接站出來大開殺戒不就好了嗎,干嘛還藏著掖著,搞這種陷害的下三濫手段?」

  悟這段言論挺有道理的,傑也十分認同地點了點頭。

  「所以,真是那樣的話,為什麼會是傑呢?」我提出疑問,隨後與悟不約而同望向他。

  「看我做什麼?我可不知道啊?」

  「傑除了盤星教和咒靈操術,也沒什麼值得別人覬覦的吧?」悟說。

  「喂,別把我說的這麼一文不值的樣子啊。」

  「術式已經得到了,但依舊冒出頭來……也就是說目標是盤星教嗎?」悟拖著下巴喃喃道。

  「總監會?」我下意識說,「論私下培養咒術師或者搜羅咒具這種事,除了御三家也只剩總監會能輕易辦到了吧。」

  「就目前的線索來說,確實如此……」夏油傑思索道。

  「哎,真麻煩啊,我不想思考了。」悟往後一靠,長腿打直,囔囔地抱怨起來。

  「才聊多久就已經打退堂鼓了嗎?」我拍了拍他大.腿,對他那副散漫的態度有些哭笑不得,干脆把這個半吊子排除在外好了,於是扭頭對傑道,「不論怎麼想,扳倒你,最大的受益人都是總監會啊,有沒有處死不重要,只要給教主冠以殺人的罪名,他們便可以名正言順安排自己人接手盤星教了——哇,這麼一想真的超可恨啊!」

  「難道秋到現在才感受我到內心的氣憤嗎……」他手撐在桌上,拖著下巴笑盈盈看過來。這種表情是略微生氣的訊號。

  悟後仰著,雙手拖著後腦,「反正把那個幕後黑手揪出來,給傑洗刷罪名就行了吧?」

  「話雖如此,我們這邊一點線索都沒有呢。」傑嘆息著說。

  「那麼換個思路,干脆把那批爛橘子殺光算了吧。」悟打著哈哈笑道,「既然對方打破規則,我們也沒必要遵守了吧。」

  「你認真的嗎?」我沒好氣說。

  「有一點點啦。」他坐直回來,嘴角含著笑意,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小段手勢。

  「都是當教師的人了,就別說這種任性話了。」傑說。

  「你看,被冤枉的當事人都不急。」我沒忍住調侃道。

  「嘛,也不用太替我擔心了,」夏油傑轉而說,「已經拜托孔時雨幫忙調查線索了,那人的腦子挺好使的。」

  「孔時雨?那個前刑警?」

  「回答正確——其實今天見面主要是想把事情說清楚,其余部分先不用急著幫我,畢竟你們身份也不便於行動,真有需要的話我會主動聯系的,對了,原來的電話已經不能用了,最近如果有陌生來電可能會是我,記得不要掛斷。」他態度頗為誠懇道。

  這話意思是讓我們暫時不要插手了。

  「確定不需要幫忙?」沒忍住又問了一次。

  「是的——我想,敵人不可能就冒一下頭然後徹底消失吧,他們一定還會再次出現,一開始沒做准備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但後面就不一定了啊。」他自信滿滿說,「至於盤星教——就算我不在又如何,外面想要吞掉它,可沒那麼容易。」

  顯然是做足了思想准備才來見我們,一番話下來幾乎不留半分商量的余地。

  而這一切仿佛只是一個開端,後續還有不少陰謀詭計等著到來。

  悟半晌沒說話,良久後才沉沉地嘆了口氣,「既然都這麼說了,那就先聽你的吧,不過——」他話鋒一轉,「傑你別忘了,我們誰都不是一個人。」

  夏油傑臉上的倦色散去,開懷地笑了起來,舉著杯子與我們的挨個碰了下,「當然,我不會忘記的。」

  *

  經歷漫長的談話,聚會最終散去,各自朝著不同的路返行。

  和悟一同站在路邊,等待竹之內把車開過來。

  望了眼漆黑的天空,今晚是望不見星辰與明月的夜色。

  想了想,還是下定決心開口道:「這兩天工作那邊打算停一停。」

  「怎麼了?」悟疑惑地投來視線。

  「我想回國一趟。」


第124章 第124章

  和悟簡單說下我的打算。

  回國主要是為了虎杖悠仁和兩面宿儺的事, 外公那邊或許有我想要的答案。其實之前就有這方面想法,但當時沒覺得非常迫切,所以打算放到明年新年回國時一起處理, 沒想到如今出了夏油傑這檔子事,實在有種不好的預感, 假如日本咒術界發生什麼大事, 恐怕短期內再抽不出身回去了。但願這份擔憂是多余的吧。

  於是決定次日動身出發。

  華國, 東方家。

  坐在外公書桌對面,管家送來泡好的茶,我喝不慣這種, 稍微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回來之前已經在電話提前溝通過了, 現在當面又把來意詳細講述了一遍, 外公手攤握著報紙,隔著透明的老花鏡片,不以為意地掃了我一眼:「居然為了這件事就特地跑回來一趟嗎?」

  近些年, 外公將家中一干事務托付給了舅舅, 徹底成了甩手掌櫃,雖說歲月不饒人, 但精神倒是越養越好。

  「兩面宿儺太受那邊忌憚了, 而且虎杖悠仁作為容器也很不穩定,他沒辦法完全壓制宿儺的靈魂, 以至於對方時不時還會冒出來, 我擔心之後會出現其他變故。」沒和外公提及著急趕回來真正原因是新年有概率無法回國,以免被又被他一通責備。

  「關於這方面, 我倒是有個簡單的解決辦法。」他神色輕松地笑了一下, 收起報紙。

  「什麼?」

  「換你去吸收兩面宿儺不就好了?」

  「外公就別開玩笑了。」我臉一垮,「我腦子又沒壞掉。」

  「我認真的啊, 」他雲淡風輕道,「既然不想讓那個叫虎杖的少年去死,又要對付詛咒之王……那麼換一個現成的,對詛咒之王有壓倒性力量的容器不就好了……哦,或許我該換個措辭,小秋這種程度不是容器,是封印……假如是小秋不小心吞掉了兩面宿儺手指,天生的血脈優勢加上你那結界術,完全可以將他的靈魂徹底封印在體內吧。」

  「但兩面宿儺不是咒靈,他是人類。」我強調說,「我對他沒有那種血脈壓制。」

  「曾經確實是人類,但別忘了,他早就死了,事到如今,難道還認為殘存在手指裡那份力量屬於人類範疇嗎?即使不能像咒靈那樣擁有百分百制約,也絕對存在部分影響——沒記錯的話,你還在讀高專時就接觸過手指吧?」他停頓半拍,語氣逐漸鄭重,「當時和你體內魃的力量產生了碰撞,差點出事……」

  我當然沒忘記望澤村那次不愉快的經歷,正是如此,所以當日營救虎杖悠仁時刻意沒去主動碰手指,一直讓饕餮保存著,後續也是讓它交給的悟。

  ——不過叫人在意的是,雖說手指殘存的意念與靈魂會對我產生感應,但虎杖作為融合了手指的受肉.體,並不受我影響。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受肉.體都是如此。

  「真像外公說的那樣,到了那個時候,被判死刑的估計就是我了,協會才不會在意我有沒有壓制住宿儺,只會認為是個行走的禍害,」沒忍住翻了個白眼,開玩笑道,「除非外公把『生死簿』『判官筆』給我,當著他們面封印,然後再帶回這邊,他們才會放心吧。」

  「嘿,華國的生死簿寫不上外國『鬼』的名字。」外公呵呵一笑。

  這只是說笑,即使那兩件咒具給了我,沒有「因果」術式加持,也無法發揮其全部作用。

  「言歸正傳,我這次回來是想問問有沒有能將受肉.體與咒物分離的方法。」

  「是針對那位虎杖少年的情況嗎?」

  「嗯。」

  外公略作思索,片刻後沉吟道:「理論上是有的……或許當年我們前輩曾經用於剝離『魃』的肉.體與精神體的那個方法可行——畢竟虎杖少年也不是什麼一般受肉.體。」

  果然。

  「那個方法現在也不是什麼秘密,」他繼續說,「不過,」見我神色動容,他話鋒一轉,潑下一盆冷水,「也沒那麼容易實現就是了……比起當年的『魃』,你們面對的是兩個靈魂與一具肉.體,分割靈魂與肉.體,易;而施術期間還要區分宿儺與虎杖二者的靈魂,難。」

  「沒關系,先把那套方法交給我吧,不合適就放棄好了!」我說。

  大老遠來一趟,總不可能空手而歸吧。

  滿懷期待地看向外公,只見他欲言又止,最終沉沉嘆了口氣,「唉,也行啊……你隨我去趟儲藏室。」

  ……

  從儲藏室出來夜色已晚,看了眼手機,發現連續收到好幾條未讀消息。

  【近期沒犯錯的傻瓜:那邊進展如何呀?】

  【:別忘了和長輩們多誇誇我。】

  【:伴手禮送到了嗎?記得也要說是我挑的喔~啊,萬一他們不喜歡的話就說是你買的。】

  【:老婆已經兩小時沒理我了。】

  【:人呢?喵喵喵?】

  沒忍住笑出聲,這家伙絕對是自己一個人在家無聊,就開始沒事找事了。

  【:我要睡覺了。】

  半小時後。

  【:我睡不著——】

  【:不管了,這次真的睡了!今天要聽不見我的聲音了喔!】

  沿著走廊回房間的路上,回撥了他的電話,幾乎未超過一秒的時間,便被對面接起了。

  *

  此次回國是臨時決議,得到想要的答案後沒作太久停留,停留了一晚便准備返程了。

  家中成員各有各的工作,這次只有外公得空大門口送行。

  「回去後自己注意安全。」上車前,他神情肅穆地囑咐道。

  「什麼安全?」本能地感覺到外公所說的安全並非客套話。

  「能容納詛咒之王並與之抗衡的容器過於罕見了,用萬裡挑一形容都不過分,偏偏這兩者還遇上了,」他不由得哼笑一聲,「小秋覺得這種概率和中彩票比,哪個大些?」

  「外公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把他們湊到一塊?」我遲疑道。

  「或許是經歷過你母親的事情後,凡事不由得多想一些,但謹慎總歸是沒錯的。」他語重心長道。

  「我知道了。」我點點頭。

  *

  回到東京的公寓時天已經黑了,昨天和悟通話得知他今日有冗長的會議,聽說是京都校區的人因交流會的事到訪,看樣子大概率還沒結束?

  沒管那家伙,發去留言,有些疲憊地先睡下了。

  淺眠中依稀聽見客廳方向傳來了動靜,那聲音非常微弱,像是鬼鬼祟祟的小偷來偷東西似的,但攜帶確實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氣息,於是意識又沉.淪了下去。

  大約過了好一會,床鋪的另一邊塌陷了,就像是黑暗中的一只龐大的動物悄然上了床,對方撩起薄被鑽了進來,清新好聞的味道頓時將人包裹著,能感受到那只大動物湊了過來,似乎在仔細端詳,均勻的呼吸噴灑在我頸間,撓得人皮膚不禁發癢。

  隨後溫濕的呼吸上移,直到耳畔,聽見某人用氣聲悠悠開口:「睡——著——了——嗎?」

  「啪」地一聲,我不耐煩反手打在了他大腦袋上。

  悟倒是一點也不生氣,「咯咯」地笑起來,也不遮掩了,「天才的我就知道秋醒著。」

  「怎麼可能還睡得著啊?」保持著側躺的姿勢,背對他沒好氣說。

  「哎呀,這種事也要生氣嗎,別這麼小氣嘛。」他一副耍無賴的口吻,「其實是有事情想要分享啦。」

  「不能明天說嗎?」

  「明天就不新鮮了。」說著把下巴擱在我肩頭,「今天去開會路上,遇上到了一只特級咒靈喔,主動找上門可以用人言溝通的那種高級貨。」

  「呃?」我換了個仰躺的姿勢,黑暗隱隱約約看見他俯望下來的棱角分明的輪廓,「然後呢?祓除了?」

  「當然沒有啊,這種上趕著送人頭的家伙很稀有耶,想著留活口抓回來帶給你的。」

  「所以關去高專了?」

  「也不是,」他嬉笑道,「被另外一只特級咒靈救走了。」

  「哇,兩個送上門的免費勞動力就這麼被你放跑了?」

  最近正愁要不要擴充一下我的咒靈庫存來著,只是一直沒遇上合適的打手。

  「沒有辦法啦,」他把側臉枕在我胸.前,像是在仔細聆聽著心髒的跳動,「對方是善於隱藏蹤跡的類型,何況悠仁當時也在場,不太方便繼續追啦。」

  「好吧,勉強原諒你吧,」習慣性地撫摸起略有扎手的白發,這感覺像撫順一只發毛大貓咪那樣有趣,「不過,這種強度的咒靈怎麼如此大張旗鼓地冒出來了,而且一次還是兩個?甚至存在共同協作?」

  「嘛,我想一開始應該是打算挑釁,故意衝著我來的,後來見到悠仁,似乎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了,果然最終目的還是衝著悠仁去的吧。」

  「為什麼這麼認為?」

  「和之前的詛咒師一樣,為了復活兩面宿儺?」他不確信道,「哎呀,其實我也不知道啦,都還沒來得及帶回來審訊。」

  悟語氣略有不耐,大概咒靈跑掉這件事令他非常不爽吧。

  他的手臂忽地攬過來,摟住了我的腰:「我們去吃宵夜好不好,肚子餓了耶!」

  「不要!我又不餓!」

  「沒關系,秋可以在旁邊看著我吃。」

  不愧是你,太不要臉了,但早已經對這種自私發言習以為常了。

  「那也不要,你一個人去吧,我睡衣都換了,不想動了!」換了個理由道。

  「那也太寂寞了吧,陪我一起去啦,反正不都已經醒著了嗎?」又突發奇想地打了個響指,「我來幫秋換衣服,然後抱著去好了。」

  非常輕易地被抓了起來,我腦子猛地一清醒。

  讓他動手動腳了還得了?那就不是一頓宵夜的問題了!

  「走!去吃宵夜吧!」當即改口,矮著身子躲過他,下了床。

  *

  宵夜選在一家附近的深夜居酒屋,我是真一點也不想吃,於是點了份涼菜,坐在小角落陪他。

  至於特級咒靈,悟已經將那倆家伙的畫像交給了官方。

  聽說其中一只在他面前展開了領域。

  即便是特級,也不是生來便能掌握領域展開的能力,也就是說,他們大概率蟄伏了一段時間,現在冒出來,更像是某種行動宣言。

  但除此之外,目前我們這邊再沒更多信息了——他們似乎有意無意地避開了我的十二個結界,否則只要進入結界,絕對會被吸引前往核心位置,對核心出手。

  他們真是衝著詛咒之王來的?恐怕不是單單露個臉而已,應該還有其他籌謀吧。

  這種被暗中盯上的感覺,真討厭啊,要是有機會一網打盡就好了。

  *

  回家路上,和悟提了下關於分離咒物與受肉.體的具體方法,這個方案會令虎杖也承擔不小的風險,要不要實施還得看悟怎麼想了。

  「這種事還是問問當事人的意見吧。」他漫不經心說。

  「告訴當事人也就等於告訴宿儺哦,會讓我們這邊難度加大。」

  「這不是還有秋嘛。」他一把圈住我的脖子,整個人被攬進了懷裡,「有我們兩個在,不會有問題的。」

  「喂!好重!我要走不動路了!」

  「那要背你嗎?」

  「好啊!」

  *

  睜開眼時,身體正漂浮於高空,夜幕之下,有些微涼的空氣包裹著身體。

  我在做夢。

  第一時間清晰感受到自己正身處夢境中。

  俯望下去,視野之內盡是一片模糊的霧氣,縱然如此,大腦下意識告訴我這應該是屬於我的某個結界的核心位置。

  而下方還有我放置在外的伴生咒靈。

  片刻寧靜後,咒力的光芒在霧氣之中驟然乍現,濃厚的詛咒氣息頃刻傾蕩著整個結界!

  像是靜默的戰爭電影中,一枚核彈被投放在腳下,視野被一片無窮的灰茫瞬時吞沒……

  猛地一驚,驚坐而起同時從夢中瞬間脫離。

  「怎麼了?」黑暗中,悟懶洋洋地睜眼,趴睡中的他翻了個身,緩緩回神,戲弄道,「難道做噩夢了?真稀奇。」

  打破寧靜的話語將我順利拉回現實,反復審視著自身的狀態,確認無誤後,有些不可置信地開口:「我的咒靈……禁婆……被祓除了。」


第125章 第125章

  關東, 第6區。

  第6區結界核心位於偏離市中心的某棟廢棄舊樓。

  現如今已成一地廢墟殘骸,周遭數十米被警戒條以及工作人員嚴密封鎖起來。

  我圍繞著結界核心來回巡視,有些驚訝地發現核心載體完好無損——結界壓根未遭到破壞。

  是對方能力不足沒能破壞掉, 還是結界核心本不是目標?如果不是核心,那麼目的是什麼?單純地為了和禁婆打一架?就像悟遇見的挑釁的特級咒靈一樣?

  真要如此未免也太幼稚了吧。

  正作思索時, 總監會的渡部久雄踩著堆成山的廢墟, 身體歪歪扭扭地走了過來。

  我超討厭這家伙。

  「五條女士。」他手裡捧著文件率先開口。

  這份討厭從他固執地認為女性結婚後需要改性, 因此喜歡擅自稱呼我「五條女士」開始。

  「初步結果出來了。」他說。

  「如何?」

  「一共存在三種殘穢。」

  「三種?」我有些詫異地抬了下眉。

  「沒錯。」他一板一眼繼續彙報,「其中一個屬於已登記的五條女士的咒靈,另外兩種均未記錄在冊, 現正在與五條先生遇見的咒靈殘穢進行比對, 具體結果還需要一定時間確認。」

  「也就是說這次找上門的同樣不止一個啊……」

  之前其中一只咒靈已經被悟打殘了, 短期內它不可能再次戰鬥,所以有可能是新的一批?

  此時悟正站在騰空立於高處,居高臨下地俯望地面, 正午刺目的陽光照耀在他身上如同灑下一層珍貴的金箔。

  對他而言, 開闊的位置更有立於觀測細枝末節。

  這時另一名面生的工作人員靠了過來,向渡部遞上了另一份文件。

  他匆匆掃完, 面色凝重道:「另外, 傷亡方面,場外30米方向初步斷定有三名無關人士死亡。」

  「無關人士, 路人?這種地方怎麼會有人來?」

  「不知道, 屍體損壞太嚴重,暫時無法辨認身份了, 或許是流浪漢, 醉漢,也可能是一時興起的試膽人員……因為有五條女士的咒靈坐鎮, 所以附近並未做限制非術師靠近的結界……這也是您當初的保證,但此次卻都是受波及而死。」

  不禁皺起眉望向渡部,「哦?怎麼話裡話外都像是需要我負責一樣?」

  「作為監察者,在下確實有義務將這麼一個失誤彙報上去。」渡部面不改色說,「至於敵人——您這邊有什麼線索?」

  「我能有什麼線索?調查又不是我的工作。」我嗤笑一聲,扭頭不再看這個晦氣的家伙。

  「結界核心沒有遭到破壞,只有五條女士的咒靈被祓除了,這件事恐怕是衝著您來的吧。」他意味深長說。

  這家伙今天是不是腦子犯病了?

  以前也會說一些討人厭的話,但礙於身份,至少還是會保持些許敬畏,今天聽起來倒是毫無顧忌了。

  「我們這邊當然會著手調查,但也希望……」他繼續喋喋不休地開口。

  「渡邊,」冷聲打斷他,「我現在心情非常糟,你再多說一個字,我不敢保證你會不會遇到什麼倒霉事。」

  確實已經足夠煩惱了,雖說我對那些契約咒靈沒有感情,但它是我的所有物,是耗費了很長時間才馴服得服帖的打手,而這麼珍貴的家伙攏共才5只,現在莫名少了一個當然會不爽,另一方面,對於敵人這種三番兩次的挑釁行為實在感到惱火。

  這聲音不大不小,也足夠被周圍的現場勘察人員聽見,本就壓抑的氣氛陡然凝固了,他們動作停頓了一下,隨後又埋頭繼續工作,只是看起來比之前更加小心謹慎。

  「這不是威脅是忠告哦。」悟的輕快的聲音從身後突兀響起,悄無聲息間,他已經閃到了渡部旁邊,「我老婆可不像我有那麼好的脾氣,去吧,語氣糾纏我老婆還是老老實實回去寫你的報告吧。」

  他語氣就像是對著路邊的流浪貓那樣隨意。

  渡邊臉色一滯,表情難看地開口:「那麼,我先告辭了。」

  望著那不晦氣的家伙走遠,側頭望向靠上來的悟問,「有什麼發現嗎?」

  「硬要說的話,這一代應該是發生了不小的衝突,那種規模的殘穢大概率雙方都展開了領域吧。」他將手搭上我的肩膀,語氣變得正常,「第三種一種殘穢非常不顯眼,似乎只是在一旁施展了輔助用的術式……當然也存在別的可能。」

  「這樣嗎……」

  「真是不得了啊,這種程度的家伙加二連三冒出來,這算什麼,開戰宣言?不過依舊很弱就是了……」他無奈地聳聳肩,「所以,秋現在有什麼打算?」

  「原本是沒有的,但剛剛渡部倒是提醒了我……」

  「什麼?」

  「悟先先回高專那邊吧,我去回收另外四只咒靈。」

  「欸……聽起來像是退縮了嘛……」悟勾起嘴角,隔著眼罩能感受到他有意無意投下來的視線。

  「悟不覺得我的咒靈就像是闖關游戲裡的關卡boss嗎?對方既然都有備而來了,我可不想讓它們白白當經驗寶寶,而這麼多個結界點,我們又不可能時時刻刻守著。」

  「這麼一說是有點像欸,那我們算什麼,大魔王?」

  「哈?那公主又是誰啊?」不禁接著他的話問道。

  「這個嘛……」他沉吟片刻,嬉笑起來,「兩面宿儺?!」

  「就不該跟你展開這個話題,」沒忍住做了個反胃的表情,「言歸正傳,這麼做也為了防止下次再有無關人士靠近,受牽連而死亡的情況發生,否則協會恐怕就有理由對我發難了。」無視他調侃話繼續道,「總之,既然高層一副不在乎的態度,那就撤掉吧。」

  「啊,看來是真生氣了呢。」他扶住額頭,唇邊泛著似有似無的笑意。

  「我算是看出來了,那些爛橘子根本不在乎這裡邊是否藏著陰謀,他們只想借著這個理由給我們施壓,最好挑出錯處,再拿這個談判。」咬牙沒好氣道。

  悟打了個響指,「答案正確。」

  「萌香,」對不遠處安靜等候指令的監督道,「走吧,我們去5區,然後4區,3區……把咒靈都回收了。」

  說完,不忘給直田經紀人發了去消息,表示最近遇上了麻煩,囑咐他近期不要再接新工作了。

  矮身上了車後排,沒想到某個超高個的白毛也鑽了進來。

  愣愣地看著他,眨了眨眼,他毫不避諱地回望過來,一副不為所動的摸樣。

  「不是說讓你先回東京嗎?」

  「有什麼關系,一年級那批有乙骨幫忙看著,再說從5區一路下行到2區也繞不了多少路,一起嘛。」

  這家伙絕對是覺得一個人回去太寂寞,所以打算硬蹭車。

  萌香估計見怪不怪了,默不作聲地啟動了車子,「渡部先生那邊要知會一聲吧?」她從後視鏡望來,征求意見。

  「所以這件事就麻煩萌香啦。」我回以一個標准式微笑。

  「哈哈,沒問題!」有種被授予重用的使命感,萌香開心地點了點頭。

  「對了,最近空的時候幫我調查一下虎杖悠仁的背景,他家庭成員的各種資料,國中時期的好友諸如此類……越詳細越好。」

  「啊,好的。」萌香應道。

  「怎麼突然想起調查虎杖了?」悟不明所以地瞟過來。

  「只是有些奇怪,」也是剛剛忽然想起外公的話,所以向萌香提起,「虎杖這樣的體質與宿儺遇上,未免也太『巧』了點。」

  「是嗎,隨你高興好了,」悟把雙手枕在腦後,漫不經心道,「可是我記得他家只剩他一個了喔,現在可以說是孑然一身吧。」

  「那就當做對你的學生做進一步了解吧。」我說。

  「哇,這麼願意幫忙照料的話,干脆這幾天陪我一起去高專吧。」

  「才不要,我可沒有教書育人的潛質,也超不適合。」義正言辭拒絕了。

  「是嗎,那可真是遺憾了啊……」被拒絕後他故作惋惜地說。

  從5區到2區,將剩下4只咒靈依次回收,那些流放在外的家伙們得知自己終於熬到了回歸時刻,興奮得不可開交,至於禁婆被祓除這件事,未流露出半分悲傷,只是不屑地認為它太弱了才會有如此下場。

  它們同樣表示最近結界沒出現任何異常,更未出現可疑的咒靈或者人類。

  當晚深夜從公寓再次出發,這次行動沒讓悟跟著,因為有他在一定會節外生枝,譬如去某個深夜食堂宵夜什麼的……

  夜幕之下,凌晨的淺草寺像一尊沉睡中的神獸,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白日與黑夜像是一條不可逾越的分割線,將這座古老的寺廟分成兩部分,一個是香火旺盛充斥著商業氣息的存在,一個是神聖不容侵犯的存在。

  利用結界隱藏了身形,緩步進入。

  幾乎不需要耗費精力摸索,在主殿最顯眼的位置找到了那只日漸發胖的貓咪。

  它對我的到來不太意外,似乎早就聞到微弱的氣息,緩慢地撐起圓滾滾的身體,打了個哈欠:「怎麼了,找我有事嗎?」

  「在外面風光夠了嗎,差不多該回去了。」

  「怎麼?終於意識到家裡少了我的身影,很空曠很冷清了嗎!?」它神情興奮起來。

  「不,是有活要干了。」

  「嘁——」

  「不回去的話,那個書房也沒你的位置了哦。」將該說的話講完,轉身離開。

  「等,等等啊——喂——那麼遠的路,至少抱著我一起回去吧!」

  *

  原以為敵人的騷擾會接踵而來,沒想到後續一段時間居然消停了。

  但隱疾不發作不代表它不存在,甚至會在無人知曉的時候默默潰爛。

  而官方那邊將襲擊結界的殘穢與襲擊悟的咒靈的殘穢比對後,發現兩者並不吻合。

  也就是說敵人至少有四個,這更叫人頭大了。

  傑那邊也遲遲未有新消息傳來,一直處於叛逃狀態。

  直至9月中,東京京都兩校的咒術交流會如期進行。

  未料想襲擊悟的咒靈又一次出現了,這次目標看似是學生,但後續調查才發現,他們真正目的是高專內部存放的,兩面宿儺的手指。

  它們盜走了6根手指與咒胎九相圖的1-3號。

  這兩日悟因需要善後而忙的不可開交。

  當然學校的事與我無關,只不過,今天也是近期有工作安排的最後一日,後續在解決虎杖的問題前,都不准備接活了。

  拍攝現場,工作結束,更衣室換好了常服准備出發回公寓。

  正打算聯系竹之內時,一竄陌生號碼映入眼眸。

  雖然最近接到的全是無關電話,但還是下意識按下了通話鍵。

  「唷。」對面傳來夏油傑熟悉的招呼聲,「秋能接上電話真是太好了。」

  「什麼?」

  這個時候打來電話,也不知道帶來的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神經不禁拉緊了。

  「因為悟那邊一直無人接聽啊。」他略有抱怨地說。

  「他在交流會吧,前兩天高專被咒靈襲擊了,今天又重啟了交流會。」

  「啊,我聽說了——包括你那邊咒靈的事也聽說了。」

  「傑那邊有什麼進展嗎?」

  「確實有部分進展,」我干脆隨便找了個凳子坐下,「時間有限,我就長話短說了……」他頓了頓,繼續道,「上次和你們談話稍微啟發了我,我想那種『模仿犯』應該需要達成某種『束縛』才能啟動術式,不可能憑空模仿世界上任何一個人,於是我挨個調查了在那之前接觸過的所有人。」

  「有結果嗎?」

  「他們很『干淨』……所以我又將時間和範圍擴大,這叫我想起一件事情來……去年帶著憂太在海外的時候,我被詛咒師襲擊了。」

  「我記得你提過。」

  我隨著傑的描述一同回憶起來,當時對方趁夏油傑落單,對他發動奇襲,聽傑說對方至少有特級的實力,是罕見的強敵,不給還是被他打敗了,那人最後博得一線生機才從他手下逃脫,最終下落不明。

  「那男人莫名其妙找到我,毫無理由地發動襲擊,並且目標非常明確……」

  「傑認為那個人是『模仿犯』?」

  「一開始確實有所懷疑,但後續調查發現不是這樣,」

  他否定道,又意味深長繼續說——

  「情況比我們想像得復雜多了……不過先聽我慢慢講完——後來我就想我這麼和藹不與人結怨的人怎麼就被盯上了呢——這是為什麼啊?真的超級蹊蹺啊,而更叫人在意的是,那家伙是個亞洲人,加上他面部特征非常特別,額頭有道醒目的縫合線,於是抱著嘗試的心態讓孔時雨幫忙調查一下,秋知道我最後查到了誰嗎?」

  「等等?縫合線?我怎麼覺得好像在哪見過你說的這個家伙?」頭一歪,竭力思考著。

  「不用想了,答案是加茂家的長老,加茂秀信。」

  「啊——」我一陣恍然。

  記憶中模糊的面孔浮現於腦海,高專時期,還是以禪院家未婚妻的身份出席的某次活動時遇上過他,已經忘記那人長相了,但那道猙獰的縫合線叫人記憶猶新。

  「那不是可以直接把他從加茂家綁出來審問?」

  「可惜的是,加茂秀信已經死了——調查顯示去年同一時間確實去了海外,但卻在我之後晚好幾個月才回國,我猜那個時候是在療傷吧——隨後回國不足兩周便因任務死亡,屍體被火化了。」

  「豈不是死無對證了?」

  「是呢,不過還沒完,更有意思的是——加茂秀信和我戰鬥時所用的術式,與他登記的術式並非同一種。」

  「啊?」我一下有點懵,大腦混亂了。「等等,你確定他們是同一個人嗎?」

  「出入境時間都對上了,90%不會不錯。」他說,「所以說,加茂秀信擁有兩種術式,而加茂家對此似乎並不知情——我這邊還有一份他的詳細資料,一會發你手機上。」

  「傑是認為加茂秀信和『模仿犯』有什麼聯系嗎?」我又將話題拉回來。

  「我沒覺得有什麼啦,倒是孔時雨那家伙說憑他多年刑警直覺,這裡面大概率存在千絲萬縷的干系——而且最近局勢很不明朗,高等咒靈大搖大擺地在外界陸續亮相,以及模仿犯存在——他們有沒有可能是一伙的?」

  「詛咒師和咒靈勾結?」

  「就算不是團伙,或許中間也存在一個引導者,令他們能在這個時間段『集體』行動。對了,剛才那句也是孔時雨說的。」

  「等等——我們一開始不是認為『模仿犯』和總監會有關嗎?」

  「誰知道呢,或許總監會是他們的煙霧彈吧……啊,說起來,高專存在叛徒,你們也察覺到了吧……否則誰能盜走手指啊,偏偏還是交流會時期。」

  「這件事悟跟我提了,上次他被襲擊明顯是有人透露了位置信息,他那邊也在著手調查了,」略感頭疼地扶住了額頭,「我們現在只知道咒靈那邊對兩面宿儺和虎杖悠仁感興趣——但肯定不單是如此。」

  「敵人的目的究竟是什麼,也是目前我最想搞清楚的地方,但看這陣仗——加茂,總監會,特級咒靈,詛咒師……嘖嘖,感覺他們只不過才露出冰山一角啊,你和悟最近多注意點周圍小細節,別中圈套了。」

  已經中過一次圈套了,就是前兩日咒靈調虎離山偷走手指那件事……

  「好,我知道了。」

  「那麼今天就這樣,對了,這是孔時雨的號碼,有重要事情可以拿這個聯系,但切記平時沒事別打過來做無關的問候哦~」他不放心地叮囑道,這話應該是對悟說的吧。

  「好。」

  結束通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消化剛才那些繁雜的信息。

  沒過多久,傑將加茂秀信的資料發過來了,直接把文件轉發給了悟,等他空下來的時候應該就會看到。

  一邊下樓一邊給竹之內發消息讓他來接我。

  不過,停在我面前的是另外一輛商務車,那牌照一眼便看得出是協會專用車。

  車子前座分別下來兩名正裝男性。

  「請問是東方秋女士嗎?」他們一本正經道,雖說是個疑問句,但明顯已經鎖定了我。

  「什麼事?」

  「長老會議請您過去一趟。」


第126章 第126章

  總監會?長老?

  那些人見我做什麼?總不能是請我喝下午茶吧?

  總之, 大概不會是什麼好事。

  秉著瞅瞅這些爛橘子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的心態,跟著上車了。

  目的地依舊是高專,但我被帶去的是與教學樓遙遙相對的另一處, 那同樣也是高層喜歡聚集的地方——因為周邊布滿了各種類限制型的結界,他們自認為足夠安全。

  走進貼滿封印符咒的室內, 能瞬間感受到一股壓制體內咒力流動的力量裹挾而來。

  六扇屏風呈圓形擺放, 後面坐著掌管咒術界最高權利的六位老人, 早在十年前就見過他們了,讓人感到稀奇的是這些十年前就是一把老骨頭的家伙,十年後依然活著。

  其中一名工作人員留了下來, 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份文件, 隨著大門緩慢合上, 狹小的空間頓時陷入一片昏暗。

  稍稍適應內部僅靠燭火照明的光線,便聽見蒼老的聲音打破沉靜:「東方秋,好久不見。」

  什麼好久不見, 我們也沒有多熟吧?

  有些好笑地開口:「啊, 是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面對長輩都不知道什麼叫做尊重嗎?」另一側, 有人不悅開口。

  「和六眼呆久了就是這般沒素養吧, 也能理解。」

  「各位長輩大老遠把我喊過來,不會只是想看看昔日的東方秋現在長成什麼樣了吧?」

  「你有那個閑工夫去混演藝圈丟人, 我們也沒那個空陪你聊天。」

  「自己做了什麼, 難道心裡沒數嗎?」

  他們依次開口。

  「這次案件較為特殊,因此由我們親自審問——關於東方秋殺害協會成員, 渡部久雄一案……」

  「啊?」我打斷對方, 「等等,什麼我殺害渡部久雄?」

  「你沒殺他嗎?」

  「我為什麼要殺他?」這應該是我近期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了。

  「據說前段時間你和他鬧得很不愉快, 甚至當眾出言威脅他。」

  「什麼?」我愣了下,當即反應過來,失笑道,「那也算數嗎?啊,如果說是因為那番威脅,導致他回去後壓力太大最終上吊自殺的話,那或許確實有我部分責任吧。」

  氣氛頓時寧靜下來。

  數秒後,有人長舒一口氣,說道:「長瀨——」

  「是!」留守於門前的工作人員正色應道。

  他上前幾步,打開手中文件,鄭重開口:「請問,東方女士,昨晚9點你在哪?」

  「家裡吧。」

  「有人可以作證嗎?」

  「我跟悟在一起。」

  「他是您的丈夫,不可以作為證人,請問有其他人或者證據可以為您作證嗎,最好是錄像監控一類的。」

  「家裡還有一只貓可以為我證明呢。」我笑了笑。

  原來如此,大概明白他們要搞什麼花樣了。

  現在的遭遇大概和夏油傑差不多。

  只是沒想到對方竟然對我也用上了同樣的方式,他們在想什麼呢?難道覺得嫁禍到我頭上,便真會被處死嗎?

  「很可惜,貓當然無法成為證人。」叫長瀨的男人面色不改回道。

  「既然說我殺了渡部那家伙,證據呢?」

  「以下是案發現場的照片,截取的監控圖像,以及人證口供,如有必要,我們也可以弄抬機器過來,播放監控錄下的整個作案過程。」

  他遞來厚厚一沓資料。

  大致瀏覽一遍,裡面截取的監控的照片出現了我的正臉,還真是一模一樣。

  而整個案情也非常簡單——大概是說渡部在昨晚晚上9點,照慣例下班回公寓的途中,順便去了趟便利店補給日常用品,剛出便利店,店員聽到一聲慘叫,跑出來便看見渡部被捅了喉嚨,而「我」被監控錄下的同時還被店員看見了臉,那名店員當場尖叫著跑回店裡的工作室躲了起來,隨後報了警。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半晌,一名長老開口。

  「確實是證據確鑿啊。」我感嘆一聲,手背敲了敲資料,「但很明顯是栽贓嫁禍吧。」說著甩給了一旁的長瀨。

  「呵呵,證據擺在眼前還要嘴硬嗎?」

  「拜托,如果是我出手,根本不可能留下任何證據,大搖大擺地站在監控底下作案,不就是明擺著告訴大家,東方秋殺人了,快來抓她嗎?未免也太愚蠢了,簡直是在侮辱人類的智商。」

  「那麼人證和監控又作何解釋?」

  「既然各位都是咒術界的人,那麼想必對於一些超出認知的情況早就習以為常了吧?為了一個渡部久雄,我有必要嗎?」

  「你說有人栽贓,犯人又是誰呢?」

  「誰知道啊,」竭力克制翻白眼的衝動,無奈道,「不過我想犯人一定不希望我好過、順便打算引發我們內部矛盾吧。」

  提及內部矛盾,狹小的會議室頓時陷入沉默。

  我與夏油傑不同,總監會早就將那個勢力日漸膨脹的盤星教教主視為眼中釘,而我卻始終是個咒術界的邊緣人物,甚至幫咒術界減輕不小負擔,更何況背後還有個五條悟……除非有凌駕於整個社會穩定之上的巨大利益出現,否則他們不會輕易與我們撕破臉。

  良久,有人道,「話雖如此,就憑這番說辭也無法洗清你身上的嫌疑。」

  「那麼諸位想要如何?」干脆將問題拋給他們。

  又過了半晌,最先說話的那位老人開口了,「你得暫時留在這邊,具體如何處置等我商議之後再做決定。」

  「也就是拘留咯?」我說。

  「可以這麼認為,有結果前,必須在我們的監視下,這也是為你著想。」

  「好吧。」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當然不會天真地認為這些老頭子能輕易放我回去,但也確實對此不太在意就是了,反正會有人找他們麻煩。

  很快,長老吩咐那名叫長瀨的男人帶我去了地下封印室,並囑咐說如果想要洗脫嫌疑最好是配合他們不要亂跑,然後給門上了道形同虛設的鎖便走掉了。

  倒是沒有過多為難啊,甚至都沒收我的手機。

  不過——看了眼屏幕上方無信號的標識,長長嘆了口氣,要是能裝個無線網就好了。

  無奈地靠回椅背,仰面望著石壁頂,思緒不斷發散。

  一直以來,我始終都認為「模仿犯」是總監會派出的人,直到矛頭轉調轉,原本堅定的想法開始動搖了。

  爛橘子那些猶豫斟酌的態度不像是演的。

  所以到底是誰啊?

  算計我這個邊緣人物有什麼意義?

  啊啊,真是不爽。不管有什麼理由,他們確實惹到我頭上了。

  「五條先生你不能進去!」

  「讓開。」

  「請不要為難我們……啊——!」

  門口傳來一陣爭執,隨後有人發出逐漸遠去的尖叫,感覺像是被丟遠了。

  緊接著,大門被咒力震碎成渣。

  悟垮著大步走進來,雖說雙眸被眼罩遮掩著,但能夠確信他目光落在了我臉上,有些局促地當即坐直上身。

  「啊——」他嘆息一聲,仰頭扣住面孔,語氣有幾分生氣,「要我說什麼好呢——怎麼有人這麼聽話的啊,平時讓陪著出去逛街都要哄好久,現在說關起來就真老老實實呆在裡面了。」

  我知道悟肯定回來,但沒想到來的這麼快。

  略有驚喜地望過去,愉快地鼓起掌,「剛剛扔人的樣子超帥的耶!」

  「別胡說了,明明就沒看見。」他將手插進口袋,走過來,但看起來心情好像舒緩不少。

  「啊,那再來一次吧!」

  「不行哦,已經被丟到外面去了。」悟在我面前站定,投來居高臨下的視線,像是嚴厲的師長在教育學生,「我說啊,該不會是故意等著我來撈你的吧?」

  「英雄救美的戲碼平日很少有機會上演吧。」我衝他眨了眨眼睛。

  他嘴角勾起笑意,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好了,作秀到此為止,我們回去吧。」

  我反手抓住他欲要收回去的手。

  悟動作停滯了下,投來疑惑的表情,「怎麼了?」

  「暫時不要回去。」

  「哈?別告訴我要在這裡挖寶。」

  干脆也站起來,微微抬頭望向他,「發給你的信息看到了嗎?」

  「大致看了一遍,有什麼問題嗎?」

  「那是傑發給我的,」我壓低聲音道,隨後又將中午與夏油傑的通話內容復述了一遍。

  一些細微的身體動作傳遞著悟的遲疑和困惑。

  等我敘述完畢,他思考了片刻,沉吟道:「那我們現在先回家有什麼關系呢?」

  在他的注視下,語氣平緩開口,「回去沒有意義,敵人已經盯上我了,他完全可以故技重施——既然爛橘子們說要商量方案,那就等等看吧——如果總監會存在叛徒,亦或者整個總監會背叛了咒術界,那麼他們的決議裡絕對包含對他們有力的因素。」

  他臉上浮現明顯的動搖,不過依舊沒有妥協,「但是有必要嗎?隱忍不是我的作風耶。」

  「華國有句老話叫『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現今已經牽扯了那麼多勢力,不付出點什麼,恐怕很難讓對方露餡吧。」

  他沒接話,似乎陷入掙扎。讓隨心所欲慣的他做出這種決定時間非常不容易的事。

  良久,他打破寧靜道,「既然秋都這麼說了,我暫且也不反對吧。」

  又講了些沒用的廢話,不忘讓悟存下孔時雨的號碼,方便他聯系傑。

  不多時,總監會的人陸陸續續趕到了。

  悟笑著同那些家伙們打完招呼,並用充滿威脅的語言叮囑他們照顧好我,留下一個個呆立在原地青白交錯的面孔瀟灑離開。

  *

  更早一些時間。

  有關該如何處置東方秋的會議進行到一半,被怒氣衝衝趕來的五條悟攪亂,盡管後續他主動離去,但長老團依舊沒能得出結果,只好決定明日再議。

  次日,原本應該到場的火田長老卻沒能親自前來,替代他的是火田的小孫子,火田久司,以及火田長老的貼身助理。

  「十分抱歉,」他向眾人深鞠一躬,「祖父昨日在返程的路上出了場車禍,現今行動不便,晚輩帶著祖父的口信前來參加會議。」

  早就聽聞火田長老有個不成器的兒子,只知在外邊吃喝享樂,於是將希望寄托在他的孫子輩上,但讓火田久司這種連高中生都不是的小毛孩出面,未免也太不將他們長老放在眼裡了。

  「咒術界的事,什麼時候由得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插手了?」昏黃的光線下,其中一位老者開口,「火田既無法出席,那就暫且算他棄權好了。」

  面對5位長者,火田久司很輕易地讀出了他們臉上的輕視與不耐,他面不改色繼續道:「說來慚愧,家中兄父不成器,叫祖父無法給予重任,真是遺憾,其實原本晚輩也並非一定要參與會議,只是,他老人家托我帶來了一件咒物,祖父認為,這件咒物能幫助大家解決眼前的難題。」

  說完,那位火田家的助理上前一步,打開手中捧著的黑匣子。

  少年稚嫩的面孔上有著超出他年紀的沉穩,他語氣平靜地解說著咒物的來歷與作用,以及自己祖父的打算。

  語畢,會議短暫的沉寂了。

  「這是火田的意思?」有人驀地打破沉默。

  「當然。」

  「諸位,你們覺得呢?」老人望向四周,每個人臉上出現了明顯動搖。

  畢竟這聽起來打壓了五條一派,又沒有做得很絕。

  至於渡部的死,其實都心知肚明大概率不是東方秋所為,但調查真凶這件事可以暫且放一放,他們只不過不想錯過這個送到面前的打壓五條一派的機會。

  「聽起來是個方法,就怕五條不會同意。」有人躊躇道。

  「祖父還說,如果是因為忌憚五條悟,那麼就先給出對方明顯不能接受的條件,由著他討價還價,最後再提出折中方案,而所謂的折中方案其實不過是我們一開始的打算——這是很常見的談判技巧,我想大家應該明白吧。」

  「嗯……或許可以試試。」原先對火田久司不屑一顧的老人們瞬間轉變了態度,連語氣也緩和下來。

  *

  「吱呀」一聲,封印室的門被打開了。

  男人長腿邁著大步走入室內。

  手裡提著與他超高個體型不一致的精致紙盒,盒子上面印有某個甜品店的招牌,是我非常喜歡的一家店。

  他依舊戴著眼罩,雖說無法看清他的臉,但能明確感受到這家伙此時不大開心。

  「這兩天有人為難你嗎?」他用散漫的語調說。

  「沒。」把腿從另外一把椅子上放下,坐正上半身。

  「一點危機感都沒有啊——喏,給你帶的甜點。」

  「難道悟有危機感了?」我開心地接過,但沒第一時間打開,而是放到一旁。

  「沒有,只是不爽的感覺在成倍累積,呀,大概再過不久就要爆炸了吧,然後說不定東京咻的一下就沒了呢。」

  「說什麼傻話,東京沒了我們去哪吃點心啊?」

  「啊,那倒也是。」他稍稍笑了一下,毫不在意地坐在了我剛才放腳的凳子上。

  「外面有什麼消息嗎?」

  「有,不過是壞消息,要聽嗎?」

  「好啊。」

  「總監會打算借用某個特級咒物,以『束縛』的方式約束秋的咒力,然後將秋送往京都接受看管,直至真凶找到,洗清嫌疑恢復自由——這是這兩天談判的結果。」

  「哈?」我扯了扯嘴角,「就他們這種辦事效率,要是一直找不到凶手呢?」

  「倒不一定會一直軟禁下去,大概能猜到他們想我在別的事情上做出讓步,」他雙手插兜,往後一靠,長腿伸得筆直,腳尖與我的腳尖相對,「不過以那些老家伙的古板思維,恐怕一定要把表面功夫做足了才肯進入下一步。」

  而所謂讓步應該還是虎杖悠仁吧。

  「嘁——不過為什麼是京都?」

  「他們認為我會成為不確定因素,或許一個不高興就把秋帶走了,老實說現在確實是這麼想的。」

  「這理由未免有些牽強。」

  「說白了就是想讓我不愉快啊,」他嗤笑著聳聳肩,「畢竟虎杖悠仁那一輪,他們沒能得逞。」

  「是這樣嗎?」我喃喃道。

  「至少他們是這麼表露的。」

  聽起來真是非常「溫和」的處理方法啊,將一切都留有余地——如果不是和夏油傑保持聯系,知道背後有人搗鬼的話,恐怕還真會以為是因虎杖的事借機給悟施壓了。

  「秋打算如何?」悟輕悠悠地詢問道。

  「京都啊——聽起來好遠哦。」仰面長嘆一聲。

  「不願意的話,現在就可以帶你回去。」他似乎很熱切地望過來。

  沒有下意識避開他期待的眼神,而這次也注定要讓他失望了。

  「不,我要去京都。」

  *

  一日前,深夜。

  「分開五條悟和東方秋是這項計劃裡最艱難的部分,但是我們可以充分利用他們的弱點。」

  某個秘密的房間,一盤棋局已悄然展開。

  執黑子的人繼續說,「盡管擁有至高無上的力量,兩個人卻都是甘願遵守社會秩序的類型,不過,這種守序也僅限於某個閾值內,所以我們要用溫水煮青蛙的方式,一步一步讓他們跳入陷阱——而必要的時候故意暴露一部分,讓他們發覺背後操控一切的另有其人,也是制勝關鍵。」

  白子落下,另一人開口了,「可是,以五條悟那種張揚的性格,提出那種條件,他勢必會反對到底吧?」

  「所以這個時候就得靠東方秋了。」

  「什麼?」

  「因為六眼非常聽他老婆的話,最後一定會妥協。」

  「那麼又如何確定東方秋心甘情願接受呢?」

  「因為她傲慢——不同於五條那種肆無忌憚外露的高傲,東方秋的傲慢在於,只要發起挑釁與邀請,那麼明知有陷阱她也願意入局——」說著,目光從一旁桌上的資料一掃而過,那上面有多年以來調查到的關於東方秋的情報,事無巨細地羅列在上邊,「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個腦子不正常的家伙啊。」

  *

  「什麼?」悟愣了一下,沒想到我拒絕的這麼果斷。

  「這兩天實在太無聊了,所以順便好好整理了頭緒,想著想著,便發現有件非常明顯的事情被我們忽略了——他們是如何『模仿』我的?」

  悟默不作聲地看著我。

  稍作停頓,繼續道,「『模仿』必定需要前置條件,而我作為一個偏離咒術界,有著非常簡單的生活軌跡的普通人士,我不認為他們僅靠日常生活裡不經意的接觸便能達成前置條件,任何咒術界有關的事物出現在日常會變得格外顯眼,不可能忽略。

  而近期我和咒術界產生過交集的,也就只有前段時間巡查結界那個時候了,但整個過程也只有我和萌香兩個人,至於與每個地區的結界監控人員對接時,都是萌香在負責。將這兩種都排除掉,便只剩下一個可能性了。」

  「你是說——」悟好像想起什麼。

  「是戰鬥,」我接過話,「收到緊急救援,趕去營救學生那一次,是這兩年我唯一一次戰鬥。」

  脫離咒術界後的我,生活軌跡實在太干淨了,所以戰鬥反而變成了顯眼的存在。

  「不過條件具體是什麼還沒弄明白,我沒有術式,所以必不可能是親眼見過施術,也不是承受術式這類。

  二傑調查到的異常,也是從海外那次戰鬥開始的,要說我們的共同之處,大概是都受了傷吧,雖然只是小傷——細細想來,和我戰鬥的那個詛咒師,直至被擊倒也沒使用術式,是不方便展示,還是說有別的原因——啊,這些也不重要了。」

  「這麼說的話,我們一開始被兩面宿儺的手指迷惑了,他們真正目的是想要達成模仿秋的條件。」悟不喜歡思考那些彎彎繞繞,但是讓他真動起腦子,很快便明白其中緣由了,「不,也不算是迷惑,因為這不是一道單選題,而是多選題。」

  「是,他們想要復活兩面宿儺,故意給出手指,與達成模仿條件兩者並不衝突,而復活兩面宿儺的意願又與最近冒出的特級咒靈的目的重疊了——所以說,找上傑,與傑戰鬥的加茂秀信;綁架案中逃脫的詛咒師;模仿犯;總監會存在的叛徒;襲擊我結界與襲擊悟的咒靈,這些全是一伙人。」

  「那麼他們的目的呢?」悟感慨地笑了下,「也是多選題吧。」

  「兩面宿儺,虎杖悠仁,傑,你還有我。都是他們的目標。」

  *

  棋局還在繼續。

  「不過,夏油傑始終是個不穩定因素。」持白棋者落下一子,纖細的手臂從棋盤上收回,「他比我們想像中更難對付。」

  「確實如此。」黑子的持有者聲音稚嫩,聽起來還是個少年,「——夏油的血還保存了不少吧?」

  「是的,東方秋的血已經沒了。」

  「她的主要能力來自於身體的特性,就像六眼的眼睛,你無法『模仿』,不過等到目的達成,她也用不上了。」少年語氣輕松道,「至於夏油傑,屆時,我會與你一起對付他。」

  纖細的手臂一頓,極其開心地開口,「合作愉快,羂索先生。」


第127章 第127章

  「這麼一來, 我就更不可能放任秋去京都了。」

  封印室內,分析一通後,悟卻話鋒一轉。

  「為什麼?」

  「太危險了。」他說, 「絕對有陷阱。」

  「哇,有陷阱就不去了嗎?」

  「知道有陷阱還跳不是笨蛋嗎?」

  「所以會提前做好准備啊, 」我說, 「如果這次不去, 下次不知道又會中哪種暗算,按照幕後之人的手法,我想他們會先從我們身邊的人動手吧, 尤其是較為重要又沒有什麼自保能力的——比如輔助監督。」

  悟還好說, 周圍一圈除了輔助監督, 剩下就是學生了,既是學生又是咒術師,好歹還有一戰的能力。

  我不一樣, 身邊全是普通人。

  渡部久雄的死亡其實是一封邀請函, 對方大概還不想將矛盾徹底激化,所以沒有做的很過分, 但不代表他們無法這麼做, 後者應該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法。

  提到輔助監督,悟愣了下, 他絕對想到了伊地知, 那個曾經也想成為咒術師卻沒有這方面才能的家伙,當時悟第一個站出來極力反對, 一向散漫輕浮慣的他很認真地對伊地知威脅上了。

  然後這兩人就成了搭檔, 而伊地知也是業內為數不多的,能對悟糟糕脾氣習以為常的監督。

  見他神色游移不定, 我繼續說:「與其等到他們下次出擊,還不如主動應對,反正也是遲早的事。」

  「別的就算了,但把咒力也封印上實在有點危險。」

  「還會稍微再談下條件,這部分就由我自己去吧。」說著,板起臉,「再說了,沒有咒力又不代表是廢物,怎麼連悟也變得有刻板印像了。」

  在他做出讓步的意願時,就知道會向我妥協了。

  片刻後,果不其然地嘆了口氣,失落地說,「好吧,我先去和協會說吧。」

  「干嘛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看起來好可憐哦。」我笑了笑。

  「真的超委屈欸!」似乎戳中他某個情緒點,像個小孩子大聲抱怨起來。

  悟不是那種喜歡陰謀詭計的家伙,面對敵人直接展開戰鬥就好了。現在的局面簡直是正中地方下懷,讓他一身武力沒地方發揮,應該很難受吧。

  「沒關系啦,等那些家伙冒出頭,就是我們行動的時候了。」我說。

  「最好是能快點呢。」他克制著情緒,勉強地笑道。

  *

  特級咒物【詛咒草人】,使用者自願與它達成束縛,其束縛具備超強約束能力,假如使用者「違約」,將被草人詛咒,違約者受到非常嚴重的反噬——據記載,歷史上使用【詛咒草人】違反束縛的9人中,8人當場暴斃,唯一一位幸存者則成了植物人。

  昏暗的會議室內,火田家的助理語氣平穩地向我描述咒物的使用規則。

  他沒有當場講述如何解除與草人的束縛,不過這世界上不存在無解的咒物,既然他們暫時不打算說,那也不急於一時。

  但叫人在意的是,火田長老對應的屏風後面,映照的是一副比往常看起來更加瘦小一點的影子。

  有關咒物的描述完畢後,是冗長的傳統流程,何時何地何人,因為何種罪名接受處罰,與十年前如出一轍,而這個過程會被一旁的記錄員寫入卷宗。

  不過這次我只是作為嫌疑犯接受限制,因此過程縮減了不少。

  今天悟也在場,他作為旁觀與記錄人員待在一旁,極具壓迫感的無形視線注視著在場每一個人,所有人的一言一行,都在這份沉重的壓力下進行。

  「東方女士,接下來請你完成封鎖咒力的儀式吧。」

  那位叫長瀨的男人說。

  「等等。」我說。

  「還有什麼問題?」

  「封鎖咒力沒問題,但我需要在這個束縛上附加一個條件。」

  室內短暫地沉默了下。

  「你說。」長老中有人開口。

  「我的式神需要靠每日供給的咒力為食,一兩天也就罷了,超過3天,違背契約同樣會遭到反噬,這一系列連鎖反應不該由我承擔,因此要附加一個允許東方秋以咒力喂食式神的條件。」

  「各位覺得呢?」有人遲疑道。

  「聽起來沒問題——咒力只允許喂食式神,但在束縛期間不得驅使咒靈與式神,後面這段請補充上去。」另一位老人說。

  「大家做事還真是滴水不漏啊。」我笑了笑。

  「沒有其他問題的話,就開始吧。」

  火田家的助理從刻滿印文的黑盒中拿出咒物,那是一個巴掌大小的袖珍草人,胸.前印有一個紅色的「契」字。

  將咒力注入,並當眾述說著束縛內容,那個「契」黯淡下去又逐漸鮮紅。

  能感受到體內的咒力瞬間沉寂了,像凝固的水泥難以驅動,不過硬要使用也不是辦不到,但絕對會承擔相應懲罰。

  「等到東方女士的嫌疑解除,屆時我們也會解除詛咒草人上的契約。」火田家的助理將草人收回了黑盒,不知不覺他額間布滿冷汗,「實在是形式所迫,希望您能諒解。」

  「奉勸你們最好是快點,」我笑著說,「即便我有那個耐心,但我丈夫不是個習慣忍耐的人。」

  男人掃了眼角落始終一言不發的悟,面色難看地回道,「當然。」

  「請到外面來,現在送您前往京都。」長瀨上前,態度比起初次見尊重許多。

  室外陽光正好,是個一如往常的好天氣。

  台階之下,開闊草坪上停放了一架直升飛機,許久未見的冥冥穿著高專教師制服,依靠在一旁等待,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充當協會保鏢的咒術師。

  「她怎麼在這?」我有些訝異地開口。

  「是我委托她來的,秋無法使用咒力的情況下,飛機是最不安全的交通工具了啊。」悟回道。

  「難得想這麼周到啊。」忍不住誇了一下。

  他沒接話,厭煩的表情全寫在了臉上。

  這期間,幾名長老也從室內陸續出來,他們表情舒展,仿佛了卻什麼心頭大事。

  目光瞬間被一名少年吸引過去,他看起來年紀不超過16歲,外形孱弱單薄,額間的繃帶異常顯眼,像是近期受過傷,旁邊跟著的是火田長老的助理,正對他畢恭畢敬說話。

  原來透過屏風看到的火田是這個少年,他又是誰?

  「東方女士?」見我沒跟上長瀨回首疑惑道。

  「火田長老去哪了?」有些奇怪地問,「你們最高權利的會議居然允許這個年紀的小孩出席嗎?」

  「火田長老前幾天出了場車禍,傷勢不嚴重但暫時行動不便,那位是火田久司,長老的孫子——他不過是代替長老前來旁聽而已,畢竟如果是沒有血緣的助理更沒資格參與會議了。」長瀨簡要解釋道。

  「不止是旁聽吧,明明咒物也是火田家提供的。」我哼笑一聲。

  長瀨忌憚地掃了眼悟,又當即收回視線,尷尬地笑了兩聲,「確實如此。」

  「好久不見。」另一邊,冥冥主動打起招呼,她看起來心情不錯,應該這一單能賺不少外快。

  「好久不見。」我說。

  「演藝圈薪資如何,豐厚嗎?」沒想到連寒暄都免了,見面便是這種和金錢有關話題。

  「和當咒術師比肯定差多了。」

  「是嗎,那真是可惜。」

  「東方女士,出發前,請在這邊上交通訊設備。」長瀨說,「您也可以給其他人代為保管。」這話分明是暗示我交給悟,省的他們麻煩。

  而不允許私自與外界通訊也是總監會的要求。

  「還真是嚴格呢。」我拿出手機,發現上邊有一條未讀消息,是昨晚發來的,因為封印室一直沒有信號,現在到室外才收到,「看一下消息總沒關系吧。」

  「可以。」

  長瀨是此次護送我去往京都的官方負責人,在這方面有一定話語權。

  而悟作為親屬需要避嫌,只能到這了。

  點開發現是萌香監督的信息,她發來一份文件,【關虎杖悠仁的調查報告】,裡邊是類似詳盡的人物信息表格。

  原來如此,之前讓萌香幫忙調查虎杖的人際關系,最近局勢過於混亂差點把他給忘了。

  資料虎杖本人開始,詳細記載了出生年月。

  隨後是他生活中關系最為親近但已經去世的爺爺。

  下面依次是他的父親——去世。附上照片與生平。

  虎杖香織,悠仁的母親——失蹤。附上照片與生平。

  手指在屏幕上劃過時赫然頓住了。

  盡管是一張陌生的臉孔,但在看見她的照片那一剎那,心髒仿佛漏跳了一拍。

  ——為什麼,虎杖的母親額間也有一道縫合線傷疤?甚至與加茂秀信那道一模一樣?巧合?

  身體瞬間僵在原地,怔怔出神。

  這世界哪有那麼多巧合?

  所以——到底是什麼情況?

  竭力叫自己鎮定下來,仔細閱讀起關於虎杖香織的資料,上面顯示她在生下虎杖後不久失蹤,警方尋找未果,其丈夫在香織失蹤次年因卷入咒靈事件死亡,屍體未被保留。

  為什麼?

  虎杖和加茂兩家不論怎麼看都不可能存在交集,為什麼兩個人面部上會出現同一個特征?

  他們是同伙?縫合線是合作伙伴的證明?

  不,那樣也太刻意,太顯眼了。

  思緒紛呈間,心髒不由得狂跳起來,猶如擂鼓,咚咚作響。

  腦海不斷檢索著有關加茂的情報。

  沒記錯的話,他是2004在任務中腦部受傷,並接受普通治療留下了疤痕——這個時間和虎杖香織失蹤是同一年……

  「縫合線疤痕」並未在同一年同時存在,相反像接力賽那樣挨個因意外出現了。

  一股冰涼的寒意油然竄上背脊。

  難道說,他們不是一伙人?而是同一個人?

  夏油傑調查到加茂秀信已經死了——死的真的是加茂秀信?

  背後到底是誰?

  是加茂秀信還是虎杖香織,還是說——另有其人?

  「東方女士,時間不早了。」旁邊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東方女士?」那人又催促了一遍。

  「秋,你怎麼了?」耳畔傳來悟的聲音。

  這些不是我現在需要在意的。

  還有什麼關鍵的信息來著——需要將手頭的情報竄連起來的重要事情……

  抬眸望了眼悟,轉看向長瀨。

  以及周圍一圈投來的不明所以的視線。

  「東方,別告訴我事到如今你突然反悔了。」身後,老人用嘶啞的聲音開口。

  對了——

  心髒仿佛停滯了一拍。

  現場不就還有一個人腦部受傷了?

  是他吧?!出現的那麼莫名其妙?偏偏趕上了這種時候?

  絕對是他!

  那個暗中搗鬼的家伙就在我面前!

  剎那間,身體某根緊繃的弦「砰」地一下斷掉了。

  那根弦就像是被引燃的導火索,零星的火花向著體內壓抑的情緒一寸寸飛速蔓延。

  思緒頓時呈現一片空白,耳畔的一切嘈雜都被自動忽略,世界仿佛與我隔絕開來,天地萬物只剩內心本能的低語。

  殺了他!現在就殺了他!

  身體比思維更快做出了反應。

  猛地轉身將目光鎖定在那個少年身上,咒力像是凝固般無法順利激發。

  幾乎同一時間,一道身影擋在了我面前,是冥冥,不僅如此,在場所有人都動了,或者逃跑,或者戒備,或者用恐懼顫抖的音腔高聲質問……

  有人從身後攬住了我的肩膀,用不容置疑的力量阻止我再進一步。

  「喂,」悟的聲音緊貼著腦後傳來。「到底怎麼了,秋?」

  他的聲音成功將我從孤立的思維中抽離,側頭對上他俯身探來的凝重面孔。

  又掃了周圍一圈,全是充斥著敵意的眼神,隸屬於總監會的咒術師們紛紛擺起戰鬥架勢。

  看起來像是被悟阻止了,其實此刻是被他保護著。

  而那個火田少年,已經腿腳失力地跌坐在地上,身體難以遏制地打著戰栗,是普通人面臨死亡的正常反應,表情也很自然——是我想多了嗎……

  「秋!」悟的手刀對著我腦袋批了來下。

  我吃痛地哼了一聲,「做什麼啊?」

  「這話該我來問吧,好端端的,怎麼一副要殺人的樣子?」他語氣裡帶著幾分微慍,「把大家都嚇到了喔!」

  「東方,如果你出現過激行為,我們將隨時以犯人名義逮捕你。」長瀨沉聲道。

  「啊,抱歉,是我失態了。」太久沒有產生過殺人的衝動了,一時間居然連殺意都忘了收斂,我衝其他人笑了笑,敷衍道,「我不喜歡小孩子,看到了難免有點應激。」

  「什麼意思?」守在少年面前的男人站了出來,「剛才分明是想要殺了少爺吧?!」

  「不,你想多了,我這個人對討厭的家伙都是這個態度。」我說。

  對方還想說什麼,悟越過我,站在我身前,對在場眾人拍了拍掌,「好了,各位,既然是一場誤會就散了吧!」

  「憑什麼?!這事別想……」

  「啊。」悟繼續打斷他,「事先聲明,我現在心情很差。」話到最後,他收起一如往常輕浮的語氣,用極其嚴肅的口吻道,「何況你家小朋友也沒受傷,不是嗎?」

  沒人再說多話了。

  借這個時間把因情緒失控丟掉的手機撿了回來,迅速在備忘錄打上幾行字。

  長老們對剛剛的場面心有余悸,甚至都顧不上觀望我是怎麼被送走的,匆匆散去。

  那位火田家的小子則是被大人背回去的。

  「剛才是怎麼回事?」悟轉過來看我,「真要殺了他嗎?」

  經他這麼一發火,已經沒人敢催了。

  長瀨默不作聲地先一步上了直升機座位。

  「抱歉,有些衝動了,我把火田久司當成了敵人。」

  「敵人?那個少年?」

  「悟有看出他身上存在什麼異常嗎?」

  「沒有。」他一臉困惑,「為什麼會覺得他有問題?」

  「說來有些好笑,幾乎是憑直覺得出的答案,」連悟的六眼都未觀測到,或許真是我想多了吧,稍稍松了一口氣,「真是好險,萬一真殺錯人就麻煩了——對了,我的手機,」說著遞給他,「回去記得翻一下備忘錄,還有和萌香的聊天記錄。」

  沒有時間在這同他細細解釋,何況周圍還有一圈人盯著,而且有些猜想還需要進一步證實。

  「欸——其他內容也可以隨便看嗎,會翻出什麼臉紅心跳的東西嗎?或者是什麼小眾癖好的內容?」嚴肅不過三秒,又變成原來那副模樣。

  「正經點吧。」

  「好吧。」他訕笑著摸了摸鼻子。

  「我要走了哦。」我說。

  「嗯。」他點點頭。

  越過他時腳步不經意地停了下來,「分別前需要什麼儀式感嗎?」

  老實說,我有點不舍得。

  「儀式感?才不要什麼儀式感,」他好像很倔強地抱怨道,「但如果說別的願望的話當然還是有的啊,比如『秋留下來別走就好了』,不過現在不能再說這種任性話了吧。」

  「可是我想抱一下你欸。」我說。

  他略有意外地愣了下,「這樣嗎?」

  「是啊。」

  「真是沒辦法啊,那就輕輕抱一會好了,誰叫我無法拒絕秋的請求呢。」

  故作免為其難得樣子說完,已經被他摟進了懷抱。

  可說什麼輕輕抱一會啊,都快喘不過氣了。

  被悟身上好聞的氣息包裹著,那種不想離開的情緒達到頂峰。

  墊了墊腳,順勢將頭埋在他頸窩,「查案這種繁瑣的事就找警察叔叔吧,還有別忘了虎杖悠仁。」

  「道別的時候怎麼還總提其他人——要不開心了。」他小聲嘀咕道。

  「悟也要小心點。」我認真說。

  「好啊,」他手掌撫摸著我的背脊,溫柔的聲音緊貼著耳畔傳來,「要平安無事啊,秋。」

  「我會的。」

  他動作緩慢地松了手。

  而我也知道不得不走了。

  轉身登上了直升飛機。

  隨著機器啟動,螺旋槳高速運轉,這座裝載著四人的飛機逐漸升空。

  悟還佇立在原地,只是他的身形愈來愈小,愈發遙遠,直至已經無法用肉眼觀測。

  定了定神,收回視線,坐正上身。

  目光越過座位透著擋風玻璃望向更遠處,分別是暫時的,苦難也是階段性的。這些日子受的委屈,日後必定加倍奉還。

  *

  日本,某處人跡罕至的山間,幾泓天然溫泉在此處形成。

  「果然還得是這種地方啊,像城市那種彙聚了人類的位置,真是充斥著一股惡臭。」頂著火山頭的咒靈泡在溫泉水中,一臉享受。

  一串晦澀難懂的語言竄入腦海,很像某種精神污染,但火山頭今天心情似乎不錯,沒因此發脾氣,「你也這麼覺得嗎,難得我們意見一致啊,花御。」

  「呀謔,漏壺,傷勢恢復的不錯啊~」不遠處某只外形與人類如出一轍的咒靈走了過來,它身旁還跟著一只紅色章魚頭咒靈,這只章魚頭還屬於咒胎一類,尚未成型。

  「早就恢復好了。」聊起不怎麼光彩的事情,叫漏壺的火山頭臉一沉。

  【陀艮看起來又長大不少】花御那番晦澀的音節闖入在場咒靈的腦海。

  除了漏壺,其他咒靈似乎早就習以為常。

  陀艮手臂在空中來回比劃著,像是在說自己的成長速度與真人有關。

  「陀艮,不用這麼客氣——也多虧最近實驗體的質量不錯,關於咒靈與人類,靈魂構造的課題進展地異常順利呢。」真人嬉笑道,「說起來,最近還看了一部不錯的電影,叫什麼蜈蚣的,推薦給你們哦~」

  「真人,」漏壺吸了口手裡的煙鬥,不同於人類社會的物品,鬥缽裝載的是一團腦花,它眯起眼睛,「你越來越像人類了,好歹有點身為詛咒的自知之明吧?」

  真人不以為意,一躍而起跳入漏壺所在的溫泉,濺起的水花澆了對方一身,真人從水下探出腦袋,發出哲學家般的言語,「漏壺覺得,何為人類,何為咒靈呢?」

  漏壺鼻尖傲慢的輕哼一聲,「現在的人類不過是一群虛偽的冒牌貨,我們才是真正的人類,是純粹的真實。」

  從惡念中誕生的咒靈,比世界任何生物都能明白人類的虛偽,他們標榜著愛,正義,善良,高喊著真善美的口號,私下卻又比誰都惡毒陰暗。

  真叫人作嘔。

  世界應當由咒靈統治,而不是一群虛假的弱者。

  「是啊,」真人附和道,又伸手指了指後方,小型石山腳下的一團黑色污泥,「那麼,漏壺認為那個,現在算是人類還是咒靈呢?」

  漏壺愣了一下。

  似乎聽見有人討論它,污泥動了動,凝固的液體欲要向上形成某個形態,卻在中途失敗了,重新灘回地上。

  「真是抱歉啊,我也想把你恢復原狀,但初次試驗時手段好像太粗暴了點,造成了不可逆的損傷,」真人毫無歉疚地笑了笑,對著那灘黑泥說,「放心吧,我的研究還在繼續,要不了多久應該至少能讓你開口說話,」它表情一下猙獰,「到時候應該能得到不少東方秋的秘密情報吧。」幾乎一瞬間,像變臉般對漏壺露出真切的笑容,「總之,當人類能成為咒靈,而我們的靈魂中存在『人類』的成分時,漏壺心中的這種界限便不存在了吧。」

  漏壺頓時沉默了,真人提起他最討厭的話題。

  「不論如何,我不認同羂索的方案——我們只需要集齊手指,讓兩面宿儺蘇醒就可以了,宿儺自然會去對付五條悟,剩下的由我們動手,詛咒時代必定來臨。」漏壺說。

  「那東方秋呢?選擇性忽略嗎?漏壺沒忘吧,如果不是身邊有一個清醒的『人類』跟著,只是走進她的結界恐怕都難以出來了——偏偏我們這邊為數不多能動手的『人類』不願意殺死她。既然解決不了她,那我們自己做出改變不是很好嗎?別執著於到底是『人類』還是『咒靈』這種概念上問題啦,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陀艮和花御對此沒有發表意見。一個還不善於思考,一個是只想要安寧的自然。

  漏壺接不上話了,它覺得真人做的是正確的選擇,但卻無法說服自己,有些迷茫地望向天空,現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黑暗的房間,少年望著前幾日的棋局出神。

  腦海不斷回放著有關東方秋的畫面——那個時候,如果不是對方咒力被封鎖了,自己還真有可能被成功偷襲——那個女人,還真是敏銳得可怕啊。

  不過沒關系,即使她已經察覺到異常也無所謂,一切按照計劃進行著,他已經贏了大半。

  棋盤上,白子被層層絞殺,黑子已大獲全勝。

  接下來就等十月末——

  思緒被忽來鈴聲打亂。

  本想直接掛斷,但在看到來電者是那位火田家的助理時又猶豫了,數秒他接通了電話。

  「少爺,你在哪?!」對方那邊似乎正在奔跑,語氣十分焦急。

  「我在外面下棋,有什麼事嗎?」

  「請立刻回來一趟——或者我去接您也行,」他喘著氣說,「老爺被綁架了!」

  「什麼?」少年動作一僵,下意識問,「誰做的?」

  「夏油傑,是夏油傑!」對方咬牙切齒道。

  「我知道了,我馬上回去。」他掛斷電話,臉色陡然陰沉下來。

  明面上的人好對付,而同樣藏在暗處的家伙才是最麻煩的。

  夏油傑動作竟然比他料想的還快要上一步。

  看來計劃必須提前了啊。


第128章 第128章

  乙骨憂太, 就讀於東京高專,二年級生,特級咒術師。

  他於昨日被派往處理2-6號祓魔結界核心處聚集的咒靈。

  自從那位東方小姐將部署於2-6號結界處的咒靈回收後, 這些區域的咒靈每相隔一個月必須清理一次,而前往清理的咒術師等級必須是一級或以上。

  如若監測到強烈的能量存在, 則是由空閑的特級咒術師前去, 當然這種情況非常罕見。

  只不過為節約人手, 協會決定將5道結界的任務全交給一個人處理,於是任務便落在了乙骨頭上。

  至於五條悟,他被派去了秋田地區, 解決一起嚴重的特級事件。

  聽說某個偏僻的鄉下出現了特級咒靈, 一.夜之間, 將整個村子毀於一旦,而對方並未就此罷休,它就像是天災, 正帶著災難向著更遠處無限蔓延。

  此時此刻乙骨憂太已經完成了祓除任務, 他坐在城市道路街邊,西餐廳的戶外桌前, 點上一份三明治與甜茶, 等待監督與他完成最後的對接,便可以返程回高專了。

  可乙骨並沒有心思享受午餐, 有些心不在焉地吃著三明治, 目光漫無目的地落在來往行人上。

  思緒不經意發散回到大約半個月前,某天五條老師突然找上自己。

  那是個一如往常的平靜午後, 大家在操場進行特訓。

  五條老師忽然出現, 把他單獨叫了過去。

  「如果咒術界出了什麼大事,而我又不在大家身旁, 那麼虎杖悠仁就拜托乙骨同學了。」對方語重心長地說。

  「啊?老師的意思是?」乙骨一怔,這種如同臨終托付的發言實在叫人不禁多想。

  「因為協會出現了叛徒,與上次襲擊高專的特級咒靈勾結,總之,大概率不止一人,」五條老師用一副惺忪平常的口吻說道,「在那些家伙全部露面前我們不准備有任何行動,悠仁是他們的目標之一,雖說讓還只是學生的你出面不太合適,但眼下我們明面上的特級戰鬥力也就剩你我了。」

  協會出現叛徒?還是與咒靈勾結?!居然是叫人如此震驚的消息嗎?!

  乙骨瞬時呆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接話。

  五條老師臉上所流露的凝重神情,很明顯不是在同他開玩笑。

  所以夏油先生和東方小姐的事情果然另有隱情……乙骨內心的猜想得到了證實,但他一直以為這是高層之間的勢力鬥爭,沒想到居然是出現了叛徒。

  「難道是為了兩面宿儺?」乙骨發出不可置信的疑惑,「人類和咒靈勾結又能得到什麼?」

  「誰知道呢。」五條老師嘴角泛著譏諷的笑意,聳聳肩說。「不過要不了多久,應該就會知道答案了。」

  於是懷揣著不安的心情,一直等到了現在,這期間發生了一起八十八橋事件,虎杖君又收集到一枚手指。

  隨後好幾名學生得到晉升。

  他所看見的,是和今天風景一樣平和陽光的局面。

  如果不是有五條老師提醒,根本無法想像暗流正在陰暗之處湧動。

  還是想辦法盡早回到高專才能安心啊。

  目光與思緒不斷發散之際,一群結伴的飛鳥毫無征兆地映入他眼眸,緊接著,飛鳥群的背後,他看見了悄然擴張的結界。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應該是東方小姐的結界,但它怎麼出現在了這個地方?

  理論上不應該覆蓋這個區域才對。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麼一瞬間,他覺得這個世界在無形中產生了巨大變化。

  【播報:死滅回游正式開啟,我是您的對接窗口小金,下面為泳者宣布死滅回游相關規則……】

  乙骨肩頭赫然出現一直小金蟲,像機器一樣說著意義不明的話。

  不是咒靈,也不像是式神……

  「媽媽,那是什麼……」路邊,小女孩指著乙骨的肩頭好奇道。

  「怎麼可以指著別人說話,太不禮貌了。」母親目光落在乙骨臉上,露出歉疚的表情。

  「喂,你們看,天空怎麼好像被東西罩住了?」

  「哪裡啊?」

  「這明顯看不見嗎?」

  「沒有啊。」

  「哇!等等!肩上這個又是什麼?!」

  僅僅一瞬,世界變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

  1小時前。

  東京。

  「1號結界什麼情況?!」一名男性破門而入,「夜蛾!」

  「這種事我還想問你們,祓魔結界的監察事宜不是你們在負責嗎?」渡部死後,監察部負責人便更換為倉橋。

  辦公室內咒術師們齊齊投去質問的目光,常駐於高專的咒術師已經全彙集於此了——他們比普通人更快感受到結界變化,發現異常他們第一時間便趕來此地。

  「結界核心已經進不去了!」倉橋說,「它還在往外擴張,再這麼下去要覆蓋整個東京!」

  「這種事我們當然知道,」夜蛾不耐煩地說,「其他區域呢?2號到12號結界那邊如何了?」

  倉橋一怔,當即拿出手機,大約過了半分鐘面色難看道:「電話打不通。」

  「果然如此啊。」

  「好端端的怎麼會這樣?東方呢?這是東方的結界,讓她出來解決!」

  「東方被長老送去了京都,莫非倉橋先生給忘了嗎?」二年級班主任日下部哼笑道,「與其在這裡和我們做無謂的爭辯,倒不如想辦法聯系上長老,趕緊把東方叫回來。」

  沒人知道結界擴張意味著什麼,但沒人覺得這是個好局面。

  【播報!】

  【播報!】

  ……

  就在雙方僵持之際,一只只小金蟲不約而同地冒了出來。

  【死滅回游正式開啟……】

  【我是您的對接窗口小金,下面宣布死滅回游相關規則……】

  室內頓時被機械的播報聲籠罩。

  在一片壓抑的氛圍下,隨著小金蟲對游戲規則一條條的闡述,眾人面色逐漸蒼白。

  直到最後一條——

  【規則九:五條悟不得進入結界,五條悟不得進入結界,五條悟不得進入結界——啊重要的事說三遍。】

  饒是夜蛾也坐不住了,「我去薨星宮確認天元大人的狀態。」

  *

  同一時間,1號結界核心。

  「如果說將1號結界視為母結界,那麼其余則是子結界,改變1號結界的構架會另剩下結界一同轉變,真是方便啊……」少年喃喃道,「結界的奧義在於給結界附加各式規則,大多數『囑托式帳』都是如此,但為了保持結界的穩定,規則必須相對公平,而東方的結界早就超出了『公平』的範疇,無制約的咒力增幅,術式增幅……居然做出這種東西,該說不說,身為結界師,東方秋恐怕已經在我們之上了,但她最大的敗因,是不該把權限交出來,才讓我們有機可乘。」

  少年說著愉悅地笑出聲:「他們恐怕怎麼都想不到,支開東方的最大意義,是為了讓我們順利接手1號結界呢——」

  「如果是這樣,那為何不直接設定更加苛刻的規則,例如,要求所有人類原地自殺?」名為真人的咒靈蹲在地面,目光緊緊鎖定了某處泥土。

  「超出一定範疇的規則會令施術者遭到反噬——與其他結界相比,它不是做不到,而是取決於施術者的能耐。所以像真人說的那種要求,或許發動後還沒能完全實施,施術者便提前暴斃了吧——真人,你這是在做什麼?」他望向不斷刨著泥土的咒靈問。

  「既然結界性質已經改變了,那麼把埋在地底的東西挖出來也沒關系吧?」

  「當然不可以!」少年擋在真人面前,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還是趕緊撤吧,這地方不適合咒靈久呆。」

  真人戀戀不舍地站起身,跟隨者少年一同核心外走去。

  「無為轉變的效果如何?」

  「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少年吟吟笑道,「總之,曾經那些訂下契約的咒靈與術師都順利釋放了,接下來,我們只需要靜靜等待『它們』蘇醒,讓日本徹底混亂就好了。」

  「那我們呢?」

  「你們三個去支援裡梅,收集剩余手指,務必將整個東京掌控在我們自己手中。」

  「聽起來是要趕盡殺絕呢。」

  「就是趕盡殺絕,尤其是高專那些礙事的家伙,我們只需要虎杖悠仁活著,其余人都無所謂——記得,遠離結界核心,但別在結界外逗留,以免碰上五條悟。」

  真人像是想起什麼重要事地「啊」了一聲。隨後在身上點了四下,是基督教徒的手勢。

  「這是在做什麼?」羂索露出古怪的表情。

  「最近從書上學會的,我剛剛在祈禱,希望漏壺能撐久一點,這動作羂索你不知道嗎?」

  「總之,」羂索無視了對方毫無營養的話題,「等死滅回游進入下個階段,就可以開啟儀式了——」

  「欸……」真人雙臂抱住後腦,見對方一副要離開的樣子,好奇道,「你現在要去哪?」

  「京都——為我們的儀式做准備。」

  *

  【記錄,2018年10月15日。】

  【祓魔結界1-12號被名為羂索的千年前術師占領,死滅回游開啟。】

  【同日,羂索作為結界管理者,利用特級咒靈「真人」,發動「無為轉變」,結界內成百上千人在一瞬間獲得術式,並被迫成為「泳者」,即死滅回游參與者。

  「泳者」必須參與游戲,通過擊殺其他「泳者」獲取點數,拒絕參與,以及長時間未獲取點數的「泳者」將通過「剝奪術式」方式令其直接死亡。】

  【同日,羂索利用結界,將數千年來簽訂契約的靈魂,投放於被詛咒的「容器」中,不計其數的歷史中存在的咒靈與術師重新現世。這些受肉.體同屬於「泳者」。】

  【同日,夜蛾正道前往薨星宮,並未見到天元,天元目前下落不明。

  【次日,特級咒靈花御,特級咒靈陀艮聯合襲擊東京高專。高專淪陷。死傷未知。】

  *

  說來有些意外,這次京都方的看守者聯合了京都高專、禪院家兩方人士。大概是為了提防五條家救人,所以讓禪院摻了一腳。

  至於關押地點既不在高專內部,也不在禪院家,而是更為偏遠的某個地下室內,頗有幾分當初悟藏悠仁那個地下室的既視感。

  原本是只有基礎住宿的條件,隨後向他們提出了零食、飲料、電視、游戲機和影碟的要求,除了電視不連信號外,竟然都滿足了。

  不過——

  電視正播放著反復觀看無數次,已經淪為背景音的「生化危機」,在筆記本上日漸增多的「正」字下又添上一筆,隨後將筆扔到一旁。

  ——我的耐心消磨得快到盡頭了。

  而大約從3日前起,日常「補給」毫無緣由地斷掉了。

  算算時間現在已經是10月18號。

  外面出現什麼變化了吧,而且是非常嚴重的那種,再過兩日沒人來的話,就該我自己想辦法出去了。

  正如此思考時,貼滿封印符咒的沉重石門出現了動靜,稀稀拉拉的鎖鏈聲從另外一邊隱隱傳來。

  這個時候來的未必是好人啊。

  下意識握住了藏在腰間的匕首,背貼向與門同側的牆邊。

  匕首是當初還在東京咒高封印室那會,悟偷偷交給我的。

  或許是因為我平時未曾有攜帶武器的習慣,加上封印咒力後不具備使用咒具的能力,所以他們未對我搜身——當然,也或許他們本身不關心我是否保留普通武器。

  沉重的石門緩緩挪開了,被光線拉的細長的影子投影在地上,對方似乎穿著厚重的外套。

  當熟悉的袈裟映入眼簾時,稍稍愣了一下。

  真是個許久未見的面孔。

  「唷,看起來挺有精神啊,秋。」夏油傑眯起細長的眼睛,衝我笑道。

  「怎麼是你?」

  「啊?這種話未免太讓人心寒了吧?」他瞟了眼正在播放的喪屍電影,「外面都鬧得天翻地覆了,秋居然這麼悠閑,反倒有些羨慕啊。」

  說完提步向著我走來。

  「慢著。」將匕首指向他,示意不許再靠近一步。

  「怎麼了?」他停下動作。

  「提問,悟最喜歡的食物是什麼?」

  *

  死滅回游開啟第三日。

  被羂索解封的靈魂逐一蘇醒。

  東京,乃至整個日本已陷入一片混戰。

  它發覺異常第一時間便趕去了1號結界,沒想到結界核心已經被封鎖了——只有游戲管理者有資格進入。

  不僅如此,核心周圍還存在高等咒靈  看守。

  對方顯然發現了它的存在,它鉚足了全身力氣,術式與四肢並用才在追擊下存活。

  但還沒有結束,因為身上長年累月積攢的東方秋的氣息,引來了更多的咒靈,它只是個手無寸鐵的小貓咪,除了逃跑什麼也不能做。

  真是狼狽啊。

  「喵嗚!」它一邊哭喊著一邊拖著沉重的軀體四處逃竄,悲憤的聲音回蕩在空氣中,「真被猜中了!東方秋你這個烏鴉嘴!!它真背叛了我們!它背叛了全人類!!」


第129章 第129章

  地下室內, 與對方還處於對峙狀態。

  「就這麼不信任我嗎?」他哭笑不得說。

  「當然,『夏油傑』可是有前科的,給你三秒時間……」

  「喂……等等……悟喜歡的食物那麼多, 這個問題未免太強人所難了吧?」

  「我不管——還有2秒——」

  當然不會愚蠢到等到1秒的時候。

  提前發起攻擊,衝向對方。

  「黃油土豆!」他大喊。

  腳步猛地定住, 收回匕首同時緩緩松了口氣, 「算你過關。」

  五條悟喜歡的甜品很多, 但黃油土豆並非人盡皆知的那一類,因為東京很難吃到正宗的黃油土豆,所以黃油土豆在悟的手中出場率非常低。

  「哈!這種態度真是莫名叫人來氣啊。」傑投來難以言喻的表情, 「虧我大老遠跑來救人。」

  「理解一下吧, 我現在看誰都不像好人——悟除外。」

  「為什麼不算上那家伙?」

  「悟才不會給『模仿犯』有機可乘。」我說。

  「呀, 怎麼說呢,現在有種想把秋重新關回去的衝動,干脆當我沒來過吧。」

  「怎麼變得這麼小氣了?」

  「算了, 」他無可奈何地嘆了嘆, 「敘舊的話暫時告一段落吧,我們先離開。」

  「等一下, 我拿罐可樂。」

  「……」

  在陽光的指引下, 和傑踩著台階一路上行。

  「外面現在什麼情況,那個模仿犯還在逍遙法外嗎?」

  通道一個人影也沒有, 也不存在打鬥痕跡, 也就是說原本的看守大約是自願離開的。

  「現在不太能顧得上尋找犯人了。」傑語氣帶著幾分疲憊,「比起這些, 秋自己親眼看看或許更為直觀吧。」

  回到令人久違的地面, 心情因重獲自由頓時無比舒暢,「還是外面的空氣新鮮啊。」

  然而這種愉悅的感覺只維持了一秒, 遠處透明的、混雜著各種咒力的結界占據了我全部視野。

  相隔遙望,它就像一座堅不可摧的城牆聳立在那。

  「這原來是我的結界吧?」喃喃開口。

  「沒錯。」夏油傑給予了肯定的回答。

  「但現在已經不是我的結界了,」凝望著面目全非的結界體系,心情復雜道,「雖然不太願意承認,沒想到咒術界中藏得最深的背叛者是天元。」

  「天元?」傑投來驚訝的眼神,「可我們得到消息,開啟死滅回游的是一名叫羂索的詛咒師。」

  「羂索,死滅回游?」有些迷茫地重復著這兩個陌生的詞彙。

  傑將最近日結界異變般地膨脹,小金蟲的出現,游戲,泳者,大量受肉.體與古代咒靈解封的事情講述了一遍。

  而羂索的存在,是他通過那些古代泳者口中得知的,同時,幾乎能確定所有額間有縫合線模樣的,都是羂索,其百分百確定的身份可以追溯到一百多年前,歷史上臭名昭著的加茂憲倫,至於現在所使用的身體,正是我當時起過疑心的火田久司。

  「真是失策,」幾乎是咬牙切齒道,「如果當初在高專把他殺掉,或許什麼事都沒有了。」

  「別說傻話,依靠疑心和直覺殺人反而讓人覺得恐怖欸。」傑寬慰道,「話說回來,為什麼說天元也是背叛者?」

  「說說我的看法吧——天元和羂索是同伙。」

  「理由呢?」

  「因為祓魔計劃還是雛形,尚未通過時,長老們提出了一個附加條件——我的結界必須在天元結界的掌控之下。」

  傑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我繼續解釋;「這聽起來沒什麼問題,所以當12個結界全部完成那天,在長老團的監督下,給結界附加上了這麼一條束縛,也就是說,我只是結界的構建者,天元才是實際擁有者,它隨時有回收祓魔結界的權利。」

  「原來如此,天元本身在結界方面頗有造詣,所以將秋的結界改造成了死滅回游。」傑下意識用上了他身為教主時那副文縐縐的腔調。

  「既然死滅回游的發起人是羂索,現在還是游戲管理者,那麼必定有他的參與,我想,羂索也是一名結界專家吧,對結界一無所知的家伙可沒法當管理員,所以是他們兩個聯手改造了我的結界——這種情況下,天元不可能毫不知情,它或許是真的、出自個人意願地背叛了人類。」我喃喃道。

  可是為什麼呢?

  實在想像不到它背叛的理由。

  前段時間咒術界出現端倪時,還和咪.咪提過一嘴天元的事——

  【其他人如何折騰在當今的局勢下都激不起水花,除了掌控整個國家結界的天元。】

  居然一語成讖了。

  「所以其實是三名結界師合作做成的結界,難怪可以限制悟了。」傑在旁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這樣吧——等一下,悟怎麼了?」

  「他受到了最高級別的待遇呢。」傑意味深長的笑了笑,目光落在山腳下的一輛黑色轎車上,「先上車,我們回去還有好長的路程,邊走邊說。」

  「要去哪裡?」

  「我們的臨時據點。」

  「盤星教?」

  「算是吧。」

  司機是一位中年男性,韓裔,留著胡渣。

  經夏油傑介紹得知他便是孔時雨。

  據說快有50歲了,但外表看起來不過40出頭的樣子。

  「小金。」結束題外話,傑重回正題,呼喚一聲後,他的肩頭憑空冒出一只帶著翅膀的小金蟲。

  「有什麼吩咐?」蟲子開口道。

  「復述游戲規則。」

  「收到,死滅回游游戲規則如下……」

  靜靜聆聽著規則,一時間仿佛自己進入了某個現實中的大逃殺游戲,沒想到活了千年的家伙思想這麼新潮。

  直到出現了五條悟的名字,嘴角不受控地抽搐了一下。

  【五條悟不得進入結界……】

  聽起來為了某一個人特意加入規則這種事有些離譜,但又在情理之中。

  如果任由悟在結界內大開殺戒,那麼他們前面的謀劃也就功虧一簣了。

  「所以說,他真被拒絕進入了是嗎?沒有嘗試過破壞結界本身?」

  「當然試過,但不論是『蒼』、「赫」還是『茈』都輕松穿越了結界,力量分毫不減地對內部的建築直接造成了毀滅打擊。」傑聳聳肩道。

  「原來如此,僅限制本人出入,卻不限制其咒力輸出,以這種束縛達成了相對平衡啊。」

  「還有一個壞消息,結界仍然在日漸擴大,雖然沒有第一日那麼誇張,但照這個速度下去,不出兩個月,它將覆蓋整個日本領土。」

  「也就是說,對方用這個方法變相將五條悟驅逐出境?」

  「或許吧,但我不認為他們沒留有後手。」

  「真可憐,豈不是到時候悟只能和我回華國了?」沒忍住調侃一句。

  「屆時我也只能去華國看望你們了。」傑饒有興致地附和著。

  「等等,悟現在和你在一起?他怎麼沒來?」說著在車內東張西望起來。

  「沒有,我們是在兩天前取得的聯系,現在國內通訊網絡基本已經是半癱瘓狀態,他那時正在秋田一代,說是會想辦法趕往這邊,然後與我們在五條家彙合,後續又斷了信號——但要繞過各大結界,在沒有通用航線以及新干線情況下,要到這裡來不是什麼易事啊。」

  「噢,好吧——還有,傑已經是泳者了吧,難道可以自由出入結界?」又轉而問道。

  「泳者無法自由進出結界,不過只要用100點數兌換規則便可以做到——但羂索是管理員,『規則』往往更偏向於他那一方,例如,我想要附加一條『所有泳者可以自由進出結界』的規則時,被管理員更改成了『只有兌換本人可以自由出入結界,並依舊需要在規定期限內獲取點數,否則剝奪術式』。」

  「看來是希望大家不留余力地廝殺啊。」有些感慨道。

  死滅回游就是他們的真正目的?那麼死滅回游的盡頭又是什麼?和兩面宿儺又有什麼關系?

  「秋有什麼想法嗎?老實說要遵守這種莫名其妙的規則叫人很不爽啊。」他投來期許的目光,仿佛希望從我身上得到好消息,「難道要所有人永無止境地在結界裡玩游戲?」

  氛圍一下寧靜了,甚至有幾分壓抑。

  我望向穿外,那張如同鬥獸場一樣的結界。

  好端端的結界被弄成這幅模樣,簡直沒眼看。

  這種游戲絕不能讓它繼續下去。

  「或許有對付游戲的方法,但要達成兩個前提。」我說。

  大概是沒想到轉機來的這麼突然,傑微愣了一下,同時前座孔時雨也投來詫異的視線。

  「解封我的咒力束縛,」我分別豎起了兩只手指,「以及讓我回到1號結界。」

  簡單描述後,等待我的是一陣沉默。

  「就這些?」半晌,傑打破沉靜。

  「並非如此,但你們能幫我做的也就這些了。」

  「居然不是擊殺羂索這種要求。」

  「管理員權限大概率可以轉移,所以殺了羂索恐怕也無法停止游戲——不過也不可能就此放過那家伙,活了上千年,該入土了吧。」

  「聽起來怨氣很大啊。」

  「傑難道不是嗎?」

  「我自然也一樣。」他笑了笑,手肘擱在車窗邊沿,指背撐著太陽穴,眺望遠處。

  說了這麼多,有些口渴了,打開從地下室順出來的可樂,喝下兩口。

  感受到莫名的注視,回望過去,「怎麼了?」

  「只不過有點驚訝,我以為被關這麼久,秋出來後會徹底爆發。」傑感嘆道。

  「還沒到時候,正在蓄力呢——」

  「話雖如此,未免也太沒危機感了吧。我到的時候居然還在看電影,就沒想過局勢太亂顧及不上你而被人遺忘嗎?」

  「那不可能,」我瞥了他一眼,「哪怕天塌下來,我在你們心裡也排在最優那一級,不可能不優先拯救我的。」

  「真是傲慢又自以為是的發言啊。」傑雖說表達著不滿,但也沒否認。

  「如果今天被關著的是傑我也回來救你的,放心吧。」我安撫道。

  「被救的家伙就別說這種話了。」

  *

  目前為止,京都附近同樣在結界之外的還有御三家。

  這也是悟將彙合點選在五條家的原因。

  至於另外兩家,傑打聽到加茂目前沒有明顯動作,一副只求自保的態度——事實上他們家除了尚未畢業的次代家主外,也拿不出什麼能看的人。

  禪院直毘人受協會號召,前去東京支援,據說東京結界內,當初襲擊高專的咒靈以及古代術師正大肆活躍。

  而東京高專,在死滅回游開啟的次日就淪陷了。

  目前聯系不上高專成員。

  但我不認為硝子他們會坐以待斃,大概率是轉移陣地了吧。

  當然這些也是兩天前的消息了,網絡信號半癱瘓後,即便是昔日情報網全國覆蓋的盤星教教主也難以拿到第一手消息,想要調查什麼人的信息還不如用積分兌換情報來得快。

  由於要繞開結界,花費了非常久的時間才到夏油傑的據點。

  「這地方比我那小地下室舒服多了啊。」從落地窗望出去,不禁贊嘆道,「後院還有泳池,用來度假都不過分。」

  沒想到所謂的據點竟然是一棟別墅。

  「那要不先放你下去游一會?」

  「才不要,我不喜歡游泳。」

  「那真是遺憾啊。」

  「沒有其他人了?」

  「大部分都在結界裡,暫時出不來——畢竟不是誰都能在三天內拿到100積分。」傑有些得意地說。

  「所以能在結界外活動的只有你和孔時雨兩個人?真荒涼啊。」

  「可以這麼理解吧——其余還有些不在結界內的非術師,他們有自己的任務,主要是收集情報。」

  「閑聊先到此為止吧,我們說說今後的打算?」孔時雨走了進來,身上還帶著若有若無的煙草味。

  「孔時雨先生有什麼想法嗎?」我問。

  他自顧自地在沙發上坐下,將一張日本地圖攤開,上面畫著十二道圈,分別標注了1-12。比起我當初的祓魔結界,地圖那些全擴大了一倍。

  「非常時期,我們就免除那些沒必要的寒暄,開門見山吧——既然東方小姐有方法結束這場游戲,那我們自然應當竭盡全力護送你回東京結界,不過這件事看似簡單,卻還存在許多值得商榷的部分。」

  「其實最麻煩的問題在於那個詛咒草人吧,我猜多半在羂索手中。」我說。

  「在這之前,我想問一下,羂索有可能知道你的破局方法嗎?」

  「幾乎沒可能,通過擊殺管理者來結束游戲是大家都能想到的常規方案,所以對方一定會留有後手,我不想浪費那個時間去周旋。」我說,「敵人並不清楚我手上有幾張底牌,所以才打算另辟蹊徑。」

  孔時雨無聲地松了口氣。

  「所以還是必須找到羂索。」傑思索道。

  「不如我先出發去東京?」

  「不,你得留下。」

  「為什麼?」感到困惑地望向傑。

  「秋現在的狀態不適合單獨行動,而我需要留在這邊等著與悟彙合,所以也沒辦法護送你。」他說。

  「嘁,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我贊同傑的觀點,」孔時雨連連點頭。「雖然東京那邊局勢膠著,但我們這邊好不容易聚集起來,不宜再分散戰力。」

  「說起來你們為什麼一定要等悟?」

  「他當時說很有重要的事情,必須見面才能講明。」

  「好吧。」那家伙不會在這種時候任性,估計真的有什麼要緊事。

  「當然也不會一直等下去,會有個期限,再等3天,3天後悟還沒來,我們就出發。」孔時雨說。

  「秋要回五條家看一下嗎?」傑轉而道。

  夏油傑的提議讓我頓時心動了一秒,轉念一想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這個時候我還是盡可能別露面的好。」

  況且悟不在,回去也沒多大意義。

  *

  次日,夏油傑並未呆在臨時據點,而是獨自前往結界內部獲取積分。

  他雖然有自由出入權,卻仍然得履行「泳者」職責,否則將被剝奪術式。

  而孔時雨則需要外出采購日常補給——他們也是前日剛到這邊,別墅並未留存食物。

  閑著無事,我提出一同前往的要求。

  已經被關好多天了,急需透透風,正好可以看看外面真實狀況。

  「早知是這樣,當初應該把我那些零食帶上的。」靠在車窗邊緣,望向窗外,無比悔恨道。

  「我以為模特都應該會注重身材管理。」孔時雨冷不丁冒出一句。

  「哈,」我笑了下,「真難得還有人記得我的本職工作。」

  「畢竟我對東方小姐的認識,更多還是從雜志和廣告上來的啊。」

  「噢,需要給你簽名嗎?」

  「啊,那不用,我的意思是經常見到而已,我並不是粉絲。」

  「哇,你這人也太無趣了。」

  「傑也經常這麼說,但我自認為自己還蠻特別的。」

  「不僅沒趣還自我感覺良好。」我吐槽道。

  或許因為別墅周邊全是一些人口稀少的鄉村,死滅回游對附近人士的影響最嚴重的反而是通訊這一方面。

  實際上網絡癱瘓也沒想像中那麼絕對。

  結界外小範圍區域還能保持通話,但跨越區域到更遠的位置便不行了。

  附近生活的普通人似乎還處於茫然的狀態,他們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並堅定認為ZF會修好癱瘓的信號網絡——盡管有些不安和焦慮,但生活還得照常進行。

  采購的事宜全權由孔時雨操辦,我給了他一個小清單,裡邊有想喝的飲料和想吃的零食,然後在路邊吹風等待就好。

  大約十分鐘後,孔時雨提著幾個大袋子從便利店出來。

  有條不紊地將它們一一放入後備箱。

  就在旁邊觀望他一系列動作時,一股強烈的危險預感從背脊竄上後腦,不做多想,猛地上前一步,揪住孔時雨後衣領將他整個人朝旁邊甩了出去。

  與此同時,一道殷紅的長箭已破空而至,從側後方無比順暢地穿越汽車後蓋。

  「喂,做什麼這麼突然!?」不遠處,不明所以的孔時雨吃痛地爬起來。

  「別過來!」我大喊,「你去遠處!」

  孔時雨非常有眼力見地閉上嘴,默默照做。

  巷間的陰影裡,徐徐走出一位衣著奇特的男性,面孔鼻梁處一道黑色橫紋格外顯眼。

  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人類。

  「聽說這十年幾乎沒參與戰鬥,而咒力和式神卻被封印了,沒想到還能這麼敏銳。」他一臉倦色道。

  「你是什麼人?」我微微抬眉。

  能襲擊我的絕不肯能是咒靈,而對方身上散發的詛咒味道又不像是人類。

  他神色懨懨,似乎一副不想回答的樣子。

  「受肉.體?莫非是古代術師?可那些家伙不是都在結界裡嗎?」一邊通過分析試圖轉移對方注意力,一邊從後座拿出一把三節棍,索性對方還算講武德,沒打斷我的動作,「不僅能大搖大擺走在外面,還將目標鎖定在我們身上,並對我有所了解,你應該是羂索的狗腿子吧?」

  「閉嘴。」這話似乎惹怒了他,一團紅色液體赫然出現,凝結於他手掌之上,隨後雙掌將其合十。

  很明顯蓄力的動作,於是不再逗留,朝著孔時雨的反方向奔跑起來。

  剛才射來的箭速度極快,以我現在的狀態,遠距離戰鬥絕不是對手,先拉近看看吧。

  「穿血。」伴隨著一聲低吟。

  凝化成箭的銳器又一次迸發,激蕩起空氣,形成一圈圈波紋。

  身體向左成偏開一步,順利躲掉。

  「咻!」「咻!」

  兩道凌厲的破空聲緊接而至。

  矮聲避開第一箭,在第二箭到來前,我扭轉身體撲進了右側巷子。

  還好傑把游雲留給了我,否則今天就麻煩了。

  不過那家伙的術式怎麼那麼熟悉?

  我確信沒有親眼見過,但好像在哪裡聽說過——操作血液的術式,是什麼來著?

  「我不是羂索的狗腿,」他身影下一秒出現在巷口,好像非常在意『狗腿』這一詞,還要一本正經解釋,「只不過是因為我其他弟弟都在羂索手上,不得不配合他行動而已。」

  說完又是一次穿血。

  踩上側面牆壁,順勢後翻。

  攻擊落空了。可這回攻擊太過隨意,好像甚至沒特意瞄准我的位置,血箭在空氣中爆裂開來,化成一滴滴血珠。

  「羂索那種喜歡搞小動作的下等貨色,你幫他辦事,最後真會兌現承諾嗎?」我嘲弄道。

  「這些就不勞你操心了,我們已經達成了束縛。」他面色不改道,「其實以你那靈活的速度,遠距離作戰或許還能逃掉,但你不該拉近距離,勝負已定——超新星!」

  一粒粒文蘊含著咒力的血珠如同煙花般炸裂開來,就像是一場壯觀的小型煙火。

  然而在察覺到上一發攻擊的異常時,我就沒再停留了,幾乎是在招式爆發的半秒前,借著慣性上牆竄上屋頂。

  居高臨下地俯視下去,不禁有些好笑,這傻貨也太自信了吧,巷子雖然狹小,但不代表只有一條路,上方空著呢。

  不給他反應時間,已經握著游雲一躍而下。

  「我想起來了。」我說。

  「什麼?」他望著空蕩的巷子猛然一怔。

  「是叫赤血操術對嗎,加茂家的祖傳術式。」語罷,三節棍不留余力地朝他正抬起的面門揮了上去。

  游雲是當年從伏黑甚爾手中繳獲的戰利品,使用者的肉i體力量決定其威力,是為數不多的不依靠咒力驅使也能派上用場的咒具。

  當初悟打算留給我,但我實在不喜歡三節棍的樣式,於是送給了傑。

  腦袋硬生生承受了這全力一擊,饒是有咒力護身也還是徑直飛了出去,他身體不受控地在地上拖了好幾米才停下。

  半晌,對方艱難起身,鮮血狂嘔,隨後一臉不可置信地看過來,似乎難以相信自己竟然一擊倒下了。

  「我問你,羂索在哪?」將三節棍合一,從巷內走出來。

  「無可奉告。」他沉著臉說。

  「別這麼嚴肅嘛,那我們聊點別的,」保持著大約3米距離,謹防他偷襲同時也不讓對方有機會逃跑,「你有幾個兄弟?」

  他回以一個冷漠的眼神。

  掰起指頭細數起手頭的線索,「加茂,弟弟,受肉.體,羂索——哇,你不會是前陣子高專被盜的『咒胎』吧?」

  他表情頓時一凝。

  果然被我猜中了?

  咒胎九相圖。是咒術界歷史上一起非常惡劣的醜聞。

  當年名為加茂憲倫的家伙,也就是羂索,強迫擁有特殊體質的人類女子與咒靈結合,九次懷胎九次墮胎,咒胎九相圖由此誕生。

  「但你弟弟不是已經死了嗎?」我疑惑道。

  當初被盜出來三個咒胎,有兩個已經死在了悟的學生手上。

  提及此事,那家伙眼神瞬間凌厲起來,充斥著血絲的眼眸瞪著我,「還有六個在羂索手上,至於我那兩個可憐的弟弟,我會親自去找虎杖悠仁為他們報仇。」

  「報仇,就你現在這幅模樣?」我嘲諷道,「等等,那羂索對你們而言又算什麼?他迫害你們的『母親』,難道不應該也是仇人?」

  似是明白自己現今的處境,他垂下眼眸,「在我們理解中,他其實是父親,但實際上自誕生以來,我們對『母親』『父親』沒有什麼強烈的情感,所擁有的僅只有兄弟之間的情誼,羂索如何都無所謂。」

  「啊?」我扯了扯嘴角,瞬間覺得羂索的關系網好凌亂。

  稍稍整理了思緒,不禁感慨道:「真要如此定義的話,虎杖也是你弟弟啊,你找他報仇又算什麼,大義滅親?」

  「什麼?」

  「准確來說是異父異母的弟弟。」我用好笑的口吻道,「因為虎杖的母親也是羂索。」

  但其實並不覺得很有趣,只覺得羂索做的事情叫人一陣反胃,那家伙果然還是早點去死的好。

  「請不要拿血脈的事情開玩笑。」他異常認真說,「即使敗給你也不代表可以隨意踐踏。」

  「騙你於我又沒收益,」我聳聳肩,「我們一直在調查羂索,虎杖的母親在生下他之前頭上就已經有縫合線了——這應該是羂索的標志吧,出於某種緣由,他無法抹去那道傷口——」

  他好像終於相信了兩分,表情頗為復雜地變幻著。

  「這件事我會自己去調查。」他怔愣說。

  「哦,哪來的錯覺?覺得我會就此放過你?」我嗤笑道。

  他定了定神,終於意識到這是一筆交易,「你想知道什麼?」

  「羂索在哪?」我問。


第130章 第 130 章

  ——死滅回游絕對是此生見過的最離譜的游戲。

  降服某只從犄角旮旯冒出來的咒靈, 將誕生於手中的咒靈珠吞下後,夏油傑不由得生出如此感慨。

  與他而言,這游戲唯一的好處是結界內野生咒靈遍地走, 並且整體質量有了質的飛躍,所見之處幾乎全是2級或以上咒靈, 對標游戲簡直就像是滿地圖的高級經驗怪。

  放眼偌大的日本, 泳者陣營恐怕也就自己能因游戲而受益了吧。

  不過, 也因為頭兩天他做的太過火了,8號結界內的泳者都本能地避開了他,以至現在想找個行走的「積分」都難以實現。

  他望著開闊的街道略有出神, 是難得一見的空蕩無人場景, 而每個角落都留下了或多或少的血跡。

  沒能在羂索的結界下覺醒的人類其實並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 他們聽不見小金蟲的播報,也不了解游戲的存在,只知道一.夜之間世界變了樣, 有人獲得了超能力, 有人在莫名死去,還有人在不斷廝殺。

  而在通訊癱瘓的情況下, 昔日繁榮有序的城鎮, 已經淪為法外之地,僅僅幾日, 便變得如同世界末日般荒蕪。

  ——還活著的非術師, 大約躲了起來吧。真凄慘啊,他心中感嘆一聲。

  目光掃了眼街頭游蕩的低級咒力, 興致缺缺。

  莫非要去別的結界看看?那也太遠了啊, 恐怕沒有時間了——當初與管理員兌換游戲點數時,雖說取得了自由進出結界的特權, 但同時也被迫同意「削減個人點數停滯期限」的霸王條款。

  啊啊,真是麻煩,不論怎麼想,這破爛游戲還是趕緊結束吧。

  就在夏油傑漫無目的尋找目標的時候,一股熟悉又怪異的感覺從背後侵襲而來。

  數只蜈蚣模樣的咒靈朝著夏油傑迅猛接近,下意識閃躲同時也看清了對方真面目——微微瞪大的眼眸中倒映的是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孔。

  時隔多時,幾乎消失在眾人視野中的模仿犯再度現身,詫異之余一種名為驚喜的情緒悠然升騰。

  「真讓人驚訝,做了那麼多事後竟然敢大搖大擺出現在我面前?」夏油傑後躍一步,說完,沙丘蠕蟲從他面前破土而出,張開布滿一圈圈密集尖牙的巨型大口,將數個蜈蚣咒靈瞬時吞吃碾碎。

  「這就不勞操心了,我們自然是有備而來。」模仿犯用與自己相同的聲線開口,聽起來格外自信。

  夏油傑臉上浮現一抹古怪的表情,但又轉瞬即逝,他的思緒被悄然靠近的少年打斷了。

  「好久不見,夏油傑,別來無恙啊。」那少年帶著笑意說完,當即發動術式。

  ——那家伙是用來轉移自己注意力的誘餌!

  至於面前這個……夏油傑斂神:「羂索——」

  音落,勢如千鈞的沉重之力自頭頂猛烈降下。

  伴隨一聲轟然爆響,水泥地面被蠻橫的術式力量硬生生壓出一個碩大凹坑。

  大地龜裂,碎石飛濺。

  「成功了嗎?!」假夏油眯起眼睛,語氣帶著幾分難以遏制的喜悅。

  「不……還沒。」少年一臉凝重,望著空蕩的裂坑,地面上殘留著咒靈被祓除後尚未消散的痕跡,「果然沒這麼容易啊。」

  ——擁有多少咒靈便意味著擁有多少術式,咒靈操使有多難纏早就感受過了。

  「去年落荒而逃,那如同喪家犬一般的姿態莫非忘了?要我幫忙回憶一下嗎,羂索?」夏油傑出現在側面,看起來毫發無損,「術式早就被勘破的你,已經沒有勝算了啊。」

  話雖如此,他卻並不敢大意,這種活了千年的老狐狸必不可能干自投羅網的事情——而從剛才起就察覺到的那種異樣……是錯覺嗎?

  「不得不承認,你確實很強,而我也不止一次動了想要咒靈操術的心思——啊,這種心情現在也一樣——」少年露出渴望的神情。

  「哈,我可不喜歡被男人惦記。噢差點忘了,你是曾經也占據過女性身體的奇怪生物,那更惡心了,」他瞥了瞥嘴,「所以,這次帶個『贗品』就能贏我了嗎?」

  「當然……可以。」少年無視了對方的侮辱言辭,胸有成竹注視著對方,「村野,你應該已經適應了吧?」

  「是的,羂索先生。」

  「實現你真正價值的時候到了。」

  模仿犯聞言,一邊拉開與夏油的距離,一邊靠向羂索,直至在他身後站定。

  僵持狀態下,空氣凝滯了一秒。

  隨後雙方同時動了。

  羂索朝著夏油傑急速衝刺,在他行徑路上的腳下赫然出現一個黝黑大洞,然而還未完全展開,那漆黑之洞開始莫名收縮,並未能對自己造成分毫影響。

  夏油傑微微瞪大眼睛,凝望著暢通無阻到來的羂索,感到有些不可置信——他的術式被干擾了。

  不遠處地面的黑洞又一次展開,但卻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

  如山般的重力再度降下,好在他反應及時,當即撤出了羂索術式範圍。

  上次交手已經能完全確認羂索的能力了,是與重力的有關術式,範圍大約是周身三米空間,持續時間在6秒左右。

  也就是6秒之後,是最佳的攻擊時間。

  即使是為了試驗,也不想放過這個機會,夏油傑再次召喚咒靈,

  依舊是那只沙地蠕蟲,它破地而出瞬間,動作同樣停滯了,甚至有些迷茫地左顧右盼,有那麼一剎那,似乎將攻擊目標對准了自己。

  果然是這樣嗎?!

  怔愣之際,羂索再次靠近,用包裹著咒力的拳頭狠狠揮向夏油。

  「怎麼?咒靈不聽話了嗎?」

  少年的拳頭與之孱弱身軀截然相反,雖說夏油傑順利接了下來,但還是被對方身上醇厚的咒力驚訝到了。

  「讓我來告訴你吧,」羂索吟吟笑道,「村野復制的不僅是目標的樣貌,還有對應術式,這種復制連咒力構成也一模一樣,因此在你驅使咒靈時,咒靈會收到兩種不一樣的指令,自然會感到迷茫——這就是我用來對付你的,王牌。」

  即便夏油傑最終能夠奪回對咒靈的操控權,但在瞬息萬變的戰局中,哪怕是半秒的遲疑也足夠要命。

  事情頓時變得棘手了。

  拳腳交加的纏鬥中,他盡可能拉開與羂索的距離,避免進入術式範圍。

  要戰勝羂索必須先解決那個叫村野的家伙,而這一點對方也能想到,所以始終只敢躲在羂索身後,見機行事。

  饒是如此,這期間也沒停下召喚咒靈的動作,所有攻擊皆以失敗告終。

  夏油傑似乎並沒放棄這種看似無意義的行為,攻勢反而更加猛烈了。

  章魚模樣的咒靈用撩動的觸須牢牢鎖住身手靈活的羂索,不過兩秒,它又自行松開,行動搖擺不定,重力降臨,咒靈被碾成粉末。

  另一邊,超越成人高度的不倒翁朝著村野所在地徑直下落,卻在即將砸中對方的最後一刻偏移了位置。

  ……

  「不愧是特級咒術師,很敏銳啊,是打算耗盡我們這邊的咒力嗎?」

  「哎呀,被看出來了嗎?」夏油傑心頭一泯,這麼快就被察覺到自己的想法,果然很難纏啊。

  外貌相同,術式一樣,即便如此,他也不認為對方擁有和自己一樣的咒力總量,所以打算用這種方式在短時間大量消耗對方,逼迫那個贗品出局。

  「真巧,其實我們也沒打算持久戰。不如現在就分出勝負吧。」

  羂索說著主動拉開一段距離,神色輕松,同時擺出手印。

  不妙,他打算展開領域——夏油傑心髒一沉,當即反應過來。

  不是害怕羂索的領域,而是受干擾情況下,自己這邊根本沒法展開領域對抗!

  「領域——」

  使用簡易領域大概率也會被干擾,雖說有些不甘,但不得不承認已經沒法強行作戰了。

  只能在他領域完成前,利用咒靈先行撤退啊。

  也不知道能否趕上……

  但多年戰鬥的經驗幾乎瞬間地告訴了自己答案。

  不……恐怕是來不及了……

  「展開——」

  最後一個音節從喉間吐出那一剎,空中有什麼東西從一閃而逝。

  像一時興起又停下的微風,來的實在太過安靜。

  又因為來者體內毫無波瀾的咒力隱蔽了她的氣息,以至於在場三人竟沒一個第一時間發覺。

  一剎那,羂索只感覺到身後風起的絲絲涼意,隨後裹挾著堅韌力量的三節棍已近在咫尺,察覺異樣的瞬間,突如其來的劇烈的打擊硬生生甩在了他身上,身體彈飛了出去,「轟隆」一聲,砸進路邊無人的矮房。

  「什……什麼情況……」

  假夏油僵在原地,表情在揚起的塵風中凌亂。

  領域不僅沒能展開,羂索還被打飛了?!

  太快了,剛才他什麼都還沒看清……

  「果然熱身過後,感覺更得心應手了啊。」

  村野呆愣眼眸中倒映著女性的身影,心髒因緊張而鼓動起來。

  為什麼……那個被封鎖了咒力的東方秋會出現在這……不是特意安排了一位受肉.體去對付她了嗎?!那邊發生了什麼?!

  「唷,傑,我來的還算及時吧?」她望向另一面,用張揚又輕松的口吻笑道。

  *

  「你怎麼出現在這裡?」夏油傑從怔愣中緩過神來。

  「如果是想怎麼會跑進結界,那當然是參加游戲啊,」說著我給自己豎起一只大拇指,「我現在是泳者了哦。」

  非術師只要進入結界一樣會成為泳者,這是規定。

  「太胡來了!」傑扯著面部表情說。

  「被救的人就別說這種話了。」將他對我說過的話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況且,得知羂索在這邊,更不可能不來吧。」

  「算了,現在不是爭論的時候,」他一頓,轉看向羂索摔進的房子,「先對付他們吧。」

  「好啊,我現在超有手感耶!」饒有興致地轉動起游雲。

  「不,秋你的目標是那家伙。」傑的視線越過我,投向身後那個與他容貌如出一轍,神態卻大相徑庭的模仿犯。

  「這麼弱的家伙還需要對付嗎?」微微側頭掃了眼那家伙,正手足無措地呆立於原地,愚蠢的模樣實在有些好笑。

  「至少要防止他逃跑吧,這可是真凶啊——我去找羂索,秋帶著他離遠一點。」他說完,已經朝著絹索墜落的方向走去。

  「行吧。」

  其實先前在屋頂觀察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以自己的狀況難以加入他們的戰鬥,尤其是涉及到領域之戰的情況下,只不過有些不甘心罷了。

  「開……開什麼玩笑!?」那冒牌貨不知哪來的火氣,突然拔高音量,「我好歹也是咒靈操使啊!憑什麼!憑什麼瞧不起我!!?」

  冒牌貨身後,數道黑色虛空展開,密集的千足蟲像噴湧的泉水湧現。

  「正因為是咒靈操使,就更不值一提了啊。」

  甚至不需要閃躲,那些惡心的蟲子在不足一米的距離下,憑借自己的意願轉變了方向,悶頭向地面撞去,有點自毀的意味。

  「什麼……情況?」

  「你的同伴難道沒告訴你,咒靈對我不起作用嗎?」

  對方臉色陡然一白,配上傑那張臉分外滑稽,手機不在身邊真是太可惜了!

  也不知道那些迷戀傑的那群教眾看見「他」這幅表情,教主的偉岸形像會不會就此崩塌。

  「我想起來了……咒靈無法攻擊東方,這種事居然是真的……」

  「能問出這種話,就說明當初變成我的樣子時,沒能繼承身上那份特性吧。」

  原來如此,他不是被同伙背刺,而是壓根連關鍵信息都記不住的蠢貨。

  連這種貨色都能擺我們一道,實在很不爽。

  我拎起三節棍向他緩緩靠近。

  明知不可能,他卻還是不間歇地召喚出咒靈來,隨著一次次失敗,終於開始驚慌失措了。

  「不,你已經沒有咒力了,再如何也沒法與身為術師的我戰鬥……」幾乎是硬著頭皮說這些話,崩潰在他逐漸扭曲的面孔上隱隱浮現。

  起初的新鮮感過去後,對這張假臉實在有些厭煩,夏油傑可不會露出這麼不堪入目的表情。

  「是嗎?」俯下身來,當即提速奔走至他面前,對方遲鈍的視線甚至沒能跟上我腳步,當目光終於捕捉到我那一刻,游雲已經從下方揮出去了。

  「啊——!!」

  伴隨一身慘叫,盾擊造成的扎實手感從游雲傳遞過來。

  望著擊飛到十多米開外的身影,下意識抿了抿唇——好像用力過猛了點,不會死掉吧?

  幾乎同一時間,駭人的咒力像蘇醒的火山般從身後猛然爆發。

  「真嚇人哦。」有些咋舌地感嘆了一聲,隨後拎起昏迷在地上的冒牌貨,迅速遠離爆發點。

  兩股不同的咒力開始衝撞交鋒,連空氣都仿佛附上了令人壓抑的重量。

  千鈞一發的危機關頭,稍稍替傑緊張了下,不過這種念頭有立馬打消——方才暗中觀察時已經十分確信了,羂索完全是依賴冒牌貨的存在,才有與傑交手的自信。

  緊接著街邊一棟5層高的樓房在震耳欲聾的爆裂中,轟然傾倒。

  咒力在對抗中或瓦解,或碎裂,最終消散。

  剎那間,其中一個領域的氣息在遠處陡然消失。

  勝負已定。


第131章 第131章

  「醫生走了?人醒沒?」

  「還沒, 不過快了。」

  「要這麼久嗎?果然還是醫術不太行吧?」從窗前俯望下去,拎著手提箱的醫生在孔時雨指引下上了車。

  「忘了是誰把他打成那樣的?」傑的背影在開放式廚房前來回忙碌,他的抱怨和高湯包料煮下入鍋後的香味一同傳遞過來, 「你這家伙為什麼還能若無其事地問出口啊?」

  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有些無力地回到沙發上躺倒, 「還有多久可以吃飯啊?傑, 我快要餓死了——」

  「……」

  *

  傑與羂索的戰鬥還是在昨天。

  領域對戰無疑是傑勝出了, 只不過,羂索那家伙眼見情況不對,關鍵時候利用管理員身份的便利, 直接一個腳底抹油, 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然, 他絕對不是毫發無傷地離開的,大約也付出了一定代價。

  值得慶幸的是我們這邊還有收獲——名為村野的模仿犯在我們手中。

  壞消息是他始終處於昏厥狀態,僅有的呼吸證明他還活著。而小金蟲並未認可他泳者的身份——這冒牌貨不僅可以自由進出結界, 還不用遵守游戲規則, 簡直如同游戲BUG。

  相比之下,已經成為泳者的我, 在獲得100積分換取自由出入結界的權利前, 無法離開結界。

  也就是說,我們需要帶著一個拖油瓶在結界內狩獵。

  非術師擊殺術師, 有額外10分加成。

  這個時候也不知是誰積攢了100分, 給游戲附加了一條新規則。

  【允許泳者間自行交易游戲點數。】

  大概是某位正義人士吧,如此一來避免了泳者間無意義的廝殺。

  而羂索身為管理員能讓這一規則通過更叫人驚訝。盲目猜測他自身狀態不佳, 所以無暇顧及結界的狀況。

  不過, 夏油傑聽完我在結界外面的遭遇後,有些擔憂孔時雨的處境, 於是果斷將自己剩余點數全部轉讓給我,隨後片刻不帶停歇地踏上了搜尋泳者的路程。

  看得出這家伙因為放跑了羂索心情非常糟糕。我全程甚至沒動一個指頭,只在一旁靜靜看著傑,面帶微笑地擊敗泳者,逼迫他們將點數轉給我。

  熬了一整個通宵才收齊100點。

  我這麼懶散的人竟然有朝一日因為忙碌而看見日出,實在難以置信。

  出了結界回到據點才勉強補了覺。

  睡醒便聽聞孔時雨找來一名私人醫生看望那冒牌貨的狀況,才有了剛才那一幕。

  「別睡了,來吃飯吧。」

  迷迷糊糊間,聽見傑說。

  「好耶,開飯了!」精神頓時振奮起來。

  「我說啊,不指望秋會料理,但好歹結婚十年了,連個速食拉面都不會煮嗎?」他端著兩碗熱騰騰的面上桌,抱怨說。

  「什麼,哪裡有十年了?」腦子轉的飛快,算了一下時間,暗自松了口氣,以為錯過了什麼重要的紀念日,「傑不要亂說!」

  「算了,我們就沒在一個頻道。」

  順利抱走自己那份拉面,決定不再裝傻,「啊,下廚這種事在我們家都是悟去做的。」

  「我可不是悟。」他在我對面坐下,一板一眼。

  「可我是秋耶,怎麼能讓我下廚——而且男人會做飯才是魅力所在啊。」

  「這個話題還是打住吧。」他故作頭痛地說。

  「嘿——認輸了是嗎——」有些沾沾自喜道。

  「再說話一會就把你送回五條家。」

  「嘁——」

  傑是年紀越大越開不起玩笑了啊。

  勉強吃上熱食,隨後回房繼續躺下。

  大約是黃昏的時候,被房門外有條不紊的敲擊聲吵醒。

  「那家伙醒了。」隔著一扇門,聽見夏油傑在外邊說。

  *

  模仿犯村野被關在別墅的地下室內,傑在我指導下做了個簡易的限制術式的結界。

  至於他本人正被反手綁在椅子上,頂著腫了一大半的「夏油傑」面孔,滑稽至極。

  「傑,你手機借我用一下。」又萌生了想要拍照的想法,朝他伸手。

  「想都別想。」

  「欸——被看穿了嗎?」訕訕收手,「真可惜。」

  「我都說,」那人垂著腦袋,眼神無光,「我知道的全都說。」

  還沒開始就認輸了,真是個徹頭徹尾的軟骨頭。

  下意識和傑對視了一眼,隨後他率先開口,「羂索弄這場游戲的目的是什麼?」

  「呃……」村野好像一下哽住,「我不知道。」

  「你們的同伴還有哪些?具體到術式能力也都細說細說。」

  「有4只咒靈……聽說他們像征著天災,但具體術式我並未見過……還有幾個受肉.體,也就見過兩次……羂索他……從不和我說他的想法,只交代我需要做什麼,然後照做就是了。」

  「這些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我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好歹提供點有價值的信息吧?否則還不如死了算了。」

  「那……那我重頭開始講?」

  傑使了個眼色過來,示意我別嚇著對方。

  「你說吧。」

  村野夕子,喝下術師的血液,便能獲取對方相同的樣貌與術式——沒錯,這家伙原身是個女人。

  她出生於鄉下,父母早逝,術式覺醒後因被視為異類,不得已遠離人群,在外面渾渾噩噩混日子,直到被詛咒師發現,成為詛咒師一員。

  雖說擁有看似強力的術式,但像是某種天與咒縛,她身體各項機能遠在常人之下,別說通過奪取咒術師的血液增強自己,她甚至難以親身參與戰鬥,最後被同伴嫌棄,干脆單干做一些普通且報酬低廉的活。

  直到遇上了羂索,詢問她是否願意成為自己的棋子……

  她追隨絹索的原因異常簡單——想證明自己的價值,哪怕是被人利用。

  對方給她提供遠超想像的特級咒術師的血,變成夏油傑後,她成了被攪渾咒術界的漩渦中心,這種成就感令她幾度忘我。

  但羂索卻從未就自己真實目的,對她透露過只言片語。

  值得一提的是,數月前,那起將高專一年級牽扯進去的古樹事件裡,村野也參與了,和我交手的那位少女就是她自己,難怪她自始至終沒在我面前展現過術式,還那麼弱——而收集我的血液也是那個時候的事情。

  「被利用的很徹底啊。」不禁感嘆一句。

  「而且還是心甘情願的。」傑補充道。

  從地下室出來,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忿忿開口,「真是沒用——」

  「這麼輕易就相信對方的說辭了嗎?」

  「傑和她交過手也能感受到吧,真的很單細胞欸,和她所描述的自我形像完全吻合。」

  戰鬥也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越是生死交加時刻越是展現得徹底。

  「這人打算如何處理?」我繼續問。

  「先關著吧,好歹也是洗清我們嫌疑的首要人物。」說著習慣性將手攏進袖口,話鋒一轉,「不過,經歷這麼大的風波,屆時高層的狀態也未可知啊。」

  「悟那邊還沒有消息嗎?」

  「沒有。」傑遺憾地搖了搖頭,「五條家那邊有我們的人盯著,如果回來了會報信的——秋真不回去看看嗎?」

  「家裡有人操持,不會有事的。」心知肚明這些不過是借口,真實原因源於無法言喻的抗拒與怯弱,除非悟也回到了本家,這種心才能得到治愈。

  「好冷血哦。」

  「傑也沒回過自己家幾次吧?」瞟了他一眼。

  他語塞了半拍,才道,「我們兩個完全不一樣吧,就算你不喜歡本家,但那好歹也是悟長大的地方。」

  「不是傑想的那樣——因為我不喜歡等人,如果這個時候回本家,那麼我呆在那邊的意義好像只剩等待了。時間會變得很難熬。」

  他欲言又止,最終沒再接話。

  別墅外,車聲由遠至近越來越明顯,直到在門口。

  恐怕是孔時雨回來了。

  但隔著一個廳堂的距離,我聞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詛咒的味道。

  傑也同樣感受到了,他動作一頓,隨後召喚出咒靈,戒備地向著廳堂靠近。

  大門被推開,看清來者的面孔,我稍微愣了一下——居然是結界外交過手的脹相。而孔時雨走在他身後,雖說一臉凝重卻不大緊張——沒有脅迫的痕跡。

  「咒胎九相圖的受肉.體。」走廊拐角處,壓低聲音對傑說,

  「他來做什麼?」

  我聳聳肩,「誰知道呢。」

  昨日,脹相告知我羂索的信息後,便與他分道揚鑣了,沒想到不過一天時間又見上了面。

  「冒然造訪實在抱歉,在下並無惡意——聽說你們已經抓住了村野,但那家伙其實對羂索一無所知,或許我這有各位想要的情報——」

  什麼?

  和傑對視一眼,決定先出去看看,肩膀卻被一只有力的手按住了。

  「我去吧,秋在裡邊呆著看情況行動。」他甚至不等我回話自顧自地走了出去。

  如此小心謹慎實在有點多此一舉,我才沒理會,默默地跟在他背後。

  戰鬥可以看出一個人性格。

  脹相屬於那種耿直的類型,其軟肋是他的弟弟們,而從他實誠地將羂索動向告訴我那一刻起,已經意味著和羂索決裂了。

  這也怪羂索自己,不僅隱瞞了虎杖悠仁的身世,還企圖引導兄弟間的廝殺,真是無聊的惡趣味,這種調調恐怕也只有年輕的我喜歡。

  「這家伙一直在結界外守著,說是想要與我們合作,我看他沒什麼攻擊性,所以干脆帶回來了。」孔時雨見到傑,當即開口。

  他指的是據點的結界,為避免非術師誤入才做的。

  「你怎麼知道我們據點位置?」傑問。

  「因為我一直在跟蹤你們——從你在地下室將東方秋帶走那一刻起。」身穿奇異服裝的脹相說,「我接到的指令是看緊東方,如果發現夏油傑以及他的基地,及時進入結界彙報。」

  「聽起來似乎是在利用我釣出傑的行蹤啊。」我說。

  聽到我的發言,傑愣了一下,隨即轉身投來一個略有責備的眼神。

  「是這樣,因為羂索只知曉夏油大致方位,卻無法鎖定具體位置,」脹相誠懇道,「而帶走東方是我接到的第二個指令,結果也顯而易見。」

  「只交代這些還不足以贏得我們的信任,不如先說說你的目的吧。」

  「我想要能與你們一起回東京,然後想見一見虎杖悠仁,如果真是我的弟弟,那麼我會盡全力保護他。」他神情堅定道。

  「那你又能給我們帶來什麼?」傑用拇指指了指外邊,「解釋一下這鬼游戲到底怎麼回事?」

  「這種事恐怕只有那些咒靈和天元清楚。」他眼眸微黯。

  「等等——」孔時雨打斷對話,「你是怎麼知道我們要去東京?」

  「其實我並不知道你們的打算,」他說,「但詛咒草人在東京1號結界內。而解封東方對你們而言勢在必行吧?」

  他回答的非常平靜,卻叫在場人不由一怔。

  「那東西不在羂索手中?」傑詫異道。

  「不在,」脹相非常果斷地給出否定回答,「如果合作成立,我會將詛咒草人的位置告訴你們。」

  「欸——」傑應了一聲,拉長尾音,像是征詢意見般地掃視我們。

  孔時雨微不可見地輕輕點頭。

  「竟然是這樣嗎……」念頭從我腦海一閃而過,不禁脫口道,「莫非交給了天元?」

  脹相無精打采的面部表情陡然一凝。

  「哇,真是這樣啊——」頓時感到開心地笑了起來,打了個響指,衝著傑道,「我們已經獲取到重要情報了,這家伙沒有利用價值了,快趕他出去吧。」

  「你們怎麼可以——」他一下咋舌,瞪視著我們,半天說不出話來。

  「哎呀,不要這麼認真,秋只是開個玩笑。」傑拍了拍我肩膀,嘴含笑意說。

  如此一來,連他也打消了對脹相的疑慮。

  「我都還沒完整發揮呢。」小聲抱怨道。

  「我們同意合作,但在這邊還有點事,不會立刻回東京。」傑望向他。

  「沒關系,羂索也不會那麼快行動,」脹相略作思索說,「雖然我也不清楚游戲的目的,但他之前明確表示死滅回游需要時間發酵,才能達到他想要的效果。」

  「那麼,請把你知道的其余信息告訴我們吧,哪怕是某些不起眼的細節。」孔時雨頗為專業地從衣兜裡掏出紙和筆,「我們可以坐下慢慢聊。」

  *

  我沒有參與他們後續談話。

  因為孔時雨那副干練又專業的態度,沒由得叫人十分安心。

  ——事實證明他確實沒叫人失望,很快將重點總彙在一起,私下又與我們討論了一遍。

  總算明白傑為什麼能那麼信任他了,某種意義上確實很可靠。

  次日一早,傑又進了結界,說是要與被困在結界內的盤星教核心成員開會,打算將結界內的非術師盡可能地集結起來,帶那些人離開。

  傑推測,按照死滅回游規則描述,一開始便留存在結界內且未能覺醒術式的非術師,理因有一次無條件離開結界的機會。

  而後續再度進入游戲結界,才會像我一樣被登記為「非術師泳者」。

  今天同樣也是約定的日子,如果悟還未能回到本家,就不打算再等下去了,我們先行出發去往東京——必須在死滅回游覆蓋整個日本前,結束這場荒誕的鬧劇。

  叫人意外的是,傑直到晚上還沒回來。

  客廳內,孔時雨正擺弄手機,脹相則是一副愁容眺望窗外。

  還真是沉悶的氛圍啊,打了個響指,吸引另外兩人注意,「要不我去找他吧。」

  「我認為沒有必要,」孔時雨當即拒絕我的提議。

  「為什麼?擔心我走後脹相會對你出手嗎?」

  「請別胡說,我不屑於做這種事。」裝扮古怪的脹相義正言辭反駁回來。

  「並非如此,如果東方小姐執意要去,我也一定會讓您帶上他一起行動,」孔時雨面不改色開口,順便無視對方復雜的表情,「但裡邊幾個盤星教據點分布散亂,不知道夏油目前在哪,找起來可沒那麼容易。總之,這種情況時常發生,最好是再等一晚。」

  這兩人還真是一板一眼。

  「既然如此,那就再等等看吧。」喪失和他們對話興致,遺憾回房。

  又是一個清晨,傑正如孔時雨所預言的那般安然歸來。

  同時別墅迎來一個陌生的造訪者,像是傑下屬,這人帶來一條令人振奮的消息——悟回本家了。


第132章 第132章

  「所以你們的對接暗號居然是放煙花?!」

  從車窗望去, 煙火長嘯升起又綻放,本應該絢麗奪目的瞬間全數湮沒於白日的光亮。

  「沒錯,之前他在電話裡說一回來就會放煙花, 每小時准點開始,每次持續10分鐘。」傑回答道, 「所以我在五條家附近安排了人留守, 發現動靜便會第一時間通知我們。」

  我沒忍住, 扯了扯嘴角說,「用得著這麼麻煩嗎,還以為傑會直接將人塞進本家。」

  「說什麼呢?」他露出一個怪異的眼神, 「我和你們家那些人並不熟悉啊, 況且那個時也是嫌疑人, 更不適合與五條家有接觸了,」傑探著頭望向車窗外,發出嘖嘖感慨, 「哎呀, 看現在這勢頭,都快持續半小時了——難道悟之前有吵著想去夏日祭, 但秋沒陪著一起, 所以那家伙對煙火有種莫名的執念?」

  「怎麼可能,」確實有這麼件事, 只不過原因猜錯了, 「沒能去成是因為他自己沒空。」

  「那就奇怪了——」

  駕駛位上孔時雨與副駕駛座的脹相始終沒出聲,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這兩家伙看起來有些局促不安, 這種凝重的氛圍仿佛會傳染,連我也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 又覺得有些好笑,這可是回我自己家啊。

  一路繞行至本家背後,從戶外車庫入宅。

  老管家竹之內已經在一旁等候接待。

  和往常聲勢浩大的接待隊伍截然相反,這次只有他一人前來。

  場地有被刻意清空過,通往後院這一路未見到任何人影。

  「上月便聽說東京那邊出了事,能看到各位平安歸來實在太好了。」管家日漸年邁的臉上流露出發自內心的欣慰。

  「說到這,怎麼一直沒看見悟,他不是已經回來了嗎?」身旁傑接過話,直入正題。

  「家主他……」

  「真是太慢了——」竹之內被打斷了。

  屋檐下,超高個頭的白發男人從陰影中走出來,渾身散發著不耐的氣息,「你們幾個。」

  悟換上了自己的常服,眼罩並未摘下。

  視線有那麼一瞬間恍恍然,莫名生出一種今天是與這個男人初見的錯覺。

  細細一想,雖然分離只有一個月,但這期間因為完全斷了聯系,又發生了太多的突變,這些變故就像是愈來愈遠的長鏡頭,讓原本只有兩個人的故事摻雜進許多無關緊要的人物,以至於分別的疏離感,比高專時期那次一年的分離還要濃烈。

  都還未來得及接話,悟「唰」地一下閃了過來,微微俯下上身,手抵著下巴端詳著我,一臉凝重,「秋,你是不是最近吃胖了?」

  「閉嘴——」

  很好,這家伙一開口就把我給他加上的美好濾鏡衝刷得一干二淨。

  「開玩笑啦,只是覺得氣色比想像中的好誒。」他用毫無起伏地口吻說,這不像他一貫的作風。「竹之內,你可以先下去了。」

  「是。」管家微微行禮,轉身退去。

  「那麼,這個是孔時雨對嗎?另外一個受肉.體,是誰?」他語氣不善地轉望過去,霎時間,散發出凌厲的殺意。

  脹相身體陡然一凝,一副如臨大敵的摸樣。

  「咒胎九項圖,」傑解釋道,「目前是我們的盟友。」

  「欸——可靠嗎?」他全然無視還在場間的當事人,質疑道。

  「目前來說還可以吧。」傑點點頭,「至少提供了有用的情報。」

  「行吧,」悟拍了下額頭,恢復以往輕松的語調,「既然你們都認可,那我也不計較了。」

  被談論的當事人默默待在一旁,不僅沒有生氣,甚至悄咪.咪的吐了口氣,似乎有種劫後余生的慶幸。

  顯然他也知道自己在此沒有發言權——應該說,能在這樣的場景下沒被視為敵人實在太好了。

  我收斂起暗中觀察的視線,轉向另一邊——悟大概是生氣了吧,雖然暫時沒想到原因,但既然連我也能感受到這家伙發散的壓迫感,就說明大概與我有關啊。

  「先說說你這邊吧,一定約見面的到底是什麼要緊事?老實講,『必須當面說明』這種行為,就像電視劇播放到主角團與大魔王決戰時莫名插播廣告一樣惡劣。」傑開門見山道。

  他果然會和悟直接討論正事,省去我去拉扯話題的麻煩。

  「難道不應該是男女主准備互表心意之際進入廣告更加惡劣嗎?」悟不以為意笑道,「嘛,你們先在這邊等著,我可是大老遠帶了伴手禮回來的啊。」

  說完人就消失了,三秒左右又回到了大家面前。

  不過,這次他一左一右的手裡,分別多了一大一小兩個物件——准確來說,是只咒靈——只因為頭和身體被拆解了,所以兩個部分。

  它皮膚青白,單眼,令人最為印像深刻的還是悟右手中,那個奇異的火山腦袋造型。

  「這是當初挑戰你的那家伙?」

  一眼便認出對方來歷,悟曾畫過它肖像,為了得到畫功方面的誇獎特意拿出給我看過一眼。

  「是啊。」悟隨性地說著,解開纏在對方身上限制行動的符咒,又將另一手手中的火山頭給它貼心地按了回去,「嚴格來說,其實是挑戰了兩次的蠢貨。」

  「真是勇氣可嘉啊。」傑發出感慨,又轉頭對另外兩人說,「你們兩個若是害怕的話,可以先回車上等著——」

  「無妨,它要是有動作,我會第一時間拔掉這顆腦袋,」悟一副惺忪的樣子拍了拍咒靈的火山山頂。

  「突然讓人有些同情是怎麼回事。」傑喃喃添了一句。

  「總之,這家伙應該知道羂索不少事情,直接祓除實在太可惜了,但我這個人又不喜歡拷問,想想還是帶來京都的好,你們兩個的話,應該有辦法讓它開口吧——」

  而對方在它腦袋歸位那一刻,臉上表情如同凝固般,木訥又呆滯,視線焦點聚於某處始終沒變過。

  ——它的目光緊緊凝望著我,我也非常漠然地回應這種熟悉的視線。

  從有記憶起,我就開始接觸這種注視了,來自咒靈一方對我的某種不可抗力的渴望之情,它仿佛時刻在時刻提醒我,我不該屬於人類,應該進入咒靈的世界,去領導它們。

  什麼狗屁咒靈的世界,那種醜陋扭曲的東西,比成日只會跟蹤偷拍的狗仔還要惡心。

  感受到其他人視線循著咒靈看了過來。

  「哎呀,秋現在身上沒有結界了吧,所以才是這種反應啊。」悟漫不經心說,聽語氣其實早就預料到了。

  「近距離情況下,即使有結界也阻擋不了吧?」傑一副深有心得的樣子,「秋打算怎麼辦?」

  這是在征詢我的意見。

  無非兩種方法,一個是由他收服咒靈後再詢問情報,一個是讓我來。

  「沒關系,」我選擇了後者,「說不定這種狀態更方便溝通呢——」

  「嗯?」悟發出一聲疑惑。

  將注意力再次轉回咒靈身上。

  只見火山頭腦袋上那顆碩大的眼珠微微顫動,不可置信的表情下似乎誕生某種難以遏制的情緒,居然當著眾人的面,流下了一行清澈的眼淚。

  「媽媽——」咒靈輕聲開口,似乎存在某種本能,驅使著它說出這個詞語。

  幾人不約而同愣住了。

  與此同時,它指間已經比劃出術式的手印。

  傑最先反應過來,臉色一變脫口道,「悟——!」

  話音未落,灼熱的火焰已騰空而起,超高的溫度瞬時吞沒周圍空氣,出乎意料的是,這團充斥著毀滅氣息的火焰並未攻擊任何人,它的目標竟然是施術者自己。

  實際上,悟在傑出聲前也做出了反應。

  在意識到攻擊目標是咒靈自己那一刻,通過按住對方腦袋的手掌,將無下限發散傳遞然後包裹,從而保護那家伙未受大面積傷害。

  「什麼情況——」孔時雨嘴裡叼著的未點燃的煙掉了下去。「自殺?」

  空氣安靜了數秒。

  「難道觸發了什麼約束嗎?例如落在敵人手裡必須自毀的情況?」傑說。

  並非如此——下意識否認了傑的觀點。

  剛剛喊出「媽媽」的剎那,它眼裡閃過的非常悲痛的情緒,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我似乎看明白了——是絕望吧,它在面對、並認可我的存在那一刻,感受到了絕望。

  所以這一出完全是出於它個人意願,可惜沒能成功就是了。

  它為什麼會從我身上感到絕望?

  真是奇怪的咒靈。

  「不可能不可能,」悟連連擺手,「那樣的話,一開始我也不必大費周章地帶它來京都了啊。」又頓時恍悟般地「啊」了一聲,拍拍它腦袋,「是不是我們聚在這裡把這家伙嚇到了?」

  「聽起來更不可能吧。」

  「也是啊,和我待一起這麼久,早就對這種實力差距習以為常才對。」

  「能不能收回那自戀發言。」

  「難道不是事實嗎?」

  ……

  無視旁邊那些全無根據的討論,望向處於茫然無措狀態的咒靈,它似乎對自己沒能成功自毀而倍感茫然,連眼神都空洞無光。

  我對這種怪異的家伙稍稍起了點興致,上前一步,「你叫什麼名字?」

  在悟的個頭襯托下,顯得格外矮小的咒靈身體一僵,很快回神。

  「漏……漏壺……」它眸光恢復神色,略顯局促地回答。

  「我問你幾個問題。」說完,以示友好地在它面前蹲下。

  「好,好的。」

  「你們和羂索在謀劃什麼?」

  火山頭表情一凝,在這顆完全不屬於人類物種的腦袋上,我看見了與人類無異的痛苦與掙扎。

  「不願意說嗎——那只能將你交給傑了啊。」

  說完,對方臉上的苦惱消失了,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他要建造一個嶄新的世界,屬於新人類的世界。」

  「新人類?」

  周遭吵鬧的交談不知不覺消停下來。

  「新人類就是新人類——」他支支吾吾半天,就說出這麼句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來。

  「什麼意思?」

  「我記得不了,在出發前,和羂索達成了約定。」

  「原來束縛在這裡啊,」悟接過話,「猜到有被活捉的概率所以提前做了准備,嘁,還真是叫人不爽啊。」

  「那麼,如何讓人類進化?通過這場游戲?」我繼續問。

  「忘記了——我只知道,我一直在反對與羂索合作,那家伙一看就不值得信任,也不認可他所謂的新人類方案,但同伴們卻非常執著。」

  「那你們的目的呢?」

  「消滅全人類,」它眼神一下堅定,音調不自覺拔高,像是發表著什麼值得炫耀的豪言壯志,然而這種自信只持續了半句,又泄了氣般地無精打采道,「——就算沒法完全消滅干淨,至少也要讓詛咒替代人類立於世間。」

  音落,寂靜的場地響起幾下干巴巴的掌聲。

  也只有悟這家伙會在這種時候鼓掌了。

  「了不起,這麼有抱負和理想為什麼還跑到我面前來送死?」他不解道,「也太愚蠢了啊。」

  「不,」它反駁道,「因為死滅回游的性質,它開啟時,五條悟決不能位於結界內,否則最後一條規則會作廢,從而無法限制五條悟的行動。」

  「所以你們中得有人吸引我過去,於是你成了那個替死鬼。」

  「我是自願過去的。」

  「是嗎?哪怕是面對必死無疑的局面?」

  「沒錯。」

  「那麼抱負和理想呢?」

  「即使無法親眼見證也沒關系,只要同伴能替我完成——大概是這種感覺吧。」漏壺迷迷糊糊地說。

  「怎麼辦,」傑端起下巴,低聲自語,「連我都想鼓掌了。」

  「雖然細節上或許存在差別,但實際上羂索和咒靈的目的是一致的吧——消滅現在的人類,創造新人類,只不過羂索與咒靈對『新人類』的定義存在爭執,這是他們內部矛盾。」孔時雨說道。

  「總結的不錯。」

  「可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細節上與漏壺達成束縛呢?他想隱瞞什麼?」孔時雨疑惑地望向脹相,「你知道什麼嗎?」

  「很遺憾,我也不清楚。」

  幾人面面相覷,誰也給不出答案。

  「總之把游戲停下來是首要目標吧。」我說。

  「然後把他們殺光就好了。」悟補充道。

  「游戲能被停下?」漏壺驚訝地望向我們。

  「你猜。」我回以一個微笑。

  「不可能,羂索說結界構架已經十分穩固了,任何人都無法改變它的性質。」它搖頭說,「核心同樣無法被破壞。」

  「羂索懂什麼結界?」我不屑一顧地哼笑起來。

  雖然我這邊也需要達成一定的條件,但絕非不可能。

  「還是盡快回東京吧。」傑說。

  「東京?」悟困惑看向他。

  「據說詛咒草人在天元手上,那家伙躲在一號結界裡。」我接過話,「沒有咒力可結束不了游戲。」

  「東京……」漏壺陡然一僵,驚駭大喊,「不可以去東京!」

  「為什麼?」幾道視線同時落在它身上。

  那顆大大的單目眯起來,望向我,仿佛是只對我一個人闡述不詳的預言,「會死的——」

  「有陷阱?」我歪了歪頭詢問道。

  它神情復雜地捂住臉孔,表現得十分懊惱,「我不記得了。」

  「無所謂,」我不以為意道,雖然沒有過正面交鋒,但要說羂索沒在一號結界設防備,反倒難以信服,「還有一個問題,兩面宿儺在這裡面充當什麼角色?」

  「他想要兩面宿儺幫著對付五條悟——只要五條悟還活著,他始終無法安心。」

  「欸——這麼重視我嗎——」被點名某個家伙嘴角泛著笑意,「嘛,比起某些貿然前來挑戰的家伙,至少還算有點自知之明吧。」

  想問的基本都問完了,站起身來。

  「你們想怎麼處置這家伙?」悟見差不多了,指著漏壺說。

  我將視線投向傑,「我們商量一下。」

  「真巧,我也有此想法。」

  單獨到一旁,我率先開口:「你先說吧。」

  「這個時候就不來『女士優先』那一套了嗎?」

  「我喜歡謙讓。」我說。

  萬一與他想法一致,那麼誰先開口等於誰欠對方一個人情啊。

  「胡說八道的功夫見漲啊,」他吐槽了一句,「算了——我是想說秋把那家伙留下來,既然有領域展開的本事,多少能派上用場吧,祓除實在有些可惜——你前段日子不是本來就丟了一只咒靈嗎,正好可以補上空缺。」

  「你沒興趣?」我訝異道。

  雖然傑的提議正合我意,但還是有些驚訝他的讓步。

  他露出略有古怪的表情,「老實說,那家伙有點過於像人了——總覺得吞下去會有心理陰影。」

  「從哪感受到的?」

  「硬要說的話,是從他說決定犧牲自己給同伴鋪路開始?」他思索道,「『犧牲』這種覺悟,不屬於負面情感吧,這真是咒靈會擁有的嗎?」

  其實我也有這種感覺,但遠不止他說的那些——外表不僅醜陋,與「人類」更是毫無干系,但它的感情似乎過於豐富了。

  總之,稍微產生了點興趣,我還想對它再做觀察。

  而傑說的那些也沒錯,我這邊確實需要添補點戰力了。

  意見達成一致,重新回到場地中央。

  悟好像等得不耐煩了,腳掌瘋狂敲擊起地面。

  「我們討論好了。」我說。

  悟點點頭,沒接話。

  隔著眼罩能感受到他冷淡的視線。

  這家伙的問題先放一邊吧。

  走到漏壺面前,對方下意識縮了縮,抬頭用怯懦的眼神望過來。

  「鑒於你剛才表現良好,所以特意給你一次自主選擇的機會。」

  「機會?」它喃喃道,臉色動容。

  「是願意無條件跟隨、並受我驅使,還是——」

  「我願意——」它打斷第二種可能性,「咚」地一聲跪了下去,虔誠地匍匐於地。

  沉默的數秒間,仿佛聽見有誰發出偷笑。

  定了定神,我扯著嘴角說,「暫且老老實實呆在這裡,等咒力解封後,契約就會生效。」說著,忽而想起什麼很在意的事情,「對了——」

  它聞聲抬起頭來。

  「一開始見到我的時候,為什麼會哭?」

  *

  【一開始見到我的時候,為什麼會哭?】

  【那個是哭嗎……我不明白……】

  【那麼換個問題,為什麼會想要自殺?】

  【因為有那麼一瞬間,好像只有自我毀滅,才能容許自己的存在。】

  【毀滅自己,才能允許自己的存在?】

  【是的,聽起來非常矛盾吧——現在想想最根本的原因是我無法殺掉您——您的存在違背了我的認知,所以只能自我毀滅。】漏壺前言不搭後語地說著,看起來非常迷茫。

  【最初的認知是什麼樣的?】

  【我——好像已經忘記了。】

  【那你現在還想自殺嗎?】

  【不,一點也不想,我感到非常滿足。】

  【依舊想要消滅人類嗎?】

  【其實……好像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只是一時興起的詢問,沒指望得到有什麼價值的回答,但沒想到,就連那個咒靈自己也無法理解自己情緒變化。

  不過,我的總結是,因為我獨一無二的、能影響咒靈的特性,使得漏壺抑郁了,然後我又給它治療好了。

  原來如此。咒靈也會抑郁啊。

  也不知道以後如果多罵它兩句,會不會再度發病——

  *

  後續大家在屋內坐下,將最近在京都獲取的情報與悟所知的進行了交換。

  關於安置從結界中撤離的非術師事項,礙於盤星教人手不足,有部分工作委托給了五條家,悟欣然同意了,當即將任務安排給竹之內。

  結界在日益擴大,東京之行迫在眉睫,最終決定明日出發。

  行程敲定,傑帶著其余人先行離開。

  至於漏壺非常安分地去了五條家的封印室,等到出發時再放出來。

  所有安排皆已妥當,人也走完了。

  看了眼盤坐在榻榻米上,一言不發的悟,暗自嘆了口氣。

  ——我還有一個小麻煩沒有解決啊。


第133章 第133章

  因為是用於秘密會談的茶室, 提前知會過管家,甚至包括管家自己也不允許靠近,因此會議散去後, 屋子顯得格外空蕩寂靜。

  悟垮著個臉坐在榻榻米上玩手機,完全忽視我的存在。

  然而瘋狂點地的腳掌暴露了內心的煩躁, 就差把「趕緊來哄我, 現在超級不爽」寫在臉上了。

  絕對是生氣了, 而且原因大約與我有關。

  這個麻煩可大可小,但自認為沒做什麼很過分的事,所以應該很容易解決吧, 就好比吵鬧著想要玩具結果沒買成的小孩, 哄上兩句轉移注意力就好了。

  還在思索間, 他默不作聲地站了起來,頭也不扭,徑直朝著裡間的休息室走去, 最後往他一向喜愛的單人長椅上一躺, 架著二郎腿,一副「我很忙, 別來煩我」的模樣。

  我靜悄悄地跟了上去, 在椅子前站定。

  「生氣了?」

  「難道我看起來像很開心嗎?」

  這種時候問為什麼一定會變本加厲的吧,可還是沒忍住說出口, 「我好像也沒做什麼值得生氣的事吧?」

  「哈?」他發出不可置信的聲音, 食指撩開眼罩,露出其中一只眸子, 湛藍如寶石的目珠下, 冷冽的眸光望了我一眼,隨後坐起身, 「是故意說這種話的吧?」

  「才沒有。」我當即反駁。

  「呵,怎麼會有這麼遲鈍的家伙啊,」他鼻尖發出傲慢又嘲弄的輕哼,略有刻薄說,「我可是千辛萬苦才回到本家的誒,結果沒看到自己的老婆不說,最後竟然還跟別的男人像客人一樣前來拜訪——你完蛋了,秋,我已經哄不好了。」

  原來如此,居然是這檔子事。

  什麼鬼,這也值得生氣嗎?

  「哇,怎麼可以說的我私生活不檢點一樣!」真要做了不檢點的事也就算了,問題是沒有還要受指責未免也太虧了吧,一邊腹誹著一邊振振有詞,「而且你的摯友已經變成『別的男人』了嗎,傑分明是我們的共同朋友吧?」

  「別想轉移視線,重點明明是已經出來了為什麼不回家才對吧?秋又不是沒有家!」

  說那麼一堆,其實主要原因還是這家伙到家時沒見到我,才鬧脾氣。

  真要計較起來,可能我也有做的不妥的地方吧。

  但為什麼一定要計較呢?

  真是一如既往小心眼啊。

  「啊,其實我也是有苦衷的啊。」我換了個柔和的語氣。

  「什麼苦衷?」

  「抓到村野前我始終還是嫌疑犯吧?擅自從那邊跑出來,然後大搖大擺回到本家,被外界知道了,會說是五條家救的人,忍辱負重這麼多天,總不能功虧一簣啊。」腦子轉的飛快,一本正經地扯理由道。

  「噢?」他抬了下眉毛,視線隔著黑色眼罩望向我,「原來秋這麼顧全大局啊——」

  「那當然啊。」說著不自覺地揚起下巴。

  「你過來。」他忽然冒出這麼一句,用的還是略帶命令的口吻。

  「什麼啊——」有些遲疑地靠了過去。

  手臂忽然被擒住,在拉拽的力量下,身體失去平衡,直接坐到了他腿上。

  這家伙也是如此密謀的吧,不僅沒有感到意外,還順其自然地將手臂攬住了腰間,強勢的力氣仿佛是防止逃跑的桎梏。

  悟輪廓深邃面孔貼了上來,「秋的謊話真是一點也不高明,或許一個月前用這番說辭勉強能糊弄過去吧。」同時,手臂從腰間順著背脊輕撫向上,明明是很曖.昧的動作,卻傳遞的著叫人背脊發寒的涼意,「才多久沒見,就開始對我說謊了嗎?」

  這麼容易就看出來了?!虧我還以為自己編的天衣無縫!

  被當著面拆穿,我感到有些窘迫,在他極具壓迫感的注視下別扭地開口,「好嘛,我知道錯了,下次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情了。」

  其中緣由實在難以准確表達,真要說的話,其實就是單純不想回家,當時他的歸期還是未知數,而那種整日在家裡等待丈夫歸來的樣子,未免也太傻了,反倒只有在外面才感覺自在,不過,這種話說出來會更叫他惱火吧。

  他又湊近了些,泛著笑意唇畔的幾乎貼在我嘴角,「欸——秋真這麼想嗎?」

  「是啊。」

  「小騙子,」他側過頭,用低沉的嗓音在我耳邊開口,語調變得超級強勢,「『反正這種事也不會有第二次了,所以就敷衍敷衍吧』,秋一定是這麼想的吧,所以根本沒有好好反省吧?」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廓,心頭好一陣酥癢。

  竟然又被手中了!?

  「胡,胡說!」頓時略有自亂陣腳的趨勢。

  等等——就算是敷衍我也有口頭認錯啊,怎麼還刁難起人了!?

  我投去質疑的視線,但靠太近了,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為我們在親密擁抱。

  偏偏還一直帶著的眼罩,都無法從他的眼眸中讀取真實情緒。

  ——真是礙事。

  伸手想要把那東西摘下來,剛觸碰到柔和的布料,就被不由分說地鉗制住了,悟節骨分明的手指緩慢合攏,將我的手包裹於掌心。

  「不是說就兩個人的時候不戴眼罩的嗎?」這次輪到我指責了。

  「欸——」

  他拖長尾音,面孔回正,鼻尖若有若無地摩挲著我的皮膚,令略有危險意味的呼吸落在面頰上,皮膚不由自主地徐徐發燙。

  隨後聽他似是漫不經心地開口,「啊——是有這麼回事呢。」

  說完便吻了下去。

  是非常具有試探性的親吻,就像是面對美味的食物,第一口總是需要細細品味。

  那瞬間,我感到心髒一縮,一方面是太久沒有過親密接觸,對這種觸感有些陌生,一方面是想起這種看似溫柔的親吻方式,對悟而言,是他發泄不滿情緒的伊始。

  等我意識到不妙時,寬厚的手掌已經扣住我的後頸,上身微傾著壓下來,像是落入人類掌心的幼鳥,翅膀被緊緊攥握著,已經飛不掉了。

  他熟稔的引誘我撥開齒關,然後探了進來,空氣被他肆無忌憚掠奪,周身的溫度在津液交換的靡靡聲響中上升。

  我被他粗暴的接吻方式弄得有些迷糊,意識逐漸失控間,一條柔軟的帶子擋在了眼前——是他的眼罩,上邊還殘留著悟的氣息。

  趁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在後邊打了個小結,眼前徹底淪為一片黑暗。

  「喂,這樣就看不見了,」我不大開心地開口,「快拿掉啊——」

  「那可不行。」他貼著我的面頰,輕聲說,「我還在生氣欸,至少要好好取悅我才能和解吧——」

  我一僵,大約明白這家伙大膽的想法。

  身體被抱了起來,被動地調整成跨坐的姿勢,因為視覺受限,每一分感觸格外清晰。

  而身下堅硬的觸感實在難以忽略。

  想要掙扎出來,腰際卻被按得嚴嚴實實。

  「手不安分的話也會被綁起來的喔。」他用輕松愉快的語調說,又繼續親吻下來,唇間來回輾轉摩挲。

  「我才不要——」我奮力找到機會出聲,「在這種地方——」

  「放心吧,不會有人來的,」他用指尖輕輕撫摸著我的臉頰,又劃過我的喉間,一路向下,所觸碰的每一處肌膚都變得滾燙難耐,他繼續在我耳邊輕輕開口,「況且,說謊的人要接受懲罰,秋難道忘了嗎?」

  心髒「咯噔」一沉。

  好像是有那麼回事,是好久以前的約定。

  而我本來就不是喜歡撒謊的類型,所以雙方都沒用上過所謂的懲罰。

  暴風雨降臨了,浸泡在這場酣暢淋漓的雨勢中,無論如何也難以掙扎出來,既然如此,那就必須拉著悟一起,我們要共同沉淪才對。

  *

  「秋,你很冷嗎?」

  次日,夏油傑准時前來拜訪,剛打上照面,便聽見來自這家伙的好奇詢問。

  「沒有啊。」

  「那你怎麼穿這麼多?」

  很多嗎?

  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無非是穿得比較嚴實,長袖長褲,以及貼身的高領套頭衫——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點熱。

  雖說已經進入秋季,但最近的天氣遠沒到需要如此穿著的程度。

  但我也沒辦法,今早起床站在浴室的鏡前,才發覺身上全是難以忽視的惹眼痕跡,臉色當場就垮下來,我就說那家伙怎麼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速度飛快地從我身後溜掉。

  在對方身上留下吻痕這種行徑,恐怕連當今校園裡的小年輕都嫌過時了吧——真是幼稚至極。

  悄無聲息地瞪視了悟一眼,收回視線,若無其事說,「哪裡多了,完全是傑的錯覺。」

  「是,是。」他一副不想與我爭論的樣子。

  「啪啪」兩聲,眾人注意力被悟的掌聲紛紛吸引過去,「好啦,路上有的是時間閑聊,我們准備出發吧。」

  從京都去往東京,正常行駛也就幾小時路程,但考慮到如今日本一半以上的區域被死滅回游的結界覆蓋,能行駛的路少之又少,要耽誤多久就不好說了。

  「等一下,」傑攸地打斷我們,「在此之前,有個人想讓你們倆見一下,哦准確來說,是他想要見你們。」

  「誰?」悟揚了下眉毛問道。

  「火田長老。」

  「啊——那老家伙啊——」他意味深長地拖長了尾音,「病好了?」

  「火田?」視線驚訝地在兩人身上來回移動,「火田怎麼跟傑在一起了?」

  「修正一下,實際上是這家伙把火田給綁架了。」悟豎著拇指指過去。

  「秋走後,悟把手裡所有的線索全發給了我,」傑解釋說,「我們也認為火田有些可疑,外加上他那時出了車禍,為了方便詢問,干脆就把人從醫院劫了出來。」

  我一怔,「這種事為什麼一開始沒說啊?」

  「因為他一直昏迷中,所以說了也沒意義。」

  「不是說車禍並不嚴重嗎?」

  「並非因為車禍才昏迷的,」悟側身看向我,「老火田起初並不相信自己孫子的身體被別人占用了,甚至懷疑傑腦子有病,才會想出那麼離奇的借口,不過傑那時本就是逃犯身份,所以沒打算放老火田離開——後續那邊又調查到許多蛛絲馬跡,老火田堅定的態度稍微有所動搖,不過最後改變他固執想法的還是死滅回游開啟的那天,羂索的存在公之於眾,那老頑固徹底崩潰了。」

  「老人家年紀大了經受不起打擊,舊疾復發,當場昏迷,直至昨晚才醒來。」

  「明白了,」我連連點頭,不禁有些感慨,「不過,還真是時候啊,再晚半天我們就走了。」

  話雖如此,其實我也不是很在意火田這人,畢竟現在這種局面早就不是區區一個長老能左右的了。

  「倒霉這麼久,也該我們轉運了吧。」傑不以為意。

  說完,不遠處孔時雨正推著一輛輪椅往這邊靠近,上邊坐著一位年邁的老人,火田比我最後一次見他的時候蒼老許多,給人一種輕輕打上一拳就能入土的感覺——當然事實大約就是如此。

  他眼神黯淡,仿佛早已死去,等靠近看見我們,渾濁的目光裡才恢復一絲神采。

  「好久不見,五條……東方……」他用滄桑且嘶啞的嗓音緩慢開口,「現在這個樣子……讓你們見笑了。」

  「多慮了,」悟欠扁地擺擺手,「我們根本不會在意你什麼樣。」

  「說的也是啊,」他低垂著頭,喃喃道,「你們應該很恨我們吧。」

  「恨?怎麼可能?」悟笑了笑,「最多不過是對礙眼又陰魂不散的爛橘子的厭煩罷了。」

  我用手肘戳了戳悟的腰,低聲說,「這家伙就一口氣吊著,再說下去恐怕會當場死你面前哦。」

  「欸,是嗎……」悟摸了摸下巴。

  「是啊。」我確信道。

  老火田此時就如同將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一樣,因為某種執念才得以醒來。

  看著是怪可憐的,但一點也同情他,如果不是高層總樂於搞內部矛盾,也不至於讓羂索有機可乘。

  「哈……」火田似笑非笑地吐出一口氣,光是這樣,仿佛都用上了全身力氣,「事到如今,這些都無所謂了……聽說你們要回東京……」

  「是哦,有什麼遺言要帶回去嗎?」聽起來是非常無禮的話語,但因為悟突然轉變的正經語氣,反倒令氣氛嚴肅起來。

  「呵——遺言嗎——」他嘆息一聲,遲緩著說,「家裡那些人……怕是巴不得我早點去死吧……罷了……我沒有什麼遺言,只有一個委托……」說著晦暗地眼眸一下子堅定,音腔因悲憤而顫抖,「請你們,務必殺死羂索……」

  場間短暫地沉默了幾秒。

  這不是什麼無禮的要求。

  殺羂索雖不是首要目標,但也勢在必行,老火田的請求無非是多增添了一份行動意義,他甚至都沒提讓帶回孫子屍體這種話,但……

  「現在是以什麼樣的身份向我們提要求呢?」我歪了歪頭問道,「雖說你也是被利用的,但我變成現在這樣,平白無故吃了那麼多苦頭,也和你們總監會脫不了干系啊。」

  老火田神色一滯,喃喃自語般地開口,「我承認,過去是做了許多刻薄的事,私下也沒少使一些卑劣的手段,如果只是以個人情誼請求,恐怕是痴心妄想吧……」他語氣緩慢,手攙扶住輪椅,顫顫巍巍地起身,上前一步,在冰涼的地面上跪伏下去,「從前的恩怨不奢望一筆勾銷,但我想我還有一點利用價值,你們想要什麼都可以……家產應該是看不上吧,我想……可以立下遺囑,將長老的位置讓出來……」

  連一貫沉重的孔時雨臉上表情也浮現一絲動容。

  秩序終將會恢復,權利始終是個好東西。

  不過比起讓出長老之位,能使傲慢一生的上位者,丟棄尊嚴向大家低頭反而更令人訝異吧。

  傑默默地後退一步,示意我們拿主意就好了。

  悄悄瞥了一眼悟,發現這家伙不知道正思考什麼而出神。

  「好啊,」既然都不說話,那只好由我上了,幾道視線望了過來,「但我不需要遺囑這種形式。」

  孔時雨上前將老火田從地上攙扶起來。

  「那你想要如何?」老火田重新坐回輪椅。

  「好好活下去,」我說,「只有你活著,等一切結束回到東京,親自為我們向整個總監會正名,才更有說服力啊。」

  老火田視線瞬時飄忽不定,似乎有些恍惚,半晌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好,我等你們好消息,」他吐出一口氣,繼續呢喃低語,「願諸位此行一路順風。」

  考慮到京都這邊還有諸多事宜需要料理,而另一方面東京之行又太過凶險,孔時雨決定留下。為減輕盤星教那邊的負擔,模仿犯村野移交給了五條家,老火田也暫住於五條家中修養。

  將漏壺從封印室放出來,算上脹相一共是4人一咒靈。

  去往東京的路線由悟全權安排,誰叫他是我們之中唯一一個不受「死滅回游」待見的家伙。

  不過,管家帶我們走的這條路似乎不對。

  「不是出發嗎?怎麼往湖邊走了?」我疑惑道。

  「因為交通工具停在那邊啊。」悟說。

  「呃,不是車庫?」

  「秋以為我是怎麼從那麼遠的位置回來的?」他神秘兮兮地抬了下眉。

  「什麼?」

  我腦袋一下沒轉過來。

  「因為開車很不方便啊……絕大多數路都被結界攔下了……」

  順著石子小路走出竹林,視線開闊之際也望見了停在前的直升飛機。

  「居然是這玩意……」我一下明白過來,「等等,你會開飛機?」

  「原本不會,」他聳聳肩,愉快地說,「所以是現學的,不過開回來的不是你們看到的這一架就是了。」

  「別告訴我這次行程的駕駛員是你。」傑嘴角抽搐著說。

  「這話聽起來未免也太不信任我了吧,超傷心的誒。」

  「五條悟回來路上總共弄壞了3架飛機。」漏壺果斷揭短,比了個3的手勢,「換做一般人根本沒法與他同行。」

  「這裡有你說話的份嗎?莫非想念腦袋搬家的滋味了?」悟不開心道。

  漏壺訕訕閉上嘴。

  我投去質疑的眼神,「如果是悟做駕駛員還不如我上。」

  「秋會開飛機?」

  「不會,但總比半吊子好吧。」這道理就好比我從不坐悟開的車一樣,因為他只會死踩油門瘋狂飆車。

  「恕我直言,你們恐怕是八斤八兩吧。」傑吐槽道。

  事實上駕駛員並不是悟。

  看見兩名似乎訓練有素的陌生面孔坐在駕駛位上,才稍稍安心了些。

  「這次是因為趕時間,所以找了專門的駕駛員。」好像十分在意我們對他駕駛技術的質疑,「秋,我發現飛機還是方便很多欸,不如以後……」

  「不要。」我當即駁回他的想法。

  「我們即將啟程,請各位系好安全帶。」

  他還想說什麼,駕駛員用漠然又機械的話語打斷他。

  發動機隨即啟動,耳畔只剩機械制造的嗡鳴。

  行程大約是2小時,2小時後,我們將抵達東京1號結界。


第134章 第134章

  山原已經好多天沒睡過一場安穩的覺了, 准確來說,自打這個鬼游戲開啟以來,他便無時無刻地處於恐慌之中。

  作為一個典型的上班族, 他也曾在某些時刻由衷希望這個狗屁世界早點毀滅,不過每逢回家後, 看見同樣為家庭付出的妻子, 以及可愛的女兒, 又覺得這個世界可以稍微原諒一下。

  誰料想到有朝一日,他的詛咒以另外一種方式實現了,世界雖然沒有被毀滅, 但是末日降臨了。

  老實說, 莫名覺醒名為「術式」的超能力那一刻, 他暗自竊喜過,以為自己受到上天眷顧,像少年漫畫那樣成為拯救世界的主角, 剛懷抱著如此念想, 幻想便破滅了——真相是上天雨露均沾般地眷顧了許多人。而這些人也並非同伴,除他以外, 幾乎全是敵人。

  除了覺醒能力外, 他還能看見一些超出人類理解範疇的生物,很顯然, 那些面目可憎, 散發惡臭氣息的家伙可不是的同伙——聽一些似乎對它們很了解的人稱,這種怪物叫做咒靈, 誕生於人類的負面情緒, 是必須祓除的人類公敵。

  這些天來他見過無數次死亡,有時是單個的人, 在自己數米開外被斬掉了頭顱,有時是聚集在一塊的人群,被浩然的術式波及,他們像是被吸干身體裡的水分樣,化成了枯枝。

  樓房裡的爆炸,大廈的坍塌隨處可見,災難仿佛變成了日常。

  從一開始惶恐懼怕,到後面麻木面對,為了活下去,他也不得已拿起武器,殺死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類。

  同時他也認清一個叫人絕望的事實,即使成為擁有術式的泳者,泳者之間也存在巨大差距。不論是身處何種環境,人與人就是不盡相同。

  也是通過這些日子,山原意外地發現,越靠近游戲「邊緣」的地方,所聚集的泳者和咒靈就越少,於是最近都在游戲的邊界活動,而某些中心地帶,稍一不注意便會被神仙打架卷入其中。

  他一邊吃著從便利店搜刮來的過期三明治,一邊開始懷念起末日前的生活,那時即使忙碌勞累,也能因為妻子做的一頓美味晚餐而感到幸福。

  既然都有超能力與鬼怪的存在了,那麼世界上也該會有救世主的吧,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出現,究竟熬到什麼時候才結束這場可笑的游戲。

  眼淚一下從眼眶溢了下來。

  啊,不知道妻子和孩子怎麼樣了,大家一定要平安無事啊。

  就在他還沉浸在自我神傷之際,掩藏在高樓之上的虛影以悄然而至,伴隨來自身後的轟然驟響,一只龐然大物幾乎緊貼山原後背落下,山一般的陰影將他的籠罩。

  山原心頭一滯,當即想要逃走,但還是晚了一步。

  肥碩的手掌死死地攥住了他的身體。

  山原轉頭,發現襲擊自己的是一只軀體與人類相似的咒靈,但它沒有脖子,肩膀上取而代之的是3個疊在一起的腦袋。

  它身寬體胖,是現實中見過的相撲選手兩倍大小。

  恐懼與驚叫哽在喉間,不是因為對方奇異的造型,而是它身上攜帶的叫人難以呼吸的壓迫感。

  ——為什麼,游戲的邊緣地界也會出現這種程度的家伙?

  山原冷汗直冒,他甚至不需要出手,已經憑借生物的本能判斷出自己的弱小。

  要死了嗎——

  實力巨大差異下,山原大腦一片空白,他忘記了掙扎,任由對方像把玩玩.偶一樣,拎起自己的腦袋,隨後右肩傳來幾乎讓人暈厥的刺痛。

  一根被扭成了弧形的鋼條正硬生生朝著自己的肩膀扎去。

  強烈難耐的疼痛喚醒了他的求生欲,他開始大喊大叫,開始猛地掙扎。

  他像案板上還未被宰殺的魚那般用力蹦跶,而這種反抗越是激烈,那三顆腦袋上的笑意就越發明顯,仿佛看見什麼有趣的發展。

  「啊啊啊啊——!」

  要死了吧要死了吧要死了吧——哪怕是瞬息之間的死亡在這種鬼地方也能撐得上奢侈,而他接下來要面對的恐怕不是死那麼單純的事情。

  「有誰……有誰來……救救……我……」

  他的哀嚎與痛苦回蕩於樓宇廢墟之間,瞳孔的光芒被侵染絕望徐徐覆滅。

  ——對不起,野美子,我……

  尚未在心裡述說完自己的遺願,又一陣劇痛襲來,鋼條抽離了身體,「哐啷」一聲,那根鈍頭的彎鉤與自己身體一同摔在地面,就像是被丟棄那樣,再無人問津。

  他思緒凝滯兩秒,才反應過來咒靈已經不在他面前了,那龐大肥碩的身軀一步步重踏地面,朝著結界邊緣悶頭奔跑。

  ——什麼,什麼情況?

  山原咬牙忍著痛,從地上竭力爬起,只見道路盡頭的結界處不知何時多了幾個人。

  是兩個裝扮怪異的男性以及一位看起來正常的女性。

  這個時候怎麼還會有人跑進來啊,是嫌命太長嗎……而且那只咒靈明顯是衝著他們去的……一群傻貨,呆在那等死麼……

  就在他躊躇著該不該大喊提醒一聲,還是假裝沒見到他們直接逃跑的時候,結界外面又走入一個人——不,那不是人,是咒靈,一只頂著火山頭的矮小咒靈。

  它進來先是左顧右盼,在瞧見向他們靠近的咒靈後表情一沉,有些不開心地抬起了手。

  明明是極為不起眼的抬手動作,饒是隔著數十米的距離,山原也感受到一股令人背脊發涼的駭人力量,地面憑空冒出一團凸起的泥土,隨後超高溫的濃烈氣焰從中噴發了,像是壓縮到極致的氣體一股腦地迸進,被高溫炙烤的空氣「滋滋」作響,上一秒還在奔跑的咒靈現在已定格在路邊,隨著似有似無的風,化為渾濁的粉末。

  ——山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麼強大的咒靈,自己面對它時哪怕是一絲勇氣也尋覓不到的咒靈,竟如此輕易地被消滅了。

  「漏壺,誰讓你直接動手的?」結界下,和尚打扮的長發男人開口。

  「哼……」咒靈不屑地甩了下手,「那家伙都衝到媽媽面前了,無禮之徒,實在看不下去。」

  「誰讓你這麼稱呼我的?」那名女性不悅地開口,說起來,她看著有些眼熟。

  「可是……」火山頭表情頓時變得委屈,就像是受傷了的動物。

  「再讓我聽見一次就把你頭擰下來當球踢。」女性面不改色地威脅道。

  「我錯了,主人。」咒靈唯唯諾諾說。

  「算了,只是有些浪費,可惜啊。」和尚連連搖頭,聽起來是非常惋惜的話語,但和尚臉上並未流露半分遺憾。

  山原旋即怔住,大腦頓時陷入認知上的混亂——等等,為什麼咒靈會和人類在一起?為什麼它會說話,與人類溝通的那麼自然?而且看起來像是那群人的下屬?

  他背脊一寒,覺得自己遇上了更可怕的一批人。

  「先了解一下結界內的情況吧。」鼻梁上有黑色印記的男人說,「如果能打聽到虎杖的行蹤就更好了。」

  「只要是認識的人,隨便誰都行吧,他們大概率不會單獨行動。」女人說。

  「那邊不就有個現成的人嗎?先打聽打聽?」和尚說著抬手指向某處。

  「嘿,既然如此,就由我去好了!」火山頭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山原只覺得有些恍惚,沒看錯的話,他是在說自己吧。

  開,開什麼玩笑啊?!

  被燒成灰燼的咒靈模樣重現於腦海,仿佛是自己即將面對的未來。

  山原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起身,拖著還在往外淌血的身體,仿佛忘卻身上的疼痛,速度迅捷地竄進了樓宇間的小巷。

  *

  望著街邊一眨眼溜不見的人影,沒好氣地甩了一巴掌在漏壺的後腦勺上。

  「好歹對自己的身份有點自知之明吧!?」

  「抱歉。」它捂著頭低聲下氣說,甚至不敢看我一眼。

  「算了,泳者的話,結界內應該多的是,我們裡邊走走看。」傑寬慰道。

  只能這樣了,嘆了口氣,下意識回望結界,被隔絕的視線已無法看見外邊的情形。

  ——悟像留守兒童那樣被安置在了結界外最近一處的盤星教據點,因為不能出場,分開前還鬧了好一會的別扭。

  不過在我們的計劃裡,還遠沒到他登場的時候。

  「出發吧。」我說。

  沿途大約行走了半小時。

  血跡,垃圾,殘骸隨處可見,簡直就跟世界末日一樣。

  死滅回游開啟短短兩周,饒是東京這種人口密度最大的城市,此時也只剩下一股死氣。

  黑鴉發出猶如哀歌般的鳴叫,從頭頂飛過。

  「大家都藏起來了吧。」傑冷不丁開口,「也只有我們會大搖大擺走在路上了。」

  「如此一來找人的難度加大了啊。」脹相開口。

  「沒關系,」我說,「就算我們不找人,應該也會有人找上門來。」

  計劃是先進入結界了解情況,如果打聽不到天元的行蹤,那麼就直接去往結界核心看看。

  「欸,聽起來很自信啊。」傑說。

  「別忘了,你原本就是羂索的目標吧。」

  至於我,似乎也是,但他只派脹相來對付我,想想應該也不是首要目標。

  「對哦,」傑不屑地聳了聳肩,笑道,「不過再來一次也是自尋死路吧。」

  「羂索一個人不足掛齒,麻煩的是他的同伴。」漏壺說。

  「某種意義上也是你的同伴啊。」脹相吐槽似的接過話。

  它一下沉默,鄭重思考一番才開口,「理念不一致的話,就沒法成為同伴了。」

  音落,它表情一滯。

  幾人不約而同停下腳步。

  「秋,你剛剛說什麼來著?」傑說。

  「會有人找上門來。」同樣察覺到異常的我開口。

  「其實你也覺醒術式了吧,言靈術那種。」

  說完,拐角處陸陸續續竄出幾個咒靈身影,是非常低等的類型。

  ——不對,好像不是咒靈。

  「是真人,那是它用人類捏出來的玩具。」漏壺道出正確答案。

  真人,特級咒靈,擁有改變目標形態的術式,包括不限於外貌,結構,以及靈魂。

  早在幾月前關東這邊就出現了改造人的事件,現在想來,大約是真人的實驗吧。

  而據說它之後短短一個月,便學會了領域展開。

  就像當初我把咪.咪的術式混合在自己結界中那樣,羂索也將真人的術式放入了結界,並以千百倍的效果釋放,這場游戲能如此順利開展,也有真人不小功勞。

  「派這種玩意上場,未免也太小瞧人了吧。」傑不屑一顧說。

  「東方——」那幾只改造人悠悠臨近之時,聽見它軀體某一部分的臉哀嚎地開口,「夏油——」

  我不由得一僵,傑也同樣如此。

  「救救我——」

  「救救我們——」

  「我命令你,救救……」

  不同的嗓音先後開口,他們聽起來非常蒼老,也明顯認識我和傑。

  ——是總監會的長老吧。

  猜到答案的瞬間,一股惡寒油然而生,胃部因惡心略有翻滾,有時候真的很懊惱自己的敏銳。

  「秋……這些家伙是……」

  傑一向穩重的臉上也出現了動搖。

  他的咒靈擋在改造人面前,但卻沒下死手。

  出現的改造人雖然只有三只,但每只上縫合了不止一個人類的靈魂,哭嚎與哀求此起彼伏。

  「殺了。」我說,「他們已經不是人類了,死亡對才是救贖。」

  傑似乎還在殘忍的真相中徘徊。

  脹相和漏壺已經出手。

  一道穿血,兩團火焰。

  眨眼間,改造人失去生命特征,倒在地面。

  由於並非咒靈,死亡後依舊會留下屍體。

  「啪啪」幾下掌聲,藍發咒靈從改造人冒出的位置走了出來,開心地打起招呼。

  「真是精彩啊,大家喜歡我特意准備的見面禮嗎?」

  對方外形與人類無異,唯一有些與眾不同的是臉部橫豎交織的縫合線,像是在彰顯個人的惡趣味。

  「真人——」漏壺喃喃喚著它的名字。

  「呀,漏壺,好久不見,你還能活著真是太好了——可惜,你似乎已經背叛我們了呢——」

  「背叛的人分明是你。」漏壺腦袋上那顆單目微微眯了起來。

  「哦?是嗎?為什麼這麼說呢?」

  漏壺愣了一下,似乎答不上來。

  「漏壺還是一如既往地有趣啊。」真人由衷地笑了起來。

  「寒暄的話留在以後再說吧。」傑打斷他們,「之後,你們應該有的是機會。」

  達摩一樣的不倒翁人偶從空而降,狠狠向著真人腦袋砸去。

  真人向後靈活躍起,躲過一擊,它的腿部已化作袋鼠腿的外形。

  「別這麼冷漠啊,看來是不喜歡那份禮物嗎,虧我特意留下來為你們而做的,老人的肉.體太脆弱了,無法單獨改造,所以只好將他們的靈魂放進了年輕人的軀體內——」真人嘴角揚著笑意說,「聽說你們之間的矛盾持續多年,他們變成那樣不該高興?」

  「關你屁事。」我冷漠道。

  老實說,它講的沒錯,高層的爛橘子死光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卻開心不起來,甚至有些生氣,尤其是對方那種自以為是的態度更叫人惱火了。

  「呃,是這樣嗎,真是奇怪了,我明明做的應該是能讓你們高興的事才對啊……」它開始摸著下巴自言自語。

  「主人,」漏壺在旁邊低聲開口,「我好像遺忘了非常重要的事情,但無論如何,這個時候還是請您先行離開的好。」

  「啊?」我愣了一下。

  旋即頭頂上方赫然傳來凌厲的氣息。

  「秋!」傑出聲大喊。

  側翻躲避同時,漏壺和傑的咒靈擋在了我面前。

  「咻!咻!咻!」寒光破空而至。

  龜裂的水泥地面,三朵色澤鮮麗的花相繼沒入其中。

  抬頭望向襲擊的源頭,只見街邊5層樓高的商場屋頂站著一只白色咒靈。

  頭頂頂著兩節枯枝,我記得這家伙,名叫花御,曾經從悟的手中救走過漏壺,據漏壺描述,它誕生於人類對森林的恐懼,因此和精靈有些相像,不過,本質依然是咒靈。

  但是為什麼——

  它淡定的從樓頂一躍而下。

  ——這家伙為什麼可以攻擊我?

  「雖然事先有考慮到咒靈操使與東方秋在一起的情況,但漏壺完全在我們意料之外啊,情況似乎不太利於我們。」真人看向側邊的花御。話雖這麼說,但臉上看不出任何擔憂的神色,「漏壺,讓你倒戈或許有些為難,要不就在旁邊觀戰吧!」

  「原來是這樣嗎……」漏壺喃喃自語,表情古怪地來回變化,像是想明白什麼,又依然不解,「莫非你們已經……」

  「秋,你先走。」傑見事情不對勁,靠過來低語道,「雖然不知道其中緣由,但如果咒靈能攻擊你的話,這邊便不適合你呆下去了,會被波及的。」

  「走?」被形容地一無是處實在有些郁悶,「去哪哦?」

  「呃,」他頓了一下,「哪都行,『醜寶』給你用,結束後我會想辦法跟上。」

  醜寶是傑用於收納武器的咒靈,當年擊敗伏黑甚爾的戰利品,特級咒具游雲平時就存放其中。

  「你要一挑二嗎?」我抬了下眉。

  「我留下。」脹相自告奮上前一步。

  有點不爽,但我確實不宜參戰,何況旁邊還有個搖擺不定的漏壺,和它的契約沒有生效,便無法對它下強制性的命令。

  外加上花御的攻擊實在太可疑了,內心總有些不安,一會真要有什麼意外讓漏壺倒戈,局勢便對我們不利了。

  「我知道了。」有些挫敗地說。

  像毛毛蟲一樣的咒靈攀附上了了我的肩膀。

  「欸,這就要逃走了?」真人見狀嘲諷道,「東方也會有懼怕咒靈的一天嗎?」

  「一群小偷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說大話啊,」我不屑地睨了一眼,「如果你那麼想模仿人類,希望你你至少能明白什麼叫羞恥。」

  漏壺有些迷茫地回首望了他們一眼,隨後跟上我的腳步從後街離開。

  *

  「東方秋跑掉了,」傑和脹相的腦海裡傳入晦澀陌生的語言,偏偏他們兩個都聽懂了,「我去追吧。」

  「無妨,那邊我已經留了後手,」真人抬手攔住它,「咒靈操使也在『必須除掉的人』名單上啊,何況不解決他們,恐怕你也難以去追東方吧?」

  說話間,彙聚著的真菌般的咒靈團顯現,將花御層層包裹。

  「什麼意思?」夏油傑說著召喚出化身玉藻前,神色一凝,「你們的目標是,秋?」

  「嘿嘿,」真人對他露出陰鷙的笑意,「無可奉告。」

  *

  帶著漏壺快速離開了戰鬥區域,但除了結界核心,我並沒有一個准確的方向。

  漫無目的地穿越過街道,原本的商業街已面目全非,像是被蝗蟲洗劫一番的田地那樣荒蕪。

  「漏壺,」我思索著開口,「你知道花御為什麼可以攻擊我?」

  「知道,但我忘了。」

  「這才是羂索讓你遺忘的部分啊……咒靈可以擺脫我的影響。」我喃喃自語,「確實叫人有些驚訝,也不知道如何做到的,但聽起來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為什麼要刻意隱瞞呢……」

  就在思緒發散之際,神經陡然一緊,同時腦內警鈴大作。

  我猛地停下腳步,發覺地面已被一片渾濁漆黑的水淹沒。

  ——是領域,幾乎在瞬間得出結論。

  這份感覺太過熟悉,熟悉到叫人不由得有些恍惚。

  身體頓時僵住了,念頭如同雜亂的絲線糾纏在一起。

  「媽媽——好久不見——」嘶啞的女性嗓音從黑水中傳來,粘稠濕潤的黑色長發於水中緩慢浮現,隨後飄起一顆頭顱,緊接著,散發著惡臭的女性軀體於蕩漾開來的波紋中徐徐上升。

  「禁婆——」我定了定神,不得不承認一件難以接受的事實,「原來如此,你沒被祓除——」


第135章 第135章

  「媽媽並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詫異。」那嘶啞的聲音幽幽開口, 聽起來略有失落。

  「胡說,我可是驚訝了好一會,」我笑了笑, 「是真人嗎,不僅幫你擺脫了我的影響, 甚至解除了契約……因為契約解除, 所以我下意識認為你已經被祓除了, 誰又能想到是這麼個局面。」

  「真要說的話,和祓除也沒什麼區別,當時我輸給了它們, 真人用無為轉變在我的靈魂中混入了許多『雜質』, 多虧這份『雜質』我的靈魂已經不屬於咒靈的範疇了, 所以和媽媽的契約也自動失效。」

  「『雜質』?」喃喃地重復著這個詞彙。

  「可以理解為人類的靈魂。」它語氣平靜,很有耐心地解釋。

  說到此處,漏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仿佛想起什麼。

  我不禁皺起眉, 質疑道,「將那種東西強行融入咒靈體中, 難道不會被排斥嗎?」

  聽起來就像是將兩個不同的物種強行縫合, 但理論上來說,即使行為上成功了, 被縫合之物也難以活下去。

  這讓我想起來當年「加茂憲倫」的反人類實驗, 簡直是如出一轍。

  「當然會,起初甚至連維持原本的模樣都做不到, 完全是依靠著反復使用反轉術式治愈自己存活, 不過經過多次試驗,真人最終找到了一個平衡點, 」它頓了頓,「咒靈誕生於人類的負面情緒,所以真人找來了某些極惡之人的靈魂,因相性極度相似而兼容了。」

  「真是污穢啊,你們這樣還配稱為咒靈?」漏壺哼笑著開口,對此嗤之以鼻,「——甚至連人類都算不上。」

  「對我們而言,東方秋是最大的敵人,現在的你不該深有體會?所以何必執著於這些無關緊要的細節,要知道,在新時代來臨後,我們將成為新人類立於大地之上——對哦,如今你應該已經失去了這方面的信仰了吧。」

  「那又如何,連自己的靈魂都可以背叛,實在虛偽!和那群人類又有什麼分別?!」漏壺眯起眼睛,「說到底,當初就不該和羂索合作,他是一切矛盾的開端。」

  「我知道,以你的狀態,眼下怎麼說也不會聽進去的,不過無妨——其實真人也不並非完全信任羂索,所以我們這次來,是打算除掉東方秋。」它隨即發出歇斯底裡般地笑聲,晦暗的目光望過來,「真叫人感慨啊,媽媽,自從脫離束縛後,我期待這一天很久了。」

  我對咒靈的內心想法沒什麼興趣,不過禁婆必須得除掉,哪怕不是現在。

  「說的也是啊,我這個人最討厭背叛了,既然不能老實為我所用,那麼還是早點把門戶清理干淨得好。」

  接過醜寶吐出的游雲。

  「媽媽……不,主人,」漏壺上前一步,伸出手攔在我面前,「請將這裡交給我吧……那家伙實在太傲慢了,真是看不下去。」

  「你行嗎?」持著懷疑態度投下目光。

  話雖如此,我自己一人恐怕也不太行。

  這樣的狀態下,肯定無法輕易應戰。不過既然有人自告奮勇站出來,那就另當別論了。

  ——還好當初留了一手。

  ——在京都時其實可以與漏壺當場達成契約,只不過那個情形下,契約生效後它會立即被動地進入虛空空間待命。

  所以將契約約定在咒力解封後生效,這期間,自己身邊等同於多一個打手。

  「我會賭上性命戰鬥。」漏壺並未回頭,只是用異常果決的口吻回答。

  「不要呆在禁婆的水裡,它能清晰感受水內一切動向,並通過黑水瞬間移動,避開它的頭發,有腐蝕與麻醉的效果,會無差別向生物發動攻擊,一旦被纏上,拖入水下,會進入另一片深不見底的水域,屆時只有死路一條了。」

  我悄聲叮囑道,同時提前鎖定了呆會方便離開黑水區域的樓房,禁婆領域還未徹底展開,但它屬於開放式領域,事先逃離領域範圍不太行得通,並且它的領域存在一個缺陷,那便是不會大範圍改變地形。

  定了定神,繼續開口,「一會你去吸引它注意,我佯裝逃走然後找機會靠近,給它致命一擊——當然,前提是領域對拼你沒有輸的很難看。」

  既然禁婆不再受我影響,那麼應該察覺不到我的動向,縱使是在領域中,必中效果也得是捕捉得到對方才行。

  當然,如果漏壺能贏下領域,自然也輪不到我出場了。

  「不需要主人上場,」漏壺說,「不會輸的,何況再輸下去,我也沒有顏面面對自己了。」

  「你自己看著行動吧。」

  我對這貨其實沒多大信心,如果它被瞬間秒殺,我也會果斷拋下。

  「商量再多也是無用,別再掙扎了。」禁婆斂起笑意,留著奇長且鋒利指甲的手指已比劃出手印,「領域——」

  「去吧,漏壺!」撤離水面同時,拍了拍它的後腦勺。

  「領域展開,蓋棺——」

  因急速奔跑而激蕩起的風聲從耳邊呼呼吹過。

  兩道異口同聲的「領域展開」指令中,我仿佛聽見了不同尋常的聲音,像是來自一個少年。

  由於太過細微,恍惚間懷疑是自己的幻聽。

  話音落下,空氣凝滯了一拍。

  隨後,浩然的咒力如同行星在宇宙中爆炸那般迸發了。

  趁他們交手間隙,已經衝至樓棟下,借著慣性攀上了二樓,扶著窗台正打算進入建築內部時,卻發覺地形出現了變化,身體陡然僵住。

  原來剛才不是錯覺,有第三方悄然進場了。

  而展開的領域實際上有三個。

  「——真贗相愛。」

  在一聲幾乎微不可聞的低語下,三股凶殘的咒力猛烈相撞,如同三頭角鬥場中以死相拼的猛獸。

  不過數秒,黑水褪.去,岩漿覆滅,樓房消失。

  眼前的視野瞬間被具現化的領域世界所覆蓋,目之所及,是一片插滿做舊刀劍的廢墟殘骸。

  「難道說——」

  還未來得及確認,一只巨大的白色咒靈「唰」地閃至我面前。

  與它一同到來的,還有一名穿著高專白色制服的少年。

  特級咒術師,乙骨憂太。

  「呼,還好趕上了,」他露出地禮貌又稍顯青澀的微笑。「好久不見,東方前輩。」

  「好,好久不見。」有詛咒女王之稱的裡香拘束地撓了撓後腦說。

  「來的真是時候啊。」我喃喃感慨一聲。

  「多虧了裡香,很遠就感受到東方小姐的氣息了,」乙骨側過身,望向腳下對峙的兩只咒靈,面色凝重,「我記得那應該是東方小姐的咒靈吧,聽說被祓除了?」

  「並非如此,我也是剛才見到它,現在是敵人了,具體稍後解釋,」又頓了頓,「火山頭是自己人。」

  「我明白了,」乙骨隨性地抽走手邊插入地裡的一把舊刀,「那麼就由我們來結束這場戰鬥吧——裡香——我們上。」

  乙骨的出現令戰況變成了一邊倒的局面。

  算上詛咒女王,這是4打1,妥妥的群毆。

  不過漏壺我和最終都沒有出手。

  「不准動!」乙骨用咒言發出命令。

  禁婆的動作滯緩兩秒,乙骨迅捷的身影已閃至禁婆身後。

  「就這種程度也想了結我嗎?!」禁婆歇斯底裡地喊著。

  領域對拼輸掉後,它明顯已是強弩之末。

  它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爛著,一塊塊皮肉從臉頰上脫落,露出森森白骨,與此同時黑色潮水將它身體包裹,形成一道水龍卷並急速往外擴散,黑發藏匿其中。

  「當然不是。」乙骨沉著道,「所以還有這個——」嘴角的咒印赫然消失,「術式,鐵處.女。」

  音落,一副古老又巨大的鋼鐵之物赫然出現,頂部鑄成了少女的面容,身體則是一副敞開的鋼鐵之匣,內部鎖鏈「嘩嘩」挪動,釘刺密集陳列,頂部閃爍著尖銳的寒光。

  像是捕獵的毒蛇,鎖鏈猛然迸發,強行鎖住禁婆並硬生生拖入鋼鐵軀體之中,伴隨一聲轟隆悶響,蘊含千鈞重量的軀體之門合上了。

  微弱的術式光芒在它內部掙扎湧動,隔著沉重的鐵軀體,聲嘶力竭的慘叫悶悶傳出,不論內部是何種情景,它依舊紋絲不動。

  時間緩緩行進,大約1分鐘後,鐵處.女自行打開了。

  禁婆佝僂著上身定格於原地,暴露在空氣中的白骨一塊塊脫落,在意識徹底消亡前,它晦暗的眼神忽地顫動。

  「媽……媽……」

  我瞥了瞥嘴,態度漠然,「最後還有什麼遺言嗎?」

  「後天,晚……10點……羂索……聯合……向高專發動總攻……奪取,虎杖……」隨著一陣微風,它蒼白無力的骨架徹底散去,化成了灰燼。

  與此同時,插滿刀劍的領域也消失了。

  「剛剛……那番話是什麼意思……」乙骨似乎還未反應過來,喃喃道。

  *

  「高專的人都在那邊嗎?」

  「是啊,連京都校區那些都在,另外我們還收留了一批死滅回游中覺醒的術師。」

  「欸,照這麼說,你們應該很強力才對啊。」

  「看似如此,其實目前只能勉強保證大家的安危吧——術師實在是太多了,絕大多數借著游戲在外面肆意妄為,尤其是古代術師,他們似乎更喜歡混亂的時代,所以對游戲的存在很滿意。」乙骨略有愁容道,「校長堅信你們會回來,所以讓我就在結界附近來回巡視,沒想到居然真的能遇上。」

  戰局告一段落,乙骨向我介紹起目前東京結界的狀態。

  死滅回游開啟當天,高專一行人在發覺天元銷聲匿跡後,夜蛾當機立斷,命令在駐人員緊急撤離,並分組行動。

  當初有勸說長老一齊離開,但他們執意認為薨星宮更加安全,至於後續如何,乙骨並不清楚,只知道特級咒靈真人襲擊了高專,大約凶多吉少。

  隨後在夜蛾的帶領下,找到一處安全建築作為據點,其余人依舊分組清理結界內的咒靈,順便獲取積分,收刮物資。

  這些內容也是乙骨從一年級的後輩那邊聽來的,他當時不在1號結界,花費了一段時間積攢了點數才得以回來,而點數可以互換的規則則是夜蛾加上的。

  索性大部分人沒事,悟要是知道應該安心不少,可惜這份情報暫時沒法傳遞出去。

  「詳細的等回了基地再說吧,」我轉而想起還有沒解決完的事情,「先去支援傑,他那邊有兩只特級咒靈。」

  「呃,夏油先生也來了嗎?」似乎聽到了叫人開心的消息,乙骨欣喜道。

  「是啊——」

  「不必回那邊了。」

  突然有人打斷我們的談話。

  只見不遠處的巷子裡走出一道人影。

  「脹相——」我定睛望去,「你們已經結束了?」

  應該是經歷了一場不太容易的戰鬥,它臉上的倦色更加濃厚了,身上好幾處都掛了彩。

  然而他身後並未看見傑的存在。

  「真人逃掉了,夏油先生執意要追,說是有件令他非常在意的事情。」

  「那麼花御呢?」沉默許久的漏壺忽地開口。

  「已經祓除了。」脹相轉看向它,平靜道。

  「是嗎……」

  「那我們怎麼辦?」乙骨像是征詢意見地投來目光。

  「先回據點吧。」我說。

  傑那邊就由他去好了,那家伙執意要自己行動自然有他的想法,而我也有必須盡快確認的事情。

  *

  高專的據點設立在某個劇院內,據說局勢稍微穩定下來後,便對外公開接納新覺醒又不願意參與戰鬥的術師,起初因此紛爭不斷,挑戰者被挨個打跑後,便暫時無人敢隨意上門找麻煩了。

  據點周圍一圈設立了結界,用於確認是否有人出入,雖然做功十分粗糙,倒也能用。

  一行人進入結界第一時間,4層樓高的天台上冒出一只熊貓腦袋。

  一雙漆黑的眸子定睛望來時,它面容驟然凝固住了,隨後神情復雜又古怪的來回變化,似乎不知道到底該用什麼樣的表情面對我們這批隊伍。

  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從樓頂翻了個牆,徑直落地。

  「熊貓君,」乙骨露出一如既往地和善笑容,「我把東方前輩找回來了。」

  「東,東方前輩——果然是東方前輩!」熊貓幾乎條件反射般地僵硬地站定,對我們這邊鞠了個躬,用激動的口吻說,「您能回來真是太好了!」

  「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了。」

  「不辛苦!」熊貓義正言辭說,「所以您見到了五條老師嗎?」

  「他就在結界外邊,」我說,「進去等大家都到了一起說吧。」

  「遵命!」它動作誇張地敬禮,又躊躇地望向我身旁兩個異常可疑的面孔,「這些家伙……」

  「暫時是盟友。」我想了想好奇問,「虎杖在裡面嗎?」

  悄悄睨了眼脹相,那家伙一聽見虎杖的名字臉瞬時沉了下去,仿佛如臨大敵,有點好笑。

  「在的,不過正好一會就輪到他們巡邏了。」

  「巡邏?」

  「是啊,每天會臨時制定巡邏路線,順便撿些日常用品。」熊貓推開劇院大門,「你們回來的也正好,大家都在開會。」

  「開會?」

  「其實是聚在一起商討計劃。」乙骨接過話,「但我們始終沒有實質上的進展。」

  「羂索沒找你們麻煩?」我疑惑道。

  既然虎杖也是羂索的目標,按理說應該會找上門才對。

  「游戲開啟後我們便沒見過羂索了,只有詛咒師——對了,頭兩日倒是有只特級章魚咒靈襲擊過據點,已經被祓除了。」說這話時,熊貓有意無意地注意著漏壺。

  「是陀艮啊——」漏壺喃喃開口,語氣有幾分落寞。

  穿越走廊,在其中一扇緊閉的雙開門前停下。

  「就是這裡了。」熊貓一副按捺不住地樣子推開門,「我們人不多,所以夜蛾特意選了這個小廳。」

  隨著劇場內部門的開啟,裡邊起伏的談話聲交織傳來。

  「總之,還是先維持現狀吧。」洪亮且沉穩的男聲說。

  劇場內的光線迎面灑來,留著胡子的中年男性坐在高出一截的舞台邊緣,雙臂擱在膝蓋上,雙手合十,似乎察覺到門口的動靜,隔著一副墨鏡將視線投來。

  他神色一泯,不自禁地揚起笑容,「各位,看來我們要推翻前面的內容,重新制定計劃了。」

  「呃?校長,這又是什麼意思?」有位少女提出疑問。

  可能是漏壺的詛咒味道太過濃烈,也可能因為發覺夜蛾的異樣,一道道視線回望過來,或震驚,或警惕,或欣喜,或疑惑。

  我簡單掃視一圈,大多數都是相識多年的面孔。

  硝子,灰原,七海海……還有悟的學生們。

  真是叫人懷念啊。

  *

  比起我,漏壺的出現令不明所以的術師瞬間炸開了鍋,好在夜蛾和京都校長很快穩住了眾人。

  雖然是非常值得敘舊的場景,但顯然還不是時候。

  隨後是常規的情報互換環節。

  結界內的情形先前乙骨已經與我大致說過了,相反我手中的情報遠比他們多許多。

  「原來如此,天元果真背叛了我們。」夜蛾有些遺憾,但對此似乎不大意外。

  「校長反應超敏銳啊,再慢半天,高專有一半人或許就要遭殃了。」我有些感慨。

  「游戲開啟當日,天元失蹤,用於守護高專的結界失效,我只能想到兩種可能,如果不是被祓除,那麼就只能是它主動撤回了結界,而薨星宮內部連殘穢都沒見到,雖說很不甘心,但我也必須考慮第二種可能性了。」

  「可是為什麼呢——那家伙已經守護了人類上千年——」京都高專樂岩寺校長沉聲開口,他顯然是前一種說法的擁護者。

  「我也不知道,羂索和它大概千年前就認識了,或許那時就有密謀了呢?」我聳聳肩,「總之,要停止游戲需要達成兩個條件,一是找到詛咒草人,解除咒力限制,二是前往1號結界核心。」

  「實不相瞞,詛咒草人的下落我一直有讓他們留意,但始終未能找到線索。」夜蛾說。

  「在天元手裡——」我道出答案。

  「也就是說現在要找到天元的下落。」一位叫做日車寬見新晉咒術師加入談話。

  「關於天元的行蹤,」入口處,一道清脆稚嫩的聲音打斷席間交流,「我大概知道它在哪。」

  循聲回望,卻沒見人影。

  隨後一陣「吧嗒吧嗒」零碎的腳步由遠至近,一只養的極好的白色長毛貓竄了出來,猛地跳進我懷裡。

  「實在是太慢了!秋!」它像是抱怨般地撒嬌道,腦袋在臂窩裡蹭來蹭去。

  「哇,你是不是瘦了?」我顛了顛手裡的分量,有些驚訝,如果不是臉上的花紋沒有變化,甚至以為它換了個皮。

  「我已經好多天沒吃飽飯了!」它委屈說,然後壓低聲音湊過來,「我和他們講我是秋留守在東京的式神,不要拆穿哦。」

  「你知道天元在哪?」夜蛾詫異問,「怎麼之前沒提?」

  「因為只是猜測啦。」它跳坐上我旁邊的椅位,「而且找到天元對你們而言也沒多大用處。」

  「所以位置呢?」我拉回話題。

  「如果它還沒走的話,現在應該是在1號結界的核心處。」

  「原來如此,」乙骨一陣恍然,「上次讓我帶你去1號結界的核心點也是為了確認天元的狀態?」

  「啊,那倒不是,當時不過是想看看結界核心的狀態,」咪.咪說著神情陡然凝重,正襟危坐起來,「不過,由於那邊聚集了太多咒靈,順帶布置了繁瑣的結界,倒是能強行突破,但沒有意義,因此只在外面觀望了片刻——之所以認為天元在裡邊,是因為那張結節的是新補上去的,有很明顯的天元的味道。」

  「欸——居然想到一塊去了嗎——」我意味深長道,這話大概只有咪.咪能領會了。

  不過,天元為什麼要固執地留在結界核心?

  理論上,游戲自成體系後,那個核心幾乎可以作廢了,難道它看出端倪了?

  ——不,這不可能。

  排除掉這個選項,我能想到的可能性只剩一個了——游戲後期還存在巨大的轉折點,所以他們必須留著核心以做改變……

  邊說邊思索著望向被排擠到角落的漏壺。

  感受到我的視線,它有些迷茫地回望過來。

  ——看來漏壺並不知情。

  ——是因為它離開東京太早而不了解天元的動向,還是因為束縛的原因讓它忘記了?

  「另外,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乙骨憂慮地開口,「羂索極有可能會在後天晚上十點襲擊我們的據點。」

  眾人一驚。

  「果然還是按捺不住了嗎……」樂岩寺校長輕哼一聲。

  「他們的目標是虎杖悠仁。」我補充道。

  「情報准確嗎?」夜蛾投來視線。

  「80%吧,畢竟是從敵人那邊聽來的,」我說,「假設情報有誤,那麼作假的地方可能時間,有可能會提前。」

  「也就是說我們現在就必須做好打算了。」

  「安排將虎杖轉移吧。」名為豬野的咒術師說。

  「但是又能逃到哪裡去呢,結界外面?」灰原雄接過話。

  「我贊成,反正我們的點數夠用。」七海海表態,「外邊的話,五條先生也能接應虎杖。」

  「欸,大家這麼富有啊,那麼要不現在先追加虎杖自由進出結界的規則試試?」我提議道。

  「不應該讓虎杖呆在結界邊緣時再添加規則嗎?這樣才能令對方措手不及。」豬野說。

  「大概率會被駁回吧。」律師日車寬見說。

  「為什麼?」一年級新生釘崎驚愕出聲。

  「乙骨前輩和東方小姐不都正常添加規則了嗎?」伏黑沉聲開口。

  「那是因為羂索不在意我們的動向。」我說,「但虎杖不同——總之先試試看吧。」

  夜蛾無聲地點了點頭,召喚出對接窗口小金蟲。

  「小金,添加一條規則,允許虎杖悠仁自由進出結界。」

  【收到。】

  隨後又過兩秒,毫無感情的腔調帶來一個壞消息。

  【規則無法生效,虎杖悠仁不被允許自由進出結界。】

  「果然如此啊……」

  氣氛陡然凝重起來。

  「如果羂索的目標是虎杖,那麼逃跑也沒用,他可是管理員,知曉結界內所有人一切動向,提前行動也許會讓對方也提前發起攻勢。」我寬慰說。

  實際上,事情皆有兩面性,甚至虎杖悠仁留在結界內更利於我和悟的計劃。

  當然這個計劃只有我們兩個知道。

  畢竟一旦說出去,必定遭到一邊倒的反對。

  不過,虎杖如果腦子好使或許也能猜到吧。

  「你們有什麼想法嗎?」夜蛾目光掃向眾人。

  「我想應戰,」作為被討論的中心人物,虎杖忽地開口,「這些天的特訓和努力不就是為這一天的到來而准備的嗎?」他眼神格外堅定。

  「現在可不是任性的時候,」樂岩寺不愉快道,「一旦落入羂索手中,危害的可是全人類。」

  席間一下沉默了。

  虎杖無聲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在人類大義前,他的個人意願顯得如此自私又渺小。而明明自己什麼過錯也沒犯下,卻莫名被綁上了審訊台,成為千夫所指的對像。

  幾個年輕人似乎想要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真是身世凄慘的少年。

  從出生到人生吞下宿儺手指經歷人生轉折,再到幾乎成為人類公敵,每一步都在人精心策劃下而進行。

  半晌,我打破沉靜,「但是各位也拿不出更好的方案吧?」

  「東方小姐的意思是……」

  「如果人類存亡真能全憑一人心意決定,那這個世界還是趁早毀滅的好吧,」我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我的想法是尊重虎杖個人意願,坦率地正面應戰好了——而我正好也借此機會前往一號結界核心,會一會天元。」


第136章 第136章

  關於虎杖悠仁是否應當應戰這項決議, 采用了匿名投票的方式決定,最終,以3票之差為虎杖爭取了他主動出戰的機會。

  雖然京都方有諸多不滿, 但只能擺著一副醜臉繼續為此制定應戰策略。

  會議持續到月亮升起才告一段落,大家聚在一起吃過晚飯自行解散。

  學生們似乎還有進行特訓的打算, 不愧是年輕人, 就是有用不完的精力啊——聽說這段時間新晉咒術師以及學生, 但凡沒有外出任務的,除去睡覺吃飯外,全都被安排去了地下停車場接受後輩的關愛, 哦不對, 特訓。

  脹相似乎終於找到幾乎和虎杖說上話, 把他單獨叫到了一邊。

  他們的事我懶得插手。

  原本倒是還想看看認親場面的熱鬧,但實在累到已經沒這個閑情了。

  我被分配到了一個由包廂改造的小房間,除了咪.咪, 漏壺也跟著我一塊。

  「喂, 秋,這家伙看起來很礙眼欸, 你怎麼不把它收起來?」

  剛進房間, 咪.咪瞬間換了副狀態,大大咧咧望沙發上一躺, 順便開始嫌棄漏壺的存在。

  「你又是個什麼東西?」漏壺不滿地望去, 語氣輕蔑卻又帶著幾分忌憚,「不過一只貓, 也配與我說三道四?」

  「嘿!我之前可沒見過你, 區區咒靈,歲數還沒我大吧!?」

  漏壺眯起眼眸, 還想說什麼,我不愉快地打斷,「吵死了。」

  雙方不約而同噤聲。

  咪.咪打了個滾翻身坐起,湊到我跟前,「我是真的有正事要說哦,這家伙……」

  「沒關系。」我說。

  漏壺只要不落入真人手裡,就沒有風險。

  至於真人——我估摸著眼下還在被傑追殺吧。

  大概能猜到傑為什麼對真人那麼執著,就像羂索對傑的執著一樣。

  可惜我現在幫不到他什麼,只能祈禱傑那家伙成功。

  「那我說咯——」它不放心地又朝漏壺瞥去。

  「嗯。」

  「其實剛剛說的那些有部分是謊話——我確認天元在1號核心處並非因為氣味,而是窺見了歷史投影。」

  「我猜也是,你的鼻子哪有那麼靈敏。」

  外面的人不知道它的能力,所以它隨便胡謅也無人揭穿。

  「我親眼看見羂索將詛咒草人交給天元,天元進入1號結界核心,又補上一道新結界,」這與它先前在外面的說法並無出入,緊接著,它話鋒一轉,「問題在於天元的結界——秋,你不能進去,因為那是——」

  *

  夜幕下,虎杖悠仁正坐在建築外的台階上發呆。

  准確來說,是任由各種畫面在他腦海像幻燈片那樣來回翻轉,比如突然冒出來,固執地自稱兄長的家伙,也有腦補後日他將面臨的場景……

  「虎杖,你今天實在有點亂來。」身後的人聲打斷他漫無邊際的思緒。

  「呀,伏黑,你怎麼來了!」他側抬起頭,用一同往常開朗的語氣說。

  「只是路過。」伏黑隨口敷衍道。

  「是嗎,不過還真是抱歉啊。」

  「為什麼忽然道歉?」黑發少年在他旁邊坐下。

  「伏黑不是說我亂來嗎?」虎杖笑著反問。

  伏黑惠注視著同窗臉上虛假的笑容,半晌嘆了口氣,「算了。」

  「什麼什麼?」虎杖瞪大眼睛,抱怨道,「伏黑也真是的,有話就直說啊?」

  「我只是有點意外,如果是以前的你,應該會避免戰鬥吧,因為知曉自己是矛盾的中心,害怕宿儺會跑出來,用自己的身體傷害同伴——」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應該這麼做,永遠逃避也不是辦法吧,而且看見大家都在我身邊,內心莫名其妙就有了名為勇氣的東西,」虎杖接過話,振振有詞。

  「說謊,其實是向東方小姐妥協吧。」伏黑惠毫不留情地拆穿對方的謊言,「你想的是,如果出現意外,順便就當完成那兩人的計劃了。」

  「呃?被發現了嗎?!」他驚恐地望向伏黑。

  「傻子都能猜到。」

  「這件事千萬別告訴其他人啊。」虎杖叮囑道。

  當初五條老師拉著他單獨提及分割與宿儺靈魂的方法時,其實並未提醒他不能外傳,但哪怕是未經歷過社會毒打的虎杖,也隱約能感受到件事的嚴重性,所以只在伏黑面前提過一句,想到伏黑畢竟是他們的養子,沒料到居然連伏黑也不知情。

  但話都說出口了,在伏黑咄咄逼人的態度下,只好將具體細節和盤托出。

  「要說早就說了。」伏黑一臉平靜說,「只是聽起來也太冒險了,你真要出現意外,萬一東方小姐也沒成功……」

  「不會的,」虎杖打斷他,「我相信東方小姐,也相信大家,」眼眸裡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何況我也沒有撒謊啦,因為大家而收獲勇氣是真的,想要主動應戰也是真的,今天投票時就感受到了,原來我有那麼多同伴願意與我並肩作戰——總之,只是想順從心意而已——而我會做到自己盡可能做到的事,所以既然是東方小姐提出來的,哪怕是做吸引羂索注意的誘餌,也應當權利配合她。」

  曾經他也迷茫過,既然有那麼多人想要他死,是不是自己確實不該自私地活著,要不接受死刑一了百了。

  但他真切地發現,還有一群人希望他活下去。

  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也想活下去。

  「算了,我沒資格說什麼,畢竟當初也向悟提過任性的請求,」伏黑垂下眼眸,他指的是虎杖吞下手指當晚,他自私的請願,那份私心放到現在也一樣,「所以,別死了啊。」

  「當」「當」兩聲。

  鋁制的罐子分別砸向兩顆後腦勺。

  「你們兩個,大晚上坐在外面談心嗎?」釘崎野薔薇突然出現在他們身後,「真惡心。」

  「哇,釘崎,你怎麼找到我們的?」虎杖又是驚訝又是欣喜說。

  「路過。」少女哼聲道。

  「真好啊,還給我們帶飲料了。」

  「都說是路過了啊。」

  「既然如此,坐下來一起聊天吧。」

  「不要,我馬上就是成年人了,才不要像小孩一樣說心裡話,惡心死了。」

  「別這麼說嘛——我們也好久沒好好聊天了吧!」虎杖站起身,不由分說地扯著釘崎坐過去。

  「誰,誰要跟你聊天啊!喂!快放手!」

  伏黑默默撿起滾落在地的飲料罐,微弱的月色下,凝望著上面平平無奇的字出神,耳邊是兩位同學唧唧咋咋的拌嘴,他嘴角不自覺地泛起溫和的笑意。

  *

  房間內一陣沉默。

  如果真如咪.咪所說,那麼我們似乎陷入了死局。

  「漏壺,這也是束縛讓你遺忘的事嗎?」我忽地開口,再做一次確認。

  「是的,難怪我的內心一直想要勸說您不要回去,如此說來,一切都對上了。」它斟酌著說,「但這似乎不是全部。」

  「這是天元的打算吧,」我笑了笑,「這只是他們針對我的行動,羂索的目的還未可知,同樣也是你剩下的尚未記起的部分。」

  靠坐上沙發,又一次思索起來。

  結束游戲的鎖和鑰匙都在結界中,但那裡邊偏偏又存在必殺的陷阱。

  該怎麼做呢——

  念頭如千絲萬縷從腦海裡閃過。

  一瞬間似乎捕捉到某個契機。

  「噎鳴,我有一個想法。」這次呼喚了它原本的名字。

  它從沙發邊緣跳到我身上,用意味深長的口吻說,「其實我也有一個想法。」

  *

  從包廂內出來,踩著樓梯上行,登上天台。

  外邊月色正好。

  秋日的夜晚略有冷意。

  不過我很喜歡這種晚風微涼的感覺。

  「原來不止我一個人想要透風啊,我們真有緣,想到一塊去了。」望向圍欄邊的纖瘦背影說。

  「真不愧是夫妻,說話都和那家伙一樣輕浮了。」硝子並未回頭,始終眺望著大地上那些支離破碎的建築,陰影下就像一只只野獸的殘軀。

  「哇,這話說得也太見外了吧。」我在她身邊站定,瞥見硝子指尖的煙草,燃起的火光像黑暗中獨特的紅色螢火蟲,「不是戒煙好些年了嗎?」

  「我也不想啊,」她長長嘆息一聲,「這種非常時期,用酒精緩解壓力可不行。」

  「這麼一說,我好像也很久沒喝酒了。」我回憶說。

  「呵,秋喝酒的頻率取決於和悟吵架的頻率吧,」她吐槽道,「和悟一有什麼雞毛蒜皮的矛盾,就跑到我家裡翻箱倒櫃,喝醉後衝我一頓抱怨,最後還得由我打電話讓那家伙來領人。」

  我衝她訕訕笑了笑,「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現在哪那麼容易吵架。」

  剛結婚那段時間,確實經常吵架來著。

  硝子被我騷擾得煩不勝煩,最後把家裡的鎖都換了。

  「想在想想,其實那段時間也挺有趣的。」她說著拿出手機,翻起相冊,「時不時還會懷念一下。」

  「如果是要給我看錄像的話,我們的友誼就走到盡頭了。」我臉頓時一垮。

  她愣愣地看著我,隨即「噗」地一聲笑了出來,笑聲越來越大,清脆的聲音在天台上回響。

  我面無表情地望著她,指尖的煙蒂落悄無聲息落下同時,她也收斂聲音了。

  「抱歉抱歉,」她晃著手裡的煙說,「我只是有些感慨。」

  「誰的感慨笑那麼大聲啊。」我無力吐槽道,「看在你是我為數不多的朋友上,就不計較了。」

  「那還真是榮幸啊。」她就著欄杆摁滅剩下半截煙,正色說,「後天的行動,秋有把握嗎?」

  「或許吧。」

  但即使沒十足的把握也必須去,除了我沒人可以結束這場游戲了。

  她沉默了幾秒,又說,「聽說傑也來了。」

  「是啊。」

  「那結束後,大家一起聚餐吧。」

  硝子在我們之中通常扮演的是被動的角色。

  不論是何種的活動還是任務,她都是被動地參與。

  能聽見她主動邀請,真是好難得。

  「好啊!」我默默比起手勢,「我們三個還能喝酒,悟就只配做小孩那一桌了。」

  「他也能喝無酒精飲料的吧。」

  「無酒精飲料不算酒!」

  「聽起來很苛刻哦。」

  「沒關系,他已經習慣了。」

  *

  東京,1號結界核心附近。

  「領域展開,蓋棺鐵圍山。」

  大片的青蔥綠草被黃土覆蓋,濃稠的岩漿鋪滿大地。

  聚集在核心附近的咒靈頃刻間被超高溫的術式燒成灰碳。

  「哼,一群烏合之眾。」漏壺掃視著自己的傑作,滿意地甩了甩手。

  敗在五條悟手中兩次,領域對拼輸給了乙骨憂太,這次,它絕不容許自己失手了,於是干脆上來就展開了領域。

  草草結束任務,它就地盤坐,等待約定的時間到來。

  *

  晚上9點40分。

  順利抵達1號結界核心邊緣。

  漏壺則是提前半小時過去清場。

  將車子停在雜草叢生的路邊,漏壺湊了過來。

  「主人,」它搓著雙手,「您放心,一只咒靈也沒留下。」

  「嗯,清理的很干淨。」我微微點頭。

  漏壺得意地嘿嘿笑起來。

  我並不擔心會有其他的埋伏在附近,既然天元是那樣的打算,那麼用上外邊那些咒靈做足表面功夫也就夠了。

  「你在外面等我,不要亂跑。」我命令道。

  「呃……我和您一起進去吧!」

  「不需要,何況這個結界,你也進不去。」

  扔下一句話,徑直前往結界方向。

  果然和猜想的一樣,結界並未做任何阻攔,而是像觸碰泡泡那樣,輕松地穿越過去了。

  在這結界之後,便是屬於我自己的戰場了。

  結界內部與外面的夜色截然相反,目之所及是茫茫一片純白,一片碩大空間裡什麼也沒有,凝視某處太久反而叫人有些目眩。

  「你來了啊。」蒼老的聲音響起同時,眼前具現出一個白袍老人,光禿禿的腦部有些像拇指的形狀,枯槁的面孔上擁有兩雙上下相疊的眼睛——它的模樣完全不像人類了。

  「天元。」我道出它的名字。

  「一眼便能認出來嗎,真厲害啊,」它虛偽地恭維道,「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吧。」

  「我一點也不想見你——如果不是為了拿回詛咒草人。」

  「啊,」它微微愣了一下,「原來如此,看來你都知道了。」

  「干嘛驚訝?據說天元是不老不死的全知術師,所謂全知,是通過結界觀察每個人的動向吧?」

  「以前確實如此,但游戲開始後,我的結界也與死滅回游融為了一體,已經不能再用於守護和觀測了,何況如今游戲的管理員是羂索。」

  「喔?也不關心我到底知道了你們多少秘密嗎?」

  「不需要,」它用頗為自信的口吻說,「只要東方秋出現在此,贏家就是我。」

  「不是『我們』?」

  「如果是特意指羂索的話,老實講,我並不信任他,只是互相利用罷了。」

  「那麼,暫且不抱希望地問一句吧,能否把詛咒草人交給我呢?」

  「很遺憾,不可以。」


第137章 第137章

  不出所料地, 天元非常果斷地拒絕了我。

  不過,面對這個家伙,實在有些令人提不起勁, 它不敢進行正面較量,甚至在我進入結界後, 都不曾用本體現身。

  ——沒錯, 眼前的天元, 不過是一個虛影,縱使朝它攻擊只會撲個空。

  至於它究竟在哪……大概是藏起來了吧,藏在了人類肉眼無法捕捉到的位置。

  與此同時, 這也幾乎印證了我另外一個猜想, 天元本身沒有作戰能力。

  「想必應該已經發現了吧, 你面前的『我』不過是一個分身而已。」見我不為所動它沉吟開口,「不僅如此,結界內有自成一體的運作體系, 有獨立的時間與空間, 啊,這些同身為結界師的你應該也有所察覺, 」說著, 以天元為中心,場地間具現出一座極具年代氣息的庭院, 和煦的陽光灑入其中, 開闊的草坪上佇立著一株枝干蜿蜒盤旋的古樹,泛著微粉的純白櫻花肆意綻放, 無形的風輕輕佛過面頰, 裹挾著花瓣在空氣中飛舞,仿佛冬日裡潔白的雪, 又一眨眼,面前的草地上赫然出現一架露天榻榻米,上邊靜靜擺放著一只矮桌,桌上陳列著一副色澤斑駁的棋盤。

  「好一個結界。」定睛望向天元所在,這回倒是真心實意地贊嘆了一句,

  「與其干站著說話,不如坐下來聊吧——我想,你應該也有許多想知道的答案」

  天元似乎篤定我已經判斷自己無法出去,於是向我發出邀請。

  而想要從內部破解結界這樣一張結界,最簡單的辦法是找到天元的本體。

  它一副怡然自得的姿態,在矮桌前坐下。

  「但我對謊言可沒興趣。」我說。

  「在這結界之內,沒有謊言。」這是制約。

  「是嗎——」稍微起了興致,如它所願地湊了過去,坐於它對面。

  它自顧自地打開裝有棋子的木盒。

  「我對下棋沒有興趣。」我說。

  「陪我下完這一局,你便能知道詛咒草人所在。」它淡定道。

  勉強有了干勁,我聳聳肩,有模有樣地也打開面前的棋盒。

  「你所見的這些場景,都是曾經我還活躍於外界時所見,當然也存在不屬於現實的內容。」它落下一子。

  「呆在薨星宮裡面就制作這種東西嗎?」我不以為意,隨意地跟下第二枚棋子。

  「不過是用來打發漫長歲月的一種方式,」它說,「而當我專注於與結界內的景色互動時,時間流速會與外界產生偏差,雖說偏差不大,但至少也有3、5倍的速度。」

  握著棋子的手一頓,「原來如此,是想要用這種方式拖延時間嗎——我猜的沒錯的話,當有第三人參與互動時,必須告知第三人才能生效是嗎?」

  「回答正確。」

  將白子放下,隨口問道,「我比較好奇,你默默守護了人類這麼多年,為什麼突然背叛,是與羂索早有預謀,還是一時興起?」

  天元稍作停頓,「居然用寶貴的時間問這麼無關緊要的問題嗎?」

  「太好奇了。」

  「我和羂索早在千年前便認識了,但我們並沒有什麼往來。」它沉吟開口,「至於叛變的理由——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是亙古不變的,人類會覺得某件事趨於永恆,那是因為他們壽命太過短暫。」

  「所以是一時興起咯。」我說。

  伴著若有似無的花香,棋子清脆的聲響在網格上交錯。

  「真要刨根問底的話,事情源於十二年前吧。」它若有所思地回憶起來。

  「十二年前?」我稍作停頓,掃了天元一眼。

  十二年前,圍繞咒術界發生的重大事件只有那麼一件。

  「沒錯,那年星漿體死亡,同化未進行。」

  我微愣了一下,有些詫異開口,「九十九說當時准備了另外的星漿體——」

  「確實有那麼一個,但事實是我們沒有進行同化——『既然最合適的人選已經死亡,那麼干脆順其自然吧』,就這麼一個突發奇想,便成為了改變一切的契機。」

  「原來如此,你們沒有同化,那你現在算什麼?」

  「雖說擁有無盡的生命,卻沒被賦予不會消亡的肉.體,某種意義上來說,並不能稱作永生吧——如你所見,隨著肉.體徹底消亡,我已經無法稱作人類了,甚至正偏向咒靈而轉變,現在的我,應該介於人類與咒靈之間——但這種變化其實對我並未造成太大的困擾,一切都是順從心意而決議的,相反,從薨星宮走出來,我才發覺自己收獲了名為『自由』的東西。」

  「但你下定決心背叛人類是更早的事情吧。」我搖了搖頭,這家伙在避重就輕,所描述的這些也並非我想知道的答案。「僅僅因為同化失敗就讓你選擇與羂索合作?他難道沒提出什麼令你心動的條件?」

  它的說法更像是因為同化失敗,心境潛移默化地轉變,從而決議放棄守護人類,為自己尋找新的生活方式。

  但是,放棄守護和背叛是兩檔事。

  棋盤上,落子的速度減緩。

  「真是敏銳啊。」它發出感慨,「羂索確實對我說了一個非常有趣的提議,他想要制造一個能覆蓋整個國家的結界,以游戲的模式,通過層層篩選,最終創造全新的世界。」

  它的言辭非常模糊,但我記得漏壺描述的重點是「新人類」上。

  「但這不是你的目的吧?」

  畢竟天元一開始說了「互相利用」的話。羂索的目的與它並不一致。

  「我自然也有其它圖謀……」它沉吟道,「不知是否有人對你說過,作為受肉.體,你是世間最完美的容器……」

  棋局上白子已出現頹敗趨勢。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我隨口應道。

  「失去肉身,逐步枯敗,向著咒靈轉變我,以及生來便是絕佳的受肉.體的東方秋——」它放下一顆黑子,面不改色,用平穩的語氣繼續說,「我的目的仍舊是同化。」

  我頓了一下,隨即放下白子,笑看它一眼,「進結界前就設想過最壞的情況了,但是聽見親口說出來的答案依然叫人驚訝,沒想到你胃口這麼大。」

  「是嗎……你的反應卻比我想像中平靜。」棋局還在繼續,「想必已經察覺到了吧,你的意識正在流失——這並非一個單純的結界,而是一場同化儀式。」

  所以不是錯覺,從剛才起,思緒就變得滯緩了。

  「原來是這樣啊……」我喃喃道。「同化只是出於你個人私心吧,其實你最擔心的是在徹底轉變為咒靈後,被我支配,為了避免被『東方秋』支配的結局,所以在轉化成咒靈之前,選擇先一步動手……不對,如果只是這個原因,真人也可以幫你免除我的影響……沒必要大張旗鼓繞這麼大個圈子……你的目的,莫非還有其他咒靈?」

  在天元道出真實目的後,結界似乎開始加速運轉了,大腦如同灌醉了酒般遲鈍。

  與此同時,空氣驟地冰冷,充斥著一股陌生氣息,那種寒意將我重重包圍,剎那間思緒出現了莫名的抽離感,視線於恍惚中猛地升騰而起,脫離了軀體本身,眼前閃現一道從高空俯視自己與天元的景像。

  ——如果意志稍有不堅定,就會被徹底占領。

  但這麼下去也是遲早的事。

  還沒到時候,必須再等等。

  「你答對了一部分,我確實存有私心,但更多是為了大義,羂索所描畫的新世界也有可取之處,我們互相利用,等到彼此沒有了價值時,便是我們之間的較量了,」它輕輕頷首,「至於那些細節,礙於和羂索的約定,現在必須保密,不過同化完成後你會知曉一切——同化並不代表死亡,所有意念依舊存在,通過我,你將看見外面的世界,正如其他星漿體那樣。」

  「也就是說,你的軀體裡住著好多個靈魂嗎?」

  「沒錯。」

  「真叫人作嘔。」已經難以再做太多思考,本能地回道。

  「話雖如此,現實是,整個國家都倚仗著這樣的我,才得以維持社會最基本的安定。」它放下最後一枚棋子,虛幻縹緲的輪廓在它不倫不類的外表上刻畫,緊接著,周圍的環境迅速瓦解崩塌,就像是敲碎的玻璃,一點點潰散,玻璃之外仍舊是一片虛無的白色,而唯一還保持著現狀的,只有面前的棋局,「勝負已定,你輸了,東方秋。」

  這才是天元,真正的天元。

  果然要等到收網,確認我無法行動時,它才肯現身。

  思緒幾近凝固同時,無法動彈的還有身體。

  「啊,」幾乎竭力了全力,磕磕絆絆吐出一口氣,「我是輸了,但你也有沒有贏。」

  *

  1小時前。

  「真叫人驚訝啊,連這種地方都被你找到了。」

  少年虛幻的聲音回蕩於靜謐的夜晚。

  「高專可不是什麼秘密場地。」夏油傑攏了攏袖口,表情有些不愉快。

  印像中的高專已面目全非,視野所見,盡是數不清的不規則鏡面,它們形成高闊的牆壁,形成長長的走道,儼然成為一副偌大的迷宮。

  他已經被困在裡面許久了,而迷宮似乎有限制術式使用的效果。

  「但是這樣真的好嗎,你的同伴們,還有高專的後輩們現在大概正被術師們圍剿。」

  「我對他們有信心。」夏油傑在迷宮穿梭,時不時一個轉身就與倒映著自己面孔的鏡子迎面而撞,他煩不勝煩地揮拳擊碎。

  「嘩啦」聲響中,那些碎片急速散去,而下一秒,又一面完好無損的鏡子赫然立於他面前。

  不僅如此,整個迷宮的格局似乎因為其中一面鏡子的變化而產生改變。

  「是嗎,」少年不置可否,聲音時遠時近,「那批人聚在一起是個大麻煩,不過我們的目標只有虎杖悠仁一個——只要宿儺復蘇,高專大概會迎來全軍覆沒的結局吧。」

  「事到如今還要故弄玄虛嗎?」夏油傑站定,環顧四周。「比起宿儺復蘇,你才是人類最大的麻煩。」

  ——對方應該藏在某一面鏡子中。

  「看來你知道了不少事情——這兩日我忙著籌謀,竟然忽略了那些不安分的咒靈,難怪真人和花御沒有現身,所以,他們擅自行動結果都失敗了啊。」少年語氣裡帶有幾分可恨與惋惜,「不過,有件事恐怕你還不知道吧,東方早在你來之前便已經進入了天元的結界了。」

  「什麼——」夏油傑愣了一下,臉色頓時一沉,「這不可能。」

  從真人那得知天元的企圖後,他便第一時間安排咒靈送口信過去!

  正是因為認定天元無法再成為突破口,所以才打算借著羂索一伙人襲擊據點的時機,去解決留守羂索。

  「順便一提,今天襲擊高專的隊伍,做足了萬全准備,除去那些古代術師,還有昔日兩面宿儺衷心的部下,他們對虎杖悠仁勢在必得。」羂索用相當自信的口吻說,「而你,和東方秋一樣愚蠢,竟然主動進入我的主場,簡直就是自投羅網,甚至省去了安排人手與你們周旋的麻煩……雖說這座迷宮不能真拿你如何,但你的對手並不是我,而是即將復蘇的詛咒之王,」少年發出愉悅的笑聲,「總之,好好在迷宮裡等待吧,等著天元完成同化,等著宿儺復蘇……」

  *

  高專,臨時據點。

  敵人果然按照預言時間發動突襲。

  夜蛾提前安排了分組,並且給各個小組劃分了各自需要堅守的區域,距離不近不遠,以方便某一個小組結束戰鬥後及時支援周邊。

  突襲者魚龍混雜,新覺醒的咒術師到還好,麻煩的是那些受肉.體——古代術師擁有超熟稔的戰鬥經驗,極為棘手。

  其中一個叫做鹿紫雲一的術師最為難纏,據他所說,他並非兩面宿儺的擁護者,也和羂索沒多深的交情,他之所以會醒來,不過是為了與復活後的宿儺戰鬥而已。

  ——這個目前為止看到的敵方最強戰力正由憂太牽制著。

  而其他術師戰鬥的理由千奇百怪,但有一點,他們絕大多數並不是為了虎杖悠仁而來。

  因此虎杖這邊的對手並未預想中那般強大。

  解決掉面前的詛咒師,奪取對方的游戲點數,夜蛾安排虎杖一行人去隔壁支援二年級組,那邊的對手是於游戲中覺醒的現代術師,層次較低,目前還不會領域展開。

  至於他自己,不得不立即趕去接應剛收到的緊急求援。

  敵人的戰力不知為何全集中於背面,是與虎杖組截然相反的位置——這一切進展都讓夜蛾分外詫異,這場襲擊仿佛只是為了戰鬥,只是為了制造混亂。

  雖然看似是占據優勢的局面,但他心底卻始終隱隱不安。

  難道他們的目的也不是虎杖悠仁?

  還是說……都是假像?

  等等,莫非是調虎離山?

  「轟」地一聲。

  後方幾十米外的建築傳來巨響,似乎是某一層樓發生了爆炸。

  那個方向——正是虎杖一行人的位置!

  *

  釘崎野薔薇在一陣爆炸中迷失了方向,她思緒猛地一頓,發覺身邊的同伴只剩下伏黑惠一人。

  「虎杖呢?!」她大喊。

  「不見了。」伏黑惠目光僅僅鎖定在前方,表情凝重。

  不僅僅因為虎杖的消失,更因為面前那個頂著飛機頭的男人——這令人戰栗的咒力,如果不是反應夠快,那一下被擊中的話,大概現在已經成灰了吧。

  一陣風呼呼湧入走廊,冰冷的氣息瞬間吹散因爆炸激蕩起的塵埃。

  「干得不錯,石流龍,」淡漠的聲音從窗邊豁大的缺口傳來。

  兩人定睛望去,望見一名白色短發的少年立於窗外,踩在不知接連何處的冰雕之上。

  釘崎目光移向另一邊,身體陡然一僵——虎杖被冰封在了少年身旁的冰雕中。

  對方面無表情地掃向他們兩人,不疾不徐道,「除掉這兩人,你的任務便算完成了。」

  隨後腳下的冰塊瞬時碎裂,與被冰封的虎杖悠仁一起輕盈落地。

  「慢著!」野薔薇大喊。

  「釘崎!」伏黑惠制止她。

  「不要亂動哦——」飛機頭男人用輕快的口吻說。

  野薔薇頓時怔住,冷汗從額角滑落。

  「你們的對手是我。」男人補充道。

  野薔薇定定回神,咬牙望向對方,「是嗎,那就只能解決你之後再去找悠仁了。」

  *

  當虎杖悠仁意識到自己遭遇了什麼時,他的思緒卻隨著急速驟降的體溫一同凝滯了。

  這麼下去要不了多久就會死掉吧。

  明明經歷過特訓,也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卻沒想到自己還是這麼不堪一擊。

  絕望的神色緩緩浸染他瞪大的眼眸。

  數秒後,耳畔傳來嘩嘩的碎裂聲。

  在身體還未恢復行動力前,強勁的力道扼制住他的下頜。

  隨後有什麼東西被放進了他口中。

  對方動作非常粗暴,他只能依靠本能地去吞咽。

  一個又一個。

  是那個吧……宿儺的手指。

  恍惚間,他得出答案。

  五條老師和硝子小姐曾設想過,如果超出身體承受範圍的手指數量被他一口氣吞下,大概率會被宿儺奪取身體使用權。

  但理論上來說,這種局面也只是暫時的。

  作為「最合適」的受肉.體,等到身體適應宿儺的「毒性」,他的靈魂將重新占據主動。

  問題在於這期間他們會用自己的身體做什麼……

  「20根手指全部集齊。」

  他聽見陌生的少年的聲音。

  「以及最後這個——」

  最後被塞進喉嚨的是不太一樣的圓滑之物,像是一個球。

  「——古樹的果實。」那少年語氣一轉,發出漫不經心的嗤笑,「羂索也真是的,用所謂長生不老的故事吸引那些蠢貨為他賣命,實際上,這種人類極度痛苦與怨念中結下的果實是劇毒之物,效果更甚於『浴』。」

  他終於看清少年的模樣,是一張清秀的臉龐,此時卻展露著與之五官不協調的猙獰笑容。

  「好好沉睡吧,虎杖悠仁,能成為宿儺大人的容器,是你無上的榮幸。」

  伴隨著如同詛咒般的話語,虎杖視野一黑,徹底失去了對外界的感知,他的靈魂陷入一片無垠的空洞世界,並直直下墜,漫無盡頭地下墜。

  *

  ——虎杖被捉走了。

  夜蛾急忙趕來,與釘崎一起,配合著展開領域的伏黑,擊退了名為石流龍的古代術師。

  隨後他從兩位一年級生口中得知了壞消息。

  「所以一開始遲遲不肯能出現是為了讓我們放松警惕麼……」夜蛾微微皺起眉頭。

  實在太快了,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面色凝重地望了眼天邊,東的方向染上一抹光亮。

  不知不覺他們竟然與地方纏鬥了整整一個通宵。

  連他都有些體力不支的感覺了,更別說學生們。

  「你們先回去休息,我會組織一批隊伍追蹤虎杖的蹤跡。」

  「我還可以繼續戰鬥。」面帶倦色的伏黑惠沉沉開口。

  「我也是。」釘崎同樣沒有讓步。

  夜蛾微微張嘴,欲言又止。

  【重要播報!】

  【重要播報!】

  【……】

  一道又一道機械聲音忽地於每個人的肩頭冒出。

  不僅是夜蛾這邊,結界內所有泳者都收到了小金蟲的播報。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膠著的戰鬥被驟然打斷,不得不暫時停下。

  【重要播報,插播一條重要播報,死滅回游於此時此刻起,正式進入第二階段。接下來由管理員羂索為所有泳者解說第二階段規則,另外,第一時間錯過消息的泳者後續可以通過小金再次回顧規則。】

  隨後是一陣「滋啦」聲響,像是老式電視因接收不到信號而進入雪花屏的場景。

  【各位,早上好。首先,恭喜大家在第一階段幸運存活。】

  不同於之前的機械音調,小金蟲發出了屬於人類的聲音,對方輕快的口吻毫不掩飾地彰顯他喜悅的情緒。

  【正如大家所見,游戲順利進入下個階段,呀,老實說,這個速度超出了我的預料,那麼,現在由我想諸位介紹本階段的游戲規則,以及死滅回游的終極目標……】

  少年話語頓了頓。

  【死滅回游第二階段,泳者所持有點數保持不變,取消點數可轉讓規則,取消點數長時間未發生變動剝奪對應泳者術式規則,取消泳者不可自由進出結界規則……】

  少年用不疾不徐的語速娓娓道來,聽起來是非常溫和的調整,他似乎不再拘泥於必須促成術師間互相廝殺的局面,甚至寬宏大量地給予了玩家自由。

  「沒想到數百年後的今天也能遇到與我不相上下的術師。」

  正在細細聆聽規則的乙骨思緒被驀地打斷。

  鹿紫雲一收起手裡的武器,一副准備撤退的樣子,「雖然你燃起了我的興致,不過我最終的目標並不是你,就當事先熱身吧。」

  「什麼意思?」乙骨斜眼望去。

  「你們已經輸了,而且輸的很徹底……羂索這條播報蘊含著的隱藏信息……」

  聽清對方簡短的描述後,乙骨臉色瞬時蒼白。

  【上述為二階段所有規則,並且游戲將與45天後0點准時結束,屆時,游戲結界將徹底覆蓋整個國家領土,而點數最高的前30名泳者將成為游戲勝利者。另外,作為二階段開幕彩蛋,好心告知諸位,詛咒之王兩面宿儺已經復蘇,並以泳者的身份加入游戲。】

  「兩面宿儺復蘇?!」

  「什麼意思,也就是說虎杖夜被奪走了?!」

  「你們誰聯系一下夜蛾!」

  【45日後,除游戲勝利者外所有人,包括受肉.體,將與天元完成同化。】

  溫和的語調逐漸激昂,充斥著難以遏制的喜悅,羂索規劃已久的未來藍圖,終於在諸多條件達成之際,徹底展開。

  【在此為大家解釋一下,天元曾經是守護日本領土擁有不老不死之術的術師,但如今失去肉身的它已趨近咒靈,與它同化意味著將成為它的部分,你們的肉身將枯萎消亡,留存下的意志將向著咒靈轉變,最終變成咒靈——另外,它已經完成了與東方秋的同化,啊,你們不需要知道東方秋是誰,只需要知道,天元已經獲取了東方秋那特殊。】

  所有知曉東方秋相關內情的人員錯愕地僵在原地。

  「什麼?!」

  「東方小姐她——?」

  「喂喂喂,開玩笑的吧?」

  虎杖悠仁被奪走也就算了,當初信誓旦旦要獨自行動的東方秋也失敗了嗎?!

  他們所有的籌謀在這一瞬間竟全部潰散!

  每個人面孔染上難以言喻的陰霾。

  如果真像羂索所描述那般,那麼第二階段的死滅回游,將使整個國家淪為人間地獄!

  遠在高專,被困於迷宮中的夏油傑嘴唇緊抿,沉重地抬頭望了眼微亮的天幕。

  【因為那份特殊,所有淘汰者與天元同化後,將擁有統一的意志,一致的行動力,而我們,將以此迎來嶄新的世界!】

  讓所有被淘汰的人類轉變為咒靈!讓所有咒靈擁有統一的意志!

  這是他所向往的新世界!

  【總……如果不想……被淘汰……那麼就請盡情……廝……殺……】

  最後收尾階段,羂索飽含振奮的語句開始機械化般磕磕絆絆,就仿佛是古早老舊的收音機卡住,直至句尾,甚至已聽不見他的聲音。

  所有安靜聆聽規則的人怪異地愣了一下。

  而肩頭的小金蟲維持古怪又僵硬的神態,並未有主動消失的跡像。

  大約過去半分鐘。

  小金蟲重新開口,恢復那一如既往的機械化的順暢語速。

  【播報,重要播報!】

  【駁回以上所述所有規則,永久剝奪羂索死滅回游管理者的權利,新任管理者為天元——】

  無數小金蟲的聲音在靜謐的日出時分交織起伏。

  此時小金蟲又出現了卡殼,大約3秒後,繼續道。

  【再次播報:永久剝奪天元死滅回游管理者權利,新任管理者更替為,東方秋!】


第138章 第138章

  更早幾分鐘。

  1號結界核心處。

  「我沒有贏麼……」天元喃喃自語, 非人的面龐上揚起輕笑,「如果是指的後續我與羂索的較量,目前為止我確實不能稱作贏家——在擁有咒靈操術後, 他大概率會將目標轉向我吧——」

  它信誓旦旦的口吻,似乎篤定自己勝券在握。

  一只小金蟲憑空冒出, 漂浮於天元的肩頭。

  「告訴羂索, 我這邊已經成功捕獲東方秋。」

  【收到。】

  下一秒, 透明的縫隙悄無聲息裂開了,就像是一把無形的小刀劃破空氣。

  隨後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逝。

  「什——」天元還未來得及出聲,便被一道狠厲的撞擊翻倒在地。

  與此同時, 大腦裡那股被灌醉酒的沉重感驟然消退。

  同化被迫中斷。

  「找到了!」伴隨一聲清脆的鳴叫, 拖著長長尾羽的鳥在天元頭頂盤旋一圈後返折返回來, 嘴裡叼著一件巴掌大的物品。

  是詛咒草人。

  「你們——!」它終於明悟,大喊起來。

  「交給你了,噎鳴。」

  詛咒草人並不是什麼保密級別的咒物, 它的資料在咒術界流傳下來的古籍上就有記載, 當下一個人與它締結契約,那麼上一個契約便會自動解除。

  噎鳴只需要與它達成某個不痛不癢的束縛即可。

  天元瞬時反應過來, 身形忽地一虛, 透明的輪廓從具現出來的身體內消散,留下一個空洞的軀殼。

  「原來如此, 通過新締結的契約, 讓噎鳴成為你的式神同時,並利用束縛賦予了它自由行動的權利, 以此確保即使在主人咒力封鎖的情況下, 它也能隨時現身,隨後它脫離那只貓的軀體, 進入屬於式神的獨立空間,以此迷惑我,讓我以為進入結界的只有你只身一人,等到同化即將完成的瞬間,發動攻擊打斷儀式——你們,早就知道了嗎?」天元緊繃的聲音在結界內回響。

  它幾乎完整地推理出我們計劃的細節——這也是前天與噎鳴商議的部分。

  身體頓時一陣輕盈,那種壓抑在精神層面的束縛消失不見。

  ——噎鳴那邊已經完成解咒。

  熟悉且親切咒力再度於體內流動起來,與自然界構建聯系。

  真是久違的感覺。

  「沒錯,」噎鳴清脆的聲音響起,「確實,我早已不處於巔峰時期,甚至無法再看見人類身上的過去與短暫未來,但這十年我也積攢了部分咒力,想要主動使用術式,觀測一下過去還是能夠辦到的,你太輕敵了,天元——或者說,一開始根本就沒想過我會參與進來吧?」

  「我不理解,你不是號稱對人類沒有感情甚至厭惡嗎?居然會主動成為別人的式神。」

  「我不喜歡人類,自始至終都不喜歡……但他們的食物很好吃,咒靈制作不出那種東西,這世界不能沒有人類。」

  「呵……僅僅因為這種理由……」

  「這種理由就足夠了。」

  交談間,維系著另一個空間,任由式神穿梭現實的大門被迫關上了,並無法再度開啟。

  看來天元借著這個間隙,給存在漏洞的結界打了個補丁。

  「確實,我是疏忽了,但那又如何?」結界內回蕩著它的聲音,仿佛無處不在,「這裡始終是屬於我的地盤,儀式被打斷那就重新開始好了,無非是多耗費一些時間,如今介於人類與咒靈之間的我,不論是誰都可以同化。」

  我有些詫異,「兩個不同的物種也能同時同化?」

  那應該是截然不同的儀式。

  同化——必須滿足最後階段親自現身,且不受外界干擾的條件。

  或許還存在接觸諸類我不知道的約束。

  供咒靈式神穿梭的門被關上了,結界之內無法再召喚其他咒靈。

  假設它能對不同的物種同時進行同化,也就是同時限制我們倆個的行動。

  那它或許還真有勝算。

  ——但這一切也僅限於它個人角度。

  「又不是只允許你們有所保留。」天元游刃有余地說。

  那種艱澀的滯緩感再次從空氣蔓延過來。

  「你大約是誤會什麼了吧?」我說,「別忘了我也是結界師。」

  「啊——是有這麼回事,但你早已不是結界的持有人,又能做什麼呢?那可是連五條悟都無法強行摧毀的結界體系!」

  「你說的沒錯,外力無法阻撓游戲的運作,能停下游戲的恐怕只有它真正的持有者吧,是你,還是羂索?哈!」我吐出一口氣,「無論誰都好,這些對我來說都無所謂,」又頓了頓,「反正,時間,可以挽回一切。」

  「你什麼意思?」

  提及時間,它語氣頓時略有緊張。

  簡單掃視一圈,依然無法捕捉任何有形之物。

  即使重獲咒力也無法在這片空間捕捉到天元的真身。

  或許它真融入了空氣,變得無處不在。

  「我們動手吧,噎鳴。」

  「收到!」

  *

  數年前,東京某高檔公寓內。

  悟一大早就因為任務不見了蹤影。

  而我正頭疼於祓魔計劃的收尾階段。

  躺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自語道,「那些老家伙果然沒安好心啊,壓根就沒信任過我。」

  「天元好歹守護了人類千年,相比之下,秋確實沒有信譽可言。」咪.咪一邊趴在茶桌上梳理著毛發,一邊不以為意道。

  「話雖如此,要把辛辛苦苦構建的結界轉送給他人,實在有些不甘心啊。」思緒隨著目光定格在茶桌上心不在焉的小貓咪,腦海靈光一閃,陡然從沙發上坐正。

  「喂,不會又打起我的主意了吧?我只是一只只會吃喝玩樂的小貓咪!」對方投來戒備的眼神。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似乎可以給某件物品標記,使它在後續某日回到標記時的狀態?」

  簡單來說就是時光回溯。

  但目前它只能作用在死物上。

  這家伙正是用這項能力,來完成高專和公寓之間的瞬移——因為它的身體早就死亡,也屬於物品範疇。

  「哈?是有這麼回事,但你不會是想……」

  「就是你想的那樣。」我鄭重點頭,「給我的結界標記,等到將來某日,讓它回歸最初的雛形。」

  就像程序初始化那樣。

  「不太行。」咪.咪搖頭。

  「為什麼?」

  「那可是覆蓋半個國家的運作體系!」它端起前爪,像人類那樣在空氣裡比劃著,「整整十二個結界欸!我哪有那麼多咒力使它回歸如初!除非秋能保證它不再附加其他束縛與規則,十年、百年如一日,沒有任何改變,或許還可以一試。」

  「我懂了,不是不可以,而是咒力拮據。」我輕輕頷首。

  「哼,算是這個意思吧。」

  它的難處在於無法用捉襟見肘的咒力帶動整個結界。

  不過,我的初衷也並非想讓結界回歸如初,而是不甘心把這個大玩具隨隨便便拱手送人。

  「那麼,換個思路,不必要求整個結界恢復如初,只將術式作用在結界的歸屬權上,也就是說必要時,發動能力使結界回歸於我。這樣總可行了吧?」

  由於1號結界的特殊,1號結界的轉變會連帶2-12號結界一同變化。

  所以將來與天元達成約定時,交出的也只是1號結界的所有權。

  咪.咪注視著我,在白日的陽光下,它黑色的瞳孔縮成一條線,「理論上可行,但有什麼必要呢?」

  發動能力意味著天元察覺我動過的手腳,同時也會讓高層知道。

  完全是多此一舉。

  「你不懂,這會讓我更加有安全感。」

  「呵,不過是滿足你那占有欲和虛榮心吧。」

  「胡說什麼呢,設想一下如果天元哪天突然叛變,同時手持那麼一個結界,日本恐怕就要完蛋了吧。」我一本正經胡謅起來,「這不過是加個一保險。」

  「隨便你怎麼說吧。」它又用後爪撓了撓耳朵。「反正對咒術界而言,相比天元,東方秋更像是那個會毀滅全日本的家伙。」

  「哈?別人也就算了,連你不信任我?」

  「呃……」它愣了一下,「要這麼說的話,秋未免也太可憐了……」

  「你找死嗎?」

  「好吧,」它縮了縮脖子,「或許他人無法信賴你,我勉強當你為數不多的信任者吧。」

  「嘰嘰喳喳一大段,結論呢?到底幫不幫忙?」

  「這個嘛……」它發出若有所思的沉吟,「每周額外再加三次冰淇淋套餐,無限暢吃那種。」

  「成交。」

  *

  曾經一時興起,並出於個人私心埋下的保險,沒想到真有一天派上了用場。

  時間的術式發動了。

  那道術式烙印埋藏在1號結界核心處的符咒上。

  一切始於此處,一切將結束於此處。

  而發動它只需要一個裹挾著咒力的意念。

  天邊泛起的魚肚白逐漸驅散了漫長的黑夜。

  幾乎覆蓋整個日本的結界依然存在,游戲仍在繼續。

  然而有什麼東西悄無聲息間轉變了。

  隨著術式倒退,向著最初歸屬靠攏。

  肩頭忽地冒出一只小金蟲。

  【……永久剝奪羂索死滅回游管理者的權利,新任管理者為天元……】

  像是系統遭遇病毒襲擊,它一下卡殼,處理了數秒,繼續改口。

  【再次播報:永久剝奪天元死滅回游管理者權利,新任管理者更替為,東方秋!】

  「秋!你做到了!你做到了!!」

  羽翼染著金色日光的噎鳴不斷扇動翅膀,激動大喊。

  它像是非常高興地在同化結界內急速盤旋了一圈,隨後落在我肩上,從左跳到右,從右繞到身前。

  接手結界的瞬間,龐大信息量湧入腦海,視線陡然一黑。

  半晌才恢復過來。

  「是我們做到了。」我定了定神。

  「說的也是啊,不愧是我!」它挺了挺胸.脯。

  「天元跑掉了。」掃視一圈,斂起思緒。

  它似乎在意識到自己和羂索徹底丟失對結界的掌控權後,第一時間選擇了撤退。僅僅留下這麼一個同化儀式的外殼。

  ——如果不撤退恐怕會在我掌權後,第一時間利用游戲便利將它困在結界核心。

  「要去追擊嗎?」

  「不急——我們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我用沉重的語氣說。

  「怎麼了?」似乎察覺我異常,它落地垂下翅膀,投來疑惑的目光。

  「游戲無法停止……」

  「為什麼?!」

  「被擺了一道。」我抿了抿唇,「游戲已經有自己的運轉體系了,即使是管理員也無法強行中斷它……或者說,它有自己的判斷意識。」

  「那怎麼辦?!」

  「必須完成游戲才能結束一切,而死滅回游的終點——是新世界。」

  *

  東方秋成為新任管理員的消息已經過去了半小時。

  小金蟲遲遲未再做後續播報,可它也未消失,只是浮在每個人肩頭,閉眼沉眠。

  襲擊高專那批術師早早四竄而逃。

  不論羂索曾承諾他們何等好處,今時今日,他已經徹底失敗了。

  至於東方秋又是怎麼回事,無人知曉。

  就在有人幻想是不是游戲提前結束時,小金蟲再次睜眼。

  【重要播報!死滅回游即將進入二階段!以下為游戲第二階段新規則,請所有泳者仔細閱讀!】

  機械般的播報聲迎著冉冉升起的朝陽響起。

  同時一幅幅咒力構建的文字影像通過小金蟲呈現於每位泳者面前。

  【保留一階段所有泳者點數,通緝羂索,擊殺羂索者額外獎勵100點數。】

  【解除死滅回游規則九,即允許五條悟參與死滅回游。】

  【解除各地區結界限制,允許泳者自由進出結界。

  並對所有一階段未參與游戲的所有具備獨立思考能力者(包括但不限於人類、受肉.體、咒靈等)開放1小時的『是否參與游戲』的選擇權。注:一階段已經參與游戲泳者無法退出。】

  【游戲將劃分為黑,白兩方陣營,黑陣營以兩面宿儺為首領,白陣營以五條悟為首領,所有游戲玩家(包括不限於,受肉.體,術師,非術師,咒靈等具有獨立思考能力者)必須於3小時內選擇自身陣營,未選擇陣營者將自動視為加入白方陣營。注:泳者自由進出結界規則不對首領生效,首領不得離開第一結界。且雙方首領可以通過小金蟲獲取對方實時位置。】

  【泳者通過擊殺其他陣營泳者獲取點數。泳者點數價值參考一階段規則。】

  【相同陣營泳者之間不允許互相攻擊。

  泳者不允許主動攻擊非泳者。

  陣營首領不允許主動攻擊非首領。

  強制攻擊者將受到術式熔斷處罰,處罰時間由系統自行斷定。

  注:當同陣營間有泳者率先發起攻擊;當非泳者率先攻擊泳者;當非首領主動攻擊首領。

  懲罰生效同時,針對涉事泳者,此規定失效。】

  【游戲將於168小時後結算,屆時,所有泳者擁有點數將計入所在陣營,總點數更高一方為勝利方。】

  【另,若一方首領中途陣亡,游戲提前進入結算,無視陣營點數,首領存活一方視為勝利方。】

  【針對失敗陣營,死滅回游將以剝奪咒力、術式、壽命、等各種方式,對該陣營內所有泳者無差別抹除,抹除所得將轉換為能量作為勝利方的獎勵。獎勵結算後,游戲結束。】

  【另,東方秋主動放棄對游戲的管理權,並作為泳者參與游戲。屆時,游戲不再擁有管理員,不再允許用點數增加規則,針對游戲過程中或許會出現的漏洞,死滅回游將公平地進行修補。】

  【二階段正式開始,為了新世界。】

  話音落下,小金蟲挨個隱匿。

  天空浮現幾竄數字,正隨著時間推移而減少。

  它們由咒力彙聚。

  是倒計時。

  一個是給一階段未參與游戲人選擇是否加入死滅回游的時間。

  一個是陣營投票時間。

  最後那個,是為期7日的游戲時間。

  *

  「等,等等……這些都是什麼意思……第二階段是什麼鬼?!!」空曠的同化結界內,回蕩著噎鳴尖銳哀嚎,「那麼長一竄規則又是怎麼回事!不,其實我也不關心這些,我就想知道,作為你的式神,是不是也算參與游戲了?!」

  「沒錯。」我給予肯定答復。

  「天吶!」它崩潰地掩住自己面孔,「為什麼,秋,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是我在原有基礎上能做的最大改變,」我又重復了一遍之前的話,「游戲無法停下。」

  真是小瞧了那兩家伙。

  我曾以為死滅回游是通過我的結界才得以展開的游戲。

  但事實上,即使沒有祓魔結界,羂索仍有開啟游戲的實力。

  只是約束效力沒有這麼強大罷了。

  「別的也就算了,為什麼要用那麼強硬的獎懲機制!!」它發出尖叫。

  「還不明白嗎,這場游戲的終極是『新世界』,在達成這一目的前,游戲不會停下,而它在構建時被加入的首要基調便是『毀滅』,只有通過毀滅誕生的『新世界』才能被認可,這場戰鬥,沒有人能獨善其身,」我說,「假設我不插手,游戲依舊會向著『新世界』這一目標運作,羂索給游戲預設的新世界是三十人存活,其余人通過同化轉變為咒靈,然而失去天元後,我不確定游戲會如何實現這一目標,但極有可能直接抹除除去三十位勝利者外所有泳者——這已經不是某一個人的戰鬥了,所有術師都必須參與進來,我能給予的,不過是給每個人一個選擇機會——比起最終僅有三十人存活的局面,這已經很不錯了。」

  新世界,是遵從秩序,還是踏入混亂。每個人都有一次選擇權。

  「那……如果我們失敗了呢?」它垂著腦袋說。

  「害怕失敗的話,贏下來就是了。」

  話音剛落,我和噎鳴不約而同愣了一下。

  那個沒有戰鬥經驗的鳥第一時間有所察覺,身體卻遲鈍地呆杵在原地。

  一把拽住它的脖子,朝著側面就地翻滾一圈。

  因為粗暴的動作,噎鳴難以遏制地慘叫一聲。

  霸道的術式從外界將同化結界擊了個粉碎。

  對方似乎特意避開了我們原本所在,即使不主動閃躲,也不會被擊中。

  我一下愣住,緊繃的神經松懈下來。

  因為那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術式。

  「真是的,還要在裡面呆多久啊,」男人低沉,充斥著抱怨的嗓音幽幽傳來,「我在外面的耐心可是已經耗盡了。」

  *

  「什麼情況……東方不是應該成功了嗎……」

  「第二階段又是怎麼回事?」

  「我沒聽錯吧,那個規則的意思是失敗陣營裡所有人都會死?」

  「你沒聽錯。」

  「東方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她也——!?」

  「應該是有什麼迫不得已的理由。」

  「哈?!能有什麼理由,她都是管理員了,直接終止游戲不就好了?!」

  「別這麼想,如果東方真有什麼私心,那她又為什麼要放棄管理員身份?」

  「這,這我怎麼知道?!」

  「不管怎麼樣,我相信東方小姐。」有人小聲說。

  高專臨時據點附近,距離小金蟲頒布新規則已經過去了半小時。

  質疑聲卻此起彼伏。

  一整個通宵的戰鬥暫且告一段落,但他們並未得到解脫。

  他們不僅失去了虎杖悠仁,還面臨二階段的考驗。

  唯一值得稍稍慶幸的是,夜晚的襲擊並未造成太大傷亡。

  「既然這麼想知道答案,那麼就由我親自為各位解釋一二吧。」

  女性清脆地聲音響起,眾人循聲望去,一男一女正迎著朝陽向他們走來。

  那些起初發出質疑的新晉術師們頓時心虛地閉上了嘴。

  *

  臨時據點的會議室內,咒術師們被再次召集。

  將與噎鳴討論過的話題又一次當著眾人解釋一二。

  場地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此時,距離陣營投票截止,還剩2小時。

  「不必這麼憂慮,」我的目光輕輕落在他們苦大仇深的面容上,「按照各位意願投選陣營就好了,我們其實占據著非常大的優勢,就算出了岔子,最差不過死路一條,反正還有數以萬計的冤魂與大家作伴,也不算寂寞,當然我也在其中。」

  說完,無數道凌厲的斥責眼刀刺了過來。

  「東方!」夜蛾沉聲說。

  「嘁,不過是想緩解一下氣氛啦。」

  這些人真是,一點也不懂幽默。

  「東方小姐說的沒錯。」

  難得有人認同,還沒開心一秒,便發現發言人是那個正義感滿滿的刻板律師,日車寬見,他用淡漠的語氣說,「我們優勢非常大。」

  眾人目光齊齊轉移過去。

  他繼續開口,「小金蟲能看到雙方陣營的實時名單,我們已經具備壓倒性優勢了——雖然不清楚那位詛咒之王的實力,但我想,『陣營首領不允許主動攻擊非首領』這條規則是針對宿儺定制的吧?」

  許多人不約而同地召出小金蟲,讓它具現名單列表。

  黑方陣營翻看幾頁便到了底。

  「沒錯,這意味著,宿儺能攻擊的只有悟一人,悟這邊也一樣。這是為了防止他用超規格的術式,大範圍抹殺泳者獲取積分。」沒想到最先發覺華點的是這家伙。「當然,他可以無視規則強行傷害他人,但同時會受到『術式熔斷』的處罰——還有種情況,便是別人先攻擊他,彼時他就可以還手了。」

  術式熔斷期間,無法使用術式。

  「啊,這世界上應該沒有人會想著主動挑戰那家伙吧?」熊貓小聲嘀咕道。

  「不,還真有人這麼做了——」灰原雄望著由小金蟲具現出來的游戲最新進展,喃喃開口,「那個叫鹿紫雲一的輸給了羂索——」

  「鹿紫雲一手上點數至少在三百以上!」樂岩寺沉重道。

  席間一下安靜了。

  「那只是個例,照目前局勢,7日的時間確實很難追回游戲點數。」夜蛾點頭。

  「除非那邊朝東京丟下核彈。」悟用誇張的比喻緩解氣氛,「所以嘛,完全想不通大家為什麼這麼沉重。」他靠坐在椅子上,架著二郎腿,不以為意地攤了攤手。

  「未必如此樂觀吧,」京都校長潑下一盆冷水,「那邊除去兩面宿儺仍存在不少戰力,而人數既是我們的優勢也是我們的劣勢——他們會非常輕易地捕捉我方泳者,並且擁有高點數的泳者被擊殺後,相應點數會歸對方所有。」

  「這還不是關鍵,」日車寬見接過話,「問題在於這個,」他頓了頓,審讀著規則,神色異常凝重,「——首領死亡將導致游戲提前結束。」

  「也就是說,當對方發覺依靠點數贏得勝利無望時,會將目標放在擊殺首領上。」七海海用一貫冷漠語氣出聲。

  「是的,這是游戲系統針對我的規則而生成的規則,否則也太過偏袒我們了,」我面不改色說,「而以詛咒之王那個傲慢的性格,大概率不屑於依靠下屬收集點數的這種獲勝方式。」

  「等等——那豈不是——」

  「哎呀,」悟拍了拍手掌,「閑聊這麼久,總算是進入正題了。」

  我掃視一圈,「所以,接下來請諸位立即撤離據點,盡可能分組行動,投票已經證明過各位的心意了,真要還想做點什麼,那就盡可能去收集點數。」

  「至於兩面宿儺,」悟站起身來,「就由我們迎戰。」

  「你們——」夜蛾像是要制止什麼。

  「慢著。」觀眾席末端的台階上,一道聲音打斷席間對話。

  夏油傑從門後的陰影緩緩走進燈光之下,身穿沾染血跡與泥污的袈裟,風.塵僕僕的面容下,眼眸異常明亮,他眯起眼睛,投來笑意。

  「這所謂的『我們』應該沒有漏算我吧?」


第139章 第139章(全文完)

  「我說, 其實迎戰兩面宿儺才是你們最終打算吧……」

  眾人散去後,空蕩的劇院只剩下我,悟, 傑,寥寥三人。

  針對兩面宿儺, 最後一戰的法陣早在疏散人群後第一時間於天台布置完畢。

  一邊布置同時, 三人一邊討論起關於最終一戰的細節。

  與此同時, 將所有咒靈召喚出來,命令它們留守於結界外邊,但不允許主動暴露, 主要是為了在最終一戰中, 不被其他人打擾。

  忙碌後終於能稍微歇息片刻, 於是僅剩的三人再次回到室內。

  舞台上方投影著一副東京地圖,地圖上邊有一抹閃亮的光點,時不時做著微小的移動。

  ——那是兩面宿儺的方位。

  「什麼?」我轉頭望向傑。

  「別裝蒜了。」他投來銳利的眸光。

  「不愧是傑, 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啊。」悟輕快地回答道。

  「為什麼?」他有些不解。

  「別誤會, 游戲發展成這樣不在我的計劃中,但我們確實是有打算讓宿儺替換虎杖。」我義正言辭辯解道。

  悟順勢接過話, 「因為我們想要將兩面宿儺徹底從虎杖身體裡剝離出來。為達成這一目標, 就不可避免地需要兩面宿儺占據身體主權——而我們當時設想的,不過是讓虎杖一口氣吞下較多手指後短暫互換, 如今的宿儺似乎已經徹底壓制了虎杖呢。」

  「總之, 這種方式必然存在風險,公開一定會遭到反對, 所以我們誰都沒說。」

  「啊, 連我也隱瞞嗎?因為認為我也會反對?」

  「你會反對嗎?」

  「沒什麼興趣,但一定要做的話, 應該會幫忙吧。」傑不開心地垮起臉。

  「我就說吧,秋,這家伙一定是這樣的說辭。」悟高興地向我炫耀他被證實的猜想。

  「就算傑不反對,一旦參與進來後續一定會被上層審判。」我無視悟誇張的表情,「我們是無所謂,但傑的身份不一樣——話又說回來,事到如今,所謂高層那些煩惱也不復存在了——所以在我意識到必須進行二階段游戲、必須通過犧牲建立的新世界才能被游戲認可時,干脆順手推舟做制定了這麼個規則——反正這個國家早就亂套了。」

  而首領之間的存亡能被游戲認可,大概也因為他們各自本身就代表著巨大犧牲吧。

  「嘛,兩面宿儺遲早要消滅,正好借著這個機會將那些追隨宿儺的雜兵一網打盡。省得後面還要一個一個把他們揪出來。」悟漫不經心說。

  「就沒考慮過失敗的可能?」傑哭笑不得。

  「哎呀,那也不過是一條死路嘛,何況全日本的術師陪著一起,好像也不是什麼很遺憾的事情。」我不以為意地調侃著,「到時候,兩面宿儺統治的現實國度,和死後世界,到底哪個才算真正的地獄還不一定呢。」

  剛說完,悟的手刀迎頭劈了下來。

  「好吧,總之這件事十拿九穩,」我揉了揉腦袋,稍稍收斂,既然華國的先人用那個方法封印了魃,兩面宿儺自然不在話下,「——問題只在於消滅兩面宿儺同時能否拯救虎杖。」

  「幾率大嗎?」提到這個,悟好奇問。

  「不知道——那就得看虎杖悠仁自己了。」

  這戰役鬥中,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戰場。

  作為一個剛加入咒術界不到一年,沒有什麼特殊術式,也沒什麼強大的血脈的「普通人」,讓他單獨面對兩面宿儺,迎戰詛咒之王未免也太不公平了,所有人都需要成長的機會。

  所以,他真正的戰場,在內心世界。

  只有那個地方才能與宿儺一較高下。

  *

  太陽正當空。

  空中身影一晃而逝,「虎杖悠仁」定定立於劇院天台之上。

  「竟然沒有選擇躲起來,勉強誇贊一下你的勇氣吧,」他望向佇立對面的白發男人,「這樣也好,否則這場游戲也太無聊了——雖然結局都一樣。」

  「哈,我也沒想到你會這麼迫不及待,就像是一條用盡手段從栓繩解放的狗,急著咬點人來證明自己。」

  「我說過吧,」他不悅地擰了擰眉,「等我出來後,第一個就殺了你。」

  「哇,現在還惦記著呢。」

  宿儺還想說什麼,半張的嘴忽地合上,一臉凝重地抬起頭,視線越過悟所在,望向他身後。

  那是一根直徑約為半米的柱子,幾近透明,柱子足足有十米高,頂端透亮像呼吸般發著火紅的光芒,時明時暗。

  是一柱香。

  一柱堪比建築高大的香。

  它似乎由咒力構成,散發著詭異的氣息。

  詛咒之王靜靜注視著若隱若現,甚至不知是否真存在於現實的輪廓,始終無法勘破其中玄機。

  「怎麼了?害怕了嗎?」悟嘲諷地笑道,「現在夾起尾巴逃跑,或許還來得及。」

  「大概知道你們想做什麼,」他收斂視線,「事到如今,還想把那個只會嘰嘰喳喳叫喚的小鬼救出來嗎,真無聊。」

  「是啊,有什麼問題?」

  「我討厭凡夫,尤其是毫無自知之明的凡夫,」他說著緩慢抬手,擺起架勢,「現實是,你連自己都拯救不了。」

  *

  「封印結界一共分為三個階段。

  將詛咒之王的靈魂從虎杖□□中剝離,則在第三階段。

  而我們總共只有一炷香的時間。

  所以前兩個階段要盡可能快。在最後階段為虎杖爭取更多的時間。」

  一邊布置著陣法,一邊向另外兩人解釋道。

  「具體怎麼做呢?」悟問。

  「還記得之前我們一起對付『魃』的情形嗎?」雖然那只是一個類似咒靈的精神體。

  「那麼奇特的經歷當然不會忘記啊。」傑笑著點頭。

  「首先,要將兩面宿儺拉入裡世界。」我說。

  *

  天台上,戰鬥已經開始了。

  那邊的較量與以往那些全然不在一個層面。

  擁有完整體的兩面宿儺甚至超出了十多年前,於高專後山曇花一現的魃。

  當然,我們所有人都不是十年前青澀的學生了。

  退至陣法邊緣,挑了一座較高的地形俯瞰下去。

  呆在我旁邊的還有傑,那家伙有些蠢蠢欲動。

  「還不到你出場的時候。」我說。

  術式造成的爆炸與轟鳴不絕於耳。

  「我知道,最好是別輪到我,悟一個人解決算了。」他明擺著口是心非。

  真那樣就好了——內心暗自說道。

  但大概率不大可能。

  完整體的兩面宿儺是咒術界的噩夢。

  他真正實力我們誰都沒親眼見過。

  但我不要賭。

  更犯不著以1對1的方式博取希望。

  我要他們全員存活。所以傑一定會出場。

  單純的術式打擊仿佛只是一場小打小鬧的游戲。

  盡管周圍幾座建築已經被他們術式摧毀得面目全非。

  幾個回合下來,詛咒之王似乎已經有些厭煩了。

  這過程中他有嘗試去攻擊聳立空氣中的香,卻沒得到任何反饋。

  「如果只是這種程度也太沒意思了。」兩面宿舍輕蔑笑道。

  「好巧,我也這麼覺得。」

  「希望一分鐘後,你還能笑著對我說這些話,」宿儺忽地舒展雙臂,又輕輕合攏,比劃出手印,「領域展開——」

  悟同樣微微抬手。「領域展開——」

  「伏魔御廚子!」

  「無量空處!」

  剎那間,空氣驟地湧動起來,凶猛駭人的咒力像狂亂的龍卷風,呼嘯著降臨。

  作為旁觀者,因緊張本能的咬住牙關。

  *

  「要想將兩面宿儺順利拉入裡世界,必須確保裡世界形成過程中他不會破壞……嗯,這個過程至少1分鐘。」

  「等等,這要怎麼辦到,難道要徹底打暈他?這未免有點強人所難啊——有這個能力直接殺死他更快吧?」

  「別急,具體是指在裡世界封閉前,使他無法輸出超規格的術式——也就是領域展開,因為一旦展開領域,我尚未完成的裡世界會被他摧毀。」

  「所以我們需要盡量消耗他?」

  「是的,讓他展開領域,時間越長越好,甚至可以逼迫他反復展開,」我點點頭。「但這個任務交給悟一個人做恐怕有點難辦。」

  「秋,我懷疑你在小瞧我。」

  「不是這個意思——我需要你們在進入裡世界前盡可能保存咒力,那裡邊可沒有咒力給你們恢復。」

  「可是我有六眼欸。」悟發表著非常任性的言論。

  「六眼會失效。」

  「可惡……」

  「總之,揍到他術式熔斷?」

  「是的。」

  「一分鐘的熔斷啊……有點麻煩。」

  *

  據典籍上記載。

  兩面宿儺的領域並不是一個封閉空間。

  而無量空處則是一個封閉式領域。

  兩者對抗下,後者有一個致命缺陷,那便是封閉領域的外側因防御性差,更容易被擊垮。

  無量空處毫無疑問落入下風。

  但這無傷大雅。

  如果悟的領域失敗,那麼就展開簡易領域對抗伏魔御廚子。

  不僅是他,包括一旁觀戰的我們也需要以此方式自保。

  悟需要盡可能拉長兩面宿儺維持領域的時間。

  這過程中,他將無法避免地受傷。

  但——

  望著天台上局勢,思緒頓時一僵。

  那家伙真是太亂來了!

  簡易領域破碎了,那就再補一個,不僅如此,他沒有依靠反轉術式治愈過程中的傷害,甚至強行湊到兩面宿儺面前。

  「赫!」

  他抬手輕巧地發出一聲。

  近距離的赫使得兩面宿儺受到重創,領域被迫中斷。

  「傑,到你了。」

  「好。」

  扛著巨斧的咒靈從天而降。

  在傑對宿儺發動攻擊同時,【首領不允許攻擊非首領】這一規則對傑失效。

  傑沒像悟那樣亂來。

  直接展開領域。

  「我不知道你們車輪戰有什麼意義,哪怕再多來幾個,結果也一樣。」兩面宿儺譏諷道,又一次展開領域。

  傑的領域瞬間潰散。

  而連續兩次的領域展開明顯令宿儺有些吃力。

  發現傑也能使用簡易領域,便放棄了長時間施展。

  伏魔御廚子悄然瓦解。

  「無量空處——」悟緊緊抓住傑肩膀同時,二度展開領域。

  「什麼?」宿儺一怔,顯然他沒有連續三次展開領域的能力。

  悟的封閉的結界瞬間成型,又很快自行瓦解。

  再次回到日光下,兩面宿儺的五官噴湧出大量鮮血。

  然而他本人意識卻異常清醒,宿儺輕輕抬手抹了抹鼻尖的血漬。「就這麼點伎倆嗎?」

  無量空處沒對他造成太大影響?

  不,那不大可能。

  【警告!】

  小金蟲的聲音接連響起。

  【警告!】

  【由於兩面宿儺違反游戲規則,接下來將受到術式熔斷處罰,時間,5分鐘。】

  果然是這樣啊……

  *

  「既然提到術式熔斷,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了。」傑疑惑道,「游戲規則裡面,那個術式熔斷的處罰是怎麼回事?秋添加的嗎?」

  「是的,那個規則也是字面意思。」

  當時嘗試過添加各種處罰,考慮到熔斷是進入儀式的必要條件,所以就這麼順其自然地加上去了。

  「有沒有可能我們事先抓一個黑方陣營的活口,把他扔進兩面宿儺的領域中,如此一來,兩面宿儺會因為攻擊同伴而被迫進入熔斷?」

  「這屬於漏洞了,游戲會自動修補,」我聳聳肩,召喚小金,「——解釋解釋?」

  小金蟲微愣了兩秒,機械開口。

  【上述情況中,夏油傑惡意投放人質,黑方泳者的死亡原因歸咎於泳者夏油傑,將不對兩面宿儺進行處罰,泳者夏油傑利用漏洞,將遭受5分鐘術式熔斷處罰。】

  【游戲過程中,小金會自行判斷所有泳者的行為動機,請泳者公正游戲,投機取巧行為可恥。】

  我瞬間想起什麼關鍵信息,命令小金蟲開啟成員名單。

  是黑白陣營的實時名單。

  視線一下定格。

  虎杖悠仁的名字正以白方成員納入其中。

  「你們看這個。」

  「什麼意思……」悟怔愣了一下,「為什麼悠仁的名字會出現在這裡?」

  「超過三小時沒有選擇陣營則自動視為加入白方,能上名單,恰好證明他的靈魂沒被完全抹消,」我說。

  「原來如此,一具身體中兩個靈魂共存情況下,被游戲斷定為兩個參與者。」傑喃喃道。

  「這個情況下,我攻擊虎杖算什麼?」悟一臉困惑。

  【虎杖悠仁身體由兩面宿儺操控,則視為攻擊兩面宿儺,即便肉.體因此毀滅,同樣視為兩面宿儺。】

  我好奇道,「兩面宿儺如果在關鍵時候與虎杖悠仁進行交換呢?」

  【上述情況中,虎杖悠仁所承受的傷害歸咎於兩面宿儺,兩面宿儺主動且惡意攻擊非首領,將處以術式熔斷處罰。】

  【游戲過程中,小金會自行判斷所有泳者的行為動機,請泳者公正游戲,投機取巧行為可恥。】

  它又義正言辭地重復了一遍。

  *

  「什麼——」

  事情發展有些出乎意料,兩面宿儺停頓了一下。

  但即便沒有游戲懲罰,他大概率也進入熔斷狀態了。

  只不過現在有一個明確的處罰時間。

  「秋!」悟大喊。

  「我知道。」雖然那家伙肯定聽不見,但還是回應了一句。

  咒力隨著思緒發散。

  原本已制定好雛形的結界上,逐步被咒力填滿。

  日頭正好的蔚藍天空中,風起雲湧。

  那根接近於透明的長香徐徐勾勒出輪廓,繁復密集的咒文於香身顯現,像是活過來的文字,正自行於香身流轉,悠遠縹緲的神聖氣息至上散發開來。

  忽地,頂端亮著紅光的火焰一凜,陡然一轉,變為藍色。

  這轉變像是某種古老的預兆。

  一層隔絕現實的透明薄牆於地面緩緩升起。

  「這才是你們真正目的嗎……」宿儺抬眸望向漸漸灰暗,緩慢封閉的天幕。

  他一向倨傲的面孔上浮現凝重出神情。

  緊接著他猛然轉向,無視在場的另外兩人,徑直朝那柱如燈塔高大的香奔去。

  咒力與拳頭幾乎無偏差地抵達,黑色光芒在拳間迸發。

  然而那光芒僅僅閃爍一瞬,便全數被柱體吸收。

  頂部的火光顏色鮮明了幾分。

  裡世界降臨了。

  這是一個沒有高樓,沒有現代化建築,被無盡的茂盛的森立所覆蓋的世界。

  *

  「進入裡世界,所有術式失效。儀式正式運轉,」用指尖血液分別在兩人腹部畫下咒文,確保陣法不會誤傷他們兩人,「而我本身作為陣眼無法移動,只能躲在某個角落,但大概率還是會被找到——這段時間就靠你們牽制他了。咒力依舊會消耗,但不會再恢復,你們需要保留一部分咒力——」

  *

  進入裡世界,一瞬間,那種恍如隔世的久違感像冰冷的潮水在心頭蔓延。

  但這種感覺很快驅散了。

  高高聳立的香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燃燒,香體一層層下降。

  身體攜帶著由我親手書寫的咒文,那兩家伙很快找到我。

  而兩面宿儺位於更遠處。

  大約察覺結界內的異樣,他開始不安分地,無差別地對周圍發起攻擊。

  強悍霸道的咒力打擊壓垮一排排蒼天大樹。

  彼此間的距離也隨之逐漸縮短。

  無視那些擾人的動靜,用發散的咒力開始書寫下一道咒文,是打開三階段的大門的咒文,也是用來徹底摧毀兩面宿儺的咒文。

  這需要很長時間,而且絕對不能被打斷。

  沒告訴他們現在是我最脆弱的時刻,哪怕是挨上一拳,也可能因儀式驟然停止而受到反噬。

  因為不論說與否,他們也一定會盡全力保護我。

  「不能讓他靠太近,」悟低聲開口,「至少維持一定距離。」

  「嗯。」傑認同地點頭。

  「我們必須走遠一點。」悟回頭望過來,露出輕浮的笑容,「真遺憾,不能當貼身保鏢了啊。」

  「好。」

  「只有你一個人呆著了哦,害怕嗎?」

  「何止害怕,」分出心神,分別看了他們兩眼,「我現在又餓又渴,想吃大餐了,等這邊結束,我們去吃飯吧,還有硝子一起。」

  兩人微愣一下。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只能全力以赴了啊。」傑嘴角揚起笑意。

  悟揉了揉我腦袋,「放心吧。」說完,兩人同時轉身離去,身形很快淹沒於影影綽綽的森林之中。

  收斂心緒,閉目凝視。

  空氣中,無形的咒文繼續默聲銘刻。

  隨著時間推移,外界窸窸窣窣的聲音愈來愈清晰,因湧動的咒力而激蕩起的風時不時佛過臉頰。

  有什麼銳利的東西刺入某段血肉。發出沉悶聲響。

  似乎為了不讓我分心,他們甚至沒有交流。

  隨之有什麼重物揚長而來,幾乎貼著身體擦過。

  狂亂的風吹開了我的頭發,不安分地打在臉上。

  我說害怕是真的,閱歷增長後反而開始害怕失去了。

  但我同樣也信賴他們,正如他們信任我一樣。

  正是這份信賴,才有勇氣去嘗試從沒做過的事情。

  不要緊張,不要自亂陣腳,被關在地下室那段時間,我已經默默預演過很多次了。

  這段咒文,只要按部就班地完成即可。

  原本高.聳的香已經燃燒了一半。

  煙霧不知不覺間填滿整個裡世界,如同高空的細密的白雲。

  咒文中,最後一字靜謐成型。

  我微微張唇,無聲誦念。

  「開。」

  籠罩裡世界的煙霧驟然湧動,連同燃起的香火瞬間轉為無垠的漆黑。

  那漆黑的霧氣陡然間仿佛有了重量,迅猛下沉,落入地面,陷入大地。

  隨後它們像是有規律地流轉,深淺不一的黑色開始繪制古老的語言。

  那些語言散發著神聖的暗金光芒。

  兩面宿儺忽地停下動作。

  神色幾近扭曲。

  他不是不想動,是沒法動。

  裡世界的大地開始瓦解了,化作碎片一點點墜.落。

  墜.落於地下更深處的黑暗。

  大地之後,是花草,是樹木。

  門被打開了。

  無數的哀嚎,痛苦,嘶吼從門內蔓延出來。

  這些聲音裹挾著黑色霧氣正將裡世界拖入其中。

  除去那柱香,與被標記過的兩人,還有我。

  其余無一幸免。

  兩面宿儺似乎還在與腳下那片黑暗中的力量對抗,但也無濟於事。

  濃稠的黑霧纏繞上來,將他一點點往地底深處拖拽。

  就像是掉入深不見底的沼澤,沉溺是它最終的歸宿。

  「成功了嗎……」悟回到我身邊。

  他的眼眸倒映著無窮盡的黑暗。

  我同樣凝望著腳下的深淵,有種稍不留神就會被拽入其中的恐懼將人包裹。

  「成功了。」壓抑著因戰栗跳動的心髒,喃喃開口。

  *

  「第三階段,我們什麼也不用做,只需要用咒力包裹自身,確保不被牽連。」

  「虎杖呢?」

  「得看他自己的意志是否堅韌了。」

  兩人同時投來不解的眼神。

  「嗯……怎麼解釋呢……可以理解為虎杖一開始就在白名單上,我有事先給他做保護,封印儀式的目標只有兩面宿儺一個——確切說,是虎杖悠仁身體裡,二十只兩面宿儺的手指。

  所以在最後階段,虎杖是可以掙脫出來的……但宿儺一定不樂意這樣的發展……虎杖必須靠自己,在內心世界擺脫宿儺的束縛……那柱香燃盡之時,虎杖還沒能出現的話,那麼就會被一起封印——那種程度的封印,不論對宿儺還是虎杖而言,自然意味著永恆的死亡。」

  *

  側眸瞧了眼所剩無幾的黑色火光。

  「沒時間了。」心情沉重地開口。

  此時三人正圍著香靜靜站立。

  觸碰尚未燃盡的火光便可以回到表世界。

  當香徹底熄滅,通道會被關上。屆時,腳下的門將徹底吞噬整個裡世界,包含結界本身。

  「走吧。」

  悟湛藍的眼眸緊緊凝望著那片黑暗,自始至終,未曾看見別的影子。

  應該很遺憾吧。

  所有人都盡力了。

  可惜還是沒能拯救那個少年。

  連我也有些不是滋味地瞥瞥嘴。

  三只手掌依次觸碰上即將熄滅的火光。

  視線瞬時天旋地轉,叫人眩暈。

  迎著刺目的午間太陽,微微睜眼。第一時間轉看向四周。

  索性那兩個家伙正東張西望,也是類似反應。

  暗自舒了口氣。

  「咚」地一下,悟仰面倒地。

  我差點被嚇到,以為又有什麼襲擊,結果發現是這家伙主動躺倒。

  「真累啊。」他長長感嘆一聲。

  「是啊。」一向講究的夏油傑也就地而坐。

  我有些感慨,微微張嘴,准備說點什麼,便被肩上的小金蟲機械般的聲音打斷。

  【播報,重要播報!】

  【兩面宿儺已經死亡,游戲將於十分鐘後結算,屆時,所有黑方陣營泳者將被無條件抹除。】

  【恭喜所有存活玩家,你們是新世界的創始者,獎勵將於72小時內兌換,請陣營首領於72小時內,於1號結界,結界核心處兌換獎品。】

  【死滅回游將於72小時後結束。】

  【播報,重要播報!】

  【兩面宿儺已經死亡……】

  重要消息一連播報了三次才停下。

  在小金蟲播報期間,靜靜觀察著旁邊兩個家伙,看起來一個比一個狼狽。

  悟甚至在出來後,沒第一時間用反轉術式治愈身上的傷勢。

  「結束了。」我說。

  「是啊,總算是結束了。」他附和道。

  「等等,獎勵又是什麼?」傑念頭一閃。

  「這個時候竟然還有腦子去思考獎勵嗎?真了不起啊。」悟保持四仰八叉的姿勢,紋絲不動。

  但凡他還有力氣,大概一定會為傑鼓掌。

  「好歹也是勝利者,別一副喪家犬的模樣啊。」傑奮力擠出笑容嘲諷道。

  「也是啊……我們贏了……」

  除了一小點遺憾——在心裡替悟說完他後半句話。

  隨後是一陣安寧的沉默。

  「咳……咳咳……」

  極度寂靜的空氣被驀然響起的咳嗽聲打斷,隨後是叫人聽著胃部翻滾的干嘔。

  「嘔……嘔……老……老師……」

  三人猛地一驚。

  悟直接彈坐而起。

  彼此對視一眼,朝著聲響處望去。

  *

  事後,據虎杖悠仁描述,他其實在最後關頭掙脫了兩面宿儺的束縛,然而從黑暗中爬出來的時候我們剛好離開,那一剎那有些茫然甚至想哭,還好他靈機一動有模有樣地學著我們,觸碰向那團火光。

  只不過回到表世界,他耗費了很長時間恢復意識。

  才遲遲沒發出動靜。

  *

  在游戲支配下,兩面宿儺一派人員被徹底抹除。

  關於獎勵。

  那是游戲自開展以來,游戲自行收集的巨大能量。

  這份咒力能量若是化作單純的咒力打擊,可以輕易摧毀地球上任意一個國家。

  而它也能通過游戲轉為其他術式,一個可以覆蓋全國的術式。

  就在大家為獎勵該如何處置一籌莫展時,夏油傑提出一個有趣的方案。

  「天元無法再保護日本,那麼讓這部分能量替代天元守護日本如何?」

  這一提議得到絕大多數認同。

  至於天元,沒人有能捉住它,不過趨近於咒靈的它,落入我手中也是遲早的事。

  它已經激不起波瀾了。

  「我認為這件事需要問問總監會的意見。」樂岩寺說。

  眾人紛紛投去鄙夷的眼神。

  「我知道你們有怨言,國家陷入危機時,那些人統統隱身,但這是傳統。」樂岩寺正色說。

  「沒那個必要了。」傑聳聳肩。

  「為什麼?」

  「總監會的長老們早就死了。」我說,「死在了薨星宮。」

  「不妙啊。」

  「不妙?」

  「有一個很大的問題,那些游戲中覺醒的術師,令咒術界的存在公之於眾,這不符合國家之間的簽署的保密文件——以往,國家之間的交涉都是長老負責的。」

  「說起這個,其實還有一個活著的呢……」悟忽地想起什麼,拍了拍手掌。

  火田很快被接到了東京。

  再次會面,由火田,夜蛾,樂岩寺,夏油,悟以及我組成了臨時會議。

  日車寬見作為律師進行旁聽。

  夏油傑的提案在會議上順利通過,但麻煩並不在於此,而是恢復秩序。

  「其實,我還有一個想法。」傑斟酌開口,「用束縛的方式保證那些新晉術師不泄露咒術界的秘密。」

  「體量太龐大了吧。」

  「不是有那個嗎,獎勵還沒完全結算呢。」

  「啊,那也是一個辦法。」

  「另外,給予所有被迫成為術師的人一個選擇的機會。」傑繼續說。

  「什麼機會?」

  「放棄術式,做回普通人的機會,當然相對應的記憶也必須抹除。」

  「這不能辦到吧?雖然可以將某個術式覆蓋整個國家,但前提是也得有這種術式存在,而不是無中生有。」

  「當然有。」夏油傑怡然自得地說,「『無為轉變』可以辦到。」

  「啊,真人在你手裡?」我詫異道。

  「是啊。」他笑眯眯看過來。

  嘁,被這家伙裝到了。

  第二條方案也被通過了。

  會議進入收尾階段。

  「最後,關於總監會——」火田用蒼老的聲音沉沉開口,「我年事已高,恐怕要不了多久便會入土。其他老家伙也死於死滅回游,但總監會不能沒有人領導——我的看法是,希望在座的各位加入總監會,接替長老之位,至於公證,我想這邊的第三方,日車寬見可以作為見證人。」

  無人反對。

  會議順利散去。

  「火田先生。」傑留在最後,忽地叫住了老人。

  我狐疑轉過頭,不知道那家伙打算做什麼。

  不是說好散會後去聚餐的嗎?

  「我們先走吧。」悟拍了拍我的肩膀。

  「悟不好奇?」

  「是那個啊——總之沒什麼好看的,」悟語重心長地開口,「今天可是值得慶祝的日子——」

  我好像明白他指的是什麼了。

  轉身間,仿佛看見醜寶現身,吐出了一件東西。

  那是一具少年的屍體。

  悟攬住我肩膀往前走著。

  背後依稀傳來沉痛的哭聲。

  有些遺憾無法挽回,但人總得繼續前進。

  這麼說或許非常自私,但我本來就是一個自私的人。

  只要我和我在乎的人幸福就足夠了。

  今天是一個值得慶祝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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