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校慶(2/3)
「小易!週四晚上有空麼?」凌浩兩手撐在操作間的小桌子上,挑著唇角看著翻動雜誌的小易。
「幹嘛?」小易連眼皮都沒抬,繼續一頁頁的翻著手下厚實的銅版紙,扭頭看了看手下的開關,按滅了那盞紅色的大燈,外面的大轉盤慢慢停止轉動,喧囂絲毫沒入那雙冷漠的眼。
「秦子釗他們校慶……」「不去!」
「可是是佟童邀請你的!」凌浩直起身整了整衣服,撇撇嘴,無奈的搖頭,倒數一、二、三……
「你!」小易怒不可遏,伸手揪住凌浩的衣服領子,看著那人無賴的一張笑臉,頓感洩氣,又反身坐回椅子上:「聽說佟童最近排那話劇都排魔怔了!」
「那可不麼!」不提還好,一提凌浩就是一肚子的不痛快。
那天他去探班,順帶著帶些暖胃的食物。雖然已進三月天,還是禁不住的春寒料峭,晝夜溫差大,中午一件單衣進出絕對沒問題,可是晚上不加件外套,離感冒就不遠了。
凌浩一進排練大廳,霍!金碧輝煌啊!
待到適應了明亮的光線,再一看,鼻子差點兒沒氣歪了,差點扔了保溫瓶直接沖台上去。
一個女生,臉上畫著濃妝,跪在佟童腳邊,兩手死死的扒住佟童的腰帶,仰起臉,擰著一雙水澤的眉眼。佟童低下頭,抓著腰間的那雙手,倆人四目相對,那個含情脈脈啊!
心下就氣憤了,丫佟童不地道,哪會看他的時候連眼鏡都不摘,一見人家女孩兒,生怕感情交流受到阻礙,把那大瓶子底甩得老遠,丫也不怕把自己瞎死!
這純屬扭曲事實了!
公演前的兩次綵排都是定妝排練,佟童那換上戲服了,儼然就是屈大夫。扒他腰間那女孩是嬋娟,人家主僕二人受盡了迫害,正是走投無路,悲憤難當之時,哪來那麼些個眉目傳情!
凌浩「光」的一聲,就把保溫瓶墩在前排的長條桌案上了,台上連導演帶演員,一起驚訝的回頭。
佟童和那女孩也是剛剛調動出情緒,忍不住的皺眉扭頭,看看是誰在這擾亂排練進程呢。
一回頭,凌浩腸子差點沒擰斷了。
怎麼呢!忍著笑唄!
佟童那披頭散髮甚是淒涼,臉上不知讓誰搗鼓的,眼週一片暗影,臉頰深陷,活脫脫的憔悴,可是雙眼卻是修飾後的炯炯有神,太突兀了!
佟童微微愣怔,隨即抱歉的衝著搭檔們擺手。孩子們都鬆了口氣,鬧哄哄的開始吃帶來的零食,權當是遲來的晚飯了。
「你怎麼來了?」佟童臉上粉雖然厚,但也遮不住緋紅的顏色,看的凌浩一陣心癢難耐,完全拋卻了那怪異的裝束,不著痕跡的拉住那隻手:「涼吧!給你送飯來了!」
「佟老師!接著!」台上忽然呼嚕嚕拋給佟童個東西,險險的接住,是枚挺大的心形果凍。
「那哥們兒!你也來一個!」說著又拋給凌浩一枚,凌浩揚手接住,輕輕的提起一邊的唇角,看見正是那嬋娟姑娘:「謝了!」
「幹嘛?」凌浩正拿著那兩枚果凍在手裡把玩,窩在角落裡目不轉睛外加一臉癡呆的看著佟童吃飯的側臉,忽然那嬋娟姑娘來來回回的圍著他溜躂。
那女孩眼睛越瞇越深,緊接著開始摸著下巴笑,哪還有一點嬋娟姑娘的悲苦,活脫一看上長工的女地主。
「老大!這你朋友吧!」女孩兒挽起袖子拍上佟童的肩膀,佟童一口米飯剛放進嘴裡,差點讓她給拍成了英年早逝。
「那個!什麼事!」佟童喝了凌浩遞過來的水,擦了擦唇角,依然抑制不住的咳嗽。
「看兄台身強體健,眉宇間凜凜英氣,雙目俊朗,形態飄逸,絕非平庸之輩,必是人中之龍鳳!」女孩說著搭上被捧得暈乎乎的凌浩的肩,嘴角斜斜的勾起,頗有秦子釗之遺風:「我們缺個士兵乙!幫忙客串客串吧!」
「哈哈哈!」小易用雜誌捂著嘴,笑得花枝亂顫,一臉的幸災樂禍:「真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那怎麼著了?」
「怎麼著?我都人中龍鳳了!不就士兵乙麼!三分鐘,沒問題!」凌浩看著小易明知故問,計上心來,忽然拍上他的肩:「哎!我忽然想起來,秦子釗好歹也是個為人師表的!怎麼能抱著女學生貼身熱舞呢!」
「誒!我那天看見他們排練啊!那個快成百老匯大腿舞了……」「光!」凌浩看著被摔的搖搖欲墜的門,又看看那本被扭絞的七零八落的雜誌,不出聲的仰天長笑。
小鬼!找我不痛快!你還嫩些!
萬眾矚目,翹首以待,校慶活動熱熱鬧鬧的開始了。一直是暗潮洶湧的校園,這回算是明目張膽的沸騰了。
校園裡來回穿梭著各色男女,有的匆匆走過,花枝招展,寬擺長袖。行人紛紛側目,要不是知道今天話劇公演,都以為穿越時空了呢。
佟童在後台深呼吸,看著台下人山人海,雙手忍不住的顫抖。凌浩在旁邊不停的給他搓著手減壓,抻著脖子看台下,卻找不到小易,人太多。
再回首看看舞台的那一頭,秦子釗已經換裝完畢,後台光線昏黃,看不清面目,只知道忽然飛揚的眉眼。
首場演出的開場舞,秦子釗可是一絲緊張都沒有。
台下嚶嚶嗡嗡,燈光忽然暗淡,瞬間的安靜。凌浩輕輕拍了拍佟童的肩膀,躥下台,抹黑坐到了小易的身邊。
「士兵乙!還不去化妝!」小易眼睛直直的盯著舞台乍起的光束,輕輕的將腿架在前排的椅子上,抱住雙膝。
「老子就一龍套!不著急!」說著攬住小易的肩膀,輕輕的勾起一邊的唇角,指指舞台:「咱看舞!」
乾冰噴薄出的白色煙幕徐徐散去,舞台中赫然立著一個挺拔的黑色身影,凌浩定睛一看,可不就是秦子釗麼。
舒展的腰身,力道的動作。輕輕的一挑,勾魂攝魄的眼眸,完全忘卻了自己教書育人的身份,活脫一隻吸人精髓的妖精。
台下忽然想起陣陣口哨聲,黑暗裡凌浩微微側目,只看見小易微微的咬牙。再往台上看時,秦子釗身邊已經圍攏了許多少男少女,大家動作整齊劃一,灑脫利落。
快節奏的舞曲忽然轉為低沉迷離,其他男孩退下,唯留秦子釗和兩個女孩,在舞台中間跳著貼身舞步。礙著在學校的舞台,還不敢太過張揚,卻早已引來台下一眾倒吸冷氣。
「那男的是藝院的?」「哪啊!那不教漢語言文學的秦老師麼!開場舞倆院合作節目!」「靠!小子真人不露相啊!怪不得系主任平時巴巴的勾著他!呵呵!」
「老黃瓜刷綠漆!」聽著周圍議論甩下的淡淡曖昧尾音,小易冷冷的甩出幾個字,還不忘從鼻子裡哼出一口氣。
聽著週遭暴起的雷鳴般掌聲,凌浩瞬間轉醒,不著痕跡的溜出小易的身邊,直直的奔向後台。
「他說什麼了?」猶如地下黨接頭一般,秦子釗輕輕的貼上凌浩的肩膀,兩個人頭抵著頭,站在昏暗的燈影下。
嬋娟姑娘暗暗的屏住呼吸,從隨身小包裡掏出手機,朝著那兩個重疊的影子「卡嚓」一按快門兒,興奮的直搖腦袋。
後來這張照片被貼在了學校的貼吧上,點擊率創歷史新高,後跟江水般滾滾回帖,有扼腕惋惜之「明明以為秦老師和佟老師倆一魅惑攻一彆扭受的,怎麼出來第三者了!」也有拍案稱快之「強攻強受!鄙人之最愛也!」……
零零總總,不勝枚舉。= =
「小易說,說……」凌浩有些難以啟齒,怎麼交代呢,秦子釗讓他臥底,探聽小易對他跳舞的反應。收了人家好處是要幹活的,可這罵人的話讓他怎麼回。
「實話實說!時間緊迫!你還得上妝呢!」秦子釗微微皺眉,暗揣著用人不慎。
「老黃瓜刷綠漆!」凌浩閉眼,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不如給自己個乾脆。
「你說什麼!」秦子釗的聲音瞬間拔高,帶著顫抖。凌浩撇了撇嘴,咬字清晰,既然已經生氣了,那就沒什麼好顧忌了:「小易說你老黃瓜刷綠漆!」
「他真這麼說了?」秦子釗雙眼熠熠生輝,搖晃著凌浩的肩膀,凌浩微微偏頭,無可奈何的「嗯」了一聲。
嬋娟姑娘開始在舞台另一邊興奮的上躥下跳,掏手機的手都開始哆嗦,拉拉扯扯啊,活生生的拉拉扯扯啊。
「走!」秦子釗說著回身招呼剛才同台的學生們,抑制不住的興高采烈:「今兒我請客!咱就近,門口上島!喜歡什麼點什麼!」
「呦吼!老大你太客氣了!」「都跟上嘿!老大請客!」口哨聲在後台輕輕響起,六七個孩子勾拉著秦子釗的肩膀,漸行漸遠。秦子釗忽然回頭,衝著凌浩招手:「哥們兒忘不了你!」
凌浩開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丫秦子釗毛病吧,犯賤也沒這麼犯的啊,人家罵他,他跟拾了塊狗頭金似的。
「凌浩!」忽然轉頭,就看見屈大夫叉腰瞪眼的看著自己,怎麼和他家雙雙那麼神似呢:「還有三四個節目就該你上場了!你怎麼這麼不著急!」
「喳了您!小的這就去換行頭!」凌浩顛顛的往化妝間跑,活脫脫狗腿子媚態。嬋娟姑娘在一邊微微的皺眉思考,莫非剛才大方向錯誤了,這才是真正的女王受和忠犬攻。= =
時間過半,台下正是情緒高漲的時候。
佟童深吸幾口氣,回身看了看凌浩,得到了鼓勵的眼神,又深吸了幾口氣,回頭候場。
凌浩武裝齊備,幽怨啊,戲服為何如此之重,忽然感覺腳下窸窸窣窣有響動,不予理會,那響動便越發劇烈,還夾雜著絮絮的低語。
凌浩不耐,抬眼看見嬋娟姑娘衝自己急眉瞪眼,呲牙咧嘴,便皺著眉頭問她:「你說什麼?」
「我說!你踩著我裙子了!嗷!」嬋娟姑娘輕叫出聲,只是一個使力,剛從凌浩腳下搶救出自己的裙子,整個人就重心不穩的踉蹌出了後台,猝不及防的呈現在了觀眾面前。
啊!後台連連驚呼。怎麼辦!出場順序可不是這樣!如何收場啊!
第二十九章 校慶(3/3)
要不說計劃趕不上變化呢。
這實實在在的例子不是擺在眼前了麼。
嬋娟姑娘撲倒在台上,整個人在聚光燈下開始眩暈。冷汗密佈啊,手腳都麻了,嘴裡一直默默的背著台詞,跟念大悲咒似的。
「怎麼辦!」佟童壓低了聲音回頭衝著凌浩吼,凌浩縮了縮脖子撇撇嘴。他也是始料不及,輕輕的撫了撫後腦勺,摸著一把冰涼的鋼盔。= =
台下開始躁動,大家紛紛交頭接耳。這是演的哪一出,如果從第三幕開始可不是這樣啊,嬋娟姑娘這是讓誰給推出來了。
後台的人抓耳撓腮,活趕上了熱鍋上的螞蟻。凌浩一面安撫著佟童,一面注意著台下的動靜,眼看著聲音越來越大,再不做出點回應,真就是無力回天了。
救場如救火,凌浩強迫自己冷靜,佟童辛苦了一個月的心血,不能就這麼在自己手裡毀於一旦,自己是來幫忙的,可不是來搗亂的。
秦子釗匆匆趕回禮堂來看佟童的演出,自己結了帳,留下那些孩子先吃著。沒想到一進來就看見台下亂哄哄的對著台上指指點點。
帶著滿心的疑惑,眼睛迅速的搜尋,急急的跑過去坐下,貼近那不安的軀體:「怎麼回事兒?」
「那女孩兒忽然從後台摔出來了!」小易不錯眼珠的盯著台上的變化,咬著唇急切的觀望,猛然覺醒,看著秦子釗仍穿著那件黑色的襯衣,胸前的肌膚若隱若現。心裡忽然氣苦,狠狠的扭過臉去。
秦子釗看著那微微鼓脹的側臉,禁不住心裡慢慢盪開溫柔。輕輕貼近,鮮廉寡恥的攬上人家的肩膀。
小易掙扎,卻被攬得更緊,忍不住怒目而視:「別這麼摟著!不知道還以為咱倆特熟呢!」
秦子釗盯著那在黑暗裡閃著熠熠光彩的眼眸,忽然伸出手指,輕輕的摩挲著那微紅的唇:「易軒!我好想你!」
台下此時激盪著淡淡的情潮,自是有著不一樣的安逸,只是台上此時就不那麼愜意了。
凌浩微微的咬牙,看了眼緊皺著眉頭的佟童,衝著台上驚慌的嬋娟姑娘打著手勢:悲慼,拭淚。
女孩微微愣怔,緊接著轉醒,輕輕的哽咽,台下瞬間的寂靜。嬋娟穩定下心緒,想著自己的台詞,用眼角餘光看著舞台側面的凌浩,輕輕的點頭。
先生被人設計,誣陷說是非 禮南後,癲狂而歸。宋玉等人大駭,欲背棄屈原,隨子蘭投奔南後而去,嬋娟阻攔不住,只得獨自去尋先生。
「先生!」女孩兒一聲聲召喚,猶如杜鵑啼血,聲聲催人淚下。急急的奔往後台,身後燈光漸漸暗淡。
女孩吐出一口氣,如釋重負,這出獨角戲唱得驚險又刺激,要不是凌浩剛剛要她順水推舟,她就僵在那台上了。
也罷,女孩挑挑眉,算是將功補過了。
佟童負手,掌心裡冷汗密佈,回身看著凌浩,怒也不是,贊也不是,輕輕的歎息,淡淡的無奈,看的凌浩直想上前調戲。奈何人家現在是屈大夫,自己乃是那大義倒戈的衛士,可不敢逾矩。
還好,台下的反響倒是熱烈,沒有人責怪演員們臨時改了劇本,只是沉浸在那淋漓盡致的氛圍中。
之後便是行雲流水了,嬋娟從釣者嘴裡聞聽真像,屈原蒙冤入獄,釣者遭遇不測,嬋娟因頂撞南後被投入牢獄,子蘭將宋玉推薦給懷王,頂替屈大夫的位置。
凌浩一上場,台下便有些小姑娘竊竊私語,小易抻著脖子看著四周,遂又想起剛才那些老師們的議論,狠狠的甩下秦子釗死拉著不放的手:「現在的女孩都是怎麼了!倒追男的!都奔放過頭了吧!」
秦子釗輕笑,將一隻手臂輕輕的繞過小易的頸項。看著佟童他們脫險,也是長舒一口氣,心情漸漸放鬆,整個人仰靠在椅背上,又順勢拉起小易的手揉搓:「可不是!誒!對了!我剛才那舞跳的怎麼樣?」
「不要臉!」小易憤然起身,踉踉蹌蹌的從滿滿噹噹的座椅間奔出禮堂。秦子釗愣怔著感覺滿懷的寂寥,笑意泛得更深,站起身整了整衣服,不出所料的引來身旁的一陣唏噓,這才心滿意足的隨著那倔強的背影步出禮堂。
凌浩拉著嬋娟姑娘到了牢房,追光燈追著兩人的身影,台下開始響起輕輕的議論聲,輾輾轉轉傳入耳中,似是誇讚著郎才女貌。
凌浩沾沾自喜,忍耐著不咧開嘴,側著眼撇了撇嬋娟姑娘,想著是金子總會發光的,自己就是客串個士兵乙還是個大義倒戈的,嬋娟姑娘長的也不算差,算是配的上自己。
嬋娟姑娘用眼白側瞥著凌浩,不著痕跡的輕哼出聲,眼角掃到身陷囹圄的屈大夫,輕輕掃出曖昧的幸災樂禍。
意味很明顯,小子別得意忘形,你可是受制之身,這話你聽得見,佟老師也是一樣的一清二楚。
凌浩清了清喉嚨,一臉的大義凜然,額上卻冷汗密佈,忽然又想起小易的那句「後生可畏」。
現在的女孩真是太恐怖了,人不可貌相啊,幸虧自己棄暗投明的早。
追光燈慢慢的暗淡,又是下一場。
佟童的心跳宛如擂鼓,最關鍵的時刻就要到了,成敗在此一舉。凌浩走進後台,錯身而過,忽然輕輕的搭上那冰涼的指尖,將溫暖的力量灌輸給他。
佟童輕輕回眸,瞬間四目相接,電光火石般的流轉意念,此時無聲勝有聲。嬋娟姑娘剛舉起瓶礦泉水,眼角餘光瞥見,四下慌亂的找著手機。
轉瞬又有些猶豫,這扮相,士兵乙、屈大夫,撇著嘴搖搖頭,雙手合十望天。小女子不是有意冒犯,還請屈大夫在天之靈不要怪罪。= =
佟童上台,清了清喉嚨,追光燈獨獨的打在那一處,他深吸一口氣,攥了攥手掌,微微的點頭。
身後是霹靂的風雨聲,佟童雙手高舉,仰起臉,迎接著風雨:「風!你咆哮吧!咆哮吧!盡力地咆哮吧……」 微微踉蹌,向前兩步,露出頹然的無奈:「儘管你是怎樣的咆哮,你也不能把他們從夢中叫醒,不能把死了的吹活轉來,不能吹掉這比鐵還沉重的眼前的黑暗……」
佟童鬢髮蒼涼,一字字的血淚控訴,時而低沉婉轉,時而慷慨激昂,台下鴉雀無聲,屏住呼吸,靜靜的聆聽。
秦子釗扭著小易的袖子站在台側,輕輕的笑著。小易別過臉,不看秦子釗,卻看見凌浩在後台緊緊的握拳。
「鼓動吧,風!咆哮吧,雷!閃耀吧,電!把一切沉睡在黑暗懷裡的東西,毀滅,毀滅,毀滅呀!」
渾厚的男聲久久的迴盪在空曠的禮堂上空,瞬間的寂靜,緊接著是雷鳴般的掌聲。
佟童輕輕的垂下雙肩,似是脫去了全力,輕輕的衝著後台笑,看見凌浩衝他輕輕舉起拳頭:「好樣的!」嬋娟姑娘搭著凌浩的肩膀,三三兩兩的孩子們都衝他舉起了大拇指。
一千五百多字的獨白,佟童一氣呵成。
嬋娟誤飲毒酒,替屈大夫死去。士兵乙怒殺了太卜,其實心花怒放的。太卜那毒酒給的好,誰讓嬋娟扒著屈大夫的腰帶呢。= =
士兵乙和屈大夫一起祭奠了嬋娟,復隨其奔漢北土地而去。凌浩當時在台上握住佟童的手,心裡無限的滿足。
這是他第一次和佟童在這般耀眼的燈光下並肩而立,有一種錯覺,他倆是立在世人面前的。
演員上場,集體謝幕。台下的掌聲經久不息,舞台中間站著佟童和那位嬋娟姑娘,凌浩站在遠遠的一隅,卻隱隱的看見佟童衝著他側目,眼神裡的光很溫柔。
「碰杯!」嬋娟姑娘復活了,舉著啤酒撩開袖子,十足的女流氓。佟童在一邊安撫,無奈的笑著搖頭:「成詩!好歹是個女孩子,怎麼沒一點樣子!」
成詩回眸看了看凌浩,醉眼迷離,「騰」的走到他身邊:「凌哥!捧個杯!雖說是你踩了我裙子吧!但還是謝了!你不知道嘿!我當時魂都沒了!」
凌浩嘿嘿的笑,倆杯子碰的響亮,倆人有點相見恨晚的意思:「可別!我怪不好意思的!」
小易站在空寂的校門左顧右盼,人家佟童的慶功宴他沒跟去湊熱鬧,此時才知道僻靜的郊區,車不好打。
忽然有人攀上他的肩頭,驚嚇的回身,就看見那人舉著件外套搭在他的肩膀上:「我回辦公室拿趟衣服,轉眼你就不見了,冷吧!」
小易氣悶,掙脫著秦子釗的雙手,剛伸出手攔車,卻被秦子釗緊緊的攥住,包入掌心:「我送你回去!」
醉酒酣然,佟童不放心,把學生們一個個的送回寢室。成詩擺手,看看這附近,非要回姐姐家。
「遠嗎?」佟童和凌浩把成詩一起扶上車,有些擔心。「不遠!」成詩呵呵樂著癱在後座上:「長泰小區!」
呃?凌浩和佟童錯愕,巧啊!
「謝謝你們送成詩過來!這孩子,喝成這個德行!」凌浩對門的女人笑著接過成詩,佟童和凌浩站在門口半天緩不過勁來,巧也不能這麼巧啊。
凌浩看著成詩,揉揉她的額發,輕輕取笑:「原來你是計劃外的小二啊!」成詩不耐的撥楞著凌浩的手,大咧咧的呲牙:「錯!我是小三!上面是家兄!」
「誰啊!」佟童下床,眼睛還沒睜開,昨天鬧得太晚,和凌浩睡下沒多長時間,本來是想就著沒課好好補補覺,誰知道大早起的就擾人清夢。
「二位找誰?」佟童拉開門,疑惑的看著門口的兩個中年人,總覺得那眉眼間,似曾相識。
「請問,凌浩是住這裡嗎?」門外的女人神態自若,看著佟童輕輕點頭,眼神遊移著在他身上來回打量,伸出手來微笑:「我是凌浩的母親!你好!」
第三十章 來自大洋彼岸
「您喝水!」佟童笑得禮貌得體,將一杯溫度合適的溫水端到女人面前,又將另一杯水端給了女人身邊的男人:「伯父!您也喝水!」
「謝謝!」女人微微的頷首,眼睛還是來來回回的在佟童身上逡巡,回頭看了眼自己的丈夫無知無覺笑出一臉傻樣兒,有些氣悶的輕哼出聲。
她來的時候是這年輕人給自己開的門,而那時候,他頤指氣使的回屋叫醒自己的兒子,字字句句,哪怕是隔著一扇門板,她也是聽的分明仔細。
佟童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女人的不悅他早就察言觀色的盡收眼底,禁不住的暗自咬牙,失策。
「伯父伯母先坐一下,我進屋去看看凌浩!」佟童微笑,剛轉過身就狠狠的翻了個白眼。
突然襲擊,措手不及,他當時是驚詫又氣憤。凌浩依然睡的酣然不知,連鹹食都著急的跟著自己叫那無知無覺的人,語氣當然不能好。只是,這聽在人家親娘耳朵裡,那是多麼的大逆不道啊!= =
「凌浩!」佟童輕輕的關門落鎖,把正在換衣服的凌浩擠在牆角。深深深呼吸,再長長吐出一口氣,壓低了聲音抵著凌浩的肩膀:「你告訴我!你父母為什麼忽然來了!」
「不是忽然,」凌浩撇撇嘴,兩眼不敢直視佟童,閃爍其詞:「他們,他們之前打過電話來,我……」
「該死的!」凌浩曲臂扼住凌浩的頸項,向前跨進一步,鏡片後的鳳眼寒光畢現:「那你告訴我,上次你是不是就是為了這個電話進了醫院?」
「我……」「別他媽的給我支支吾吾的,是或不是!」「童童,你罵髒話了,這樣不好!」
氣結,佟童在臥室裡來來回回的踱著步子,努力壓制著自己的情緒。
「總是這麼自作主張!總是這樣!為什麼不和我說呢!有什麼事跟我商量不好麼!還是說你覺得我不通情理或是無能為力!」強自壓抑自己的分貝,佟童知道外面還有長輩聽著。
「童童!」凌浩輕輕的伸出一隻手,想要安撫那狂躁不安的人,卻被無情的拍回來。
鍥而不捨,乾脆死皮賴臉的攬住人家的腰,拚命把臉埋進佟童的後頸:「童童,我知錯了!先幫幫我,等我爸媽回去後,我從頭到尾仔仔細細都說給你聽,好不好?別生氣了!嗯?」
「別和我來這套!每次都是,拿我當不懂事的孩子,隨便的哄騙過關,凌浩!你要是存了心的不拿我當回事兒你就直說!用不著拐彎抹角的嘲諷我不配跟你一起擔當!」
佟童掙扎回身,怒不可遏,卻看見凌浩望著自己的眼裡充滿了笑意,更是氣憤難當,拳頭狠狠的捶上凌浩的肩膀,早就不能顧及力道的輕重了:「太不尊重我了!唔!」
輕輕的含住那不斷開合的雙唇,將那滿腹的埋怨通通吞進肚子裡。感受到懷裡的軀體漸漸放棄掙動,凌浩才戀戀不捨的移開,凝視著佟童瀲灩水澤的雙唇。
伸出手輕輕的摩挲,又是一如既往的溫柔:「雙雙,還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發脾氣的時候特別有魅力……」
「凌浩?凌浩?佟老師?」寵溺的讚歎還沒來得及說完,門外就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兩人驚慌的收起還沒來得及出口的脈脈含情,趕緊跑去開門。
佟童緊跑兩步,忽然轉回身子,伸出手指輕輕的點:「回頭再和你算賬!」凌浩在身後輕輕的勾唇,恬不知恥的送出一記飛吻。
「那個,伯母,你先歇歇,我出去買點菜,中午就在家裡吃!吃了午飯讓凌浩陪你們出去轉轉!我還有課,就不陪你們了!」佟童邊笑著和凌家老媽說話,邊從衣架上摘下圍巾。
「你還能做飯呢!」凌家老媽明顯的意外,上上下下又把這年輕人從頭掃到尾,再看看自己兒子:「你和凌浩住一起平時都是你做飯?」
「大部分!」佟童據實以報,可是剛才凌家老媽那帶著上挑尾音的詢問怎麼聽怎麼刺耳。不做飯能怎麼著,以為他平時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等著她兒子伺候呢。
佟童把凌浩留在家裡陪伴二老,自己出去買菜,連同消化消化忽然憋悶的心情。臨關門前,眼尾掃到凌浩母親的臉龐,怎麼都覺得來者不善。
「小浩!你來!我有話跟你說!」凌家老媽聽著門「彭」的一聲關了個嚴嚴實實,又靜靜的等著那腳步聲漸行漸遠,這才伸手招呼兒子,有些話,不好當著外人的面問。
「媽!」凌浩輕輕的坐在單人沙發上,看了眼自己的媽,又看看一旁一直溫吞不語的爸:「你們怎麼忽然跑來了!連個招呼也不打!」
「怎麼沒打招呼了?」凌家老媽顯然有些慍怒,看著兒子越發稜角分明的臉龐,心頭忽然泛起絲絲的酸澀,眼淚止不住的湧現。
「你這是幹什麼!」一邊的老伴看不過眼,輕輕的拍著她的肩膀安撫,又掃了眼一邊手足無措的兒子輕輕的歎氣:「小浩自己在這邊過的不錯,你不是就想看看孩子好不好麼!」
「還說!他死倔的脾氣就是隨了你!」氣焰立馬的轉嫁,和自己的兒子終究不能真正的計較,老伴是逆來順受慣了,氣悶也只能撒在他的身上。
「媽問你!」凌家老媽接過兒子遞來的紙巾,順勢抓住兒子的手。那絲絲的抗拒她不是察覺不到,人,太久的分隔,就算是至親的血緣,也會生疏。
「這房子什麼時候買的?月供多少?為什麼存在你賬戶裡的錢一分沒動!」情緒還是壓抑不住,關心則亂,話一說出口,難免有些咄咄逼人。
「媽!」凌浩輕輕的甩開自己老娘的手,閃身站到陽台的落地窗前。太陽穴一直「突突」的跳,那天接到電話的心情忽然又一點點的上湧:「我之前不就說過了,你們存在我賬戶裡的錢我一分也不會動,我有能力擔當自己的生活。」
「你還是在怨恨我們是不是!」精緻的妝容忽然綻開一道道裂痕,長年累月的隔閡,究竟怎樣才能消弭。
「媽,這麼久的事,我不想提,你也讓它過去吧!」回身又看了看緊緊攥著杯子沉默不語的爸,有些無奈的過去攬住那依舊寬厚卻略顯佝僂的肩:「你和我爸在那邊過的還好吧。」
不是疑問,是肯定,大洋彼岸那邊的情況就算不去刻意關注,也會通過各種渠道傳入耳中。
「怎麼會好!人家都是兒孫繞膝的,只有我和你爸孤苦伶仃!」凌家老媽又像是被觸到了開關,眼睛腫脹的發澀:「雖說那邊的兒女都是一到成年就獨立生活,但是,那至少有看到的時候,可我們……」
「算了,別說了!」凌浩老爸忽然出聲輕輕的阻攔,站起身來微微歎出一口氣:「你大費周章的跑過來是為了看看兒子,這麼絮絮叨叨的一直翻騰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有什麼意思,凌浩,我們也七八年沒過來了,吃了飯,帶我和你媽好好出去轉轉!」
凌浩輕輕的點頭,是有七八年沒回來了,上次見到爸媽,還是高考那年填報志願。自己沒考上大學,人浮於事。幾年下來,經歷了些歷練,也算是成長了。
「對了!為什麼這幾次打電話都沒聽你提過路嬈?」凌浩剛剛折回身子,就被自己老娘急急的擒住手。
「我們,分手了!」「分手!」
凌浩說的坦然,早就預料到自己老娘會徒然拔高的分貝。
那還是他剛從醫院回來,佟童把那一對水晶吊墜拿給他看,讓他挑一隻自己喜歡的。
凌浩當時豈止是心花怒放啊,抱著佟童就把自己的嘴往人家臉上拱。佟童一邊佯裝著厭棄,一邊笑著有些囁嚅的告訴他。
路嬈找了新的男朋友,還是拜年那天就告訴自己的。他沒和凌浩商量,自作主張的放了路嬈自由。
凌浩微微的愣怔,緊接著整個人欺身把佟童壓在沙發上,戲謔的撥楞著他的頭髮:「你可是瞞了我這麼久這麼久!怎麼補償?」
佟童撇著腦袋微微的皺眉,一臉的仔細認真,考慮再三,終於下定決心:「以身相許吧!啊!想得美!」
說著佟童忽然翻身把猝不及防的凌浩掀翻在地,突嚕嚕的跑回臥室,急急的落鎖,隔著門板笑著聽門外的拳打腳踢,外帶著鹹食「汪汪」的鼓氣助陣。
那時候心情多輕鬆,都是卸下了大包袱。
只是現在……
「為什麼分手!怎麼會分手!我看過那女孩的照片,哪一點配不上你了,我這次本想回來就把這事兒一起定下來!你怎麼!」凌家老媽氣得伸手哆哆嗦嗦的指著兒子,怎麼就這麼不省心。
「媽!我和路嬈沒打也沒鬧,就是覺得不合適了,況且,我現在和佟童在一起過的挺好……」
「再好他能替了你老婆!」凌家老媽被丈夫拉著,依然是歇斯底里。凌浩氣悶的坐在沙發上,雙臂抱在胸前,看著窗外。門口輕微的響動,誰也沒有聽見。
佟童開門,不偏不倚的聽見凌家老媽的質問,心裡「咕嚕」掉下塊大冰坨子,從頭涼到腳,那拿著鑰匙的手,就僵在半空,再也擰不動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