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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他的秘密》作者:呂希晨【完結】

《他的秘密》作者:呂希晨【完結】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小自 您是第12993個瀏覽者
[發帖際遇]: 小自酒後駕駛, 被警察逮住罰款現金16Ds幣.


楔 子

   當畫筆落入潔白或者微泛鵝黃的畫布時,就像造物主用蔚藍染料潑灑整片原本無色黯淡的天幕,佐以橙黃的陽、皎白的月,點點閃閃的星火……

   看著看著,心便逐漸逐漸跟著興奮、跟著雀躍不已,造物主想必是理解色彩之美的藝術家,否則,怎能創造出這許多色調組成的世界?

   想著想著,繽紛的色彩是醉人的、是吸引人的,能留住這一日一日不同深淺變化的色彩的,除了攝影,就是繪畫。

   人的記憶是不可靠的,自以為記得清楚,其實早已忘了許多,否則怎會忘了愛的感覺,莫名生恨?

   站在諸多色彩面前,我不過是沈迷其中不可自拔的人,陷入色彩圈起的漩渦當中心醉神往,執筆的手便欲罷不能地想留住,留住眼前綺麗的色調。

   若問我最害怕失去什麼,我會說:最怕再也不能畫畫。

   這樣的執著,有錯嗎?人,在一生當中總有些應該執著到底的事才能彰顯自己存在的意義,不是嗎?

   然而,為何我的執著招來的是不被諒解的辭嚴厲色?招來的是強制逼迫的禁止阻擋?

   是為了襯托繪畫於我人生中的重要性使然,還是人生本該有些挫折阻力,現實生活並不能真正的隨心所欲?

   離家了,不再有關聯了,為了堅守我所執著的事,斷絕關係是必然的結果。

   造物主也知道了嗎?知道毅然決然切斷所有關係、孑然一身的我此刻是什麼樣的心情?

   所以收回灑落在天幕上的各種顏色,讓天空一片灰、重重疊疊起哀傷的陰霾,下起驟雨掩飾悲痛得幾乎落淚\\\的我?

   沒有傘,跟著我的,是我依戀不舍的畫具,跟了我十幾年,自小陪伴我成長的畫具,我一向重視畫具的保護,防水的帆布袋如今是我最感激的對象。

   雨,淋濕了我,卻澆不熄我內心的執著與不悔。

   可是,哀傷難免,滂沱的雨勢成了我能安心慟哭流淚的最佳掩飾。

   在我臉上的,是雨、是淚,早分不清了。

   模糊的視界,是因為雨下得太大還是淚流得太兇?我不知道,只是茫然地向前走,像具空殼,明明該裝些東西充實,卻什麼也裝不下。

   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裡,接下來又該怎麼走,可是,眼前除了繼續雙腳交替不停地走,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不曾間斷邁開的步伐突然像被什麼阻止似的,刺耳的緊急剎車聲響不知來自何方,一陣痛立刻從小腿側邊衝了上來,接著是一陣天旋地轉
   。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腦中一瞬間閃過的念頭是隨身的畫具沒事吧?

   男人走出車外,奔向右轉時理應等紅燈,卻突然出現以致被自己擦撞的路人,大雨讓他下車沒多久便濕了一身。

   「你有沒有怎麼樣?」檢視被撞倒在地的人沒有絲毫外傷,他慶幸著自己向來車速不快。

   可是,被他撞到的人臉色卻蒼白得駭人,口中頻頻直喃著畫具畫具的,是他身邊這一袋東西嗎?

   男人騰出手替受到驚嚇尚未回神的人拉來掉落在不遠處的帆布袋。

   才剛拉到他腳邊,蒼白臉色的主人立刻像驚恐失去似的使出男人想像不到的蠻力搶回懷裡緊緊抱著。

   彷彿失去這個袋子便失去整個世界似的驚恐,明明白白地呈現在那人的臉上,雨中瑟縮的模樣令人不忍與心疼。

   哪怕,這人和他一樣是個男人。
   叭叭叭──
   一連串的喇叭聲催促著腦中閃過莫名念頭的男人。
   「喂!你的車到底開不開走啊!」後頭抱怨的聲音穿過大雨,惱怒地吼著。

   情急之下,男人不假思索拉起神情木然的人往自己的車走去。

   那是他們初次相遇,豐仲愷與池千帆。

   沒有人能知道這樣的相遇會為彼此帶來什麼。

   沒有人知道……

[ 本帖最後由 封域 於 2014-8-27 16:3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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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扇窗,潔亮透明得連飛過的鳥兒都有可能以為它不存在,而飛去撞
   個頭昏腦脹、滿天星光,和其他一樣潔淨的同伴依建築師的設計被嵌
   在一幢二層樓高的透天別墅上。

   別墅裡的人每天都會打開窗讓空氣流通,到了夜晚,則會關到只剩一
   點縫,只容一絲絲夜裡的風吹進屋裡,免得一覺醒來,因為夜涼如水
   ,會不小心搭上流行性感冒猖獗的列車。

   風穿過窗縫吹進屋裡,自早到晚,從黑夜到清晨,就像若即若離的神
   秘女郎,老是挑逗架在窗上的雙層窗簾,撩起一波波如浪般的愜意。

   也許\\\,是人的習慣使然,總是不將窗關緊,總留著一點縫,也不拉上
   厚沈的窗簾擋風,只用第二層薄如蟬翼的雪白紗簾輕柔覆蓋\\\整扇窗,
   讓風穿過縫隙,吹拂挑逗起的波紋,乍看之下就像海潮激起的浪花般
   雪白。

   清晨的陽光就像是俏皮活潑的少女,調笑地恣意跳躍在自由奔放的原
   野上,遇見她的人,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也不會覺得刺眼眩目,只
   要見到她快樂笑臉所綻放出的光彩,唇角就會不自覺地泛起柔和的弧度回應。

   早晨的陽光,就是這麼暖暖的,不熱,和藹可親。

   穿過潔淨的窗,透過薄如蟬翼的紗簾雪浪,來到房裡分散成一道道亮
   線,或長或短地落在臥室門板、衣櫃、書架以及仍覆蓋\\\著熟睡人們的
   床被,還有靠窗這邊的枕頭,雖然枕頭上沒有意料中的睡臉,只有一
   隻手臂壓在上頭。

   非常公平的,暖和的亮線也落在露出床被外的裸肩,沿著肩線遊走,
   亮線分離析落成點點的光暈映在側頰,由側面的輪廓便可看出那是張
   白淨俊逸的男人臉孔,本來是該出現在空著的枕頭上的臉,非常不安
   分地寧可拿身邊人結實的胸膛當枕,也不肯乖乖睡在實具墊頭功用的
   床枕上。

   覆蓋男人與這胸膛主人的床被有著昨夜狂野情動的皺折淩亂。

   壓在空盪盪枕頭上的手臂似乎被煦煦亮線烙得不耐,抑或是維持整夜
   不動的姿勢發麻,五指收了收,意味著主人正逐漸清醒。

   清澄的亮線滑過俊逸男人的側臉,自然也不會放過這手臂的主人,順
   沿光裸結實的胸膛直上,是誘人吮吻的喉結,再往上一點,一張斯文
   爾雅,擁有貴族般高貴風雅氣息的男性臉孔在陽光與淡影的交錯下掀
   掀眼簾,睜開一雙猶帶惺忪的黑眸,不悅地瞟向窗外對他而言著實刺
   眼的晨陽。

   再轉動僵硬的脖子看向擺在床頭櫃上的時鐘,不偏不倚,正好六點半
   。

   用力閉眼一會兒再睜開以振作精神,意識到起伏的胸口有一點點重量
   ,雙唇揚起一抹淺不可見的淡笑,枕頭上的手臂成勾,大掌落在胸前
   的側頰磨蹭。

   「嗯……」枕在胸口的人嚶嚀出聲,身子動了動,圈在床邊人腰間的
   手跟著縮回,中途還一個不小心撫過床伴下半身最敏感的部位。

   無意識的挑逗最是攝人,特別是在一早醒來的時候。

   再佐以淩亂如絲的髮,在胸膛上一下有一下沒地騷動著變得敏感的胸
   口,被點誘燃起的火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才結束夜晚狂野入眠的男人,此刻又燃起清晨的慾念。

   「千帆?」輕喚的嗓音與昨夜激情時的音律同調,沙啞低沈。

   「嗯……」虛應一聲,他口中輕喚的男人似乎沒有清醒的打算,在熟悉微熱的胸膛磨蹭了幾下,滿意這份感覺,抱著再度沈入睡眠。

   「六點半了。」他的動作仍然無意識,仍然挑逗著被當作抱枕的人,
   粗糙的指尖帶著逗弄意味輕刮他的側頰,執意將人吵醒。

   「唔……」六點半?模模糊糊的聲音蜿蜒入耳,「還很早……」還能
   再多睡一會兒,呼……

   輕刮的指尖仍然沒有停止的打算,存心擾人清夢。

   「別鬧了,仲愷……」昨夜留下的除了歡悅更有難免的疲憊,這名男
   子咕噥模糊的抱怨之後,乾脆轉了個身,以背貼靠在床伴身側,頭轉
   壓在擾他清夢的手臂與肩窩間。

   「我還想睡……」呢噥著意願,渾然不知自己的磨蹭又燒了床邊的人
   一身熱火。

   是他點的火,沒道理只有他一頭燒得快成灰燼。被喚作仲愷的男人不
   滿地瞥視身邊人一臉甜甜的睡意酣然,惡作劇的意圖染上眼,化成迷
   人的笑意,手掌沿著床伴的身側曲線滑至──

   「仲愷!」幽幽甜鄉像被小孩作剪貼似的勞作簿,啪的一聲乾脆利落
   貼上亮白的清醒,嚇得他瞬間精神抖擻,瞠起跳過惺忪階段直接醒神
   的眼,伸手按住自己下身作惡的巨掌同時回頭。「你──」

   要說的話,被含進早在後頭守株待兔的唇裡。

   身後男人的唇是一株樹,而他則是一頭撞樹的傻兔。

   男人的身體總是很容易就擁有利落乾脆的曲線,只要稍加鍛煉便能雕
   琢出令人垂涎三尺的肌理,一動一靜間都能顯出蘊藏的剛硬力道,充
   滿堅定的氣勢。

   可惜,在慾望上,男人的身體極度敏感,堅定也極度容易敗北在慾念
   的誘惑中,輕輕挑逗便敏銳地起了反應。

   「昨天晚上不是才……」

   「我知道,嗯……」品嚐身下人頸肩的味道的男人分心虛應。

   「所以你應該很……」同樣是男人,很清楚一次激情狂野對男人而言
   有多大的殺傷力,需要耗去多少體力精神,所以他無法想像相隔不到
   五個小時之後,枕邊人的方興未艾。

   「不累。」將貼在自己胸前推拒的手拉開繞上頸背,兩人距離瞬間化
   整為零,緊密地感覺彼此的體熱。

   「可是我累。」

   「你有一整天的時間可以休息。」這張嘴今天早上的話真多。俯首吻
   住多話的嘴,唇舌相濡間,對身下不再拒絕的順從反應,充分的滿意
   顯露在漾起笑意的臉上。

   之後,毋需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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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裡透著亮黃,冒著熱氣的奶油煎蛋、火腿和幾朵水煮綠色花椰菜靜
   靜地躺在白瓷盤中,旁邊還有一份水果沙拉,一杯為了避免早上喝咖
   啡傷胃而改採牛奶咖啡成分少,卻一樣能達到提神功\\\效的熱那提,還
   有手邊麵包盤上兩片溫熱的烤吐司。

   一早醒來,如果能看到這樣光鮮亮麗的早餐\\\,還不用吃,光是看,精
   神就提振了一大半。

   但,有幸坐在這優雅營養兼備的早餐\\\前,豐仲愷卻打從下樓眼睛就沒
   放在餐\\\桌的早點上。

   比起早餐\\\,那個進出廚房和飯廳之間的人更加吸引他的目光流連,看
   著他的一舉一動,他的精神就好了大半。

   「呵呵呵……」

   「還笑!」手拿果醬和另一份早餐\\\從廚房走出來的池千帆,其栗眸微
   惱地睨視竊竊私笑的他。「也不想想始作俑者是誰。」害他走路走得
   這麼狼狽。

   起身迎向池千帆,接過他滿手的食物放在自己餐\\\點右邊,豐仲愷好心
   地再伸出手拉開身邊的椅子扶他坐在自己右邊。

   「我以為你也同意。」左手執起叉子將火腿搜刮進嘴咀嚼下肚,豐仲
   愷淡笑道,環在池千帆腰上的手沒有離開的跡象,輕輕按揉他酸疼的
   部位。「畢竟你沒有拒絕。」

   「不是沒拒絕,是你不容我拒絕。」俊逸的臉泛起微紅,拍開腰上的
   手掌。「快吃,上班要來不及了。」

   拖拖拉拉在床上賴了快兩個小時,他敢說今天這個頂著總經理頭銜的
   男人鐵定會遲到。

   「不會構成辭退理由。」豐仲愷淡然道,不過右手倒是收了回來,專
   心吃早餐\\\。

   他想起早上十點的財務會報,要是九點半前不趕到公司,找不到他人
   的日籍秘書肯定又會鬧切腹以謝罪。

   「當上司就要以身作則。」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的池千帆顧著說連
   三歲小孩都知道的道理。豐仲愷沒有應話,腦子裡已打轉著一整天的
   行程,要見哪些人、見到時又要說些什麼等等,還有進公司之後要交
   代下去的工作。

   自己說的話得不到回應,池千帆看著一邊咀嚼,同時想事情想得出了
   神的豐仲愷,只是淡淡一笑,低頭吃著自己面前的早餐\\\──一份水果
   沙拉。他一向吃得不多,也沒有豐仲愷那樣繁雜沈重的工作,不需要
   花費太多力氣的他吃多了也是浪費。

   這樣讓人心安舒適的日子過了有多久?池千帆想著,咬進一顆小蕃茄
   。

   離下大雨的那一天有半年了吧!他在心裡數著日子,發現兩人相遇的
   那一天對現在的他來說有些模糊記不清。

   記得滂沱大雨中他茫茫然走在街上,後來過馬路沒有注意交通號誌而
   誤闖紅燈,被右轉的豐仲愷的車撞到小腿,其實沒什麼大傷大痛,只
   是他在走了一個下午、淋了一個下午的雨之後虛弱閃神,再加上突來
   的碰撞才會跌坐在地。

   他下車,皺緊著一雙眉詢問他是不是傷到哪裡了。

   不記得自己有說什麼,當時的他只是擔心隨身帶出來的畫具會全摔壞
   了,嚷著要他的袋子。

   是豐仲愷將袋子撿回他手上的。

   然後,當他醒神時,人已經在這裡,一身濕淋淋地坐在豐仲愷的朋友
   從米蘭寄回來送他的沙發上──那套沙發經過雨水浸褥,如今的下場
   是在臺北市大型垃圾處理場等待秋決。

   之後,他被他強逼進浴室淋浴、換上他的衣服,也被強迫喝下一杯熱
   牛奶。

   喝完後,他覺得昏昏欲睡,結果竟真的睡著了。

   一覺醒來,豐仲愷還坐在床邊,似乎是在等他醒來問明一切。

   他將什麼事都說出來了,毫無隱瞞,包括學畫的經過、自己對繪畫的
   執著、家裡無法苟同的阻止、和家裡的爭執、為什麼一個人在街上淋
   雨等等……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也許\\\因為他只是個陌生人,讓他覺得
   說出來以後也不會有所交集,所以他安心地全盤托出。

   後來,豐仲愷要他再多睡一會兒,他不肯,但眼皮是這麼的沈重,很
   不爭氣地在他大掌撫上眼瞼的同時跟著閉上眼又睡著了。

   再醒來,就好像大事抵定一樣,一天、兩天、半個月、一個月……他
   就這麼住了下來。

   豐仲愷的住處是內湖一處建設集團專為都市雅痞型的新貴量身打造的
   透天別墅區,沒有豪門誇大的設計,每一幢都有簡單利落的外型和十
   坪不等的前院,但每一幢都不同,看得出是匠心獨具,而四周的環境
   美得會讓人忘記這裡是臺北市,誤以為自己此刻身在山林之中。

   傍山而建的別墅區令他駐足留下的就是這百看不厭的自然美景,沿著
   通往每一幢別墅的柏油路往上直走,右邊是別墅,左邊就是放眼看去
   彷彿無垠無涯的綠意山景,待在這裡,他會忍不住拿起畫筆,一筆一
   筆地將吸引他的繽紛色調留在畫布上。

   結果,一回神已經待了快兩個月。

   然而當時,他怎麼也沒想過自己會和豐仲愷發展到今天這種關係──
   睡在同一張床上,相擁著彼此度過每一夜。

   愛人?不,他們之間沒有誰開口說過愛字。

   情人?不,兩個人中沒有任何人向對方告白。那麼,處於現在這種關
   係下的他們算什麼?

   同居人,頂多只能這麼說。

   肉體上的關係來得自然也單純,沒有情也不為愛,只是一個錯誤之後
   彼此默認讓它接續下去的將錯就錯,他沒有拒絕,豐仲愷也沒有停止
   ,所以就一直持續著。

   為什麼會這樣──恐怕大多數人直覺就會冒出這麼一問。

   可惜得很,這個問題並不存在於他們之間,就像「什麼時候這關係才
   會結束」這個問題一樣,彼此都很有默契的沒有問、沒有提起,只是
   讓這個在社會中被視為不正常的關繫在這幢別墅、這塊屬於隱密私人
   的地方被他們視為正常地延續著。

   反正,他沒有地方可以去,而豐仲愷還沒有交女朋友的打算,雖然豐
   仲愷曾說過他的人生計劃中包括結婚、生子,只是時候未到,還不需
   要費心思去找他未來孩子的媽。

   而他,因為沒有地方可以去,除了繪畫之外也沒有多大的計劃,所以
   便留了下來,一方面能打點別墅裡的日常清潔工作;而對於左鄰右舍
   ,也許\\\是因為大家都只願意將心力投資在自己身上,而沒時間理其他
   人的都市新貴吧!豐仲愷根本不用費心對鄰居佯稱他的身份,這對兩
   個人來說都是一種輕鬆。

   彼此各有所需、各有所取,這樣的日子過得倒也舒適自在,兩個人有
   彼此自由的空間,沒有人受拘束,也沒有人刻意束縛誰,兩個人都很
   滿意目前的生活模式。

   「千帆?池千帆?」

   「呃?」豐仲愷的聲音拉回了池千帆呆茫失神的思緒,緩緩轉向聲音
   來源處,豐仲愷已經起身站在他身邊。「什麼事?」

   早就習慣他偶爾的發呆,豐仲愷淡淡交代一聲:「我去上班了。」說
   完,就看見他穿上西裝外套,走到十五坪大的客廳拿起放在牛皮沙發
   上的手提箱,往玄關走去。

   應了聲,池千帆坐在飯廳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門之外,不一會兒,
   他便聽見車子發動離去的聲音。

   一天的開始,他想,隨便吃進幾口沙拉便起身收拾飯桌。

   和過去的每一天都一樣,除了桌上的早餐\\\會因應豐仲愷不愛單調菜色
   而變換外,幾乎都是一成不變得教人安心自在。

   喔!腰背的酸疼提醒了他。

   還有清晨的狂野情動,是一成不變的早晨中偶發的例外。

   ※ ※ ※

   「隆升實業」,是台灣從傳統食品業企圖作大,跳躍往技術性發展,
   而正好搭上全球科技化順風車的轉型工業,由原先的食品加工業順著
   公司屬性投資食品研發,再搭配科技化行銷方式擺\\\脫傳統經營手法,
   一躍而成為傳統業進化論中的模範生。

   這些,全是在董事長豐隆升將自己不過二十五歲的兒子豐仲愷空降進
   企業體制中總經理的高位上,任由他大刀闊斧、恣意妄為而成的。

   雖然這些事都是在豐仲愷手底下完成,但年僅三十歲的他,豪氣正熾
   ,野心也勃勃,自然不甘只有一次的躍進蛻變動作,早在轉型階段中
   便已經盤算之後要投資的方向。

   簡單的說,就是在一開始的轉型期中,他老兄就沒想過萬一轉型失敗
   這回事兒,對自身能力的信心與狂傲,由此可見一斑。

   因為是食品工業,所以轉型後的下一步自然是要與自家產業相關,而
   且回收利潤與必須付出的成本一樣龐大的事業。

   生物科技這個在二十世紀未逐漸發酵,而在二十一世紀開始綻放光芒
   的超新興產業,捨它其誰。

   早在四週一片傳統業轉型的聲浪中做好一切準備的隆升實業,當然也
   比其他人更早一步涉足這項新興產業,利用生物科技研發新產品,更
   利用現有設備主動進行研究與探索,加入基因研究的浩大工程,跨出
   傳統產業隨著時代腳步前進而愈顯窘困的版圖。

   做這些事,並非沒有阻力可言,隆升實業並不是私人獨有、一人獨大
   的大企業體,在政府股市發展的邀請,以及對轉型所需資本龐大的內
   需下,隆升實業順水推舟響應經濟發展,釋出百分之四十五的股權,
   換取助其擴展至今日地位的資金。

   能獲取大量利潤回饋股東,對企業而言是件好事,但擁有股份比例超
   過百分之十而擁有幹預決策權力的股東有時是助力,有時也是阻力。

   那些不看好生物科技,只想擁有現在這些紅利,餵飽他們一天比一天
   肥厚的脂肪層的保守派人士,便是豐仲愷推行新政的最大阻力。

   身為隆升實業的總經理,每年都有股利可拿,但其所佔的股份不過是
   所有股份的百分之三,在大股東眼裡根本是黃毛小鬼,再加上實屬於
   豐家名下的股份不過是百分之三十,而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五則分屬在
   豐隆升的母親,豐仲愷奶奶的娘家人名下,雖然豐隆升仍是最大股東
   ,但因為事權已轉交兒子不管事,所以豐仲愷在各大股東、董事會眼
   裡還是小不隆咚。

   正所謂財大者,容易氣粗也,哪怕對方是每年幫他們賺進大把大把鈔
   票,讓他們坐享其成的財神爺,那骨子裡的氣燄高張是不會有所收斂
   的。

   常常,一個董事會下來,豐仲愷會氣得狠狠甩上總經理辦公室大門。

   砰的一聲,跟在後頭的秘書忍冬實閉眼低嘶,忍過耳邊的刺痛。

   還好,這次沒跟著進去。

   以往成為豐仲愷甩門鍋貼的他終於學了乖,傚法烏龜走路,慢慢的,
   躲過正面貼上甩來的辦公室大門而變成可笑的日本鍋貼郎的厄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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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yasufumi691217在賭場爽了一把, 贏得現金9Ds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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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開了門進去,忍冬實看見自己的老闆正站在櫸木辦公桌邊,仰頭灌進
   一杯像酒的液體。

   「酒精會助燃不會消火。」放下滿手公文在桌上,忍冬實勸道。

   「不是酒,是茶。」半年前的錯誤之後,他就下定決心戒酒,不沾口
   了。「我戒酒半年了。」

   「咦?」

   「這麼值得驚訝?」豐仲愷挑眉。

   「你們台灣人說酒色財氣,到台灣這幾年都沒看你鬧過緋聞就已經沒
   了色;只不過是個月薪十來萬又沒加班津貼的總經理,又不是公司大
   股東,也不算有什麼財;現在又戒了酒。老天,看來你只剩下氣,而
   且還是受氣的氣了。」

   「忍冬,你是故意諷刺還是調侃?」不該找他這個秘書兼朋友,用話
   損他也不能踢他回家吃自己。

   因為,就算不是上司下屬的關係,也是酒肉朋友。

   「我只是說點笑話想讓自己老闆開心開心。」他無辜地聳肩,真心誠
   意地如是道。

   「爛到家的笑話麻煩你不用再說。」豐仲愷沒好氣的瞪他一眼。

   「別氣了,這結果跟我們先前評估董事會的反應是一模一樣,三人投
   票讚成,五個人反對,一個人廢票就是豐伯伯沒參加投票的結果,完
   全相同,這樣不好嗎?」

   豐仲愷不可思議地望著這位的確是他在柏克萊大學認識的同窗友人。
   「我不知道估中董事對我提出的投資計劃投票否決這件事有什麼值得
   高興的地方。」

   來到台灣之後,忍冬實的頭腦需要不少調整,甚至是大修特修,或者
   重新換個腦袋。

   「如果你打算將來在臺北街頭擺\\\算命攤替人蔔卦算命,也許\\\這是一件
   好事。」豐仲愷譏諷地說。

   「有阻力,這事情才做得更讓人起勁,不是嗎?」忍冬實笑臉不變,
   絲毫不受友人的嘲弄影響。「沒有阻力,成功\\\得來容易也就沒有它的
   價值了,這麼想你心裡是不是會好過一點?」

   「那些人除了坐領股利、閑數鈔票還會做什麼!」大掌拍桌,他還是
   心有不甘。

   「妨礙公司發展。」忍冬實出人意料地接道,雙手一攤。「這是他們
   最擅長的本事,挖自家牆腳還能認為這牆能為他們擋風避雨,能有這
   種真知灼見的沒幾個,正好都在樓上。」他伸指向上,總經理辦公室
   上方就是會議室。

   豐仲愷看著這出口驚人的屬下兼朋友,忍冬實逗趣地眨了眨眼,終於
   點破他一肚子笑意。

   找他到台灣幫他還真是找對了,他想,渾然忘記自己先前對友人腦子
   的挑剔。

   老闆氣已消,就該回到正事上。「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個個擊破,打點得分。」回復冷靜的豐仲愷重新揚起自信滿滿的笑
   容,腦中已轉過不下十種的戰略。「聯絡雍思策,評估發行新股需要
   花費多少成本、能收多少資金。」

   商場如戰場,說實話,他極享受這樣緊張的工作氣氛,就像沈迷在戰
   爭中的戰士一般,嗜戰成性。

   但兩者還是有所不同,戰士連睡覺也必須提高警覺,片刻大意不得;
   而他,離開公司這塊戰場之後,回到內湖的別墅則是讓人情緒放鬆的
   安適自在,在外頭攻城掠地耗盡的氣力可以在那裡得到充分的補足。

   至於能讓他鬆懈精神再蓄上戰場氣力的原因──
            
            則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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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小自買六合彩幸運中得三等獎, 獲得獎金現金50Ds幣.


那是一副很優閑自在、讓人看了之後定會心曠神怡的畫面。

   夕陽西斜在山邊,層層巒巒的山脊曲線染上夕陽餘暉的橘紅彩霞,或
   橘或紅或帶點藍紫的暈色,像增添女人纖肩嫵媚指數的朦朧薄紗,輕
   柔地沿山脊披上自然調和的媚惑。

   一道身影,站在能正對這嫵媚風情的位置,執著沾染顏料的彩筆,對
   眼前用畫架架起的空白畫布,自在從容地不停揮洒,時而抬頭凝視眼
   前嫵媚的夕霞,時而低頭將目光落在畫布上,時而別過臉調出想要的
   顏色,悠然閑適,卻也急速地想將眼前的美景留在畫布上。

   大自然調出的色調沒有一天,甚至一分一秒是相同的,眼前的美景今
   後不會再有第二次,大自然的千變萬化不單隻在四季交替、萬物死生
   ,就連每天的晨光,都有深淺不一。

   而且,四季交替、萬物死生,是一種循環;可是它所呈現在人們眼前
   的色彩卻不是,前一秒與下一秒,今天與明天,沒有相同、沒有循環
   ,多變得令人咋舌。

   所以,池千帆非常專心投入在將眼前的景色烙上畫布的工作中,唇角
   也不自覺地因為沉溺於喜愛的工作裡而揚起自得悠然的笑容。

   因而他一直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人不知何時已悄悄接近他,停在一尺左
   右的距離注視著他執筆揮洒的動作與神態,以及他全心全意投注在忘
   我的畫布上。

   直到山脊的薄紗隨日落卸去,只剩一線橘紅,池千帆呼了口氣,滿足
   地看著畫布,慶幸來得及留住色彩。

   夕陽很美,也很詩情畫意,但是最美的時刻總是極為短促的,你可以
   看著夕陽餘暉,凝視著,企圖看它下山時的姿態,可是往往會在一眨
   眼的時候,它便像掉進山後頭似的,迅速消失,讓你功虧一簣。

   所幸,池千帆是帶著畫具等了一個下午,心裡早架構好草圖,只是一
   心一意等待自然色彩的調和,他要留的,是那份使人著迷,也最難留
   住的顏色,因為有了事前準備,他才不至於成為功虧一簣的見証。

   「你的畫很吸引人。」身後,看著他畫畫不知有多久的人開口,嚇了
   他一跳。

   一回頭,是個陌生人。

   「謝謝你。」客氣地回應,池千帆蹲身收拾畫具準備回去。

   一張名片,在還有一點橘紅夕照下,映入他眼裡。

   「我是『荷風藝廊』的經理,敝姓江,江行。」江行和氣的笑臉讓人
   很難拒絕接受他的名片。

   「你好。」池千帆接過,順手收進帆布袋裡,又開始收拾畫具。

   凡是藝術家都有怪脾性,深知此理的江行搔著頭,再度用起獨門絕活
   ──厚臉皮,開口道:「我是真的很欣賞你的畫作,如果你沒有合作
   的藝廊,不妨考慮跟荷風合作,我們的口碑好、服務態度佳、對藝術
   家提出的要求接受彈性空間也很大,一定能讓你自由揮洒,考慮看看
   好嗎?」
      沒遇過這種人,池千帆有點手足無措。「謝謝你的費心,我不需要──」

   「你有合作對象了?」

   「沒有。」

   「那有打算合作的對象?」

   他搖頭。「也沒有。」

   江行雙手一攤,笑得爽朗。「那還捨我荷風其誰,難道你沒聽過荷風
   藝廊的名號?」難道藝廊在他江行一手包辦下名聲還不夠響亮?

   「我聽過。」池千帆覺得他臉上受傷的神情很好笑,開口安慰:「我
   看過你們推出的畫展,很棒,也有你們執著的風格,寧缺勿濫。」他
   記得,有一處空白無物的牆上有張說明用的小卡片,主題標語就是寧
   缺勿濫。

   哈!知音!「沒錯!本藝廊就是寧缺勿濫,現在我們找到可以填滿那
   缺口的人了,就是你!這位……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要告訴他嗎?池千帆猶豫著,緩緩開口:「池千帆。」

   「過盡千帆皆不是。」江行沒頭沒尾地吟出一句詩,打趣道:「果然
   ,藝術家都有很詩意的名字。」

   池千帆僅僅勾起淺不可見的微笑回應他的話,讓氣氛突然變得很尷尬
   。

   但不愧是在眾多脾性迥異的藝術家之間來去的江行,一下子又打破尷
   尬氣氛開口:「池先生,我真的是很誠心邀請你還有你的作品到荷風
   藝廊,如果你信不過我,可以帶你的作品到藝廊找我,我可以安排試
   展,讓你的作品先展示,到時候看顧客如何反應再由你決定要不要跟
   我們合作。」

   「這……」能將自己的畫作推展到眾人面前,那是個多大的誘惑啊!
   但是要他負擔之後的成敗……一想到這裡,池千帆就迅速降低了點頭
   的意願,沒有跨出這一步的勇氣。

   「千帆。」江行讀著他臉上的表情,看過太多老牌藝術家及新人,對
   於他們的心理,他多多少少能猜得出。「不介意我叫你千帆吧?」

   「不介意。」

   「無論你現在怎麼想,我都希望你不要先去想失敗的結果,每個人面
   臨人生轉折的時候都會缺乏踏出一步跨過門檻的勇氣,原因是什麼?
   當然就是想到萬一失敗該怎麼辦,才遲遲不敢跨出去。」

   他切中心思的話讓池千帆瞠大栗色眼眸。「你知道?」

   「哈!」江行拍著胸膛笑道:「我江行看過多少藝術家、推銷過多少
   新人了,怎麼會看不出來!害怕失敗,大家都是一樣的。」

   是嗎?池千帆想,他就從來沒有看過豐仲愷有害怕的表情,彷彿什麼
   都不怕似的,就算是失敗,也只會讓他鬥志更盛、更致力於披荊斬棘
   ,甚至,他認為他是樂在其中。

   他很佩服豐仲愷在工作上的自信堅決。

   而他就像剛出社會的毛頭小鬼,一步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到幾乎有
   點神經質的地步──豐仲愷曾這麼笑他。

   眼見似乎說服不了他,江行決定拿出最後一招:「千帆,我接下來要
   說的話可能會很辛辣,但這都是事實,希望你能聽得進去。」

   池千帆回過神,專注等待下文。

   「坦白說,就算是失敗又怎麼樣?」細瞧他的神情,哎呀!果然呆了
   下。「你想想看,現在你所畫的作品還沒有問市、沒有展示在眾人面
   前接受世人的評價,好不容易有個機會,而且還是自動送上門的機會
   ,這種機會多少人想要卻要不到,每天都有人帶著自己的畫作到荷風
   藝廊,常常還沒見到我就被初審的接待小姐打退票送出門;而你,是
   我親自雙手將機會端在你的面前,你接受,對自己是種突破,是為你
   自己打開通往世界的一扇門;就算結果失敗了,最多就只是回到開門
   前,也就是你現在的狀態而已,說實在的,除卻心理的挫敗感外,你
   並沒有損失,不是嗎?」

   他的話字字像鞭,可全都聽進池千帆耳裡,而且聲聲如雷隆隆作響地
   回盪著。

   「我……我會仔細考慮看看。」末了,他給了江行希望。

   「太好了!」不愧是口若懸河、滔滔雄辯的他!江行在心裡給自己絕
   大的掌聲。「我等你的好消息。」

   就在這時,夕陽完全沈沒,兩旁一排排歐風造型的路燈亮起,令路人
   視線大明。

   讓江行看清楚落日餘暉下一直看不清晰的臉,立即驚為天人。「你的
   人跟你的畫一樣!」他忍不住出口讚嘆:「千帆,有機會一定要讓我
   好好資助你創作,你是個人才、是個天生的藝術家,相信我的眼光,
   我江行從來沒有看錯人!」

   「呃……」他的篤定讓池千帆覺得茫然。他從哪裡看出他的前途可期
   ?他池千帆不過是個二十五歲還名不見經傳,只知道沈迷於作畫的男
   人而已。

   「相信我!」望著俊逸悠然自成一方世界與塵世相區隔的池千帆,江
   行更確信自己挖到寶。

   他的畫乍看之下便有教他這個急於在塵世奔波的人停下腳步流連的吸
   引力,那份優閑、那份自然、那份恬淡,如果作畫的人沒有那份心性
   是畫不出來的,這樣的畫,只要創作者在過程中染上一點俗世牽絆就
   毀了。

   之前悄聲站在後頭就是在等他什麼時候會沾染俗世心緒而毀了這幅畫
   ,因為他遇過太多調查他的行程,在途中攔住他的「藝術家」,那些
   畫作只是為了換取金錢和名利,充滿銅臭味。

   可是一直到最後一筆,那份潔淨的藝術氣味不曾有過變動,一貫地留
   在畫作上,由此可知作畫的人一心一意只想著畫畫,根本沒裝進名利
   金錢等字眼,這樣的人,尤其是新人,不多見,真的不多見。

   「請你務必考慮。」

   「我會的。」

   「那,要不要我送你回去?」說了半天,江行才發現自己過度興奮,
   只知道他叫池千帆,其他再也沒有。

   嘖,真的是感嘆值得投資的新人難尋啊!才讓他興奮失態到這地步,
   要是平常,他三兩句話就連對方祖宗八代的底細都問出來了哩。

   「你家在哪兒?還是你就住在這裡?」

   「我……」池千帆頓了口,搖頭。「不用麻煩,等我考慮過後,我會
   與你聯絡。」

   聽出他拒絕透露更多的訊息,江行也決定不再追問。「那我等你的消
   息。很高興認識你,千帆。」他伸手。

   池千帆也伸手,與他一握。「我也是,江先生。」他說,雙眼微含歉
   意,對於自己拒絕他送他回去這件事。

   他不能說的,因為──

   這是秘密。

[ 本帖最後由 小自 於 2008-12-22 08:54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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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千帆還沒進門就在外頭聽見客廳電話鈴聲。

   豐仲愷還沒回來嗎?低頭看表,八點多,他應該回來了。

   開門進屋,池千帆提著裝滿畫具的帆布袋穿過玄關走進客廳,電話鈴
   聲還是響個不停,他注視著隨著電話鈴響閃爍紅光的主機座,愣愣地
   坐在放電話的茶几旁,盯著電話發呆。

   對外,在眾人眼中的豐仲愷單獨一個人住在內湖某處,是個在外頭交
   遊廣闊但私底下十分重視自己隱私的商業新貴,是談生意可以、作朋
   友也成,但只僅止於在外頭,他從不帶人回家,除了他。

   他的交遊廣闊和善於交涉處理人際關係的能力只要進了家門,就全隔
   離在門外,留在煙囂滿佈的花花世界,唯一能與外界流通的就是家裡
   電話,不過也僅止於部分人士,例如親人、好友,其他人,只能擁有
   他公司的電話,最好的不過就是手機號碼。

   豐仲愷,是個把公私分得很清楚明白的男人。

   而他池千帆,是只在這個別墅,在他眼裡才有存在的人;於外,根本
   沒有人知道豐仲愷的家裡還有一個他。

   所以這電話,他不能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還連累他得多作解
   釋。

   盯著電話,池千帆想起幾個月前,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誤接。

   那次是他朋友打來的,也是他第一次發現電話這東西在他家還派得上
   用場的時候,說真的,打電話到家裡來找他的人實在少得可憐,而手
   機卻總是不停地響,一通接著一通。

   那時候他是怎麼解釋屋裡的人?池千帆斜著身子側趴在沙發扶手,盯
   視還在閃爍的紅光回憶著。

   好像是……

   那是我請來修冷氣的水電工,我在外頭來不及接才請他幫我接──他
   好像是這麼對電話那頭的人說的吧。

   水電工吶!天曉得,他根本不會修冷氣。

   噗哧笑出聲,當時的豐仲愷表情很緊張,對電話那頭的人說話的口氣
   也很不耐煩。

   以後別接電話,就算我不在也一樣,讓它自己斷線就好──掛上電話
   以後,他這麼交代,為了避免到時還得解釋有個人與他同住的麻煩。

   這是個好方法,可是當時聽他那麼說的自己,卻乍然有種認為自己見
   不得人的異樣感受。

   他見不得光嗎?池千帆問著自己。

   還來不及找出答案,豐仲愷的聲音就從客廳與飯廳之間的樓梯傳了下
   來。

   「你盯著電話發什麼呆?」腰上用浴巾圍住重點部位,雙手拿著乾毛
   巾擦拭一頭濕髮,一幅風景絕佳的俊男出浴圖落在客廳,十分養眼。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剛才有電話,你沒聽見嗎?」忽略後頭的問題,他只回答第一個問
   題。

   「我剛才在浴室。」豐仲愷隔著帆布袋坐在他旁邊,雙手仍在頭上忙
   著。「去畫畫了?」隨口一問,他同時也看見放在另一邊沙發上色彩
   鮮活的但他這個商人,向來與藝術無緣,看過就算。「嗯。」沒有說
   明遇見江行的事,因為他認為沒有必要,彼此相處的生活模式中沒有
   干涉對方或向對方報告事情的義務,只有在想說的時候說,因此,他
   並沒有開口說。

   不過池千帆倒是將帆布袋拿開,跪坐在沙發上接手他擦拭頭髮的工作
   。

   豐仲愷任由他接手,自己樂得清閑,一整天南征北討下來,能有人幫
   忙這等細瑣小事也是種享受,他索性閉上眼享受池千帆的服侍。

   「剛才電話響了很久。」

   「無妨,如果真有事那人會再打來。」閉上眼假寐的豐仲愷淡然道,
   非常的務實。「反正遠水救不了近火,要真出事我也來不及幫上什麼
   忙。」

   頭頂忙著的手掌突然一沈,壓了他一下,同時從頭頂落下笑聲。

   「哈哈哈……」真服了他。「你太實際了,仲愷。」

   「實際有什麼不好?」張開眼,他眸中含笑地看著替他拭發的人。「
   你就是太過理想化才會不知道變通,不懂轉圜。」知道他與家人決裂
   的始末,豐仲愷覺得他這種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作法才奇怪。

   擦拭的動作緩了緩,落下淺淺的自嘲:「我就是學不來虛與委蛇的作
   法。人生,應該要順應自己的心意,何必強迫自己過著明修棧道、暗
   渡陳倉這種雙面人的生活?我只想畫畫,不想一面順從家人期望,一
   面私下偷偷繼續繪畫;我不想侮辱自己的理想,也不想侮辱繪畫,它
   不是見不得人的事。」見不得人……這四個字主讓池千帆陷入沈思的
   桎梏。

   他自己呢?在豐仲愷的眼裡是不是也──思緒頓停在豐仲愷拉下他一
   隻手的時候。

   豐仲愷拉下他的手握在掌心看著,狀似賞玩。池千帆的手是天生藝術
   家修長的手,甚至比女人還漂亮,指尖因為必須用來抹勻顏料在畫上
   的明暗深淺,久而久之磨得光滑圓潤,修長骨感的指頭很吸引人。

   「需不需要我買個新的袋子讓你安頓那些能完成你崇高理想的畫具?
   」瞥了眼池千帆身後的袋子,那帆布袋從他住進他家之後就一直破舊
   到現在。

   「不用了。」池千帆笑著婉拒,回頭看了幾乎是跟自己同甘共苦的帆
   布袋一眼。「我用慣了這個袋子,要我換新的也用不順手,謝謝你的
   好意。」

   豐仲愷還是表情古怪地看了帆布袋一眼,只好點頭表示同意,也想起
   了相遇那天的情形。

   他怎麼也不敢相信,當初大雨天裡帶他回來,坐在客廳的他神志清醒
   的第一件事,不是設法解決一身濕涼,或是看看自己哪裡受傷,而是
   檢查帆布袋裡的畫具,檢查了半天,才放下心露出慶幸的表情,直喃
   著幸好沒事。

   第一次,他豐仲愷佩服別人的執著。

   也是第一次,他興起幫助他的念頭留他同住,只是當時並不知道會演
   變到今天這個局面。

   談不上後悔,因為一切的發生只是個錯誤;而這個錯誤,來得自然單
   純,接下來的一犯再犯,他們誰也沒有異議,於是就這麼繼續下去,
   誰也沒想過改變,也都知道總有一天會改變。

   他會娶妻,他需要個孩子來傳宗接代,所以他要找孩子的媽;而他也
   是,彼此都知道這關係只是一個過渡期而已,再簡單也不過。

   再簡單也不過……嗎?

   疑問突地湧上心頭,豐仲愷倏地震了下,來不及消化這份錯愕,電話
   聲再度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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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帖際遇]: 小自錢包不見了, 丟失了現金2Ds幣.


第三章

   「喂,豐仲愷。」接起電話,豐仲愷以平淡的聲調招呼。

   (仲愷,猜猜我是誰?)電話那頭的聲音聽來很興奮。

   「媽,找我有事?」豐仲愷見怪不怪地問道。

   (嗚……你怎麼知道是我?)她都捏著鼻子講話了說……

   「只有你老人家才會有這種心情打電話來我這裡開玩笑。」認識他豐
   仲愷的人都知道,除了商場必要,否則私底下他是個超級冷場王,很
   懶得應付好友之間無謂的談天說地。

   如果連對待朋友都要像應付客人一樣虛與委蛇,乾脆就別做朋友,這
   是他豐仲愷的好友都知道的豐氏鐵則。

   (是這樣嗎?)
   「嗯。」豐仲愷揚手示意池千帆停下拭髮的工作,並要他先上樓,然
   後順手撥了下頭髮,發現已呈現半乾,於是他向他點頭示謝。「媽,
   你找我有什麼事?」

   池千帆笑著接受,提起帆布袋轉身上樓。

   (打電話給我最寶貝的兒子不行嗎?)真委屈。(是不是在台灣找到
   女朋友,光顧著談情說愛就忘了遠在美國還有我這個娘啊?)

   豐仲愷扯開苦笑。「你說這什麼話,我沒有。」(什麼?你還沒有女
   朋友!)這怎麼得了,(喂!兒子,你今年都三十歲了耶!)

   
“黃金單身漢不是?”他笑道,一抬眼發現池千帆正站在樓梯口看他,唇角含笑,對此刻的他似乎很感興趣。

    池千帆的確很感興趣,他頭一次見到豐仲愷有這種近乎有苦難言,很想掛電話又不能的無可奈何的表情。

    算他不善良吧!但真的很好笑。

    知道他在想什麼,豐仲愷只能聳肩扯開無奈的微笑,揚手催促他先上樓。

    (黃金也會貶值。)豐仲愷的娘黃美英,在電話那端尖叫出聲︰(台灣女孩子那麼多,你怎麼可能一個都看不上?真的沒有?)

    “媽,你打電話給我只為了問這件事?”

    (當然不是。)黃美英呵呵直笑,接著說︰(兒子,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從來不認為母親能給他什麼好消息,這讓豐仲愷難得的動了好奇心。

    (最疼你這個寶貝兒子的為娘我,就要搭上飛往台灣的飛機找你去了!)

    豐仲愷幾乎是從沙發上跳起來,此舉停住池千帆正踩上第四個階梯的腳步,回頭,就見他皺緊濃黑的劍眉。

    怎麼了?池千帆以唇形無聲問。

    豐仲愷揚手要他噤聲。“媽,你怎麼不先通知我一聲?”

    (我這不就通知你了嗎?)上飛機前打電話難道不算通知?(兒子,你有什麼困難嗎?)

    “如果你早點通知我,我可以安排你下榻的飯店。”豐仲愷一手貼額,他沒想過母親會有回台灣的興致。

    (我要飯店做什麼?)這兒子真不孝。(兒子在台灣有房子住,為娘的我還得住飯店?這是什麼道理,你倒是說給我听听。)

    “你的意思是你要住在我這里?”他抬頭,與池千帆互視的表情同樣愕然。

    (當然嘍。)黃美英看不見兒子的表情,但已兀自認定他應該會非常開心。(開不開心?媽到台灣找你,一來可以看看這一年來我兒子變得怎麼樣,二來要替你爸慰勞慰勞你這個在台灣費心費力的接班人,那票叔伯姨嬸不好對付吧?)

    “你這一趟打算住多久?”

    (住到我找到可愛的媳婦,看你步入禮堂結婚為止。)黃美英在電話那頭笑著說︰(仲愷,你都三十歲了,再不討個老婆,你要媽跟你爸什麼時候才能抱孫子?豐家就等你傳宗接代哩,你可別忘了。)

    “結婚!?”豐仲愷錯愕地重復出聲,警覺地看向池千帆。

    (仲愷?仲愷?)怎麼沒聲音了?

    豐仲愷因為她的呼喚回神,同時下意識地閃過池千帆投來的目光,“你什麼時候會到?我好去接你。”

    (不用了,媽是老台灣,知道怎麼走,你要上班,我到機場再坐車直接去公司找你。就這樣,飛機要起飛了,有話到台灣再說,等媽喲。)

    “媽!”嘟的一聲,豐仲愷不可思議地瞪著手中的話筒。

    再抬頭轉向樓梯,看見借由斷斷續續的對話猜出大部分內容的池千帆,且一臉讀不出思緒的表情正看著自己,突然間,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一通電話讓他們像看見夏天向來炎熱的台北城下起冰雹似的,只能用錯愕不信的表情互視對方。

    這冰雹下得很猛,將平常舒適自在的氣氛擊得滿是窟窿。

    誰也沒想到這個只屬于他們兩個人的秘密關系會這樣就結束了。

    是知道會有結束的一天,只是沒想到——

    竟然是以這種方式。

[ 本帖最後由 小自 於 2008-12-22 09:11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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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仲愷用極緩慢的速度將話筒放回機座,黃美英帶來的消息太過出人意料之外,一時片刻,連他這個慣走商場、口才不差的人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

    百味雜陳,他分不清自己是真如母親所說很開心她老人家回台灣看他這個兒子,還是不高興她老人家即將介入他的生活、打亂他的步調?

    樂于接受自己和池千帆的關系如此突兀地宣告結束的結果,抑或是相反的,對這秘密的關系原本可以再維持一段時間,如今卻被母親的即將到來而破滅的結果感到不悅?

    一時之間,他找不到此刻情緒復雜的正當理由。

    “謝謝你。”先開口的是還背著帆布袋走下樓的池千帆。

    “什麼?”豐仲愷回神,看著與自己身型相似,只是稍微矮他二、三公分,也比他來得瘦削一點的池千帆,听不清楚他剛才說了些什麼。

    “我說謝謝你。”

    “謝我?謝我什麼?”

    “謝你幫我這麼多。”見他一臉不解的表情,池千帆說得更明白︰“這半年來幸虧有你,我才能沒有現實問題的煩惱,專心畫畫,所以我要謝謝你。”

    “這沒什麼。”比起他為自己做的,他不過是讓他有個地方棲身而已。“你也幫了我很多。”整理這幢別墅的人是他,料理三餐的人也是他,他不過是讓她住進來而已。

    池千帆噗哧一笑。“什麼時候這麼謙虛了?”他調侃道,調整快滑下肩膀的帆布袋肩帶,口氣如往常一樣,朝他伸出手。“我們彼此都幫過彼此。”豐仲愷看著他修長骨感的手指好一會兒,才伸手握住。

    一時間,掌心貼著掌心,在此刻,突然萌生一種無以為名的曖昧氛圍,讓兩人相視凝望而不自知。

    池千帆首先收回手。“我上樓把你幫我買的生活用品帶走,這樣你就不必再花時間處理了。”說完,他便快速上樓。

    掌心突然一空的感覺很奇怪,就像你明明擁有一件東西,將它握在手里卻有人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搶走它,讓你手里什麼都沒有空無一物的,有種奇異的失落感。

    望著池千帆消失身影的樓梯口,豐仲愷茫然地失了神。

    ***

    他從什麼時候開始睡在他房里的?

    走進豐仲愷的房間,池千帆放下帆布袋準備動手整理他用的隨身用品時,忍不住想起這件事。

    這是種很自然的感覺,當以為生活就這樣讓人安心地一成不變的時候,一些生活上的小細節都不會去注意,但是當生活有了改變,以前不注意的事情突然鮮明起來,記憶力好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此時的他,就有這種情緒,才會自問︰什麼時候他開始將自己的衣物放在他房里?

    一開始他們是分開睡的,什麼時候改變的呢?

    “在想什麼?”豐仲愷不知何時跟著上樓走進房間,看見他蹲在衣櫃下放置衣物的抽屜前發呆,遂開口問。

    “沒什麼,只是在想自己什麼時候開始把衣服放在你房間里,我剛到客房去才想起衣服在你這邊。”平常,走進這個房間是這麼自然,今天怎麼突然想起這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也許是因為要離開住慣的地方吧!多少總會懷念。

    豐仲愷雙手環胸斜靠在門邊。“那次之後沒多久吧。”

    “是嗎?”池千帆沒有多問,想不想得起來並非那麼重要,拉開抽屜發現他幫他買的衣服還真不少,等一下還有牙刷之類的私人物品,不是幾個塑膠袋就能解決的。

    “借我一個背袋或行李箱什麼的可以嗎?”

    豐仲愷聳肩。“只有你自己知道放在哪里。”雙手一攤,他一副“請君自便”的隨意。

    “我把所有的行李箱都放在客房的衣櫃里。”他交代,先將衣服全搬到床上。“你這個樣子不冷嗎?”

    他提醒他身上只圍了一條浴巾。

    豐仲愷笑了笑,坦誠道︰“有點。”

    池千帆順手拉開另一個抽屜,拿了內褲睡衣丟向他,豐仲愷接下,很自然地在他面前解下浴巾穿了起來,完全沒有顧忌。

    同是男人,在這方面的確不需要顧忌什麼,都很自在。

    一出一進,池千帆進來的時候手上多了個背袋,將衣服全裝了進去,又走進專屬主臥室的浴室,出來時手上多了毛巾牙刷,同樣也放進袋中。豐仲愷看著他進進出出,莫名的不悅涌上心頭。

    該說些什麼?還是幫他什麼?想了想,他不知道即將離開這里的池千帆還需要他幫忙什麼。

    兩人的關系結束得太突兀,彼此都還沒有充分的心理準備接受這樣的結果,盡管這結果早在一開始就已注定,只是結束的原因過程,不是他們所想的,因此亂了方寸也是情有可原。

    “需要我幫忙嗎?”

    池千帆呵笑出聲!“你早該說的,現在我都整理好了。不過……”他有點傷腦筋地皺了皺眉頭。“放在客房里的畫,恐怕得請你幫我搬出來了。因為太多了,想一次搬走,光靠我一個人是不可能的。”

    “等你找到地方住再回來拿也無妨。”說到這里,豐仲愷才想到,“你要住哪里?”

    他問愣了他。池千帆想著,突然要離開,一時之間要找到地方安身實在有點困難難。

    不過,台北是個很方便的地方。“我可以先找個旅館住幾天,等租到房子再說。”

    “既然如此,你可以等把住的問題解決後再回來拿。”他這麼說著,雖然不明自己說這話的真正用意是什麼。

    也許……他只是希望有一個能再見到他的借口,也許……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萬一撞見你媽怎麼辦?”池千帆提醒,難得他思慮出現漏洞。“對了,再幫我叫輛計程車好嗎?”

    “我可以送你。”

    但我卻不知道要你送我到哪里。這句話,池千帆放在心里沒有說出口,只是找了別的理由搪塞︰“這樣不好,都這麼晚了,你明天要上班,而且你媽明天就到台灣了,你做人家兒子的要接待她,還是早點休息比較好。”

    “千帆。”

    “嗯?”正在確認沒有任何東西遺漏的池千帆應聲。

    除了畫作還沒搬下樓,其他就沒有東西遺漏了。確認後,他一手抓起背袋背在肩後,一手提起跟隨自己多年的戰友往房門走。

    豐仲愷就站在門前,一臉有話要說的模樣。

    池千帆這才想起剛剛他叫了自己一聲。“還有事?”

    “還是朋友?”豐仲愷問,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問是何用意。

    “當然。”池千帆放下背袋,再度伸手向他。“除非你不想交我這個朋友。”

    他們的關系說親密不算親密,因為兩人都不會主動談起自己,說疏離也不算疏離,因為他們擁有共同的、不可對外人言的秘密——

    他們,兩個男人,曾互擁親密地度過每一夜。憑靠這樣的關系,他們兩個是否可以萌發友情,當個普通朋友?

    應該是可以的吧。兩個人心中都這麼想著。豐仲愷同樣伸手握住他的手,方才揮之不去的失落感突然有種被填滿的充實感。

    是因為手里握著他的手嗎?他問自己。

    還得不到答案之前,池千帆已經收回手。

    “幫我搬畫吧。”揚笑請求時,他的身影先行一步下樓。

    豐仲愷低頭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茫然了一陣子。

    又來了,那種空茫的失落感……

    ***

    幫忙將畫和行李搬上計程車,吩咐司機在車里等,豐仲愷拿出一疊方才從皮夾內取出的千元大鈔遞給他。

    “我不能收。”池千帆拒絕道。

    “要我提醒你嗎?”豐仲愷抓來他的手,硬是將錢塞入他掌心。“你身無分文。”

    “我還有點錢。”池千帆道,才想起一直沒有告訴他自己偶爾會在台北街頭擺攤畫人物素描,賺取買繪畫顏料費用的事。“不用麻煩你。”

    “才說還是朋友,現在就這麼生疏?”他皺眉,不悅他拒絕自己的好意,仿佛所有的交情在出了這幢別墅之後就什麼都不剩。“你這樣要我怎麼相信以後我們還會是朋友?”

    池千帆聞言,無奈一笑。“我只是不好再接受你的幫忙,麻煩你的事已經夠多了。”半年來,食衣住行幾乎全讓他包了,要他怎麼好再拿他的錢。

    “再多這個也無妨。”將錢硬塞入他手中,豐仲愷強勢地瞪著他。“不準拒絕。”

    望著手上還有點余溫的鈔票,池千帆拗不過他。“我收下,但就算是我跟你借的,將來再見面的時候我會還你。”

    再見面,這三個字讓豐仲愷露出今晚自接電話之後首次的微笑。“我等著。”

    “再見面時,也許我已經是一名知名的畫家了也說不定。”

    “那麼到時我會效法政商名流,競標知名畫家池千帆先生的杰出畫作。”

    池千帆聞言,仰首哈哈大笑。“我現在才發現你激勵人和譏諷人的功力不相上下。”好可惜,沒有早些知道原來他也會說話鼓勵別人。

    被他的笑聲感染,豐仲愷也淡忘了離別在即的莫名感傷。“還會再見面。”

    笑聲漸斂,他點頭。“還會再見面,也許是在你的婚禮上吧,如果你還記得我這個朋友,有邀請我的話。”

    婚禮,這兩個字讓豐仲愷好不容易輕松起來的心情再度大壞。

    池千帆提醒了他黃美英在電話中信誓旦旦非要替他找到妻子的堅決語氣。

    想起這件事,豐仲愷只覺得頭痛。

    “怎麼了?我說錯什麼話嗎?”

    “沒有。”他搖頭。“你沒有說錯什麼。”

    是嗎?內心深處,一句簡單的反問逐漸纏上他。

    “先生,要走了嗎?”在車里等得不耐煩的司機先生開窗問。

    “要走了。”池千帆朝司機歉然一笑,回頭看向送行的人。“自己多保重,再見。”說完,他便鑽進車里關上門。

    隔著窗,兩人凝視著彼此,不舍的情緒在彼此心里翻涌。

    這是難免的,兩人心中都這麼想著,畢竟相處一段時日,突然說走就走,換作任何人都會不習慣。

    隔著窗,池千帆先帥氣地朝他揮手一笑,得到回應後,便轉頭吩咐司機開車。

    然後,車漸行漸遠,消失在黑夜中。

    走了?他就這麼簡單的走了?瞪著最後一點車燈消失的方向,豐仲愷心里頓生茫然。

    半年有這麼快嗎?他以為六個月共有一百八十三天的日子應該很長才對,為什麼會突然變得這麼快?

    一下子,他出現;一會兒,他離開,半年過得這麼快嗎?

    再見面——他說過還會再見面。豐仲愷走回屋里,想著,發愣著,緩緩關上門,在這時才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再見面,是什麼時候?

    接著,第二個更重要的問題浮上腦海——

    他竟然沒有交代他安頓好之後要通知他!

    這樣,要怎麼再見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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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後照鏡中可以看見的人影愈來愈小,終至消失。

    “先生,先生!”

    司機先生扯開喉嚨的聲音喚回池千帆失神的焦距。

    “什麼事?”

    “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我不知道。”低喃出口,還是讓耳尖的司機听見了。

    “拜托!先生,自己要去哪里都不知道,要我怎麼開車啊?”救人喔!怎麼載到一個“澳客”?“難不成地球是圓的,總有一天給它繞到是嗎?”

    運將的話讓池千帆噗哧一笑。“麻煩載我到市區就可以了。”

    “這嘛差不多。”知道目的地,運將不再說話,時機壞壞,沒時間再當政治評論家說上一堆廢話,得動腦筋多想想副業好掙錢養家活口。

    沉默降臨,就像黑布將司機帶來的短暫歡笑封塵到心底,纏了一夜的愁緒此刻紛紛涌上。

    就這樣離開了?他覺得自己好像還在做夢一樣。

    還是那半年的悠然自在才是一場絕好的夢境,此刻才清醒回到現實世界?

    “先生,到台北車站了。”運將還算十分細心,對于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的乘客,他都會將他載到交通網遍及全台灣的台北車站。“這里隨你要到哪兒去都可以,如果還是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就找個人問‘你要去哪里’,他說去哪里你就跟著去哪里,隨性嘛,先生,不要那麼悲觀,人生自在就好。”

    老一輩的話帶著安慰也帶著人情味,讓池千帆忍不住咧開嘴露出笑容。

    “對嘛,就是要笑,笑才能解決事情嘛。”

    “謝謝你,司機。”池千帆自皮夾中抽出一千元交給他。“不用找了。”

    “那怎麼行!我賺錢憑良心啊!”

    “就當作麻煩你幫我把畫搬下車的服務費吧。”

    運將點了頭,花了一點時間幫忙把畫搬下車,放在車站計程車等待處的磚道上,臨走前還向他道謝。

    接下來要去哪里?站在深夜的台北車站,池千帆看著路上的車水馬龍,一種熟悉的感受涌上心頭。

    那是對自己未來的茫然感,只要是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走哪條路、又該怎麼走的人都會有的茫然失措。

    難道,他真要依照計程車司機的建議找個人問他“你要去哪里”?笑著搖頭,他根本不會做這種事。

    低頭看著堆在自己腳邊的畫作,最可憐的莫過于這一幅又一幅的畫。

    就在這時,他腦海里浮現了江行這個名字。

    他知道未來要怎麼走了。一抹堅定悄然浮上池千帆的栗色眼眸,讓他添了一點自信而不自覺。

    也許今晚他會流落街頭,但至少可以替這些畫找到安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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