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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都市] 《他的秘密》作者:呂希晨【完結】

[發帖際遇]: 小賊們潛入小自家, 偷了小自現金1Ds幣.


「不多睡一會兒?」關機後放下手機,豐仲愷伸手捏捏神情惺忪不振
   的池千帆的鼻尖。

   皺鼻回應他的捉弄,也多虧他這一捏,才讓池千帆更清醒了一點,習
   慣性地看了眼鬧鐘。「你還不去上班?」

   「今天休假。」醒來的時候就決定放自己一天假,打算將這三個禮拜
   累積的壓力與精神緊繃一次解決。

   「公司休假?」

   「我自行放假。」邊笑,他順手彈他鼻頭一記,瞧見他低聲嘶疼的模
   樣,豐仲愷有種捉弄人得逞的開心。「想吃早餐還是再睡一會兒?」

   「咦?」怔忡一會兒,是他聽錯嗎?「你做早餐?」

   「當然是出去買現成的。」豐仲愷說得很理直氣壯。「要我進廚房,
   免談!」

   「哈哈哈……」池千帆趴在床上大笑,這下子連最後一點睡意都消散
   無蹤了。「真服了你。」

   「有什麼好笑的。」不知道他因何而笑,但看到他的笑臉,豐仲愷卻
   覺得心裡也跟著輕鬆起來。「清醒了嗎?」

   「嗯。」從床上爬起來,薄被滑到腳跟,發現出口己全身上下只剩一
   條內褲,池千帆驚訝地看向唯一有嫌疑的人。

   豐仲愷無辜地聳了下肩膀。「你不能奢望我一個晚上什麼都不做。」

   他的話讓人啼笑皆非,池千帆噗哧笑出聲,跪走向他,低頭烙吻在他
   微泛青髭的下顎。「現在才知道原來你也會惡作劇。」

   「如果你還想吃點東西填飽空虛的胃就不要隨便點火。」他提醒,聲
   音隱約含帶彼此都熟悉的波動。

   呃……池千帆識相地收手退開,下床隨便從衣櫃抽屜裡拿了一套衣服
   走進浴室。

   豐仲愷看著他的舉動,其實是想告訴他不必再穿衣服,免得待會兒他
   得多費點時間幫他脫下,但是沒有說出口。

   半晌,當池千帆從浴室出來的時候,豐仲愷已經坐在桌邊等他,早餐
   也被打開放好在桌上。

   「你怎麼知道我回台北?」坐在他對面,池千帆問道。剛才在浴室想
   起自己並沒有通知他回台北的消息,他怎麼知道?

   「我遇見江行。」豐仲愷略過和林晏如參加電影首映會的事沒有說,
   直覺地就是想忽略她的存在,尤其是在他們兩人獨處的時候。

   「原來是這樣。」池千帆咬了一口三明治,邊點頭。

   「千帆。」

   「嗯?」

   「你……」

   「怎麼?」

   「你知道他是同性戀?」

   池千帆愣了下,沒想到他會問他這件事。「你怎麼知道?」

   「我遇見他的時候,他身邊還有個男人,他們兩個人很親密地走在街
   上。」

   「那是葉楓,他的伴侶。」

   葉楓……這個名字有點熟。豐仲愷想著,沒多久便被池千帆的聲音拉
   回心神,不再多想。

   「我離開你那之後就去他家暫住,葉楓和他同住,所以我很早就知道
   了。」

   「你怎麼會認識他?」

   「也是那一天,我在畫畫,他路過停下來表示對我的作品很有興趣;
   我說我要考慮,後來……沒想到會那麼快跟他見第二次面,決定合作
   。」

   他支吾過去的事情他們彼此心知肚明。「原來是這樣。」

   「你覺得呢?」

   「什麼?」

   「江行坦誠他愛的是男人這件事,你作何感想?」

   「佩服。」豐仲愷老實說道。

   「沒有厭惡?」

   「為何要?」他的話讓他想起林晏如的反應,不悅的情緒浮上心頭。
   「每個人都有選擇伴侶的權利,不管是男是女,任何人都不能干涉。
   」

   「如果換成是你呢?」池千帆咬著三明治,咕噥含糊其詞。

   換作是你,你也會這麼坦然嗎?像江行和葉楓一樣,不管旁人目光,
   胸懷坦盪?

   「你說什麼?」

   「沒有。」池千帆扯謊帶過,轉移話題:「你今天自動放假,有安排
   什麼計劃嗎?」

   「沒有。」豐仲愷雙手交叉置於腦後,一派輕鬆樣。

   「沒有?」栗眸訝然看著對面的男人,像看見怪物似的。「這不像你
   ,你從來不做沒計劃的事。」「偶爾也得忙裡偷閑。」豐仲愷含笑道
   ,又問:「你今天有事嗎?」

   池千帆先是一怔,不明白他怎麼突然想要干涉他的行程。

   「有事嗎?」豐仲愷再度開口催問。

   側頭想了想,他點頭,「我得把在白河鎮畫的作品潤色修飾,再表框
   送到荷風。我答應過江行,一回台北就把畫送去給他。」

   「你很忙呢。」他調侃。

   「你也不閑好嗎?豐總經理。」池千帆回敬。豐仲愷雙手左右一攤。
   「我今天很閑。」

   「是嗎?」拿眼前有點陌生的他沒轍,池千帆送他一記白眼。

   這樣的時光,讓人有種模模糊糊的幸福感,緩慢地回盪在這小小的空
   間裡。

   這麼輕鬆的豐仲愷,真的不常見。他想著,不知不覺入了神。

   「偶爾跟你這樣交談也不錯,感覺很輕鬆。」不知是恰巧還是故意,
   豐仲愷切中他心思的話令池千帆愕然回神。

   「怎麼了?」看他一臉被嚇到的樣子。

   「沒事。」喝完最後一口牛奶,池千帆起身收拾桌面。

   看著他的動作,豐仲愷突然開口問:「表框需要多久時間?」

   「不一定,再加上要進行潤色……」手上有三幅畫……池千帆算了算
   。「大概要三、四個小時左右。」

   三、四個小時……「有件事要請你幫忙。」

   停下收拾的動作,池千帆看向很難得客氣說話的他。「什麼?」

   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肩上,豐仲愷抬起下顎吻進殘留在池千帆唇角的
   牛奶,溫舌順勢滑進充滿牛奶香味的嘴裡,不是酒,但卻能醉人。

   「這件事非你參與不可……」他咕噥地說。

   至於是什麼事……

   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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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結果池千帆手頭上的三幅畫一直到下午才由豐仲愷載他送到荷風藝廊
   ,並由他獨自送進去給江行做最後的審核。

   確定沒問題之後,池千帆走出藝廊,卻發現進去前向他道謝後以為他
   會這樣直接開車回內湖住處的豐仲愷,連人帶車還在外頭等他。

   「你還沒走?」叩叩敲了下副駕駛座的車窗,他朝裡頭的人問。

   「我今天休假。」他忘了嗎?

   「那就該回去休息,難得的假日──」

   「陪我去個地方。」

   「咦?」他在邀請他?「你要我陪你去哪裡?」「上車再說。」傾身
   伸長手臂幫他打開車門,豐仲愷直言:「你該做的事已經做完了,接
   下來的時間都給我。」

   「咦?」

   「不行嗎?」

   「可以,但是──」

   「沒有什麼但是,上車吧。」

   愣了愣,池千帆還是在他催促下坐進車裡,讓豐仲愷鬆開離合器,滑
   進車水馬龍的快車道。

   沉默在車裡並沒有持續太久,池千帆還是忍不住疑惑,開了口:「你
   變了。」

   「是嗎?」豐仲愷轉開音響,讓悠揚的管弦樂聲回盪在車中。「我哪
   裡變了?」

   「說不上來,只是直覺。」

   「也許我真的變了。」遇見江行之後,他坦蕩蕩的表現除了令人激賞
   也讓他不斷在思考,思考池千帆對於他的意義,但直到現在,他還找
   不到結論。

   唯一可以篤定的是,他必須依照既定的計劃、軌道走下去,但池千帆
   卻讓他開始疑惑,懷疑這麼走下去之後的結果是他真正想要的嗎?

   妻子、孩子,就像大多數的男人一樣,立業成家、教養子女、結束一
   生──這就是他想要的?

   還是,這些不過只是大環境下、現實生活中被排定的事項,就像「紅
   燈停,綠燈行」這樣制式的鐵律,讓人不照著走會覺得自己突兀、不
   正常、違反規則?

   「專心開車,我不想太早與世長辭。」發現開車的人發呆出神,池千
   帆趕緊調侃提醒。「別讓我英雄氣短。」

   豐仲愷笑了笑。「我到今天才發現你對繪畫的投入。」過去不曾發現
   ,只當他喜歡作畫而已,如果不是今天在旁邊被視若無睹冷凍了將近
   四個小時,他不會知道埋首工作的池千帆有多入神,更不會知道他認
   真的表情有多……吸引人。

   離開他住所後,池千帆的光芒才逐漸散發,想到這裡,也許當初離開
   對他來說是好事。

   而對自己……或許也能算是件好事,要不然他就無法看見這一面的池
   千帆,這個帶有傲氣、執著自己理想、就算挨餓也不願妥協的池千帆
   。

   知道得愈多,就愈不想放手。對於這樣的心態,他無法下定義,也無
   法解釋。

   很單純的,他只是不想放手而已。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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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翠蔥綠的遠山,只要俯首遠眺,就能看見整個台北市。

   池千帆收回留戀的視線,移到氣定神閑、坐在竹椅上悠哉泡茶的男人
   身上。

   豐仲愷今天真的很……怪。「為什麼?」太多太多與平常不同的舉止
   ,讓人有種就要被幸福滅頂的感覺,而這其中,或許隱含著不尋常的
   訊息。「為什麼?」這處位於貓空的茶館托此刻是上班時間的福,除
   了他們並沒有人光顧,是個隱密談話的好地方。

   「什麼為什麼?」倒杯溫茶給他,豐仲愷啜了口甘美才反問。

   「以前的你從來沒有這麼做過。」

   「你指的是什麼?」

   池千帆指著茶具。「你不笨,應該知道我指的是什麼。」

   他聳肩。「也許就像你說的,我變了。」

   「這不是理由。」轉過身,背靠在竹管紮成的護欄上,池千帆栗色的
   眸閃過一絲領悟。「你要結婚了?」所以才有這些出人意表的舉止?

   豐仲愷停下飲茶的動作,哈哈笑出聲。

   覺得自己似乎成了他嘲笑的目標的,池千帆沉下臉,轉身面對迷住他
   的山色。

   因為背對豐仲愷,所以他並不知道背後的人已經站起身,移到他身邊
   和他並肩靠在護欄邊,看著同一片山色。

   「我沒有要結婚。」將手上的瓷杯遞給他,杯中呈金黃色澤的茶汁盪
   漾著細微波紋。「什麼理由讓你以為我要結婚?」

   「不尋常的舉止暗示不尋常的訊息。」池千帆接過杯子,低頭凝視波
   紋。「如果要結束,不必這麼大費周章,不說一句話從此不會見面,
   或者是開口直言,我都會照著你的意思走,你並不需要這麼費心做這
   些事來……補償什麼。」

   豐仲愷不會知道他今天做的這些事,只會把他拉進更難堪的泥淖。掙
   不脫愛上他的事實已經讓他覺得自己很悲慘了,現在又被攻下一城,
   讓他真的不知道當豐仲愷說出「結束吧」的時候,自己能不能平心靜
   氣,淡然接受。

   「我到今天才知道原來你是個會胡思亂想的人。」

   「豐仲愷!」他的調笑讓人氣惱。

   「不是補償。」豐仲愷一隻手肘撐在護欄上,側著身體面向他。「只
   是在想些事情,而想這些事情的時候,我希望你在身邊。」

   「想什麼?」

   「你跟我的事。」

   他的答案點燃他一線希望,隨即也澆熄了希望。點燃希望,是因為猜
   想他也許跟他一樣動了感情;澆熄希望,是因為想起也許他只是想委
   婉說出結束關係之類的話。

   如果是後者,他的希望就不必要了。

   在俊逸的臉上一明一黯的表情過後,池千帆抬眼將視線投入一格格像
   拼圖似的台北市,沒有再問。

   「千帆。」輕喚身邊的人,豐仲愷等他收回視線看他才開口:「為什
   麼願意讓我抱你?」

   沒意料到豐仲愷會突然有此一問,池千帆別過臉,赧然悄悄浮上他微
   露尷尬的臉。「沒、沒有為什麼。」

   「不會沒有原因,就算第一次沒有,之後也不會沒有。告訴我,你容
   許自己靠在一個男人懷裡的理由是什麼?」

   「難道你就能告訴我你抱一個男人的理由?」他惱火地反問,得到豐
   仲愷一臉尷尬難言的表情。「所以說這個問題沒有找出答案的必要。
   」池千帆做出結論:「我跟你都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覺得這麼做很
   舒服,也許是其他想不到的理由。到現在再去想這些事都沒有用,該
   想的,是你打算什麼時候結束,讓它成為過去,成為永遠的秘密。」

   「結束……」他想結束?黑眸閃過一陣驚慌。「你想結束目前的關係
   ?」

   「是你想結束。」池千帆更正。「不然你何必提起這些事情。」

   「你誤會了。我說過我需要你在身邊讓我想點事情。」

   「你到底要想什麼?」含糊的一句「你跟我的事」,他能找出重點才
   怪,他們之間除了這個秘密關係的開始與結束,還有什麼好想的?

   豐仲愷沒有回答他,自顧自的開口:「我是個獨子,從小就接受菁英
   教育,被安排好將來繼承父親事業,還有娶妻生子、傳宗接代,這些
   都是我的責任。

   一直以來,我也把它當作責任扛在肩上,認為這並無可厚非,身為男
   人就是要這麼做才對;所以我接受教育、學習經營,並且計劃跟女人
   結婚,然後擁有孩子,延續豐家的香火。」

   「很有規劃的人生。」池千帆澀然道。「所以你更應該結束我們目前
   的關係。」

   「聽我說完,不要打岔。」微惱地瞪了他一眼,得到配合後豐仲愷才
   又開口:「我一直認為這樣的計劃很正常,沒有漏誤,但是……最近
   我開始懷疑這樣到底對不對?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這種人生。很奇怪
   是不是?我是個生意人,應該注重更實際的問題,不該去想這些什麼
   意義之類空泛的言詞,可是我的確在想,想這種天馬行空、胡思亂想
   的問題,恐怕是被人帶壞的吧。」

   而帶壞他的那個人正以一雙不平的栗色眸子瞪著他。

   「呵呵……」彎腰趴在護欄笑了好一陣,豐仲愷才恢復原先的姿勢拉
   回正題:「昨天遇見江行和葉楓之後,這種懷疑更深。我說了你可別
   生氣,之前我和上次你見過的那位小姐約會……」

   栗眸閃過一抹受傷,但也很快的被主人別開臉的動作藏住。「很好啊
   ……」

   豐仲愷伸手扳回他的臉。「你的臉可不是這麼說。看著我,聽我說。
   」

   「我在聽。」

   「跟她交往,反而讓我更想見你。」

   栗眸突然錯愕地瞠大,像兩個鈴鐺。

   這種聯想讓豐仲愷覺得好笑。「有必要這麼驚訝嗎?我只是實話實說
   。再者,我會約她,完全是因為我媽要我這麼做,我拗不過她老人家
   的執著。可惜的是,每一次和她出去只會讓我目光遊移,尋找有本事
   吸引一群人爭先恐後搶著成為他筆下人物的街頭畫家。」

   他的意思是……不會吧!不會的,應該不是吧?

   「與她交往並不如跟你相處來得輕鬆自在。」

   「也許……也許那是因為你還沒遇到適合你的女人。」開始嗡嗡作響
   的腦子急忙轉出這個答案。「呃……下一個會更好。」

   「你要我第十一次相親?」豐仲愷一臉「得了吧」的拒絕表情。

   「十一次?」這個數字有點……大。他們不再同居也才三個月左右。

   「我媽認為相親就像革命,孫中山先生革命第十次才成功,所以她也
   認為第十次相親會成功,她非常中意林晏如。」

   「呃……你可以試著接受她,試著交往一段時間,也許你會發現她是
   個好女人,然後跟她結婚,生幾個孩子,完全按照你的人生計劃走。
   」池千帆勸道,發現自己有點可笑。

   他在說什麼呀!要是普通人,在這種可以乘虛而入的時候都會進行破
   壞吧!他為什麼還站在對方的立場勸他再交往一段時間?只因為林晏
   如是女人,而他是男人?所以用不著搶就已經落敗?還是他淡泊的性
   子根深蒂固,連情愛也淡泊?

   「我找你不是要你勸我多跟她交往一段時間,或是安慰我下一個會更
   好。」豐仲愷的聲音打散他的訝然無語。

   「那你要我說什麼?」

   「你會照著我的要求做任何事,對不對?」

   「除了要我放棄繪畫之外,其他事我並不堅持。」

   這等同於肯定的答覆,讓豐仲愷滿意地點了點頭。

   「那就等我。」豐仲愷扳過他的身體面向自己。「我要你給我保証,
   保証會給我足夠的時間去理清自己對你的感覺。」

   「對我的感覺?」

   「如果真的是對你動了感情,我必須考慮到之後會面臨的問題,我必
   須面對我的家人還有我的責任;而且我必須讓你知道,我跟江行、葉
   楓他們不一樣,我有我的身份地位,也有我必須的考量,我不可能像
   他們那般洒脫坦盪,也許這會讓你──」未竟的話被眼前人突如其來
   的淚震回喉嚨裡。「千帆?」伸手接過他滑下臉頰的淚,他覺得不可
   思議。「為什麼哭?」

   「我不知道。」池千帆疑惑地搖頭,甩開眼眶裡的淚,自己也不知道
   為什麼突然就掉了淚,覺得很丟臉。「你想說的就是這些」?」

   知道他在轉移話題,豐仲愷也順著他去。「嗯。雖然我還是不明白你
   始終順著我意思走的原因,但我知道你會等我,對不對?」

   因為我愛你。這句話,池千帆選擇放在心裡沒有說,只是照他要求地
   給了保証:「我會等你,如你所願的等你。」

   不輕易言愛,怕他理清的結論並不樂觀,要是他衝動說出口,最後只
   會成為豐仲愷的負擔和自己的難堪,何必呢。

   他能堅決地說愛他,卻沒有自信能得到豐仲愷的愛,倘若結果是各自
   離去,不說,是最好的選擇。

   就算是池千帆的怯懦不安吧,豐仲愷說的話無法給他一個肯定的結論
   ,噯昧不明且不可知的期待要他鼓起勇氣先開口表白,實在很難。

   池千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開口後被拒絕的難堪。

   所以,他只能向他保証會等他,卻遲遲無法開口說愛他。

   哪怕這份愛已經強烈得讓池千帆嘗到什麼叫作心痛。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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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煩你,跟著前面那輛銀灰色轎車。」黃美英開口跟前座的計程車
   司機這麼說道。

   跟蹤先生捉奸的太太!計程車司機腦中靈光一閃得到結論後,非常給
   他正氣凜然地拍胸膛撂下保証:「這位太太請你放心,偶一定幫你幫
   到底,像那種結了婚還不安分、到底拈花惹草的男人,偶最看不夠去
   了,你放心,偶一定挺你到底!

   拈花惹草?看不夠去?黃美英揉揉太陽穴,決定任司機去誤會。「謝
   謝你了。」

   「不客氣。」

   唉,台灣這幾年愛看熱鬧、強出頭的人還是沒有變少嘛!黃美英感嘆
   ,或許這就是台灣特殊的人情味吧!

   只是前頭銀灰色的車裡坐的不是她遠在佛羅里達的老公,而是她的兒
   子──連續兩個禮拜都天微亮才回到家的寶貝兒子。

   天曉得豐仲愷到哪兒去,又做了些什麼。問他,他只會顧左右而言它
   ,轉移話題;再問和晏如交往到什麼地步,他更是支吾其詞,甚至不
   說話,讓她這個老媽不得不主動打電話問問人家,才知道這個寶貝兒
   子私底下早拒絕了人家的感情,與人家劃清界線,還害她因為勾起林
   晏如的情緒,在電話這頭安慰東安慰西的,更承諾要替林晏如主持公
   道。

   黃美英當然要主持公道!嘖,這麼好的媳婦怎能不留給自己?符合兒
   子開出的條件,個性又溫和,又懂得孝順,有工作能力卻不驕傲強悍
   ,這樣的女孩哪裡找?偏偏她這個兒子就是不懂得珍惜把握,還拒絕
   人家,啐!難不成他是眼睛脫窗還是腦子有問題?

   連續問了這麼多次,她這個寶貝兒子就是不肯講清楚說明白,她這個
   做媽的只好充當00七情報員,進行跟蹤工作了,唉,真是父母難為
   啊!

   「太太,你先生停下來了哩。」

   黃美英回神定睛順著司機的手勢看去,只見一個男人從公寓出來,坐
   進她兒子的車裡。

   那個男人有點面熟,好像在哪裡看過?黃美英思忖著。

   「啊,又開車了。」司機先生非常熱心地當報馬仔。

   「麻煩你跟上去。」

   「沒問題!」方向盤一轉,司機利落地跟著滑進車道。

   ※ ※ ※

   跟蹤的結果讓人大失所望,她兒子就是跟這個人一起出去吃個飯,然
   後又開車回之前的公寓,一起下車走了進去。

   黃美英遞張千元大鈔給司機。「謝謝你了。」語氣裡含有失望的基調
   ,唉,還以為兒子是找到女朋友,只是不想太早告訴她哩。

   「這位太太,你不用我載你回去喔?」

   「不用了,謝謝。」黃美英下車,心想這裡離林晏如的家近,不妨就
   到她家裡走走,順便安慰她。一小段路,何必坐計程車,走走路也算
   是運動。

   下了車,她走到停在停車格內的銀灰色轎車旁,哀聲嘆氣:「兒子啊
   兒子,都幾歲的人了還不快點娶個老婆讓我這個媽趕快抱孫子,真是
   ……唉!」

   怔了怔神,黃美英往右轉走了幾步,熟悉的聲音自她身後傳來。

   出來了?怕被發現,黃美英趕忙躲在隔壁公寓的大門後頭,一時好奇
   又探出頭,豎直了耳朵。如果自己不跟來、不好奇、不探頭、不去看
   、不去聽就好了──一分鐘後,黃美英真的這麼想。

   多希望眼前所看見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她的兒子竟然……

   ※ ※ ※

   「再見。」送豐仲愷下樓的池千帆淡笑道,俊逸的臉上帶著微紅的酒
   氣,顯得有些憨傻。

   「你不留我?」被趕下樓的豐仲愷臉色沒他的好看,濃眉皺起不悅的
   波瀾。

   「我們有各自的事要做,另外,你不應該讓你媽一個人在家替你看家
   ,這不對。」

   「我不想面對她。」豐仲愷嘆口氣,額頭壓在池千帆肩上。「我還沒
   有理清自己對你的感覺,在這種情況下,我沒有心思去應付她老人家
   的耳提面命。」

   「想看自己的兒子娶妻生子,天底下哪一對父母不是這麼想的?這無
   可厚非,她是為你好。」

   「也許吧。」但是,最後他恐怕得讓他們失望。隨著相處的時間漸長
   ,模糊難辨的感覺逐漸清晰明亮起來,豐仲愷發覺自己想從他身上得
   到的不只是一個短暫、有期限的關係。

   他更常想,如果這關係是個無法對外人言的秘密,那麼,他想在保有
   秘密之下與他繼續維持很長,長得幾乎是一輩子時間的關係。

   雖然還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愛池千帆,但想留他在身邊的念頭是一天
   比一天強烈。豐仲愷多希望母親能接受他還不想結婚的事實,先回美
   國,好讓他能將他能將他帶回家,像過去一樣同住,不必這樣兩地奔
   波。

   「時間不早了,開車上路吧。」

   豐仲愷抬頭,惱火地瞪著他。「是我的錯覺,還是你真的在趕我?」

   「不是你的錯覺,是我真的在趕你。」池千帆語帶笑意地捉弄道。

   被捉弄的人是覺得好氣又好笑,但面對那張俊逸含笑的臉又動不了氣
   。看左右無人,他傾身在他頰邊輕惡一記。

   「仲愷!」池千帆家驚弓之鳥般左顧右盼,一會兒才舒了口氣。「還
   好沒人。」

   「你以為我會不看清楚就貿然行事?」

   「我只知道有個人應該開車回家陪他的母親。」

   豐仲愷聳聳肩,不置可否。「明天見。」

   「明天見。」

   目送豐仲愷的車上路,池千帆才轉身走進公寓。

   兩人都不知道這一幕已被第三人看進眼底……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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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美英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來的。她覺得自己整個腦袋像被炸開一
   樣,驚慌、錯愕、羞恥、厭惡、噁心……最後化成不敢相信!

   她的兒子,她辛辛苦苦帶大的孩子,竟然吻一個男人?

   「嘿……」自胃底深處湧上的啄心感令她不支地蹲在地上乾嘔,到最
   後,成了嗚嚥。

   她的兒子怎麼會……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她還巴望著能抱孫子,
   能跟媳婦談談女人家的事、一起逛街,怎麼會……

   「怎麼可以,嗚……你怎麼可以讓我這麼失望?嗚……」

   哭到最後只剩幾許哽嚥,黃美英擦幹淚站起身。

   不會的,她的兒子絕對不會看上男人,絕對不會!

   她的兒子是豐家獨子,是要傳宗接代的獨子,怎麼可能看上一個男人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瞪著公寓大門好半晌,一個傷心錯愕的母親眼底多了份下定決心的堅
   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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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在畫布落下最後一筆的同時,門鈴響起。

   「誰?」池千帆邊走向門邊問,門外並沒有回應,只是又按了一次門
   鈴。

   這種捉弄人的手法,是豐仲愷。

   看向鬧鐘,下午一點多,這個時候他來做什麼?

   伸手轉開門把,他說道:「這個時候你應該──」接下來的話說不出
   口,鍛羽在看見來者的時候。

   一雙含怒厭惡的眼怨懟地瞪著池千帆,而來人的身份,加上怒瞪的眼
   ,令池千帆頓時萌生一股心虛。

   雖然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但是他卻無法壓抑那抹心虛。「您……
   」

   「難怪我總覺得在哪裡看過你。」黃美英瞇起眼,臉上難掩不認同的
   厭惡表情,審視著開門的人。「你應該記得我,我們在Somona
   餐廳外頭見過面。」

   深吸一口氣穩住自己,池千帆點了點頭。「是的,您的確見過我。」

   「我可以進去吧?」

   池千帆側過身讓出一條路。「請進。」

   黃美英遲疑了一會兒,也許她應該將池千帆約出去才對,要她踏進這
   個骯髒的地方……

   「伯母?」

   「閉嘴!」直覺的反射回應毫不留情也不客氣地表現出對眼前男人的
   厭惡。「不准用你的髒嘴叫我!離我遠一點,噁心的人!」

   黃美英近乎歇斯底里的回應不但嚇到池千帆,也嚇著了她自己。

   曾幾何時,她也會對人咆哮?

   她還是發現了。從開門看見豐仲愷的母親開始,其實池千帆早有預感
   ,只是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這麼尖酸刻薄的厭惡,令他難堪。

   傲氣使然,讓池千帆不甘在黃美英面前露出受傷的表情,他強撐著自
   己,語氣平穩地說:「容我提醒,是您找上門來,不是我主動接近您
   。如果沒事,請您離開。」

   「你誘拐我兒子!」黃美英低聲控訴。「讓我進去!」

   池千帆強迫自己捺下性子,退到門板後頭。「這樣夠遠了嗎?」

   「你……」

   「我不是病毒,也不會傳染。如果您是為了仲愷的事來找我,就請進
   。」

   黃美英哼了聲,踏出步伐踩進池千帆的房子。

   「請坐,只要您不嫌髒。」

   被池千帆挑釁的話一激,黃美英猛地坐下,抬頭瞪他。

   池千帆只是一笑,轉過身去倒茶招待。

   從豐仲愷對他母親的描述中,池千帆知道黃美英很容易被激怒,他如
   果不這麼做,黃美英怎麼會踏進門,坐上沙發?

   坐在沙發上的黃美英遊移著目光環視四周,除了畫就是書,什麼東西
   都沒有;再放眼望去,畫架上的畫吸引住她的目光。「你是畫家?」

   「不是職業,只是業餘。」直到此刻,江行仍然努力說服他露臉,好
   讓他將他推上世界舞台的現在,池千帆還是認為自己不算職業畫家,
   只有業餘的功力。

   「街頭畫家?」

   池千帆不實可否。「您找我有什麼事?」問話的同時,他將盛了八分
   滿的一杯紅茶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離開這裡,離我兒子遠一點!我不准你把他帶進你那種噁心不正常
   的世界!」

   噁心不正常?刺耳的話要人不受傷也難,再怎麼倔強的傲氣,一旦被
   戳中罩門,也就再難發揮作用。「您來找我就是想說這些?」

   「你……」忍住一口氣,黃美英冷聲道:「仲愷是我豐家的獨子,他
   將來一定要結婚生子,我不管你怎麼想,總之馬上離開我兒子,我不
   准你再纏著他不放!」

   池千帆無言,只是張著一雙眼注視坐在自己對面的黃美英。

   該怎麼說?該怎麼反應?告訴黃美英是豐仲愷主動來找他,並非他去
   找他、去纏他?扯開一抹苦笑,就算說了她也未必會信,只是徒然浪
   費力氣罷了。

   恐怕在黃美英的眼裡,他池千帆已經是誘拐她兒子的男人。

   「你聽見我說的話沒有!」

   「我聽見了。」回答的聲音與她的相比,有氣無力。「您還想說什麼
   嗎?」

   「看你的樣子是不打算離開仲愷了?」

   池千帆搖頭。「我想我離開也不能解決問題。」

   「能!」黃美英氣得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瞪著他。「只要你離開這裡
   ,滾得遠遠的,仲愷就會清醒,會變正常,會找個女人結婚生子、傳
   宗接代!」

   「但是──」

   「沒有但是!」黃美英打斷他的話,吼出重擊:「你是個男人,是男
   人就該找女人,為什麼要來糾纏我兒子?我鄭重警告你,你沒有資格
   剝奪仲愷做父親的機會跟權利!」

   池千帆倏地臉色發白。黃美英的話不但戳中他的罩門,更擊中他的要
   害。

   她所說的,是他一直恐懼的。

   豐仲愷沒有給過他任何承諾,也沒有對彼此的關係給過清楚的定義,
   一切是那麼的曖昧不明,尤其是他時常提到自身的責任,一直在想要
   怎麼兩全其美、兩者兼顧。

   但池千帆明白,這事情是不可能有兩全其美的時候。

   豐仲愷是個男人,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而想盡到責任就必須娶個女
   人。

   倘若豐仲愷選擇了婚姻,就必須對自己的妻子忠實、對家庭負責,屆
   時,不用他開口,池千帆也會自動離開。

   可是豐仲愷一直沒有做出決定,也一直為這個問題困擾著。

   偏偏,他無能為力。

   非但幫不上忙,還被豐仲愷的苦惱感染,而變得惶惶不安,只是一直
   瞞著他沒有說,就像他瞞著他不說他在責任和他之間難以抉擇的苦惱
   一樣。這種惶惶不安逐漸變成一種恐懼,太過綺麗的幸福往往背後潛
   藏等量的毀滅,尤其是他們的關係是這麼不被見容、不被接受。

   「放了他!」在命令之後,黃美英忍不住身為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擔憂
   而嗚嚥出聲:「我……我求你放了他,嗚……離開他,離得愈遠愈好
   !他……我的兒子,嗚……難道你想害他失去現在的社會地位、失去
   一切?要是被人知道他跟你……嗚……我求你放過他好不好?」最後
   ,黃美英泣不成聲。

   池千帆的臉色蒼白得像張紙,久久無法成言。

   「你……」黃美英捂著哽嚥的聲音移身到畫架前,那是一幅母親抱著
   小嬰兒的水彩畫。

   畫裡,母親凝視懷中嬰兒的臉是那麼洋溢著無私的愛,那麼的栩栩如
   生,可是在這種情況下,這幅畫卻顯得諷刺又可笑。

   擦了擦淚,讓自己冷靜下來,黃美英才又開口:「你既然能畫出一個
   母親疼愛孩子的神態,你就該知道我有多愛自己的兒子,多關心、在
   乎他的未來……」

   「我明白。」久久才吐出一句話,卻是花了池千帆極大的力氣才能成
   聲。

   「我不要我的兒子遭人歧視,這種關係……你應該清楚這種關係不容
   於世、見不得人!」

   又一把利刃狠狠刺進池千帆心口,黃美英點出了事實,點出他無法否
   認也無力改變的事實。

   「我會離開,照您的話,我會離開。」敗了、妥協了,淒然的臉上沒
   有淚,只因為他是個男人。是男人,就不該輕易流淚。

   「離得愈遠愈好。」她叮囑。「最好是馬上離開!」

   「我明白。」

   「我要親眼看著你離開!」

   言下之意是──「您要我今天就搬走?」

   「我會請搬家公司來,你放心,錢由我付。」

   池千帆突然仰首哈哈大笑,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婦人,豐仲
   愷的母親。

   笑聲中,很悲傷,也很苦澀。

   「您是不是還打算像可笑的肥皂劇一樣,開張支票給我,算是補償?
   」

   黃美英倏地紅了臉,很顯然的,她的確有這個打算。

   事實上,在來之前,她也已準備好一張一百萬面額的支票。

   「用不著浪費錢,也不必請搬家公司。」笑聲漸欽,最後化作苦澀。
   「我的東西不多,很快就能搬走。」除了書和畫,其他的東西並不重
   要。

   「我是為了仲愷好。」黃美英按著胸口,堅持自己是對的。「這個社
   會不容許你們這種人存在。」

   栗眸死灰地瞥向她。「您的意思是,愛上同性的人都該去死?」

   「我……」無言以對,黃美英別開臉不去看那張充滿痛苦的表情,因
   為那會讓她良心不安……

   「您先請坐,過一會兒我就能把東西整理好,在您的監督下離開。」

   池千帆說完,開始動手整理東西。

   終於有一次是由他採取主動了。他澀笑地想著。

   主動結束和豐仲愷的關係──

   盡管他並不願意。

   ※ ※ ※

TOP

下班之後,和過去的兩個禮拜一樣,豐仲愷會先開車到池千帆的住處
   ,今天也不例外,而且他想提議和江行、葉楓他們晚上一塊去吃飯。

   輕鬆的步伐停在早已熟悉的門前,豐仲愷按了下門鈴。

   然而,所有的好心情終結在看見前來應門的人之時。

   「媽?」她怎麼會在這裡?豐仲愷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但他不得不
   信。

   不是幻覺,他母親的確站在這裡。

   伸手將門板往牆壁一壓,豐仲愷走進去,發現已經看習慣被擺得凌亂
   的畫作和書籍全都不翼而飛,還有原本負責開門笑著迎接他的人……

   「媽!」環顧一圈確認事實之後,豐仲愷回頭看向自己的母親,表情
   裡有憤怒、有錯愕,更有難以掩飾的怨懟。

   「他走了。」

   走?「一定是你對他說了什麼!」失控上前激動地握著黃美英的雙臂
   ,豐仲愷根本顧不到自己使了多大勁道的問題。

   「痛……」

   「你到底對他說了什麼?才讓他不得不離開!」

   「是他自己要離開的!」黃美英回吼。「放開我!你弄痛我了!」

   豐仲愷鬆手,但怒氣未消一分一毫。「是你逼走他的!一定是!」

   黃美英哼了聲,轉身甩上大門,才回過頭來。「你看看你自己現在的
   樣子!他是個男人!難不成你不知道、看不出來?仲愷,你是我跟你
   爸的獨子啊!我們還指望你結婚生子,而你卻跟他……不正常,這不
   正常!你要愛上什麼樣的女人都可以,為什麼偏偏是個男人?」說到
   最後,她再度歇斯底里。

   「是男人又怎樣?我愛他啊!」毫不猶豫的脫口而出,嚇壞了黃美英
   ,卻讓豐仲愷在剎那間想通了、明白了。

   他愛他……是啊,他愛他啊!

   如果不愛,為什麼會想念他?為什麼會在街上找尋他的身影?

   如果不愛,又怎麼會希望彼此的關係能一直持續下去?又怎麼會要求
   他陪在他身邊?

   他愛他,就這麼簡單的答案,他卻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才找到,在他又
   一次離開之後。

   「哈哈哈……」瘋了似的苦笑乾澀地逸出他的口,這種領悟、這種時
   機……「哈哈……」邊笑邊退後,最後他跌坐在床墊上。

   豐仲愷將臉埋進雙手,乾澀的笑聲仍不時從指間傳出。

   領悟得太遲,只會讓人痛苦。

   「仲愷……」黃美英嘆了口氣,走向他。

   再怎麼說,豐仲愷永遠是她的兒子,就算罵過、吵過、打過,也都是
   自己心上的一塊肉。

   「媽是為你好,喜歡一個男人並不正常,那是病!只要沒有他,你就
   可以恢復正常,找到一個好女孩結婚生子,過正常人的生活。」

   將臉從掌心抬起,黑眸難掩痛苦地瞅著自己的母親。「你是這麼跟他
   說的?」

   「我沒有說錯。」到現在,黃美英仍然堅持自己是對的。

   只是……兒子痛苦的表情讓她心疼。

   那個男人對他真的有那麼重要?黃美英無法理解,男人跟男人……怎
   麼相愛?

   「如果你沒有說錯。」豐仲愷緩緩拉開母親搭在他肩膀的手,拒絕她
   靠近。「如果你說的是對的,那我已經病入膏肓了。」

   「仲愷?」

   「我愛他,我知道也清楚他是男人,但是我愛他!就是這麼簡單!」

   啪的一聲,空氣中響起清脆的巴掌聲。

   「我不准你再說這種話!」黃美英氣紅了眼,一會兒便掉下淚。「你
   ……你怎麼能這麼說!爸媽就你一個兒子,你怎麼能這麼傷我們的心
   !嗚……拜託你回復正常好不好?男人跟男人,不但不正常,而且什
   麼都沒有,沒有孩子、不能結婚、不被承認、不被尊重,你怎麼能…
   …嗚……」

   母親的話,一句一句刺中他的要害,完全切合實際。

   但感情本來就是超脫現實的東西,它看不見、摸不著,無法切合實際
   ,完全沒有理性可言。

   他只是單純地在愛一個人而已,有錯嗎?不正常嗎?

   雖然豐仲愷認為沒有錯,可是大環境下他卻無力實喙,沒有辦法反駁
   母親的話。

   他開始羨慕江行和葉楓兩人,他們能跳脫現實之外,活得坦盪自在,
   而這一點,卻是他做不到的。

   「仲愷……」

   「你先回去。」聲音裡少了激動,多了冷靜,卻也有絕望。

   「我不放心你,萬一……」

   「我不會有事。」抬起眼,他眸裡的空洞失意嚇壞了黃美英,而唇邊
   充滿痛楚的笑更讓她這個做媽的心疼。

   她……做錯了嗎?心底深處浮上一個問號,但很快的被她打退票否決
   。

   不!她沒錯!她只是要她的兒子回到正軌上,像正常人一樣地過日子
   ,她何錯之有!

   「你先回去,讓我留在這裡多看幾眼,可以嗎?」再開口的語氣多了
   分哀求意味,那是做母親的黃美英第一次聽見兒子用這麼絕望的口氣
   在說話。「拜託你。」

   「我……我在家裡等你,要回來,你一定要回來喔!」

   「不回去,我還有哪裡可以去?」

   「那……那我先回去等你,一定要回來,你答應我了。」

   「我知道。」臉重新埋進雙掌,他無力地回應著:「我知道……」

   ※ ※ ※

   再次結束,一樣是出乎他意料的方式。

   豐仲愷以為自己能主導一切,不管是工作、生活,還是感情。

   可是事實上並非如此。

   他的工作受董事制肘甚多,讓他想在公司做的每一件事都困難重重;
   他的生活、他的感情,則敵不過外在環境和雙親給予的壓力,一變再
   變,都不是自己心甘情願。

   男人跟男人,真的就這麼困難?這麼不可能?如果真這樣,怎麼會有
   江行和葉楓存在的空間?江行……

   豐仲愷像想到什麼似的,拿起手機撥了號碼。

   (喂,江行。)手機那頭傳來似乎有點忙碌的聲音。

   「千帆在哪裡?」

   (咦?)沒頭沒尾的一句問話,讓江行訝然。(應該問你吧!千帆今
   天沒來啊。)

   「是嗎?我知道了。」

   (喂,是不是出了什麼──)

   電話收線在豐仲愷毫無預警關機的時候。

   丟開手機,豐仲愷整個人向後傾倒,躺在床墊上。

   想也是,如果存心躲他,他怎麼會到荷風去找江行?

   「難道你好不容易闖出的一點名氣,你也捨得放下離開?」隻手捂上
   臉,豐仲愷幾乎埋怨起池千帆過度淡泊的性情。

   我在乎的不是自己的畫受不受青睞,而是能不能畫──曾經,他這麼
   跟他說;而現在他想問,想問他除了繪畫之外,還在乎過什麼?

   甚至想問得更明白,問他在乎的事裡有沒有他?

   要不然怎麼能連續兩次都離開得這麼乾脆簡單,什麼都不留?

   發現自己愛他,卻不知道他是不是投入同樣的感情。

   豐仲愷倏地坐起身子。

   他確定自己在相處的日子中已經愛上池千帆,卻沒有自信認定池千帆
   陪在他身邊的理由是因為愛他。

   如今他離開了,讓他連問的機會都沒有。

   難道他什麼都沒留下?環顧四周,一些生活用品的確還好端端擺在原
   來的地方,但是那些對他並不重要,池千帆重視的東西沒有一樣留在
   這裡,就像當初離開他住處的時候,他總是沒有太多行李,所以才能
   這麼突然地離開,什麼都沒留下……

   豐仲愷起身,開始在房裡走著踱著,一會兒來到床頭打開床頭櫃的抽
   屜,裡頭沒有東西,一會兒又拿著放在上面的鬧鐘發呆,接著走到衣
   櫃前,蹲下身拉開下層的抽屜,一樣沒有東西,中層,也沒有。他的
   心情跌落更深的谷底。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池千帆很會整理行囊,隨時隨地都可以毫不猶豫
   地果決離開一個地方。

   帶著失望的心情不再期待,偏又不甘心地打開最上層的櫃門,豐仲愷
   傻了眼。

   望著裡頭擺放的物品,豐仲愷激動地幾乎掉淚!

   不必再問池千帆當初願意陪在他身邊的理由,也不需要再問了。

   更不必去質疑他在兩個人的關係裡是否投入了感情,池千帆留下的物
   品,就足夠他找到所有的答案。

   因為這次他疏忽了,他留下一幅畫,一幅不曾要求他充當模特兒,卻
   將他的神態描繪得栩栩如生,讓他以為自己照到鏡子似的人物素描。

   豐仲愷拿出畫,後退到床邊坐下。雙眼落在畫上頭,就能想像出池千
   帆作畫時的神情專注,他已經看過許多次,也為此抗議自己被晾在一
   旁許多次,每一回,他都笑笑地調侃他鬧孩子脾氣,然後又回頭專注
   在工作上,久而久之,他也習慣在一旁欣賞他投入時的神采,所以印
   象深刻。

   他不曾說過要畫他,卻悄悄地畫了他,這涵義,不言自明。

   雙手握在畫框邊緣,目光仔細落在每一筆畫出的線條上,豐仲愷專注
   的神情讓人誤以為他想在這幅畫裡找尋一點蛛絲馬跡,好幫他找回作
   畫的人。

   最後,他的視線落在右下角畫者的簽名與附註的日期上。

   「老天……」是他從江行那裡得知他的住址來找他的那一天!

   池千帆愛他!他愛他啊!

   「為什麼不讓我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明說?你大可以告
   訴我你愛我,為什麼你偏偏選擇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說……」獨自
   說到最後,豐仲愷只剩下無力的哽嚥。

   騰出一手捂上臉,半晌,熱淚從指間細隙滲出。

   豐仲愷終於明白那天在池千帆為什麼會流淚,他的話無意中衝擊到他
   的感情,讓他的感情起了波動。

   感情在突然間起了波動,真的會讓人想哭……

   男人,不是不會流淚,只是金科玉律的教條要男人忍住淚,死要面子
   地逞強裝出堅毅的模樣。

   但,此刻要他不流淚,他做不到。

   在明白池千帆投入的感情之後,他怎麼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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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她沒錯,無論如何她絕對絕對沒有做錯!

   黃美英站在家中的樓梯口望著上頭,又一次在心裡這麼重複地告訴自
   己。

   兩天前,當兒子回家的時候,她看見他手裡抱著一幅畫,畫裡的人是
   他,她的寶貝兒子。

   畫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她不知道這畫兒子從哪裡拿來的,但是無法否認,這畫畫得很好,那
   個男人將她兒子畫得很傳神,很栩栩如生。

   「你知道他是在什麼心情下畫我的嗎?」

   兩天前,他一回到家就這麼問她。

   她搖頭,答不出來,也不想正視他提出的問題。

   「我連有這幅畫的存在都不知道。」他接著開口,聲音依然空洞,而
   且變得更痛苦,連她在一旁聽的人都心疼。「他沒有說,沒有告訴我
   有這幅畫的存在,你知道為什麼嗎?」

   兒子直視她的目光陌生得讓黃美英覺得害怕,別過臉不想也不敢追問
   。

   但是豐仲愷沒有結束的打算,自顧自的說道:「因為他不想讓我知道
   他愛我,你明白嗎?他不想讓我知道,不想給我帶來困擾,不想讓我
   覺得對他有所虧欠!媽!你知不知道他是用什麼樣的感情來對待你的
   兒子!」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男人跟男人怎麼相愛?能有小孩,能被承認
   嗎?」她被逼到死角,不得不反彈。「我只知道我要我的兒子像個正
   常人,結婚生子,這有什麼不對?我不管他愛不愛你,光是讓我想到
   兩個男人在一起,我就噁心得想吐!你應該明白,我是絕對不可能容
   許你一直錯下去的!」

   「愛一個人,有錯嗎?」

   「愛上一個男人就是錯!」

   「你不懂……你根本什麼都不懂……」豐仲愷拖著步伐踩上階梯,苦
   笑又帶著透徹世事的同情目光看了自己的母親一眼。「你不會明白,
   即使痛苦、即使無法被認同,但愛了就是愛了,哪管得了那麼多……
   」

   「仲愷,你不要──」

   「你更不會知道他是在什麼心情下答應你離開我。」

   「仲愷,聽媽說,媽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好啊!」可惜,黃美英的話傳
   不進被傷透心的人耳裡。

   「媽,他離開我是因為愛我,你懂嗎?」

   「我……」

   腳步一個接著一個踩上樓梯,那是兩天前豐仲愷給黃美英的最後一句
   話──

   「他愛我,所以才離開我……才答應你離開我……」

   這樣的對話,兩天來一直在黃美英腦海裡盤旋,兒子的痛苦她看在眼
   裡,也明白地感受到了,但是要她接受……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無論如何她必須阻止這一切,必須讓兒子回到多數人認同的正軌!

   怎麼做?怎麼辦?

   ※ ※ ※

   寒磣的心情讓人即使身在炎熱的夏季,也覺得像在冰天雪地的冬季。

   豐仲愷把在池千帆住處帶回來的畫放在書房辦公桌正對面,方便他坐
   在辦公桌後頭凝視這幅畫,回想池千帆落下每一筆時的心情,每一筆
   都令他心痛。

   領悟得太遲,連說的機會都沒有。

   對池千帆的愛,比不上他給自己的多,時間早晚是一個原因,而豐仲
   愷的予取予求、他的配合順從是另一個原因。

   豐仲愷的愛遲緩且自私,池千帆的卻無私也犧牲。

   難道,真的該這樣放棄,讓他從此在他的生命中消失?

   不!他不要!

   難道他就沒有本事保護他、保護自己遠離旁人的輩短流長?難道他就
   沒有能力像江行葉楓一樣坦蕩無懼世俗眼光?

   他的感情只能怯懦自私地躲在暗處,永遠見不得光?

   一想到未來的人生沒有池千帆的參與,豐仲愷就覺得眼前直通未來的
   路瀰漫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一片迷濛,看不清也看不見未來。

   找到他!帶回他!

   如果這份感情只能是秘密,永遠無法公諸於世,那就讓他保護這個秘
   密,杜絕被公開的危險!豐仲愷不能像江行、葉楓那樣將它赤裸裸地
   攤開在陽光底下,至少,他有能力護它周全,有能力讓他愛的人留在
   他身邊陪他走完這趟人生。

   不想失去他,無論如何都不願失去他!

   有第一次在滂沱大雨中相遇,和第二次的街頭重逢,就有第三次再見
   的機會!找到他,他要找到他!

   心念一定,豐仲愷起身,走出書房,轉下樓梯。

   才踏幾步,樓下談笑的聲音便傳了上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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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愷!」當他的腳步落在樓梯口的時候,黃美英一臉笑意拉著身邊
   陪她說話的人來到他面前。「看看晏如,她從夏威夷回來之後整個人
   變得明艷多了。」

   被拉到豐仲愷面前的林晏如抿起微笑頷首。「好久不見,仲愷。伯母
   說有事找我商量,所以我就來了。」

   豐仲愷對於她的解釋完全不感興趣,黑眸落在母親身上,冷聲質問:
   「你是什麼意思?」

   「我很喜歡晏如,希望她能成為我的媳婦,就這麼簡單。」

   濃眉譏諷一挑,他輕聲問:「你有第二個兒子可以娶她?」

   啪的一聲,響亮的巴掌嚇壞一旁的林晏如。

   「伯、伯母?」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說話!我是你媽啊!」黃美英激動地掄拳捶上豐
   仲愷的胸膛。

   這樣做也不行嗎?她的兒子真的就如他之前所說的病人膏肓?

   「伯母!」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的林晏如緊張地叫嚷,根本一
   頭霧水。

   豐仲愷伸手扣住母親的雙腕,澀然以對。「我才想問你,為什麼要這
   樣對我?你以為感情能說放就放,說收就收嗎?」

   「那不正常!」

   「你從來就不知道問題的重心在哪裡。」豐仲愷突然覺得自己的母親
   很……膚淺。「正不正常不是重點。媽,我的人生要由我自己走,我
   愛他,也只要他陪在我身邊,其他人我都不要。」

   「你們在說什麼?」豐仲愷已經有對象了?「伯母,既然仲愷有對象
   ,您又何必要撮合我跟他,您這麼做會讓我很難堪的,您知道嗎?」

   「不是……不是這樣……」羞於啟齒的心態讓黃美英無法對林晏如說
   出因為她兒子愛上的是個男人,所以她找她來,希望能把婚事訂下來
   ,讓她的兒子回到人生的正軌,不要執迷不悟。

   「羞於啟齒嗎?」豐仲愷看出母親的心思,更覺得苦澀。「自己的兒
   子愛的是男人,真的讓你這麼羞於啟齒?」

   「喝!」林晏如倒抽了口氣,表情和那日遇見江行葉楓的時候如出一
   轍。

   也同樣得到豐仲愷的訕笑。「你還是沒變。接受西方教育、追求西方
   的物質生活,卻學不到西方人的開放與包容。」

   「別說了!不要說了!」黃美英紅了眼眶,滾出被兒子傷透心的淚。
   「為什麼要這樣執迷不悟?這種沒有未來的感情,難道真的值得你放
   棄一切?」

   「我可以不要社會地位,可以不要身份背景,甚至可以不要家人,我
   只要他。」

   「嗚……你、你竟然說不要我跟你爸……」這種話他為什麼說得出來
   ,只為了一個男人?值得嗎?值得嗎?「你這麼做不值得,一點都不
   值得!」

   「值不值得我心裡有數。」伸手將母親攬入懷中,也許,這將是他們
   之間最後一個擁抱。「原諒我,我無法放棄自己最想要的人而去順應
   你們的希望。我只想好好愛一個人,好好愛他,跟他一起走完這趟人
   生。」

   鬆開手,豐仲愷越過兩人之前,在林晏如面前停了下。「如果你曾經
   對我有所期待,也請你死心。畢竟,我愛的是男人,光這一點,應該
   就足夠你躲得我遠遠的,就像首映會之後遇見我朋友時你的反應一樣
   。」

   「喝!」林晏如倒抽了口氣,不敢置信地瞪著他,怎麼也無法相信自
   己心儀的對象竟然是……同性戀?

   同時,她也明白那天他為什麼突然又變得冷淡的原因,一抹羞慚讓她
   羞紅了臉,無法反駁。

   「很抱歉,我要去找我心愛的人,祝你早日找到屬於你的幸福。」

   「仲愷……」黃美英開口,試圖挽救點什麼,可是她又不知道能挽救
   什麼,老天,她從來沒有這麼無力過。

   豐仲愷回頭對她投以一記淒楚的笑容。「你就當沒生我這個兒子。」

   這是他出門前最後一句話,也滅了黃美英最後一絲希望。

   ※ ※ ※

   找不到!池千帆就像突然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一樣,任憑豐仲愷怎麼找
   都找不到。

   不光是他在找,荷風藝廊也在找他。

   一句「很抱歉,我必須終止合作關係」讓江行氣得跳腳,勃然大怒地
   利用所有人脈去找他,結果還是找不到。

   在哪裡?他會到哪裡去?

   豐仲愷找過許多地方,包括最初因為小擦撞而相遇的街口、台北每一
   家藝廊、每一處有街頭畫家流連的地方,甚至是貓空那家他帶他去過
   的茶館,得到的都是令人失望的結果。

   台北就這麼小,他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

   還是,他已經離開台北,到更難找尋他蹤跡的南台灣去了?

   豐仲愷想起他曾說過要不是他留他同住,他連一個容身的地方都沒有
   。

   那麼,沒有容身之處的他,人會到哪兒去?會在哪裡?

   還是他已經……豐仲愷猛力搖頭甩開不好的念頭。

   不可以這麼想!他絕對不會那麼做,不會的,絕對不會,一而再、再
   而三在心裡向自己保証,但不安就像找出宣泄的管道,從封閉的內心
   深處席捲而上,他不想去聯想那些足以讓他崩潰、痛徹心扉的結果,
   偏偏它們硬是主動纏上他。

   他還會去哪裡?此刻,豐仲愷厭惡自己對池千帆的不瞭解,就因為不
   曾注意他、不曾花心思去懂他,才會落到今天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找人
   的窘境。

   他為什麼不能領悟得早一點?在他離開前告訴他愛他?

   事到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找他,就像在茫茫大海中打撈一根細針
   似的毫無頭緒地找他。

   還有什麼地方沒找到?還有什麼地方是他沒想到、沒注意的?

   靈光乍然一閃,也許他會……

   豐仲愷手上的方向盤一轉,踩足油門揚長而去。

   拜託,只剩那個地方,那是他僅存的希望,千萬別讓他落空。

   焦急的內心如是祈禱著,不斷不斷祈禱著……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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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他明明放在這裡,為什麼會不見?

   重返故居的池千帆無措地翻箱倒櫃。他明明放在這裡的!明明就藏在
   最上層的櫃子,怎麼會沒有?

   抬手懊惱地爬梳了下凌亂的短髮,池千帆皺緊眉頭看著滿地凌亂。

   能翻箱倒櫃的他全翻過看過了,為什麼就是找不到?

   「到底在哪裡?」找不出個所以然,池千帆對自己的粗心大意更是惱
   火。

   大前天在豐仲愷的母親監視下他根本無法靜下心收拾東西,滿腦子只
   有被歧視、侮辱的難堪,丟三落四到最後竟然忘了衣櫃裡還有他珍藏
   、不想給任何人看見的畫作。

   可惡!為什麼這麼粗心大意!

   到底在哪裡?那天他在豐仲愷的母親監視下離開,之後就不知道這裡
   的情況。

   難不成是仲愷的母親把它……

   頹然跌坐在床上,池千帆心痛地咬著下唇,忍住大吼大叫的衝動。

   愛一個人,就算是男人,有錯嗎?

   他不認為,從不認為,明知道現實世界中旁人的眼光會充滿鄙視與厭
   惡,但他還是陷了下去,曾經端出一長串理由試圖說服自己這種感情
   是錯的,但到最後還是失敗,他沒有辦法放棄他,盡管愛得辛苦、愛
   得自卑,他還是無法放棄他,無法放棄……

   然而,終究還是不可能留得住嗎?他問自己。不管是畫還是畫中的人
   ,自己難道真的沒有能力留住任何一樣嗎?

   沮喪地起身,再看一眼凌亂的舊住所,池千帆呵呵苦笑出聲。

   兩次結束,方式都是他意想不到的,這是否意味這份世俗不見容的感
   情本來就不該存在,所以任憑他再怎麼努力,還是會被突如其來的衝
   擊強迫結束?

   他只是單純地愛一個人,也不求有所回報,難道錯了嗎?

   半晌,池千帆走出舊居,關上門,落了鎖,同時也決心將所有的事情
   鎖在門後,不再想。

   不該是他的,怎麼強求也不會是他的。

   然而,什麼才該是他的?

   他不知道。

   茫茫然走下樓,瞥見一邊兀自看著小電視的管理員老伯,池千帆點燃
   最後一線希望地來到櫃台。

   「老伯,請問是不是有人留了一幅畫在您這裡?」他希望看見這幅畫
   的不是豐仲愷的母親,而是任何無關緊要、不明白這畫對他有何意義
   的人。

   「畫?」老伯一臉茫然。「什麼畫?沒有啊。」連最後一線希望都落
   空,池千帆振了振精神,笑著道謝之後便朝外頭走。

   大門一開,他迎面撞上一個人。

   「千帆!」

   一聲驚喜難掩的呼喚等不到池千帆回應,下一秒已經將他攬入懷裡…
   …

   ※ ※ ※

   「你怎麼──」

   「跟我回去。」拉起他的手,豐仲愷轉身就帶人往門外走。

   來到外頭,身後的池千帆猛力扯回自己的手。「你瘋了!」他忘記他
   母親在他家嗎?

   「跟我回去。」掌中一空,豐仲愷的興奮莫名立刻被冰水降溫,淋了
   一身冷。「聽見了嗎?我要你跟我回去。」

   「我不陪你瘋。」他放棄了,不要再有所期待,也不再做任何努力,
   人無法戰勝現實,他不想再逆流而上,他累了,也倦了。

   反正他不愛他,只有他單方面的感情付出,自己還是放在心裡就好。

   「你的畫在我那裡。」沒有出手抓住他,但豐仲愷的話比出手留住他
   更有有。

   他的畫?池千帆停下腳步,回頭。「我的畫?」

   「還是該說我的畫?」豐仲愷反問,牽起他的手在自己掌心把玩,不
   管什麼時候,他還是欣賞他天生藝術家的修長手指。「你沒有經過我
   同意擅自畫我,所以那幅畫應該算是我的,不是嗎?」

   「畫是你拿走的?」

   「嗯。」

   「沒有任何損傷?」

   「你可以親自去檢查。」

   「不。」池千帆搖頭,心中大石終於落下。原來畫還在,沒有事,還
   在……「我相信你不會讓它有任何損傷。」這樣他就放心了,可以不
   必擔心它遭人破壞,太好了,呼──

   「告訴我你這兩天住哪兒,我載你去拿東西,然後我們直接回家。」

   回家?池千帆面露不解。「我跟家人已經斷絕關係了,我沒有家。」

   「你有。」他是故意裝作聽不懂嗎?豐仲愷朝他逼近一步。「我的家
   就是你的家。」

   「不會是,不可能是。」苦笑了下,他好不容易說服自己向現實屈服
   ,不再期盼不可能發生的事,怎麼現在換他不切實際了?

   抽回手,池千帆退了一步,才笑著說:「過去老是由你決定關係的開
   始與結束,這一次應該輪到我了吧!」

   「什麼意思?」

   「結束了。」他說這話的時候有笑吧?、池千帆在心裡問著自己。「
   我們的關係結束了。」他說著,臉上的笑容始終沒變。

   他希望自己能笑著說結束,能笑著離開,想了想,才發現自己很好面
   子,怕丟臉。

   「那幅畫就送給你,祝你早日找到適合你的女人。」話說完,他轉身
   ,料想他不會追上來。

   走了一段路,豐仲愷的確沒有追來,瓦解池千帆心底深處最後的一點
   期盼,傲氣極強的他其實是期待他會追上來的,可惜……

   就在發愣走著的當頭,身後一股力道強力一把勾住他的腰,將他往後
   扣進一個懷抱中。

   「喝!」池千帆驚吐忽遭重力困窒的空氣,還沒回頭,另一隻手臂扣
   上他的頸項,讓他無法轉頭。

   親暱貼在耳際的唇開合幾回,讓本來打算使力掙脫的池千帆像泄了氣
   的皮球,癱靠上後頭強留住他的人。

   「我愛你,我很抱歉到現在才告訴你……」

   一直想聽的話,他就這麼突然地說給他聽,說給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擺
   脫這份感情的他聽?

   「你也愛我,所以你會順從我的要求留在我身邊,對不對?」耳畔的
   熱語綿綿不絕,像是故意,故意在他感情起了波動的此刻再給予迎頭
   痛擊,讓他毫無招架之力。「留在我身邊,一輩子留在我身邊。」

   池千帆搖頭,拚命地搖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跟我回去。」豐仲愷從後頭扣住池千帆的下顎,讓他無法搖頭,好
   方便自己繼續在他耳畔說話。「我可以失去身份地位,甚至家人,但
   我不能失去你,我不想、也不要失去你。跟我一起生活,陪在我身邊
   一輩子,好嗎?」

   「我……」

   「我不要結婚也不要孩子,我只要你。」扳過他的臉讓彼此面對面,
   豐仲愷強迫他抬眼看他,同時望見他微濕的眼眶,受到影響,他也覺
   得眼眶泛熱。

   本來想用命令語氣說出的話也成了哽嚥低啞:「答應我,跟我回去好
   嗎?」

   「你真的不後悔?」他不確定眼前這一切是真的,過去太多的經驗告
   訴他當感覺到幸福的時候,往往接著來的就是痛苦,嘗過太多次,他
   怕了。「這條路一旦走下去就不能回頭,這真的是你想要的?」

   「跟我回去。」豐仲愷回應他的仍是一開始找到他之後的要求。

   池千帆的答案是!

   俯首將額頭靠上他的肩膀,許久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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