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子歸跟著宗煥在園子裡走,也不知道是羞還是窘的,他始終是低著頭。他不得不承認,剛才他並不是那麼討厭禎嵐那些舉動,但他也慶幸宗煥出聲,要不,也許他會露出什麼醜態也說不定。
夜晚的風並不像白天那般有暖意,微微透著些涼,被夜風一吹,整個人都清醒不少,身上那種莫名其妙的躁意也不知道怎麼地慢慢褪去了。
不知道這走著的兩個人是誰先放開了誰的手,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
宗煥走在前面,時不時抬手撫開頭上垂下來的樹枝。
「三哥,你不與他們一起玩嗎?」子歸的心還在突突跳動著,難怪燕傑說過,連禎嵐光著身子的樣子都見過,是……這般見過嗎?
「啊,我在那兒也不會與他們一起玩那些個。」宗煥笑笑,並不準備繼續解釋。
「哦。」子歸隨意嗯了一聲,他心裡有點想知道禎嵐是不是經常在玩這些個,卻又不好意思問,奇怪,他關心這個做什麼。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被注意到了,臉上一紅。
「我們就在這兒坐坐吧。」宗煥喚著子歸坐下。
樹下一行長凳,兩人便分坐兩頭,遠處絲竹之樂悠悠,倒是顯得宗煥挑的這個所在格外幽靜。
「嗯,這兒有點冷……」子歸縮縮身子,看到宗煥裹在皮衣裡面,「還是二哥聰明,知道穿這麼多。」
宗煥臉上掠過一絲古怪,「我是因為……身子不好……」
「這,是什麼病?可看過醫生了?用了什麼藥?」
宗煥啊了一下,笑了,「吃藥也不管用,就是只能這麼不死不活地拖著。啊,你別介意,不說我了,我這麼多年,早習慣了。說說你吧,我有時候還會想起第一次見到你,大概那時很恨我們吧。」
子歸嘿嘿一笑,「二哥比較讓人討厭。」提起他,那份躁意更加明顯。
「我倒是也經常記得第一次見到禎嵐的樣子。」宗煥把頭上一貫戴著的氈帽取下,紅髮綁了根粗大的辮子,撥到胸前又甩到腦後,微笑起來,「我是胡王之子。」
子歸暗暗吃了一驚,胡是北邊的一個民族,曾經與大坤交戰上百年,幾十年前武侯爺帶兵平復,胡敗兵之後也多年未曾進犯,他雖然早就想到宗煥有胡人血統,卻猜不出來居然是胡王之子。
他凝神細細地聽宗煥講故事。
宗煥的目光也不知道停在前方哪兒,也許能看到過往的他自己吧。
「剛來大坤,語言不通,又長得和同齡人處處不一樣,頭髮不一樣,眼睛不一樣,都說大人們勢利,小孩子又怎麼會個個都天真無邪?小小年齡也都知道要拉幫結派,而那些若沒有靠山的,也要知道有些事自己管不了就要躲著,不如裝不知道得好。」
「啊,二哥是不是那時欺負你了!」
「哦?你以為我是另一個何子歸?」
子歸被說得臉有點紅,「嘿嘿,因為大哥說我們都是不打不相識了。」
「說起來倒也是和打分不開,只不過是我被人打時,禎嵐第一個出來幫我。」
「啊……」這是子歸沒有想到的。
「凡是把我打倒的,他一個一個都要打到他們想認錯。禎嵐就是這麼一個性子。」宗煥淡淡的聲音裡有種無可奈何的責備,但那只是為了掩飾一種驕傲,宗煥是深深為擁有禎嵐這個朋友而驕傲的。
「知道昱文為什麼會和我們這般好,有人覺得太子妃真的很不好當……」
子歸知道宗煥是在說自己姐姐,畢竟也覺得過去很久了,不想再在這事上爭執,所以沒往下接話。
宗煥聲音低沉,「其實也不是每個人都想當駙馬爺。昱文那一年才只十六歲,他自己還是個孩子,便要照顧一個女人,還是個嬌縱慣了的王室公主,說是她的夫君,有時也像是她的奴僕。不願意就打他罵他。他不過只是一個讀書人,什麼也不懂,被人嘲笑時也只能默默忍受。」
子歸真沒想到,一向有如春風一般的、總是面露微笑的昱文心裡藏著這樣一些事。
「王子之中是禎嵐第一個與他說話、第一個叫了他一聲姐夫的人。」
子歸愣愣地,宗煥說的人好像和他認識的禎嵐是一個人,又好像不是一個人,在心中,有些模糊的印象又浮起來,他想起禎嵐千方百計要阻止他去送死,不管自己後來怎麼放肆,他也沒有怎麼生氣。他又想起當年在太子府自己被踢的一腳,想起福臨園裡禎嵐刀一樣的眼光。
還有禎嵐的背,靠在上面的暖意,還有,禎嵐的手……那般在觸摸自己……他知道的禎嵐越多,心裡就越來越彆扭,只能抓著自己衣襟,手上全是汗。
「禎嵐也許有時是對人比較苛刻,但是他對他認為是朋友的人真的沒什麼可說的,對我們是如此,對呈勱就更是如此。」
「我知道。我現在……也不討厭你們了。」
「『無情最是帝王家』,這樣說一點也沒錯,昱文的婚姻只不過是帝王的一種籠絡,也怪不了公主,也許她也有自己喜歡的人,卻要和自己不喜歡的人綁在一起,但是,呈勱是喜歡令姐的。」
子歸低頭不語。
「也許我們出身都比別人尊貴,比別人不愁吃不愁穿,所以我們總要拿出一樣東西來交換,就是我們都左右不了自己的感情,也沒辦法挑選讓誰陪伴在自己身邊。呈勱本來是幸運的……我們本來都很為他高興的……」
「對不起。」子歸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其實真的不是你的錯,如果一開始呈勱沒有指望、我們所有人都沒有存什麼指望就好了。你也知道歷代的太子選妃都沒有自個兒能做主的,偏偏輪到了呈勱,皇上喜歡他,讓他自個兒挑……哪知挑也挑不到自己中意的,也許那真的就是命。」
子歸聽到命這個詞,心裡被著實地一震,他知道,當時這些人都特別高興,甚至於是打心眼不存著什麼私念地為自己的朋友高興,姐姐的出走,如果只是損害了一些皇家的顏面也就罷了,但是卻傷害了一群人的心,那些心本來也是滾燙的,像自己一樣,然後在一個冬夜裡也被掉進的冰渣給磕傷了。
「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們誰也沒有想到,剛剛我們還在喝著酒,還在想著呈勱脾氣這樣好,性格這般溫和重感情,又是這般儀表堂堂,誰會不喜歡他呢?一心一意地等我們的新嫂子……我們還在說,呈勱以後未必有空和我們一起喝酒了。雖然說是要責備新嫂子的口氣,但也不是真的有什麼為難的意思。」
夜風吹過葉子沙沙的響聲,都像是一聲聲的歎息。
「當時一聽到她就那麼跑了的時候,他真的很生氣。喜歡一個人卻被對方拒絕,那個人就連試一試也不願意就斷然地拒絕了,這番滋味,呈勱沒有提,但若是禎嵐少瞭解呈勱一番也好了,偏偏他又是真的明白。」宗煥望著子歸一笑,「原本真的不是你的錯,不過……。」
子歸心亂如麻,「我知道,就像有時,我大媽和我娘吵架,我爹想勸但又一個都不能說,就會把我罵一頓一樣。」
「子歸,你人又好,又懂事,和你做兄弟,也是我們的福氣,剛才禎嵐那樣,你可別生他的氣。」
「我沒有……生氣。」剛才禎嵐的舉止,其實只會讓子歸更慌更亂,更不知道怎麼說話。
宗煥的眼睛瞇了一下,還是很擔心子歸因為不瞭解禎嵐而讓兄弟之間的感情生了芥蒂。
「過去的事情,你一定莫要覺得冤有頭債有主,只有禎嵐一個人是壞人。禎嵐的提議,我們都沒有想去阻擋,事實上,我們永遠比他更懦弱,不是有人領這個頭,我們不敢去報復你,當別人提議時,我們又其實都是興高采烈地去報復你,只不過好像所有的名頭都記在了禎嵐身上。如果有一個人在那時出來試圖阻止他,或者給他一個台階下,後來對你的傷害也不會發生了。」
「還好,你看我現在有胳膊有腿的,什麼都能幹,什麼都沒少。」子歸站了起來,晃晃手腳。
「那我就代他和我們所有人向你說聲對不起。」
子歸搖搖頭,只能搖搖頭,「三哥,你言過了。」
「總之,我把你當親兄弟……禎嵐也是,所以有些時候你也不要太在意他做的和說的。」
做的是無心的?包括救他,包括想帶他嫖妓,包括手摸到自己胯下嗎?只是一種無傷大雅的朋友間的玩笑?子歸的身子又不自然起來,也許還有點小小的惱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介意什麼,哎呀,跟我說這些做什麼,難道我真的是心胸那麼狹窄的人?
「你們以後都要被指婚的嗎?」子歸的腳一下一下在地上擦動著。
「嗯,左右總是躲不過的,我倒是不可能。」宗煥苦笑一聲。
為什麼不可能?不過子歸卻被後面說的那句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禎嵐他們總是會的吧……」宗煥似乎不太願意談這個話題,「也沒什麼,很多人這樣過的,他們也可以的。」宗煥的臉上掛出了心事訴說完後的輕鬆。
「嗯,是,不知道誰那麼倒霉會嫁給他。」子歸覺得自己有點口是心非,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口是心非,總之非要狠狠咒罵一句才甘心。
猛然有人叫,「子歸!」
身後有高高個子的黑影現身,也不知道他是剛來,還是站了很久。
他走得近了,才看出來是禎嵐。禎嵐將身上的斗篷取了下來,披在子歸身上,「你看你,怎麼這麼不會照顧自己,不怕著涼了嗎?」聲音是蠻橫的帶著斥責的,偏偏動作又是溫柔的。
子歸拉緊了斗篷,夜風裡,仍然聞得到禎嵐身上有平時絕不會聞得到的香氣。
他已經辦完了那件事了。
子歸不自然地想,如果是他自己,是絕對絕對不會這樣從容坦然,像沒事一樣的。
頭越發低了。
「怎麼跟出來了,不放心我?」宗煥在問。
「不會,你不是武功天下第一嗎?他跟著你我有什麼不放心的?」禎嵐的口氣很不好呀。
「有什麼好生氣的,我們都自動迴避了,讓你辦那件事了,你還有什麼不滿的?」
子歸惡狠狠地說。
第二天,昱文就聞到了一點點的硝火味……
只是隨意問起子歸的表現,燕傑便大笑起來,先學了子歸那副說話的樣子:「你幹嘛摸我?」
又學禎嵐,「你這怎麼摸不得了?」
燕傑沒心沒肺,只覺得是好笑,倒是昱文看出被說的兩人一個應該覺得害羞卻顯得有點茫然糊塗,另一個一般情況下會跟著開玩笑的臉又有點沉。
宗煥明明昨天也在場,但是什麼話也不說,還是懶懶的。
三個人居然沒有一個人出來接燕傑的話。
昱文輕輕拍著子歸的肩膀,「不要介意,我第一次的時候也是覺得不行,不光我,有人第一次的時候……」
燕傑已經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喂,要你們上菜,你們怎麼還不上!」
子歸臉紅了,心裡卻微微有點感動。
不一會兒菜上來了,一大桌子菜,數數冷菜熱菜加起來一共十二盤。
未必每個人喜歡的菜都放在自己眼前。
子歸過一會就站起來換盤子,過一會兒又站起來換盤子,不一會兒,大家就都看出點端倪來了。
宗煥伸手阻擋了子歸一下,意思是你別這樣。
子歸訕訕地笑了一下坐了下來。
禎嵐卻忽然說:「叫小二哥進來。」
不一會小二哥進來了,順眉順耳的,「請小王爺吩咐!」
禎嵐說:「將這些菜全撤下去吧。」
小二哥心裡那個急呀,這些爺真不好伺候,臉上還堆著笑,「怎麼這些菜不合爺們的胃口?」
禎嵐說:「那也不是,有一些還是很合的,你再上十二盤銀絲雪魚來。」
剛剛好,擺在宗煥面前的就是那盤菜。宗煥停了筷子,也沒有爭執,只是抬起臉來,一臉深思地看著禎嵐。
禎嵐卻不看他,只是盯著小二哥,「聽明白了嗎?」
小二哥有點給嚇著了,知道這裡面定有什麼是自己不能問的,無奈地說:「這,小人記下來了。」
他看著沒有一個人再說話,他一個小二還能說什麼,準備下去吩咐廚房準備。結果一抬頭才走到雅座門口,一個人影比他還快一步給衝出去了。
衝出去的人是子歸。
宗煥不吃辣,子歸換來換去,就是想把不辣的菜換到宗煥面前。
禎嵐不打算喊他,他抓起筷子,可是每一盤菜都看著刺眼,都不知道筷子往哪裡下好,猛地一甩筷子,拋下了所有人,從窗戶裡跳了出去,剛剛好攔住了衝下去的子歸。
子歸看到他跳下來,馬上轉頭,就想往另一個方向走。
人群倒是驚呼了一聲,任誰大白天看到一個人從樓上跌下來還沒跌死都會叫一下,但是接下來都想說,好帥。跳下來的人在半空中的時候,整個衣袖全打開來,衣衫被風吹得鼓鼓的,就像是一隻展翅的大鵬。
只有子歸不買帳。
禎嵐哪裡管得了這許多,上去就扯住了拚命跑的人影,「子歸!」
子歸抬腳就朝禎嵐腿上踢去,禎嵐完全沒提防,硬挨了一下。
子歸還哎喲了一聲,是沒想到禎嵐的腿很硬。
禎嵐可真氣了,打人的你還喊疼,「你不怕我打你屁股,你就再踢!」
子歸當街就叫起來了,「原本就是我不自量力,還想和你們做朋友,做哪門子的朋友!?你沒有一天沒在我面前端小王爺的架子。」
「我就是小王爺,我還需要端什麼架子!?」
「是,你就當你的小王爺吧,你不要管我,也不要理我!」子歸的手一把被禎嵐抓住,只能兩腳拚命亂踢,又拿肩去撞禎嵐。
街市上的行人總有愛看熱鬧的,還加上聽到子歸在叫小王爺。
小王爺是什麼樣,一般的百姓都覺得我一輩子能見幾次呀,於是都把眼光投射過來,還有的人喜歡評點兩句,比如這小王爺也沒看出來穿得多好呀。當然也有人說這小王爺穿得多好呀,他一件衣服的錢,我們家可以吃一年。
怎麼人與人之間的議論會差異這麼多呢?因為人心從來都是複雜難懂的,有的人喜歡羨慕,有的人喜歡妒忌。
禎嵐把子歸往身上一架,像個麻布袋子一樣扛起來就走,那圍觀的人只見他幾個騰挪閃越就不見了,同樣有些人想,他好帥,也同樣有人說,好好的路不走的,幹嘛要使輕功,不就是愛現嗎?
且不提這一干人等的紛論絡繹,人心難測,子歸和禎嵐之間又何嘗真的明白彼此呢?
禎嵐把子歸帶到了一條空巷裡,一放下來,就把子歸給推著讓他面對著牆站好,啪啪就朝著子歸的屁股打了下去。
打了第一下之後,子歸就沒叫了,禎嵐的氣卻消了,後面打的幾下跟摸也差不了多少,打又不捨得出力氣,不打又覺得自己下不了台。
放開子歸的時候,禎嵐跟和宗煥比過劍一樣,氣息不勻,又有些喘。
「這是哥哥今天教訓你!」
「你憑什麼教訓我,我哪裡做錯了?」子歸衝他叫,子歸那雙眼睛明明那麼黑,但是裡面像點了盞小燈,讓人覺得什麼都給他照見了。
禎嵐狼狽不堪,還真的說不上來他哪裡錯了,「子歸,你不明白,你不要和宗煥走得太近!特別你不要單獨和他在一起。」
子歸轉過頭來,硬嗆了他一句,「既然你們都是我哥哥,我為什麼不能對宗煥哥哥好?」
禎嵐沒法說得很詳細,「總之,我說的你不能不聽,他練了一門很特殊的武功,你要特別小心,因為這門功夫有時候會……」
就在這個時候,一輛馬車駛進了巷子口,禎嵐皺皺眉頭,心想這是誰家公子,連這幾步路都走不了,非要讓馬車擠進來。
馬車伕也沒想到這個地方會有人,那馬在狹道間速度一點也沒減,禎嵐什麼話也來不及說,只是往前一撲,把子歸給撲到了牆上,子歸在感覺到自己的後背猛烈地撞了一下牆後,整個人都被禎嵐貼上了。
子歸也在這個時候才知道禎嵐在山上背起他有多吃力,禎嵐比他高些,但這些年子歸也一直在長,兩個人的臉有一部分還能貼在一起,禎嵐就在自己耳邊呼吸著。子歸在來不及整理自己心情的時候,聽到了一個極熟悉的聲音,「我們到了嗎?」
那輛馬車停了下來,先下來的是位姑娘,「十三爺,巷子口有人,所以不得不停了。」
這個時候,就算是天空裡落下個響雷劈在子歸頭上,子歸也不會這麼吃驚,不知不覺中,他兩隻手攀了上去,抓住了禎嵐的胳膊。
春衫輕薄。
禎嵐是先感到了胳膊上傳來的刺痛,再把眼光調轉到自己胳膊上的手。
那隻手因為太過於使力,所以手上骨節和筋絡都暴了出來,在子歸這樣一個人身上發現有這般可怕暴亂的痕跡其實是件很難的事情。
禎嵐再緩緩地把眼光挪到了子歸的臉上,子歸剛才望著他的眼睛裡有的那盞小燈不見了,不知道為什麼那盞小燈點著的時候,禎嵐的心恨恨的,可這燈一熄,禎嵐就覺得自己的心全慌了。
他緊緊的、又想格外輕柔地抱著子歸,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拿什麼來填補子歸的心。
「這裡是私宅,下次請不要來了。」說話的人聲音和禎嵐完全不同,禎嵐的聲音永遠是粗糙的、命令似的,從來沒有這般客氣和溫柔。
子歸說:「好的,十三爺。」他聲音有點抖,輕飄飄的像風中的落葉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也不知道會停在哪裡。
車子裡的人愣住了,然後才輕輕地吐出一個名字,「子歸。」
好像給誰施了定身術一樣,有兩年多沒見了,三個人都刻意迴避了去想某個人的存在,但或許其實是一直介意著有那麼個人的存在。
禎嵐覺得靠著自己最近的人,身子有些輕微地往下滑,不管他們的距離有多近,在自己懷裡的那個人根本沒在此時意識到自己的存在。
禎嵐把子歸架著,可子歸他知道是誰架著他嗎?
涪悅為什麼也輕易地僅僅只是從一個稱呼中就分辨出來了二年不見的子歸的聲音?
為什麼他禎嵐腦子裡閃來閃去介意的都是這些個?為什麼他這麼怕,好像子歸一會就會不見了,一會兒就再也不需要他的懷抱了?
子歸的睫毛抖了一下,身子終於硬起來,慢慢輕微地站直了他的腰。
「你怎麼會在這?」
事實上,涪悅想問的,又何嘗不是別人想問涪悅的呢?
一股氣在禎嵐的胸腔中嘯動了一圈,然後禎嵐用再簡單不過的聲音說:「涪悅,多日不見,子歸和我是誤闖到此處的。」
涪悅卻似乎被這個聲音困惑了一下,「你是?」
「我是福臨家的。」
「哦,禎嵐呀。」
就再找不到話說了。
然後,那馬車從他們身邊擦了過去,停在前方一扇門前。那應該是這所宅子的後門。
一個聲音清亮,「十三爺,您今天來晚了。」那個人的身形修長,動作利索,幾步就到了馬車前,「來,我扶您下車。」
涪悅看起來沒什麼變化,還是一副不染塵埃的樣子,本來是誰都不應該站在他身邊的,偏偏此時……居然允許了別人站在他身邊。那人,穿著件黑色的衣服,衣服是短襟,身份不是很高貴的樣子。
忽然間,子歸從禎嵐的懷抱裡掙脫出去,站到了禎嵐的身側,然後握住了禎嵐的手,子歸伸過來的手冰冷的很。
「我現在和福臨小王爺在一起,他……對我很好。」
禎嵐腦子裡轟了一聲,一下子就把他的手甩開了,但是,又很快被子歸給抓住,子歸的眼睛裡無數顆星星在閃動:幫幫我,求求你……
禎嵐沒有這樣直接地被子歸求過,哪怕只是眼睛裡在這樣說,不知不覺中,他將另一隻手拿過來也搭在子歸的手上,「是,子歸很討人喜歡。」
車子裡又一陣沉默,禎嵐怕涪悅會出口傷人——「你終於找到了個好靠山。」但又想涪悅這樣說,他盼著那個人來演一次惡人,讓子歸對他徹頭徹尾地失望,就像子歸曾經徹頭徹尾地恨過他一樣。
涪悅側過身來,一雙眼睛毫無光彩,直直的眼珠子動也不動,「那麼祝賀你了,子歸,有空,你還是可以來不度山莊的。」
子歸握著禎嵐的手往下滑了一些,是禎嵐的堅持,那手才沒有完全脫離出去。
禎嵐心中暗罵子歸無用。
他什麼時候也知道這樣一些伎倆、知道利用人了?知道想證明自己的魅力不過就是要拿一個不差的男人擺在他的身邊了?
明明是真的惱了怒了,但是禎嵐卻覺得有種苦從嗓子裡蔓延了上來,塞滿了整個口腔。
子歸直直地看著了他們就要離去,那黑衣的人聲音熱絡,情緒高漲,一迭聲說著小心小心,結果他自己腳下卻被絆了一下,撞在涪悅身上,嘴唇都碰到了涪悅。
那人急得連聲說對不住。
涪悅並沒有惱,只是輕輕笑了一下。
禎嵐才皺著眉想,這人是誰,好像很亂來的,涪悅什麼時候和人走得這麼近。
子歸忽然一下子撲了過來,親上了禎嵐的唇。
兩個人好像牙齒還撞到了一下,禎嵐在一瞬間破嚇到了,子歸全無經驗,他只知道用嘴唇一下下地使著蠻力,簡直不叫親,叫磕。
禎嵐不得不用手把他的腦袋扳開,又看到了子歸那種受了傷的眼神,腦子裡也不知道什麼一燒,明明不想如了他的意的,卻伏下身子去吻。
唇只是輕輕地貼著對方的唇瓣,然後含入口裡,輕輕的吮玩,濕潤的舌頭一下子就滑進去了,子歸明顯的不準備抵抗,那舌頭輕而易舉地從牙關裡向內探著,一邊還攪動著。
子歸這時才有點慌,這是他作夢都沒有想像過的情景,對方的津液、呼吸好像都在自己的口腔中輾轉。比子歸想像的要親近十倍、百倍。
子歸不由自主地猛一扭頭推開了他。
頭又被迅猛地給扳了回來,禎嵐的目光惱火地看著他,明明就是在責問:這不就是你要的嗎?可那眼神又好像不只是說這個,熊熊燃燒著,裡面有些東西,子歸見過卻不明白。
子歸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麼了。這次禎嵐伏下來時,比剛才迅猛多了,一下子就知道要什麼,要找什麼,把子歸的舌頭捕獲住。禎嵐的嘴唇含住了那舌頭,子歸的舌頭被他帶入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濕潤又溫暖,而對方的舌頭也像小蛇一樣纏過來,幾種不同的力道在子歸的舌上,子歸全無抵抗之力,身體令人羞恥地發抖,不知不覺中,自己的舌頭也本能地跟著對方舞動起來。
好一會兒,像不能呼吸,周圍發生了什麼也不記得了。
然後有一瞬間的清楚,子歸才發現自己沒再聽到馬車的聲音,涪悅和那個陌生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沒了身影。
心裡全然的糊塗,都不知道自己剛才做了什麼、又為什麼要那樣做。難道他以為那個人既然記著自己,就還有些什麼感情,還想著這樣子能讓他再注意自己多些嗎?
子歸抬起手來,摀住自己的臉。
禎嵐把自己的身子靠在了牆壁上,沒心情去安慰子歸,這是什麼小孩子的把戲,他為什麼要陪他玩?
好一會,子歸叫他,聲音顫顫的,「二哥。」
「什麼?」
「我好像不能喜歡女人。」
那倒不怕,怕只怕你喜歡的是一個男人。
淡淡地撤回了眼光,「親了半天,親給他看,不過他怎麼也看不到吧。」
「二哥。」
你還有什麼事呀!
「會不會沒有人要我,沒有人喜歡我……」
「你是不是傻瓜呀?」
「有時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怕,真的!」子歸抱住了自己,禎嵐的心軟了,又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