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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霜下香 上/下部(帝師) 作者:意忘言

霜下香 上/下部(帝師) 作者:意忘言

本文來自:☆夜玥論壇קhttp://ds-hk.net★ 轉帖請註明出處! 發貼者:leungmon 您是第9788個瀏覽者
  文案:

  從受盡寵愛的驕傲皇子變成流放邊境的落難少年,再到一代帝王,
  李成恆的身邊,一直有一個人,牽著他的手,陪他一起走。
  許過那個人海晏河清,天下清明,所以再艱難,也絕不退讓。
  繫著那人最重的感情,所以再痛苦,也不能放棄。

  成為他的老師,為他叛出家門千里相隨,陪他運籌帷幄南征北戰,
  蘇寂言知道,對這個唯一的弟子,他早已割捨不下。
  前路本已艱難,又怎能放他一人披荊斬棘。
  一起成長,一起擔當。始終相信,他們,終能連韁並轡,看江山如畫。

  主角:李成恆,蘇寂言

[ 本帖最後由 leungmon 於 2009-6-17 20:4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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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第1章

  「殿下,快跟奴才們回去吧,皇上和娘娘都在等您……」

  「不回去!」

  「四殿下……前面不能去啊,那是迷蹤林…….」

  「都別跟,滾回去……」

  「殿下,危險啊,殿下……」

  「都給我滾!」

  「殿下小心!」

  飛馳中的駿馬被強勢地勒住,一時之間竟是止不住去勢將馬上的人摔了下來。

  「殿下!」

  「你沒事吧?」眾多侍衛趕到時,方才幾乎葬身馬蹄之下的青年已經走到了李成恆身邊,試圖扶他起來。

  「滾開,別碰我……」

  「你受傷了……」

  錦衣華服的少年用力推開扶持的手,試圖自己站起來:「不用你管。」

  蘇寂言好整以暇地恰好接住站立不穩的少年,觸手的熱度讓他心下一驚,這孩子分明正發著高燒,怎麼家丁還任由他在外馳馬?

  「你病了。」用力制住想再次甩開他的李成恆,蘇寂言索性扶著他靠在靜下來的駿馬上,這才看清他的衣飾,淺緋色的外袍上用銀線繡成了盤龍圖案,看來是這次隨駕前來的皇室子弟:「快跟你的侍衛回去吧。」

  隨後趕上的十多名騎士的呼喊證實了他的猜測:「四殿下,請隨奴才們回行營吧。」

  「不要!」

  「那就永遠都別回去了。」就在眾人還在為李成恆的倔強頗費腦筋時,侍衛群裡驟變突起,當中一個不起眼的兩個侍衛急遽發難,前後幾名侍衛竟無一倖免地被一劍斃命。

  「小心!」蘇寂言一怔之下反映過來,一把扯過身前尚自呆愣的侍衛,避開致命的一劍,倖存的十來名侍衛這才奮起反擊,將兩名殺手圍住。

  李成恆也顧不得繼續方才推開蘇寂言的動作,心急地要上前相助,怎奈扭傷的腳踝處陣陣的撕扯著,阻止了他的動作。

  眼看著又有七八個侍衛受了或重或輕的傷無法再戰,蘇寂言當機立斷地將心急如焚的少年推上馬,自己也隨即翻身落在他身後,用力扯住韁繩調轉方向,策馬朝霧森森的密林而去。

  不到一刻的時間,林中樹木竟是越見稀疏,但幾乎每株都是合抱粗細,李成恆正驚異著這反常的現象,卻感覺到身後的人呼吸愈顯粗重,韁繩也越來越松,忍不住回頭去看。

  「你,你怎麼了?」蘇寂言幾乎慘白的臉色讓李成恆的思維空了一瞬,下意識地握緊他脫力的手拉住馬韁,率先跳下馬。

  直到撕心的痛從腳上傳來才意識到自己也並非行動自如,然而還來不及細細感知磨人的疼痛就被眼前的情況驚住了,蘇寂言淡青的衣袍被染了大片的紅色,從左肩擴散開來,彷彿在宣告著駭人的傷痛。

  蘇寂言握韁的左手控制不住地顫抖,李成恆試圖讓他鬆開手竟也耗去了不少功夫。正想扶他下馬,卻聽到了由遠及近的馬蹄聲。

  蘇寂言藉著他的扶持翻身下馬,方才混亂的思緒反倒清明起來:「把外衣給我。」

  這樣的要求固然不合規矩,但這樣的時候哪裡還能去計較。李成恆迅速地照著他的要求,將外衣疊好按住他的傷口,又拖著扭傷的腿搬動了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塊,土塊。

  「還能走嗎?」蘇寂言看著他漸漸吃力的動作,不無擔心地詢問,從他和那些侍衛相處的樣子不難看出眼前這位四殿下是個養尊處優的主,不知還能不能堅持。

  「可以。」被蘇寂言方纔的要求弄得一身灰頭土臉的少年卻是毫不猶豫地應著,甚至還遲疑著伸手扶住一手按著傷處的蘇寂言:「我扶你。」

  原本波瀾不驚的眼中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起伏:「勞煩了……」

  李成恆默默搖頭,一手架起他完好的右臂,一手環繞過他的腰,拖著受傷的腿支撐著兩個人的體重,艱難地往蘇寂言指的方向移動。

  第2章

  疲極的駿馬被拴在大樹上,留在了原地。一時之間只剩下腳下堆積的落葉沙沙作響,蘇寂言忍住暈眩稍微側了身體,盡力減輕了李成恆的負荷。

  即便如此,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裡,李成恆已不得不停了兩次才能支持著走出半里地。

  「停下來吧……」兩人再次靠著樹上時,蘇寂言終於不再沉默:「我方才設了個簡單的陣法,他們應該追不到這裡。」

  「嗯。」李成恆點頭,這才明白剛剛搬動的石塊看似無意,卻是能障眼的陣法,少許鬆了口氣,才細細端詳起這個差點喪身自己馬蹄之下的青年,並不出眾的衣著與溫和的五官相得益彰,眉目間卻有著堂皇的典雅氣息,並不像是一般不得志的寒門書生:「你叫什麼?我會讓人報答你的。」

  「不必了。」蘇寂言的臉色蒼白地像是隨時可能倒下,拒絕的言語卻是清晰地不容置疑。

  李成恆大約是沒有遇到過明知他身份還抗拒他的「好意」的人,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映,倒也不見被拒絕的羞惱,反而動作確實地扶著他靠著粗壯的樹幹坐了下來:「你知道了吧,我……呃、我叫李成恆……」

  大約是疑惑於話中欲言又止的意味,蘇寂言睜開了眼,等著他的下文。

  「你……謝謝你。」不知是不是很少用這樣的語氣說話的原因,李成恆多少有些不習慣地別開了頭。雖然這個人並不恭敬友善,然而出手相助,護他脫險卻是抹不去的事實,這句感激縱然不是千恩萬謝,倒也確然發自肺腑。

  「蘇寂言,字君寒。」

  垂首的少年兀然抬頭,看進一雙澄澈了悟的眼,一瞬間竟然恍惚:「什麼?」

  「蘇寂言,我的名字。」蘇寂言重複了一遍,右手扯開自己的衣袖:「能幫我找些藥來嗎?……」

  「我……我不認識草藥……」李成恆的聲音裡有著窘迫,看著眼前為了救自己弄得半身鮮血的人,卻連這麼簡單的要求都不能達成。似乎是應該道歉的吧…….

  「對、對不起……」

  蘇寂言的笑容加深了幾分,與蒼白的臉色全然不符,低頭在地上找了片刻,指了指幾步之外的一株兩寸高的綠色瑤草:「就是那樣的……在周圍找就好,記得別走遠。」

  李成恆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知道最後那句囑咐是為了不讓他走出陣型,以免被發現。這個人自己身受重傷,卻還記得照看他的安危……

  「我馬上回來。」

  蘇寂言靠在樹上看著他一瘸一拐地努力低頭尋覓,唔,是脫臼吧,應該先給他接上……明明只是個孩子,卻偏要裝出趾高氣昂的囂張氣焰,大約也是不得已吧,果然是身在宮中自己便不是自己了……模模糊糊地想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一個略帶焦急的聲音:「喂,你怎麼了,蘇寂言……」

  第一次有人指使他做事,這個人現在卻人事不知地昏沉著,李成恆看著還在溢血的傷口,不由急了,也不顧是不是會引來追兵,邊推著蘇寂言邊喊著:「快告訴我怎麼止血,喂…….」

  蘇寂言掙扎著撐開眼,模糊了視點,見在眼前不斷晃動的幾株植物,緩了口氣下意識地回答:「攪碎了敷上,唔……你的腳……別再著力……」

  「蘇寂言、蘇寂言……」李成恆見他越來越迷茫的眼,不敢再耽擱,一橫心抓了把瑤草塞到嘴裡,努力忽視怪異的味道,嚼了嚼按在他的傷處,如此反覆了多次,記得他昏迷前的話,也不再走動,在他身邊盤膝坐下,想了想脫下了自己的外衣蓋在他身上。不知是不是方纔的草有什麼問題,抵不過睡意,竟也昏昏睡了過去。

  好癢……蘇寂言的意識漸漸清楚時,就感到肩背處傳來的陣陣麻癢,知道大約是那些草藥起了作用,不由慶幸那些刺客沒有在箭上塗毒,嗯……刺客……那個孩子……李成恆……

  「李成恆!」

  「唔……」

  身邊低弱的回應讓蘇寂言心下一驚,連忙叫醒他去探他的溫度,果然是明顯偏高了,解下他披在自己身上的衣物將他裹牢,翻開自己隨身的包裹,一陣挑揀選了幾粒丹藥給他服下,由於自己畏寒的體制,倒是隨身帶著治傷寒的藥物,這下也算物盡其用。

  「母妃……娘……」李成恆的眼中沒有焦距,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前一刻還柔和的神色轉為陰鬱:「恆兒會保護你……恆兒不怕……」

  「李成恆……」蘇寂言輕輕地喚著,知道他大約是陷入了什麼夢境,小心地褪下他的靴子檢查了一下,正如自己所料,他先前跳下馬時扭到了腳踝,稍微有些脫臼,握著他的腳活動了一下,依稀能看得出他似乎痛苦地皺了皺眉,蘇寂言抓住紅腫的腳腕用力一托,見李成恆只是痛得縮了一下身子,卻依舊沒有醒來,便自行察看起林中的方位。過了片刻,又坐下來折了根樹枝在地上畫著什麼。

  「你在幹什麼……」低啞的聲音打斷了蘇寂言的動作,李成恆略帶驚訝地看著地上用樹枝畫成的圖形,橫七豎八的線條構成了類似地圖圖案。

  「醒了就沒事了,我們出去吧。」蘇寂言扶著他站起來:「能走嗎?」

  「可以。」李成恆活動了一下腳踝,有些出乎意料地發現雖然依舊是腫著,但磨人的痛楚已經褪去了不少:「你是大夫?」

  蘇寂言失笑地搖頭:「粗通一二罷了。」見他跟在後頭不多言語,不由放慢了腳步,有些擔心地叮囑:「這林子難走得緊,千萬別走岔了……」

  李成恆極輕地答應了一聲,仔細辨認著方位,半晌還是忍不住問道:「這裡路都一樣,我們沒走錯嗎?」

  迷蹤林之所以成為禁地是因為誤入林中便很難找到方向,有許多人便是被困在林中再難生還,李成恆畢竟是個半大孩子,如今進了這林子,雖說強撐著不肯示弱,心裡到底有些發怵。

  前方走著的人聞言緩下了步子,再一會兒,竟是停了下來,轉回身等著他走到身邊,修長的手遞到他面前:「跟緊些,就快出林子了。」

  看著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握住自己右手的少年,蘇寂言的眼中泛起一絲溫柔的笑意,還是個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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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看一下那些樹的樹冠,」蘇寂言的聲音溫和而沉穩,不再是甫見面時的淡漠疏離,不著痕跡地安撫著身邊的少年:「向南的一面往往翠綠而茂盛……而且,你方才在走過的地方做了標記的吧,我們沒有走重複的路……」

  被說穿了小動作的少年有些赧然,手往回縮了縮,卻被更緊地握住:「回去之後敷些消腫化瘀的藥,這兩天盡量不要著力,可記下了?」

  李成恆還未回答,就聽到蘇寂言接著說道:「好了。」

  什麼好了?豁然開朗的景象撲入眼簾,原來迷蹤林看似廣漠,另一頭也不過是在皇家獵場外圍的一個小鎮。

  蘇寂言牽著他走進市集,幫他雇了一輛車:「回去吧。」

  「你……謝謝你……」李成恆在車上坐下,卻遲遲沒有放下簾子,從來思辨出眾的人也一時口訥:「你要不要跟我回去……我會讓父、父親賞賜你的……」

  蘇寂言笑著搖頭:「日後自會重逢,寂言就此別過。」

  自會重逢……嗎……他到底是什麼人,分明也只是不曾束冠的青年,卻讓人不知不覺就想要信任,方才握著他的手,惴惴不安的心竟也真的能夠慢慢安定下來……相信他……一定可以做到……下一次的相見,他會是什麼樣子呢……不過不管他什麼樣,自己肯定會比今天好的,再不會這樣狼狽……

  李成恆自己不曾想到,這樣的心情,世人給過它一個確切的名稱,叫做……期待……

  然而更沒有想到的是,再次見到他,竟然是在狩獵結束後的宴席上,昨日布衣青衫的青年成了寬幅廣袖的世家子弟,李成恆這才知道,這個未及弱冠的少年,便是名門蘇家的大公子。

  蘇家是士族的典範,而今蘇家大家長蘇洛更是高居右丞相之位,確切算來的話,蘇家的歷史甚至比大堯朝的歷史還要長。

  蘇寂言坐在蘇洛身後,面帶笑容向李成恆微微頷首。縱然平日裡不喜歡士族自詡清高的做派,李成恆此刻卻也不得不承認,一身正裝的蘇寂言,舉手投足真真有著名動天下的風采。

  「原來世家也不是只有酒囊飯袋……」以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喃喃道了一句,李成恆有些鬧不清自己飄忽的思維,彆扭地想要轉開頭。

  「恆兒,來見過太傅。」大堯王朝的統治者,李曦回過頭看到自己最疼愛的兒子意圖離席,連忙制止,一手摟著相伴十多年的妃子,指了指坐在左手邊第二席的宏淵閣學士:「梁愛卿,以後要多加督導。」

  這梁旭是太子太傅,並不負責教導一般皇子,李曦這樣講,分明就是要讓李成恆和太子受同樣的教育了,個中深意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來,中立派的梁旭尚不知該作何反映,那廂已有人開始主動請纓,這個說梁老先生年事已高,多加操勞於身體無益,那個說忝為天禧十二年狀元,願為皇上分憂。實則大多要打消試探高高在上的那位對這個兒子的另眼相看,其餘一些便是旁敲側擊試探著李曦是否有改立太子之心。

  一言驚起四座,李曦自己也醒悟自己的舉動有些操之過急,然而既然提及此事,又怎能立刻反口。轉而看了看依舊停在原地的李成恆:「恆兒,眾位愛卿所言有理,不妨你自己挑一位先生吧……」

  聖斷已下,眾人見東宮之事暫時不會再生波瀾,也就不再多言,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方才幾個躍躍欲試的也正襟危坐。等著看這位囂張跋扈出了名的皇子會為自己選個什麼樣的先生。

  向李曦施了一禮,李成恆從自己的位置上走下去,李曦見兒子竟是往蘇洛的面前走,臉色不禁差了不少,以蘇家為首的士族自視甚高,已經隱隱成為王權的威脅,如今自己最寵愛的孩子竟然還想要拜在他門下,若是將來真的傳位於他,蘇洛豈不成了帝師……

  「兒臣想要蘇寂言為師。」就在李曦想要變相制止的時候,李成恆的話把一干人從沉默中解救出來,蘇寂言也猛然抬頭,定定地看向站到了自己面前的李成恆。

  眾人還在奇怪李成恆怎麼會知道蘇家大公子的名諱,上座面色稍霽的李曦見能夠圓場,而蘇寂言也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學子,縱然是蘇洛的兒子,但既無功名在身,做個陪兒子讀書的先生,料也翻不了天。稍一思索便應許了:「蘇卿的公子想必也是學富五車的文雅之士,明日起就到書房供職吧,日後要盡心教導恆兒。」

  「草民遵旨。」蘇寂言從怔愣中回過神來,跪倒在地謝恩:「謝皇上賞識。」

  挑衣、下跪,蘇寂言的動作流暢優雅,一旁站著的李成恆卻忍不住想著他的傷還沒好吧,怎麼就跪下了……猶記得他傷在左肩,繞了半圈到他右手邊扶了他一把,彎腰一揖:「恆兒見過先生。」

  「殿下言重了……」蘇寂言注意到他的動作,微笑著還了一禮:「寂言自當盡心。」

  不過幾日時間,等回到京城,四皇子為自己選了一位尚未束冠的先生便成了皇宮內院討論最熱烈的消息

  對著父母憂心的臉,蘇寂言再怎麼八風吹不動也必須有問必答,等到說完幾日前的偶遇,倒是母親先反映過來,立刻就要檢查他的傷口。知道大兒子一向處事得當,蘇洛也沒了追究下去的心情,只問他怎麼打算。

  「寂言自有分寸,不會讓爹爹為難的。」蘇寂言明白父親的意思,無非是要他明哲保身,不要牽扯進儲位的爭奪之中。

  「那就好,四皇子不是好相與的主,自己多加小心。」蘇洛囑咐了一句,覺得自己的兒子應該能夠處理好這些事,也就不再多說。轉而教訓起兩個小兒子不要胡亂結交寒門子弟。

  就在許多人還在置疑消息的真假時,蘇寂言正式進了書房,官授從六品。其實依照蘇家的聲勢,從六品著實是屈就了,蘇寂言卻並無任何不悅,對於諸多世家子弟口耳相傳的四皇子種種跋扈的行徑,也都一笑置之。

  第4章

  「是要我誦讀這些書嗎?」在書房屬於自己的房間裡,李成恆瞥了一眼擺在自己面前的幾本書《論語》、《孟子》、《法經》、《莊子》,都是那些老頭常用的書,原以為這個人會有特別之處的,沒想到還是這一套……

  「說說你的看法」把鋪在桌上的書一本本收起來,疊在一旁,蘇寂言甚至悠閒地為兩人沏了清香襲人的新茶:「這些書你都看過,沒有想說的嗎?」

  矮紙斜行閒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不知為什麼,浮現在李成恆腦海中的,卻是一句與策論毫不相干的詩……醒了神才發現蘇寂言一直含笑看著自己,不覺有些窘迫,一左一右拿起《論語》和《孟子》,想了想才道:「雖然大學士們都說應以仁德治天下,但世殊事異,《孟子》根本不能解決而今所有的問題。」

  「那麼以你之見,如何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呢?」蘇寂言並沒有斥責他離經叛道的觀點,反而遞出手邊剩下的兩本書:「是嚴刑,還是無為?」

  「都不能。」這一次,李成恆答得毫不猶豫,連方纔那一分遲疑都拋下了:「治世根本不是用一種學說就可以達成的。」

  讚許地點頭,在那次時間並不長久的相處中,蘇寂言就知道他並非旁人認為的那樣幼稚囂張,不可一世,如今更是確定了自己的看法,這個孩子不但有著柔軟的內心,也有不俗的見識。自己十多歲時,也不一定能這麼堅定地談自己的想法呢……雖然不知他為了什麼讓自己成為他人口中恃寵而驕的霸道皇子,也不明白他為什麼選擇了自己來做老師,蘇寂言卻知道此刻自己想要教導他,看著他成長的心情,是毋庸置疑的。不涉及權勢的爭奪,派系的鬥爭,只是想讓他,得到應有的教導,不致寶珠蒙塵。

  「那治世該當如何?」蘇寂言的問題多了一份認真的意味,方才言之鑿鑿的李成恆卻一時語塞:「我……我也不知道……」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殿下是個好學生。」蘇寂言的笑容慢慢明顯起來。

  竟然是,得到了讚揚啊……猶自低頭沉默的人抬起頭盯著他,半晌眨了眨眼,猶豫著喚了一聲:「先生……」

  ……

  「先生,先…….」神采飛揚的少年見面前的人聽自己說著話竟走了神,不由心中不痛快起來,先生在想什麼事呢,連聽自己說話的閒暇都沒有……一邊動手推了推坐著的人。

  「怎麼了?」從飄忽的神思中回到現實,蘇寂言有些好笑地看著眼前一臉不滿之色的弟子,算來這句「先生」也聽他叫了半年多,聽著李成恆從最初別彆扭扭的稱呼到現在的坦然自若,蘇寂言發現自己似乎也習慣了有這麼個人跟在身邊口稱「先生」的日子。

  「今天父皇誇我的文章好來著,」剛從御書房回來的李成恆臉上還有著興奮,顯然是方才在諸多兄弟面前被李曦誇讚了:「還說他們寫的太空洞,言之無物。」

  蘇寂言的笑容很淡,得到父親的讚賞總是令孩子高興的,不過若這個父親身在萬人之上,隨著讚賞而來的恐怕就不僅僅是榮耀,它往往還意味著嫉妒甚或是危險。

  「先生,陪我下一局吧……」自從發現蘇寂言的棋藝出眾,李成恆幾乎每天都要千方百計地找理由磨著他對上一局,偶爾成功了便似得了什麼寶貝,這半年來,蘇寂言的棋藝竟也被他纏弄地益加精進。

  「擺上吧。」待會兒,或許應該告訴他收斂一些,免得被他那些兄弟當做了箭靶。蘇寂言在一旁坐下,遞給他一杯熱茶:「說吧,要我讓你几子?」

  「先生……」李成恆接過來,不滿地喚了一聲,還是不甘不願地嘟囔著:「兩子。」

  蘇寂言卻在他擺下第二顆棋子時擋住了他:「一子。」

  「唉?」李成恆有些詫異,落子的手停在半空,先生的棋力高出他許多,以往都是讓他兩子的。

  「恆兒,所謂的世事無常,可不是只有天意弄人。」

  李成恆有些莫名,但一開始對弈,注意力集中到了棋局之上,還來不及體會蘇寂言話中的深意,就被外間匆匆進來的貼身內侍打斷了,郭川沒跪穩就先秉道:「殿下,太子和梁太傅過來了。」

  當李成恆還在疑惑這兩個人怎麼會到他這裡來時,蘇寂言已經從座上起身,一撩袍角下拜道:「微臣見過太子殿下。」

  這才發現自己的長兄竟然已經站在了門口,李成恆也不得不躬身相迎,在太子的「免禮」之中,迅速地扶起蘇寂言站到一旁。

  「聽說四弟這裡一向熱鬧得緊,今日過來瞧瞧,沒有打擾到四弟和蘇先生吧。」太子的話聽來冠冕堂皇,李成恆自然不會相信他是純粹看熱鬧來了,但一時想不到有什麼借口可以趕人,也就只好任由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一旁跟著的梁太傅見桌上擺著的棋局,不禁蹙眉,傳言這個蘇先生只知帶著四皇子琴棋書畫,弄些小學之技,看來不假,他生性剛直,見有人視傳道授業為兒戲之事,不免氣憤:「蘇寂言,老夫一向稱你溫雅沉穩,不想你竟如此輕浮,老夫定要稟明聖上,斷不能容你誤了殿下前程。」

  太子李成謖面上不動聲色,梁旭教了他三年有餘,他自然知道梁旭古板剛直的性子,帶著他來這裡也正是為了這個。

  「梁大人言重了,寂言只是想教導四皇子殿下一個道理罷了。」蘇寂言拽住了想要上前反駁的李成恆,往棋盤邊走了一步,隱隱將他擋在身後。

  「哦,這棋局裡有什麼大道理?」李成謖狀似好奇地問了句,蘇寂言微微一笑,執起自己面前的白子落下:「四殿下可明白?」

  李成恆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眼中有鼓勵和信任,他慢慢地點頭,走到棋局前,原本形勢大好的黑子,竟在那一子白棋落下後,形成了被包圍的態勢,原來他已經走進了蘇寂言之前布的局,只是一直沉浸在可以贏的期待中不曾發現而已。

  「恆兒明白了。」李成恆抬頭看向依舊站在自己身前的人:「先生是要恆兒記住,切莫被平和的假象蒙蔽,迷失在短暫的勝利之中。」

  「還有,」他的話停頓了下,很快地看了一眼依舊坐著的太子,嘴角勾起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先生想說,樹大招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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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樹大招風,李成恆毫不含糊,字字清晰,說得李成謖面上一白,勉強笑道:「四弟果然天資聰穎,既然四弟的棋還沒下完,孤就不多叨擾了。」

  「縱使如此,蘇公子也不該使殿下荒廢學業,終日沉迷於此。這般作為,恕不能苟同。」梁旭猶是不贊同地搖頭:「老夫需得上報皇上,請皇上聖裁。」

  心思被說穿的李成謖反倒打起圓場來:「父皇今日還贊四弟文章做得好,太傅這樣說可是冤枉蘇先生了呢……」

  「老臣相信聖上自有決斷。」梁旭說著就要往外走,李成謖也快步跟上,這個梁老學士拗起來也不是他能左右的,看來今日這過節是勢必結下了。

  「我去找父皇,輪不到那個老頭囂張,」

  依舊站在門口目送兩人遠去的蘇寂言回身,這一次,卻沒有教訓弟子的出言無狀。反倒是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這麼急做什麼,過來把這盤棋下完。」

  「可是,先生……」或許是蘇寂言的態度太過悠然自得,李成恆竟也開始覺得自己方纔的舉動有些過於急躁,即使眼中仍有猶豫,還是依著他的話坐到了對面。

  「這局棋……」棋盤上的黑子已經是窮途末路,大片大片地被圍死在局中,白子的合圍之勢已然形成,李成恆思索片刻,依舊不明白蘇寂言為何一定要他下完這局棋。莫非,還有轉機?

  蘇寂言笑而不答,只用眼神示意他落子,李成恆摸不出機關所在,只好根據自己的棋路下了一子。

  果然,是狂瀾難挽了,蘇寂言沒過幾著就佔據了絕對優勢,李成恆想了想,放下了手中的黑子:「先生,我輸了。」

  「輸得徹底,」蘇寂言的語氣冷了下來,低著頭的弟子一驚之下抬起了頭,正看進老師滿是嚴肅的眸中:「輸了是因為你不經思考看錯局勢,錯了便有錯了的後果,如今你可還要去找皇上?」

  冷淡的面容,收了宛若春風拂面的笑容,背身站著的蘇寂言讓李成恆心中糾纏起複雜的情緒,明明,是想要幫他說話的,卻惹得他生氣了……是哪裡錯了……

  「我……」委屈的話在發覺那人隱隱顫著的肩時停住了,竟是,讓先生這般氣憤了嗎……李成恆默默地站著,開始仔細考慮起自己的作為。

  半晌,猛然抬頭的人疾步走到背對著自己的人跟前緩緩跪下:「先生……恆兒知錯了。」

  「錯在何處?」

  「不僅沒有思慮周全,還枉費了先生的一番教導,」李成恆低下頭:「先生讓我下完棋,要我明白做出任何決定,便要對產生的後果負起責任,恆兒卻莽撞依舊,愧對先生的教導……」

  還記得他半昏迷時的囈語,早在知道他母妃是屬國燕王的王妹時,蘇寂言就隱約猜到了李成恆表面的強勢不過是為了保護頗受帝寵卻性子柔和的母親。……眼神柔軟下來,蘇寂言輕拍他並不厚實的肩:「想要保護一個人,並不只是強勢就可以做到,更何況,魯莽和囂張不會讓你強大一分……」

  李成恆驀然抬起頭來,他知道……知道自己想……

  「先生……」

  「好了,知錯就好。」蘇寂言扶起他來,已是淺淺笑著。

  「那梁太傅……」李成恆猶不放心,擔心自己的父親真的聽了梁旭的話嚴懲蘇寂言。

  「皇上那裡我自會處理,別擔心了。來日方長,總有機會扳回來……」

  「那……我也一定可以贏過先生的……」李成恆容顏粲粲,神色也飛揚起來,指了指棋局:「總有一天……」

  是的,總有一天,可以贏過他,也可以不再看著他擋在自己前面的身影……

  「父親,我……」

  寒暑交錯,轉眼間當初站在身前說要自己為師的那個孩子,已有了超出自己的身量,面對父親的詰問,蘇寂言忽然之間發現自己竟是沒有了反駁的立場,是的,教給他自己所會的一切,護著他與那些兄弟叔伯明爭暗鬥,樁樁件件,都已經違背了自己當初的承諾,「明哲保身」,似乎對著那個孩子還帶著依賴的眼睛,他就無法做到這陪伴了他近二十年的四個字。

  「寂言,你是他的先生,更是蘇家的長子……」蘇洛微微歎了口氣,語氣嚴厲起來:「你把蘇家上下兩百條人命當做兒戲麼?」

  「父親,對不起……我……再不會了……」

  「過些日子我就為你向皇上請辭,你去江南接手蘇家的產業。」蘇洛自顧地下了決斷:「帶著小三一起去。」

  「……是……」越加艱澀的回答,默默看著父親離開書房,蘇寂言無力地坐進椅中,拂過桌上堆疊的書稿,許多是他和李成恆共同研讀過的,那個孩子,這兩年來真是成長了許多,離開的話,他也能好好地保護自己了吧……

  恆兒……

  第6章

  「看到了嗎,剛剛進去的就是四殿下呢……」

  「嗯,殿下真的好厲害,才十六歲就已經入朝聽政了呢……」

  「還有啊,自從蘇先生來了之後,殿下的脾氣也好了很多……」

  「而且殿下長得真像黎妃娘娘,好漂亮……」

  「啊……」聚在一起喋喋不休的幾個宮女忽然住了嘴,有些畏懼卻又帶了一些期待地看向推開門左右觀望的少年,兩三個大膽的甚至想要端著茶盤送過去。

  沒到半個時辰的時間,這位俊逸非凡的殿下已經魂不守舍似的進進出出了好幾次……

  「先生!」站在門口的少年忽然動了起來,疾步走到方進門的人身邊,笑容滿面地拉過他,語氣中的抱怨反倒不及掩不住的撒嬌口吻:「先生,怎麼到現在才來,我還以為出什麼事了呢……」

  蘇寂言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有些事耽擱了。」

  「那快進去,外面好冷。」李成恆被他不同以往的態度弄得一愣,觸到他透著涼意的手,還是反映過來拉著他往屋子裡走:「先生今兒怎麼不怕冷了……」

  「以後別這麼喊了……」蘇寂言的聲音越來越低,輕輕把門闔上,杜絕了門外或明或暗的觀望視線。

  「什麼,」李成恆一時反應不過來,訥訥地問:「那要喊什麼……」

  「從明天起,寂言就不是你的先生了,皇上已經恩准你拜梁太傅為師,與太子殿下一起……」

  「不要!」近乎粗魯地打斷蘇寂言的話,李成恆氣憤地拒絕:「你是我自己選的先生,父皇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去請父皇收回成命。」

  「不必了,」蘇寂言的語氣不急不緩,淡然地彷彿在討論今天的天氣不錯:「是我向皇上請辭的,下個月我就要離開京城了。」

  李成恆茫然,只能之間竟只能問出一句「為什麼」,呆呆地看著依舊淡定的先生:「是恆兒做錯了、做錯了什麼嗎……」

  「不,你是個好學生……」平靜的聲音裡似乎多了一絲不穩的氣息,像是精緻的瓷器上憑空出現的裂痕,氣急的李成恆卻沒有察覺:「那為什麼要走……我不同意!」

  「無不散之宴……」蘇寂言轉過了身,背對著咄咄逼人的弟子:「你不是孩子了……」

  「我不要……先生,不要走……」李成恆從背後緊緊抱住身前的人不肯放手,這個人,讓他懂得尊重,教會他隱忍和審時度勢,幫助他鞏固父親的賞識。

  不是個孩子了……先生說過,任性妄為,撒嬌耍賴,是在決意成長時就自動被放棄的權利……可是,不要他離開……「先生……」

  「收拾一下去找梁太傅吧……別再叫我先生了。」蘇寂言掙了掙,卻被緊緊箍住:「放手,不要讓我失望。」

  「先、先生……」李成恆的手漸漸僵直,終於鬆了開來:「我……我……」

  蘇寂言轉身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卻見往日總是活躍的弟子仍是不動不動地低頭站在原地,眼中飛快掠過的情緒分明是不捨……

  一步步走出相伴三載的院落,走出自成一統的天地,蘇寂言沒有再回頭,李成恆終究要長大,而蘇寂言,再不能把族人丟在身後,自欺欺人地埋頭向前走……

  自從兒子從宮中回來,就一直沉默地收拾行裝,蘇洛自然看在眼裡,懊惱著三年前不該就此答應的同時,也慶幸總算還來得及在事情不可收拾前讓他抽出身來。

  「阿寂,阿爹知道你覺得四皇子是可造之材,這幾年那孩子對你倒也算得敬重,」蘇洛在一旁坐下,見一向看重的長子一言不發,心中也不好受:「可咱們家不能去蹚那起渾水,如今的局勢你也知道,黎妃是燕國來的,可今上……」

  蘇寂言放下手中的書卷,當然是知道的,李成恆的母妃是屬國的公主,如今燕國漸盛,隱隱有脫離大堯掌控之勢,照理說這儲君之位怎麼也輪不上他,可今上偏又對這母子二人恩寵有加,有朝一日真的紛爭起來,大概多數朝臣都不會樂見他登上帝位……蘇家在幾位皇子之間小心翼翼地保持著某種平衡,偏他身為下一代的家主卻任著恆兒的老師,自然,是破壞了「均衡」的。「爹,再幾日過了年我就離京,塵埃落定前不會回來的。」

  「也好,我們蘇家在江南士林也算一呼百應,你的能力爹也放心的下。好好照顧自己」

  「寂言知道……」

  臨近大年,宮中太學也都不再授課,蘇寂言更是鎮日留在家中陪伴父母和兩個弟弟,也幫著剛滿18歲的小弟收拾些日常用品,有諸多同僚的宴請便一一推辭了,幾乎不出府門一步。

  「大少爺,宮中有書信來了。」蘇樂拿著一封信走進前廳,打斷了蘇寂言和小弟蘇悟言的談話。

  蘇寂言眉間微蹙:「送回去吧……」前些日子他三番兩次將李成恆帶出的文章,棋譜,書信原樣送回,這幾日不見書信,本以為他已經放棄了……

  說不清再次聽到宮中有來信是什麼樣的感覺,是該生氣他的不成熟,可是,揮之不去的期待是那樣分明地存在著……

  「少爺,不是四殿下,是黎妃娘娘……我看來人十分匆忙這才收下的。」

  「大哥,大概那小子搬了黎妃來作救兵吧。」蘇悟言湊上來看了一眼,興趣缺缺地道了聲:「我先去娘那兒等你……」今日是除夕,他們兄弟本是約好了去別院看望抱病臥床的娘親……蘇洛雖然位高權重,出去正妻郁氏,身邊妾侍卻不多,除了大弟蘇瑾言的母親,如今正代替娘親執掌家務的沈姨外,就只有小妹的母親羅氏。

  「嗯,我稍後就來。」蘇寂言看了蘇樂一眼,見他不像虛言,稍一遲疑,還是抽出了信紙。

  怎麼會……怎麼可能……不知是不是握得太緊,紙張輕微的撕裂聲讓蘇寂言猛然驚醒,大力地搖晃著蘇樂的肩:「四皇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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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啊……」一頭霧水的小廝茫然地看著臉色大變的自家少爺:「應該..是在、在宮裡吧……」

  窗外一道驚雷劈開了暮色已沉的天空,蘇寂言滿是迷霧的眼中一下清明起來,飛快地吩咐著:「蘇樂,去母親那裡,就說我有急事,晚些再去看她。」

  「大少爺,你要去哪裡……」蘇樂見他神色肅然,不敢不從,卻還是不放心地問了一句。少爺的樣子前所未有的認真,讓他禁不住有些害怕……

  「備馬,出城。」吐字清晰地說完這四個字,蘇寂言再不耽擱,大步穿過門廳往外去。

  實在是,不敢再多停留一刻,薄薄的紙上是觸目驚心的消息,燕國內亂,燕王身死,繼任者以燕王殘虐,民心不穩為由要求大堯遣送燕王唯一的胞妹黎七雅回國定罪。今日大朝,重臣都主合議,將黎七雅廢除妃位遣送回燕國,以保邊境一時太平。自皇上下旨至今已過了近四個時辰,那封信竟是黎妃臨去前托付身邊親信婢女交給自己的。

  「恆兒心高年少,妾自去後,唯求先生善加看顧。」那樣的言辭,分明是毫無回轉之地的絕筆,看來黎妃已知此去凶多吉少……

  恆兒他,這幾日承受了怎樣的重壓,他卻不知道,還將所有的信息都拒之門外……本已蜷緊的心更是狠狠地收縮著,我竟是不知,竟是不顧……

  灰沉的天色幾乎完全暗下去,夾著雪子的雨點接連不斷地砸下來,蘇寂言欲翻身上馬的動作在看到門外的景象時驟然頓住,一身風塵的人倔強地站在雨中,怔怔地看著他的動作,一身早已濕透了,卻是不肯挪一挪步子避雨。

  蘇寂言心中一酸,扔了馬韁將他拉到懷裡:「恆兒……」

  那雙眼中先是疑惑,漸漸便佈滿了委屈和傷痛,李成恆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抓住他的衣袖,緊緊地,不肯放手:「先生……先生……」

  比自己還高出一些的弟子攥著他的衣袖,也揪緊了蘇寂言的心,拒絕了門口要遞來雨傘的家奴,他站的很直,穩穩地,讓李成恆靠著。

  「娘再也不會回來了……先生……我再見不到她……」短短十幾日間經歷自己毫無預警的離開和母親的遣送,此刻的李成恆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在最親的人身邊訴說。

  驚訝於他的敏銳,蘇寂言知道黎七雅是抱著必死之心離開的,現時,他卻希望李成恆不要那樣聰敏,那樣,或許還可以抱著母親僥倖逃過一死的希望等待下去。

  「恆兒……還有希望……」

  已有些神志不清的李成恆卻淒然地搖頭:「不會了,她走的時候,笑的那樣好看……」

  心下透涼的蘇寂言抱住他軟倒的身體,和剛從別院回來的蘇樂合力將人抱回房中,親手替他擦乾頭髮,換過衣物,命人在爐上熬了驅寒的薑湯,收拾好自己的一身混亂後,便守在了一邊。

  窗外的漆黑逐漸換了青白……累極昏睡的人也轉醒。「先生……」低啞的聲音喚醒了坐在床前的人,蘇寂言下意識地伸手去探他的額,觸及一片溫熱才舒了口氣:「恆兒,可好些了?」

  李成恆點了頭,沉默下來,蘇寂言心下歎息:「已經誤了早朝,再休息一會兒吧。」

  「先生……」見蘇寂言轉身要走,李成恆終於輕聲叫住了他:「還是要離開嗎?」

  身形一僵,已聽到身後那人飛快地自問自答:「是我耽擱您的行程了,請放心,以後不會了……」蘇寂言心中儘是疼痛,抱著期望問他,卻不敢聽他的回答,便自己先拒絕了自己,這個小心翼翼的少年,是他一向驕傲的恆兒……

  想留下來,多想給出他想要的答案,可是這句話的重量,是蘇家上下的未來。他……說不出口。

  「蘇先生……成恆還要回宮向父皇覆命,不再叨擾了。」李成恆掀開被子起來,拿過床頭已被洗淨烘乾的衣物:「就此別過……」

  蘇寂言聽得身後一陣窸窣,李成恆已經穿戴整齊地站在面前,像是此前千百次那樣與自己告別,只是此次別過,便是會期杳渺。

  李成恆認真地跪下,行了莊重的禮數,才起身往外走,蘇寂言一陣目眩,竟要扶著桌才能站穩,心神恍惚地看向門外,卻見他已然杳杳而去。

  先生……既然留下來讓你如此為難,便替你拒絕了吧……只是,如果……如果恆兒當真求你,你會不會……會不會答應?

  新年的爆竹聲綿延不斷地響著,蘇寂言坐在房中幾乎頭痛欲裂,蘇樂看著他疲憊不堪的樣子暗自憂心,也不敢開口,默默地站在一邊。

  「蘇樂,關好門窗,吵得人心煩。」

  蘇樂應了一聲,心道這哪是外頭吵啊,是您自個兒心裡不痛快呢……可手上還是動作迅速地關門,關窗。

  「你也出去吧,告訴外頭我不想見客。」

  蘇樂「哎」了聲,看了看還是坐著不動的少爺,帶上門出去了。

  從旭日初升到星辰滿佈,蘇寂言都沒有踏出房門,蘇洛自朝宴回來,就聽下人回稟四皇子在府中休息過,自然想到這幾日紛紛擾擾的事,沒想到埋了他幾日,終究還是知道了。此刻知道他一日未出房門,正想來看看兒子,卻被突如其來的開門聲震住,眼看著雙目微紅的蘇寂言從房裡走出來,直直走到自己身前跪下:「阿爹,我要留下來……」

  第8章

  「你……」蘇洛退了一步,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你說什麼!」

  「我要留下來。」蘇寂言目光炯炯,而今局勢瞬息萬變,李成恆今日或許尚是天潢貴冑,明日就可能淪為階下囚,他怎麼能放得下:「阿爹,蘇寂言……從此不是蘇家子……」

  這句話無異於晴天響雷,蘇洛在那一刻簡直要懷疑自己幻聽了,一向最不用旁人操心,獨當一面的兒子,竟然說出這樣的話。

  「逆子!為了那不成器的毛孩子,你要我將你逐出家門?」

  「老爺!」

  「阿爹!」聞訊匆匆趕來的郁氏和蘇悟言只聽到「逐出家門」四字,不知發生了何事,只以為蘇洛發怒,連忙要勸。

  「你們問、問問他……」蘇洛氣得粗喘著,指著蘇寂言語不成聲。

  「阿爹,阿娘,寂言不孝,往後再難承歡膝下,」蘇寂言的眼中已有淚光,盈盈水光裡,卻依舊閃爍著堅定。說著重重拜倒。

  「大哥!」蘇悟言扶著搖搖欲墜的郁氏連吃驚的時間都沒有,這是怎麼回事,昨日還是好好的,為什麼大哥要這樣做……

  「小三,照顧好爹娘……」蘇寂言說完這句就不再說話,只一個勁地磕下頭去,一聲聲,敲在幾人心中,反反覆覆……

  「你……不後悔……」蘇洛的聲音十分低,不見了方纔的氣怒,倒顯出幾分滄桑的老態。

  蘇寂言抬起頭,額上已是擦出血痕,看向父親和一旁的母親,小弟,心中的酸澀幾乎將他吞噬,仔細想了想,終於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值得,是不是會後悔,真的不知道,可是,走不開……把他扔在那裡,便是怎麼也走不開……

  「你走……」蘇洛揚起手,終於還是無力地垂下,轉過身命令妻兒:「你們都過來。」

  「少爺……」不知過了多久,一方乾淨的絲絹被遞到自己跟前,蘇寂言隨著那隻手看去,跟隨了自己多年的小廝眼圈紅紅地跟著跪了下來:「少爺。」

  「蘇樂,回去吧。」蘇寂言接過絲絹仔細地擦著自己的額,動作慢得離奇,一點一點,擦完了也就笑了,如往日暖風拂面的笑容……

  起身向外走去,一步步,很慢,卻始終沒有再回頭。

  蘇樂看著那個身影,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同了……少爺向來不算好的身體裡,像是藏了很多的力量,可是,又像是很脆弱,很害怕……

  出了府門,發現即使已經深夜,街上還是有著三五成群的行人,蘇寂言這才想到今天竟是新年。本該一家人團團圓圓的時節。握緊了手中的玉珮,冰冷的質感硌著掌心生疼。呼出的熱氣在黑夜裡化作一團白霧,蘇寂言看了一眼夜色中隱沒的蘇府,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聖旨到……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四子李成恆,系燕國罪女黎七雅之後,然黎七雅既已自盡,今念其尚在年幼,封為恆王,即日赴封地就任。如無特旨,不得入京。」

  隨著聖旨而來的,是黎七雅的死訊,從邊境趕回的侍衛在大殿之上帶回了她的遺言:

  妾入大堯,君既不曾休離,縱身犯死罪,豈有回燕受審之理。折辱至斯,唯一死明志,惜稚子無辜,望君垂憐。

  李成恆默然地接旨,謝恩,平靜地看不出異常,並不抗議,也無怨懟。帶著身邊的內侍收拾自己的東西。

  「殿下……」

  「嗯。」

  「讓奴才來收拾吧……」郭川偷偷按了按眼角,不敢掉淚,上前接過李成恆的包裹,李成恆由他接手,轉頭整理起散落在桌上的書稿,一疊一疊地按著日期排放著。不時頓一頓,卻又很快醒神,繼續理著。

  郭川剛把衣物弄妥當,就看到他對著整整齊齊碼好的書稿發呆,暗自歎息著,一個月前這裡還是歡聲笑語呢,世事無常,說的也不過如此。

  「殿下,這些要帶走嗎?」

  「嗯……不,不用了。」手指眷戀地拂過最下邊發黃的紙頁,慢慢地向上,最終停留在最上方幾封未拆開的信上:「走吧……」

  這些,就留在這裡了,和我最好的回憶一起,留在這裡……如今要走的,是隻身一人的李成恆而已……

  「那……這個……」郭川指了指擺著另一邊小几上的棋盤,眼中不忍,殿下這是絕了心……

  「放著吧……」李成恆的話說得艱難,似乎要很努力才能轉過身離開,提著郭川幫他收拾好的東西向外走去。

  那方棋盤上,你教給我多少東西,如今,卻與我再無相逢之期了……再也不能見到,哪怕想念了,也沒有地方訴說……

  ……

  「殿下!」身後是一頭霧水的御林軍,郭川看著跳下馬車衝回院子的背影,幾乎要呻吟出聲,主子,放不下就是放不下,剛剛又是何必跟自己逞強啊……

  一直到了京郊,李成恆依舊不肯將後來抱進來包袱打開,郭川心知肚明地裝作無視,坐到外邊跟趕車的車伕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知道這些御林軍只送到他們出城,出了城後就由京營的人送他們到封地。

  但不管從沒出過京城的郭川怎麼問,車伕都不肯說他們的目的地——衡州的狀況。

  遙遙的已經可以看到京營的人了,感覺車身漸漸停了下來,李成恆掀開簾子正要下車,手中的動作在一瞬間靜止。

  路邊的人長身玉立,雖是顯而易見的憔悴,卻隱隱有著期待的神情,蓄著笑意的眼正看向馬車。

  「先生……」

  輕到聽不清的呢喃,李成恆努力看清眼前的景象,那個人……

  遠遠站著的人已經走到了近前,溫暖的笑意,從他眼底泛起,剝離著李成恆的淚,終至哽咽。

  「先生……」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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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御林軍和京營官兵完成交接,京營帶隊來的人拍了拍蘇寂言的肩:「君寒,先上車吧。」

  一旁跟著抹淚的郭川奇道:「蘇先生認識他?」

  「嗯,恆兒,這是魏將軍,是我的故交……」蘇寂言衝來人笑了笑:「讓子易見笑了。」

  「哈哈,哪裡。」魏揚爽朗地笑了:「說了多少次叫我魏揚就好,偏只你喜歡子易子易的喊……」

  「魏將軍,」李成恆迅速抹了把臉,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勞煩魏將軍相送了。」

  「能讓君寒這麼為你……」魏揚看了他一眼,恢復了輕快的語氣:「都上車吧,日夜兼程的話,幾日便能到衡州。」

  蘇寂言依言上了車,郭川自覺地守在車外,從黎妃出了京,殿下這些天都不哭不笑的,如今,可算是令人把心放下了一大截。

  「先生,你怎麼會……」

  蘇寂言看著對面短短半個月裡消瘦了許多的人,只剩歎息:「我放心不下……」怕你孤單,怕你難以承受……

  堆積在心裡的悲苦和憤怒彷彿找到了唯一的出口,李成恆閉上眼,任由眼淚流出來……許久,被溫熱的指腹輕輕抹去。

  即使很多年後成為帝王的人聽過千百真心假意的情話,即使身邊傾心相戀的人也在笑鬧夾纏間說過幾回,李成恆依舊覺得,年少時,這句算不得情話的情話最是動人心魄。

  進入衡州已經是幾天以後的事了,當輕車簡從的兩人跳下馬車來與魏揚告別時,連習慣了餐風露宿的軍人都不禁抱怨:「這衡州也太過荒蠻了,一路過來連客棧也不見幾家。」看向故友的眼中也添了擔憂:「君寒你……」這是何苦……

  蘇寂言隨意地四下看看,不減笑意地拱手道:「子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進了城就是恆王府所在,子易兄只奉命送我等至此,這就請回吧。」

  魏揚一揮手命兵士散開了休息,自己扯過蘇寂言到一旁:「君寒,你真想好了?」

  「這話問得未免太晚。」

  「不晚,你跟我回去,我幫你向蘇伯父求情……」大個子軍人拉住他的手一臉認真。

  蘇寂言有些好笑地看著他,不過片刻,魏揚頹然地鬆開手:「你決定的事是從不會反悔的。……」相交十多年,哪裡會不知他的脾性。

  「先生,我們該走了。」一直站在一旁遠遠看著的人走了過來,面色似有不善地插入談話中,為什麼這個自稱「故友」的人一直扯著先生說個不停……

  「嗯,走吧。」蘇寂言沖魏揚點點頭,便轉身要走。

  「等等,有事的話,記得來找我。」魏揚上前抓緊了他的手,用力一握才放開:「一路平安。」

  蘇寂言微微詫異,收回手,沒有再說什麼。

  「遠寧」二字出現在視線裡,李成恆抬頭仔細看著,這便是他要長久停留的地方了……

  作為一州的重鎮,遠寧城著實貧陋,而衡州治下,遠寧、靖平、歸方、樂安四郡中,遠寧已是情況最好的一郡。

  城門口跪了一大撥四郡的官員,大約是聽說恆王今日到任而來迎接的,蘇寂言細細看了他們的官服,暗自蹙眉,竟然都是從五品以下的官吏,州郡大員一個未至,如此分明的示威根本是暗示李成恆只要做個閒差王爺就好。

  身邊的李成恆卻像沒有察覺,平靜地叫起,拉著他自顧自地往恆王府去。

  「你的母親……」一直不聲不響的人直到進了王府才忽然開口:「就葬在歸方。」歸方是四郡之中最靠近燕國的一郡,黎七雅在兩國交界處自刎明志,因為沒有明確的身份,只是就地下葬。

  李成恆的身體一顫,還沒說話就聽得他繼續說道:「何等聰慧的女子,你便是這樣回報她嗎?」他的母親,用自己的性命來交換帝王的情意,愧疚和對兒子的看顧。封為恆王,永不回京,雖是貶黜,未嘗不是變相的保護。

  語調不急不緩,蘇寂言說完,就著手整理起兩人的行李,李成恆跟過來,在一旁幫忙,說得很慢,很清楚:「知道了。」

  「那就從現在開始吧……」

  「啊……」李成恆一頭霧水地看向朝他點頭的人,才發現那人正笑著看向門外拿著幾張拜帖的郭川:「啊,是這樣。」

  「去請他們到前廳。」蘇寂言迅速地作出決定,幫著一掃頹唐的弟子整理著衣冠:「走吧……」

  第10章

  「五叔,不是說恆王一向到軍營與將軍們商量軍務的嗎?」穿著校尉軍服的小將有些疑惑地問著走在自己身前的將軍,時不時左右觀察著不算宏偉的恆王府。

  「別左顧右盼的,」倒是齊聚身邊的另一位將軍見他一臉好奇,回答了一句:「大概是蘇大人身體不好,以往也有過好些次來王府商議的。」

  「這蘇大人三天兩頭地生病,還能管事嗎?……」齊柯有些不以為意地說著:「我聽說蘇大人只是個被趕出家門的落魄子罷了……」

  「哎……」說話的人吃痛地叫出聲,立刻看向「行兇」的五叔。

  「叫你胡說八道,」齊聚冷不防用佩劍敲了敲他的腦袋:「哪兒聽來的胡話,叫王爺聽到了有你好果子吃。」這個胡鬧的侄兒,功夫雖是不錯,一張嘴卻總是惹禍上身。

  「唉,齊兄別太嚴厲,王爺不會跟個孩子計較的。」負責文職的周尚銘看那小將一臉苦相,也不由笑了:「那些流言哪裡能信,這衡州的多少事都是蘇大人在管著,他可不是什麼病弱的紈褲子弟……」

  「平常倒也沒什麼,今天麼……」齊聚瞪了自家侄子一眼:「蘇先生病著,王爺……」

  周尚銘聽到這裡也驀然想到,那一位若真病著,王爺的心情恐怕不是一個「差」字可以概括的了。立刻改口道:「也是,齊柯莫在亂說話才好。」

  「廢話,若是出了事你給他求情去……」

  「可別,你都不知道上次為了給我帶來的那個小鬼求情,王爺給我看了多久的白眼……」

  「……」

  靠近了正屋,幾人的聲音也就自動低了下去,果然只見李成恆一人坐在偌大的書桌邊看著什麼。

  「王爺……」

  「哦,你們來啦,坐吧。」李成恆從書本中抬頭看了一眼,招呼人上了熱茶,便又埋下頭去:「先暖暖身子,等我一會兒。」

  四人將茶杯都喝了個底朝天,苦思冥想狀的人才終於舒展了眉頭,高興地寫下了什麼,把注意力移了過來:「樂安郡的事安頓好了?」

  「是,也沒出什麼大亂子,就是一些百姓遭了災,救濟的糧食已經發下去了。」周尚銘穩穩答道:「照王爺和蘇大人的意思招了不少流民和地痞到軍隊裡,如今都在齊聚手下受訓呢。」

  「那就好,先生昨日受了寒,這兩天的事你別去煩他,都報到你那裡,不能處理的你過來找我便是。」

  「好。」周尚銘料想也是如此,便不再多說,李成恆問了齊聚和副將一些邊防的事,才注意到一旁站著的齊柯,稍微留意了一眼,問齊聚道:「弟弟?」

  「哎,王爺這回可錯了,他是我大哥的兒子。」談完了公事,齊聚也輕鬆起來:「功夫不錯,正幫我訓著那批新招的兵呢。」

  李成恆笑著點了頭,卻沒有接話的意思,齊聚也就起身告辭:「那我們先回去了,歸方和靖平城還要去巡查一番才好。」

  「等等,那批新兵沒什麼問題吧……」與書房相通的內室轉出來一個人,聲音有些沙啞地問著,一邊還瞥了一眼李成恆。

  「蘇大人……」齊聚看了看容顏顯得蒼白的人,示意一旁的齊柯答話。

  「沒,他們雖然都是臨時招募的,可身手反而比一般人家的來得好些。」齊柯有些自豪地說著,那神情惹得蘇寂言也笑了笑:「我不是問這個,那些人在鄉里鄉間橫行不顧的,身手自然好些,咳咳,我是說……咳……」

  李成恆忙著扶他坐好,遞過去熱茶,更是一把抓過披肩搭在他膝上:「先生的意思是要多注意那些新兵的行為,不能讓他們鬆散了,擾了軍隊的戒律。」

  蘇寂言贊同地一笑,接過他遞來的杯子:「正是。」

  「我會多加注意的。」齊聚站起來保證道:「蘇大人放心。」

  「好了好了,」李成恆卻在一旁忙著想送客:「你們先回去吧。」

  「臣等告辭。」四年的時間足夠這些人摸透這位恆王的心思,紛紛告退出來。

  「先生怎麼不好好休息……」李成恆邊抱怨著邊拉著人往回走。

  「咳咳,你還有理了,怎麼又把人叫家裡來商議。」蘇寂言輕斥了句:「像什麼話。好容易這些年把衡州上下弄得齊心了,你可別偷懶。」

  「有什麼關係,齊聚他們反正也知道,先生病著,我才不會出去。」李成恆攤了攤手,輕歎了句:「先生越來越嚴厲了。」

  「你倒是越發無賴得緊……」蘇寂言白了他一眼。

  什麼叫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當四年前蘇寂言看到前廳站著清一色身著軍隊服裝的年輕將領時才深刻理解,大堯一朝重文輕武,文官又大多是由出身士族的世家子弟擔任,而在大大小小的戰場上積累戰功,摸爬滾打而擁有了軍職的,則多數是寒門子弟。如此一來,文武官員本就不甚親厚,而衡州地處邊境,駐守軍隊不是直屬兵部的統領,更加被當地文官所瞧不起,是以這些人一聽說新上任的恆王殿下竟在城門口被文官們施了下馬威,心裡反倒多了一分親近之意。許多下層將領紛紛遞了拜帖來見見這位恆王。

  恆兒這孩子從小就顯露的軍事天賦在那兩年得到了很好的磨練,也因此結交了不少軍隊的將領。這些年靠著軍隊的支持漸漸把衡州的大小事把握住了,如今衡州倒成了大堯朝難得的文武官吏一氣同心的地方。

  李成恆還在鍥而不捨地勸他回床上躺著,蘇寂言笑著隨了他的意思,指了指床邊示意他坐下:「恆兒,這些年辛苦了……」

  李成恆心頭一熱,為了和那些三大五粗的軍人打成一片,他架子沒有半分,事卻是沒少干。初初和那般固執的文臣共事時,氣更是沒少受。先生從來都不曾說過這樣的話,如今也算順風順水,這句話聽來卻叫人格外心酸。

  「辛苦的是先生……」李成恆為他整理好被子,輕輕地說著。那時的他只顧自己的感受,顧著自己難過,卻忘了先生要有多少掙扎才能走到他身邊,完全不知道先生忍著什麼樣的悲傷離開自己的家,陪他走到這篇荒涼的土地。甚至很多事還要先生幫他處理,連累得先生身體也更差了些:「都是恆兒不好……」

  「別這麼說……」蘇寂言按著他的背拍了拍:「看到現在的樣子,我很高興,等開春了一起去看看你母親吧……」現在的衡州,現在的你,讓我很欣慰。九泉之下的黎七雅想必也會開懷。

  「等先生身體好了再去吧。」李成恆想了想才道:「聽說最近燕國又不太平。」

  「燕國這兩年黎九琛可以說是隻手遮天,黎九琛挺有治國之才的,比前兩年反好強盛了很多,最近怎麼了?」蘇寂言有些好奇,也不無擔憂地問了句,衡州臨近燕國,若是兩國維持這樣的局勢還好,一旦真的打起來,最先遭難的必然是衡州的百姓。

  「嗯,有消息說黎九琛要反,還不知是不是真的……」李成恆不肯再多說:「哪就那麼快了……先生把病養好才是正事。」

  (汗∼∼為毛還是清湯清水的兩隻都已經有老夫老夫的感覺了啊∼∼恆恆,乃終於長大鳥∼用藍淋大的話說∼乃可以吃肉鳥∼∼果然還是應該雞凍一下才對咩∼∼∼決定鳥∼∼下章H∼∼恆恆有出乎意料的舉動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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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人節番外——最美的情話

  最美麗的情話

  永恩帝一直以為,自己視若珍寶的女兒一定要嫁給一個當朝才俊,至少也該是文武雙全的世家子弟。

  可是女兒出門去了一趟,回來竟說要嫁給無權無勢的商家子弟,還是遠在江南的臭小子,讓他這個當爹的怎麼放心地下,把從小捧在手心的孩子嫁到自己鞭長莫及的地方去。

  明明,明明想要讓她留在自己看的到,守的住的地方,明明,是要確保她不會受任何委屈地快樂著的。

  「父皇,我就是喜歡他嘛……」大堯朝最尊貴的少女不肯罷休地搖晃著父親的手臂:「父皇和爹爹以前答應過女兒可以自己作主的。」

  「悅兒,你嫁到那裡,可就再難看到我和清攸了……還有你爹爹,你讓父皇怎麼能放心……」似乎只要對著女兒酷似那人的神情,李成恆的拒絕便怎麼也說不出口。

  「可是父皇,悅兒總有一天是要長大的啊。」李清悅當然知道父親生怕自己傷著委屈著,可雛鳥也有飛離巢穴的一天……

  「是啊……」雖然還不到知天命的年紀,李成恆看著亭亭玉立的女兒,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一眨眼,悅兒也長大了……父皇也老了……」

  「才沒有,父皇和爹爹還正當年呢……」

  「小丫頭,不必拍馬屁,把他帶來讓父皇看看吧……」

  「那我明早就帶他進宮。」纏人的小姑娘終於收起撒嬌的功夫,抱著父親的脖子親了一口。

  李成恆寵溺地看著小女兒態畢露的孩子,這才聽出不對勁來:「他不是在江南嗎?」

  「啊,」一旁站著的李清悅稍稍有些赧然:「都是他說不放心我一個人回家,非要跟我進京,我沒說身份,也不知道父皇准不准,就讓他在客棧等我了。」說罷更是低下了頭:「人家又不是小孩子了,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坐在書桌旁笑著聽女兒訴說的人彷彿陷入了什麼回憶,不放心啊……當年,那個人也是這樣說的吧……嗯,說的是「我放心不下……」

  「父皇……」李清悅停下了話頭,看著笑意盈盈的父親,總覺得,父皇笑的,比之前,更多了一分暖暖的感情……

  「嗯……」站起來拍了拍女兒的肩:「明天跟我一起出宮去看看吧,以後,父皇就把你交給別人去擔心了……」

  這就是說……父皇同意了?李清悅反應過來才對著遠去的背景又叫又跳:「謝謝父皇!」

  漸漸走遠的永恩帝勾起了嘴角,凝視著夜空的眼中已是微微濕潤,江南的臭小子,算你運氣好,情話說得這麼動聽,連朕,也想哭了啊……

  ……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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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這一拖延,他們卻再也沒能到黎七雅的下葬之地去拜祭,還不到半個月的時間,當蘇寂言堪堪好起來,可以每日處理公務時,黎九琛竟然動作迅速地反了,不但將如今的燕王拖下王位,還為上次政變中屈死的許多人平冤昭雪。更是誰也沒有料到,黎九琛竟然以大堯逼死姐姐為由,要求擺脫對大堯的附屬關係。

  五日後,八百里加急的詔書傳到李成恆手中,李曦不但恢復了黎七雅的妃位,還昭告天下黎妃剛烈堅貞,堪為典範,追贈為嘉烈皇后。言辭之間對李成恆也多加安撫,雖未言明,卻似有召回的意味。

  李成恆接旨後頭也不回地離開,偌大的王府竟沒有一個人出來招呼宣旨的人,等到蘇寂言聽到消息從州郡衙門匆匆趕回來,全府的人竟都不知王爺去了何處。宣旨的公公和侍衛更是面面相覷,不知怎麼就惹惱了這位王爺。

  蘇寂言禁不住有些著急,李曦當年下了那樣的旨意,間接葬送了黎七雅的性命,恆兒面上雖然鎮定,心裡卻實在是怨著他父皇的。怨他不肯為母親多做一些努力,就那樣放了手。而今看到這樣的旨,心中怎麼能不苦,怎麼能不恨……

  即使郭川保證說沒有人出過王府,蘇寂言心下仍是按捺不住的開始慌亂起來,哪裡還顧得了別人的目瞪口呆,簡單吩咐了一句好好招待,便徑直往府裡去了。

  王府雖說並不奢華豪大,但上下一通找過來畢竟也花了一個多時辰,看著漸漸暗下來的天色,連郭川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看漏眼了,欲通知齊聚他們幫著在城裡找找,蘇寂言強迫自己定下心來,細細想了一遍,臉色突然大變地衝向後院,卻不要郭川他們相隨。

  剛進入那片梅林,蘇寂言就聞到了熏得人倒退一步的酒味,這片梅林是李成恆最初發現的,因為黎七雅喜歡梅花,李成恆便時常在這裡擺上一壺清酒,默默相對。

  正無奈地想著自己這也是急昏了頭,怎麼早些竟沒有想到這裡……不經意被樹下的身影駭了駭,獨自舞劍的青年一身蕭瑟,墨玉般的長髮也隨著風盪開在夜色裡,有點驚心動魄,神情卻似狂亂……

  「恆兒!」

  蘇寂言喊了一聲,看著那人發紅的雙目更是心疼:「停下來!」說著竟然不顧一切地想要去扯他。

  李成恆的劍尖幾乎劃到他的肩,才如大夢初醒般發現有人站在面前。也不顧想到底是誰,就要一把推開。

  蘇寂言怎麼肯放手,不僅動作確實地扔開他的劍,還牢牢環住了他的肩:「恆兒,冷靜下來!」

  「他有什麼權利這樣做……」李成恆反過來抓住他的手,力氣之大差點讓蘇寂言吃痛不住地低呼,卻還是不肯放開他,右手輕輕抱住他的頸,不住地呢喃:「恆兒,恆兒…….」

  無比熟悉的微熱氣息落在耳邊,李成恆像是溺水的孩子攀住了救命的浮木,雙手緊緊地抱住那個一直一直陪著自己的人,滾燙的唇貼上他溫熱的肌膚,不斷地摩挲。

  蘇寂言一瞬間怔住了,伸出的手不知該推開還是該抱緊,心也在呼吸夾纏間酥軟起來,不忍心啊,這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從懵懂莽撞的十四歲,到如今處事成熟的青年,看著他趟過黑暗,摸索著成長,看著他掩去傷痕,微笑著面對。從什麼時候起,想看著他成為優秀的人,這樣的心情不再單純,擔心和愛護的心已不能遏制,不可收拾。

  而那個孩子眼中越來越清晰的情意,早也不容他錯看……

  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滑過李成恆微微顫抖的背,終是慢慢地垂下了,因為李成恆呼出的酒氣皺了皺眉,就被按進懷裡,下一刻,便被深深吻住。

  濕滑靈巧的舌迅速地侵佔著自己的呼吸,蘇寂言只覺得連心跳都被帶動了,毫無規律的收縮起來。

  眸中都是那個人的影子,李成恆呼吸也急促起來,喜歡他,比喜歡更為明確的心意,便是世人所說的愛戀了吧……無數的聲音在心底叫囂著想要他……

  即使預料到了醉酒的人絕對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力度,在被狠狠進入時,蘇寂言仍是恨不能立時暈了過去,好不再承受那撕裂般的痛楚。

  被溫暖柔和的內壁□地包圍,李成恆抱緊身下的人深深地埋入,好熱……忍不住想要更多……是我的,你是我的……

  被反反覆覆地進入了多少次,蘇寂言不再清晰的意識已經完全不能記起,無邊無盡的黑暗和身體裡滾燙的熱液成為昏沉的記憶中最後的部分。

  身下的軀體從起初的略略僵硬,到後來的柔軟,李成恆的酒意漸漸散去時,狂亂的意識只能記得要牢牢抱著他,不能放手……

  而發現自己披頭散髮,一身凌亂,身下那衣衫破損,臉色慘白的人,實實是心頭最重要的人時,李成恆恨不得拿身邊的劍砍死自己,怎麼會,先生他……再也不會原諒自己了……身下鮮紅的血跡和可疑的白濁更是再再提醒著自己曾經做出了什麼事……

  「先生……」小心翼翼將身體微涼的人抱在懷裡,李成恆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間,一迭聲地吩咐郭川送來熱水,把所有下人都趕了出去。

  「天……」看著依舊昏睡的人因為他手上的動作攢緊了眉頭,被粗暴撕裂的地方還有刺目的血絲流出來,夾雜著粘稠的濁液。李成恆的心都疼得顫抖起來,愈加輕柔地繼續著清理的動作,暖暖的唇貼著那人失血的臉絮絮低語:「對不起,先生……不會了,再也不會了……忍一下就好……」

  強忍著落淚的衝動,李成恆默默將他安置在床上,拂開他額前的發落下一吻,才百般不捨地帶上門出去。

  門外急了一夜好不容易見到主子回來,又等了半天的郭川終於看到他出來,總算安下心來,正想說些什麼,卻被他的動作嚇呆了:「王爺,您這是……」

  「你去外面守著,不許任何人進來。」李成恆壓低了聲音,完全無視他伸來扶自己的手,一刻不離地盯著緊閉的門。

  「王爺,有什麼事您也不能跪在這裡啊……」郭川猶豫地向屋裡看了看,莫非是王爺做了什麼事惹得蘇先生生氣了:「蘇先生也會擔心的……」

  李成恆微微低下了頭,歎息般地說了句什麼,就再也不肯開口,更不肯起身。

  郭川無奈地遵令而行,心道反正蘇先生也捨不得讓王爺跪太久,至多到中午也就沒事了。也就放心地守在門外等著。

  小院裡再也沒有聲音傳出來,開始時郭川還能勉強自己不動聲色地安排府裡的各項事物,午後齊聚和周尚銘來了也還能定下神來招呼他們在書房坐著,可眼見夕陽就要下山了,兩人還是沒有一點動靜,再怎麼也無法冷靜下來,正好見府中的小婢女端著招待齊聚兩人的吃食經過,連忙攔了下來,端著進了院子。

  「王爺,已經一天了,好歹吃點東西……」見李成恆完全不為所動地直直跪著,郭川想了想,改口道:「就算王爺不吃也該讓蘇先生用些,蘇先生身體一向不好……」

  李成恆偏頭看了他一眼,郭川見他有鬆動連忙再接再厲,把手中的盤子端到他面前:「王爺不如送些進去……」

  「不,你送進去,不要吵醒先生……」李成恆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

  郭川正要再勸,轉念一想,山不轉水轉,不如去勸裡面那位,連忙點頭,輕手輕腳地推開門進去,果然見到床上的人還沒醒來。不禁一頭黑線,王爺這真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感情蘇先生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外頭跪著啊……

  第13章

  盡量壓低了聲音,郭川喚了兩聲:「蘇先生……」才見床上的人幽幽醒來。

  蘇寂言盡力想回應他一聲,開了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啞的可以,只好試圖撐起自己的身子,這一動作,昨晚的記憶就鋪天蓋地地湧上來,果然,身下不可言說的痛楚提醒著他昨晚的放縱,看看週身已經被清理地沒有了痕跡,那裡似乎也被抹上了涼涼的藥,也大概猜到是李成恆已經醒了做過清理。

  「蘇先生,奴才斗膽替王爺求個情,您讓王爺起來吧……」

  什麼起來,神思正游離的人疑惑地看了仍在喋喋不休的人一眼:「說清楚……」

  郭川等的就是他這一句,立刻將王爺從大早晨起就在門口跪到了現在,還不許他吵醒蘇寂言的事添油加醋地講了一遍,末了還不忘替自己開脫:「蘇先生可千萬別說是奴才說的……」

  蘇寂言愣了愣神,跪著?這還是初春的天氣呢……一掀被子就要下床,卻腿一軟幾乎摔倒在地,幸而一旁的郭川扶了一把。

  嘗試著走了一步,牽扯著全身的痛從下身傳來,蘇寂言禁不住皺緊了眉,吸了口氣扶著牆拉開房門,階下跪著的,果然尚穿著一身單衣的弟子,見他出現在門口,凝重的面上更是浮現起複雜的表情,身體下意識地想要站起來去扶他,卻又盡力地克制住了。

  「起來。」

  郭川迅速報告了齊聚等來訪的事,眼色極好地退到院外。

  「先生……」李成恆仰起臉看他,擔憂著他蒼白的臉色:「怎麼樣,怎麼樣都好……只求、恆兒只求先生不要離開……」

  咬著唇艱難地說著,李成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夠提出這樣的要求。

  「恆兒,若是我不願的事……」蘇寂言一手伸向他:「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改變……」

  「先、先生……」這樣恍若從天而降般的驚喜讓李成恆的話都開始變得結結巴巴,這是說,先生,先生也……

  飛快地想要起身,這才發現因為跪得太久,身體幾乎僵硬了。

  「還不起來!」蘇寂言對著他說出那樣的話,心裡也有些羞惱,瞪了跪著的人一眼,李成恆鬆開握住他的手苦笑著撓了撓頭,才撐著地上爬了起來:「跪太久了……」

  「傻子……」蘇寂言斥道:「我若真氣了,也不是你跪著就能解決的。」

  「我知道,只是……看著先生那樣,心裡難受地不知怎麼好……」李成恆活動了一下手腳,聽他聲音很是虛弱,忙忙地扶住他靠著自己:「先生,還是進去休息……」

  「喜歡先生……」乾脆輕輕抱起步子艱難的人,李成恆開心地簡直不知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喜悅:「很喜歡很喜歡……」

  蘇寂言握了握他的手,片刻才放開:「齊聚他們該等急了,快去吧……」

  結果就是當齊聚和周尚銘看到他時,就發現,一向被軍營裡諸多將領戲稱為年少老成的人不僅在討論中時不時地傻笑,心情更是好到不像話,竟然主動表示過一段時間可以一起去四郡巡查看看防務,天知道這位王爺閒暇時間是絕對不願意離開王府的……

  「王爺,有什麼好事嗎?」生性大大咧咧的齊聚終於忍不住問道。這位王爺私下與他們交情不錯,既然談完了公事,說不定可以知道他笑的這麼古怪的原因。

  「嗯,沒什麼。」李成恆從再一次的走神裡拔出自己的神智,開始反省自己實在是太過失態了,然而嘴角仍是止不住地上揚:「對了,先生也一塊去,記得安排些稱手的人護著。」

  「原來如此。」齊聚沒奈何地瞥了他一眼,根本就不該問麼,除了蘇先生,王爺哪會有別的好事。不過一起去巡城罷了,至於高興成這樣?

  溫厚持重的周尚銘卻有些擔心:「蘇先生還是留在城內比較好,王爺也知道這燕國現在是虎視眈眈,城裡的事很多都需要蘇先生處理……」

  「這其實是先生的意思,四郡的城防都必須加強,這次明著是先生代替我去巡城,實則是讓我有時間暗中去軍營佈置城防,希望能瞞過燕國那些探子的耳目。」

  「原來如此,」周尚銘也知道這是個好辦法:「那王爺要喬裝成小卒?」

  「呵呵,麻煩各位配合了……」

  「這個自然……」齊聚滿口答應著:「那裡的駐軍將領大多也都是王爺熟識的,我讓齊柯那小子帶人跟著王爺和蘇先生去。」

  「也好,你和周尚銘給我把永寧城守好。」李成恆鄭重地說道,沒了玩笑的語氣:「別出亂子。」

  「是。」兩人也正了臉色,莊重地行禮,這位王爺認真起來還是很有些氣魄呢……

  十天後,一輛馬車從恆王府正門大模大樣地駛出,護在周圍的是一隊裝備精良的衛隊,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都自動地讓開道,也有一些孩子很是好奇地探頭探腦。也很快被身邊的大人一把抓回身邊:「亂動什麼,小心衝撞了王爺。」

  周邊便有人了然寬慰:「您這是剛進遠寧城吧,不要緊的……這車裡不是王爺,是蘇大人。」

  「可這不是恆王府嗎……」

  「自然是恆王府,蘇大人是咱們王爺的老師,也住這王府裡頭。」那人跟他說了幾句,又轉頭去招呼自己攤子前面的客人,等銀貨兩訖了才又對著他道:「蘇大人很和善,對百姓也很照顧……」

  「那這架勢是做什麼呢……」外鄉人不解地問,好像要出城的樣子呢。

  「哦,蘇大人要去另三郡巡查,這大概是出發了吧……」攤主笑了笑:「對了,你如果沒有地方住可以去州郡衙門看看,那裡在招募流民做工,還包吃包住呢……」

  外鄉人一聽之下大喜過望:「多謝小哥指點,我這初來乍到的還正愁不知怎麼好呢。」

  「謝我做什麼,這也都是蘇大人的恩德。」樸實的攤主有些面紅,連連擺手:「現在有地的就不用每年去服工了,只要少許交些錢糧讓衙門自己僱人,這可好,大家也有時間侍弄地裡的莊稼,每畝多收個幾斗也就足足抵得上交的那些還有多……」

  雖然沒有聽得太分明,外鄉來的人似乎也感染了那攤主人的開心勁兒,接連著點頭稱是。問明了州郡衙門的方向,高高興興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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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從熱鬧的大街上出來,一行人就加快了速度,一邊馬上作小校裝扮的李成恆也趁著沒人注意鑽進了馬車:「先生。」

  「怎麼?」靠在車上閉目養神的人聽到動靜睜開了眼,果見一身戎裝的人一臉笑容地看著他。

  「先生累了?」李成恆在他身邊坐下,硬是扶他靠著自己:「也不嫌硌得慌,車子可沒我枕著舒服。」

  蘇寂言雖然沒有阻止他的動作,卻是挑了挑眉:「你就進來找罵了?」

  「才不是,」李成恆飛快地答道,隨即說了方才在街上聽到的對話。一邊替他揉了揉額角。

  從出門就精神不甚好的人笑了笑,嘴角的弧度透露著真心的喜悅:「那就好。」

  看著蘇寂言眼中不遮不掩的暖暖笑意,李成恆覺得他能夠看到一些莫名的東西,不同于先生對著自己時的寵愛重視,而是更廣大,更包容的感情...

  「先生與從前不一樣了……」

  「有什麼不一樣?」修長的手指恰到好處的按摩使蘇寂言的身體放鬆了不少,不在意地順著他的話問道。

  「嗯……以前的先生不會那樣笑……」笑容裡,透著懂得悲憫的心。

  蘇寂言稍稍偏過頭,挑起簾子向外頭看,繁鬧的市集已經漸漸被抽出新綠的田地取代,田間三三兩兩的農夫農婦,發現了路上的動靜,有些便直起腰來向著馬車揮手。

  心底油然而生的,是名為「自豪」的心情,驕傲,欣慰……他們四年的努力,那些原本難以承受的委屈和辛勞,都值得了……認真努力去讓一方百姓喜樂安康,讓一片土地欣欣向榮,這是在京中的名門少爺、蘇家寂言,無論如何都不會懂得的……

  「真好,是吧……」李成恆也跟著看出去,握住他的手相視而笑。「不過說實在的,這一年多往衡州來的流民越來越多,尤其永寧城,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話雖如此說著,眼裡卻也有著自得。衡州地處邊境,在如今大堯與燕國緊張的狀況下實在不是最好的去處,可在眼下的大堯境內,卻成了許多人心嚮往之的樂土。

  蘇寂言默默地點頭,能看顧的地方,也只有衡州而已……

  暫停休息的馬車有動了起來,李成恆也不再說話,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先生……我不想回去……」

  蘇寂言看著他:「為什麼?」如果回去的話,李曦出於愧疚的心情,對他想必會有諸多重用,而且他也不再是當初那個莽莽然的少年了。或許,會成為下一任君主也不一定……

  李成恆注視著他的眼睛,只有詢問,並未絲毫譴責,不由漾開了笑意:「先生不反對?」

  「反對什麼?」蘇寂言反倒有些奇怪:「這是你的選擇……」

  「我想要把大堯……變成很大的衡州,」李成恆看著窗外後退的農田,似是不經意地說著:「不要我們的衡州,融進現在的大堯……」

  蘇寂言驀然坐直了身體,原來,李成恆已經有這麼遠的打算了,在他還想著怎麼讓衡州更好些的時候,他的弟子,想到了大堯的未來……

  的確,現今的朝堂錯綜複雜,各種勢力的牽制千絲萬縷,即使李成恆回到京城,乃至登上帝位,要改變大堯的狀況恐怕也不是三年五載可以做到的。他們一手建成的衡州,也會被拖入這潭死水,再難保持今天的模樣。

  「先生……會怪我嗎……」抬起頭看他,一直都在身邊的人:「如果……先生希望我回去的話,我……」

  「恆兒,」清如水的眼中映出了年輕的弟子遲疑的神情,蘇寂言語氣鄭重:「我會陪你。」

  溫暖的吻接替了語言,李成恆擁住那人的肩:「先生……」有你在身邊,就有不退縮的勇氣。

  「總有一天,」蘇寂言淺淺回應著他的吻:「可以的……」是的,總有一天可以做到。

  「嗯,一定。」方纔的遲疑換了自信,李成恆鬆開手,指著窗外若隱若現的市鎮和遠山,像是忽然起了興致,李成恆略帶興奮地道:「先生,我們的太平盛世……你喜不喜歡?」

  儘管有些莫名,蘇寂言還是微笑著點頭。

  「送給你。」李成恆牽起他的手,交疊地放在膝上:「許你海晏河清,江山清明。」

  「那就不客氣了。」蘇寂言很快反應過來,微笑著點頭:「我收下。」

  笑得那樣好,以至於此後的歲月裡,即使面對著再殘酷的境地,李成恆始終記得遠在衡州時,他溫暖安慰的笑顏,記得他希望看到天下太平,然後,咬牙走過去。

  在視察完歸方之後,蘇寂言知道李成恆許諾他的,絕不是遙不可及的東西,即使兩國邊境局勢幾乎已是一觸即發,歸方的市井之間卻是十分平靜,不見絲毫負面情緒,城防也在有意識地暗暗加強,軍隊更是井然有序。

  「啊,那是蘇大人……」

  「蘇大人,聽說要打仗了,是真的嗎?」

  「蘇大人,我們會贏的吧……」

  「那還用說,蘇大人……」

  身邊的齊柯目瞪口呆地看著似乎瞬間圍攏上來的人群,下意識就要隔開眾人,蘇寂言手下稍一用力扯回了他,微笑著看向眾人:「諸位,衡州雖然不是銅牆鐵壁,但恆王和我,會一直與大家在一起。」

  「恆王!恆王!!」

  這樣的呼聲,是送給他們的,隨行的齊柯心底竟也湧起無限的感慨,這兩個人,真的是,很好的治理者啊……

  第15章

  在視察完歸方之後,蘇寂言知道李成恆許諾他的,絕不是遙不可及的東西,即使兩國邊境局勢幾乎已是一觸即發,歸方的市井之間卻是十分平靜,不見絲毫負面情緒,城防也在有意識地暗暗加強,軍隊更是井然有序。

  「啊,那是蘇大人……」

  「蘇大人,聽說要打仗了,是真的嗎?」

  「蘇大人,我們會贏的吧……」

  「那還用說,蘇大人……」

  身邊的齊柯目瞪口呆地看著似乎瞬間圍攏上來的人群,下意識就要隔開眾人,蘇寂言手下稍一用力扯回了他,微笑著看向眾人:「諸位,衡州雖然不是銅牆鐵壁,但恆王和我,會一直與大家在一起。」

  「恆王!恆王!!」

  這樣的呼聲,是送給他們的,隨行的齊柯心底竟也湧起無限的感慨,這兩個人,真的是,很好的治理者啊……

  大堯歷189年春,燕國起兵犯境。

  消息傳來的時候,李成恆一行已經到了靖平城,正和靖平守將討論戰期暫停四郡輪戍的事宜。蘇寂言也在加緊從與衡州相鄰的州縣購進糧草。

  終於到了這一天,反倒並沒有想像中那樣吃驚,歸方的傳令兵帶來了消息,燕國軍隊離歸方已經只有兩日的行軍路程。

  「王爺,」齊柯立刻上前請命:「請讓我帶靖平的軍隊去救援。」

  「不,我去。」

  「王爺!」

  「傳令連夜整軍,明早出發。」李成恆不容置疑地下令:「快去!」

  話音剛落,人已不見了蹤影,齊柯往外看了一眼,夜色裡的靖平城依舊是一片祥和……

  「先生……」

  「恆兒,怎麼過來了?」蘇寂言安排完了徵糧和購糧的事宜,正準備回臨時的住處找李成恆,就看到他匆匆跑了進來。

  「先生,燕國……」

  蘇寂言猛然看向他:「歸方?」

  「嗯,先生……」看著蘇寂言洞察的眼睛,李成恆只覺得自己的心跳也平復下來:「我要去……」

  「……」蘇寂言定定地看住他,許久才轉向桌上擺著的地形圖:「知道了。」

  溫暖的手臂忽然環上腰間,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在耳旁說著:「我會平安回來……」

  手臂間的人不知因為什麼而失了神,連身軀都有些輕顫,即使,知道這是他的責任,知道他必須要去,可是……

  「先、先生……」驀然被吻上的李成恆抱緊懷裡的人,加深了這個吻,原本蜻蜓點水般的吻漸漸撩起了綺靡的□,唇齒間儘是彼此的氣息。

  「恆兒……」意亂情迷的又豈止李成恆一個,蘇寂言用力回抱著他的肩……

  雖然明白了他的心意,李成恆卻從未再有過如那次一般的行為,怕他受傷,怕他不願,怕自己的情不自禁會帶給他哪怕一絲一毫的為難……先生……

  「先生……」李成恆勉強拉回的神智也在他再一次吻上來時全然崩塌,抱起他小心地放到一邊榻上:「可以嗎?」

  「嗯……」

  灼熱的吻在微涼的肌膚上遊走,李成恆的低喃充斥了耳畔:「先生……我會小心……」

  微微探入的手指在感受到那人些微的瑟縮後也不再堅持,反而溫柔地在入口處淺淺徘徊。蘇寂言攀著他的肩,努力地試圖放鬆自己,微微動了動。

  沒入了更多,李成恆溫柔地抱住他的腰,緩緩轉動了手指,開拓著□的通道,直到可以探入三根手指,才停了下來,探尋地看向身下面色潮紅的人。

  蘇寂言眼中已是一片迷離,些許的痛楚在李成恆萬分小心的動作下漸漸減緩,恆兒……

  無聲的默許,李成恆吻著他的眉眼慢慢進入,那麼柔和的眼睛,可總是有無限的堅定,是他的先生……

  蘇寂言眉間微蹙,李成恆的動作立刻停頓下來,轉而一點點吻過他的眼,唇,一路流連著,直到他再次放鬆下來。

  溫柔,纏綿,幾乎是緩慢到靜止的動作,很愛他,所以無論怎樣,都滿足地想要歎息……

  將倦極睡去的人輕輕擁在懷裡,滿是不捨和珍惜的吻滑過他的鬢邊:「很快就回來...」

  「小心……」一身戎裝的人出去後,低沉的聲音在空寂的室內迴響,消散在靜夜……

  「齊柯。」

  「末將在!」

  「啊,不必那麼大聲」李成恆拿過一旁的令牌放到他手上:「派人通知齊聚和周尚銘,在他們到達之前,你不許輕舉妄動,明白了?」

  「可是……」

  李成恆將自己的劍配好,語氣嚴厲了起來:「軍令如山。」

  「是。」

  整裝完畢的人迅速地翻身上馬,只看了他一眼:「幫我保護好先生……」話音未落,人已疾馳而去。

  「蘇大人,齊將軍到了。」靖平郡守匆忙進來回報,自從幾天前李成恆帶著全城大半的軍隊前去救援,蘇寂言理所當然承擔起了所有的決策,聽到回報的人微微抬頭:「讓齊將軍在城東角分別紮寨下營,我立刻過去。」

  說著看了看身邊的齊柯:「隨我去看看吧。」

  「是。」齊柯立即起身,感慨道:「終於可以去救歸方了。」

  蘇寂言眉宇之間平靜依舊,不見喜色,昨天的軍報傳來,燕國竟然出動了八萬大軍圍攻歸方,李成恆率軍苦戰兩日,全軍被迫退回了城內,兩軍僵持了三日,如今燕軍把歸方城團團圍住,城內局勢不明,也不知情況如何。

  「五叔,」齊柯一見齊聚便上前道:「王爺還在歸方城中,我們什麼時候出兵?」

  齊聚白了他一眼,上前見禮道:「蘇先生,遠寧和樂安的兩萬精兵我都帶來了。請先生下令吧。」

  「安營下寨。」蘇寂言環顧他身後隊列齊整的隊伍,穩穩說道。

  「啊,」齊聚摸不著頭腦地看向他:「不必停了,急行軍的話,天黑前就可以到歸方城外了……」

  「不得輕舉妄動。」蘇寂言舉起了令牌:「全軍,就地下營。」

  金色的調兵令在夕陽的照射下熠熠生輝,映著蘇寂言溫和的面容格外嚴肅,齊聚竟也一時失神:「是。」

  「齊聚,跟我進來。」

  直到坐到了蘇寂言對面的椅子上,看著衡州的地形圖,齊聚還在為方纔的失神疑惑,怎麼一向溫和的蘇先生竟會有那樣的表情的……

  「蘇先生,雖然如今兩方僵持,但歸方只有一萬多守軍,若是燕國強攻,王爺他……」

  「燕國七萬大軍,如今衡州軍力不超過五萬,就算全部出動也沒有絕對勝算。」蘇寂言冷靜地分析著:「何況現在無法得知歸方城裡的情況……」

  衡州的軍隊,大多是李成恆一手壯大起來的,他怎麼能如此貿貿然把他的心血全部陷入一個不可期的結局。

  歸方城,他千百個希望能夠得到恆兒的消息,可是,他持著的那面令牌,懸著千萬人的身家性命,懸著李成恆五年來的努力。

  「可是萬一……」

  「洵州,有五萬戍軍。」蘇寂言的手指滑向一旁的洵州守衛圖,洵州的五萬戍軍,全部留在州府,如果可以借到洵州的守軍,不管是攻是守,都更有把握。

  齊聚驚異地抬頭,洵州並不屬於藩王的封地,而由州守負責,調兵則需要州守和守軍將領的合令。

  「洵州守將是太子的親信,不會同意借兵的,」齊聚回憶了一下洵州的情況,失望地道:「就算州守願意,恐怕也要上報,等到批示下來,不知是多少天後的事了。」

  「沒有時間等,」蘇寂言的手指在歸方上方徘徊:「一旦燕國查清城中虛實,歸方就危險了。」

  「那……」

  「先禮後兵,如遇反抗,」蘇寂言從地形圖上抬頭,目光如炬,直直看著齊聚:「格殺勿論。」

  「這……」齊聚稍一猶豫,立刻點頭同意:「我立刻出發。」

  「你不能去,」蘇寂言卻阻攔了:「王爺不在,你就是衡州主將。」

  「蘇大人,讓我去吧。」一旁站著的齊柯跪了下來。

  「我們也願意去。」齊柯身後的兩名士兵竟也異口同聲地跪下請命。

  「你們……」看著三人堅持的眼神,蘇寂言一時也不知該不該同意,這是一件危險的事,然而比起性命的危險,所背負的聲名則是——「叛亂」

  「我們是因為王爺和蘇大人才可以活下去,衡州的很多人都是……」一名士兵抬起了頭:「不能讓衡州出事,蘇大人,請讓我們去吧。」

  「齊柯……」

  「五叔,你不是常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麼,讓我們去吧。」

  「齊柯,點齊你手下兵士,半個時辰內出發。」沉默的蘇寂言下了決定:「不願去的,可以選擇編進其他隊。」

  「是。」興奮地站了起來,齊柯領了命就要往外走,卻被齊聚攔下了:「齊柯,如果失敗的話,你就不是衡州的軍人了,明白嗎?」

  成功了自然好,失敗的話,不管有沒有人相信,將他們當做流民暴徒,否認與這些人的關係,將是最有利於衡州的做法。

  「明白。」齊柯很快地回答,大步走出營外去了。而再一次出現時,身後跟著的,是由當初招募流民組成的二百多人,一個不少地站在了蘇寂言面前。

  「那麼,衡州的安危,就交給各位了。」蘇寂言微微屈身:「我只等十日,去吧……」合圍之勢最多僵持半月,燕軍出於糧草等的考慮,勢必會攻城,最多只有十天的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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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靖平到洵州,兩百人急行軍只用了三日的時間,如齊聚所料,在州守猶豫不決的時候,洵州守將查學靖毫不容情地拒絕出兵救援,理由是洵州也要加強防衛。

  「如此,將軍是不會出兵了?」

  「當然,衡州有恆王殿下在,何必我等出手。」許是聽到了李曦意欲召回李成恆的風聲,查學靖的話裡多了諷刺的意味:「恆王殿下可是很優秀的呢……」

  「得罪了。」齊柯手起刀落,在一屋子人尚未來得及反應前,已經動了手,身後精挑細選的幾名兵士也動作迅速地拿下了兩個副將。

  原本是在州府探討是否出兵事宜的幾人大駭,誰也沒有料到驚變突起,都只帶了隨身侍衛的幾人沒幾下就被通通綁到了一起。

  「你,你們殺害朝廷命官,該當、咳、該當何罪!……」洵州州守一介文官,何曾見過這種場面,即便平日裡與查學靖不和,此刻也不由憤恨道。

  「柳大人,我沒時間陪你研究法律,調軍令呢?」齊柯瞥了他一眼,平平都是文弱書生,這個柳大人跟蘇先生簡直是雲泥之差,想到十日之期已過四日,不由擔心歸方城的狀況,手下稍一用力,已經拉出一條血痕:「說。」

  見軍中兩個副將都不言不語了,柳世慶哪裡還有反抗的膽子,抖著手指著一個抽屜道:「那、那裡……」

  齊柯飛快找出令牌,果然與查學靖身上搜出的合成了一塊,轉身把幾名副將和柳世慶捆到了一起:「這兵我便借走了,多謝……」

  「等等!」

  齊柯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其中一個副將掙了掙,接著說道:「恆王本事果然不小,竟連此等謀逆之事都有人做的心甘情願。我倒是想見見這恆王了。」

  「是嗎?」齊柯看了他一眼,就要轉身:「那得等燕國退了再說了……」

  「我跟你去。」

  「什麼?」跨出門的腳步又被拉了回來:「你說什麼?」

  「我跟你去,抗燕又不止是衡州的事。」說話的人毫不迴避他的注視,穩穩地站著。

  「擔心的話可以把這個拿去,」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腰間的副將軍令和佩劍,那人直直看住他:「徐卓宇絕不反抗。」

  「好!」齊柯一擊掌,回劍挑開了他手上的繩結:「我們走!」

  有了徐卓宇的幫助,剩下來的事便好辦了許多,徐卓宇稱查將軍與州守命令自己帶兵前往衡州救援,一切聽從恆王號令。

  只留下五千兵士維持日常秩序,徐卓宇帶著三萬多精兵與齊柯連夜出城,直奔靖平城。

  然而這幾日內已是風雲迭起,燕軍不知從何得知恆王也在歸方城內,在圍城第十一天時終於開始進攻,李成恆親上城樓指揮,直到晚上才算擋住了第一波的攻勢。

  在靖平的衡州軍隊大多情緒激昂,要求營救歸方,蘇寂言卻下了死令:「全體將士,不得邁出靖平城一步。」

  齊聚憂心如焚:「蘇大人,不如先讓我帶人去救歸方,等齊柯回來再趕去會合。」

  「不行。」蘇寂言斷然拒絕:「那等於是自己削弱了實力,給燕軍逐個擊破的機會。」

  「那我去接應齊柯。」

  「站住!」蘇寂言這幾日忙著安排靖平的百姓往永寧和樂安退,還要屢屢應付他們的請戰,早就精疲力竭,現今見齊聚都開始亂了陣腳,不由怒其不爭,拔高了聲音。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燕軍已經攻城三天了,難道我們就看著王爺孤軍奮戰嗎?」齊聚也是怒極攻心,用力捶了一下桌子。

  蘇寂言猛然站起:「軍令如山,豈容兒戲,你給我回營去!」這一次,是真的怒了,難道他不擔心嗎?那是他看著長大,一直護著的恆兒啊……

  齊聚驚見他的身子晃了晃,燭光下的臉色蒼白若紙,才慌了神,連忙去扶他坐下:「蘇先生,齊某魯莽了……」這個人的擔心,大概只會比他們多,不會比他們少吧...連他們都這麼急了,他卻還要勸著他們……羞慚之意浮了上來,齊聚低下頭道著歉:「蘇先生早些休息,若是您病了,可怎麼好?」

  蘇寂言扶著桌子平復著急促的呼吸,朝他揮了揮手:「你先回去,讓我再想想……」說完便揉了揉發脹的額角,注意力轉向了平攤著的地形圖。

  「王爺,」歸方的守將吳進凱挑開簾子進來:「燕軍已經停下進攻了,退回營寨了。」

  李成恆看了他一眼,又回到了桌上的報告裡:「城裡還有幾日軍糧?」

  「王爺和蘇大人上次巡查時購進了許多糧草,足可供應一月有餘。」吳進凱據實回報:「但城中將士這兩日諸多傷亡,恐怕……」如果燕國一直照這樣進攻下去,恐怕撐不過幾日了。

  「九千六百四十七……」

  「啊?」

  「城內將士的總數,」李成恆把桌上的報告遞給他:「包括你我,城裡還有九千六百四十七名軍人。」

  「王爺……」吳進凱看著他,有些疑惑地問:「永寧的軍隊為何不來救援?」

  「不知道。」

  戰袍尚未脫下的將軍再次愣住:「這……」

  「我是真不知道先生的打算呢,大概在計劃什麼吧……」李成恆笑了笑,又很快正了臉色:「不過,不管怎麼樣,歸方不能丟。」

  歸方...遊子歸來的方向……是衡州乃至整個大堯的門戶……

  吳進凱筆直地站著,李成恆拍了拍他的肩:「別那麼緊張,我們出去看看……」

  「是。」

  軍中的五六名軍醫正忙著為傷員包紮,上藥,街上三三兩兩地坐著從城牆上退下來的士兵,雖然已是夜晚,卻還有許多百姓自發地拿著食物,傷藥出來幫忙。

  李成恆微微笑著,這些人……都那樣相信著他……

  一些人看到他便圍了上來:「王爺……」

  連忙阻止要行禮的眾人,李成恆朝他們微笑:「謝謝各位,我們一定可以守住歸方的。」四周的人群彷彿也染上了他的信心,紛紛點頭,看向了他。

  曾幾何時,他也這樣期待著一個人的保證,好讓自己相信真的可以做到。李成恆稍稍抬起頭,看向還留著一些光線的天空,讓自己堅信什麼都可以做到的人,現在,在他身後的靖平城……所以,一步都不退。

  「一定會守住。」清晰地重複了一遍,李成恆環顧了四周:「可有親人在城裡?可有親人在靖平、永寧、樂安?」

  周圍大多數人都默默點頭,四郡相鄰,自然是有的,何況這裡還有幾千人是李成恆從靖平帶來的。

  「我也有,」李成恆沒有自稱「本王」,眼中多了溫柔的味道,聲音也有些低:「最重要的人。」

  「所以,大家一起努力,」李成恆解下自己的披風,蓋住了一個陣亡的士兵的身體,認真地彎了腰:「為了自己,也代替他們,守住親人。」

  「是!」

  轟然的應諾之聲驚動了樹上停歇的歸鳥,撲簌著翅膀飛了起來,李成恆朝靖平的方向看了一眼,先生,不管多久,在援軍到之前,歸方絕不丟……

  第17章

  靖平城裡,在蘇寂言的嚴令禁止下,駐守的軍隊不再輪番請戰,城裡平靜地如同幾年來的任何一個早晨,打開城門,擺出攤位,除了行人少了一些,巡查隊伍多了幾處之外,並沒有任何不同尋常的地方。

  蘇寂言看過永寧傳來的周尚銘親筆回報,知道永寧和樂安已經安頓好了靖平撤出的老弱婦孺,稍微安下了心,廣袖下的手按了按連日生疼的腹下,不經意地皺緊了眉。

  進門的齊聚正好看到了這一幕,不由擔憂:「蘇先生,我去找個大夫來……」

  「不必,如何,齊柯回來了嗎?」蘇寂言迅速坐直了身體,抬手制止他:「沒什麼大礙。」

  「還沒有消息。」已經是第九天了,齊聚也有些忐忑不安,畢竟是自己的侄子,就怕他毛躁的性子會誤事,萬一真的失手,可怎麼對得起大哥一家……

  「蘇先生,蘇先生!」自從李成恆離開就一直跟著蘇寂言身邊伺候的郭川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來不及喘口氣就急忙道:「齊柯、齊柯回來了!」

  急著起身的人支著桌子撐著一陣目眩:「快,讓他進來!」

  齊聚也激動地直點頭:「快去!」

  「見過蘇先生,齊將軍……」齊柯一撩袍角跪了下來:「齊柯幸不辱命。」

  「久聞蘇先生大名,果然一見不凡。」一旁的徐卓宇不待介紹便出聲道:「不知是否有幸得見恆王殿下?」

  「蘇先生,他是洵州副將,」齊柯連忙解釋了在洵州發生的事:「這次多虧了他才能這麼順利。」

  「恆王在歸方城。」看了一眼青年清澈的眼眸,蘇寂言坦陳相告,頗有些苦中作樂的意思:「恐怕不克接見。」

  徐卓宇有些吃驚,這恆王竟然去了最前線麼……

  「這兩日燕軍已經開始不分日夜地持續輪番進攻了,歸方守備不足萬人,要一直抵擋太困難。」事實上,從李成恆到達歸方算起,這一萬多的兵力已經與燕國精銳大軍糾纏了二十多日,已是十分不易了。

  現在燕軍將人分出兩撥,日夜攻城,想要拖垮歸方守軍,想必是對方將領也開始惱怒於小小一個邊境小郡用了近一月還沒攻下。

  「如今靖平城裡兵力不下五萬,足可一戰,」齊聚按劍而起,屈膝請命:「請讓齊聚去援歸方。」

  「齊聚,連夜奔襲的話可行軍多少?」蘇寂言把代表衡州兵力的旗子從靖平的位置拔出,直直插向燕國的邊境城市元雅。

  「蘇先生?」齊聚的驚呼尚未出口,一旁的徐卓宇已經感歎:「好著!」

  蘇寂言看向他,徐卓宇也絲毫沒有掩飾的意思,大大方方地指著元雅的位置接口:「元雅是燕國許多旅行商人彙集的重要商都,而且燕國進攻大堯,所有的糧草都必須通過元雅運進來。」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徐卓宇看著另一支留在靖平城代表了自己帶來的隊伍的旗子,利落地拔了下來,在地形圖上來回看了看,最後照著歸方和元雅中間的山林插了下去。

  「這……」蘇寂言反而愣了,他原本只要齊聚帶人假意奔襲,引開燕軍再迅速回來,這三萬便留作兩手準備,進可攻,退可暫時救歸方,撐到朝廷援軍到來。

  「蘇大人,急攻元雅,離元雅最近的燕軍正是在歸方,匆忙救援,此處正是最好的埋伏之地。」徐卓宇雖然知道他在猶豫什麼,但燕軍回援十有八九會中了埋伏,這麼好的機會怎麼可以浪費。

  一旁的齊柯不由發愣,不是在說救歸方麼,怎麼忽然就成了攻打元雅?齊聚卻已經反應了過來,計雖是好計,但從奔襲元雅到逼燕軍回援,恐怕沒有十幾日是不可能做到的,而歸方的情勢已經危在旦夕……

  這樣比正面對上燕軍肯定可以減少大半傷亡,對燕軍也是迎頭痛擊,理智告訴蘇寂言應該同意,只要恆兒多撐幾日,就可以做到……可是,恆兒……

  「蘇先生……」

  「蘇大人……」

  再次看向插了兩支小旗的圖,蘇寂言強迫自己定下心神:「齊聚,給你一萬五千去攻元雅,聲勢務必要大,待燕軍回援便迅速撤回。」

  「徐卓宇,」蘇寂言看著氣勢凌厲的青年:「三萬人馬,夠不夠?」

  「徐卓宇領命。」徐卓宇屈膝跪下,仰視著這個傳說中使衡州改頭換面的溫文君子,很直的脊背,很清晰很堅定的目光,睿智、仁愛、寬容……一瞬間覺得傳聞中多少詞都不足以形容眼前的人。這個人,有一顆那些詞語描摹不出的,廣大的心……

  「去吧。」

  如此一來,靖平城中便只剩了五千兵力,恆兒,如果,真的天不從人願,我也認了。蘇寂言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桌上,只是把才纔的掙扎,換過了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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