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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架空] 《暗生香》作者:珂笙【完結】

《暗生香》作者:珂笙【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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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本以為今生沒有親近的希望了,畢竟他眷戀的他是如此厲害的一個人。雖然化身小廝接近他,卻也一直沒有機會。不料天意憐人,終於有了那麼一次親近的機會,雖然只有短短四個時辰,也只能滿足了。可是,想到從此後再不能見他,還是心痛如絞……
總不肯相信堂堂天青教教主的兒子委身為僕的理由會那麼簡單,所以雖然不自覺的寵著他、順著他,卻總不肯說喜歡他。誰知以身為餌親近一晚,他卻逃離了。好,這一次,就讓他來追了吧!既然確認了他的心意,當然沒有放過的道理!只是,沒想到他的小人兒,居然能完全弄擰他的心意……

上篇

楔子
我叫寧歆真,現在的我有兩個身分,一個是天青教教主的獨生子,天青教中最不管事但地位十分特殊的人,另一個身分是明教內一堂堂主的貼身小廝,老老實實埋頭幹活的寧真。
在我的生活裡,最重要的不是我那個老是雲遊在外的爹,而是我的師兄甯青言,現在還多了一個,我現在的主子淡其軒。

第一章
我終於抓到機會了。
做了他快一年的小廝,好容易遇到這個機會呢。
大概也是我學藝不精,要是換成我師兄,一定早就到手了,可是…………師兄怎麼會來做這種事情呢?他要是知道當今天下最神秘的天青教教主的兒子給人當小廝,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一定會狠狠的瞪著我,然後眼神很快就變得柔和起來,如江南春天的楊柳一般柔柔的輕輕的撫在我臉上,那我就會變得傻乎乎的跟著他走,他想要我去哪裡就去哪裡,要等他雪白的手指揪著我的耳朵,我才能回過神來,挨訓的時候他當然要我清醒著,不然有什麼用?
差別真的太大了呢,明明知道師兄在對我用攝魂大法,我還是一點抵抗力也沒有,他什麼時候用我就什麼時候中招,真是半點沒差錯的。
所以他訓我我也回不了嘴,只能乖乖聽著,聽他說:“自己都是修習的人,又知道有人在施法,還是百發百中,你這麼十幾年都在作些什麼?你什麼時候也讓我失敗一次好不好?”
雪白面孔泛著淡淡粉紅——那是被我氣的,臉上神色也惡狠狠的,可是還是好漂亮呢,爹都說了,修習這種在武林中享有盛譽神秘莫測的攝魂大法——柳絮,最好是容貌俊秀之人,才能把這種柔和如柳絮,縹緲的無孔不入的法術的威力發揮到極至,所以呢,師兄比我厲害也是應該的嘛。
聽說,我剛生下來的時候粉嫩一團,眼睛大大的,又深又黑,爹高興的很,以為後繼有人了,沒想到越長大越讓他失望,和越長越美的師兄根本不能比,爹和娘都是一等一的美人,都不明白怎麼生的孩子是這個樣子,後來乾脆讓我和師兄一間房,就為了多和美人親近,會長的漂亮些,可惜,都18歲了還沒漂亮起來,除了眼睛仍舊如小時候一般大大的又深又黑之外,真是再沒有什麼可取之處了。
爹歎著氣說:“還好眼睛還不錯,不然都不能學柳絮啊。”
可是…………師兄不這麼想,他只是冷笑著說:“你若用那些去爬樹,玩彈子的時間來練柳絮,會是這個樣子?”
嗚嗚嗚…………
那只是小時候不懂事嘛,現在我才巴不得小時候不吃飯不睡覺去練柳絮呢,要是我有師兄那麼厲害,就不用等這麼久了,一定早就到手了。
都快一年了啊,才得了這麼個機會。
他也實在太厲害了,也是,若是不厲害怎麼二十二歲就能作了天下第一教的七大堂主之一?平日清醒厲害的時候我自然是不敢動的,偶爾他忙起來,累的那個樣子,我試探著發出柳絮,他的眼睛就慢慢的轉過來,神色清明的看著我,嚇的我連忙收回去,幸好柳絮是極柔和縹緲的,他也只是覺得奇怪,也就罷了。
今天真是好機會。
這兩天,聽說是教主寶公子有什麼事,他帶了幾個最得力的手下連夜兼程趕會總壇,還沒歇歇就忙著和寶公子及其他堂主商議著什麼,在密室裡一關就是半日,我在外頭等著,一邊心不在焉的和其他堂主的手下聊天,一邊慣性般的做著白日夢。
等了許久,密室的門總算打開了,幾個堂主都似乎精疲力竭的樣子軟軟的走出來,我心裡自然嘀咕,這些堂主都是武功極高的,做了什麼累成這樣呢?
一邊連忙上去扶了他,他也累極了,就靠在我身上慢慢走著,淡淡清香傳過來,實在舒服的很。
他輕輕說:“回房裡去。”
我答應著扶著他走,從沒有挨得這麼近呢,耳邊聽著他輕輕的呼吸,鼻端是他那淡淡香味,我心裡舒暢的要命,真希望這路一直走下去,沒有盡頭才好呢。
可惜還是回了房間,他放開我過去坐在窗下那把椅子上,我忙去倒了茶來服侍他,他接過來,突然對我露出一個溫柔甜美的讓我想尖叫的笑容,溫柔的叫我的名字:“小真…………”
我呆住了。
從來沒見過他這麼動人的笑容,從沒聽過他如此溫柔的聲音。
他平日雖還算溫和,但絕對不會是這種笑容。
他看我呆呆的,便站起來,把我摟進懷裡,笑道:“小真,怎麼了?”
仿佛我的情人一般。
我心中一動,手指悄悄的按上了他身後幾個特殊穴道,感覺到手指傳來的跳動,不由大喜,我什麼時候發出了柳絮?
居然成功了?連自己都沒發覺就發出來的柳絮,果然就如爹所說,柳絮的最高境界就是無聲無息,心隨意動,想要對方做什麼,自己都無有意識間發出來的,對方便無從抵擋,自然也就百發百中了。
不過,我還是有些心驚膽戰,他平日實在太厲害了些,冷靜犀利,那雙狹長黑眸淡淡一瞟,下面那些心懷鬼胎的傢伙就開始發抖,幸好他平日沒這麼冷冷的看過我,不然我滿腹的陰謀詭計早被他拆穿了。
我抬起頭來,有點結巴的說:“堂主…………我沒有怎麼樣…………”
他仍是那麼笑著,眼睛更溫柔了,一隻手緊緊摟著我的腰,一隻手撥開我額前的頭髮:“小真,我說過多少次了?沒人的時候別叫我堂主。”
說著低下頭來,一個暖暖的親吻落在我左邊臉頰上。
我頭上轟的一聲冒出煙來,天啊,我快受不了了,雖然我發出的柳絮是要他把我當情人,可是我怎麼知道他居然這麼溫柔,這麼親密?我可從來沒有過情人啊。
看我臉那麼紅,他笑的越發的開心:“又不是第一次,你怎麼臉這麼紅呢?好可愛。”
一邊就揉揉我的面孔。
我完完全全陶醉了,那張英俊面孔上全是溫柔的親密的帶著愛意的笑容,他看著我的眼神那麼轉注疼愛,我實在是天下最幸運的那個人了。


第二章
他眼中突然帶了訝異之色,伸手撫上我的臉頰,連聲問:“小真,你怎麼了?受委屈了嗎?小真。”
我有些奇怪,卻見他手上帶了水跡,不由歎口氣,我也實在太會哭了些,動不動就流眼淚,從小就被師兄嫌棄的不得了,現在倒好,說哭就哭,連自己都不知道。
連忙笑起來:“沒有啦,我高興的。”
真的是高興的,他的懷抱那麼舒服,他的手暖暖的撫在我臉上,那麼那麼的溫柔。
不由的說:“我還要。”
他一時不明白,但隨即就會過意來,輕輕一笑,又低頭親了親我的右邊臉頰,然後流連不去,慢慢移到我唇上,我早已暈陶陶的起來。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就已經抱著到了床上了。
我有點模糊的想,明明是我勾引他的,怎麼他這麼主動這麼迫不及待呢?
可是我現在靠的他太近,除了呆呆的看著眼前這麼漂亮的臉其他的再也想不到了,只能感覺到體溫漸漸升高,感覺他緊緊的抱著我,親吻我,撫摸我,然後就開始哭了。
我根本就不懂得怎麼接吻怎麼做愛,他溫柔耐心的引導我,一邊在耳邊不斷的溫柔的叫著我的名字,一邊堅定的一步一步的做下去。而我,他一靠近我我腦袋裡就已經全是漿糊了,只知道死死的攀著他,他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他不斷的親吻我,也不斷的給我疼痛…………
到後來,我雖然一直哭一直哭,可還是不肯放開他,再痛也不肯,他十分憐惜,在我耳邊說著愛語,我已經不知道那些話的意思了,只知道那些話都溫柔甜蜜,是我今後再也聽不到的了,於是我繼續不停的哭,一邊纏著他不放…………
直到後來,我累的要死,疼的要命,他也很疲倦了,便輕輕把我摟進懷裡,笑著親吻我:“小真,睡覺了,別哭了。”
我嗡聲嗡氣的嗯了一聲,他失笑:“聲音都啞了,乖乖的不哭了。”
想了想,披衣下床,走出門去,我眼巴巴的看著他挺拔的身影,雖然眼淚照流不誤,心裡其實甜蜜的要命,就像我師兄說的:“小真最奇怪了,明明那麼愛哭,按說應該特別軟弱才對,偏偏哭是哭,做是做,該下手的一點不會遲疑。”
真是的,本來就沒什麼聯繫嘛,哭就只能哭,不能做別的麼?
我扁扁嘴,看到他端著一個小小的鈞窯粉彩通花杯子進來,面孔上仍舊是那麼溫柔的笑容,坐到床邊,把我抱進懷裡:“小真,來喝點水。”
一邊就把杯子遞到我嘴邊,淡淡的玫瑰清香,是玫瑰露呢。
我喝進去,甘美無比,又甜又香,他知道我哭的嗓子疼呢,平日那麼冷淡的人,原來竟然是如此的體貼溫柔,今後誰作了他的情人不知多幸福。
又想哭了。
可是他抱著我又吻又摸,笑著在我耳邊說了許多許多甜蜜之極的話,偏偏又哭不出來了。
真是好喜歡他啊,喜歡到死都不怕,相盡辦法接近他,不惜當他的下人,也要在他的身邊,心裡雖是怕的要死,還是抓住一切機會對他施展柳絮,怎麼也要一親芳澤。
終於是如願以償了。
可是…………
可是如願以償後就得離開他了,不然等會四個時辰一到,他清醒過來,不把我千刀萬剮才怪。
眼淚又流出來了,我就只有這麼四個時辰啊…………


第三章
說了一會話,他已經很倦了,笑道:“小真,該睡覺了,明天我還有很多事情呢。”
我不肯:“再玩一會,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還早著呢。”
他撥弄著我的頭髮,用一種寵愛的縱容的目光看著我笑:“今天你好奇怪,怎麼還不肯睡?平日總是略累一點就小豬一樣的睡著了,怎麼弄也弄不醒。”
我心中一酸,真像真的一樣啊,甚至還捏造出了以前。
我呆呆的看著他,要是真的…………要是真的…………我就什麼都不顧了,就算要被他千刀萬剮也要在他懷裡直到明天…………
可是,我知道,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我勉強笑道:“一點也不困,真的,不想睡呢。”
他揉揉我臉頰:“乖,好歹睡一會,我真累了。”
哪裡捨得拂逆他的意思,我乖乖點頭,安靜的窩進他懷裡。
他摟著我漸漸入了夢鄉,我卻睡不著,我怎麼睡的著?就剩這麼大半個時辰了,既是不敢睡也是捨不得睡。
我趴在他身上,第一千遍看他的容顏,真是好俊秀呢,百看不厭,而且,今天第一天知道,他這身蜜色肌膚光滑細膩,我都捨不得放開。
一隻手在他面孔上摸來摸去,細細的描摹著他五官的形狀,他被我鬧的不行,眼睛睜開一條縫,看看我,懶洋洋的笑了笑,抓住我的手塞進他懷裡,迷迷糊糊的說:“小真,睡覺了,明天再玩。”
然後又閉上眼睛睡覺了。
明天?
明天是逃亡啊…………
我眨眨眼睛,努力不讓眼淚掉出來,卻失敗了,不過幸好沒掉在他身上,只是落在他身邊的床單上,留下深色的印記。
等到眼淚少些了,我又趴回去,繼續看他摸他親他,這輩子最後的一刻鐘了啊,好想哭哦。
可是總不能把最後這點時間也哭完吧?
我騰出一隻手來擦眼淚,一邊哽咽著死死的盯著他看。
看他閉著眼睛安靜的睡著,嘴角一點極淡極淡的笑,不是平日的那種淡淡的溫和感覺,此刻,他是我的情人,所有甜蜜的笑容,甜蜜的話,甜蜜的動作,甜蜜的呼吸全是因為我…………
感覺到他身上的柳絮的跳動越來越淡,我便越來越捨不得他,可是…………
小命要緊啊。
我咬咬牙,捧住他的臉用力的親他,大約牙齒咬到了他,我聽到他悶哼一聲,眼睛也睜開了一點點,想說話,但被我堵住說不出來。
他任我親了一會,實在受不了我笨拙的親吻了,伸手按著我的頭意欲深深親吻,我卻猛的推開他,跳下床去,腿軟軟的,身子又痛,很有點連滾帶爬的樣子,十分狼狽。
他大約沒反應過來,並沒有追過來。
我一邊哭一邊跑,幸好這是深夜,並沒有人看到。
準備工作我早在一年前就做好了,我沖到馬廄,那裡有我偷偷弄進來的良馬,請管理馬廄的小哥喝了好幾次酒才答應幫我養的。
其貌不揚,腳力卻是極佳的。
總壇外一裡就有接應的人,我忍著痛在馬上呆了一小會功夫便到了,幾個人接了我進去,立即便有人給我改裝,從一個小廝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富家的闊少爺,坐上舒服的寬大的馬車,慢慢的離開了。
前後不到半個時辰。
我坐在馬車上,看著身後看不到的他,又哭起來。
再也見不到了吧?
還是見不到的好,再見到他我小命不保啊。
雖然喜歡他,喜歡的不得了,冒著天大的危險對他下了手,畢竟我已經跑出來了,現在就是小命最重要了啊,總不能為了看他把命也搭進去吧?
現在該回去繼續過我該過的日子了,至於他,永遠只能放在心裡了…………
眼淚一直流下來,再想得開有什麼用?我是真的再也見不到他了啊。
淡其軒…………我在心中默默的念著這個名字,伴隨著我的眼淚。
雖然是逃亡,一路上卻連驚也沒有驚一下,打著天青教的旗號招搖過市,原本就是武林中人能不惹就不惹的,何況這次他們打出來的標誌是天青教最高級別,所以一路之上人人都繞著走,竟是清靜的很。
不知他醒了之後有沒有暴跳如雷,想來應該不會吧,他那種性子,只會咬著牙,皺著眉,一張英俊面孔冷的如寒冰一般,冷冷的命令手下全力搜索一個平日看起來很本分,卻偷了什麼要緊東西跑掉的下人,說不定他還會下令:“不論生死,都得給我帶回來。”
所以沒人來惹我,有誰會想到天青教教主的兒子做了一年本分的下人?
於是我蜷在舒適的寬大的馬車廂中,呆呆的看著馬車頂發呆,想起了一年前的那一天…………

[ 本帖最後由 云仔 於 2015-5-30 15:2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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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那天早上下了點微雨,但很快就放晴了,雨後的天極清亮,空氣又好,父親師兄都不在,我正好偷懶,打算到山上去套那只頭幾天看到的玄狐,那是極難得的狐狸,通體都是黑色的毛,只毛尖是白的,仿佛沾了雪般,十分漂亮,我一直便愛這些漂亮的小傢伙,真是一點抵抗力都沒有。
我沿著小路一直追蹤它的蹤跡,絲毫不肯放鬆,那只狐狸十分狡猾,好幾次眼看要到手了,卻又讓它給逃掉了,真是恨的我牙癢癢。
又追了好一陣子,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山頂,我咬著牙卯了勁,好容易那只狐狸落進我的圈套,我不由得意起來:小小狐狸鬥的過我?
看那小小的亮晶晶的眼睛無辜的看著我,越發喜歡了。
正要過去抱它下來,卻聽到人的腳步聲,我心中立時便覺得慘了,一定是師兄回來見我不在出來抓我了,給他抓到回去又挨訓。
我下意識的便躲在一邊,想著等師兄走了再出來收拾這小傢伙。
走過來的卻不是師兄。
是一個頎長的男子,氣度高貴,面容沉靜,一雙狹長黑眸卻是顧盼神飛,穿一身雪白衣服,實在好精彩人物。
我有點呆住了,這裡什麼時候見過如此讓人激賞的人物?
師兄一貫是漂亮,和他的感覺根本不相干。
真是從沒見過這麼高貴沉穩的男人。
他走近來,一眼看到在那套子裡掙扎的小狐狸,便過去解開來,把它輕輕抱在懷裡,便微微笑起來,那笑容……那笑容……
我仿佛被雷轟了一般,一動不能動,只是呆呆的看著他對那只小狐狸低聲說:“小傢伙,怎麼這麼不小心,幸好遇到我了,不然就讓人抓住了。”
那小狐狸仍是掙扎著,他修長的手指抓抓它頭上的毛,便放開手放了它。
一邊還對著那飛速逃跑的黑色身影笑。
我完完全全不能動,哪裡還顧得上他放走我的獵物?
那笑容那麼震動人心,我徹底落了進去,落在他的笑容裡…………
等我回過神來,眼前已經沒了他的蹤影,我後悔的要死,真是該死的糊塗毛病,一神遊就什麼都忘了,平日也就罷了,沒什麼要緊事情,可今天…………
唉,真是的。
我連忙到處找,哪裡還找得到?
無精打采的回去,師兄已經回來了,一見我便豎起眉毛,伸手擰我耳朵,我心裡不舒服,也就隨他,半死不活的任他拎在手裡,師兄那麼聰明,立即發覺不對:“小真,你今兒撞了什麼神了?魂都不見了一半兒。”
我瞟他一眼,還是不說話,低下頭來。
一眼看到他腰間一塊晶瑩的玉佩,冰蒼玉所制,溫潤通透,有淡淡的琉璃光流動,我臉色都變了,那玉佩的花紋如此讓我心驚…………
那是今天那人腰間懸的!
我覺得血液都停止流動了,原來那人和師兄關係如此密切…………連隨身攜帶的如此貼身之物都送給師兄了。
師兄大約看我面上失了血色,嚇一跳:“小真,到底怎麼了?就算受了委屈也要說出來才是啊。”
我真想撲到師兄懷裡大哭一場,可是動也不能動,只是眼淚不停的流下來。
眼睛直直的看著那只玉佩。
師兄十分聰敏的人,立即發覺了:“怎麼了?這玉佩有什麼不對嗎?”
半響我才說:“哪裡來的?”
師兄笑起來:“你這小子,前幾天師父給我的,佩了這麼幾天你才發覺?它哪裡惹了你了?”
我眼淚一下子就停了下來,好幾天,那就不是他的那只了。
謝天謝地!
師兄笑:“若你真看它不順眼我不佩就罷了,免得你一看到我就哭。”
我臉略紅了紅:“不是啦,你都不知道的。”
忙把話題扯過去:“爹給你這個作什麼?”
師兄皺皺眉頭:“師父說當年在山頂揀到我的時候繈褓裡的,如今我大了,交給我叫我憑著這個找父母去。我找他們作什麼?他們不要我的我還巴巴的去巴結?好沒意思。不過念著這是唯一的東西,所以就順手佩在身上了。”
我心中一動,那個人身上一模一樣的東西,必是有些淵源,若是師兄知道了一定要去追的,我豈不是可以不費力氣就知道他是誰了?


第五章
一邊想著一邊就說:“我說這個東西怎麼這麼眼熟呢,原來我看到過呢。”
果然,剛才還說不在意的師兄立刻抓住他:“哪裡看到的?”
我心中暗笑:“前兩日我在山頂玩,看到一個人身上就佩著這個呢。”一邊便把他的模樣形容出來。
師兄聽我說完,便說:“我去打聽打聽。”
我心中有事,倒沒興致打趣他,只是點頭。
※※※
我歎口氣,我從來沒有這麼不管不顧過,知道他的身份後,在家裡發了幾天呆,便下了決心,偷偷溜了出來,徑直南下,在他附近呆了一段時間,找不到結識他的方法,竟然一狠心,把自己賣進了他府裡,憑著聰明伶俐,又能伺候筆墨,便做了他身邊的小廝。
從此,能如此近的看著他了。
眼淚又落了下來,從今天開始再也看不到他了!
心中疼的要命,如刀絞針刺一般,真的,今後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想想又哭,哭會又想想,不知不覺就回到了家。
我命人悄悄的從後門進去,打聽了一下,父親外頭雲遊去了,沒在,謝天謝地!
師兄是在的,聽說是在後頭小花廳午睡。
我連忙往小花廳走。
一路上,繁花燦爛,幽香陣陣,比前越發的好了。
我卻無心欣賞,心事重重,怎麼才能把這事情瞞過師兄去?
他那麼厲害,略露點子什麼出來他就知道了,如今我只能一口咬定在外頭玩去了,走了許多地方到處逛,今日累了才回來的。
想必師兄不肯信,不過我反正咬定了不放,師兄再疑心也拿我沒法子。
帶回來的人都是從小跟著我的,極信得過的,不會說出什麼來。
我思前想後,覺得只得這麼辦了。
不由悵然,這一年就這麼消失了啊…………
有些茫茫然的在小花廳門口站了半日,方才打疊起精神進去。
師兄真是越發漂亮了。
躺在一張矮榻閉目安穩而睡,雪白皮膚,精緻五官,在小花廳頂上落下的淡淡陽光中實在是說不出動人,我突然想,要是我像師兄那麼漂亮,說不定他也會喜歡我呢!
這樣一想,又落下淚來。
不過這次不必忍,對師兄得流點淚才好辦事,也奇怪,他明明知道我很容易哭的,卻總是對我的眼淚沒轍,我一哭他就投降了,百發百中。
大約是他從來不哭,所以才這麼見不得眼淚。
真的,師兄外表那麼纖細,性子卻是最倔強的,我從來沒見他落過一滴眼淚,哪像我,動不動就流眼淚,收也收不住,不過我有時候想,我這麼容易哭大約就是師兄造成的,我一哭他就投降,那我自然就容易哭了,從小到大,也就這麼習慣了。
正在胡思亂想,師兄卻醒了,有點迷迷糊糊的坐起來,然後一轉頭看到呆站在門口的我。
迷糊的眼神立時清明了,漂亮面孔上十分欣喜的表情,正是好機會,我的眼淚已經醞釀的足夠了。
我哇一聲哭出來,撲到他身上,把他又撲倒在床上:“師兄…………嗚嗚嗚…………師兄…………嗚嗚嗚…………師兄…………”
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只會叫師兄。
開始是為了引他憐愛,可是哭著哭著,所有的傷心委屈都湧了出來,越發哭的傷心了。
師兄果然慌了手腳,抱著我撫著我的頭髮:“小真,回來了就好,別哭了,回來就好什麼也沒關係,乖,不哭了…………”
我繼續哭,還是只有家裡才好,怎麼都是愛護我的,在外頭,怎麼哭都沒人心疼的…………直哭的過了癮,方才收小了聲音,抽抽噎噎的蜷在他懷裡。
他溫柔的抱著我:“沒事了,小真,沒人怪你的。”
我可憐兮兮的抬起頭來:“真的不怪我?”
師兄拿手絹子來給我擦臉:“師父雲遊去的時間更久呢,再說你也大了,外頭去看看也是好的。”
越發奇怪了,師兄可是轉了性子了。
我以為他怎麼也要狠狠教訓我一頓的。
他笑起來,漂亮的讓人不敢逼視,親熱的揉揉我面孔:“你這傢伙,眼睛亂轉,又在想什麼主意了?這麼一年在外頭看到些什麼,說給我聽聽。”
我自然不敢告訴他實話,只把隨著他走南走北到過的地方添油加醋的說出來,又添了許多花樣,果然說的師兄相信了。
真是好,哭過了又給師兄這麼難得溫柔的安慰了,我心裡漸漸安定下來,這麼多天又難過又提心吊膽的,如今一放鬆,便打起呵欠來了。
師兄笑道:“遠遠的回來累了吧?就在這裡睡一會子,我叫人做些你喜歡吃的東西,你醒了再吃。”
我點頭,還是家裡好啊,我從來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有感觸了。
師兄便讓我躺下,拿被子蓋好,低聲說:“乖乖睡,沒事了,誰也不敢來的。”
我心裡一松,竟很快就睡著了。


第六章
好久沒有睡得這麼香甜了,醒來的時候身上懶懶的,實在是舒服,看看周圍,天已經黑了,周圍十分安靜,有淡淡花香纏纏綿綿繞在身邊,一瞬間,仿佛我從來沒有離開過一般,就如許多次睡醒過來一樣,懶洋洋的,什麼也不必憂慮。
是啊,我回來了,仍舊是大少爺一般,不用每日五更即起,跑前跑後的伺候他,也不用看人白眼受人的氣,可以過如以前一般舒舒服服的日子,錦衣美食,閑了到處亂逛。
真是很舒服很舒服的日子呢。
可是…………一想起他來心裡又不舒服起來了,唉,真是不過這種舒服日子,只要天天看到他就好了。
我坐在矮榻上發呆,直到師兄來了,拉起我來:“醒了?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醒了就呆半天,好久才跳得起來,也該餓了,若不想動我叫他們把東西送到這裡來吧。”
呆半天?我苦笑,在那裡一醒了就立即翻身爬起來過去伺候,什麼時候呆了半天了?
真的,那麼吃苦的日子,我怎麼就捨不得放掉呢?
師兄只當我發呆,摸摸我的頭頂笑笑,吩咐身邊的人:“把廚房特為小少爺做的東西端這裡來。”
幾個丫鬟忙過去了。
師兄拉我起來,立即便有人捧了清茶漱口,熱熱的毛巾擦臉,師兄十分周到的給我披了件陷金小毛兒的披風:“睡的熱熱的身子起來,別冒了風才是。”
我差點哭出來,吃了一年的苦,如今方才知道家裡是最好的。
再也不要出去了!
我的口味師兄仍是記得清楚,東西都是我最喜歡的。
一盤白玉彩捲 。
一盤炒芙蓉蟹。
一盤胭脂鵪鶉腿。
還有一碗菊花黃魚羹。
一小碗蘇式蝦爆鱔面。
一大碗熱騰騰的雪白細長的米飯。
廚子大約也用心巴結,今日的味道特別好,白玉彩捲又甜又香,螃蟹新鮮,炒的嫩,鵪鶉極香,一定是去年冬至那天醃的,黃魚羹鮮美無比。尤其是那碗面,湯清澈見底,麵條極細,吃起來又韌又滑。
我吃的興高采烈。
還故意撒嬌:“這麼新鮮的螃蟹炒來吃多沒意思,我要吃原味的。”
師兄眼神十分憐惜:“真不知你在外頭吃了多少苦——這螃蟹是外堂一個兄弟送的,明兒叫他送幾個極大的給你蒸了吃好不好?”
我連連點頭。
師兄又說:“慢慢吃,還多呢,知道你喜歡這胭脂鵪鶉,我特地吩咐做了一罎子收著呢,噴了上好的紹興,我還擔心你今年不回來看誰吃,我是不愛這些東西的。還有梅子酒,極好極大的梅子,我親自看著人釀的,又收了好些桂花,做了桂花糖,都收在地窖裡等你呢。”
罷了罷了,還有什麼想的?
他雖不要我,總算是有人寵我,今後真把那以前當了夢了罷,安安心心的過自己的日子是正經。
淡其軒…………
真不必再想了啊。
都過去了,他終於不是我的,我偷到一夜得他如此溫柔對待已經心滿意足,再不能強求了。
我對師兄笑:“我會被你養成大胖子,走不動怎麼辦?”
師兄摸摸我臉頰:“都這麼瘦了,還說什麼胖,你就天天乖乖吃乖乖睡,走不動了我叫人抬你。”
說到後來抿嘴一笑,果然還是師兄,再怎麼也是要損我的。
我嘟起嘴:“那我不是變豬了?”
師兄笑:“本就沒什麼大差別,不過你比豬細皮嫩肉些就是了。”
我大笑,十分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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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我果然開始過起了那種生活,我天生便懶,不肯練功,以前爹和師兄還管著我,如今爹不在,師兄又十分縱容我,我自然不會勉強自己,就如師兄說的,天天吃喝睡覺,悶了便在花園裡逛來逛去,看看師兄練功,玩玩師兄在我不在的時候不知哪里弄來養的那只極小的豹子“玄兒”,真是小,幾個月大,還沒長牙,走都不太走得穩的樣子,叫起來嗚嗚嗚的,十分好玩,沒事抱著他在樹上飛來飛去,嚇得它閉著眼叫喚,害怕的要死,我笑的打跌,每當這時候,師兄便笑著歎氣,搖搖頭把小傢夥抱過去安撫,卻也不說我什麼。
這種日子過的那麼逍遙,淡其軒果然被我忘了,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會突然想起,想到初識的時候的他,想起那一年中的許多個樣子,想起最後那一晚他那麼的溫柔。
然後我歎口氣,又倒下去睡覺,很快就睡著了。
過這種日子,果然要成豬,我對著大銅鏡子,捏捏臉頰,哀叫:“天啊,胖的一隻手都捏不住了,再過兩個月一定真的是走不動了。”
師兄在我身後笑:“不怕不怕,自然有人抬你的,你只管吃就好。”
我白他一眼,氣鼓鼓的不說話。
師兄眼珠子一轉,笑起來:“真的怕長胖了?那今兒外頭送了新鮮鹿肉不就沒人吃了?我說給他們拿出去罷了。”
看我還不說話,他又說:“原本想叫廚子做鐵板香蔥燒烤鹿肉的,如今可實在可惜了呢。”
鐵板燒烤鹿肉?冒著滋滋的油,紅油油的大塊肉上撒著雪白碧綠的香蔥和紅辣椒,肉香和香料的香味撲鼻而來,配著地窖裡那澄澈中略帶碧綠的梅子酒…………
我發覺早上吃的一大碗鯽魚粥和水晶,火腿雞絲燒賣都不知跑哪裡去了,肚子咕咕叫。
我連忙轉身:“師兄,我要吃鹿肉!”
師兄笑的肚子痛,我嘟著嘴正要說什麼,卻見師兄身邊最得力的護衛之一梅擎罡急步進來,稟道:“公子,有客來拜。”
一邊就送上拜貼。
我對這種事情沒興趣,便抱起那個小傢夥玩,它有些怕我,在我懷裡掙紮著,可是哪裡敵得過我,只能嗚嗚嗚叫。
師兄拿著拜貼瞟了眼,聲音很低的嘀咕了一聲:“他怎麼來了。”
便對我笑道:“我出去見客,你別欺負玄兒,快中午了,別亂跑,看等會找不到人。”
還把我當小孩子管。
我不理他,把面孔埋在玄兒背上。
聽到他的腳步聲出去了才把臉抬起來,玄兒睜著烏黑的濕濕的大眼睛瞧著我,可愛極了,我笑著撥弄它腦門的毛:“玄兒,你說師兄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以前他不是這樣的,這次回來又不問我什麼,又這麼縱容我,以前他雖疼我,也不會這般縱容我啊,他必是知道了什麼,所以才這麼著。玄兒是不是?”
玄兒動動腦袋,低低的嗚了一聲,我笑,把這聲當肯定的回答。
我又說:“師兄的心最軟了,平時對我凶巴巴的,我一哭他就心疼了,如今這個樣子,一定是以為我在外頭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所以捨不得管我。”
我一個人低聲對小傢夥說話,它安安靜靜的聽著,偶爾嗚一聲,一雙大眼睛聰明靈透,我簡直以為它能聽懂。
我輕輕揉著它 的眉心,笑道:“這些話我都不知道該對誰說。倒不是怕師兄罵我,只是怕他傷心,平日那麼護著的弟弟,從沒吃過虧的,卻送上門讓人欺負,不知吃了多少苦,雖說如願以償,到底是傷心的多,而且一輩子就那麼一次,怎麼能不遺憾?”
“很想他啊,他平日雖然冷冷的,不太說話,也不太注意我,可到底還不錯,有時候晚上他熬夜披摺子看到我累了也會叫我吃宵夜,打發我先去睡覺。出門的時候看我穿的不夠會叫我回去加衣服,他站在門口等,唉,玄兒,如果不是怕被他殺了我真是肯仍舊在那裡服侍他,天天看著他也不錯了。”
玄兒用頭蹭蹭我的手,我笑道:“可惜我是個男人,不敢光明正大的追他,要我是女孩子,早叫爹上門提親去了,再怎麼說也算門當戶對,很有希望呢。”
真的,可惜我只是個男人。


第八章
中午的鹿肉果然好,這廚子是師兄哪裡找來的,真好手段,烤的軟熟噴香,很大塊,外面略有點焦,裡面的就很軟爛了,那梅子酒也極好,酒色澄澈,微帶一點極淡極淡的綠色,味道清甜略酸,極易下喉。我吃的十分高興,不由想:其實這樣一輩子也很好了,略帶遺憾,過逍遙日子。
正吃著,有師兄手下的人進來,十分恭敬的對我說:“小少爺,公子叫我來瞧瞧少爺吃的可好?若吃完了外頭去見見客人。”
我皺皺眉頭,真煩,明明是師兄做主,每次叫我出去作什麼?爹早說過了我半點比不上師兄,這天青教今後自然傳給師兄的,爹又愛出去,如今裡裡外外哪裡不是師兄在管?我?我不過是只會玩的人。
不過師兄都說了我也不好駁回,便點頭笑道:“你先坐一坐,我吃過了和你一起出去。”
那人恭謹的答了聲是,便退出在門外等著。
我不好讓人久等,忙忙的撥了碗飯,那鮮筍雞湯泡了,很快便吃完了。
與那人一起去了前廳,師兄陪著客人在東花廳擺飯,我進去笑道:“師兄,還沒吃完麼,倒是我來早了些…………”
剩下的話全卡在喉嚨裡,半個字也逼不出來,大約連眼睛也直了。
那邊,坐在大桌子邊上面孔上淡淡微笑著的人…………
那狹長的黑眸,俊美的面孔…………
早已刻在我心中良久,永生永世不能忘記。
師兄忙站起來,趨近我笑道:“小真,來見見明教淡其軒堂主,難得淡堂主看得起我天青教,親自駕臨。”
一邊又介紹我給他:“淡堂主,這便是我教教主獨子甯歆真,平日他極少出門,江湖規矩是不懂的,今後若有冒犯,還求淡堂主見諒。”
我腦中轟鳴,幾乎沒聽明白師兄在說著什麼,只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他,雙手微微發抖,又驚又喜又怕。
直到師兄在我耳邊說:“有我在這裡,沒人敢欺負你,別怕。”
我心中一動,不由有些心虛,原來師兄早已知道。
低下頭去,心裡仍是有些怕,生怕淡其軒說出些什麼話來,到時候怎麼下臺?
只沒想到他站了起來,笑道:“甯公子風采照人,今後自是一代豪傑,天青教果然名不虛傳。”
我心中一松,啊,他裝作不認的我最好,不然多尷尬,原來天青教如此大的名聲,連他也要來示好,那他自然不敢動我了吧?
我忙抬頭笑,說些客套話。
然後對師兄低聲說:“我倦了,回去睡一會。”
師兄看我兩眼,點頭:“去吧,別亂想,我晚點來瞧你。”
我再和淡其軒說了句,便忙忙的退了出去。
一出門我便拔腿狂奔,心中砰砰直跳,仿佛心都要跳出來似的,真是要命。
跑會自己的房間,我撲在床上,真的不知道他竟然會到這裡來,該怎麼對他說話?他會怎麼嘲笑我?他一定很得意的,天青教教主的兒子是他的貼身小廝!
真是尷尬。
我自己就罷了,師兄肯定更尷尬,我怎麼就以為他不知道呢?他那麼厲害,有什麼事情瞞的過他?他不過憐我吃了苦故意放過我罷了。
我真是個沒用的笨蛋!
我恨恨的想,我是不是該裝作不認得他呢?
或許這樣會好些,反正我是沒什麼機會的,就裝作不認識他難道他在這裡敢對我怎麼樣不成?
我想來想去,倒是只有這樣好些。
心裡便漸漸安靜下來,精神也放鬆了,剛才簡直是不知所措。不過這會子便覺得有些淡淡的悲涼,我明明那麼喜歡他,明明整個心裡都裝的是他,為了他我受多大的委屈都不覺得苦,卻不敢說我認識他,只能遠遠的看著他,說些客套話。
我怎麼就這麼點子運氣呢?真是
好歹做個他的好朋友也好啊,至少可以名正言順靠近他。
又歎口氣,眼中漸漸發酸,不知不覺眼淚便流了下來,玄兒爬過來咬咬我的衣服,我抱住它,埋在它身上哭,打濕了它光滑的漂亮皮毛。


第九章
哭著哭著竟漸漸睡著了,等我醒過來簡直不敢相信,我怎麼睡的著?
偏偏真的是睡著了,天已經黑了,玄兒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只剩我呆呆的伏在床上,臉腫腫的。
心中說不出什麼感覺,只是呆呆的。
過一會,門推開了,是師兄輕輕的腳步聲。
我沒動。
他在我身邊坐下來,低聲說:“好點了嗎?”
我悶悶的開口:“對不起。”
師兄笑起來,伸手撥撥我的頭髮:“傻小子,和我還有什麼說的,事事只要你快活才好。”
我一直知道師兄疼我,但竟不知他會如此溫柔,不由的心都融化了,什麼都不怕,有師兄護著我呢,淡其軒能怎麼樣?
我挪挪身子挨著他,偏過頭看著師兄微微笑著的漂亮面孔:“其實不必叫我去見他,有什麼意思呢。”
師兄歎口氣:“若是他這就走你不見就罷了,可他要在這裡住一陣子,介紹你給他也是該有的禮儀,再說了我怕你心裡沒有準備乍然碰到他要吃虧,今兒趁早兒見見,有我在一邊倒好些。”
我吃一驚:“他住這裡?在這裡作什麼?”
師兄笑:“怎麼,你不想見他,那我去趕他走好了,只是怕你又哭。”
我略紅了臉,只眼巴巴看著他。
師兄說:“他說代替寶公子來商議兩教合作的事宜,到底明教是大教,不論怎麼樣,也不好不應酬一番,也就只好答應,看看再說罷。”
一邊說一邊皺起眉頭,又說:“你怎麼著呢?”
很憂慮的樣子。
我倒笑了:“有什麼關係,在我家裡他還敢怎麼樣不成?再說我本來就懶,乾脆不出去,躲著就是了。”
師兄十分憐惜摸摸我臉頰:“我知道你喜歡他的,這樣子你要怎麼才好?”
我坐了起來,十分正經:“我是喜歡他,可是這種事情怎麼也要兩相情願才是啊,我好歹還看得起自己,並不願去看人家的冷臉,我早想得通的。”
師兄似乎不十分相信,卻點頭:“好,你明白就好,我別的也不怕,就怕你受了委屈,還不肯說出來。”
我忍不住緊緊擁抱他:“放心好了,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什麼都明白的。”
師兄笑:“這麼晚了,你該餓了吧,想吃點什麼?”
我皺皺鼻子:“中午的鹿肉吃的多了些,這會子也不想什麼吃,早上我看到有小的野雞,叫廚房弄碗湯我喝就是了。”
師兄便叫人進來吩咐,一邊又和我說些高興的閒話,看著我喝了湯才走。
師兄一走,我又倒回床上去。
其實,哪裡真想的那麼明白,不過是怕師兄擔心,說來讓他放心的罷了,我若真想的明白,又何必出去受那些苦?也不必這麼擔驚受怕了。
這淡其軒,真正是我的剋星。
好好的幹嘛跑這裡來?真正是和我過不去,其實,不管怎麼想,他也沒有吃虧才對。
唉……
我歎口氣,其實……其實我看到他,心裡說不出的驚喜,雖有些怕,比起喜悅來說真是微不足道的,就這樣我才怕的厲害,照這麼下去,我不死在他手裡沒個完。
怎麼得了?
下午睡了那麼久,晚上怎麼也睡不著,在軟軟的床上翻來覆去,腦子裡全是他的音容笑貌,最美的是那個晚上他溫柔如斯,真是一輩子也忘不了。
越發煩躁起來,心裡頭把他罵了個遍,好好的幹嘛來擾我的清靜日子?
眼看都大半夜了還睡不著,我乾脆爬起來,出去走走,吹吹風,看能不能把這砰砰跳著的灼熱的心吹的涼快些。
下人們都睡著了,十分安靜,我隨意披了件披風便走出去。
我一貫喜歡住在大花園子裡,這晚上出去,月光底下的花園,自有一股白日沒有的嫵媚,晚香玉幽幽的清香纏繞過來,帶著幾分露水的潮濕,真讓人精神一振。
我低著頭,閑閑的走著,果然心中漸漸舒服,整個人輕鬆了許多。
覺得有些倦了,正想轉身往回走,卻聽到一陣古怪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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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一怔,還有什麼人半夜不睡出來逛花園?
抬頭一看,卻走到了半和樓下,裡面有個房間透出淡淡光芒。
我立時明白過來,半和樓是這園子裡最精緻的地方,平日總空著,今兒突然住了人,不是淡其軒是誰?
我心一跳,轉身就要走。
這個地方,這個人,離的越遠越好。
心中是這麼想著,腳卻偏偏不聽話,只往前走,那聲音越來越清楚,我終於停住腳,再也忍不住,眼淚滑出眼眶,一時間竟淚流滿面。
這個混蛋。
大半夜了還在風流,還弄的這麼響。
走不回去,又不能進去,我就在那樓下蹲著哭,那聲音如此肆無忌憚,我也哭的肆無忌憚,越哭越傷心,那聲音停住了我也不知道,繼續哭。
直到有人抱了我起來,我才抬起頭,抽噎著看他,淚水朦朧中,我看到淡其軒皺著眉頭看我,我心中一痛,眼淚又多又急,哭的停不住。
他眉頭皺的更緊了,歎口氣,把我的頭按在他的胸口,聲音卻是很溫柔:“別哭了,小真,別哭了。”
我靠在他身上,只管閉著眼睛放肆的哭,直到他胸口的那塊全濕了我才停住眼淚,輕輕的抽泣幾聲,他抱著我進去的時候我突然想到,剛才他叫我什麼?
小真?
我嚇壞了,拼命掙扎,他不肯放,仍是箍著我,聲音低低的溫柔的說:“怎麼了小真?進去洗個臉再說。”
說著就抱著我往裡走。
我大叫:“放開我放開我,你幹什麼……”
嚇的聲音都變了。
他緊緊摟著我,十分溫柔的安撫著我:“我什麼也不做,只是給你擦擦臉,小聲些,當心嗓子痛。”
在我家裡他也敢這麼?
念頭還沒轉完,整個人早已讓他弄進去了,還順手關上了門,我徹底絕望,再說不出話來。
他讓我坐在椅子上,身邊一個伶俐的丫頭早擰了熱手巾來遞給他,他彎下腰細細的給我擦臉,離得我很近,很仔細,我感覺他的呼吸輕輕細細的撫觸在我的臉上,突然我臉就紅了。
他自然看得清楚,不由一笑,笑的我心砰砰跳,臉更紅了。
他笑起來:“真不知道你這麼會哭。”
我簡直不知道怎麼接話,整個人雲裡霧裡的,真像做夢一樣,他免費奉上如此多的醉人笑容,那麼溫柔體貼,真像中了柳絮的時候一般,我心中一凜,似乎想到了什麼,仔細一想卻又不知道是什麼,倒是呆呆的看著他的笑容仿佛傻子一般。
他看我這個樣子,笑容越發收不住一般,揉揉我臉頰,笑道:“這麼半夜你在外面逛什麼?”
他一說我才想起來剛才怎麼會被他抓住的原因,心裡又悶又酸,偏過頭去不理他,這時候倒真豁出去了也就忘了怕他。
他皺皺眉頭:“剛才有個奴才犯了病,直哼哼,把我吵醒了,心裡頭髮悶,說出來走走就見你蹲在門口哭,到底是怎麼了?”
啊?
我心中頓時一股說不出來的快活,根本沒發覺剛才那聲音哪裡是病的?
可惜我在他跟前早傻了一半,他再略笑笑,就 更剩的不多了,生生被他給騙了過去。
正說著,又有丫頭進來,一個青石條盤上兩個熱氣騰騰的容米轉藍小碗。
原來是兩碗瑤柱清汁燕窩粥,熱氣繚繞,我晚飯沒吃,早折騰餓了,這會子不由的吞口口水,淡其軒仍是微微笑,親手端到我跟前。
管他呢,吃了再說。
十分清談甜美,吃下去舒服許多。
他吃過了看著我:“就在我這裡將就一會兒吧,就快天亮了。”
也不管我肯不肯,把我抱起來就進了內室,我已經麻木,任他擺佈,他把我放到床上,脫了外衣,摸摸我手腳冰涼,命人拿了手爐腳爐來塞在我被窩裡,又在房間裡點上以前他房裡常點的一種催眠的熏香,我躺在床上看他親手服侍我,覺得身上暖暖的,心裡也暖暖的,不由得就這麼閉上眼睛睡著了。


第十一章
早上醒過來的時候不知道時候,只看到天空清亮,一點雲也沒有,周圍安安靜靜的,房間裡仍殘留著那淡淡的香味,越發的覺得懶懶的。
昨晚占了他的床,他住哪裡去了?
正想著,他的丫頭掀簾子進來,我跟了他那麼久,倒沒見過這個,這個俏麗甜淨,帶著笑,看起來就舒服,見我醒了便說:“甯少爺,睡的好罷?這就起來麼?”
我便坐起來,一邊說:“淡堂主呢?”
那丫頭手腳伶俐的伺候我,一邊笑道:“我們主子和甯大少爺談事情去了,好半天了呢,留下我伺候少爺,我叫錦湘,少爺只管吩咐。”
我有些心不在焉:“昨兒你們這裡有人病了,可請了大夫沒有?這裡也有幾個好大夫。”
那丫頭一怔:“不是都好好的嗎?怎麼有人病了?”
我也一怔,不由說:“昨兒你主子說的,說還吵的他睡不著呢。”
錦湘抿嘴一笑:“主子怎麼這麼說呢,昨晚他明明在書房裡和人說話,後來又出去,就和甯少爺一起回來的,大約是和甯少爺開玩笑的吧。”
啊?
我掩著嘴,他怎麼哄我?為什麼?
心中有個非常難以置信的念頭,卻被我下意識的壓制住,不讓它冒出來。
“甯少爺?甯少爺?”
我終於回過神來:“啊,好了,你不必伺候了,我也該回去了。”
錦湘忙笑道:“我們主子吩咐特為甯少爺做了早飯,吃些再回去吧。”
我說什麼也要走,只說:“不必了,我回去吃,你複上淡堂主,多有打擾,改日再來賠罪。”
說著,竟逃一般的回去了。
師兄果然不在,和那人談事情去了,幾個下人看我回來,忙都迎上來,我煩悶的很,哪裡耐煩說笑,都打發了自己到屋裡悶坐著。
我怎麼會喜歡上這麼一個人?
如此陰險狡詐,如此工於心計,這樣算計我…………我不寒而慄,皮膚上漸漸泛出一層疙瘩,一直冷到心裡去。
輕輕發著抖,我覺得越來越冷,四肢都僵住了,只有心中冷的緊了,刀絞般的痛起來,痛的我不禁彎下腰去,卻怎麼也止不了那痛,牙齒死死咬著嘴唇…………
臉上卻幹幹的,一點眼淚也沒有,我是風吹草動也要流淚的,怎麼痛得這麼厲害卻一點也沒有呢?
不知過了多久,那尖銳的痛變成了鈍鈍的,長久的痛,我才直起身來,想要站起來,腳卻無知覺,竟摔在地上,這才發覺不知坐了多久,腳都麻木了,如心一般。
就這麼坐在地上苦笑,寧歆真,看看你做了些什麼,天下還有像你這麼笨的人麼?
真可以題一個匾掛在門口:“天下第一大笨蛋。”
不由的笑,還好還好,總還笑得出來。
正此時,師兄推門進來,見我坐在地上傻笑,不由皺眉:“這麼大人了,還坐地上玩,真成小孩子了…………”
話沒說完面上卻是變了色,一把拉了我起來,十分著急:“小真,你怎麼了?”
我茫然:“我怎麼了?”
他把我拉到大鏡子跟前:“你自己瞧瞧,怎麼這個樣子。”
鏡子裡的人面色青白,容顏黯淡,看起來跟個鬼一樣,我卻不肯認帳:“沒怎麼啊,還不是原來那個樣子。”
師兄那麼厲害怎麼會被我糊弄住?只是擰著漂亮的眉毛:“你別這麼笑不像笑的,到底怎麼了?今天早上你沒在你房間裡,去了哪裡…………”
他立時醒悟過來:“淡其軒?他把你怎麼樣了?”
我低下頭:“哪有怎麼樣,我這不是很好?”
師兄卻很是著急:“小真,快告訴我,他到底做了什麼?”
我考慮了半響,才說:“沒什麼,他對我十分客氣,只是,我覺得他大約對天青教沒什麼好念頭,師兄你要小心。”
師兄笑起來:“就為了這個你就這副模樣?真正是小孩子,我早知道,明教想要吞併天青教早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他今天早上又找我談了這個,言語中雖沒明說,我倒還看得出來,想算計我?他再去修煉修煉再來,如今除了你的事,也沒什麼可慮的。”
師兄果然好魄力,我心中一動,便說:“那你準備怎麼做呢?”
師兄像是放了心,淡淡一笑:“自然不會讓他如願,天青教還是自己管自己才好。”
我說:“他不安好心來,我們也讓他吃個小虧如何?”
“哦?”師兄看看我:“0?5想要怎麼?”
我笑,對師兄附耳說了半日,師兄一邊聽一邊點頭,笑道:“你這小傢伙,倒在外頭學乖了,不過,你捨得?”
我咬咬牙,真正說怎麼捨得,可心中一口惡氣,竟再也顧不得,非出了不可。


第十二章
其實也是不過讓他吃小虧,不至於傷筋動骨,要真是大事我自然是捨不得的,真正沒出息,可是不管他怎麼對我,想要哄我也好,利用我也罷,我心裡對他仍是有那情意,不會真的為難他。
不過…………
我輕輕歎口氣,那情意也只得付與流水,再也不相干了。
這麼一想,心中便又難過起來,不過比起先前心如刀絞卻又好了許多,原來連這個也是能習慣的呢。
不是不悵然的。
師兄看著我笑:“你呢就是太懶,事情給你都管壞了,不然早把天青教交給你,省多少事?說起來,真要做什麼還是你有決斷的多。”
我連忙說:“師兄又拿我開心,我哪有什麼決斷,不過是胡亂出主意罷了。”
師兄捏捏我臉頰:“你和我還打什麼馬虎眼?就說你這一年,明明知道又危險又要吃苦,你還敢去呢,到底最後算計了他才全身而退,有幾個人有這膽子?平日人人看你那麼容易哭,以為你是最好對付的,又有多少吃了啞巴虧說不出話來的?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
說的我臉緋紅,師兄才厲害了,瞧瞧,什麼不知道?
我在他跟前簡直就半點作不得假,幸而他疼我,不然還不知怎麼死呢。
師兄看我樣子,掌不住又笑,我陪著說笑了一會,又陪著他吃過午飯,便覺得倦了要睡午覺,師兄笑道:“好好睡一會吧,才有精神呢,這事情竟就交給你了,要什麼東西什麼人用告訴我,我自然替你安排。”
我點頭,心中雖仍是悶悶的,卻又有種難得的輕鬆,很快就睡著了。

好好修養了兩天,躲在房間裡沒出去,我也不急,反正淡其軒要住一陣子呢,也不急著這幾天,我得心理準備好了才行,不然說不定又任他擺佈。
等我出去的時候,已經自覺百毒不侵了。
師兄請淡其軒吃螃蟹,我自然坐在一邊,看他們談笑盈盈,話題十分輕鬆,我也不怎麼插話,只顧悶著吃螃蟹,如此新鮮的螃蟹,味道一流。
還有在地下埋了20年的好紹興酒,越發是讓人欲罷不能。
聽師兄長篇大論的講小真如何天真不懂事,如何顧前不顧後,我也不反駁,倒是淡其軒說:“小真性情源于本性,十分可愛。”
我還是低頭不語,只顧著吃。
師兄笑道:“小真,那日你去叨擾了淡堂主,還沒道謝呢。”
淡其軒忙笑道:“我原是客,在這裡打擾了這些天還沒道謝呢,小真那算什麼?甯公子說笑了。”
我這才抬起頭看他一眼,又忙忙的低下頭去。
淡其軒又說:“小真若是喜歡只管過來玩。”
師兄忙笑道:“小真最是害羞了,小姑娘一般,淡堂主別見笑才好。”
大家說笑,場面十分融洽。
後來大家都喝的有些酒了,師兄便命我送淡其軒回半和樓。
一路上,我都低著頭,不說話,他也默默的走著,並不開口。
到了半和樓門口,他溫和的笑道:“好了,我到了,你回去吧,早些睡。”一邊就要進去。
我仍是低著頭,卻拉著他的衣襟不放,他不由失笑:“小真,怎麼了?”
我低頭半響,終於說:“對不起。”
說完就跑,不過哪裡跑得過他?幾步趕上來,把我抱得緊緊的,聲音異常歡悅:“小真,小真,小真…………”
聽得我心裡發酸,差點就要投降了。
若不是無意中知道,只怕早溺死在他的溫柔裡了,太像了,真讓人難過。
他也太會做戲了些,我心中發寒,果真是看准了我好哄,從我這裡下手。早知如此,我何必去受那一年的苦?早早的打著天青教的名頭上門去,怕他不如此對我麼?
淡其軒不知我在轉著什麼心思,只一味的歡喜:“小真,哪有什麼對不起,我心裡很歡喜呢。”
我只說:“那天,那天是我一時糊塗,淡堂主,你別生氣。”
他把我身子板過去,笑道:“我為什麼生氣?我只是高興呢,只是你跑的太快,我心裡難受的很,教主命我過來這裡,我還滿心不願意,只想去尋你,沒承想你竟就在這裡,真正是喜出望外呢,只那天當著你師兄的面,不知你什麼心思,不敢貿然相認。”
我抬頭看他,看他眼中帶笑,眉梢帶笑,嘴角帶笑,整個人明朗鮮亮的笑著,比當初第一次看到的那笑更動人十分,竟看得癡了過去。


第十三章
他看我癡迷,越發笑的迷人,一邊慢慢的把我往裡帶一邊低聲笑道:“那天你走的太快,我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呢,小真,我喜歡你,真的很喜歡你。”
那語氣溫柔甜膩,目光專注寵溺,有那麼一刻我以為是真的,真想立時隨他而去,可隨即我仍是清醒過來,隨他而去?若是帶上天青教他自然歡迎,若是只有一個寧歆真,只怕他就棄如蔽履了。
真是好狠的心,明知我的心意,卻故意這麼哄我,真正是鐵石心腸啊。啊,為了天青教哪裡管別人死活?
不過就是為了個天青教,淡其軒你又何必委屈自己?
想到他如此,我心中差點便軟了,只是不敢,生怕萬劫不復。
只好低下頭隨著他走進去。
淡其軒笑吟吟的一直說著話,十分高興的樣子,我心中卻是冰涼的,強打起精神偶爾對答兩句,他只以為我是害羞不自在,一點也不疑心。
其實,他當然不能疑心。
那種緊張,傾慕,那泫然欲泣的模樣全是真的,他只是會錯意罷了。
可是他就比我厲害多了,笑容如此自然,眼中光彩如此耀眼,動作溫柔,待我如珠如寶,一直說些甜言蜜語,真似歡喜的了不得一樣。
看他帶笑看著我的眼睛,略差一點的早撲進他懷裡哭起來,雙手奉上天青教。
我在心中歎氣,這事原來這麼難做,早知道我何必出什麼氣,乾脆躲起來不露面,一切交給師兄,等他走了我再繼續過我的日子也罷。
只是如今騎虎難下,我還真的不能躲起來了。
淡其軒笑道:“小真,你這段時間長好些了呢,那天我見到都嚇一跳,不知你都吃些什麼長這麼快。”
說著就在我手上捏捏:“瞧瞧,這肉。”
我小聲笑笑,頭都不敢抬:“家裡的東西合胃口,又沒事情做,睡的多。”
他笑道:“今兒你怎麼這麼怕我呢?真不像你了,以前你可厲害呢,我臉一沉,人人都低了頭不敢說話,只有你倒仰起頭來,一點也不怕,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看著我,說話又快,理由又多,胡攪蠻纏,偏偏讓人生不起氣來,只想笑。”
我心中酸酸的,好一會方才說:“我怕你生我氣。”
淡其軒低下頭來親親我額角:“怎麼會,我看到你不知多高興呢。”
我面帶猶疑,有些不安的看來看去:“真的一點也不生氣?”
淡其軒笑,就摟住我:“我若是不喜歡你自然很生氣,可是,誰叫我偏偏就喜歡你了呢?你那麼做雖是讓人哭笑不得,我心中卻是歡喜的,還怎麼生氣?小真,你放心,若我要生氣還用的著你問?”
我總算笑起來,瞅著他小聲的說:“可是總是不習慣,你平日總板著臉的,一年也沒有今日一日笑的那麼多。”
淡其軒似乎真是十分興奮,那笑容怎麼也收不住,心情好的不得了:“我到處找你,差點沒急瘋了呢,真怕你跑出去一個人又不怎麼會武功,給人欺負了去,如今一下子看到你,知道你這麼好,還長胖了些,當然歡喜的很,怎麼忍得住不笑?”
我嘟起嘴:“還老說我胖,師兄已經一直說我快要人抬著走了。”
淡其軒一怔,嗤的笑出來:“你師兄果然厲害,看起來你們師兄弟感情很好呢。”
我知道他在探底了,忙笑道:“當然好了,我爹就那一個徒弟,愛的寶貝一樣,我這個兒子還靠邊站呢,不過師兄最疼我,我說什麼他都肯為我做的。”
真正一個字的謊言也沒有,我不過挑淡其軒想聽的說就行了。
他正要說話,門口傳來師兄的笑聲:“我遠遠的就聽見了,你們兩個背後說我閒話呢,快快從實招來,我就饒了你們。”
我忙和淡其軒離遠點,師兄知道是一回事,讓他看又是一回事。
他已經施施然走進來,抱著玄兒,玄兒一對烏黑的大眼睛滴溜溜的看著我們,小尾巴無聊的甩著玩。
師兄把它放到地上,自己坐下來:“淡堂主,剛才我手下來回我,說小真送你就直送進去了,好半響沒出來,我倒嚇一跳,真怕小真又傻傻的得罪了你,趕著過來瞧瞧,沒承想你們說的這麼高興,倒是我來錯了。”
一邊就抿著嘴笑,笑的十分曖昧。
我臉紅了紅,小聲說:“我又不是小孩子,知道分寸的,淡堂主是貴客,我怎麼敢得罪他。”
淡其軒忙笑道:“甯公子,我正說親自過去告訴你呢,我實在與小真投緣的很,不知甯公子能不能開恩,讓小真多過來玩玩?小真敬重師兄,不敢說呢。”
師兄睜大眼睛看我兩眼,那眼神,我最明白不過,他在說:“你小子,看不出來這麼有本事,這麼一會子就成績斐然。”
我只低頭裝沒看見。
聽他滿口答應,說些高興的話。
說了一會他便叫我和他回去,我忙答應著,抱起地上玩一隻香噴噴柚子玩的正高興的玄兒隨他走,玄兒不肯走,嗚嗚嗚的叫,在我懷裡亂動,淡其軒揀了地上那只柚子給它它才安靜下來,抱著那只柚子,毛茸茸小腦袋貼在我胸前撒嬌似的蹭來蹭去。
淡其軒笑:“好漂亮的小傢伙,今後帶它來玩。”
我突然想起那時候在山頂上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也是抱著那只黑色的狐狸笑著逗它,那樣子,真是永世難忘的。
我不由轉頭看他一眼,笑起來,忙低頭隨了師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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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師兄與我穿過花園,知道他見不到了方才笑道:“你厲害呢,這麼一會子他就和你眉來眼去的了,萬分捨不得你走的樣子,差點送你回房了。”
師兄真是越發說得出來了,語帶雙關,叫我怎麼臉不紅?
師兄笑的更是暢快,過一會說:“我真是怕你吃虧,趕著來瞧瞧,倒還好,看起來你吃不了虧。”
我撇嘴,其實哪裡是真的那麼厲害,是賭氣呢,非要他也吃虧才甘休,不然我早已心軟,唉,隨他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好了。
其實今日看他那樣子,好幾次差點心軟,他那麼樣笑,那麼溫柔,看著我的時候眼中閃耀著欣喜的光,對我小心翼翼,仿佛我就是他的寶貝一樣,非得捧在手上才能放心。
這個樣子,誰能不被他騙了?
連師兄都說:“小真,我覺得他不像是假的,他看著你的時候,眼神十分溫柔和遷就,斷不像能假裝出來的,我們別錯怪了他。”
呵,師兄這麼高的道行都開始懷疑起來。
淡其軒果然厲害。
我笑一笑:“若是他真的喜歡我,我在他身邊呆了一年,若喜歡就不會等到我動手了,知道了我在天青教再來喜歡我,這喜歡也假的厲害。”
師兄一震:“啊,說的也是,只是我心中十分猶豫,雖你說的都有理,我仍是懷疑,小真,若是我們真的錯怪他,可怎麼好?”
我又笑:“哎呀,師兄也真是,若真的是錯怪他,那他就是喜歡我了,還有什麼關係?我們又不見得是要置他於死地,不過是讓他吃個小虧,不至於傷筋動骨,哪裡就至於那麼瞻前顧後的?”
師兄失笑:“你這小子口齒越發伶俐了,淡其軒今後不吐血才怪。”
想一想又說:“我仍是不放心,乾脆派幾個人去打聽一下。”
真是婆婆媽媽的,師兄怎麼成這樣子了?
我皺皺眉:“又不是尋常事情,哪裡去打聽?”
師兄對我眨眨眼睛:“我手下也有人在那裡頭的,你以為就只有明教懂的打別人主意?”
呵,師兄到底是師兄,我就只能做點子小事情。
說著已經走到師兄房間門口,那小院子裡一棵高高的梨樹,雪白的花飄落下來,雪白的蝴蝶繞著飛,看花人的眼睛。
我把玄兒還給師兄,他笑道:“這小傢伙真能睡。”
我低頭一看,可不是,玄兒睡的那麼熟,可還緊緊抱著那個柚子,真正可愛。
我一個人獨自走回去,一路上默默的想著,要怎麼做才能最好?
不能讓他太下不了臺,再怎麼說我也是那麼喜歡他,雖他對我沒那種情意,可到底給了我好些快活日子。可又不能太輕飄飄的讓他不知痛癢,不然心裡堵的慌。
輕輕歎口氣。
我簡直有些恨起自己來了,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喜歡他?徒生多少悲傷,倒如今還為他神魂顛倒,怕真的太傷了他。
怎麼有這種事情呢,是我太笨還是運氣太壞?
又想起淡其軒漂亮的笑容,我若不是一直提醒自己,不知會為這笑容心軟多少次,把什麼都雙手奉上。
不是不難過的,這次過了大約再難相見,就算見面他只怕也是惡狠狠的眼睛,永不會像如今一般溫柔似水,我也是脾氣太倔強,若是裝著不知道,不知多享受,何況不管他得不得得到天青教,也不敢對我怎麼樣,豈不是夙願得償?偏偏眼裡容不下一粒沙子,一賭氣什麼也顧不得了。
我呆呆的站在一樹梨花下。
看嫣紅的夕陽慢慢沉下,天色漸漸變的沉了,淡淡微風吹過,夾雜著一絲不知道是什麼的花香。
這樣的天氣,真讓人意志薄弱,我竟在這裡猶豫。


第十五章
可是那不過是晚上的猶豫,第二天早上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又覺得心堅如鐵,哪裡還有半絲猶豫?
天色極好,我記得淡其軒在這種天氣的下午總會放下永遠也做不完的事情,騎著他那匹心愛的“雪翡翠”到獵場縱情飛馳,那個時候,他神采飛揚,衣服被風吹的貼在他身上,勾勒出強健軀體,真是好看的很,我常常看的呆過去。
他有時會騎到我跟前停下,俯下身來拿馬鞭柄拍拍我的臉,笑道:“若是餓了你就先吃點東西,別幹站著流口水。”
那粗糙的鞭柄讓我的臉頰癢癢的,一直癢到心裡去。
不知為何,現在想起來,竟然都是些好時光。
我歎口氣,其實淡其軒實在算是一個很溫柔的人,當然禦下還是嚴厲的,可是我卻總覺得他很溫柔,就像他說的,我平時總和他胡攪蠻纏,他從來沒有為此發過脾氣,只是看我一眼,眼中竟然微有笑意。
我正撐著頭傻傻的想,聽到小小的嗚一聲,一個毛茸茸的傢伙竄到我懷裡,玄兒圓滾滾的身子在我懷裡蹭來蹭去。
我抱起它看看門外,沒有師兄的影子,大約是又在忙了,玄兒無聊的過來玩的吧。
這傢伙也奇怪,明明有些怕我的,偏又愛來找我玩。
我揪揪它的耳朵,笑道:“師兄又在忙了?”
玄兒睜大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輕輕嗚一聲。
真好像能聽懂我說話一樣,眼睛靈透無比,小尾巴輕輕打在我手上。
我笑著揉弄它:“今天天氣好,我們出去玩好不好?”
它開始掙扎,似乎想要跳下去。我連忙安撫它:“我不帶你亂飛,我們就走走好了。”
門外有人接腔:“好啊,我們去山上走走。”
是淡其軒的聲音。
我眨眨眼,連忙從床上下來,他走進來,把我和玄兒一起抱了抱:“難得好天氣,真該出去走走。”
玄兒四肢一起努力,從我懷裡爬出來,爬進淡其軒懷裡,小小的腦袋在他懷裡磨蹭著撒嬌。
這個小傢伙。
我笑,看著淡其軒把它舉起來逗它,笑著說:“小傢伙,知道小真那裡不安全吧?”
不由一怔,他抱著黑色的玄兒就像當初抱著黑色的小狐狸一般,微笑的逗弄著,那微笑的俊秀容顏深深的烙進我的心裡,做出無窮的傻事來。
心裡不由的一軟,有些微微的痛。
他看我一眼,笑道:“快吃早飯吧,不然就到午飯時候了。”
早有丫頭端了大臉盆來服侍我洗漱。
他就坐在一邊笑吟吟的看著,一邊玩著玄兒的小尾巴。
等我洗了臉,他突然湊過來在我臉上親了親,笑道:“果然剛洗了臉的時候感覺特別好。”
我哭笑不得。
真不知道他還有這麼孩子氣的時候。
他繼續說:“以前經常看你來不及了忙忙的隨便抓巾子擦擦臉,可是稍微沾了水就特別的漂亮,真是讓人想摸摸看呢。”
我簡直沒辦法搭話,他難道是在外面特別放鬆,還是…………故意要我開心?
我又看他一眼,那麼漂亮的笑容,我真不想給他加上別的東西。
或許是我太小氣了。
我不由歎氣。
但是出去玩的時候我們玩的仍是很開心,他總算恢復了正常,淡淡微笑,柔和聲音,不易察覺的體貼,讓我如沐春風。
我想我大約就是喜歡他的這個樣子,非常的成熟和溫柔,又有些隱約的孩子氣,那笑容真讓人癡迷。
可是我卻想要他難堪。
一時間不禁又猶疑起來,真是的,大約只有見不到他的時候我才不會猶豫。
一直和他一起再大的決心都會軟弱下來,或者我一輩子做他的小廝才不會亂想。
但他並沒有發覺我的異樣,他看起來十分歡喜,牽著我的手,抱著玄兒,走到山上那一片被許多豔麗花叢包圍的草地上,把玄兒放到地下讓它自己玩,一邊拉我坐下,溫柔的笑道:“累不累,我們歇一會就回去吃午飯。”
我有點猶豫的靠在他身上,他立即伸手擁住我,真是讓人安心的溫暖。


第十六章
過了一會,淡其軒輕輕問:“小真,為什麼到了這裡,你反而特別怕我呢?”
我一怔,不敢抬頭,只是小聲說:“我哪有怕你了?我只是……只是……”
結巴了半天我才掙扎出一個答案:“只是不太習慣而已。”
“哦?”淡其軒摟的我更緊:“不習慣什麼,我又沒有變得青面獠牙,我只是變成你的客人罷了,莫非你不喜歡我太接近你?”
語氣裡帶著淡淡的笑意。
我心一橫,轉過頭去看著他,非常正經的問:“我以為你會想要殺了我,可是……怎麼會這樣的呢?”
這一刻,我心中的確是滿是疑問。
那麼一年他並沒有什麼特別表示,為何突然到了此處對我示好?
我想看看他如何自圓其說。
其實……心中不是不期待的,希望他能說服我,希望他是真的喜歡我,希望我能放下心中疑惑,完完全全的相信他。
那樣才是我希望的,希望和他兩情相悅,希望……他喜歡我……
就算沒有我喜歡他那麼喜歡我,也沒有關係,只要是真的喜歡我。
他看了我半天,臉上漸漸浮現忍俊不禁的神色,卻是強忍著沒有笑出來,只是努力的正經的問:“原來你只是不相信我喜歡你?”
果然是聰明絕頂的,我如何比得上他,只怕被他吃的骨頭都不剩了。
我點頭,一點也沒有笑。
他整了整臉色,深深的呼出一口氣,非常鄭重的說:“小真,那我慢慢的都告訴你。”
我十分認真的聽他說:“小真,你到我那裡來的第五天我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我一震,忍著沒有問出來,看起來他打算從頭說起。
他臉色雖慎重,手卻仍是輕輕的擁著我,慢慢的說:“我自然是非常驚異,早知道你是天青教教主的獨子,極受疼愛,自然難免會想你父親是否要你立大功,方才好把天青教傳給你,你師兄——他早已掌握許多權勢,你必是鬥不過他的。那時我與教主商量過後,便決定按兵不動,看事情怎麼發展。”
我聽得心中緊張,卻是一言不發,原來我曾經那麼危險,可笑我還以為成功的瞞過了他。
淡其軒輕輕撫撫我的面孔,微微笑起來:“可是我發覺你似乎並沒有那個意思,好幾次故意把重要劄子放在書房裡讓你能看到,你卻只是隨手收攏在一起放好,好幾次帶你去見重要人物,本來故意讓你守在門口,等我悄悄查看的時候你竟然睡著了,還得讓我抱你回房,那個時候……你那樣子真是可愛呢,睡的那麼香,真讓人想咬一口……”
我哪裡知道他說著就身體力行起來,在我臉頰上輕輕咬一口,我嚇一跳,差點摔下山去。
淡其軒一把纜住我,看進我的眼睛裡,低低的笑道:“所以我極為疑惑,自然就特別注意你,心裡總想著你,眼裡也總看著你,所以漸漸發覺……原來,你是別有目的…………”
聲音消失在我唇間,他清澈的眼底帶著溫柔寵愛的笑意,嘴唇甜蜜溫暖,親密的在我唇上輾轉吮吸,一股股熱流襲來,背脊上麻麻的,我深深陶醉在他懷裡。
下得山來,淡其軒的笑容更見璀璨,連他懷裡的玄兒也看呆了,不像平日般嗚嗚的叫著亂動。只是安安靜靜的趴著,他仍是一手緊緊的握著我的手,常常轉頭看我一眼,眼中溫柔如水。
那種光芒,似乎唯一的心願得償,眼中全是滿足的笑意,水一般全頃在我身上,我便是他的珍寶,他的動作是溫柔而小心翼翼的,我心中不禁茫然起來。
如果不是真的,那他也太厲害了。
我覺得我分辯不了。
我的念頭隨著腳步一步步踏下去,也就一步步動搖起來。
如果我是錯怪了他,那豈不是…………
真是冷汗都出來了,一定要回去和師兄再商量一下。
不由的反握住他的手,緊緊的用力的握著。
他似乎察覺了什麼,又轉頭對著我微微一笑,帶著淡淡的安撫意味。


第十七章
晚上,師兄從外頭回來了,我剛吃過飯端著碗杏仁露慢慢喝,見他匆匆走進我的院子,便站起來笑道:“師兄,才回來呢,今天這杏仁露不錯,我叫人再送一碗過來。”
師兄擺擺手:“我不喝。”
他的聲音有些乾澀,不復是往日的清朗,我忙仔細打量他的臉色神情,說:“師兄,出什麼事了?”
他在走廊的欄杆邊上坐下來,對我說:“沒有什麼事。”
然後語氣一轉:“人我已經給你安排好了,你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我有些遲疑。
我知道淡其軒掌管的內一堂主要負責江南地域,江南魚米之鄉,十分富庶,是明教的一大財源,尤其是鹽運,不知多少大小幫派虎視耽耽。
天青教雖未染指,卻是十分清楚形勢的。
所以那日我對師兄所說便是想要淡其軒在鹽運上栽個跟頭而已。
憑天青教的能耐,數十年在江南一帶的經營,銳力一擊,必然卓有成效。
最重要的是,我手裡有一份明教在江南勢力範圍的詳細名單,本是明教機密,那些人通常幾重身份,都是暗中與明教合作而已,我其實是無意中得到,當時並沒有想過要用它,可現在……卻成了十分有用的東西,照著那名單有的放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各個擊破,本就不圖長久,只是要他難看一次而已。
也順便展露天青教的實力,警告淡其軒別亂打主意。
可是,我現在在遲疑。
師兄抬頭看著我的神情,立即便明白了。
我說:“師兄,我…………”
他輕輕笑了笑:“淡其軒果然會灌迷魂湯。”
咦?話中有話呢,我豎起了耳朵。
他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忍,但仍是說了出來:“今天我出門去了,他來帶著你一起去玩了是不是?”
我點頭,心中有些隱約的不安起來。
師兄說:“你們出去之後,他的一個貼身侍衛就偷進了我的書房,大約一盞茶時間方才出來。”
我腦中嗡的一聲,覺得腿都軟了。
師兄憐憫的輕輕擁抱我:“他們以為做的十分機密了,只沒想到我留了個心眼的。”
我囁嚅著說:“萬一是那個侍衛自做主張呢…………”
師兄笑了笑,果然順著我說:“對,也是可能的。”
可這連我自己都騙不過去,我心中痛的抓成一團,淡其軒淡其軒,為什麼這麼對我?
為什麼要對我說那些話?
如果……如果沒有那些話,我不會這麼難過啊。
師兄輕輕擦著我臉上冰涼的眼淚,可是不停的滾落下來,怎麼也擦不完。到後來,我索性號啕大哭起來,師兄無法,只得緊緊抱著我,象小時候一樣抱著我等我哭完。
他說:“其實跟著淡其軒也不錯,至少他不敢欺負你。”
我自己委屈也就罷了,為什麼要師兄也這麼委屈?
我抽噎著斷斷續續的說:“我不要,我討厭他。”
師兄說:“他對你也還好,很體貼細緻,其實你若不知道也就會很開心的。”
可是我明明知道,師兄十分明白這一點,他知道我的脾氣,所以他讓我自己選擇。
以前跟著淡其軒做他的小廝是一回事,那是因為我喜歡他,想要接近他,就算他對我不好我也不會怪他,可是現在又是一回事,他竟然想用這種方法來利用我,他竟然這樣哄我…………
不由的心灰意冷起來,他索性不理我我還好過的多。
現在這個樣子,我覺得我真是一個可悲的笑話。
師兄看我哭夠了,那手絹子把臉給擦乾淨,說:“現在也別亂想,先好好睡一覺,明兒再說。”
我怎麼睡得著?
我拉住他的袖子,說:“我想好了……”
師兄溫柔的截斷我的話:“現在想好的不算,你今晚再想想,明天再下決定。”
我看著他的眼睛,那麼關切,便點點頭。
其實主意已定,今日明日還不是一樣。不過是師兄怕我是一時衝動,怕我後悔而已。
可我已經想的十分明白了。


第十八章
師兄見我心意已決,只不過歎口氣,便放開手腳讓我去做。
我有些木然,但越是這樣倒越是見效,我成功的把我分成兩半,一半在淡其軒身邊,嬌憨無比,每天和他甜甜蜜蜜,高高興興的在這秀麗的山水間逍遙,淡其軒冷然俊美的面孔上便一直帶著淡淡笑意,言語動作間溫柔體貼,輕憐蜜愛,實在是極好的情人。
另一半的我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冷酷無情,一點一點的毀掉他的努力和心血。
漸漸的,我做的那些事情慢慢的有了結果,淡其軒陪著我的時間越來越少,他開始忙起來,有時候焦頭爛額,似乎不明白為什麼突然之間就出了這麼大紕漏。
那天在書房裡他對我說:“小真,最近事情很多,有時候不能陪你了。”
我笑:“沒關係,我可以陪你啊。”
他看著我,疼愛的笑一笑:“那些傢伙也不知怎麼的,我一時半刻不在就鬧出亂子了,好難得我能出來一陣子呢,也不得清閒。”
我伏在他肩上,一邊看著他書桌上的劄子,默默的記在心裡。
他卻怕我悶,騰出一隻手給我玩,還安慰我:“只坐一小會,我儘快趕完就陪你。”
我很是體貼,笑道:“你別太趕了,正事要緊,我在這也不會悶,放心好了。”
他微笑,眼中柔光蕩漾,在我臉上親一親,方才低頭看劄子。
我坐在一邊剝上好的福橘,果肉柔嫩,又酸又甜,我喂一瓣在他嘴裡,他轉頭對我笑笑,很是高興的樣子。
看起來他似乎沒有被這個打擊破壞掉好心情。
可是,事情漸漸的嚴重起來,他的眉頭也越發皺起來。
終於有一天,一早我還在床上哼哼唧唧不肯起來的時候他便進了我房裡,我裹著被子,只露出半張臉看著他笑:“一大早你就過來了,吃了早飯沒有?”
他眉頭緊緊皺著,只輕輕點點頭,就做到我床邊,把我連被子一起抱在懷裡,整張臉埋進去,不出聲。
其實我知道是怎麼回事,卻只能當不知道,輕輕說:“你怎麼了?出事了?”
半響,他抬起頭來:“出了很要緊的事情,我得趕去揚州。”
我心中並無歡心喜悅之情,倒有些呆呆的。
他憐惜的摸著我的面孔:“真想仍是陪著你呢。”
剛說完,突然便想起來什麼似的,一下子振奮起來:“咦,我怎麼忘了,你又沒什麼要緊事情,和我一起去把。”
那俊秀面孔上立時便露出飛躍的神色,似乎解決了一個大難題,十分高興快活的樣子。
淡其軒是極淡然的一個人,淡的有些冷,平日裡總是冷峻的,薄唇緊緊抿著,他身邊服侍他的人誰不怕他?或者除了我,我是從來不怕他的,怕什麼,大不了就是跑。只有偶爾和他那些極好的兄弟一起玩笑的時候他有些不同,雖是淡淡的,話也不多,但看他們幾個鬥嘴調侃,說到好玩處,偶爾他眼睛裡便會露出一點柔和的笑意,微微流瀉,臉上的線條就會略柔和些,看起來十分動人。
所以,此刻他雖只是微笑,我卻知道他心裡是很高興的。
尤其是他帶笑的眼睛,雖是淡淡的,卻是真的高興。
我又心裡不忍起來,可是…………這種時候,就是收也收不住了啊。
我把那日的情景又在心裡回想一遍,心裡總算堅硬起來,面上露出失望的樣子:“我也想去,可是……不行啊,師兄說爹爹要回來了,叫我在家裡等爹爹,別亂跑。”
“啊?”
淡其軒失望至極,我委屈的望著他,泫然欲泣。
他連忙安慰我:“沒關係,你是很久沒見你父親了,也是應該的,別擔心我,我會儘快回來,如果耽擱的久些,等你見了父親,我就派人來接你,好不好?”
實在是溫柔的很,可不就是那句老話,無故獻殷勤,非奸即盜。
他哄我半天,我總算有了笑容。
他仿佛放了心一般,親親我的臉:“那起來了吧,吃過午飯我就要走了,你瞧瞧這都什麼時辰了。”
說著便拿起衣服要親自給我穿,我緊緊裹著被子,臉都紅了:“你先出去坐坐,我自己來。”
他忍不住笑,雖只是略略動了動嘴角,卻也很是好看。
他說:“你怕什麼?又不是沒看過。”
我臉越發紅了,瞪著他露出牙齒。
他忍俊不禁,湊過來在我臉上狠狠親一下,放下衣服果然去前廳了。
我裹在被子裡輕微的顫抖著,良久方才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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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今兒的午飯特別精緻,我卻是食不下嚥,淡其軒一直勸我多吃些,可是,我喜歡的白果羹,銀魚彩雲湯,芙蓉梅花雞統統挪到我跟前,還是沒怎麼動。
師兄不勸我,一直抿著嘴淡淡的笑著,一邊喂玄兒喝雪梨汁。
最後,我草草的吃了兩個水晶餅,喝了碗露筍松子仁湯,就罷了。
淡其軒對我說:“高興點,我很快就回來。”
我點頭。
看著他走進房間裡去。
師兄說:“你就別去送行了罷,我一個人去,你在家裡歇歇。”
我咬咬下唇:“不,我要去,我不怕他。”
師兄拍拍我的頭:“我知道你不怕他,我只是怕…………”
我知道師兄的意思,可是,既然都做到這一步,我哪裡還有退縮的道理?
只是……我覺得眼睛酸酸的。
其實我不恨他,一點也不,再怎麼說也是我自己送上門去的,怎麼樣也是活該,我只是……我只是心裡難過而已。
他不喜歡我大可以明裡說個清楚,我寧歆真雖是膽小,卻也不會不承認,我算計了他他要怎麼樣也行,卻偏偏打著溫柔愛戀的旗號來做這種事,真讓人傷心。
要是他也喜歡過一個人,自然會知道我有多難過。
師兄歎口氣:“小真,別哭,再哭也得你自己一個人的時候。”
我立即明白過來,點頭。
師兄說得對,既然都下定決心了,現在才哭未免太晚了些。
我站起來:“我回去換衣服,等會叫我一起。”
真有種要上刑場的感覺。

很久以後我都記得那一天,天色沉鬱,灰的仿佛要落下來一般,許多花草樹木都象蓋了一層灰,雖有些風,卻吹不散。
淡其軒穿一件雪白的四牙海水長袍,束一根青色的腰帶,站在我的對面。
我抬著頭,心裡卻只覺得麻木了一般不知痛癢。
他接過師兄遞給他的信封,那是師兄所說的送行的禮物。
他打開看了看。
表情瞬間凝結在臉上。
其實,他一直沒有表情,本來就極少笑的,只是眉頭習慣的略略皺起,幸而天生俊秀,倒不難看。
可是那一刻,他仍是沒有笑的,仍是略略皺著眉頭,卻讓我覺得,所有的表情都凝結了,仿佛冰封一般,直直的看著手裡的東西。
那是我用來興風作浪的絕密名單。
我看著他的面孔,移不開眼睛。
他如玉一般面孔凝結的如冰一般,連眼睛都凝結了神采,原本黑亮的眼睛死灰一般,只是盯著那張薄薄的紙,一動不動。
師兄也默默的站著,不說話。
我想說,可是一句都說不出來,只覺得冷,仿佛置身嚴冬。
三個人都默然。
風越發肅殺了,吹的周圍高大的柏樹嘩嘩響。
過了許久,久的讓我覺得我們會化成三塊石頭了,他抬起頭來看著我笑一笑,嘴唇微微動了動,說:“原來是這樣。”
非常輕非常輕的五個字,仿佛就在嘴裡轉了轉並沒有說出來,連嘴唇也只是幾乎看不到的動了動。
可是我卻相信我聽到了,真真切切的五個字,仿佛霹靂一樣震的我耳朵發麻“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那麻麻的痛從耳朵一直傳到手掌,我緊緊的握著手,指甲深深陷進去。
原來……他笑起來是這個樣子。
仿若深秋的悲涼,難以撫慰的悲哀,只是那麼淡淡的笑了笑……

——上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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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

第一章
我走進大廳,八個師兄弟有五個在一起說話呢,十分意外的,居然教主寶公子也在,不由覺得疑惑,他居然有這份空閒?不在宮裡纏著他的皇帝哥哥,怎麼跑回來了呢?
剛踏進門,幾個人全轉頭看著我,然後同一時間露出相同的討好笑容。
我立時便知道了他們的心思。
真想苦笑,偏偏覺得面孔僵硬,半點動不得。
這幾個傢夥都是絕頂靈透的,人人一雙剔透的眼睛,又有龐大精密的情報網,什麼瞞得過他們?
只怕我前腳走,後腳他們就得了線報了。
怪不得教主捨得丟下他的皇帝哥哥,這些兄弟,倒也情誼難得。
不過我的脾氣一向冷淡,雖知道他們是特為我聚在這裡的,我卻仍是懶得應付,略一點頭,轉身就往裡走,幾個人急了,連忙出聲招呼:“大師兄!”
我轉頭,凝起目光看過去,招呼我的那個倒楣的傢夥是教主寶公子,想必大家都不怎麼敢開口,他好歹是一教之主,我未免要留幾分面子給他,何況這人在師兄弟中雖不是最小的一個,卻是最讓人疼愛的一個,所以在此時,幾個人連推帶打拉他出面。
我面無表情,淡淡的說:“教主,還有什麼吩咐。”
幾個人對望一眼,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往日我都叫他小寶的,只有在不耐煩的時候才稱他教主。
小寶咽口口水,裂開嘴,儘量露出一個輕快的笑容:“大師兄這麼老遠的回來,我們幾個兄弟商量了今晚給大師兄接風呢,正巧前兒的貢品裡頭有個什麼酒,說是用一種叫曼芙蓉的花釀的,我嘗了點子,只說了一個好字,哥哥就叫人給我搬了兩罎子來……”
這小寶,什麼事都能扯到他的皇帝哥哥身上去,一提到那個人,立即圓圓的眼睛笑的眯起來,嘴裂開,露出一排雪白貝齒,看起來可愛的想讓人揉揉他。
那沒出聲的幾個人在後面掐他一下,看起來是怕他說的太甜蜜刺激到我。
小寶齜牙咧嘴,又不敢叫,十分委屈。
接著說:“大師兄也嘗嘗吧?正好三師兄找了個新廚子,東西還不錯呢。”
我的目光從小寶臉上輕輕掃過,再掃過後面那幾張熟悉的面孔,上面都帶著關切和安慰,我心裡十分舒服,便點點頭:“好,我先去歇歇,晚飯時候再出來。”
他們想要挽留我,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我走進去,心情十分平靜。

真是奇怪,每個人都以為我會傷心欲絕,除了我自己。
很讓人奇怪呢,都這個樣子了,我居然不會傷心?
不是不傷心,那一刻的恍然大悟我的確是傷心的,我怎麼也不敢相信,他會這樣對我,我以為我們該一直在一起,不會再有什麼讓人難過的事情。
因為我確信他喜歡我,我喜歡他。
可是,為了什麼他要這樣做?他寧肯自己痛苦也要那麼做?
我看的清楚,我沉默的傷心欲絕的時候,他在輕微的顫抖,他眼中全是淚水,緊緊的咬著牙,咬的額頭上露出青筋來…………
在那個時候,我的傷心竟不知緣由的變的淡了,最後意外的平靜了下來。
轉身離開。
雖然在那風中我居然在擔心他會不會被風吹了受了涼。
不過,有青言照顧他,想必是十分妥當的,我再不用擔心。
所以,我走的實在安心。
在馬車裡,我最初的震驚和傷痛漸漸過去,一切都在我腦中成了形,我總算是明白小真為什麼那麼做了,那個傻傻的倔強的孩子。
忍不住的想笑,他真聰明呢,能讓我忙的手忙腳亂。
不過太聰明瞭就難免胡思亂想,瞧瞧這次,真是出奇的笨。
只是,雖是明白了卻難免仍是要生氣的,怎麼能不生氣?他竟然這麼莫名其妙的對我出手了,就算是誤解和不甘,也未免太狠心。
我暗中咬咬牙。
不過這次去倒也頗有收穫,失散23年的弟弟總算是找到了,而且青言如今這麼好,又漂亮又能幹又厲害,雖然脾氣不算太好,倒也讓人高興。
九泉下的父母也能瞑目了吧。


第二章
我一身灰,連忙去沐浴,溫泉的水清澈透明,蒸氣氳氤,泡在裡面靠著池中的玉石枕十分的舒服,渾身都鬆懈下來,有點睡意了。
身後有侍浴的丫鬟柔嫩雙手在我肩上揉捏著按摩,力道剛剛好。
微微眯著的眼睛瞟到捧著衣服悄悄進來的小廝,他見我正泡的舒服,便在一邊恭恭敬敬垂頭侍立,我不由想起小真來,那個傢夥,每次他拿衣服進來的時候都偷偷的看我,他以為他是偷偷的,可是在我看來,簡直就是明目張膽,那眼睛,簡直恨不得伸進水裡去,把所有的都看完。
忍不住想笑,那個傢夥,都看得那麼明目張膽了,偏偏又還心虛,遮遮掩掩的,可是哪裡遮得住那麼火辣辣的眼光?我閉著眼睛都能感覺到那眼光的溫度。
而且,這個壞小孩,心裡一定在想著什麼別的,過一會一定面紅耳赤,把衣服扔在床上自己砰砰砰跑出去。
我輕輕歎口氣,小真真是出奇的遲鈍呢,絲毫沒有發覺他有多麼不同,若是換了別的人,別說他那麼樣子看我,便是這麼我沒有吩咐就跑出去,早就讓我丟出總壇了,哪裡容他還留在身邊?
可是看到他這樣,我總是忍不住勾起嘴角。
細細想來,他原是少爺出身,怎麼學得會小廝的樣子呢?他根本不懂得什麼才叫小廝。
有小廝可以比主子早睡晚起的嗎?敢連叫三聲也不答應,自己呆呆的不知在想著什麼嗎?
那個笨蛋,真的一點也不明白,或許他根本沒有想到過那麼多,有些晚上他輪值睡到我的外間,我半夜叫他根本叫不起來,睡的那麼熟,還踢被子,我不得不起來給他蓋上。
而且小真只怕早被青言給寵壞了,我偶爾說他一句,他倒有10句等著我,句句是歪理,說到後來我都忍不住笑,怎麼也生不起氣來。
他或許以為,晚上我吃宵夜的時候都給他一份是應該的,我吃飯的時候叫他一起順便就吃了是應該的,出門的時候在門口等著他去穿衣服是應該的,看他冷的縮著身子便把自己身上的紫貂披風解下來披在他身上是應該的,他喜歡吃的東西總是有人送來也是應該的……
連不常見面的師弟們都知道我身邊有個寶貝,他自己卻偏偏不知道。
只是他迷糊的樣子,那麼毫無察覺自得其樂的樣子那麼可愛,我一直微笑的看著。
或者……我看得太久,竟然喪失了最好的時機。
也或許是我做的還不夠吧,還是讓他覺得委屈?
大約僅僅是小廝這個名稱已經委屈了他,他在家中原是被萬千寵愛的。
我想,我應該早告訴他我喜歡他的吧。
若是那樣,想必他不會這麼不安,這麼懷疑,這麼不肯相信我。
是我的疑心太重了,我不敢相信他這麼委屈自己到我的身邊竟是那樣一個目的,我不敢相信他竟任性若此,我懷疑他的手段高超一切都是做給我看的,我竟然懷疑他的單純……
我竟然以為那麼深情的目光背後會有一個巨大的陰謀。
我的懷疑如此無稽,今日終於得了報應。
直到那一天,我裝做中了柳絮把自己當做誘餌,方才發覺,一切都那麼簡單,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樣複雜。
我應該慶倖,我情不自禁的愛上一個同樣愛我的人。
那一晚,小真哭了一整夜……在那些眼淚中,我終於明白了他。
激情的時候,高潮的時候,溫柔的擁抱的時候,我在甜言蜜語的時候,最後的分離的時候……
他沒有停止哭泣,雖然他並不是一個軟弱的人。
他那麼膽大,敢潛到我的身邊,也能抓住每一個機會,在我裝做中了柳絮之時,他竟毫不遲疑,實在是厲害呢。
真是矛盾的人,哭是要哭的,機會來了仍是極有決斷,不會放過。
而且算計起我來也是讓人激賞的。
太聰明瞭,如今又不相信我,我現在竟然不知要怎麼樣做了。
我從水中起來,在池邊的軟榻上躺了下去,打算好好睡一覺,雖然覺得有些困擾,我心中卻是安定的,因為我知道他對我的情意。
大局已定,其他不過是小節罷了。
所以,一路回來,我的心中都只有歡欣,今後不過要傷傷腦筋而已,想來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的。
我心情極放鬆,很快便沉沉入睡了。


第三章
待我睡醒起身,天早已黑了,啊,兄弟們等我晚膳呢。
我正要吩咐小廝出去看看,二師弟卿泯玉正好從門口進來,遠遠的就笑道:“大師兄好睡,是累了吧?我們幾個巴巴的等著給大師兄接風呢,你倒睡著了。”
我坐起來,真覺得渾身舒服,說:“也不知怎麼竟就這樣睡著了,累你們等我。”
卿泯玉笑起來:“大師兄倒客氣,我們也沒那麼傻,見你睡著了也餓著肚子等,我們早吃了,倒是大師兄這時候也該餓了吧,著人做點清淡的如何?”
我點頭,有了精神,便問他我出去之後的種種瑣事。
我原是大師兄,自然總壇的許多事情都是我在做,這次出了門,便落在泯玉身上,他見我問,忙說吃不消。
“大師兄,你以前是如何做的?我見你隨時神采奕奕,怎麼我就忙的連睡覺的工夫都沒有呢。”
我笑,泯玉只對藥物病人有興趣,自然是怕這些俗事的。
師弟們又有誰不怕?都巴不得一輩子不沾手。
我便說:“不過一兩個月罷了,你就大呼小叫,放心,既然我回來了,自然還是我來,明日你就可以脫身了。”
泯玉歡欣雀躍,這傢夥,白白活了二十多年,竟然還是這麼孩子氣,怪不得三師弟風飛一直說泯玉需要保護,也一直對泯玉十分呵護。可惜風飛只愛浪跡天涯,回來的時候極少,每次要回來,泯玉都好幾天歡喜的坐立不安,整日東張西望,似乎風飛隨時會從某個地方走出來一般。
兄弟們的情誼真正讓人感動。
每次見風飛出現,泯玉與他緊緊擁抱的場面,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大師兄,你還是先休息兩天吧?”
咦?我回過神來,不由驚奇,剛才他還如此歡欣雀躍,怎麼突然說了這話出來。
我轉頭看他面孔,立時明白。
帶了幾分不情願,又幾分關切的神色,顯然是以為我定是心神具碎,所以萬般違心的說了這話。
我微笑。
本想逗逗他,可實在不太慣于欺負弟弟們,看他那模樣,心中也就軟了,笑道:“哪裡就那麼嬌氣了,我成日奔波的日子多呢,怎麼不見你這麼說?我知道你們自己都有事忙,就不必管了,都交給我。”
立時便見泯玉眉眼一揚,差點歡呼起來,不過立時忍住了。
我實在很想笑。
泯玉說:“大哥,那就辛苦你了,小寶過兩日也要回去,總壇只怕又沒人了。”
我點頭:“好,我知道了,你們都做你們自己的去,不必掛著這裡,有我在,還有什麼問題?”
泯玉拍我馬屁:“是是是,大哥一向是豪傑,我們怎麼會不放心。”
這傢夥,工夫這麼不精純,貽笑大方。
正說著,幾個丫鬟捧了幾個大盒子來,又抬了長條桌子放在我跟前。
揭開盒子,清鮮味道撲面而來,幾碟子小菜收拾的乾淨鮮潔,都是我平日喜歡的菜式,倒是有一個精緻的小玉瓶子,揭開來酒香撲鼻。
泯玉親自給我倒酒,那酒顏色略紅,十分柔和,喝到嘴裡卻幾分濃烈,偏又帶著隱約的花香,仿若狂烈激情之中的淡淡溫柔,讓人陶醉。
我不由的贊聲好:“這便是小寶說的那個?什麼名字呢?”
泯玉笑道:“名字極俗,但卻極貼切,叫做繞指柔,後勁不小,小寶都喝醉了。”
呵,果然是個好名字。
酒更是好酒。
泯玉說:“大師兄酒量也不宏,只敢拿這麼一小瓶子,大師兄嘗嘗就罷了。”
我又笑,這傢夥,大約是怕我借酒澆愁呢。
或許如今所有人都以為我情緒十分差,人人對我不放心。
就連小真只怕也這麼認為才是,若是不能讓我難受,他又何必費這麼大的勁?
何況,還賠上了他自己也不快活。
很想歎氣,只有我才知道我是真正不介懷,心情極輕鬆。
我所想的也不過只是今後要如何將他擁入懷中,其他的竟是平常了。
先放一放吧,過一陣子等他冷靜下來我再去想法子,只是……不知他這些日子怎麼過呢?他那麼容易哭,也不知哭了幾次了。
只是這麼一想,我就覺得心中再沒有先前那麼輕鬆了,不由的沉甸甸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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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總壇果然清淨了,只剩了我。
把荒廢了兩個月的事情接過來,立即就忙碌了。
倒也好,少些心思。
偶爾閑了我盤算著,把積壓的事情都做完了,再想法子去,如今本來事忙,再說事情才發生不久,也不知道小真現在是怎麼想的,要挽回也不知要怎麼做,想必不是輕鬆的事情。
而且,我唯一的弟弟,也得認回來才是。
別的也罷了,我只是有點不放心小真。
我覺得我也算了解他了,現在他必是時時後悔,可是卻不會認為自己做錯,只是又忍不住希望自己什麼也沒做,便成日虂十分矛盾。
我覺得心疼起來。
而且我十分想念他。
那張小小的粉嫩的面孔,晶亮的烏黑眼睛,飛揚跳脫的神情,古靈精怪的性子,還有那些歪纏的卻無比聰穎的話,現在想起來仍讓我微笑。
所以想起他現在的心境,更覺心疼,卻無能為力。
我也想念青言,雖然他對我總有幾分隱隱的敵意,可是有什麼關係?
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失散二十三年,當時我們都還是幼兒,我不過牙牙學語,而他,尚在繈褓。
但如今,他已經如此的聰明能幹,容顏俊秀,我實在是喜悅。
父母在天之靈不知多安慰。
而我,在確定他真是我的弟弟那一瞬間,便已經喜極而泣。
哪裡還顧及他的懷疑,只覺得從未有過的滿足。
我終於找到我的弟弟。
十多年來一直尋找,我幾乎絕望。
我簡直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和他相認,想要和他做兄弟,想要寵愛他保護他,為他做一切事情,讓他提出一切要求而不會失望。
雖然我明白他已經長大,而且如此聰穎厲害,根本不必我保護,不必由我來做什麼。他有強硬的力量和我對抗,我知道,小真此事,一定有他的支持。
他是如此的寵愛小真,毫無理由的維護他,他是那種明知是錯也讓小真去做,然後為他收拾爛攤子的哥哥,看起來他比我更會做哥哥。
但我仍是想保護他,或許是太想保護他了,竟然說不明白的遲疑起來,明明如此雀躍如此迫不及待,卻始終不知該如何開口。
不過……如果不是發生突變,走的時候我一定已經說了出來,我怎麼可能就這樣走?
可是事情那麼突然,我措手不及,竟然就此離開。
我輕輕歎息一聲,望向花園裡大片的繁花。
已經是春末了,這花仍是姹紫嫣紅,燦爛無比,不過我更喜歡夏季,盛夏的時候,一片深綠,襯著耀眼陽光,實在是美好。
我終於決定,到盛夏時節,我將再次前往天青教,去見我的愛人和我的弟弟。
他們都是我深愛的人,卻對我誤會甚深。

我還沒來得及再次動身,小真卻自己來了。
那一日是十分平常的一日,天色灰濛濛的,仿佛快要下雨一般,我和往常一樣在書房裡看劄子,專心致志,並沒有發覺總壇的總管李中恭恭敬敬的垂手站在門口等著我。
我也算禦下嚴的了,從來沒有人敢在我處理公務的時候打擾我,天大的事情也得等我自己轉過身來,除了……小真……
只有他偶爾冒冒失失闖進來,叫:“堂主……”
然後才醒悟過來,竟一轉身又跑出去,在門口小心翼翼的看進來。
我總忍不住被他逗笑,如何生氣?
真是不由的想歎氣,實在是太想念他了,動輒便想起從前,我竟然才發覺,原來那一年如此的美好,值得懷念一輩子。
我叫李中進來:“什麼事?”
李中陪笑道:“啟稟堂主,前幾個月莫名跑了的寧真突然回來了,照規矩這是不該再收留的,只是屬下想著這寧真一直服侍堂主,甚合堂主的心意,也就不敢自專,特來討堂主的示下,是不是留下他來……”
我一時竟然沒聽明白,有些遲鈍的說:“你再說一次。”
李中抬頭瞄瞄我臉色,猶豫了一下才又說了一次。
這一次,我聽的清清楚楚,小真……
一時間什麼也想不起來,只覺得滿心都是喜悅,似乎天色都瞬間亮了起來。
小真來了,而我正在苦苦想念他。
我忘了說話,只是站起來急急往外走,李中傻眼,跟在我身後出來。
我走出門去才想起來問他:“小真在哪裡?”
李中忙說:“屬下吩咐他在二門上等著呢,堂主要見他,我吩咐他進來便是。”
我也懶得聽他囉嗦,只是往二門走去,李中只好跟著我走。
遠遠的便看見小真垂著頭站在二門口,一動不動,看起來那麼消瘦纖細,我竟不由的眼中酸痛起來。
小真……
我全心全意看著他,竟忘了走過去。
李中見我停下來,便過去叫小真,小真聽他說了一句什麼,便抬了頭,慢慢轉過來看著我。
我看到小真烏黑晶亮的眼睛看著我,漸漸越發晶瑩起來,泫然欲泣。
我的心都擰痛了,可是到底還有理智,這二門上下人那麼多,我想要擁抱小真的手怎麼也伸不出來,只是滿心憐愛的看著他,又是心疼又是喜悅。
瘦了好些呢,好容易那幾個月他養的圓潤的了,這怎麼又瘦下來了?
在青言的照顧下也能這樣瘦,怎麼不叫我心疼,都是我的錯,他自然是如我想的那般又難過又傷心又後悔,才是這樣子。
可是能看到他,我卻怎麼也忍不住滿心喜悅。
我們呆呆的對望了半日,小真低下頭去,小聲說:“堂主……”
便再也沒有第二句話了。
那李中想必也是極喜歡小真的,連忙為他說話:“堂主,既然小真回來了,您看是不是就不追究了,還是讓小真服侍您吧……”
我根本不必思索,點頭:“好,就把我隔壁的房間撥給小真住,他剛回來想必累了,你送他去休息,再叫廚房送些飯菜過去。”
小真抬起頭來看著我,一臉呆呆的表情,似乎有點反應不過來。
實在是可愛,我覺得滿心的憐愛快要溢了出來,卻不敢做什麼,小真為什麼回來我還不知道,我若是貿然做了什麼,說不定會嚇到他。
先看看他到底回來做什麼再說吧。
李中見我發話了,連忙拉拉小真的衣服,小真終於低了頭,和他一起走了。
我看著小真慢吞吞的背影,忍不住滿腔的喜悅。
不管他到底是想要做什麼也沒有關係,我只會覺得喜悅。
只要見到他便是喜悅無限,和別的無關。


第五章
我回到書房坐立不安,桌子上一堆劄子一個字也看不進去,說不出的興奮。
在書房裡轉了好一會,還是忍不住,便出去打算去看看小真。
剛出門,便見李中在鬼鬼祟祟的往裡瞄,見我出來,連忙低頭裝不知道,這小子。
我心情好,也不發作他,只是叫他:“李中!”
李中連忙賠著笑過來:“堂主有什麼吩咐?”
我說:“你在這裡鬼鬼祟祟的做什麼?小真呢?在休息了麼?”
李中道:“回堂主,寧真剛剛吃了點東西,大約已經睡了。”
我點頭,就要走。
李中張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麼又不敢說,只是跟在我後面。
我停下來:“你跟著我做什麼?沒有事情做了麼?”
李中忙笑道:“屬下只是想……”
我有些不耐煩,只想快點過去看看小真:“想什麼?要說什麼就說出來。”
李中賠笑道:“堂主,寧真雖然自己跑了出去,也是不得已,看寧真往日服侍堂主很是經心的份上,堂主就不要為難他吧?”
咦?這是什麼意思,我完全不明白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竟不明白。”
李中道:“屬下知道堂主禦下極嚴,寧真又是這麼自做主張跑了的,屬下也覺得該略施懲戒,不過還是望堂主能寬宏大量,饒他一命。”
我怔了半晌,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
真真讓人啼笑皆非,這李中拐彎抹角說了這麼多,竟然是這麼個意思。
想必我平日對下本就不假辭色,有錯一定處罰,他們都早知道的,今日見我如此反常,小真這樣跑回來,我不僅半點不動氣,反倒對他如此關懷,李中自然以為我是要重懲他呢。
究竟是我平日越平靜微笑的時候便越下手狠辣,李中當然知道,是怕我這麼對小真呢。
我忍不住笑起來,可惜他不知道這裡面的關節,還在這裡憂心忡忡。
不過到底他是關心小真,我只覺得高興,並不介意他誤解我。
我自然也不會對他解釋,只是拍拍他的肩:“你就別管了,我自有分寸,去做你該做的事吧。”
李中無法,只得告退,不過看起來還是說不出的擔心。
我笑,今日心情如此之好,竟難得的捉弄起屬下來了。
沒辦法,我實在控制不了自己,太喜悅太快活了,明知道自己的樣子和往日不同,卻也沒有辦法。
一邊就往我住的鳴毓閣走過去。
我們師兄弟每人住一個院子的,我那院子叫鳴毓閣。
我住了正房,因我愛清靜,下人們也就不住進院子裡來,旁邊還空著許多房間,正好撥一間給小真住,我開始考慮,是不是把書房搬過來?
我現在用的書房是當年師父的,因我愛那窗外那一架紫藤,常有暗香縈繞,所以也就一直用下去。
不過,現在小真住進鳴毓閣,我或許該把書房搬進來,也好常常陪著他。
一邊漫不經心的想著,已經走進鳴毓閣了。
心裡漫起說不出的喜悅,正在思考的事情早拋在一邊,我在門口看了看,我臥室左邊的房間已經打開了窗子,想必小真是住的那裡。
我放輕腳步走過去,怕驚動了他。
他那麼遠過來,想必很疲倦,這會應該睡著了。
我十分小心翼翼,小真心思不同別人,我真怕傷害他,就如在天青教總壇,我還是讓他傷了心,不管原因是什麼,想來總是我不夠小心吧。
沒承想他主動回來了,我豈能不更小心些?
總得要他高高興興的才能放心,不管他到底在想些什麼,我唯一確定的是,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
沒有比這種確定更重要的了,無論小真那腦子裡還有些什麼稀奇古怪的想頭,至少我能確定這一點,其他的還有什麼要緊呢?
一切都慢慢來就好了,至要緊是他在我身邊。
這些日子我想了那麼多,越發覺得是這一年我的冷眼旁觀太冷落了他,所以他想要伺機報復。
如今他報復過了,想必開心了,所以現在又肯回來。
我站在他房間微微笑,真是小孩子心境,一舉一動都這麼孩子氣,不過就因為如此,更覺可愛,讓人怎麼捨得不疼他?


第六章
他的房門緊閉,我想了想,還是怕貿然進去吵到他,便轉到窗口去看他。
咦,他怎麼沒睡呢?
他坐在床上垂著頭,看不到他的面孔,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不過我並不著急,這麼久沒看到他,簡直是一生一世那麼長的時間了,我想要好好看看他。
這幾個月來,我思念漫溢,每日每夜都在想念他。
他天真爛漫的笑容,單純而玲瓏的心思,率直可愛的性子,還有,那些歪纏的道理,全部都讓我懷念不已,難以自持。
我站在窗外貪婪看他,他比幾個月前略消瘦,我心中喜悅與心疼碰撞起來。
若他一直在我身邊,我不會讓他瘦下去的。
我一直站在窗邊,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抬起頭來,我下意識往旁邊躲,身形剛動又停住了,我本就是來看他的,又何必躲起來。
小真滿面淚痕,看我一眼,立即又低下頭去,一言不發。
我大驚,他這是怎麼了?
連忙開了房門進去,他聽到我進來,不安的站起來,仍是低著頭,小聲說:“堂主……”
聲音中帶著濃濃鼻音,感覺十分委屈。
我差點緊緊擁抱他,還好及時忍住了,不然只怕又嚇到他。
他此刻的樣子,如此不安如此脆弱,我提醒自己,要更加小心才行,生怕傷害了他。
我鎮定一下情緒,用往日那般平淡安靜的語調說:“小真,出什麼事了嗎?”
他仿佛沒有聽到什麼一般,半晌沒有動靜,好一會才輕輕搖搖頭。
沒事就好,如今他們兩個才是我最擔心的。
“那……”
我一時找不到措詞,他終於抬起頭來:“堂主,我……”
看起來他似乎說不下去了,只是可憐兮兮的看著我。
晶瑩的淚珠又滾下他的臉頰。
我說不出的心痛,卻捨不得逼他,甚至連靠近他也捨不得,只得說:“小真,別哭了,有什麼事情你就只管說出來,別放在心裡。”
其實,我實在想擁抱他,讓他在我懷裡哭泣。
只是不敢,我做錯了太多,現在非得小心守護他不可。
小真看了我許久,終於咬咬牙,小聲說:“對不起……”
說的不知多艱難多猶豫,且說完之後立即低下頭去,簡直恨不得做鴕鳥,我一怔,心更痛起來。
小真的性子我十分清楚,再是做錯了什麼事,是一定不肯認錯的,寧願特別討好特別補償,但就是不肯承認錯了。
只要看他笑的特別甜,又一直跑前跑後便能知道他又幹了什麼錯事了,正在心虛。
說起來,我還真是喜歡看他那麼討好的甜甜的笑容,實在可愛的讓人想把他一把揉進壞裡。
手癢過無數次,終於還是沒有伸出那個手去。
現在想起來,若當時不是那麼顧慮重重,或許不會造成現在這個樣子,不會讓小真心生怨懣,也就不會造成現在這種局面。
不過,今日小真如此反常,除了心疼,我倒有些不安起來,難道真是發生什麼事了?
十分忐忑,他的樣子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事,難道是青言?
我連忙問他:“你師兄呢,他還好吧?”
小真點頭:“師兄很好。”
“真的沒什麼事嗎?”
我實在不放心,追問一句。
只沒想到,這麼問一句,小真眼中又點點晶瑩起來,看得我心中一陣緊。
看來真是有事發生了,只是我又不敢逼他說,心裡雖著急,也是一點用也沒有。
我歎口氣,說:“沒事就好了,你也累了吧,休息一會。”
他又坐回床上去。
我坐在床對面的椅子上看著他。
小真有些忸怩,我不由的微笑。
看他睡下,我過去幫他揶揶被子,笑道:“什麼也別想,好好睡。”
他拉著我的袖子,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是捨不得我,便在床邊坐下,摸摸他粉嫩面孔:“睡吧,我看著你。”
他終於露出一絲笑容,乖乖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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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他顯然睡不著,過一會便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看我一下,見我仍舊坐在那裡不動,就仿佛受到驚嚇般立即閉上眼睛,我便忍不住微笑。
小真的性情源自天生,不管怎麼樣都十分可愛。
這幾個月來我時時回想,許多曾經忽略的細節都漸漸清晰,若當時我也能看得清楚,勢必不會如此遲疑,以至傷了他的心。
我輕輕歎息,想要緊緊擁抱他。
可是我不敢,小真對我誤會已深,我應更小心些才是,否則,若他再次跑掉我要到哪裡去找人?
小真如此聰明伶俐,他若是存心想躲,我只怕極難找到他。
何況還有青言,如此護短。
偏偏這兩個都是我滿心裡想要疼愛的。
我看小真漸漸的睡著了,松了口氣,這次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把他留在我身邊。
我走出門去,輕聲說:“雷訊?”
雷訊是我的貼身四護衛之首,我所在之地的警備都由他負責。
我輕輕一聲,雷訊已經站在了我跟前。
我對他極讚賞,輕功越發出神入化了。
我怕吵醒小真,壓低聲音說:“雷訊,從今日開始,你就專門負責這屋子裡的人的安全,絕不能出半點差錯,還有,沒有我的命令,不能讓他離開總壇一步。”
雷訊英氣勃勃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一閃而過,立即領命而去。
我在門口站了一會,返回房間。
小真仍是熟睡,動也不動。
我愛憐的握住他的手,他遠道而來,自然是十分疲倦的,先前又撐著不肯睡,此刻睡著了想必很要睡一會子。
我雖也覺得疲倦,卻完全不想去睡覺,只是坐在他床頭,握住小真的手凝視他。
心中充滿喜悅。
完全沒有發覺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
黑暗中僅僅只能看到他隱約的輪廓,還有他均勻的呼吸聲,一聲一聲都讓我喜悅無限。
他是我的至寶,我永遠不能失去他。
門口有人輕輕扣門:“堂主?”
我連忙出去,怕外面的人稍大聲了吵了小真,見在外頭的是李中,我便反手掩了門,皺皺眉頭:“什麼事?”
李中陪笑道:“堂主,晚膳時間過了好一陣子了,屬下沒看到堂主,所以過來請堂主示下,什麼時候用晚膳呢?”
他這麼一說,我才發覺果然有些餓了,不由失笑:“我竟忘了,這就去吧。”
便和他過去,一邊說:“忘了囑咐你,今後小真不是我的小廝了,你們都稱呼他甯公子。你選兩個伶俐乾淨的丫頭伺候小真,今後有我的就有他的,就算我沒有,只要他想要你也得去弄了來給他,知道了麼?”
李中極錯愕,想來他在總壇伺候也有些念頭了,從來沒見過我這樣的舉動。
在他的心裡,我原是冷淡無情的。
不過錯愕歸錯愕,他仍是恭恭敬敬的答應了。
晚膳吃過了他又來請示我:“屬下已經指派了落花與流水專司服侍甯公子,堂主知道的,她們姐妹一向伶俐,而且武功也頗不弱,不知堂主以為如何。”
我也覺得妥當:“很好,還有,我那院子裡的屋子一直沒人住,東西未免簡潔了些,你帶幾個人送些東西過去,也讓那屋子熱鬧點。”
李中賠笑道:“哪裡還用堂主吩咐,屬下已經把東西備齊了,只這會甯公子在休息,不敢打擾,明日一早屬下親自帶人去收拾。”
這傢伙,果然有一套,我笑著點頭,再想了一陣子,總算覺得沒什麼紕漏了,放了心。
其實晚上我也很想陪著他的,就算他睡著,就算我只能在一邊悄悄的看著我也喜歡,只是總覺得這樣太心急,太露痕跡,太顯迫切了些,終於歎息一聲放棄了那個念頭。
一切都要忍下來,總是已小真的考慮為上,再不能傷了他。
雖如此,這一夜我也睡的很是安穩,是近幾個月來最安穩的一夜,早上絕早便起來了,只覺容光煥發,心情極喜悅。
一夜都有美夢相伴,我心滿意足。
早說過我要求至低,小真自動出現已經令我欣喜若狂。
別的根本不必在乎。
不管他是來做什麼,想要什麼,我都會答應,統統給他,只有他才是我的至寶,其他的再沒什麼要緊。


第八章
我在穿衣的時候就忍不住命丫頭去:“看看甯公子醒了沒有,若醒了立即來告訴我。”
只是回來說:“甯公子仍在熟睡,屬下不敢打擾。”
啊,還在睡,果然是累了,他身體本來不算好,這麼長途跋涉自然是累的,讓他繼續睡好了。
我便去練功,吃過早飯,我自去書房處理教中事務,中間又命人去看了幾回,他仍是在睡。
看看已經快要中午了,我不由訝異,這也太能睡了,他到底有多累?
我看看天色,不能讓他再這麼睡下去了,便回去叫他起來。
服侍他的丫頭都還等在門口,我搖搖頭,吩咐:“去泡一杯清茶端進來,要淡些。”
一邊就進去。
果然小真還埋在被子裡呼呼大睡,十分香甜。
我笑笑,坐到他床邊,拍拍那團被子:“小真,起床了,該吃午飯了。”
他蠕動一下,就再沒有動靜。
真是好可愛呢,我把他連同被子一起抱進懷裡,搖搖他:“小真,別睡了,起來了。”
他唔一聲,越發把頭往被子裡縮,堅決不肯起來。
我好笑的扯開他的被子,扳起他的頭,卻發覺他面孔上已經幹了的眼淚痕跡。
這個倔強的小孩,到底遇到什麼事了?
如此無助。
我在心裡無聲的歎息,低頭輕輕他的面孔。
小真睡的象一個乖寶寶,面孔紅潤十分純真。
不過我還是努力把他喚醒,他終於睜開眼睛,睡意仍濃,迷迷糊糊的沖我笑一笑。
我柔聲說:“小真,你睡了很久了,該餓了吧,起來吃點東西。”
一邊就接過落花捧進來的茶,送到小真嘴邊。
他喝進去,人也漸漸清醒,看著我的眼光變得局促起來,終於低下了頭。
我心中微微刺痛,他現在竟然這麼怕我,連看都不敢多看我,實在讓我難過。
我伸手理了下他零亂的頭髮,便放開他,柔聲道:“小真,起來了吧,我等著你吃午飯。”
一邊就站起來退到一邊,示意兩個丫頭上前去服侍小真穿衣梳洗。
可是他仍舊局促不安,動作極不自然。
我無聲的歎息一聲,說:“你們好好服侍甯公子,好了就請甯公子到小花廳來吃午飯。”然後轉向小真,笑道:“我還有點事情要去處理,你弄好了就過來,我等你。”
一邊就走出去。
極明媚的天氣,微風中帶著花香纏繞過來,我卻在臺階上站著發呆。
顯然小真心結極深,不是一日兩日就能化解的。
我深深歎息。
喜悅是一回事,這又是一回事,我雖然深信小真對我的情意,可越如此越是非得處處小心不可,生怕更加深他的難過。
我還從來沒有這麼束手無策過。
以前再艱難的事情,只要硬起心腸總會有法子可以解決的,可是這一次不同,有難題的是小真,叫我怎麼能硬的起心腸來?
我思前想後,如今之計,只得打疊起溫柔功夫,慢慢化解他,只要小真肯說出來就容易了。
不過既然他都肯來找我,總會說出來吧。
我並沒有十足把握,小真和青言一樣心思玲瓏而古怪,花樣百出,我不敢確信我猜的透。
比如我完全沒有想到他會主動來找我。
不過我並不想問他原因,我只知道我十分喜悅。
這已經足夠。
我只希望他能慢慢把心事說出來,讓我幫他解決,然後我們能高高興興的在一起,每一日都十分快活。
於是,我對他倍加溫柔,時時注意他的需要,每一日都想方設法讓他開心。
我一生中大約這是最溫和的時期了。
可是小真並不領情,他仍舊什麼也不肯說,仍舊經常對著我泫然欲泣,仍舊時時露出委屈表情,而且,他更消瘦了些,仿佛在我這裡受盡折磨。
我實在不解,我已經這麼努力了,為什麼一點用也沒有呢?
他不敢親近我,偶爾我想要親近他,他倒也不躲開,只是露出幾分害怕的且委屈的神色,一雙烏亮的眼睛躲躲閃閃,一幅想要躲開偏又不敢躲開的樣子,我縱然滿腔情意也伸不出手去。
只得在心中歎息,面上還不敢露出來,只能儘量柔和,說些輕鬆話題來排解。
實在辛苦。


第九章
那一日,我仍是照慣例練完功去和小真吃早飯。
他還未曾醒,門口丫頭們早準備好東西等著,我便推開門進去。
小真如往常一般蜷在被窩裡,睡的一張粉嫩面孔紅嘟嘟的,照舊看得我心跳加快。
便坐在他床邊,伸手撫摸他的面孔,他輕輕唔一聲,偎上來蹭蹭,大約覺得舒服,嘴角勾了起來。
只有他在睡覺的時候不會躲開我。
我靜靜注視他好一會兒,才小聲叫他。
小真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坐起來,看到我,笑了笑,伸手就去揉眼睛,看起來十分乖巧可愛。
可是,我知道他清醒過來就會退到一邊,似乎十分怕我。
我實在不明白他怕我什麼。
他做我小廝的時節倒是不怕我的,就算我面無表情他也能又說又笑,連我沉下臉來,他大不了吐吐舌頭跑出去,絲毫沒有顧忌。
可如今,他明明知道我對他的情意,竟然變得這麼怕我了。
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果然,他坐了一會便清醒過來,看我如往常一般坐在他床邊,他便如往常一般低下了頭,仿佛我並不是來叫他一起吃晚飯,而是特地來欺負他的。
而他又那般認命的讓我欺負一樣。
我覺得頭又在隱隱的痛了。
我想我也算固執的了,照小真這樣子,我早該放棄才對,可我仍舊每日一早來報導,就為了看他迷糊的時候那可愛的模樣。
我無聲的歎息一聲,退到一邊,打開門讓丫頭們進來服侍他洗漱。
而且仍舊柔聲對他說:“小真,你弄好就過來,我在小花廳等你,今日我叫廚房做了昨日你說的鯽魚粥,還有那日你說好的桂花燒賣。”
小真點頭,低低的答應一聲好,連看也不敢看我一眼。
我略站了站,就出去了。
我在小花廳等了半日,廚房的人已經來問過兩次要不要把東西送上來了,小真還沒來。
這是怎麼回事呢?
李中極擅察言觀色,過來說:“堂主,可要派人去看看甯公子?”
我點頭,他便指派了個小廝去。
那小廝剛出門便轉了回來,回道:“堂主,甯公子已經來了,還有禦堂主。”
咦,小七?
他回來我是不太驚異,只是他怎麼和小真一起呢?
我念頭還沒轉完,便聽到禦七在門口笑道:“大師兄,我回來了。”
話音未落人已經進來了,禦七看起來容光煥發,和那次灰溜溜的回來簡直不可同日而語,想必生活十分快活吧。
我淡淡一笑:“你一年也回來十幾次,有什麼稀奇的?”
小真跟在他身後,等我說完抬起頭來勉強笑笑,低聲叫我:“堂主。”
我連忙過去拉了他的手讓他坐在我身邊。
禦七撇撇嘴:“好歹我也是遠道而來啊,大師兄好偏心,不過……”他眼睛轉了轉:“若是小真呢我就不吃醋了,這麼可愛的。”
我忍不住笑出來,看這傢伙這張嘴。
小真紅了面孔低下頭。
我連忙說:“小七,小真可不像你那麼瘋慣了,什麼都能說,你說話小心些。”
禦七怪叫:“哎呀,大師兄也睜著眼睛說瞎話,明明小真比我還厲害,平日我們幾個師兄弟見了大師兄板著面孔的時候都沒一個敢出聲,就只小真還什麼都敢說,偏大師兄也不生氣,這會子倒這麼說了,我說,小真雖是寶貝,大師兄也別做的太著痕跡了罷。”
這些弟弟都給我慣壞了,一句是一句。
我故意沉下臉來,禦七忙笑道:“看看,是不是?又擺出大師兄的款來了,小真救救我。”
小真面孔更紅,抬頭看我一眼,沒說話又低下頭去。
禦七抿嘴笑,我伸手摸摸他的頭:“你看起來很快活,那人對你不錯吧?”
禦七笑:“也別說了,說了氣死人,從來沒見過比他更固執的人了,一頭牛罷了。”
說是這麼說,可那從眼中蔓延而出的笑意,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小七有多快活,我也就滿心高興。
我說:“小七你怎麼和小真一起過來的呢?我在這裡等了半日,還以為小真出什麼事了呢。”
禦七笑道:“我早知道小真回來了,這次可是特別回來看他的呢,自然就是一到總壇就先過去了,大師兄可別自作多情,以為我回來看你的。”
我失笑。
這個口無遮攔的傢伙。
那日他們都是知道的,聽報小真回來,自然是為我高興,當然,多半還有些想要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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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我也不知如何把當前這麼古怪的事情和他說,便只得住口,招呼他坐下來:“這麼一早你就到了,多半還沒吃東西吧,坐下來一起吃。”
禦七果然坐下來。
丫鬟小廝們流水般送上豐盛早餐。
一大桌五顏六色,各種香味錯綜複雜,十分吸引人。
小真一向喜歡麵食,這桌子上就由麵食為主,小真面前還特別放了一個五彩定窯大碗,裡面是廚子特別巴結,挖空心思做的麵條,乃是用雞、魚、蝦、筍曬乾研成末,和入麵粉,用香菇熬湯汁和麵,其中略加蛋清。
用這麵條做的這一碗蘇式爆鱔面,的確鮮美無比。
禦七笑道:“這是什麼面,好吃麼?”
說著竟就直接湊過去嘗了嘗,說了聲:“咦?”
立即又吃一口。
我只得說:“小七你若是喜歡我叫廚子再做一碗來,你別把小真的吃完了。”
禦七抬起頭來笑:“大師兄果然偏心。”
小真看看我們,便把碗端到禦七面前,說:“禦堂主吃這個吧,您這麼遠回來自然有些餓了,再說我昨日已經吃過了,倒是那邊的水晶餅我還沒嘗過,看起來更好吃。”
我皺皺眉頭,看小七果然眉開眼笑,只來得及說一句:“小真,你果然最可愛了。”
立時埋頭大吃起來。
我還能如何?正要吩咐廚房再做一碗來,小真看看我,有些猶豫的說:“不用做了,這好多東西我還都沒吃過呢。”
好難得他今日竟是正視著我說的,沒有低下頭去。
我自然也就依了他。
吃過早飯,禦七心滿意足就在小花廳角落裡設的軟榻上躺下了,一邊笑道:“吃飽喝足,正正好睡一覺。”
我簡直拿他沒法子,也不知沈紅葉是怎麼把他慣成這模樣兒的,咬著牙:“瞧瞧你這憊懶的樣子,叫人怎麼看得過眼,沈紅葉就不管你麼?”
禦七嘻嘻笑:“大師兄好囉嗦,沈紅葉管不管我有什麼關係,你好好管小真不就好了?”
這些話說的,我真怕小真不好意思呢。
如今小真很有些不對勁,這些話實在不該讓他知道。
偏這小七一貫顧頭不顧尾的,想到什麼說什麼,我也沒那麼大神通提前阻止他。
不由的轉頭去看看小真。
小真果然低下了頭,仿佛頭頂長了眼睛似的,我一轉過去,便低聲說:“堂主,我先回去了。”
也不等我說話,便轉身走了。
我暗暗歎氣。
回過頭來,禦七竟然已經睡著了。
我還能如何,依舊只能歎氣,一邊吩咐丫鬟拿了被子來給他蓋上,一邊回書房去。
或許我應該和小七說說,叫他小心些。
只是……
這兩天竟然沒有正經機會和他說明,禦七不知為何對小真如此有興趣,整日和他泡在一起,又不知道去什麼地方了,只到了吃飯時候方才通通冒出來。
小七還笑:“本來不想回來吃飯的,只是大師兄這裡的廚子簡直是換了一個般,每一日的東西都這麼好,我竟一次也捨不得放過。”
說得我啼笑皆非。
而且,也不知是為什麼,小真也變的不一樣了。
他這兩天總是笑的十分愉快,神情飛揚起來,眼睛烏亮,看起來精神十足。
不是不黯然的。
為什麼小真和小七在一起如此開心呢?
我哪點比不上小七?
再怎麼說我至少是全心全意的關懷他的。

小七和小真混了十數日,倒是熟絡的很了,且小真越發開朗起來,兩人時時有說有笑。
我雖覺得有些黯然,卻什麼也沒說。
既然我不能讓他開心,有人能讓他開心也是好的。
看到他的笑容,我也能放心許多。
所以我每日都看著他們微笑,看他們抬杠拌嘴,看他們竊竊私語笑的十分開心。
一日午後,他們兩個照例吃了午飯便到處去玩,我回書房繼續我永遠也做不完的事情。
身後的門輕輕響了一聲,我沒有回頭,以為是送茶進來的小廝。
可是那人在背後站了好一會,沒有動作,也一聲不吭。
我不由的轉頭過去,竟是小七笑嘻嘻的站在我背後。
我皺皺眉頭:“鬼鬼祟祟的進來又不說話,什麼事?倒嚇我一跳。”
小七這才在一邊坐下來,隨手端起我旁邊的茶喝一口,仍是笑嘻嘻的盯著我看,也不說話。
我說:“你到底什麼事?古古怪怪的,沒事就出去玩,我這邊忙的很。”
說著就回頭又去看我的劄子。
小七笑道:“大木頭。”
咦,這什麼話呢?
我不由又轉身過來問他:“什麼?”
他把茶杯放下,說:“我就是特地進來看看大師兄,看到底有多象木頭。”
我又不由的皺起眉頭來:“你這話什麼意思?我竟不明白。”
禦七顧左右而言他:“大師兄一直皺眉做什麼?若說是嚇人呢我又不會害怕。”
他眼珠子一轉,接著說:“不過小真說不定是怕的。”
小真會怕?他只會笑著跑出去,等一會回來我自然也就不皺眉了。
不過那是以前,若是現在,別說我皺眉,便是微笑著柔聲和他說話他也十分不自在,總是低下頭去,十分讓我氣餒。
只是今日小七這個樣子,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現在把話題轉到小真身上,多半有點問題。
我沉住氣,只說:“小真也不會怕。”
這些弟弟我從小看著長大,有什麼不明白的?尤其是禦七,那惡劣的性子也不必細說了,又愛面子又不坦率,而且略有點機會就想要捉弄人,我早就清清楚楚。
果然,小七看我又想去看劄子,似乎對他這樣子並沒有什麼特別興趣一樣,便覺得不好玩,只說:“大師兄最無趣,怪不得小真會這個樣子。”
是,我最無趣,從小被師父教導,做大師兄就要有大師兄的樣子,給弟弟們做個榜樣,自然從小就努力去做榜樣,極少和弟弟們玩鬧,不知不覺倒也長大了。
哪裡象小七,從小受師父寵愛,頑劣非常。
我只淡淡哦一聲。
小七繼續說:“這些日子我成日陪著小真,倒是什麼都知道了哦。”
我心一動,卻並沒有表現出來。
小七笑道:“大師兄耳朵都豎起來了,還裝什麼,難道我們兄弟一場,我還敢不告訴大師兄麼?我巴不得大師兄一帆風順,永遠不必我們幫忙,不然就像上次小真跑了,大師兄趕過去,簡直是群龍無首,一團亂,別說二師兄叫苦連天,就是我們一個個都焦頭爛額呢。”
我失笑,事情被我攬慣了,看這些傢伙被我慣的。
小七繼續說:“大師兄一定猜不到小真要我幫什麼忙。”
我目光灼灼看著他。
他卻吊我胃口:“我聽他說了也嚇一跳,真不知道你們兩個是怎麼回事,不過大師兄的心事我是極明白的,想來其中必有什麼緣故,所以沒敢擅自做主。”
又笑:“大師兄有些木頭秉性呢。”
我也忍不住笑,這小子,越發胡說了,伸手在他頭上敲一下:“少胡說,先把你該說的說了罷。”
小七伸手揉揉頭,扁扁嘴,那樣子,真讓人想要捏他一把。
不過我此時心情難以敘述,十分迫切,也就沒有和他玩笑的心情,只是催促他。
小七這才慢吞吞的說:“我本來和小真並不十分熟悉,但這次我有意親近他,也就漸漸熟了……”
聽到這裡,我一怔,立時恍然大悟。
我以為這小子是閑的無聊回來看熱鬧的,此時才知道並非如此,想必是他聽了些什麼風聲,覺得不對,特地回來看看的。
想來也是,禦七這傢伙雖然看起來天真無害,但我十分明白,哪裡是省油的燈?
自然是伶俐的了不得的。
當然,有時候難免伶俐過了頭。
我和小真的情形如此奇怪,禦七便主動的有意親近,自然是想要幫我。
我緩緩點頭,也不搭話,只是看著他等他說下去。
禦七繼續說:“你家這寶貝可真是個人物,我天天和他混在一起,我以為我都和他十分親近了,他也整日快活的很的樣子,偏偏就是一點都不肯說,竟不肯相信我。若不是我出了殺手鐧,可半點效果都沒有。”
我心急如焚,甚至根本不想去管他到底是什麼殺手鐧,只是說:“你只說他到底要什麼,拖拖拉拉這麼一會子了,什麼都沒說出來。”
我十分心焦,小真到底要的是什麼?
為什麼他不肯對我說明呢?不管他要什麼,我都會毫不猶豫的給他的。
禦七笑,果然不再拖下去,直奔主題:“小真要我幫他從這裡逃出去。”
房間裡一片寂靜,我呆呆的坐著,只覺嘴裡發苦。
心裡更是刺痛。
逃出去?
難道我禁錮了他?我只是想要溫柔的對他,想要盡一切可能讓他高興,讓他開心,讓他每一日都能快活的生活。
我並沒有要求太多,我只想能常常看到他快活的笑臉,我一直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麼在躲我,我也不忍追問,我只是盡力的做的更好,盡我所有的能力為了最後一絲的希望努力。
我一直堅信他對我的愛意,雖然他想要傷害我,雖然他不肯接近我,可我始終堅信他對我仍有情意。
若我連這最後一絲希望都放棄了,我還剩下什麼?
不管如何,我永遠不願意放棄。
可是他說他想要逃出去。
我終於茫然……
這到底是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了?
我看著禦七關懷的不忍的面孔,我只覺恍惚,那心中的刺痛蔓延到喉嚨,痛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禦七遞了茶過來:“大師兄,先喝口水。”
我接過來勉強喝了一口,終於可以開口:“小七,那你就幫他逃出去吧。”
聲音嘶啞的自己都嚇一跳。
可是此時哪裡還顧得了這麼多,掙扎著拼了命般說出這句話,便再也開不了口。
若我再開口,或許會忍不住落下淚來。
無人在意的眼淚,不流也罷。
我已經心灰意冷,終於絕望。
那一絲希望已經灰飛煙滅,再無什麼值得企盼的了。
既然他想要走便讓他走,我無意阻攔。
何況,我本就答應自己,小真想要的都會儘量給他,我會盡力滿足他每一個願望,就算在此時,也一樣,這一點永不會改變。
今後也會如此。
別的,也就罷了,我已經灰了心,只覺得心中冷冷的,寒徹骨。
“大師兄……”
禦七十分擔憂猶豫。
我淡淡一笑:“去吧,你去幫幫他,不必管我了。”
說著竟就這麼撇下他一人在書房,我獨自出去了。


第十一章
我終於不再猶豫,當天下午便帶了人去揚州分壇,走的時候我並沒有告訴小七小真,我只是吩咐了總壇總管李中:“你去稟上七爺,揚州分壇有緊急事務要處理,我趕過去了,叫他在總壇安心玩,我總要幾天才回來的。”
我走的時候並沒有回頭。
因為身後並無企盼的眼光,我的去留無人關心。
我帶著清風十三騎縱情狂奔,愛馬“雪翡翠”似乎也能體貼我的心境,放開速度載著我飛馳,風呼呼的從我耳邊掠過,打在眼睛上又酸又痛,似乎有什麼要流出來一般……
許多往事在風中掠過,如美夢一般。
美而且不真實。
可我曾經以為真實的觸手可及……

十餘日後,我從揚州回來,總壇裡十分安靜,只有下人們在安安靜靜的守著總壇,小真走了,小七也走了,現在,又只有我一個人了。
總壇一如往昔,仍是繁花似錦,美輪美奐。
我也和以前一樣,每日練功之後便事無巨細通通攬到身上,每日在書房從早忙到晚,盡力的做著我能做的一切,除了……越發沉默起來。
我幾乎整日無語,只是沉默的繁忙著,累極了便在書房裡隨便歇一會子,也不見得睡不著,只是極不安穩,許多夢紛繁雜亂,我並不明白其中意義,醒來後也不記得。
一日一日過去,我一日一日如此。
有時候我覺得,這沉默仿佛就是一個巨大的墳墓,要把我活生生埋葬。
可是……
我無話可說,我不知道能說什麼,能對誰說。
偶爾回想,竟覺得已經過去了很久,仿若隔世一般的長,可是,窗外草長鶯飛,大片大片深深淺淺的綠色,襯出許多豔麗花色,竟然只是盛夏時節。
我臥室後的那一大片睡蓮應該正在盛開,只是我好些日子沒有回去了,並沒有看到。
盛夏了……
我本該在這個時候去天青教,去見我的弟弟和我的愛人。
但此時,我仍然在這裡怔怔的看著窗外依然盛開不敗的紫藤,幾對粉蝶在架子下繞來繞去,繾綣纏綿。
然後,繼續埋頭做那些永遠也做不完的事情。
有人悄悄的揭了簾子進來,在我身後低聲說:“堂主!”
是李中。
我“嗯”一聲,並沒有回過頭去。
“稟堂主,有人上門來鬧事,清風十三騎抵擋不住,已經闖進來了,請堂主示下。”
我一驚,清風十三騎我親自傳授的武功,相當精純,且一直配合默契,對敵威力極大,一直是我的貼身護衛,怎麼會抵擋不住?
來的是哪個厲害角色?
我迅速的把當今天下能在短短時間內打退清風十三騎的人都想了一遍,並沒有發覺和誰有過節,竟招致別人這麼明目張膽打上門來。
明教如今威名愈盛,公開和明教對敵的人並不多。
我想不出到底是誰,便站起來:“我去看看。”
話音剛落,外面已經有一個清脆優美的聲音極不優美的怒喝:“淡其軒,你給我滾出來。”
我一怔,這聲音我十分熟悉,永不會忘。


第十二章
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就知道,我永遠不會忘記這個聲音,因為這是我的親生弟弟,我在這世上唯一的弟弟。
我連忙搶出去,外面果然是青言。
一張極漂亮的面孔板著,狠狠瞪著我,青言一向是最要風度面子的,從來都和風細雨一般,雖然嘴巴厲害,樣子卻總是顯得十分無害。
難得今日這麼樣呢。
可是我沒有多餘的心神去研究青言如此暴怒的原因,我只是看到他手裡狠狠的扯著的一個人,立時就渾忘了一切,只有痛楚和淒涼蔓延……
還有,一些難以啟齒的喜悅,完全無稽的喜悅,毫無前因後果,無法理解的喜悅。
只是因為看到他,再多的痛苦裡都會夾雜喜悅。
小真低著頭,漲紅了臉,似乎掙扎著想逃走,卻被青言狠狠的拉著,掙不脫。
我看到他的眼淚撲哧哧的往下掉,只覺心疼的無以復加。
只是一句話也不敢說。
青言狠狠的瞪著我:“淡其軒,你還有點良心沒有?小真就算有錯也自己上門賠罪了,你還不依不饒,到底想要怎麼樣?殺了我們麼?”
這是哪裡來的話?
我簡直一時反應不過來,只是發怔。
我做了什麼竟然如此十惡不赦?
“我……”
青言根本不容我說話,只是怒氣衝衝的:“你什麼?敢做不敢認嗎?你把小真關在這裡都幹了什麼?別以為小真不說就沒事,我還沒死呢。”
我實在不知道青言到底在討伐我什麼,但他並不容我說話,一把把小真扯到我們中間:“你這笨蛋,躲有什麼用,哭有什麼用,有什麼話當場說明白了,我就不信,你沒了這個男人要死了不成。”
又咬著牙罵我:“淡其軒,你自己看看,把他害成這樣,你有點良心沒有,小真再怎麼不好,對你半點假也沒有,你就這麼對他。有什麼不服氣你直接找我來,欺負一個不還手的算什麼。”
我還是半點摸不到頭腦,被他這麼劈頭蓋臉一陣罵,漸漸覺得委屈起來。
我並不知道我做了什麼害小真,對他我永遠只會憐愛,怎麼可能起害他的心?
如今只是他不想要我而已。
可是再委屈我也說不出來,眼前一個是我的愛人,一個是我唯一的弟弟,都是我的寶貝,都是我今生將永遠保護的人,在他們跟前,便是再大的委屈我又能如何?
不得不自己咬牙咽下去。
小真被拉到我面前,更不肯抬頭了,頭越發埋得低。
我的委屈不知為何煙消雲散。
小真明顯消瘦了。
在我這裡他不快活,瘦了倒不讓人困惑,回去了為什麼越發瘦了呢?還是不快活嗎?
我凝視他消瘦的輪廓,心裡酸酸的痛。
一時間十分安靜,沒有人說話,只有風輕輕拂過,留下一絲波動。
過了許久,奇怪的在一邊突然不說話的青言歎口氣:“你們兩個,今天把話給我說明白,再這麼下去,你們兩個傻乎乎的沒關係,只怕我先瘋了。”
我困惑的轉頭看向他:“要說什麼?”
在我看來,一切都清清楚楚,除了今天青言突然上門興師問罪,我覺得什麼都是清楚明白的。
青言又開始咬牙了:“我怎麼有你這麼笨的哥哥?我一直以為我哥哥該聰明絕頂才對。”
我大吃一驚,眼睛立時睜大:“你怎麼知道的?”
小真猛的抬起頭來看著他,顯然也是十分驚異。
青言很是嫌我們大驚小怪的樣子,撇撇嘴:“我早知道了,這麼笨的哥哥,幸好當時我沒認你呢,我現在真要考慮要不要,你們先說明白,要是還沒說明白,我也懶得認你這個哥哥了,把小真帶回去算了。”
小真終於開口:“師兄,你哥哥?他是你哥哥?”
說的很慢,顯然震驚不已。
青言扯扯嘴角,露出一個介於苦笑和微笑之間的笑容:“是啊,這個笨蛋是我哥哥,所以我才相信他再壞也不至於壞到哪裡去,現在看起來,果然只是笨點而已。”
說著伸了手指頭戳戳小真的額頭:“你也不聰明,你們兩個倒是般配。”
那模樣,不知為何我突然想笑,我的弟弟做人家的哥哥倒真是有模有樣,比我好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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