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新話題
打印

[轉貼] 《(HP)十字路口》作者:齋藤歸蝶【完結+番外】

第46章 45

  1909年9月1日是個陰雨連綿的壞天氣。蓋爾為了遷就瑪納薩的新裙子,也穿了一身麻瓜衣裳,兩人手忙腳亂挽著裙擺,被雨澆了個透濕。

  「就算是英國人,這種程度的雨我們也會打傘。」值班的年輕傲羅好心地為兩位看上去像是異邦來客的女士撐起一把傘。

  「謝謝您……無論多少次,我都會被魔法震撼到。」瑪納薩立時顧不上裙子了,她伸出一根手指,穿過幾乎透明的傘面,又興致勃勃地縮回來,「你瞧,蓋爾,我的手指它濕了!」

  傲羅立馬瞥了正狼狽烘干頭發的蓋爾一眼——傲羅裡不認識她的人也少,新進者大概也聽過她的名字。蓋爾不以為意,只笑著指了指站台上漂浮著的水晶蘑菇傘:「麻瓜們大概也都像你這麼想的,我敢說那些傘下一定至少有一位麻瓜。」

  「為什麼?」瑪納薩十分捧場。

  「因為巫師更願意選擇麻瓜雨傘,畢竟魔杖同時只能干一件事,打了傘,我們就不能做別的了。」年輕傲羅接口道,「只有麻瓜,就像您說的那樣,每次都會被魔法所震撼,從而欲罷不能。」

  「而魔法不過是你們的謀生工具,對不對?」瑪納薩咕噥道,因為隱約被凡到而感到有些不爽。

  「看來您真的不記得我了,瑪納薩女士。」年輕傲羅笑出聲來,他一手給自己撐著傘,一手為女士們撐著傘,只好點了點頭,「忒修斯·斯卡曼德——納什小姐,久仰大名,您比在學校的時候要瘦得多了。」

  「啊!」瑪納薩驚喜地叫了起來,「你就是紐特的哥哥?紐特也來了嗎?他在哪兒?」

  她記憶裡沒怎麼見過這人,畢竟忒修斯平日裡也得上學。蓋爾更是沒印像,她記憶裡只有個被厲火包圍的小毛頭,讓人印像深刻的是魔火,比人臉五官起眼。

  「原來您是紐特請來的。」忒修斯對弟弟的「忘年交」相當友好,「他只怕還沒出發,至於要什麼時候到,要看媽媽從他箱子裡搜出多少只不被允許的神奇動物。」

  「沒事,我們特意早來了!」瑪納薩笑嘻嘻地擺了擺手,「警察——哦不,傲羅是吧?傲羅也上崗這麼早嗎?」

  站台上人並不算多,只是今天天氣邪門兒,風吹冷雨,竟也能斜著一直刮到那堵界牆的正跟前。離家前蓋爾被心急如焚的瑪納薩催得火上房,也顧不得帶傘,一幻影移形過來人都懵了——適合作為幻影顯形落點的僻靜角落,總是和人來人往的車站大門有一定距離的。

  「呃……我不是。」年輕人的臉上漫過一陣緋紅,「事實上,今天並不是我的班,我還在見習——我在等人。」

  「那正好我們一起等吧!」瑪納薩十分不見外,在她心裡蓋爾永遠排第一,那斯卡曼德母子就能排第二。

  「我只怕你要失望了,瑪納薩。」蓋爾玩味地注視著青年略帶窘迫的神情,「斯卡曼德先生,莫非你的女朋友還沒有畢業嗎?差個兩三歲,這也是常有的事。」

  仿佛有一滴冰冷的雨絲滑入忒修斯的喉嚨,他大聲地咳嗽起來,引來些許好奇的圍觀。

  「看來就算沒說中,也差不離了。」蓋爾壞笑了一聲,拉著瑪納薩要走,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斯卡曼德先生,您是怎麼認識阿不思·鄧布利多的?」

  忒修斯的臉更紅了,方才還挺開朗的青年請求般地看著她,仿佛想讓她別再故意擠兌他了。

  不是,她做什麼啦?她是真的好奇啊!從前……雖然斯內普沒明說,但蓋爾大概也能猜得到,鄧布利多本應在家中橫生變故之後就前往霍格沃茨任教,從此把自己困在那裡一輩子——從此之後巫師界的大小人物,都和他有了師生之誼,20世紀最偉大白巫師的輝煌人脈就此起步。

  現在可就說不好了。

  「哦快得了吧,蓋爾!」現在是瑪納薩反過來拽著她走了,一邊拽一邊示意她趕緊撐傘,蓋爾哭笑不得,只好變了把麻瓜的大傘出來,瑪納薩雙手撐著給二人擋在身前,像騎士舉著她的攻城矛。

  「你回頭得跟那個設計師好好反映反映。」瑪納薩漸漸有些心不在焉起來,雙眼發亮,因為她們正往車門方向走,「裙擺太窄了不好,太長太寬松了也不好——哦我真的可以上嗎?真的嗎?」

  她拖著蓋爾心滿意足地從車尾逛到車頭,又從車頭回到車廂中段。已經有早早進站的小巫師們上車了,家人大多也在——正聽媽媽講那過去的故事。

  「我們也給紐特占一個,行不行?」瑪納薩拐了拐蓋爾,「那個孩子太怕生了,我可想不出來他要怎麼請求別人的包廂收留他,他自己信裡也說他在學校裡根本沒朋友!哎,如果他說話能像寫信那樣滔滔不絕就好了……」

  這話是篤定紐特·斯卡曼德會遲到了。

  「行啊!」蓋爾有求必應地說,拿出從前挑包廂的經驗,精挑細選地找了一間既在廁所上風處但相隔不遠、又和級長包廂天涯海角的。

  她本來打算施個魔咒,讓來者拼出「紐特·斯卡曼德」的全部中間名才會開門,誰知瑪納薩自己也記不住,她抓耳撓腮想了半天,最後開始胡編。

  「不可能。」蓋爾舉著魔杖,語氣十分肯定,「我覺得正常巫師父母都不會給兒子起名叫『狄安娜』。」

  「都是差不多的東西吧?」瑪納薩絕望地哀嘆,「我明明記得紐特抱怨他哥哥名字裡是太陽神而他就是月亮『女』神!」

  「那你要是能拼出忒修斯的全名也成!」蓋爾一揮手把包廂玻璃上的完形填空抹了,「他的中間名是什麼?」

  「我連『特搜斯』的音都發不好!」瑪納薩大著舌頭說,一不小心咬到舌尖,疼得「嘶嘶」吸氣,「我不知道,我們去找他問問吧?」

  「你去吧,我給你的小朋友看著位置。」蓋爾揮了揮手,琢磨著是不是現給自己變身校袍出來魚目混珠,剛走沒多久的瑪納薩就驚慌失措地跑了回來:「好多小孩!蓋爾!好多小孩!」

  「啊?」

  蓋爾起身望向車門處,只見剛剛被她們提及的忒修斯·斯卡曼德正帶領了一串小毛頭浩浩蕩蕩地上車來。孩子們有大有小,大的和一年級新生差不多,小的還沒開始換牙,他們整齊劃一地穿著四學院色組成的格子花紋罩袍,大的牽著小的,男孩保護女孩,一個個滿臉都是好奇。

  「要聽傲羅哥哥的話哦!」一個她很熟悉的女聲從隊伍末尾傳來,看位置大概是殿後的,還沒上車,「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傲羅,黑巫師的克星與正義的伙伴!」

  「好哦——」小孩子們拖長了聲音,領頭的忒修斯臉又紅了,相當不自然地扯了扯身上的傲羅制服——也就是騙小朋友罷了,除了實習生,現役傲羅誰穿這個。

  蓋爾一眼就看見了排在隊伍中段的利芙,她竟然還梳著蓋爾去年給她梳過的那種包包頭,粉紅發帶上系著兩朵木頭小花,正扭著脖子往後喊道:「你快上來啊,阿利安娜!」

  她轉身就走,瑪納薩連忙「哎哎哎」地追上去,把她拉進包廂:「不要緊吧?小孩子忘性大,就算她沒忘,也可以說成是巧合。」

  「不,我後來專門問過人,那孩子八成是個天生的攝神取念者。」蓋爾疲憊地搖搖頭,「我可以清空自己的大腦,也可以讓你不被她看到,但忒修斯和阿利安娜呢?他們都知道我是誰。」

  「那、那我們……跑?」瑪納薩還是有點兒可惜這個包廂,「要不你隱身吧?要不你給我們都隱身?反正我看他們很快就下去了,這火車也沒什麼可看的!」

  剛才流連忘返、恨不得每一間包廂都進去坐坐然後藏在行李架上跟去霍格沃茨的不知道是誰?

  蓋爾拍了拍腦門,抬手給自己和瑪納薩來了個幻身咒。兩人老老實實地貓在座位上不動,看著幼稚園秋游隊伍歡歡喜喜地從包廂門口經過,這才松了一口氣。

  「走走走!」蓋爾連忙起身,讓瑪納薩望風,自己還不忘給這個包廂上門禁——已經到了提筆忘字的年紀,還好她還記得鷹頭馬身有翼獸怎麼拼。

  這遠不比名字保險,小紐特還是有遲了學霸一步而痛失包廂的風險,蓋爾又想了想,把中間的字母全抹了,只留下開頭的「H」和末尾的「f」,希望這孩子對得起他今後的成就。

  她正施咒,沒留意姍姍來遲的阿利安娜正走上過道。瑪納薩膽戰心驚地避在一邊,沒有被碰到,蓋爾就沒那麼好運了,阿利安娜為了躲避地上的一塊污漬,一頭和她撞了個滿懷。

  蓋爾下意識就要往車廂裡躲,但車廂門是被她親手封死的,她才拼了三個字母,就被反應過來的阿利安娜揪住了。

  「誰?鬼鬼祟祟地要對孩子們做什麼?」身高差距讓阿利安娜可以用小臂非常自然地抵住蓋爾的咽喉、將她死死按在車廂門上,轉頭念出了玻璃上的完形填空,「鷹、鷹頭……鷹頭馬身有翼獸?」

  蓋爾幾乎被她弄得喘不過氣,不由十分懷念阿利安娜小時候文靜靦腆的模樣。不過這樣也好,真·文靜靦腆的女巫可撐不起霍格沃茨附小。

  「難道這是霍格沃茨新出的規定?給小巫師們的考驗?沒聽說啊!」阿利安娜懷疑似的自言自語,「你是魔法部派來的,還是霍格沃茨的教職工?」

  蓋爾的手指在玻璃上反寫完最後一個字母。

  包廂拉門驟然閃開,蓋爾與阿利安娜雙雙向後摔去。她對非洲巫師的施咒手勢遠不如魔杖熟練,電光石火之間一個都想不起來,只好下意識地將左臂往地上一撐——

  「喀!」好清脆的一聲!

  蓋爾疼得臉色發白、渾身放汗,心裡一邊罵街一邊覺得這大概是她不盡母職的報應。她將阿利安娜往一邊推開,爬起來探身去扳開窗戶的卡扣。

  「你受傷了!」阿利安娜難以置信地去阻攔這位堅持不肯現身的神秘巫師,骨折對於擁有魁地奇球隊的霍格沃茨來說是家常便飯,但出了校門就知道,全然不是那麼回事,「聽著,哪怕你不懷好意,你至少也得去聖芒——」

  蓋爾已經一手攀住窗框上緣,屈身從窗口跳了出去。與此同時,阿利安娜後知後覺的魔咒也打中了她,不知道是顯形咒還是終止咒,但蓋爾顧不得那麼多了,她胳膊疼死了!

  因少了左臂助力,她不得不早早松手,落地就有些不穩——很好,現在腳也崴了。

  而且整個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的人都在看她。阿利安娜探頭出來,難以置信地要喊:「蓋爾——」

  她花了不到一秒鐘決定是重新上幻身咒,還是讓阿利安娜閉嘴。

  當然是前者。蓋爾渾身脫力地坐在雨地裡,除非阿利安娜也像她一樣豁出去跳窗——但她顯然還沒有皮到那份兒上——那麼瑪納薩一定會比阿利安娜先找到她。

  至於瑪納薩這位比麻瓜好不到哪裡去的血咒獸人要怎麼帶她離開,這個問題先往一邊兒放放,大不了她就單腳蹦唄!

  蓋爾極緩慢地挪動著身體,兩只眼睛盯著水窪裡的波紋和雨滴,生怕被自然環境出賣了行蹤。好不容易挪進了站台頂篷下——她後背撞上什麼東西,應該是……人腿?

  完蛋!蓋爾心裡悲號,她今天出門一定是方位不利、路遇凶神,否則不可能接二連三地倒霉,要麼干脆就是巫師界克她——干她這行的ヾ大抵都是很迷信的,蓋爾也不例外。

  算了。

  她破罐子破摔地想,躺平不動了。反正她也沒犯法,她只要坐等好心巫師送她去聖芒戈就行了——骨折與崴腳都不是第一次了,但治愈魔咒她壓根沒學,畢竟她的老師同學都是麻瓜。

  好心巫師讓她短暫地現出了身形,大概是為了確定她在哪兒,但很快又為她重新施了個幻身咒。

  蓋爾:?

  隨即她便感到有人伸手從她兩腋下將她整個人兜住,然後一個用力拖了起來。

  大俠好臂力!好核心!就是太不溫柔了!

  蓋爾托著斷臂疼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剛想回頭看看這是何方神聖,就感到左踝一陣清涼適意,剛剛的腫脹痛楚都消失了。

  贊美魔法!

  「這可真是太謝謝您了!」她所有的不滿都消失了,一邊熱情道謝,一邊回過頭去——入目是人流終於開始稠密起來的火車站台,她身後沒人。

  啊?

  「先生?」蓋爾試探著伸手一摸,摸到旅行鬥篷防雨防濕的硬滑材質,這才松了一口氣,「原來您還在啊!」

  好心巫師不說話,只在她肩頭兜了一把,試圖讓她再靠裡一些,不要被雨水濺到,雖然她已經再度濕得像落湯雞一樣了。

  「這才哪兒到哪兒,我掉進霍寧達爾湖那次才狼狽呢!」蓋爾渾不在意地隨手整理著自己的衣著,「那天還下凍雨,我甚至都不能用魔法——上岸後發了一夜的高燒,他們都以為我死定了。」

  好心巫師還是不說話,蓋爾不放心地又摸摸他,確認這人還在,一邊隨口說著這些年的倒霉事跡,一邊在人群中搜羅瑪納薩的身影:「最倒霉的還是大前年,那天是我未婚——是我丈夫ゝ的生日,我心不在焉的,搬礦標箱的時候失了手,那玩意兒砸碎我三根腳趾頭。說實在的,您也不能指望死海附近有什麼高明的大夫,麻瓜到底也沒治好我,我請了三天假回聖芒戈看好它,不得不裝了一個月的瘸子。」

  怪了,瑪納薩呢?蛇鼻子失靈了?

  她心裡犯嘀咕,面上仍舊笑容滿面,雖然好心巫師也看不見:「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叫蓋爾·納什,剛剛從大學畢業,對外是個麻瓜地質學者。」

  她主動伸出手去,戳了戳好心巫師:「先生怎麼稱呼?」

  好心巫師猶豫了一下,才伸出手來,摸索著和她握了握手。

  蓋爾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准確的說,是那些客氣、熱情、活力四射的營業式笑容。

  「難道你不知道,我認得你的手嗎,西弗勒斯?」她黯然注視著身前空茫的雨幕,忽然覺得比先前更加心累,那種想不顧一切地全盤放棄的念頭又冒了出來,但是……不行。

  「我寄希望於你已經忘了。」一直沒說話的好心巫師終於開口。

  經年別後又重逢,他們就躋身於人來人往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可誰也看不見誰,依然僅憑這一雙手。

  英國這地兒是難呆下去了,蓋爾心想,她幾乎要懷疑今天是不是又被鄧布利多兄妹外加斯卡曼德兄弟給驢了,不然斯內普和利芙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聖芒戈有那種長骨頭的藥嗎?」蓋爾率先收回了手,再一次的。不是她絕情,而是折斷的左臂不能就這麼耷拉著,那太疼了。

  「我想你說的是『生骨靈』。」斯內普似乎向她這邊走了兩步,側身替她擋住一大家子急匆匆趕火車的巫師,「在高速飛天掃帚出現並大肆收割莽夫的性命之前,『生骨靈』並未受到人們的重視。順便一提,它的發明者是一位波特。」

  一切都和以前沒有任何不同,想像中的疏離與陌生都不存在。這睽違的六年仿佛只是六個小時,他連語氣都沒有絲毫改變,就好像……蓋爾只是比他提前起床、早早出門了而已。

  「如果早知道是你,我會挑些好的經歷告訴你。」蓋爾微笑著,喃喃說道。

  「沒必要,這都是你自己——」斯內普停了一下,重頭另說,「沒有哪一條路上只開鮮花。」

  「你本來要說什麼,一切都是我自己找的吧?」蓋爾失笑,胳膊一動,疼得又「唉喲」、「唉喲」叫起來,「你怎麼來這裡了?」

  「貝絲堅持要讓利烏斯受洗。」斯內普言簡意賅地說,左手也托上蓋爾的左臂,魔杖發出點點微光,掃過斷骨的位置,「她小時候沒顧上,再大一點就變得不可控,現在不能再拖了。等育兒園的活動一結束,我就送她去教堂。」

  蓋爾松了一口氣,不是串通好的就行,她今天只是特別倒霉,而不是中了圈套——後者顯得比較蠢。

  「你把她送去給阿利安娜照顧是對的。」蓋爾眺望著已經下車排排站好的小毛頭們,阿利安娜·鄧布利多正在講什麼,大概是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的興建始末、淵源由來之類的。

  霍格沃茨特快馬上就要發車了,站台上全都是依依惜別的大小巫師,擠得不亦樂乎。她並不能很好地看清女兒的身影,但她隱隱約約地看到利芙高高地舉起了手。

  蓋爾情不自禁地露出一個微笑。

  聽到問題的阿利安娜如夢初醒,好像終於想起什麼來一樣左顧右盼。但她顧著孩子們,到底一步也沒走開。

  「我剛剛還以為她會來逮我呢!」蓋爾笑著說,「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是啊,你當然不知道十歲以下的小孩子有多難帶。」斯內普立即嘲諷她,「十歲以上也一樣。」

  蓋爾囂張地翻了個白眼,反正沒人能看見。

  「她在找誰?」

  「我。」斯內普說,「還有你。」

  「因為利芙?」蓋爾活動著一眨眼就被治好的左臂,已經開始為稍後或許終究無法避免的母女相見做准備,讓自己看上去更體面一點。

  「她問的一定是,如果她家就住在霍格莫德,是不是還要每年坐兩次霍格沃茨特快列車。」斯內普隨口道。

  「你……你把尖叫棚屋買下來了?」蓋爾一愣。

  「圖書公司提前支付了版稅。」

  蓋爾劇烈地喘了一聲粗氣。她有千言萬語要說的,可現在一個單詞也說不出來了。沒必要說了,事已至此,語言反而是累贅。

  「你該走了。」斯內普提醒她,「我要去接利烏斯過來了。」

  空氣裡傳來一聲清脆的響指聲,沒多久蓋爾就看到瑪納薩了,她一邊衝著某個車窗大力揮手,一邊在人群中尋覓蓋爾的影蹤。

  「你……你攔住了瑪納薩?你怎麼做到的?」

  「我總不能一直停留在原地。」斯內普的聲音倒是很平靜。

  「黑嗎?」蓋爾直截了當地問。

  透明空氣沉默了一會兒:「黑的。」ゞ

  雖然明知他看不見,但蓋爾還是將臉轉到一旁去,才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一邊笑一邊點頭。笑著笑著,她感到有手指拂過她的喉嚨,仿佛是低估了她這些年來頻繁換水土而新長的個頭一般,那手緊跟著上移,准確地碰到了她的臉。

  蓋爾還沒反應過來,就感到另一只手也撫了上來,拇指碰了碰她的嘴唇,大概是終於准確定位了,吻便毫不猶豫地緊跟著落了下來。

  耳邊仿佛轟然震響。一種難以言說的滋味迅速彌漫到四肢百骸,蓋爾腿軟得幾乎要站立不住。她喉嚨間模糊地嘆了一聲,想要吻得更深入,想要擁抱,想要撫摸,用能將兩個人揉成一塊兒的力氣擁抱,用足以遍體鱗傷的力氣撫摸。

  那一瞬間她腦子裡什麼都沒有,沒有理智,沒有計劃,沒有未來。她想讓斯內普帶她走,要麼干脆殺了她,這樣他們就能永遠在一起。

  深紅色的列車吐出一串長長的乳白色煙柱,魔法汽笛格外嘹亮,當所有人都滿懷希望地注視著即將奔赴霍格沃茨的新生代時,他們在幻身咒的保護下旁若無人的擁吻。

  言語可以克制,感情可以內斂,但親吻永不會騙人。


第47章 46

  蓋爾直到九月底才緩過勁兒來。

  她終於想起來盤問瑪納薩,又寫信給阿利安娜,拼著被十二封塞在一個鼓鼓囊囊大信封裡的吼叫信來了個「萬彈齊發」,終於拼湊出跳窗後的故事:

  性格越來越像大哥而脾氣越來越像二哥的阿利安娜·鄧布利多小姐當然立刻就要下車去逮她,甚至還想讓慘變保姆的忒修斯·斯卡曼德搭把手,但她沒走兩步就冷靜了,想起斯內普說要來接孩子,立刻毫不猶豫地發了個守護神,然後就美美帶娃去了。

  而嚇懵了的瑪納薩很快也收到一個守護神——她口口聲聲說那就是雨燕而且聲音、語氣都和蓋爾如出一轍——說她去避一避風頭,讓瑪納薩自由活動,不用找她。

  「後來我不知怎麼就忽然想起來,剛剛你和那個女巫跌進門裡的時候,好像受了傷?我就急了,開始找你。」瑪納薩老老實實地說。

  蓋爾無語凝噎。

  這算什麼,用黑魔法混淆白魔法,什麼白加黑。

  她想明白了,干脆扯過信紙,給斯內普寫了一封短信,上頭只有一句話:「所以這就是火車上利芙跑出來你找都不找的原因?」

  他能准確地隔空找到瑪納薩對她施咒,就同樣能找到利芙確認她並未遇險——感覺空氣中布滿了「天網」攝像頭似的,怪不得屬於黑魔法。

  回信到得很快。「你沒資格質問我。」斯內普這樣寫道,仿佛是在忙碌間隙隨手寫下的,字母的長尾都快飛出紙面去了。

  蓋爾默默咬住嘴唇,她確實沒資格。本來她真的全盤相信了利芙的控訴,覺得斯內普這個爸爸當得和自己這個媽也就是半斤八兩,但現在她不那麼想了。

  阿利安娜證實了利芙在站台上的那個小疑問,和斯內普推測的答案連個介詞都不差。

  他很了解利芙。

  蓋爾試著回憶那天斯內普的語氣(她也只能聽得到語氣了),那是很篤定、很平常的一句話,並不是要故意向她展現什麼似的。

  挺好的,她蠻欣慰地想,得知他們父女關系還說得過去,她就可以毫無負擔地去奧地利了。

  當然是以巫師蓋爾·納什的身份去的。如果地質學者蓋爾·納什要離英赴奧,估計整個國防部都會發出尖銳爆鳴然後連夜封鎖海岸線吧?

  這點自信她還是有的。

  但是不去一趟不行,格林德沃派去撒哈拉的那伙人實驗結束後只回來一半兒。蓋爾有些後悔忘了問一句,到底是什麼咒語非去撒哈拉沙漠這種求救無門的絕地試驗不可,她這個發明者怎麼毫無頭緒?

  更重要的是,格林德沃要正式給自己的團體一個「名分」了。他制定了名稱,阿不思·鄧布利多動手畫了logo,大概還有一整套人事制度什麼的吧?總之,1909年11月,幾乎所有在這個時間段動身趕赴奧地利的巫師都沒個好東西。

  也包括蓋爾·納什。

  她於兩個月後重返國王十字車站,於七又二分之一站台登上前往歐陸的長途列車,並好好欣賞了一下魔法鋪設的臨時跨海軌道橋。

  搭建這個的巫師是學過麻瓜建築學的,魔法補足了麻瓜暫時無法克服的技術難題——比如無法造出更堅固的鋼材,那魔法加固就好了嘛!

  蓋爾覺得自己正在做的事也和他或者她差不多,她攤開桌子上的備忘錄,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幾行小目標。

  1.葉綠素。

  2.龍痘(顯微鏡)。

  3.余震。

  分手之後,她終於能大大方方寫中文了。拼音文字誰讀誰知道,怪不得歐洲這麼多閱讀障礙症患者。

  第一項沒辦法,她甚至不知道「葉綠素」的英語是什麼,天可憐見,她只能密切關注相關領域的每一篇新論文,然後結合上下文,推測論點是不是她所需要的。如果那位不知道是誰的科學家要到三十年代才發現葉綠素,那就來不及了。

  第二項也不是必須的。以她當下的計劃來看達成目標完全沒問題,不需要多此一舉——但她要防著國人記吃不記打,前腳被侵略,後腳就給遭災的敵國送錢送物資,等人家緩過勁兒來一口氣兒占了你大半個國境,擱這兒積累道德資本吶?照她說,作出決策的總統和提議的內閣成員統統該去恥辱柱上釘到地球毀滅。

  第三項她至今沒什麼頭緒。足以滅國的災難,必然會影響到鄰國。半島無所謂,琉球她不熟,但……她想起地理課本上看過的、兩輩子都無緣踏足的舟山與寧波。

  余震,海嘯,鋪天蓋地的火山灰……江浙滬閩都會被殃及。更別提火山灰裡或許還會夾雜著的其他物質,她不是不想做,她只是還沒找到合適的「媒介」。

  如果真的沒有辦法,說不得也得硬著頭皮做下去。

  為了更偉大的利益——這句話在她的文化裡被稱作「少數服從多數」。

  她不覺得英國人天生高貴,但在她心裡的那杆秤上,有些東西就是無論對面怎麼加碼,也永遠會高高地翹起來。

  走道裡響起「沙沙」的鈴聲,提醒巫師乘客們即將到站。如果要前往南歐,應於巴黎北站下車換乘,如要繼續前往柏林,請待在座位上不要走動,或於指定車門下車通風、購買紀念品,不晚於整點回到原位。

  蓋爾老老實實坐著沒動,隔著玻璃欣賞法國女巫們別致的袍子式樣。她想國際樞紐就是不一樣,方方面面做得真到位,國王十字真的輸了。

  有人輕輕敲了敲門,蓋爾愕然回過頭去,發現門外站著一位非常美麗的女學生,她甚至還穿著法國魔法學校的絲綢校服,手裡空空的,連個箱子都沒拎。

  「您……」蓋爾一時不知這是什麼路數,「請進、請坐吧!」

  誠然霍格沃茨特快列車是免費的,但魔法歐洲之星可不是!她買的是一整個包廂,怎麼半道還能冒出個旅伴來?難道和利芙一樣是逃家出來的?

  蓋爾的表情立時就柔和多了,甚至主動給女學生倒了杯熱茶,她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吧!

  「北邊兒可冷,您沒帶點兒大衣服嗎?」

  女學生眨了眨她美麗的黑眼睛,搖頭道:「來不及了,到了之後再買吧,我帶了不少錢呢!」

  出門在外這種話怎麼好大咧咧地往外說啊!

  蓋爾只好問道:「您怎麼稱呼?」

  「我姓羅齊爾。」女學生很溫柔地說,先說姓氏,說明拿得出手,說明她以此為傲,「您叫我文達吧!」

  「羅齊爾小姐。」蓋爾笑了笑,「我也認識一個羅齊爾,但他遠不如您友好……我叫蓋爾·納什,這裡是我買的包——」

  女學生將一張票根推到她眼前,上面正浮現出一個復雜的logo。

  「真是這樣嗎?是您買的嗎?可是,是它指引我找到這裡來的。」女學生文達·羅齊爾依舊輕聲細語地,臉上掛著得體而禮貌的笑容,「原來您就是納什小姐,久仰大名。」

  蓋爾一時苦笑。

  她又不是買不起!早知道單位報銷的車票要跟人拼,她還不如自己買呢!格林德沃你可真是個省錢的天才!

  哦,還是個誘拐未成年人的變態!

  「你逃課出來的?」既然也是瘋子開會的一員、是新同事,蓋爾也就換了副嘴臉。她的原始股是比不上阿不思·鄧布利多,但也就比不上他一個而已。

  文達·羅齊爾點了點頭,然後她們就沒話說了。途徑柏林的時候,又上來兩位年輕女巫,一位剛畢業,一位比蓋爾大不了幾歲,四個人面面相覷,氣氛尷尬到詭異。

  蓋爾對聊天興致缺缺,她唯一好奇的就是格林德沃是怎麼禍禍到她們頭上的。但這又像是在傲慢地秀資歷,於是她只好閉嘴,漫不經心地翻著前些年的備忘錄,一直到列車抵站。

  奧地利,維也納。

  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金發大個子奧托親自來接站,他頭頂飄浮著一塊大木牌,上書華麗加粗的花體字——「Alliance」。

  「還真是直白!」蓋爾冷笑道,「撒哈拉到底出了什麼事兒,你什麼時候有空來找我說一說?」

  奧托的臉色十分難看。他被熱帶過於猛烈的陽光曬得黑紅的膚色遲遲沒有褪去,這使得他哪怕紫漲了臉色旁人也看不出來。

  說來也奇怪,明明蓋爾·納什比他還晚入伙,日常事務半點兒也不管,甚至漠不關心,甚至這是她第一次來總部,但她就是能把上上下下訓得跟三孫子一樣。

  除了兩位先生。格林德沃先生根本不吃她那套,阿不思·鄧布利多聽見她那些刻薄言語則只會哈哈大笑。

  「今天晚上吧,女士。」奧托小聲道,在三位年輕漂亮的女同事面前挨罵真令人抬不起頭。

  「晚上?」蓋爾掃了奧托一眼,「我不喜歡你這款的,一看就是爆發力有余,耐久力很差。」

  這種話對於20世紀初的歐洲巫師來說還是太超前了。蓋爾聽見文達輕輕吸氣的聲音,面前的金發壯漢已經手足無措、恨不得把頭塞到鐵軌上、讓它像個西瓜一樣被碾破。

  「不舒服了?下次開口前好好想清楚,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蓋爾冷冷地說。

  「明、明天,女士。」奧托結結巴巴地說,「只要您有空,我隨時等候您的召喚。」

  蓋爾嗤笑了一聲,伸出手來,奧托畢恭畢敬地將一朵緞帶花結遞到她手上。濃綠緞帶上織著「為了更偉大的利益」的暗紋,簇擁著三角、正圓、直豎拼接組合的幾何圖案,兩側各有一個……大寫G?

  「呵!」她隨手將花結別在胸前,門鑰匙隨即啟動——蓋爾·納什消失了。

  「她一直都是這樣嗎?」最年輕、最天真爛漫的文達·羅齊爾問道。

  「嗯。」奧托簡短地應了一聲,又舉起一枚花結,「下一位是誰來?」

  他有時候偶爾也覺得他們公司不會真要完蛋了吧?二把手和三把手,一個像是被騙來的,一個像是被逼來的,這偉大事業到底怎麼進行得下去?

  但被騙來的這一位時至今日依舊兢兢業業,和先生親密無間,被逼來的這一位更是一手支撐起了「Alliance」在暗地裡的種種動作。

  哪一個看上去都像是隨時要撤資跑路,但哪一個都捏著鼻子干到現在,要命的是他倆關系還不賴。

  奧托覺得他要是格林德沃先生一准兒天天晚上愁得睡不著覺了,但先生到底是先生,就是不一般。

  門鑰匙帶著蓋爾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一棟麻瓜建築物前。她環顧四周,再三確認這就是一所普普通通的酒店,沒有經過任何魔法的偽裝與掩藏,就那麼大大方方地暴露在所有麻瓜的視線之下。

  這也太囂張了吧?簽訂《保密法》的時候沒有通知到……呃,那時候大概還是神聖羅馬帝國?不能因為國名改了就不承認吧!

  蓋爾萬分無語,覺得自己一萬年也適應不了蓋勒特·格林德沃的行事風格。雖然她天天念叨著他倆早晚得掰,但要是沒有鄧布利多居中調停,蓋爾一天能恨不得抽格林德沃八百回。

  酒店之內,牆紙上緩緩浮現的「Alliance」徽記為蓋爾指引出一條清晰的動線——文達·羅齊爾大概就是這麼找到她的。她隨之來到一間人頭攢動的大會場內,竟然奇異地覺得有些熟悉。

  這種規模的酒會PNB年年都要辦啊!虧她還以為是什麼陰暗隱秘的聚會,不是在森林深處就是在地下洞穴,與會者鬼鬼祟祟,參會通知欲蓋彌彰,正義執法者全城布控什麼的……還是想太多了。

  蓋勒特·格林德沃的主張還是很正當的。無論什麼時代都有巫師認為應該廢除《保密法》,他終將被人詬病、為千夫所指,大概是因為他直接選擇了暴力撕毀,要趁著麻瓜戰後虛弱,一口氣站上主宰的王座。

  此時此刻出現在會場裡的人,毛估估大概有六成停在「打破《保密法》」這一層,只有四成人不到的核心圈層曉得要「暴力撕毀」。這四成人裡受教於蓋爾的不知占到多少,因為她知道格林德沃另有一支親手教導的小隊,專門負責暗殺政見不一者。

  做得干淨利落,不留一絲痕跡,就像在通古斯,他們為麻瓜挽救了天體災難,就像在對角巷……不,那一天,蓋爾·納什根本沒去過對角巷。

  格林德沃正和一位禮袍上繡著德國魔法部紋章的老者說話,見蓋爾來了,便比了個暫停的手勢,指了指旁邊的休息區,說道:「阿不思在那邊。」

  阿不思·鄧布利多正獨自坐在一條織錦長沙發的一端,二郎腿翹著,一杯涼透了的紅茶端在手裡,看上去一點兒要喝的意思都沒有。

  「下午好啊!」蓋爾敲了敲茶幾、權做致意,「怎麼不過去?在考慮什麼時候跑路嗎?」

  「蓋爾!」阿不思·鄧布利多笑了起來,兩個問題一個都沒回答,「你又瘦了,怎麼不去多吃一點——阿不福思那邊怎麼樣了?」

  「巧了不是,我剛好認識蘇格蘭場的人,就托他去試了試路易絲·夏普——只能說你們兄弟倆天差地別的擇偶取向並非只有性別不同。」

  「看來阿不福思要失望了,難道他一次都沒得手?」

  「男巫控制女麻瓜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蓋爾嗤之以鼻,「他第一次把路易絲從監獄裡帶出來,轉頭她就跑去自首了。」

  鄧布利多笑著點了點頭:「會怎麼樣,我是說夏普夫人?」

  「我通過合規手段讓她免於絞刑,但只怕要牢底坐穿。」蓋爾搖了搖頭,拯救一位反抗家暴而失手傷人致死的女性的性命,對潘克赫斯特那幫人來說易如反掌,「倫敦市郊有個什麼……女囚教導院?新建的,環境比監獄是強,我把她送那兒去了。」

  路易絲·奧斯汀·夏普是一位虔誠善良的傳統女性,情不自禁歸情不自禁,情有可原歸情有可原,但她始終認為自己和阿不福思的感情違背道德,殺人更是一項重罪,合該付出代價。

  「夏普夫人還好嗎?」鄧布利多十分關切,自從他勸說路易絲自首,阿不福思就跟他絕交了。

  「不怎麼樣。她認為自己作為一名教徒是失格的,大概就是罪孽深重上帝不會再愛她了什麼的,目前整個人的狀態相當恍惚。」蓋爾聳了聳肩,「阿不福思越勸她、她越痛苦,要是有什麼辦法把路易絲變成女巫就好了,換個主來念叨,讓原來那個滾邊兒去。」

  鄧布利多嘆了口氣,他面前坐著的就是巫師世界最富「奇思妙想」的女巫,她都沒辦法。

  「要不生個孩子吧?」蓋爾冷不丁冒出一句話,「生個巫師出來,讓路易絲自己看看。」

  「我不明白。」

  「我只怕在路易絲眼裡,巫師和麻瓜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種族,只是長得像而已。如果她生下一個巫師,不就能證明巫師和麻瓜都是一樣的,魔法只是某種基因……誠然她確實出軌,確實殺人,但上帝也沒那麼全知全能,看,他連巫師和魔法都不知道!那些出名的神跡究竟有沒有發生過誰也不好說,但隨便一個巫師抬抬手就能來上幾十個不重樣——信仰如果不能使內心平靜,那干脆別信了。」

  「基因是什麼?」

  「我從一本新書上看來的,就是遺傳物質。」

  「Well……但是蓋爾,你不能……孩子是正在長成的、獨立的人,不是一件工具,你不能總是出於利用而決定要不要去……」

  「等她長成了再說吧,眼下總得以成人的利益為先。」蓋爾冷酷地說。

  鄧布利多沉默了一會兒,最後才低聲說:「你真覺得麻瓜和巫師沒有不同嗎?」

  壞了,犯忌諱了!她還在格林德沃的員工大會上呢!

  蓋爾連忙環顧四周,見許多想來親近鄧布利多的男巫女巫都因為自己而退避三舍,不由長舒了一口氣。

  有些話就是不能說的。

  蓋勒特·格林德沃並非借崇高目標滿足私欲的尋常梟雄,他真的有在秉持、踐行自己的理想,他覺得麻瓜就是不行,而巫師能力出眾,巫師合該統治世界。

  「可我……」鄧布利多有些迷惘地盯著自己的膝蓋,「我不想問奧托是在什麼地方被曬成這樣的,我也不想問他那一組的另一半人都去了哪裡。」

  蓋爾一時默默。

  奧托本來也不是她管的,他本來是暗殺小隊領頭的,但那支小隊前年差一點兒就被鄧布利多抓個現行連鍋端了,格林德沃不得不假裝生氣,把人罵了一頓,踢到非洲吃沙子。

  「這條路快要走到頭了,阿不思。」蓋爾誠懇地勸他,「我不相信你沒看出來。」

  「再等等。」鄧布利多聲音更輕了,他低垂著頭,半張臉都掩在濃密額發的陰影裡,「我總得……有個理由。」

  「他不會給你的,不想分手的又不是只有你一個。」知心大姐蓋爾隨口道。

  「他會的。」鄧布利多抬起眼來,望向被輝煌的燈火與衣香鬢影簇擁著的格林德沃,「在理想與愛情之間選擇理想也不是只有你一個。」

  「我的理想可比他的現實多了。」蓋爾淡淡一笑。

  熬過了激動人心的領袖發言又被迫進行了一些盟誓與應酬的蓋爾一覺睡到第二天上午十點才勉強爬起來。她擁著被子坐在床上發呆,滿腦子都是昨晚夢見的小情侶之間情情愛愛那些事兒。或許這些人裡只有阿利安娜和忒修斯會獲得幸福,可傲羅也不保准……總不能等紐特長大吧?

  這麼想想伏地魔也不是毫無可取之處,至少他知道談戀愛傷事業,干脆斷情絕愛了。

  蓋爾披了衣服下床,一推門就看見門口蹲了一只蔫頭耷腦的銀色猞猁。

  半小時後,同樓層其他房間同時聽到一聲女巫的怒喝:「你腦子進水了?帶上你那椰子殼一樣的圓腦袋給老子滾!」

  奧托狼狽不堪地被納什小姐趕了出來,納什小姐猶自氣得在房間裡兜圈子。

  這客房與之前相比已然全然變了樣子。從天花板的每一處縫隙到牆壁的每一寸紋理,再到地板的每一個角落,包括中間所有的家具、擺設、器皿、織物,全都變成了濃烈的黑色,陽光沿著壁立如牆的窗簾擠進窄窄的一條細線,照亮披著晨袍的蓋爾·納什,就像煤渣山上飄落的第一滴新雪。

  麻瓜有五彩斑斕的黑,用准確的三原色數值區分每一種黑的不同,但巫師沒有,只怕回到一百年後也沒有。巫師只有「深一點」和「淺一點」,或者「像烏鴉一樣的黑」、「像黑狗一樣的黑」。

  這已經是她能還原出來最黑的黑色,肯定還是會反射光線的,魔法和蓋爾都已經盡力了。

  但是為什麼要跑去撒哈拉沙漠搞啊!把一公頃的沙地變成純黑色能看出個屁來啊!那不就是更熱了嗎!最開始那倆人怎麼死的,中暑啊傻▏缺!

  五十攝氏度已經很熱了,升溫到七十不就是溫水煮青蛙嗎!

  無論是麻瓜還是巫師,自古以來,降溫都比取暖更難,或許巫師能用保暖咒讓自己暢快地遨游夜空,但到了撒哈拉沙漠裡就不一樣了,奧托這個水平的巫師頂多讓自己「不那麼熱」,就是蓋爾自己也不能做得更好了。而極端的炎熱本就會大量消耗體能、失水、意識模糊,反應能力大幅下降,死了兩個反應遲鈍的青蛙,其他青蛙終於想到要求助。

  很好,撒哈拉沙漠,就是幻影移形出一千裡,那不還是在沙漠裡嗎?以為非洲是你們奧地利啊,統共咪▏咪▏大?

  蓋爾無力地嘆了口氣,她以為的魔法實驗,其實是奧托等人的絕境求生。不牽涉到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情況下,巫師確實比麻瓜能力強,但他們幾乎不具備任何沙漠生存常識,還非不肯接受麻瓜游牧民的幫助。等他們重返原點,彼處已然成為一個小小的「風極」,再找不到任何生命存在的痕跡,要不是實在榨不出一滴水,估計還會成為汪洋。

  奧托憑著僅存的最後一點腦子把沙漠還原,帶著已然被吹成干屍骨架的同事返回歐洲。

  說真的,這大概是他此行中唯一可取之處了。

  蓋爾與其說是氣他,倒不如說是氣格林德沃更多。為什麼要去撒哈拉?因為那裡是無人區,因為彼時不宜再鬧出大動靜——在被鄧布利多剛剛抓了個現行的情況下。

  這個人明明利用著她結合麻瓜科學搞出來的黑魔法,卻不肯放低身段去了解、思考一二。麻瓜的東西,他是真的看不上。

  這樣會出大簍子的。說不定格林德沃最終落敗就是因為一個不起眼的麻瓜?畢竟一位如日中天的政治領袖,瘋了才要跟個學校老師一場決鬥定勝負。

  只怕是被鄧布利多拿捏了弱點、不得不鬥。

  蓋爾敲了敲桌面,將房間恢復原貌。

  盡管明知結局,她也從沒想過要跳船。格林德沃必輸,這是時代形勢所決定的,不會以個人的意志為轉移,誠然他們互相利用,但利用完了就跑路,她干不出來。

  墨西拿死了快十萬人。

  蓋爾紋在手心裡的魔咒並不能從無到有地「制造」一場地震,她只能催發與激化。有些人早晚都會死於某場地震,但有些人本來是不必死的。

  她在心裡給自己記賬,有些她問心無愧,有些她終要償還。就像路易絲·夏普,一碼歸一碼。


第48章 47

  蓋爾並未在奧地利待太久。

  無他,唯煩人耳。

  格林德沃和鄧布利多之間的氛圍太怪了,他倆都在的場合,別說奧托那些人,連蓋爾都不太想過去。

  貌合神離,如是而已。

  她能單獨找格林德沃攻堅一下技術難題,也能找鄧布利多談家長裡短、Love&Peace——活像《常回家看看》。但當他倆一起出現的時候,蓋爾就只想光速消失。

  演是吧?裝是吧?忍是吧?她倒要等著瞧,等這二位撕破臉,會鬧得多麼難看。

  還是防患於未然、早分手早好,早分手還能做朋友。蓋爾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嘴唇,忍不住低下頭笑了起來。

  笑完發現對過的文達·羅齊爾正好奇地望著她。

  「怎麼?」

  「好奇您還有這樣的一面。」文達悠然地望向窗外,「就像格林德沃先生,我也想像不到他竟然還有這樣的一面,他到訪我家莊園的時候,還不認得阿不思·鄧布利多呢——認識之後,他們就形影不離了,不是嗎?」

  「你想說什麼?」蓋爾皺眉。

  「我想說,先生身邊那個位置快要空出來了。」文達綻開一個美麗的笑容。

  「你還沒成年!」

  「快了,應該是我更快。」文達很篤定。

  「可取向是很難改變的。」

  年青女巫那張美麗的臉上露出一種不服氣的神色。她一看就是順風順水長大的,頭腦聰明,家境優渥,容顏姣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她想,逃課也要跨國參加激進團體集會,她的詞典裡大概沒有「不行」這個詞。

  「我一直好奇您為什麼不去競爭那個位置。要是我的眼睛沒有剛好捕捉到您方才的笑容,聽了您的話,我恐怕會以為您是怕輸。」文達拐彎抹角地婉轉說著,「現在看來,您方才腦子裡想的人一定不是我們中的哪一個——」

  二十年英國人生涯已經讓蓋爾的聽力和本地土著沒什麼差別,但文達·羅齊爾自帶口音Debuff。

  「所以呢?你能不能直說?這和我有什麼關系?」

  「我要做格林德沃先生身邊的第一人。」文達絲毫沒有被蓋爾的態度影響到,一看就很有前途,「無論那個位置是什麼,就算不是配偶,只是個助手,我也要做『第一助手』,只有我配得上那個位置。」

  說到這裡,那張因為立志而愈加容光煥發的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輕蔑的不屑。

  「阿不思·鄧布利多太軟弱了,強者和弱者之間,他總是更傾向於後者,他滿腦子都是那些弱者。」

  「我恐怕他們兩個的進步余地都很有限了。」蓋爾很客觀地說。ヾ

  「您明知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文達甜甜地笑了,「您呢,納什小姐?」

  「無所謂。」蓋爾失笑,「你盡管為你的花園選擇合適的景觀植物,你要種什麼都和我沒關系,包括隔壁鄧布利多家也一樣。我只是個過客,你們種什麼,都不會影響到我要走的路。」

  文達一怔。

  「別誤會。格林德沃是猛虎,你要做猛虎的利爪,那很好。」

  「那你呢?」

  「我嘛……我是『母狼』。」蓋爾興致勃勃地說,這不是什麼好詞,甚至可以用來罵人ゝ,文達費解地看著她,蓋爾卻只將手一擺。

  「給你個忠告吧,羅齊爾小姐。不,沒那麼誇張,只是建議……建議。」

  「願聞其詳。」

  「或許你畢業後可以申請來英國,如果你趕得及的話。畢竟鄧布利多——你懂的,現在連你這樣的新人都能看出來——到時候我們英國分部還剩幾個人,可真不好說。我想格林德沃一定做好將英國從他的版圖上拿掉的心理准備了。」

  誰還不是憑借個人魅力招工的?不然靠什麼,靠理想、靠真心?待遇不錯、領導靠譜、乍一看不是違法犯罪,大部分人就跟著干了,巫師也不例外。

  像蓋爾這樣個人能力與個人素質成反比的……向她負責的那些巫師就沒一個想被提升的,升職就意味著挨罵的機會變多了,加薪加的是窩囊費。

  不過……個人能力與個人素質成反比?怎麼那麼眼熟呢?

  文達·羅齊爾驚詫地看到納什小姐又露出先前那樣的笑容,活像個懷春的少女。怎麼討論正事也能讓她這樣笑出來嗎?還是說她喜歡的其實是英國分部的下屬,這太離譜了!

  她就不一樣了,她只喜歡強者,只有強者才能配得上她,文達自負地想。

  1910年,英國,倫敦,威斯敏斯特市,西區,攝政王街309號。

  這兒曾是全歐洲第一家照相館,還接待過查爾斯·狄更斯,它也是世界上第一部 電影的放映地——就此順勢改成了電影院。現下的電影時長還沒有超過二十分鐘的,因此客座翻台率很是可觀,人群來來往往,拿電影當成另一種可供小憩的「咖啡」。

  最後一排的角落裡坐著一位女士,雖然坐得偏,但很顯眼。近幾年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單身女人肆無忌憚地「入侵」紳士們的場合,她們大大咧咧地出現在茶館、餐廳甚至酒吧,以中產階級的女眷居多——更底層的工人們早就打成一片了。

  這位女士顯眼並非因為她出現在了不適當的場合,也不是因為她的過分消瘦已經影響到了美貌,而是因為她穿了一條短裙。

  幾乎所有的男士都忍不住往那邊瞟,那是怎樣的一條裙子啊!它看上去像是用縫制西裝的硬質布料裁成的,整體呈現出一個A字,裙腰壓著一道道三指寬的平行豎褶,線條簡潔鋒利,幾乎不會隨著主人的動作而產生絲毫變形。

  但實在是太短了啊!那位女士坐下的時候,他們能看到她的半截小腿,她站起身來的時候,所有人都能發現她小巧玲瓏的腳踝骨和裙擺之間那分明的一道足有兩個巴掌那麼寬的鴻溝!

  傷風敗俗!這種衣服怎麼能穿到大街上來!

  但紳士們的視線仍舊不受控制地被吸引過去,幾位結伴而來的女士也雙眼發亮。經由這條裙子,他們也注意到那黑發黑眼、明顯的混血特征,不由長長松了一口氣。

  就說是這群邪惡的亞裔帶壞了風氣,他們純正的英格蘭溫順淑女們是不會這樣的!

  作風出格的混血女士完全懶得搭理路人的視線,她正倚在座位上怔怔出神,好像是被方才的《弗蘭肯斯坦》嚇到了。侍者好心地帶來一瓶嗅鹽,又傳了幾句話,混血女士擺擺手,起身離開了。

  「她怎麼走了?」有人問那侍者。

  「有兩位先生在等她。」侍者答道。

  盡管紳士的風度不允許他們暗自揣測這位女士的身份,但一種暗搓搓的想法還是在場上每個男人眼中流轉,他們彼此心知肚明。

  當下就有幾個坐不住的站起來跟了上去——但獵艷之旅還未開始就宣告結束,那位混血女士並未走遠,她就在電影院旁邊的露天咖啡館裡,傳說中的兩位紳士甚至不敢坐下。

  「我不是讓你們別回來嗎?」混血女士劈頭就問。

  「只有我回來了。」一個大高個兒金發男人下意識地躬了躬脊背,「他……」

  混血女士這才注意到旁邊跟班似的矮個子紳士,那也是個黑發黑眼睛的,留著兩撇細細的小胡子,整個人瘦得可憐。

  她發出一聲驚呼:「你——你把他帶回來了?你是托馬斯·安?」

  矮個子紳士拘謹地點點頭,注意到這裡吸引了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連忙將帽子深深地壓了壓,遮擋住那副異域特征明顯的五官。

  「好啊,奧托·馮·霍恩洛厄,長本事了!」混血女士頓時大怒,「我說你怎麼非要在外頭見面,怎麼,當著人我就不敢罵你了?」

  她抬起手,差點兒給那金發大個子奧托一耳光,最終也只是一巴掌揮掉了他的平頂禮帽。

  咖啡館老板蠢蠢欲動想要報警的手又縮了回去。

  「坐。」她冷淡地朝一句話不敢說的矮個子點點頭,轉頭差點兒要踢人,「怎麼,難道還要我給你搬椅子嗎?」

  奧托委屈地撿回帽子,一路小跑著回去,混血女士已經為他們點好了飲料。

  「東西都放好了?潛水鐘用著順手?」她的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把要改進的地方列個表發我。」

  「函館以北、津輕海峽已經布設完了。」奧托謹慎地說。

  「效果呢?」

  奧托變魔術似的從大衣內側掏出一本文冊,混血女士翻了翻,眉頭登時舒展開來。甚至可以說,她看上去高興極了。

  「很好。告訴每一個人給我盯緊了,做好書面記錄,每三個月彙總報我。只有巫——我們的眼睛才能看得見,所以瓦加度那個小魔——辦法,每天都要練。」

  奧托連連點頭。

  「中東鐵路那邊呢?」她又問。

  「沒動靜。」奧托謹慎地說,「我們的人都在赤塔。」

  混血女士點點頭,似乎很想要嘆氣,但在外人跟前忍住了。「現在我們來聊聊你吧,托馬斯·安。」她轉向矮個子。

  矮個子征詢地望了她一眼,向前傾了傾身子。

  「他只會說一點法語,英語只聽得懂名字。」奧托主動代為解釋,「還好我會說法語。」

  「把你能的!」混血女士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那中文呢?」

  奧托轉頭和矮個子交流了一下,才搖了搖頭道:「他只會寫。」

  「足夠了。」混血女士一直藏在桌下的左手忽然抬了起來——掌心握著兩支鋼筆和卷成一沓的無格稿紙。

  矮個子面不改色,甚至很坦然。

  「你告訴他了?」混血女士忽然狠狠瞪了奧托一眼,「你們怎麼回來的?」

  「門鑰匙。」奧托小聲道,「這沒什麼可藏著掖著的,請允許我提醒您一下我們的宗旨,納什小姐。」

  「宗旨?」納什小姐輕聲反問,「我不要那些崇高的東西,我只要效率。托馬斯·安和我們正在做的事有什麼關系?單獨向他說破我們的身份,你要耗費多少時間、要橫生多少不必要的枝節?」

  奧托大為震驚:「這人沒用?那您為什麼——」

  「因為我險些作出和他一樣的事,我不能說這種事愚蠢,但是那沒用。這人一輩子都在忙忙碌碌地做一些既崇高又無甚用的事情,還有更多的人,他們為此付出生命。」納什小姐慢慢說道,「我救他只是因為《泰晤士報》報道了這樁波及三國的刺殺事件,被我看見,而日本人磨磨蹭蹭拖了這麼久不殺他,讓你趕得及插手。」

  「那、那我帶他回去?」奧托也覺得這件事棘手了起來,「他一直鬧著要回去。」

  「那就讓他回去好了。」納什小姐嘴上說著英語,手中鋼筆一直沒停,和那個矮個子用一種畫圖般的文字密集交流著,「回去接著送!」

  「您跟他說什麼了?」奧托忍不住好奇起來。

  「我告訴他,他崇拜的一位日本武士正是最早提出要侵略他祖國的人,受到全體國民的崇敬與擁戴ゞ——所以這樣的人殺一個怎麼能夠?要殺一代,還有上一代、下一代、再下一代,整整四代人殺盡了,讓我們再看看呢?」

  奧托驚悚地蠕動著嘴唇:「他怎麼說?」

  納什小姐垂頭掃了一眼稿紙:「他說他保證盡量活著,活著看到那一天的到來。」

  矮個子還在寫個不停。

  「唔……還在譴責我太殘忍,有違賢者的道理。不去管他了,聖父,又一個。」納什小姐笑了起來,「單就報紙上所登載的履歷而言,這人……想遵守承諾也挺難的。」々

  「可是……納什小姐,如果您所擔憂的事真發生了,我們……?」奧托有些躊躇,「那也是您的祖國不是嗎?」

  「我們能做什麼?」納什小姐平靜地反問,「就是梅林再世也束手無策,就是麻瓜的——算了,無所謂麻瓜的誰。如果不計代價,唯一可行的方案是直接炸掉中東鐵路,但那……」

  奧托迫切地等待著下文,看上去很贊同「炸鐵路」的方案,而那位托馬斯·安還在激情控訴、筆耕不輟。

  「你可以回去問問格林德沃。」納什小姐用一種慈愛的、看傻子的眼神注視著他,語氣溫柔,「他會告訴你那條鐵路對遠東局勢有多麼重要,我不想教豬,別逼我罵你。」

  「先生或許會直接讓我炸掉。」奧托嘟噥著說。

  納什小姐一怔,奧托有些得意地理了理外套。

  「伸手,如果你向格林德沃提起此事,你就會立即暴斃。」納什小姐忽然向他伸出右手,「手!」

  奧托連忙將手死死地塞在口袋裡,好像還握住了什麼。

  「先生現在顧不上東方!」他連忙說解釋,「歐洲這一攤至少還需要十年,那他也肯定先顧美洲!」

  「真的?」

  「我敢和您立誓!」奧托也伸出了右手,「其實這都是先生在會議上提過的,您可能走神了,他說『東方是我們最後的戰場』。」

  納什小姐懷疑地看著他,慢慢將手縮了回去,奧托狠狠地松了一口氣。

  「滾吧,為這麼點事兒浪費我一下午,我家裡還裝修呢!」她疲憊地揚了揚手,「從賬上支點錢給他,這人好像還有老婆孩子,還有個媽——就是現在未必還活著。」

  「如果您需要幫助,可以叫分部的同事來。」奧托下意識地建議。

  「嗯,後腳阿不思·鄧布利多就知道了。」納什小姐點頭微笑。

  奧托欲言又止。

  「我估計不太可能上戰場,但你就不一定了。」納什小姐笑著站起身來,抬手抄走了矮個子奮筆疾書的幾頁紙,隨意掃了一眼就兩把撕了,矮個子都懵了,「鄧布利多不能直接和格林德沃對上,但他的『朋友們』就不一定了,這個彎要是轉不過來,你趁早回家結婚生孩子。」

  「我有時候恨不得鄧布利多先生從未——」奧托脫口而出。

  「那未免也太殘忍了。」納什小姐滿手的碎紙屑,包在掌中團吧團吧就消失了,「等人老了回憶往事,總得給他留下點什麼……甜蜜的愛情之類的。現在這樣也蠻好,『道不同』只會覺得遺憾,卻不會痛徹心扉,如果鄧布利多像你想的那樣從未加入過,那一定意味著他們之間存在更深重的傷痕,在事業開始之前,他們就只有——」

  納什小姐突兀地停住了。「原來是這樣?」她喃喃自語,「格林德沃殺了鄧布利多的家人?怎麼一點兒印像都沒有……他閑著沒事兒殺人家家人干什麼?」

  「什麼?」奧托探了探身,「您說什麼?」

  「哪那麼多好奇心!」納什小姐不輕不重地給他的帽子又來了一下,「管好你自己,還有這個麻瓜!你惹的麻煩你收拾,把人安頓好了再回船上!」

  「如果他非要找本國的巫師呢,幫他找嗎?」奧托又想起一件事來。

  「你是他媽啊?要我提醒提醒你我們的宗旨是什麼嗎?」納什小姐愈發不耐煩,「你的奪魂咒是怎麼使的?告訴他半島沒有巫師!」

  奧托訥訥不言,只是有一眼沒一眼地瞄著納什小姐。

  「算了,問吧!」納什小姐泄氣道。

  「為什麼?」奧托馬上迫不及待地問。

  「因為這個國家的人他們——」納什小姐斟酌著用詞,「不,或許政治總是如此,哪個小國都一樣。」

  「啊?」奧托茫然不解。

  「白眼狼就適合在苦水裡泡著,翅膀硬了它就該賣你了!」納什小姐喝道,「有完沒完,再問阿瓦達!」

  1911年初,英國,東昂格利亞,諾裡奇,布蘭登宅。

  E·D·A·斯文頓先生望著主位上眼珠子滴溜溜轉的利芙·普林斯,心裡直打鼓。

  「您別擔心,我爸爸從不遲到。」利芙忽然善解人意地眨了眨眼睛。

  這女孩有一雙洞察人心的眼睛,斯文頓先生想,就像她的媽媽,或許納什家女人的眼睛都不一般。

  我媽可能也是個天生的攝神取念者,利芙·普林斯心想,她打老虎的時候也會聽到老虎的心聲嗎?

  斯文頓先生看了看表,上午10:59分,約好的是11:00。

  一聲爆響忽然響起,緊接著角落盥洗室的門就被人推開了,他約的人走了進來——秒針跳動一格,11:00整。

  「什麼,難道您早就來了?」斯文頓先生驚訝地站了起來,「您肚子不舒服嗎?」

  普林斯家最神秘的幼子仿佛聾了一樣,徑直穿過房間,把女兒從扶手椅上趕了下來。

  「這裡沒有你的事了,利烏斯。」他輕聲催促,「讓廚房送東西來。」

  利芙仰頭看著他,父女倆默不作聲地對視了半晌,小姑娘肩膀一垮,唉聲嘆氣地出去了。「又是空的……」她邊走邊說,無限哀怨。

  「什麼空的?」斯文頓先生茫然地問。

  他打過交道的所有普林斯——包括剛出去的那個——都是再正常不過的正常人。唯獨眼前這一位,還有蓋爾·納什(如果她也算的話)這二位簡直怪得滑不溜手,毫無蹤跡可循。

  所以這位塞巴斯蒂安·普林斯再度無視了他的問題時,斯文頓先生甚至有些習慣了。

  「好奇心這麼旺盛,看來你也不是很急。」小普林斯開門見山,「什麼事?」

  斯文頓先生覺得自己真是服了這公婆倆了。

  「我聯系不上蓋爾了,她失蹤了。」他誠懇地說。


第49章 48

  面前的男人沒有任何反應。

  從他搭在椅子上的手,到他交疊的雙腿、垂落的奇怪大衣……當然,最顯著的還是他的臉,就好像斯文頓只不過說了一句「早上好」。

  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在等對方的下文。

  「沒了?」小普林斯征詢般地望著他,「告辭。」

  他朝斯文頓先生隨便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就要走。

  「哎,不是!」斯文頓先生連忙勸阻,「我去過考文特花園附近的那棟房子,那裡人去樓空,她的秘書瑪納薩小姐也不見了!」

  腳步終於停了下來,甚至開始往回走。

  「你非要等我問你『然後呢』才肯往下說嗎?」小普林斯皺著眉。

  「信箱已經被報紙淹沒了,最起碼有一個月的量。我們冒險翻了進去,發現門廊下一大盆煙熏鹹肉干壓著一摞紙條,鹹肉干被吃過,紙條也有被撕走的痕跡——但奇怪的是,內容都是一樣的。」

  斯文頓先生停了一下,連忙又補上一句:「內容就是,瑪納薩小姐去遠親家過聖誕節了,所有信件煩請轉寄斯卡曼德——可我們壓根查不到有這樣一戶人家。」

  「是啊,當然沒有,那個東南亞女人怎麼會有英國親戚。」小普林斯嘲諷地笑了笑,「房子呢,沒進去嗎?」

  「進了。」斯文頓先生老老實實地說,「到處都沒人,地上全是灰,小客廳被重裝過,但裡面什麼都沒留下,只剩一扇門還沒被拆走……就是銀行金庫或者醫院實驗室常用到的那種。」

  小普林斯挑了挑眉,看上去仍然不著急。「你們的那些東西出紕漏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讓一位國防部官員急得擅闖民宅?」他問。

  「是『簡妮·布蘭登』號。年後要海試了,我十一月初聯系蓋爾,她說過幾天找我約時間,誰知我一直都沒等到。」

  「簡妮·布蘭登?」小普林斯的神情堪稱愕然,「她復活——不,當然不可能,你們……要把她挖出來海葬?」

  這下輪到斯文頓先生目瞪口呆了。「我的天啊你可真敢想!」他贊嘆不已,「你……『簡妮·布蘭登號』是大英帝國的第一艘航空母艦,還記得嗎?大概八、九年前,蓋爾、你還有白星航運的伊斯梅,我們四個在魯爾斯餐廳,蓋爾還親手畫了圖紙。」

  小普林斯愣了愣,忽然道:「這麼久了。」

  斯文頓先生也怔了一下,嘆息道:「的確,都快十年了。」

  「預祝你們試驗成功。」小普林斯意興闌珊地說,再度站起身來,「我去考文特花園看看,回去等消息吧,你還有你的船。」

  斯文頓先生眼睜睜地看著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一句擔心的話都沒有,看上去冷血無情到了極致。但走到門邊,小普林斯又回過頭來。

  「我會帶走利烏斯,在這之前不要離開房間,誰敲門、敲窗都不要理。」他想了想,又伸手點點太陽穴,「如果我是你,就清空腦子什麼都別想,你剛才做的就不錯,在我來之前。」

  關門聲中,E·D·A·斯文頓有些恍惚。他顧不上小普林斯為什麼會知道他之前一直在放空,他只擔心最後那句叮囑。

  蓋爾·納什總不會真叛逃了吧?不然小普林斯干嘛要叫他放空大腦、一個人靜靜?難道真有一個令人難以接受的可怖結果,怕他受不了打擊昏過去?

  可蓋爾會去哪裡呢?

  斯內普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他本以為考文特花園這邊只是混淆咒,但並不是——眼前這棟小巧精致的建築物裡沒有絲毫魔法存在過的痕跡,「干淨」得令人驚訝。

  巫師不可能不對自己的房子做任何措施,哪怕蓋爾是麻瓜出身,哪怕蓋爾來自一百年後。斯內普依稀記得很久以前,她非要帶那條蛇回家,還陪她住在沃土原,就那麼幾天,她還費心思收拾了自己的臥室。

  按理說,這地方應該絕不會被麻瓜翻牆進來才對,畢竟誰也不能保證頭頂上會不會有一條大蛇翻著肚皮打盹。

  但現在,斯內普走過蓋爾這些年的家,發現一切的一切皆如那個麻瓜官員所言。

  是什麼讓一位女巫留下的魔法痕跡全都消失了?

  死亡。只有死亡。

  這個答案近在眼前,但斯內普絲毫沒有去想,這根本不可能。蓋爾怎麼可能死,她……她擺脫了從前的生活,眼下的生活條件就算比不過百年後,魔法也該能補足了,她怎麼可能死?她應該快快樂樂地過完一生,活到很老很老。

  她怎麼可能死?

  斯內普站在空曠的門廳裡直出神。今天的一切都像是在發夢,從那個麻瓜主動約見他就不對勁……蓋爾不可能死,格林德沃不是黑魔王,蓋爾不可能死。

  也就是在這時,他聞到了一絲熟悉的氣味,緩和劑的氣味。

  「緩和劑,用以舒緩焦躁情緒的藥劑。」他不久前才在書稿上親筆落下這樣一條定義。聖芒戈的治療師們最喜歡它,以至於有經驗的老手都會在制服口袋裡揣上一兩瓶——無論是以什麼身份、什麼原因來醫院,病人或者家屬,魔咒傷害、蟄咬傷或者病菌感染,聖芒戈魔法傷病醫院裡的所有巫師,除了治療師,心情都不會太平和。

  應用如此廣泛,甚至於後世巫師連遭遇鑽心咒都會拿緩和劑喝——沒什麼用,但就像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傳統,或者稱之為「心理作用」更合適。

  後世的治療師曾經拜托他想辦法讓緩和劑的味道更容易被小巫師接受,被他毫不猶豫地忘到了腦後——現在有了利烏斯,好吧,他也不是沒想過,還好女兒壯得像頭小牛。

  斯內普循著那點似有若無的味道找去,在樓梯下的死角裡找到了一只沒有蓋子的空藥瓶。藥瓶裡的殘余液體已經自然蒸發干涸了,只留下一圈水漬,而潑翻在地板上的那些則沒那麼好清理,已經生出了斑地芒。

  他想都沒想就掀掉了所有地板。蓋爾還得回來住,不能讓斑地芒蔓延到整棟房子裡去。

  斯內普捏著那只藥瓶,這是他最後的希望。

  1911年,英國,倫敦,聖芒戈魔法傷病醫院。

  「剛剛搶救回來,就差一點點,心跳都停了,我們不得不又給她換了一個肺。」蘭斯洛特·沙菲克苦笑了一聲,「這是她的第三個肺了,僅本次入院。」

  他們站在奇異病菌感染科的病房門外。蘭斯洛特將病歷遞給他,說不上是高興還是難過。

  除了生孩子那次,蓋爾·納什每次住院都不會讓他們失望——作為治療師,他當然希望她能好好兒的;但同樣,她每一次帶來的疑難雜症都令他們見獵心喜。

  如果聖芒戈要成立新的「魔法怪病研究科」,那第一間病房一定會被命名成為「蓋爾·納什病房」。

  「到底是什麼病?」斯內普掃了一眼病歷本,「龍痘?」

  巫師到了七八十歲,或許要注意不要接觸新的龍皮制品,但龍痘對於年輕人來說不算大病,又不是不能治。

  「大概?」蘭斯洛特不確定地說,「我們都認為龍痘只是一種媒介,通過龍痘她得以感染了某種……哪怕基於麻瓜醫學原理都絕無可能存在於現實的病菌組。」

  「是什麼?」

  「鼠疫,還有天花。」蘭斯洛特沉沉嘆息,「這些日子我們簡直不眠不休……這不合理,一個麻瓜幾乎不可能同時感染兩種……叫什麼,哦,『病毒』。通常一種就會立即要了他們脆弱的小命。」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斯內普簡直越聽越糊塗。

  「我收到了她的秘書瑪納薩小姐的求助,通過貓頭鷹。據說蓋爾在把她趕走、自己一個人關起門來做研究之前,曾叮囑她如果超過三天沒收到守護神報平安,就聯系我們、做好防護去給她收屍。」

  蘭斯洛特將斯內普帶到自己在三樓的臨時辦公室,遞給他一張清單。

  「或許你沒能在那裡找到任何東西,因為全都被我們帶走了,包括蓋爾發現龍痘病毒用到的麻瓜實驗器材——沒錯,我想魔法部該再給她頒一枚梅林騎士團一級勛章。」

  清單的第一項就是「遺囑」。

  「這是寫給你的那一頁。」蘭斯洛特遞給他一張白紙,有些好奇地忍不住想要看白紙上浮現字跡,但是什麼也沒有。

  「奇怪,給我的那份就有。」蘭斯洛特大惑不解,「當然,全都是關於龍痘病毒的,你別誤會。」

  「這就是一張白紙。」斯內普反復看著手中欲說還休的空白信箋,「她還給別人寫了?」

  「就咱們仨,你,我,還有個叫『蓋勒特·格林德沃』的人。不過他的那份現在給你你也看不了。」蘭斯洛特誠懇地說。

  「未必。」斯內普催促他,如果考文特花園那棟房子裡的魔法痕跡都隨著剛剛蓋爾心跳停止而一同消散,沒道理她遺囑上的這些不會。

  蘭斯洛特猶豫了一下,他終究只是個治療師,不是律師或者威森加摩成員。

  給蓋勒特·格林德沃的那一份相當厚,甚至分門別類、貼著不同的標簽,但標簽上大概只有代號,寫著什麼「顏色」、「太陽」、「土地」、「植物」之類。

  斯內普在猶豫。

  如果他看下去,他就會知道蓋爾這些年來都在忙什麼,大概率也會知道格林德沃的行動計劃。他當然得知道的,阿不思·鄧布利多本應在霍格沃茨教變形術,現在大概在扶植東歐某個小國的鷹派候選人。

  斯內普煩躁起來,隨手翻開第一頁——沒有抬頭,沒有寒暄,一句廢話都沒有,直接就是一份《關於誰最適合接我的班》。

  蓋爾列了個表,左側是人名,右側就是評價。

  他忽然不想再看下去了。魔杖尖端燃起一簇火焰,將遺囑燒得干干淨淨,飛灰紛紛揚揚地落了一袍子。

  「哎!你怎麼——」蘭斯洛特急了。

  「沒用的東西留著做什麼?」斯內普站起來,「我要去見蓋爾。」

  先前在病房外,一門之隔他猶疑不定,如今見了這份遺囑,心裡反而什麼念頭都沒了。

  蘭斯洛特眨了眨眼,也沒有多說什麼。他也算是看著這一對兒長大的,蓋爾·納什第一次被送進聖芒戈搶救時,還是個剛開始抽條的單薄小孩,他自己也剛從霍格沃茨畢業沒幾年。一轉眼,蓋爾的女兒都快上學了。

  治療師伸出魔杖,在自己和病人家屬身上點了點,足有一人高的碩大氣泡從頭到腳地分別籠罩住了他們。

  「非常猛烈,我都不敢想如果麻瓜染上了會怎麼樣,或許根本沒有救治的必要。」蘭斯洛特在前面帶路,唏噓不已,他完全沒想過蓋爾為什麼要這麼做。

  如果是為了造福巫師社會,她完全可以在分離出龍痘病毒之後就停手,轉而去研究如何消殺,但是她沒有。

  魔法替她補足了人力、智商與科學所不能及的部分,但她走得太遠了。

  斯內普不想用「咎由自取」來形容蓋爾此次的遭遇。他只是……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蓋爾。

  蘭斯洛特·沙菲克已經推開了病房門。蓋爾像從前不知道多少次那樣躺在床上,歪著腦袋陷入昏迷,又陌生又熟悉。

  「呃……」蘭斯洛特忽然支吾起來,「你要做好心理准備,這些病對她的容貌會有影響,但我敢保證這都是暫時的——只要她活下來。」

  等到看清蓋爾的病容,斯內普第一反應是想笑。於是他真的笑了,笑得一旁的蘭斯洛特全然摸不著頭腦。

  「看看你自己吧,蓋爾·納什。」斯內普輕聲道,手指隔著氣泡拂過蓋爾生滿青疹與痘瘡的瘦削臉頰,「你不是自稱『諾裡奇第一美女』嗎?」

  如果蓋爾好好的,一定會反駁他——她確實沒說過。但這並不妨礙斯內普在心裡這樣認為。

  眼下她那曾經光潔的臂膀上全是大片的出血性瘀斑,甚至有一些已經發烏壞死,零星的幾塊完整「好」皮上滿是發硬發青的小疹子,那是龍痘的症狀。

  「看這裡。「蘭斯洛特忽然伸手一指,斯內普要俯下身去,這才能勉強看清她潰爛肌膚上一個深深的十字形傷口。

  「我們找到她時還沒有這樣嚴重,她只是高燒昏迷,勉強還能放我們進門。當時這裡只是個皮外傷,好像是她自己拿刀子劃的……我問過麻瓜的醫生,他認為這是蓋爾為自己接種時留下的。」

  斯內普身體一震。

  他本以為蓋爾是研究時無意染上的,原來她是故意拿自己當試驗品。可是為什麼……格林德沃那裡難道還找不到替罪羔羊?他大概願意拿一整座城鎮的麻瓜供蓋爾「實驗」。

  但是她誰都沒說,她只是關起門來,悄悄地割開了自己的皮膚。

  「我們帶走了所有的……或許會沾染這種『病毒』的東西,現在已經全都銷毀了。但是……只要她想,她隨時能做出更多,只要她活下來。」蘭斯洛特大概確實沒想過蓋爾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只是本能地感到擔憂,「我沒做錯吧?」

  這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足以清空地球,麻瓜先遭殃,巫師的生存率也不會太高——單看現在還在死亡之海裡沉浮的蓋爾·納什就知道了。

  但刨除它的危害,它又確實是「劃時代」的,堪稱空前絕後。巫師的致命病毒、麻瓜的致命病毒、麻瓜的致命細菌,三種完全不同的東西被她巧手捏合在了一起,成為最可怖的武器。

  「你沒有。」斯內普肯定地說,「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你要做什麼?」蘭斯洛特警覺起來。

  「我要確保我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在蓋爾痊愈之前,不能有人對外提起一個字,在她痊愈之後,你們要排隊接受一個不可撤銷的遺忘咒。」

  蘭斯洛特目瞪口呆。

  斯內普懶得和一個治療師多費口舌,他直接抽出了魔杖:「把名單寫下來,或者我也不介意用奪魂咒幫你寫。」

  他足足花了一天一夜才將整件事情的尾巴處理干淨——這幫天真爛漫的治療師果然不能指望他們有什麼覺悟,一張嘴巴到處亂說。雖然他們不知道中歐現下隱藏著一個危險的黑巫師,他今天知曉此事,最遲不過明天下午,全人類的歷史與命運軌跡都會改寫。

  這是巫師騎掃帚或者其他什麼動物去新西蘭——離英國最遠的國家——需要的時間,如果是幻影移形或者門鑰匙,那就是幾個眨眼間。

  「潘多拉!」斯內普低聲說了她一句,「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什麼?」

  蓋爾當然無法回答他。高熱降溫帶來的大量出汗讓她渾身都濕漉漉的,同時她也出現了譫妄的症狀,開始胡言亂語。

  「媽媽……」她呢喃著,「你是我媽媽嗎?」

  「當然不是。」斯內普小心地握住她幾根手指,「你制造的那個東西現在進入到你的腦子裡了,是嗎?」

  「你會死的,你知道嗎?」

  哪怕是巫師,都對強強聯合的鼠疫與天花束手無策。反倒是龍痘,已經被治得差不多了,只殘余些許皮膚症狀,讓蓋爾看上去整個人都五顏六色、又滑稽又怕人。

  斯內普不知道後世的麻瓜要怎樣治愈這些疫病,顯而易見那方法一定還沒有問世。他們能做的很有限,發燒就降溫,說胡話就強制深眠,器官衰竭就換個新的。有了家屬陪床補充人手,病人的出血症狀也好了許多——破損的血管被及時修復了。

  不適宜和其他病患分享的空曠病房裡,他不知道是第多少次這樣獨自守著蓋爾醒來。似乎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每一次他都沒有缺席,或許連蓋爾自己都不知道,連她生產的那天他都在。

  人老了真的喜歡回憶往事,斯內普心想,嚴格來算,他今年64了。但蓋爾不是,她就是當下的年歲,她正常地長大了,也會正常地老去,度過截然不同的兩次人生。

  「那天……我本來以為你會罵人,讓沙菲克無論如何也要幫你鎮痛。或者你會藏起魔杖,自己動手。但是你沒有,你甚至一聲不響。」

  以至於他在外面等了半天,發現蓋爾不知什麼時候早就生完了。

  「利烏斯大概是誤會了,她以為你也是個天生的攝神取念者,還大著膽子問我,為什麼會愛上你。看來她也知道肆無忌憚地讀取別人的心聲不討人喜歡。『媽媽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她如此問我。在貝絲眼裡你還是那個只穿著襯裙到處亂跑的野丫頭,PNB的其他人對你的印像越來越模糊,只籠統記得你是個好人。

  「我該如何回答她?我得承認,最初你在我眼裡大概和一個刺頭學生差不多,當然,比波特還是強的。直到你一聲招呼不打、瞞著所有人去了樸茨茅斯,我意識到你……你有一顆我從未見過的頭腦,這令人著迷,不是嗎?當然,這種話是不能和我們的女兒說的,你絕對猜不到我是怎麼敷衍她的。

  縱然是寂靜得只有說話聲的室內,蓋爾的呼吸聲也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這個世界上大概只有我還能敷衍她了。唔,或許鄧布利多也可以,不過我現在不想提他——他怎麼還不回來?也不知道在瞎忙些什麼,和你一樣。別在心裡罵我不稱職,還是那句話,你可沒有資格。

  斯內普感到掌心的手指越來越涼。

  「其實也不能算是敷衍……最起碼我心裡的確是這樣以為的,但那並非你最耀眼的部分,卻是一個小孩子最容易理解的部分——效果顯著。從那天開始,利烏斯就沒再糾結過你的為人,轉而跑去琢磨能遺傳到你多少美麗。說實話,這方面我似乎有些對不起她,希望你的……基因?能中和掉一些,剩下的讓智慧補足好了。如果利烏斯成長為一個頭腦空空的美麗廢物,那——那也沒事。未來不會比我們那時候更糟糕了,不是嗎?」

  蘭斯洛特留下的監控魔咒尖嘯起來,一大批治療師衝了進來,看上去既緊張又興奮。

  「家屬先出去。」蘭斯洛特不容置疑地衝他一揚手,「1911年1月9日,病人蓋爾·納什腦死亡,准備大腦再生。」


第50章 49

  巫師從很久以前就樂意把自己的心髒掏出來扔著玩,玩夠了一邊兒放長毛了不管都沒事。但千百年來,除了神秘事務司那幫瘋子,始終無人敢觸碰大腦。

  並不僅僅因為大腦藏身在堅硬的顱骨之中,有點兒不太好挖,至少自己很難自給自足。更多的則是魂與靈之爭。

  靈魂究竟棲息在何處?大腦,還是心髒?

  《男巫的毛心髒》至少佐證了心靈容納感情,那大腦呢,理智嗎?可哪怕是那位放任自己心髒長毛的癲狂男巫,那顆心髒也是他原裝的——在魔咒力量下重新生長出來的大腦,裡面還承載有智慧的靈魂嗎?

  「我不得不最後提醒你,沒人知道後果。她有可能變成一具行屍走肉,也有可能變成一個傻子,還有可能變成另一個人,當然,更多的可能是,她會死。」蘭斯洛特親自送斯內普出門。

  「那幾個人不是聖芒戈的?這幾天沒見過。」斯內普只是指了指門內落在後面的幾個男巫、女巫,他們看上去更激動、更手足無措,但卻都束手束腳地遠遠站著,看治療師們布置起來。

  「魔法部的。」蘭斯洛特暗含希望地看了那群人一眼,但神情又很嫌棄,「萬一失敗了,你連她的屍體都要不回來。」

  「如果我不試,我現在就可以去為我的妻子預備葬禮。」

  「當然、當然!」蘭斯洛特舉起雙手,小心地將門關好,想了想又鎖死,「我不是勸你放棄治療,我只是——」

  「你真的做好准備了嗎?」蘭斯洛特·沙菲克嚴肅地問。

  「當然。」斯內普輕聲道,態度和八年前回答同一位治療師「真的不告訴她你來了嗎」時如出一轍,「如果蓋爾死了……」

  他停了停才把剩下的話說完:「我就幫她把未了的心願完成。」

  蘭斯洛特搖了搖頭,一邊念叨著「但願不是研究滅世的超級武器」,轉身走向病床前。

  這一等就是一整夜。

  喝「生骨靈」長出兩根愚蠢的尺骨和橈骨也得一夜,何況是大腦這種復雜得多的器官。蘭斯洛特盡量簡明易懂地解釋過原理,他們得先讓蓋爾長出第二個頭,然後在好的那個頭裡再生大腦,最後用好的頭一整個替換掉壞掉的那個。

  斯內普望向三樓空曠安靜的走廊——因為收治了超級病患蓋爾,所以一整層的病人都被暫時遷往其他科室。

  兩道白牆像是命運森冷的臂膀,將他牢牢抓住,不能動彈。

  斯內普正拼命地試圖讓自己笑出來。很久以前蓋爾曾說過要將樂觀劈一半兒分給他,用以交換生活的目標。現在她早已在她的目標之路上狂奔不已了,那她的樂觀就理所應當屬於他了,不是嗎?

  他開始想像皮膚五顏六色布滿瘤包像某種熱帶大蜥蜴的蓋爾頂著兩個腦袋的樣子,但是那沒用。雙頭大蜥蜴,一點都不好笑。

  斯內普走出兩步,又走回來,走出去又走回來。他強迫自己停下,可確實又不知道該如何發泄心中的怒火,這裡甚至沒有第二個倒霉蛋來給他罵兩句。

  怒火,斯內普想,當然是怒火。他不該憤怒嗎?她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她怎麼能——她如果死了,那他就再也沒有同類了。他會被扔下,一個人留在這個陌生的時代,哪怕他還有利烏斯,即便他還有利烏斯。

  西弗勒斯·斯內普不允許自己竟被置於如此弱勢可憐的位置上,但事實就是,他早就已經被「扔下」過了,只是被蓋爾美化為了「和平分手」。

  這些年來,見過她也好,沒見過她也好,聽到過消息也好,沒聽到也好,他心裡的怒火都在一點一滴的積聚。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但好在他很擅長壓抑情緒與情感……上次在國王十字車站猝然相逢,還好那是在大庭廣眾之下。

  如果他是個狼人,只怕蓋爾已經被他咬死了。

  他忍不住想要叩問些什麼,命運,或者蓋爾祖國的人喜歡念叨的,天神的意志——究竟為什麼要送他來陌生的一百年前?

  如果只是為了扭轉未來的慘勝,那根本不必非他不可。

  他曾覺得這是命運的戲弄,後又覺得是恩賜,現在只覺得空茫,人生海海,仿佛沒有什麼是他能切實抓在手裡的。

  不知又過了多久,門似乎響了一下。斯內普正凝望著地板上拉長的日影出神,肩頭就被扒拉了一下。

  是蘭斯洛特·沙菲克,他看上去竟然很明顯地削瘦了一些,臉色雖然發白,整個人卻精神十足,像打了雞血似的,恨不得從窗口躥出去繞著不列顛群島飛上三圈。

  他心底燃起一絲希望,但是他不敢問。

  「他們一定要我來問問你,你有沒有什麼……呃……偏、偏好?」蘭斯洛特似乎很急著回去,不住地催促著。

  「什麼?」

  「有些人或許會覺得,如果蓋爾成為行屍走肉或者智力障礙,那還不如直接死了。」蘭斯洛特仿佛已經被摧殘得完全喪失待人接物的情商了,「如果你也接受不了,非要一個正常的、完整的、本來的她……那麼神秘事務司到時候會直接帶她走。」

  「滾。」斯內普直截了當地轉回頭,「別等我請你。」

  「好的!」蘭斯洛特絲毫不以為忤,轉身又一頭扎進了病房。

  那門再一次打開,天邊已然能看見淡泊的月影與破曉的霞光。無論是治療師還是神秘事務司的人都沒有出來,蘭斯洛特只是招手讓他進去。

  他會看見什麼,蒙著白布的屍體嗎?

  斯內普想要動,但腳步卻發粘。他不敢進去,如果他不進去,那蓋爾有可能會活下來,也有可能不會,可一旦他進去,他就不得不接受那唯一的結果。

  「聾了?你再不進來人一會兒就該醒了,到時候她要是第一眼把我當成她媽媽該怎麼辦?」蘭斯洛特大為不耐煩。

  斯內普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忽然反應過來!

  蓋爾·納什整個人煥然一新,像睡美人一樣安穩地臥在病床上,仿佛前幾天的生死掙扎都是斯內普一個人的幻覺。

  神秘事務司的人不僅幫助蓋爾換了個腦子那麼簡單,他們還將那致命病毒整個兒地從蓋爾的身體中移除了,治療師們緊跟著治好了那些痘瘡、壞疽與青疹。

  「怎麼做到的?」他簡直不敢置信。

  「消失咒。」蘭斯洛特嘴上輕描淡寫,卻也是滿臉的「這也能行」,「他們從魔法部檔案裡調取了蓋爾少年時發明一個什麼東西留下的手稿,從中推測出了她的某些習慣,總之她要麼叫這個病毒為『1號』,要麼就是『病毒A』,要麼就是個漢字ヾ,也不難發音……總之他們試了幾次,就成功了。」

  「獨特的思路,我們以後也可以應用到治療過程中來。」一旁滿臉胡茬的聖芒戈魔法傷病醫院院長插話道,他看上去足足老了十歲。

  無人知曉被消失咒弄走的事物去了何處,總之不在這裡,也不在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魔法可以將其弄走,卻無法追回,對於一種極度危險的病菌來說,這就是最安全的去處。

  「現在她只要靜養,唔……沒准兒還是得換些器官。」蘭斯洛特看蓋爾的眼神已經有了一種類似於造物主的慈愛,「畢竟只是病毒消失了,它留下的千瘡百孔還在。」

  這倒沒所謂,他有一百種辦法為蓋爾滋補身體……可靈魂呢?她還會是原來的蓋爾嗎?

  掌心的手指溫熱,腕上血管搏動得相當有力——這具身體活下來了。

  「她什麼時候會醒?」

  「她也不一定會醒。」病房角落裡,一個極高極瘦的掃帚柄似的老頭冷不丁插話。

  「緘默人。」蘭斯洛特小聲說,「不到萬不得已從不主動和外人說話……這是看你篤定蓋爾不是他們的了,急了。」

  「她當然是她自己的——」話說到一半硬生生改了口,「蓋爾·納什是我的。」

  「未必。」另一個女緘默人又說。

  斯內普懶得搭理他們,他重新坐下來,兩只手捧著病人的手指,支在自己唇邊——這些天他幾乎就是以這姿勢度過的,在不需要搶救蓋爾的時候。

  也就是在這時候,他發現了蓋爾紋在左手掌心的咒語。前些天它一直掩藏在重疊潰爛的瘡口之下,他還以為是她病倒前隨手記下的什麼東西。

  當著緘默人和治療師的面,斯內普什麼都沒說。直到這些人終於撐不住走了——走前還商量24小時後正式開始輪班——他才用魔法揭開外語的神秘面紗。

  「地崩山摧。」

  作為發明過無數咒語的黑魔法大師,斯內普很快就暫定下了這東西的英語版本,它的含義令人心驚,但也令他迷茫——因為巫師沒有那麼大的能力。

  如果格林德沃親自出手呢?再加上鄧布利多、加上他那個激進組織的所有人……只怕也不行,全英國、全歐洲的巫師加起來都不行。

  巫師是人,不是神,天地與自然何其龐然無邊,他們僅僅是一簇螻蟻。

  如果命運允許螻蟻撼動天地,至少先允許他眼前這一只活下來。

  等到了三月裡,默默然圖書公司的編輯詹妮佛·斯旺收到了她此生最壞的一個消息。

  她負責的教輔書作者來信通知,說好的《魔藥學入門(暫定名)》的初稿交不來了,問就是沒有為什麼,什麼時候能交稿不知道。

  她氣得一連發了三封吼叫信都如泥牛入海,親自跑了一趟霍格莫德,卻發現斯內普家人去樓空,門口還蔫頭搭腦地躺著她那三封出師未捷的信。

  詹妮佛不死心,又冒著連綿的春雨跋涉去了村子那一頭的小學校,她知道斯內普的女兒在這裡上學。

  「我新年之後就沒見過我爸爸了。」那女孩開門見山地說,甚至沒等詹妮佛開口,「我猜他一定是去孟加拉找我媽媽了。」

  「去、去哪兒?」詹妮佛險些吞掉自己的舌頭,「孟加拉?那不是麻瓜在亞洲的殖民地麼?」

  「是呀!」那女孩越長就越能看出眉目間那位神秘母親的風貌,「假期裡有個麻瓜來找過我爸爸,然後他就走了,那個麻瓜想過……提到過我媽媽。」

  詹妮佛有些懵圈。她和西弗勒斯·斯內普搭檔幾年了,這人雖然很難搞,常常把她氣得無語凝噎,但總的來說還是個很負責的人。

  雖然不一定按照詹妮佛的建議寫,更不會聽從她的修改意見,但他從不拖稿。

  怎麼這次說鴿就鴿了?還鴿得如此理直氣壯?

  誰家好人書寫到一半跑到亞洲找前妻鴛夢重溫啊?知道的是魔藥學教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寫言情小說寫上頭了呢!

  詹妮佛氣不過,干脆就近去郵局租了只貓頭鷹,隨手扯張便條寫了一個碩大無比的「退錢」,就給那貓頭鷹系在了腳爪上。

  「去找西弗勒斯·斯內普。」她給貓頭鷹喂了點兒食,緊跟著振翅的角鸮飛上天空。

  說真的,每一個有志於從事圖書出版與報業工作的巫師都該去修習阿尼瑪吉,最好是個鳥類,這可太實用了——他鴿任他鴿,沒有一只鴿子能逃脫雲雀銳利的視線。

  詹妮佛本打算跟著貓頭鷹到英吉利海峽就死心的,但這鳥並未往東南方向去,它徑直南下,毫不遲疑地落入了倫敦。

  聖芒戈魔法傷病醫院。

  不是吧,這年頭真有作者寫書把自己寫病了的?詹妮佛簡直要感動得抹眼淚了,在問詢處前排隊時還在懊悔來得太倉促,竟然空著手連束花都沒拿。

  正當她打算暫時抽身去外面麻瓜商鋪湊合看看的時候,就聽到接待女巫「嘩啦啦」翻著記錄:「……斯內普?不,我們沒這麼個人。」

  嗯???

  詹妮佛正發懵,一個路過的好心治療師拯救了她。

  「斯內普先生是病人家屬,現在在三樓奇異病菌感染科……別擔心,女士,您來得很是時候,我們今天早晨剛剛解封了整個樓層,如果我沒記錯,已經有人前去探病了?」

  「有兩個,而且還沒走。」女巫又去翻另一本大厚本子。

  「您上去吧!」治療師給她指路,「我得去開個會,麻煩請代我提醒病人喝藥——白說一句,會有人管著她的。」

  詹妮佛莫名其妙就被推上了樓。雖然已經解封,但整個三樓還是空蕩蕩的,蕭條而冷落,幾乎沒有絲毫熱乎氣兒。

  她心裡有些沒底。逼得聖芒戈封掉一整層的病菌,那得是什麼樣兒?她爺爺生龍痘瘡的時候,他們連病房都懶得封。

  或許她真的不該來。不僅僅為了自己的安全,也為了斯內普的心情。

  詹妮佛在門前躊躇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要走。她剛要轉身,那門就被從裡面打開了,一位套著聖芒戈制式病號服的亞裔女巫笑眯眯地問:「您怎麼不進來?」

  怎麼能讓病人給她開門呢?詹妮佛出離憤怒了,還不待她梳理清楚這裡究竟有「孟加拉」什麼事兒,就被女巫親切地拉了進去。

  「看,我就說我能跑能跳能思考,沒有瘸腿也不會突然摔倒。」亞裔女巫原地轉了個圈圈,向房間裡的三位男巫得意地點了點頭,「親眼看見,這下信了吧?」

  「還是令人難以置信,我是指,大腦再生什麼的。」一位紅發的俊秀男巫鼓了鼓掌,「再次祝賀你,蓋爾。」

  蓋爾高興地拎著病號服的下擺行了個屈膝禮,這才轉向一旁手足無措的詹妮佛:「您是?」

  「她是來找我的。」

  西弗勒斯·斯內普坐在病床裡側的躺椅上,詹妮佛敏銳地察覺到一絲緊繃而尷尬的氣氛,在他和另一位微微含笑、但遲遲沒有開口的金發男巫之間。

  「那你這就去吧?」這時,金發男巫終於開口了,「正好我們也需要和蓋爾談談——彼此都不適合聽,不是麼?」

  「沒什麼不合適的。」斯內普生硬地說,衝詹妮佛點點頭,「無非是來催我稿的——去問蘭斯洛特·沙菲克,什麼時候她能出院,我會從第二天開始寫,大概還需要半個月。」

  正躡手躡腳縮回床上的亞裔女巫突然被cue,她打了個哆嗦,似乎想去紅發男巫那邊避一避,但想想還是沒敢。

  詹妮佛正揣摩這四位的關系並為之深深著迷——她本來就是負責文學作品的,被抽調來聯絡斯內普這個教科書作者,純粹是因為她是整個默默然圖書公司全體編輯中脾氣最好的一個。

  「單方面的不合適你也得出去。帶上您的編輯請吧,正好,你可以送她去找治療師。」金發男巫波瀾不驚地說,他身上有一種上位者的氣場,那位紅發男巫也有,但是不多。

  而斯內普和他傳說中的前妻,很好,他倆一看就是給人打工的,和詹妮佛一毛一樣。

  「我不去。」斯內普再次拒絕,然後指了指門,「你自己有腿,斯旺。」

  不幸淪為炮火中心的詹妮佛默默漲紅了臉,關她什麼事啊!她本來就不想進門的!

  「我去吧!我去。」紅發男巫連忙打圓場,「或許西弗勒斯你作為主人……」

  斯內普斟酌了一下,竟然真的站了起來。詹妮佛明顯看到那位亞裔女巫松了一口氣,連屈起的腿都敢伸直了,而那位金發男巫則禮貌地衝她揮手作別。門關上的一剎那,她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沒辦法,那人實在是太帥了。

  但這是怎樣的一眼啊!詹妮佛眼睜睜地看著友善的笑容從他臉上潮水般退去,他撤回視線,似乎要和那位叫「蓋爾」的女巫說話,在頭顱轉動、低垂的某一瞬間,他極輕地嗤笑了一聲,那笑聲像一把又長又冷的尖刀,將詹妮佛輕松捅了個對穿——笑聲與視線都不是給她的,他在透過她、看前面並肩而行的兩位男巫。

  她好像誤入了什麼更高級的、全然並非巫師那些家長裡短、雞飛狗跳的日常生活的世界。哪怕是在魔法部一層ゝ,都不會有這樣微妙的關系吧?

  詹妮佛顫抖了一下,又發現號稱要來送她的兩位男巫絲毫沒有注意到她,她是什麼存在感極低的人嗎?

  「我始終不明白,西弗勒斯,你對我的那種隱隱的敵意是怎麼來的?它甚至可以追溯到你還沒入學的時候。」紅發男巫率先開口,「我可以這麼稱呼你吧?雖然在征求你同意之前,我就已經這麼叫了。」

  斯內普極快地盯了他一眼。「相比另一位來說已經好很多了。」他冷笑道。

  「的確如此。」紅發男巫坦然承認,「你對我沒有惡意,你似乎只是覺得我很煩。」

  「哪怕是你,也不能強求每一個男巫都愛你。那樣即便是巫師的身體也會承受不了的,不是嗎?」斯內普立即惡意地回了一句。

  我的天啊!梅林啊!詹妮佛瞳孔地震,下意識捂住了嘴。天啊!天啊!!

  紅發男巫被他氣得回頭瞪了一眼,但並未反唇相譏。「我想你對我和蓋勒特的……呃,具體分工有所誤會。」他不甘心地小聲咕噥了一句。

  「想多了,我並沒有。」斯內普的聲音裡帶有明顯的笑意,似乎讓紅發男巫吃癟是一件能取悅到他的事。

  這是什麼四角戀愛啊我的老天!詹妮佛已經開始在心裡琢磨著哪位作家老師的風格比較合適了——巫師愛情文學確實不該局限於幾百年來麻巫戀那老一套了,該來點兒新鮮的不是嗎?比如,性別。

  紅發男巫惱羞成怒地「哼」了一聲,他們就又不說話了。詹妮佛有些失望,跟著他們上到五樓魔咒傷害科,方才幫助過她的那位治療師剛好開會回來。

  「鄧布利多!怎麼是你?」他舉手招呼,「你回來了,這次還走嗎?」

  「我親愛的蘭斯洛特!」紅發男巫與治療師交換了一個擁抱。

  原來他就是阿不思·鄧布利多。詹妮佛默默地想,自己果然是誤入了學霸的世界。其實她入學時鄧布利多早就畢業了——每一個都是,但這不妨礙教授們口頭禪似的委婉嘆息:「如果阿不思還在,他就會……」

  「阿利安娜還好嗎?」蘭斯洛特繼續寒暄,「她是不是該結婚了?」

  「我打算明天去看她,明天是旬休。」鄧布利多嘆了口氣,「她好像不打算結婚,她覺得一旦有了自己的骨肉,她就沒辦法公平地關注、對待每一個小孩了。」

  蘭斯洛特啞然。

  「我還想看看默然者血統會不會遺傳呢……」他小聲說道,有些失望,「看來我只能指望阿不福思——」

  尷尬的死寂在蔓延。

  阿不福思·鄧布利多,在學校時可能沒有哥哥那樣起眼。但近幾年誰不知道他呢?他先是被指控用漂浮咒操縱花瓶謀殺了一位麻瓜牧師,後來不知怎麼無罪釋放……又被指控頻繁騷擾倫敦郊區一處麻瓜女性聚居的場所,嚴重威脅《保密法》。

  連他妹妹的事業都小小地遭受了一次波及。想想看吧,哥哥是這麼個人,妹妹能正常到哪裡去?偏偏能為弟妹佐證的、楷模般的大哥又不在。

  要是被巫師們曉得阿不思·鄧布利多取向特殊……估計阿利安娜·鄧布利多要用結婚生子來挽救自己的幼兒園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51章 50

  送走了唉聲嘆氣、卻又有那麼一點雀躍的編輯,斯內普和鄧布利多折身返程。

  「別怪我沒提醒你,兩年後麗痕書店賣得最火的暢銷書,主角原型一定是你。」斯內普面無表情地想著自己和蓋爾在詹妮佛·斯旺眼裡的戲份,應該不多……不多吧?

  「噢!」鄧布利多總是反應得很快,「你不會是故意的吧,西弗勒斯?」

  「我的確不是故意的,但是你信嗎?」

  「嗯……」鄧布利多故作沉吟,隨即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蓋爾曾經說過,天定的命運不值得恐懼,千百年的傳統不值得遵循,紛擾的流言更不值得放在心上ヾ——隨便他們怎麼說去吧,無所謂了,不是嗎?」

  但願你看過《阿不思·鄧布利多的生平與謊言》之後還能真心實意地那麼說。斯內普嘲諷地想,他當時在校長室裡邊看邊笑,一邊笑一邊還要讀給牆上所有死了的老同事聽——當時鄧布利多反正是不在,不知道躲去哪幅畫裡去了。

  「你高興就好。」於是他這麼說,又想笑了——自從蓋爾醒來就是如此,當然這得避著她,一看到那張臉他就覺得怒火高漲。

  「說真的,西弗勒斯。」鄧布利多今天似乎談興很濃似的,絲毫不顧他倆壓根就不熟,「如果有一天我需要你的幫助,你會幫我嗎?」

  斯內普一下子停了下來,無言地注視著他。

  「唔,你的表情看上去……活像等這句話等了很久似的。」鄧布利多有些驚訝。

  「當然,十二年了。」斯內普意義不明地說。

  鄧布利多困惑地擰起眉頭。十二年前……他畢業那年?有什麼反常嗎?

  「你不應該找我。」斯內普想到紐特·斯卡曼德現在還是個學校裡被霸凌的小屁孩,只好臨時改詞,「你,或者我,我們之間沒有區別。」

  「還是有的。」鄧布利多下意識地撫摸著盛放懷表的胸袋,想想對這一位也沒什麼可瞞的,干脆一把抽了出來,「至少你們之間沒有這個。」

  曾經情深意重的見證,如今卻成了束縛。

  銀亮的表鏈盡頭是一枚小巧的香露瓶似的東西,和薩拉查·斯萊特林那個天殺的掛墜盒差不多大。澄澈的水晶包裹著兩滴交纏在一起的紅色物質,似血非血,還在緩緩游移。

  斯內普倒是從沒想過阿不思·鄧布利多年輕時候還是個戀愛腦。

  「確實,我們腦子都正常。」他嘆息了一聲,「你打算怎麼做?」

  對付黑魔王難又不難,把他本人弄死就行了,對付格林德沃呢?

  「不知道。」鄧布利多誠實地搖搖頭,「走一步、看一步吧!」

  斯內普轉身就走。

  病房裡,蓋爾和格林德沃的談話也剛剛告一段落。

  格林德沃看上去倒是對蓋爾的說辭毫不懷疑——眼前的女巫簡直是聖芒戈的VIP客戶,甚至於他第一次見她時的情境和今日一模一樣。

  小小年紀就住單人病房,長大了擁有逼迫治療師清空一整層樓的破壞力,這很正常。至於為什麼是三樓,或許是三樓不高不低、病患最少,無論哪個科的治療師會診都很方便,總不能清空五樓吧?讓傲羅傷員睡走廊嗎?

  「其實你就算死了也沒關系。」格林德沃輕描淡寫地說,「我有辦法。」

  蓋爾懷疑地看著他。

  「當然,我沒辦法讓你真正的復活,但最起碼斯內普先生、阿不思和我會獲得些許慰藉。」

  「你對著一個剛剛死裡逃生的人說,打算把她做成陰屍?」蓋爾撈了個蘋果啃起來。

  「我怎麼會做那種沒品的東西?」格林德沃嗤之以鼻,「說真的,你遠不如阿不思了解我。」

  「我比他強那還了得!」

  「也不知道那個治療師什麼時候會允許你出院。」格林德沃有些惆悵。

  「我也很想出院。」蓋爾誠懇地說,「要不你把我變小之後揣兜裡帶走吧?」

  「情人之間調情的話不要對我說。」

  「我認真的!」

  格林德沃聽到走廊上漸行漸近的腳步聲,想到剛剛上門拜訪時二人之間完全僵死的氣氛,一時也有些了然。

  如果病床上的人換成阿不思·鄧布利多,那麼他的心情不會比斯內普好上半分。只不過他會去找別的東西發泄,比如麻瓜。

  門開了。

  「愛莫能助。」格林德沃立即親切友善又不失慈愛地衝她點了點頭,甚至火上澆油,「你不能一直躲著斯內普先生,蓋爾,你們需要把話說開。」

  蓋爾目瞪口呆:「不是,你——我沒——」

  「我也是這麼想的。」鄧布利多也很善解人意,他拍了拍斯內普的肩膀,「遇到危險住院不是蓋爾的錯。」

  完了,蓋爾崩潰地躺倒在床上,全完了。

  什麼人吶這是!等到這倆貨分手那天她一定敲鑼打鼓搞個大場面!

  斯內普送客回來,見到的就是蓋爾·納什悲憤躺平的模樣,他指揮毛毯將她整個人死死裹成一個卷兒,這才施施然在床邊坐下。

  「要說什麼,說吧。」斯內普示意她。

  「我真沒有!我冤枉!」蓋爾欲哭無淚,「我怎麼會向格林德沃傾訴我們之間的事,這根本不可能!」

  反過來還差不多。

  「我知道。」斯內普不為所動,「我——」

  「如果我死了,就應用『1-A』;如果我活下來了,就算你們不動手我也會立即銷毀它——我當時是這麼想的。」蓋爾決定還是談談正事。

  她這算死第幾回了?每一次死亡或者瀕臨死亡,她都覺得身上的桎梏松脫不少,仿佛輕松得當真要乘風歸去似的。

  沒有什麼能夠阻攔她,只要她想,她的意志即時代的意志。

  「為什麼?」

  「我不是麻瓜的病毒學家,或者細菌學家,無所謂,這本就是個四不像。我不知道『1-A』會怎樣傳染,會不會被75%濃度的酒精殺死、會不會被陽光曬死……我只知道它會收割千萬人的性命,既然我已經用這條命付出了代價,那為什麼不試試看呢?」

  蓋爾瞥了一眼斯內普,連忙又補充:「當然,格林德沃不會對我們的國家動手,最起碼現在不會。如果我是他,大概是澳大利亞或者新西蘭吧,足夠遠,遺世獨立,不會殃及他人。」

  倒是和他想的差不多,斯內普點了點頭:「所以你現在改主意了,不然你不會告訴我。」

  蓋爾坦然地點點頭。

  「我一點兒都不想統治麻瓜,更不想毀滅世界。我要讓『1-A』成為只有特定人群才能感染的病菌。」

  魔法造不出定點抹平的二向箔,但是沒關系,她可以做平替,一張不夠就再扔一張,不夠就再扔,總有夠的那一天。

  「祝你成功。」斯內普干巴巴地說,感覺滿心怒火為之一空,蓋爾真的很知道怎麼拿捏自己。

  「至少先把我放開。」蓋爾懇求他,先前的意氣飛揚不見了,眼巴巴地有些可憐。

  「做什麼?沙菲克說你就該靜養。」

  「寫信給瑪納薩,讓她銷毀原定在葬禮上交給格林德沃的遺囑。」

  斯內普立即站了起來:「你還留了後手?」

  「魔法有時候真的不保准。」蓋爾平靜地說,為自己能這樣輕而易舉地挑動斯內普的情緒而感到有趣。

  這裡是醫院,而蓋爾是病人。西弗勒斯·斯內普不斷提醒自己。這裡是醫院,而蓋爾是病人。

  底線一旦松動,就會步步後退。聖芒戈魔法傷病醫院三樓盡頭的病房裡很快出現了這樣一副奇景:病人在床上盤著腿「哢哢」打字,家屬在茶幾前也在「哢哢」打字,偶爾還會互相借墨水帶。

  「真沒想到你還會用麻瓜的東西,我還以為你會用自動書寫羽毛筆什麼的,有這種東西吧?」蓋爾見縫插針地和斯內普說話,她又不是在寫書,對思緒的連貫性沒什麼要求,就算斷掉也能隨時續上。

  「自動答題、自動糾錯……我見過太多次魔法失效的了,還有人硬著頭皮認,非說自己外號是『羅鳥·衛其利』。」斯內普哼了一聲,不知道想起了什麼。

  蓋爾試圖回憶了一下,但什麼都沒想起來,不知道他這說的是哪一段。

  「我之前也想過給墨水帶施咒。後來我一想,巫師人死賬消,那樂子可就大了。」她隨口笑道,「說起來,為什麼霍格沃茨城堡的魔法還在?那幫人不是死了好有一千多年了嗎?」

  「唔……」斯內普被她煩得終於停下來,「那是因為施咒者是以『霍格沃茨魔法與巫術學校校長』這一身份施咒的,只要霍格沃茨有校長,那麼魔法就不會失效。」

  懂了,所以霍格沃茨就是個巨大的網站,誰頂著「Administrator」的ID都能登入維護。

  「那你呢?」蓋爾好奇地問,「霍格沃茨承認你嗎?當然我是說現在。它是靠什麼來認人的?靈魂,還是校董會簽署的任命書?」

  回答她的是又一陣「劈裡啪啦」的打字聲,手速還挺快的——看來跨時空就不認了,魔法還是三維線性的呢!

  春日將盡的時候,蓋爾·納什終於被獲准出院,大失所望的緘默人們也不再隔三差五來聖芒戈報到。她提前安排好了所有行程,一切都井井有條:通知瑪納薩回家,順便讓她借斯卡曼德家的小精靈回來做個大掃除;填郵購單補充一切消失於治療師與斯內普之手的日常用品;最後,就是使出渾身解數裝乖巧。

  斯內普發現蓋爾最近變得格外嬌生慣養,稍微碰到哪裡就大呼小叫,對魔法世界的一切也忽然好奇起來,纏著他問東問西——人到了她這個年紀才開始好奇是不是太晚了?當然,她的問題比利烏斯的那些稍微成熟一點兒,但也不多。

  但是不得不說,他享受這依賴。

  盡管他知道,蓋爾的依賴是有條件的,今夜一過,她就會毫不留情地抽身就走,就像上次。她現在竭盡全力地安撫他,大概是不想他又生氣。

  自從蓋爾醒來,他們就一直保持著某種距離。別說肢體接觸,連眼神都很少對上,工作確實很好地消解了這種緊繃的氛圍,所以當初蓋爾提議要打字機時,他並沒有拒絕。

  醫院當然不適合工作,但也不適合干別的。

  斯內普仰面躺在陪護的小床上出神,天花板上浮現出報時魔咒朦朧的微光——23:59。

  耳邊蓋爾的呼吸聲平穩悠長,她一只手耷拉在床邊,指甲泛著健康的淡粉紅色。

  他忍不住伸手觸了觸,睡著的人毫無反應。

  24:00。

  呼吸聲驟然一停,那只手也縮了回去。蓋爾「窸窸窣窣」地起身下床,斯內普閉上眼睛,聽見她換掉病號服,拎起為數不多的行李——主要是那台打字機——但是想了想,又放下了。

  她朝這邊走過來。

  有那麼一瞬間,似乎什麼都沒發生。但斯內普很快覺得不對勁,他被石化了。

  「如果你這些年的中文學習沒有懈怠的話,西弗勒斯,你該知道有句話叫做『紳士花十年報仇也是值得的』。」

  剛剛抽走他魔杖的那只手,很快沿著巫師袍的褶皺伸向了另一個地方。

  蓋爾吻了上來,並不熱烈,反而像某種小動物嗅來嗅去的親密觸感。她偶爾會咬他的耳廓,或者輕舔他的眼皮,她的手指溫柔地探進他的發絲,然後一路向下,在頸側的動脈附近流連。

  「讓我猜猜你在做什麼,是『咒立停』對不對?沒有用,這些年不是只有你在學習外語,我學一門語言,當然不只為了那一個咒語,那多不劃算。」她的嘴唇緊貼著他的。

  吻開始熱烈起來,但蓋爾很快就懊惱地「嘖」了一聲——因為斯內普被石化時是緊閉著嘴的。

  被石化的人跌倒了都不會打彎,誰也不能撬開他們的嘴。

  「其實我現在走也就走了。」蓋爾有些泄氣,「但是吧,我自己還沒有過癮。」

  「既然要報仇,就把當時的姿勢也還原一下。」她忽然整個人都伏了上來,緊貼著他,「我這些年有沒有胖啊?」

  沒有,斯內普在心裡說,你草菅人命的事業讓你輕得像一片抓握不住的羽毛。

  「那這兒呢?」有什麼圓潤的東西蹭上了他的胸膛,她在他耳邊問。

  斯內普從未這麼無助過。但蓋爾說不上是體貼還是惡劣,她將那只一直作亂的手抽走了。

  「原來石化咒不會讓男巫陽■。」蓋爾笑吟吟地說,「醫學大發現啊!」

  夠了。斯內普想,他簡直想讓她現在立刻馬上就走,最好逃到地球上一個他找不到的角落,至少也得老實躲上幾年。

  但是蓋爾沒有,她只是直起身體,把自己往下挪了挪。

  那只作亂的手又伸了過來,牢牢地抓住了他。緊接著,他感到有什麼溫熱柔軟的東西擦過頂端,隔著幾層薄薄的布料,但對他和她的刺激都絲毫不減。

  蓋爾死死咬著嘴唇,兩條大腿顫抖得幾乎跪不住。她無聲地大口喘著粗氣,無暇再去說什麼騷話,幾乎沒多來幾次就很快交代了。

  丟人!蓋爾臉上紅得發燒,踉踉蹌蹌地爬起來,仍是腿軟得站不住。根本就不夠,她還想要更多,早知道她剛才就該果斷離開——要麼一直餓著,要麼直接吃飽,這算什麼事兒呢?

  「三個小時。」她勉強道,「三小時後咒語失靈,你就自由了。要我為你打開窗戶、吹吹風冷靜一下嗎?」

  被石化的人當然沒辦法回答她。蓋爾想了想,到底還是算了。

  她幻影移形前還是有些不舍的,但是看看斯內普那個狼狽樣兒,就只有想笑了。

  蓋爾沒有回考文特花園的房子——開玩笑,那她只能活三個小時了。事實上她直接去找了E·D·A·斯文頓,還和衣在人家豪華大別墅的客廳沙發上打了個盹,夢裡夢到鋪天蓋地的斯內普把她包圍了,可怕!

  然後就被斯文頓家的僕人們當成了入室搶劫的女賊,慌得直接把主人大清早喊了起來。

  「說說你的安排。」被扭送見官的蓋爾毫不客氣地叫了一份早餐。

  「這半年你去哪兒了?」斯文頓正被兩個男僕伺候著刮胡子,蓋爾卻在他面前大快朵頤………算了,跟她這種人講究不著。

  「這你別管!」她咬了一口煎蛋,又去看管家熨好的報紙。

  「去養豬場體驗生活也沒什麼可得意的吧?看你胖的!」斯文頓冷笑。

  「誒?」蓋爾忽然將手頭報紙一抖,斯文頓像一條訓練有素的犬只,立即緊張地開始回憶最近的局勢:滇藏一帶布滿英軍,這是鬧出什麼事兒來了?

  「好像要打仗了,我們那邊。」

  「跟、跟我們嗎?」斯文頓一頭霧水,怪了,他怎麼不知道?

  「自己打自己。」

  斯文頓立馬松了一口氣。

  「內亂總給人以可乘之機。」蓋爾苦苦回憶,但講老實話,都1911年了,能被侵占的都被侵占得差不多了吧?

  斯文頓一聲不敢出,他們確實對那兩個地區有所圖。但目前也是以駐軍威懾為主——地盤太大,一口吃不下。

  「算了,先去搞船吧!」蓋爾一甩手站了起來。

  1911年6月,英國皇家海軍戰列巡洋艦「雄獅」號、「皇家公主」號進行海試。

  傳說中全新設計、全新系列的兩艘艦船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無人注意的角落,航空母艦「暴怒」號也進行了海試。

  作為一個女巫,蓋爾肆無忌憚地插手了麻瓜的保密工作。她為此施出的混淆咒幾乎長得像一首小詩——除了這艘船上的人,所有巫師與麻瓜都會覺得這是一艘即將退役拆卸的老船,在出售前最後拉出來遛遛。

  如果好使,那麼下個月輪到「簡妮·布蘭登」號海試,就不用海軍拉兩艘半成品艦艇出來吸引注意力了。航母還是太超前了,即便她們還很原始,過幾年打仗,說不得還是那兩艘巡洋艦打起來更趁手。

  蓋爾想著,參照登艦前分發的平面圖一路到了機庫。「不是說給我驚喜嗎,在哪——哇!」她被眼前銀光閃閃的單翼飛機著實晃了一下。

  「怎麼樣?」斯文頓矜持地背著手,面上也是壓抑不住的笑容,「像你預想中的樣子了?」

  先前他隨口和蓋爾說起單翼機進展不順,是材料的問題——速度一上去,木頭機翼就容易斷,雙翼機更妙了,速度根本上不去。

  結果蓋爾轉頭就給他送來一個聯系方式和一小片薄薄的樣品。

  「美國鋁業公司那種拉訂單的半成品,真的能用?」蓋爾也沒想到,她就是順便問了一下伯明翰那邊。

  畢竟PNB一個做農機的商業公司,依賴一下外國尖端科技沒什麼,花錢買就行了,但讓英國海軍、陸軍接受秘密武器被技術卡脖子,那還不如殺了他們。

  「那樣的是不行,我們只是在美國人的基礎上稍微優化了一些,別忘了,大不列顛也有研究輕型合金的人才。」斯文頓清了清嗓子,「畢竟我們知道,飛機需要它是什麼樣子的。」

  蓋爾點點頭,毫無愧意。軍備競賽,做到什麼地步都不寒磣。何況飛機至今仍是保密項目,她的拖拉機都不一定能分一杯羹,只要美國那邊手腳快,專利和鈔票一樣都不會少。

  「老規矩。」她抬了抬下巴。

  「知道。」斯文頓點點頭,又有些遲疑,「但是蓋爾,在我們的飛機飛上戰場之前,你可不能把它民用。」

  「那我還得買一條——生產線還是其他什麼的!」蓋爾有些不耐煩,「你就多余提,我只不過是為了那個存檔的習慣。」

  斯文頓微微一笑,他當然知道這個習慣。它保證了蓋爾·納什離家上學期間他仍能與PNB合作良好,每一個環節都運轉絲滑——蓋爾的書房裡有他需要的一切,分門別類,色色都整理好了,索引甚至編了本書,當他暫時聯系不上蓋爾時,秘書瑪納薩小姐會前往諾裡奇提檔。

  「那麼,請來這邊,小姐。」他彬彬有禮地做了個手勢,「驚喜還沒完呢!」

  還能有什麼,總不能把原子彈搓出來了吧?那個誰來著,他出生了嗎?

  蓋爾心中犯嘀咕,跟著斯文頓轉到飛機左翼,駕駛艙塗裝已經上到一半,還搭著塊布擋著。

  「我們打算把它漆成原木色,不會太欲蓋彌彰了吧?」斯文頓先征詢她。

  「不知道。」蓋爾干脆搖頭,歷史上他們又沒偷美國人的鋁合金成果,不需要這麼藏著掖著。真到了天上,塗什麼色兒都一樣,隱形戰機不是這個原理,飛機拉煙兒眼瞎了才看不見。

  「那成!」斯文頓放心了,踩著小折疊梯一把掀掉了那塊布——駕駛艙下方精心繪制著一副青銅色與天藍色交織的藝術字,點綴著幾片吹落的樹葉,「諾裡奇狂風」號。

  蓋爾這下子終於笑了出來。「羅伊納·拉文克勞會喜歡的。」她喃喃說著,反正斯文頓聽不見。

  「我還帶了攝影師來。」斯文頓拍了拍巴掌,一群水兵從門外湧了進來,中間簇擁著的是舵手,領航員和大副幫他推著器材。

  「我入伍前學過幾天,家裡開照相館的。」他撓了撓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

  蓋爾被這份熱情弄得猝不及防。她不是完全沒有被觸動的,誰也不是天生鐵石心腸。但給她拍照的這個舵手,笑嘻嘻圍觀他們的這群人,他們在被分配到「暴怒」號服役之前,去過遠東嗎?

  最終她還是與塗了個大花臉的「諾裡奇狂風」號合影留念。斯文頓還在一邊抱怨她催得緊,要是再過幾天,塗裝徹底完成,飛機看著還能更上相一些。

  但是蓋爾等不及,她還得去奧地利一趟。


第52章 51

  1911年,德國,柏林西郊,達萊姆,威廉皇帝科學研究所。

  新成立的部門從裡到外都是嶄嶄新的,連出入的小辦事員都抬頭挺胸、滿是朝氣,那神氣活現的模樣,倒像是首相身邊掌握國事咨文的首席秘書。

  「麻瓜的皇帝陛下沒有白白冠名,聽說這裡以前是他的某座行宮。」

  台階下站著一對衣冠楚楚的年輕男女,說話的是一位金發碧眼的英俊青年,他身旁那位黑發黑眼、明顯帶著亞裔血統的纖瘦女子聞言卻只是不屑地「哼」了一聲。

  「這麼小也好意思叫『宮』?」

  金發青年忍俊不禁,指了指她的頭發:「你應該知道,德國人對亞裔可絕稱不上友好,你要是再繼續這樣夾槍帶棒下去,還沒見到正主就得被人趕出來。」

  黑發女士毫不淑女地翻了個大白眼。

  「我不明白——我們明明可以將人劫走,或者直接潛入。需要奧托提醒你一下我們的宗旨嗎,格林德沃先生?」她不客氣地頂了回去。

  「今時不同以往。在我徹底掌握德國魔法部以前,我們還是小心些不要搞出事情來。哪怕是一樁被駁回的指控都會對我的名聲很不利。」

  「魔法部一般只會特別關注麻瓜政府部門有沒有巫師插手,軍隊、研究所這些他們只會越來越搞不清楚原理的機構根本懶得看——這是我的經驗之談。」

  「很不巧,我會看,而且是特別關注。」金發男巫格林德沃向她眨了眨眼。

  「你——」黑發女士恍然,一時咬牙,「你還真是一視同仁。」

  「從一開始就得把法度定好,我也一樣——我們不搞個人崇拜那套,我沒什麼特別的,我和大家是一樣的,只是特別有想法一些。」格林德沃體貼地上前一步,擋住黑發女士的身影,她弓著腰正不知道做些什麼。

  「只怕由不得你不搞!」黑發女士抬起頭來——現在她也有著一頭璀璨的金發了,清淺明媚的藍眼睛簡直像和格林德沃從一個模子裡扒出來的,連臉頰都有肉了。

  「我鼻子沒這麼長吧?還尖!」格林德沃巧妙地越過了剛才的話題,「太過了,你這能戳死人。」

  「我替西弗勒斯感謝你的關心。」金發女巫禮貌地欠欠身。

  「他可不會感謝我,我更不會關心他。」格林德沃笑了起來,「你再調整調整?」

  金發女巫小聲咒罵著又躲到他背後去。等她終於調整好自己的新五官,研究所出來的人已經下台階下到一半了。

  走在前面的兩位一看就是科研人員,正在小聲激烈地討論著什麼。滿臉憋屈跟在他們身後不敢超車的是個愁眉苦臉的年輕文員,這才是來接他們的人。

  「您是……」前頭二人中一位五十來歲的中年人先注意到了他們,他顯然不打算對陌生人不顧而去。

  他旁邊那位比金發男女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正說得上頭,猝不及防被打斷了,還有些呆。

  「蓋勒特·格林德沃,這是舍妹。」男巫彬彬有禮地略微欠身,「我們與理查德·威爾斯泰特教授約在下午三點。」

  「噢,化學所在後樓。」中年人指了指身後,「你們得從那繞過去。

  」

  他指了指自己:「我是馬克斯·普朗克,在柏林大學任教。」

  「幸會。」格林德沃和他握了握手,又聽這位普朗克介紹他身邊的年輕人:「這位是阿爾伯特·愛因斯坦,自己做研究,現在住在布拉格,也不遠,是不是?」

  一直發呆走神的金發女巫忽然猛烈地咳嗽了起來,她毫不掩飾地盯著愛因斯坦猛瞧,從鳥窩似的頭發一直盯到腳後跟。

  「他們是搞化學的……」年輕人有些不自在了,「怎麼會認識我?」

  「我還記得1905年,被稱為『愛因斯坦年』。」格林德沃笑道,「如果我們不是對物理一竅不通,愛因斯坦先生,想必我們會很早成為朋友。」

  金發女巫深深地皺起眉,目光在格林德沃與年輕的科研工作者之間游移不定。

  「既然有約,那就別耽擱了。」普朗克向他們道別,「研究所還在試運營,都說那一位會是正式的所長,你們可不好遲到。」

  「多謝您提醒。」格林德沃當仁不讓地說,他們這才跟著那個年輕的文員往後樓繞行。

  金發女巫一路沉吟,滿腦門官司,但思來想去,又好像始終拿不出決斷。

  「蓋爾!」格林德沃提醒她,原來是目的地到了。

  內定所長的辦公室地段相當不錯,通風采光都是一等一的好。內定所長本人正在擺滿盆栽的窗前等了個不耐煩,手裡還撫著一支銀邊天竺葵的葉子。

  「教授,您約的人到了。」文員提醒了一聲。

  威爾斯泰特教授回過頭來,神情有一瞬間的愣怔:「你們是——」

  「理查德·威爾斯泰特?」金發女巫蓋爾徑直走上前,說的是英語——但西歐各國語言算是近親,名字也不涉及語法。

  「是、是我,大概。但……你們是誰?我約的不是——」

  「什麼?」年輕文員表情一呆。

  「噓——」那位英俊的金發男人在他耳邊悄悄說道,親昵、但緊緊地搭著他的肩膀,「保持安靜,很快就好。」

  「你正在找的那個東西叫什麼名字?」蓋爾開口逼問,「從綠色植物葉片中提取的那個東西?」

  說的還是英語,但格林德沃好心地幫她翻譯了一下。

  「什、什麼?我還沒、沒能成功——」威爾斯泰特簡直摸不著頭腦,他這是被入侵了?但眼前的女士似乎沒有惡意,無論是槍支還是炸彈,都不像是能藏身在她這條藍緞裙子裡的。

  「他說他還沒出成果。當然,先生,我們正是知道這一點才來的。」

  「不重要!」蓋爾果斷地說,「沒有名字你就現給它起一個,總之我要一個名字,你是第一發現者,就相當於造物主,你起的名字會被魔——世界認同。」

  這都什麼有的沒的?

  「可是它有名字。」威爾斯泰特皺起眉頭,「早就有了,第一發現者也不是我——大概是1818年,唔……也有可能是17年,總之是兩位法國藥劑師發現了它,我想我記得沒錯,是彼裡蒂埃和卡萬圖。」

  格林德沃居然哈哈大笑起來,掛在年輕文員的肩膀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舉手揩了揩眼睛,發現眼淚都笑出來了。

  蓋爾氣惱地漲紅了臉。「好、好得很!我猜是早就發明出來了對不對?」她憤憤然罵了句髒話,「名字呢,說啊!」

  那位通曉雙語的紳士還在大笑個不停,威爾斯泰特只好發動自己的聰明大腦揣摩了一下金發女子的意圖,顫抖著手在紙上劃拉了幾筆——蓋爾低頭瞧了一眼,抓起來就往他頭上撇。

  「英語!」她惱羞成怒地吼道。

  威爾斯泰特驚恐地搖了搖頭。保守如德國人,壓根想不到世界上還有如此凶殘的女士,那幫英國佬是不是太開放了?虧他先前還覺得這位沒什麼惡意。

  「他要是知道英語怎麼說,干脆直接跟你說英語得了。」格林德沃笑得直不起腰,他的英語與德語都說得毫無口音,每一種都像母語流暢,「拿來我瞧瞧。」

  蓋爾拾起地上的紙團丟了過去。

  「這是法語!」格林德沃俯身去撿,還沒直起身就又笑得蹲在了地上,「我、我讓文達教你,法語的消失咒該怎麼念,她發音比我標准。」

  威爾斯泰特戰戰兢兢地立在一邊不敢出聲,他實在是不明白,葉綠素和「消失咒」有什麼關系?話說那個「消失咒」到底是什麼東西,搞神秘學的舞到他眼前了?

  「收尾前你先試試吧!」蓋爾衝格林德沃點點頭,銀邊天竺葵在陽光下優雅適意地舒展著枝葉。

  理查德·威爾斯泰特眼睜睜地看著金發青年……金發男巫從袖子裡抽出一支細長、布滿瘤節的古樸木棍。

  不是,這太抽像了!在這裡,威廉皇帝科學研究所,德國理學界頂尖學府,他們在搞神秘學儀式?威爾斯泰特出離憤怒了!

  「嘿,我說!」他怒氣衝衝地大幅度揮舞了一下手臂,大踏步地衝上前,想要把這兩個傻瓜都趕走,但那位金發的女巫只是輕描淡寫地用左手食指點了點他:「坐在那兒。」

  理查德·威爾斯泰特忽然覺得腦海中一片澄澈,整個人都仿佛進入一片獨特的、純潔的意識海洋中,那海洋中只有一個聲音不斷催促他——他聽不懂,但他知道要乖巧地去辦公桌後坐好,然後繼續眼睜睜地看著那個金發男巫折騰他心愛的盆栽。

  「沒反應啊?」格林德沃用魔杖戳來戳去,天竺葵仍舊風姿楚楚、獨立斜陽。

  「不會這麼立竿見影吧?」蓋爾懷疑地望了望奪魂咒受害者,「要不問問他,人家是專業的!」

  「他連這玩意兒長什麼樣都還不知道呢!」格林德沃嗤之以鼻,招招手叫那個文員,「過來,過來這邊……沒事的,過來吧!」

  年輕的文員戰戰兢兢、抖抖索索地過來了。沒有大叫,也沒有反抗,甚至沒有崩潰。他一邊怕得要命,一邊忠實地執行了格林德沃的指令。

  「你怎麼做到的?」蓋爾奇了。

  「一些個人魅力,天生的。」格林德沃將天竺葵塞到那文員的懷裡,「從今天開始觀察它就是你的責任,如果它開始枯萎,就將它丟到橋洞下的河灘上,能做到嗎?」

  「能、能!」文員抱緊了盆栽,那模樣看得蓋爾嘖嘖稱奇。

  「很好!乖孩子!」格林德沃摸了摸他的頭,手一直按在那人的後頸上,「現在去值班室裡打個盹,醒來之後為它畫一幅素描,嗯?」

  年輕的文員渾渾噩噩地走了,蓋爾簡直目瞪口呆。

  「相比之下,我通過修改記憶讓這德國佬以為他將盆栽送給了下屬……這種行為真是太粗魯了。」蓋爾真心實意地說,「那人不會和你們一樣吧?」

  「不,那只個孱弱的、需要強壯父親與仁愛長兄呵護的軟蛋——簡直寫在他臉上了,你怎麼會看不出來?」

  好了,夠了,別凡了。

  一周後,被派去的巫師在河灘上撿到一盆枯黃死透的銀邊天竺葵。

  作為「Alliance」總部的那間平平無奇的麻瓜酒店裡,蓋爾身前大大小小放了十數盆各式各樣的植物,它們幾乎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枯萎。

  「差不多了吧?」格林德沃抱著那盆天竺葵,「你想好要在哪裡試驗了?」

  「鄧布利多呢?」蓋爾反問。

  「還在紐約,但他會先回英國。」格林德沃搖了搖頭,「他那個弟弟……單就他鬧的動靜而言,他完全符合我們的宗旨,是一位合格的Alliance成員。」

  「那個地方,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合適。」蓋爾及時轉換了話題,「你幫我參詳參詳?」

  雖然這人做出過撒哈拉沙漠的狗屎決策,但他天生長著一雙政治家的眼睛。

  「哪兒?」格林德沃來了興致。

  「草原的盡頭,庫倫那邊。」蓋爾向東方指了指,「你知道的,『自古以來』……所以我不能看著它丟掉。」

  「那很好啊!」格林德沃漫不經心地說,無論蓋爾怎樣撥弄、整合國境線都無所謂,反正那以後都是他的疆域,「是什麼令你猶豫?」

  「太窮了,搶回來沒勁。」蓋爾誠實地說,「養活起來沒准還得虧。」

  格林德沃大笑起來。

  「蓋爾,我的朋友!你得知道,沒有一塊領土是無用的。」他得承認他對遠東並不那麼了解,「現在那裡是一片草原,如果它成為你的試驗場,它會怎麼樣?」

  大概是罕見的溫帶沙漠?或者亞寒帶沙漠?有那種東西嗎?雨水應該不會少……所以是大泥沼?反正是死地。

  「那它至少可以阻礙敵軍的馬蹄與戰車。」格林德沃意味深長地說,「何況我不相信你會舍得不撤去魔咒。」

  「這不又回來了嗎,還是很窮。」蓋爾攤攤手,簡直窮得蕩氣回腸。

  「只要想,沒有哪裡會長長久久地窮下去,每一塊土地都有用處。那邊窮,要麼是主政者不想,要麼是主政者太蠢。」格林德沃隨意地比了個手勢,「同理,沒有哪個大國剛肇始時便幅員遼闊的,退回幾千年前,你我個個都是部落民。如果某個地方直到現在還既小又窮,那一定是他們太蠢。」

  蓋爾啞然,她抿了抿嘴,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禮貌地冷笑了一聲。

  你就狂吧格林德沃!歐洲真是盛不下你了!

  典型的社會達爾文主義,這不就是「受害者有罪論」嗎?

  可格林德沃說得興起,顯然已經上頭了。

  「你知道你那一廂情願的祖國輸在哪兒?她停下來了,蓋爾,她滿足了!她覺得自己能做到這樣已經很好了,像個歪著頭求誰表揚的小女孩!而爭霸之路是沒有盡頭的!」

  男巫啊,還是得會長,不僅要長得俊。瞧瞧格林德沃,哪怕是在滿臉狂傲地指點江山,看上去依然不油膩,只讓人覺得少年意氣,依然在三十歲的人身上鋒芒畢露。

  這誰看了不迷糊?蓋爾覺得斯內普不能怪鄧布利多,他不喜歡男的,他不懂有腦子帥哥的魅力。

  「就像是一架『隆隆』向前的陸戰車——你知道德國麻瓜也在搞這個吧?很好——半路拋錨,若不趕緊整修向前,很快各個零件都會鏽蝕報廢,再也動彈不了。然後它就會成為走過路過所有人都可以撈一把的寶庫,不撈白不撈,不撈就虧了。畢竟它如此溫順地束手停在這裡,任人采擷!」格林德沃繼續揮斥方遒,話糙理不糙,雖然狂得沒邊兒了。

  「如果你坐在那個位置上呢,你怎麼做?」蓋爾冷不丁地問,「別怪我沒提醒你,她既遼闊又復雜,人口很多且矛盾深厚。」

  在科技還未騰飛的當下,整合過大的疆域是很難的。君不見未來的超級大國哪個不是一屁股屎,噢美國強點,可現在的美利堅合眾國且還不是完全體呢!

  「我反正肯定可以!」然而格林德沃自信地跳過了最難的問題,興致勃勃地展開了他爭霸的圖卷,「如果是我,我會先假裝停車試試看。最起碼,我會告訴所有人我要停車,他們愛信不信——傻子才信!但我的腳會裝作踩在剎車上,我的手似乎時刻准備著要掛減速檔,但我到底有沒有呢?誰知道呢?是不是好玩兒起來了?」

  「挺正常一策略,經你那嘴一說,怎麼聽上去那麼卑劣……」蓋爾嘆為觀止。

  當然是因為格林德沃從不包裝自己,他甚至懶得說一句為廣大巫師謀福祉的話。或許將來他會對著更多的普通巫師激情演講,但在Alliance內部,一切都是赤裸裸的。

  巫師厲害,麻瓜不行,巫師天生就該統治麻瓜,趁著麻瓜發展出更可怕的殺傷性武器之前。讓麻瓜從幻夢裡醒來,意識到世界真正的主人是誰,開戰,然後他們取勝。

  每一個字母都浸透了理想主義的糖漿,舔一口,才能品出鮮血的腥甜。

  1911年,喀爾喀蒙古,庫倫城,土謝圖郡王駐地。

  秋花慘淡秋草黃。

  早在聖祖爺降下海蚌公主的時候,庫倫便已初具定居城池的規模。如今幾百年下來,土謝圖郡王府門前,甚至修築了一條筆直整齊的車道。

  如今這車道上正停了一輛嶄新的黑色轎車,一位三、四十年紀的中年男人正躬身從裡面鑽出來。他是典型的蒙古長相,細眉細眼圓圓臉,整個人被捆在與豪車同樣簇新的一套燕尾服裡,被筆挺的禮服束縛住了,總忍不住扭脖子、撓胳膊的。

  家人幕僚正在府門口迎候,那男人抬眼見到,立即就問:「消息可真?」

  「真!怎麼不真!南邊真的打起來了,恭喜王爺、賀喜王爺!」

  「再看看。」被稱為「王爺」的中年人如今也留起了俄羅斯式的濃密胡須,「再過幾個月,咱們就點起人馬,徹底將南人趕出喀爾喀!」

  「還要再等?不是說陛下賞了王爺兩個哥薩克連?」

  「那是賞我的?那是補充他自己個兒的!」王爺許是年輕時游歷過上國繁華,倒是說得一口流利的好京腔。

  「無論如何,您總不用貓在那樹林子裡當野人了,好不容易萬裡跋涉地回來,都怪土爾扈特的狼崽子亂咬!現在南邊朝廷要倒了,咱們倒是看看誰還能庇護得了誰!」

  王爺擺了擺手,對屬下這些同胞相殘的言語不太愛聽。他雖然受到讒言挑撥、遠行聖彼得堡歸來也不敢回家休整,但人各有志,他沒什麼可怪的。好在一切都過去了,未來在喀爾喀草原上,還是要各部之間互相扶持,團結起來才好立足。

  畢竟剛走一狼,又來一虎。

  「把它開下去吧,這是薩查諾夫先生送我的。」他說著,拍了拍車前臉,幕僚的眼神中立時帶了敬畏,「為了將它完好無缺地帶回來,一路上鞭死好幾個不盡心的奴隸。」

  「聖彼得堡就沒給你別的,除了一輛車和兩連哥薩克?」

  一聲呼喚從府邸深處傳來,一位年歲相近的男人拎著蒙古袍下擺匆匆迎了出來:「我實在是等不及了,你怎麼還不進門來?」

  「諳達!」王爺哈哈大笑,走上前去與蒙古袍男子互相抱腰貼面行禮。

  「快說、快說!」男子催促道。

  「只有這輛車,騎兵不是給我的。」王爺臉上的笑容淡下來,「這事兒是你促成的,你有沒有想過今天?」

  「他們不同意?」穿蒙古袍的男人一愣。

  「南邊的一句老話,『不見兔子不撒鷹』。何況他們現在根本顧不上東方,想讓他們出力幫忙,咱們得往前再走一步。」

  「西邊兒也要打起來了?」蒙古袍男人小聲問。

  「沒打也快了。」王爺捻著滿臉的絡腮胡,「這些時間各旗裡可有什麼反常的?」

  「好像是來了幾個西洋鬼子,神出鬼沒的,也沒人看見他們做禱告,應該不是北邊的。」

  王爺一愣。

  他這些時日裡貓在林子裡不敢動彈,下面的人出來打獵加餐,偶爾也回報說遇見了洋人。他們也穿著長袍,但顯然和蒙古袍不是一個式樣,在茫茫草原上也不騎馬,傻不愣登的全靠一雙腿。

  「他們是不是像是在探測什麼,還給每個人分工?」他急急地問。

  蒙古袍男人剛要點頭,就聽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暴雨般傾灑過街巷。

  「王爺!王爺!不好了!」來人滾落馬鞍,抖若篩糠,一張臉唬得慘白,「草!咱們的草!」

  「草?草怎麼了?說清楚!」那位披蒙古袍的男人先生起氣來,回手就向後腰上取馬鞭子。

  「您上去看看就知道了……」來人指著王府四角新修的望樓,涕淚橫流,他是真的嚇著了。

  王爺再不遲疑,一邊吩咐人拿望遠鏡,一邊帶著侍衛上了望樓。

  「怎麼了?」穿蒙古袍的男人還手搭涼棚抬頭看呢,那單筒望遠鏡——還是南邊兒的先帝爺賞的——就「咣當」一聲砸了下來,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正擦著他眼睫毛前頭過。

  「天罰,這是天罰……」王爺念叨著這幾個詞,已經從望樓上飛奔了下來,扳過馬鞍就要上馬,眾人只聽見「哧啦」一聲,那身體面的燕尾服已經被這個平凡的動作撕裂了。

  王爺毫不吝惜地將破衣服三下兩下地拽了下來,伸手接過屬人遞來的狐狸皮袍子攔腰一裹,搶了來人的馬匹就往城外飛馳而去。

  「等等我,諳達!」穿袍男子不及呼喚,急令屬下調馬,等他趕到城外的草市盡頭,正看到那駭人一幕!

  一條細細的黑線仿佛漫無邊際的海上大潮,沿著枯黃的秋草滾動而來,它所經之處,除了人畜蚊蟲,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黑色。

  穿袍男人已然驚呆了。「這究竟是怎麼了?」他問早到一步的王爺。

  彼時那黃與黑的分界線已經到了他們腳下,穿袍男人差點兒沒蹦起來。但幾乎什麼都沒發生——他本人安然無恙,除此之外,路面、受驚遁走的擺攤牧民們留下的鍋碗瓢盆、甚至是庫倫城牆,都變成了一片漆黑。


第53章 52

  「草原劇變」成為了1911年末到1912年初統治全球的「熱門話題」。從西伯利亞到南非,但凡是通了電話、電報的地方,人們茶余飯後都得聊上幾句。

  原因無他,實在是太詭異、太邪門兒了!

  那片草原上幾乎已經全然變成了漆黑一片,從樹木、花草、山石、林泉,再到蒙古包、建築物、車駕、刀槍、弓矢甚至農具,室內的一切日常用品自然也不能幸免。

  唯一能幸免的就是人及牛羊、馬匹等活物。但奇怪的是,草原似乎就只是簡單地變了個顏色,漆黑一片看上去可怖,但預想中的天災與疫病並未隨之發生。普通牧民受到的損失很有限,灰袍子和黑袍子有什麼區別?還更耐髒了呢!草也還是那些草,牛羊綠草吃得,黑草也吃得,人更是,那沒事了。

  但此事帶來人心上的震撼卻遠超物質,畢竟這座草原是如此的迷信。恐懼的牧民幾乎踏破了每一座黃廟的門檻請求賜福,幾乎引起了一場動亂。王公們拼命約束著自己旗屬人口,幾乎不約而同地派人往南北兩邊報信。

  北邊只有駐軍,新調來的哥薩克騎兵連長趕來一看也傻眼了,但發現異化只到界碑就自動停止、界河對岸仍舊淡妝濃抹時,他松了口氣,不緊不慢地派人層層上報去了。

  南邊朝廷正焦頭爛額,聞訊勉強派了個欽差大臣過來。那大臣由沿途接待的內藩蒙古台吉陪著,一上來也是先看界碑。

  「怕不是遭了報應……」這位大臣不信黃教,卻篤信淨土宗,「皇清算是完了……」

  天命到了盡頭,往往頻生災禍,譬如前明時候。朝廷當然知道外藩這些人在眉來眼去,但現下實顧不上,說不得就只能由他們去。可現在,災禍來了。去年有大疫ヾ,今年又……都離龍興之地那麼近,是天意不再庇佑滿洲了?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等到英、德、日、美各國經由北京城裡的記者、商人與神職人員得到消息,再派人千裡迢迢趕赴喀爾喀草原,那裡正在變成一片死地。

  越往北走,氣溫竟詭異地升高起來,狂風從四面八方向草原上吹,伴隨著連綿無盡的大雨與雷暴。幾乎所有的牧人都不得不結束了游牧的生活,龜縮在為數不多的幾座城池附近,只有這裡才有硬化的路面,不至於陷入沼澤裡活活溺死。

  至於牛羊馬匹,沒有了。黑草很快就死了,和尋常的因季節流變而枯黃不同,喀爾喀大片的草場真正意義上的死去了。它們腐爛,漚了雨水然後成為沼澤。

  西方科學家們普遍認為這是某種致病菌,牧草感染受害,然後死掉。傳染到其他物品上則只會讓其無害變黑——且至今仍在擴散,因為各位外鄉來客的行李也都沒能幸免。

  但顯微鏡(目鏡物鏡也跟著變黑了)下,什麼都沒有。病菌更不可能識得界碑,內藩與外藩的草有什麼區別?沐浴皇恩抗病力強嗎?

  諸位王公再沒了從前的意氣風發,一個個看著像老了十歲。失去家園的牧民們聚攏而來,要吃飯、要營生,整個草原上卻連一口干淨的水都找不出來。還有大批死去的牲畜,若不及時掩埋,轉眼大疫就在眼前。

  他們只得一邊安排人買糧引水,一邊聯絡南北、商量內遷歸附的事。

  這次北邊倒很慷慨,畢竟西伯利亞地廣人稀,再來十個外藩旗盟也裝得下。但隨著某位王公的小舅子作為聯絡人、也是率先避險的幸運兒越過界河,那條令人聞風喪膽的黑線再次出現在了他的腳前,在眾目睽睽之下飛速向北推進。

  哥薩克騎兵直接開了槍——黑線停止,然後消散。

  真是見了鬼了!絕對是撒旦的手筆!

  向北的路走不通了——其實牧民們還是更願意向南——可南下的路也一樣。

  再是援救同胞,也不能逼自己的族人去死啊!

  「天罰」之說,由此蔓延開來。在人們即將抱團爛死在黑草原上之前,一場衝突已經在所難免,雖然幾乎沒人明白南邊那個已成笑話的朝廷怎麼還會受到長生天的庇護。

  但是無所謂了,或許是天意憐弱,或許不是。如牛羊般被役使了千百年的牧民們第一次挺直了脊背,反抗他們的王公與主人。

  「真想不到……」蓋爾放下報紙,自言自語,「怎麼每次都扯上了封建迷信,然後就這麼糊弄過去了。」

  格林德沃一定大失所望。「草原劇變」的援助國中沒有一位首相想起來巫師,沒有一位巫師來到草原發出一聲「啊這TM是魔法啊」的恍然大悟的呼喊。

  下次他一定會當著所有人的面搞個大場面,讓全世界都看個清楚。

  「鐺鐺……」有人有氣無力地敲響了她的艙室門,是斯文頓,「蓋爾?別悶著了,我們去甲板上走一走?」

  「看報紙呢!」蓋爾懶洋洋地說,被水兵宿舍硬邦邦的桌椅硌得屁股痛。

  「停船了你還看報紙?那不更暈了嗎?」

  「我又不暈船。」蓋爾被煩得實在煩不過,撂下報紙起身開門。

  E·D·A·斯文頓站在門外,和穿得像個麻瓜窮小子的蓋爾相比,他仍舊西裝革履,仿佛剛剛結束了一場晚宴——就是西裝上還殘留著他讓人把自己固定在床柱上的勒痕。

  「吐了個昏天黑地,好不容易停船,結果更暈了。」斯文頓面色泛白,用大量香水掩蓋自己身上的酸臭味,海上的淡水是如此珍貴,分不出哪怕一抔給他洗澡洗衣服。

  「所以你知道不能這樣下去了。」蓋爾點頭一笑,「你又知道了。」

  「也不是所有的水兵都靠天賦吧?既然他們能克服,我也一樣可以。」斯文頓指了指往來忙碌的船員,今天是簡妮·布蘭登號第一次夜間海試,主要考驗的還是飛行員。

  「你前兩次也是這麼說的。」蓋爾面無表情地看著斯文頓像個大陀螺一樣晃晃悠悠的滾過甲板,雖然路過的軍官們都向他們點頭致意,但不得不說還是挺添亂的。

  蓋爾只好把人往艦橋拖,讓艦長勸勸他——人要接受自己有缺點。

  「您得知道,斯文頓先生,暈船是會死人的,每支艦隊的暈船減員指標都不低。」艦長給他們倒了兩杯濃茶。

  「小伙子們都准備好了嗎?」斯文頓勉強問道,「風怎麼樣?有霧嗎?」

  艦長剛要回頭找大副,樓上——指揮塔太狹窄,不得不分了兩層——的鋼梯便被踩得「??」響,通訊員一腳踏空,差點沒一頭栽下來。

  「我們收到了海難求援信號,先生!」他緊張地咽了口唾沫,「要回應嗎?」

  「什麼船?為什麼?」夠資格做決策的幾個人面面相覷,還是艦長更老成一些,「是德國人的魚雷或者炮艇?」

  局勢已經崩得快斷了,他不得不小心謹慎。

  「皇家郵輪『泰坦尼克』號,她撞上了冰山。」

  蓋爾一口咖啡噴了出來!她猛地起身罵道:「這群傻X!我明明提醒過!」

  「蓋爾?」斯文頓反而被她嚇了一跳,「那艘船和你有什麼關系嗎?」

  他知道蓋爾搭幾家航運公司的線造船、也借用他們的人跑船,但他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還給白星入股了?

  「沒關系。」蓋爾冷冷地說,視線掃過指揮塔下停泊的飛機,「船長之前給我開過一次船。」

  斯文頓松了一口氣,生怕蓋爾非要「簡妮·布蘭登」號去救援。一艘船上話事兒的永遠該是船長,哪怕乘客裡有國王。

  「當然要救,怎麼不救?」艦長比他倆冷靜多了,他一口喝干咖啡,邁步上樓,「哪怕是艘德國船我也會救的。」

  緊緊跟上的蓋爾腳步一頓,斯文頓一頭撞在她屁股上。

  「你怎麼啦?」他抱怨道,陡峭的樓梯上,大家都像多米諾骨牌一樣被撞到了屁股。

  如果那是一艘日本船,她是不會救的。一百年後她一定會救,但現在不會。

  艦長已經在看海圖了,蓋爾對海裡數沒什麼概念,直接問大副:「如果全速前進,要多久能到?」

  大副還沒說話,領航員先坐不住了。「不能全速前進,女士,我們也怕撞上冰山。」他嚴肅地說,「盡管『簡妮·布蘭登號』上搭載了最先進的聲吶與雷達系統。」

  「現在不是挑刺的時候,先生。」艦長擺一擺手,「你明白我的意思,告訴我一個時間。」

  「三個半小時。」領航員吐了一口氣,他早就算好了。

  「那就去做吧。」船長揚了揚下巴,領航員立刻去找舵手,他回過頭來,「咱們的公事該怎麼辦呢?」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蓋爾站起身來,「今天飛幾架?」

  「先飛一架,這一批裡最優秀的尉官。」斯文頓下意識地說,「如果他成功返航,小伙子們就趁著黎明前的黑暗挨個兒試試。」

  蓋爾點了點頭,她知道是誰了。

  「簡妮·布蘭登」號半路轉向,正在忙忙碌碌預備夜航西飛的船員們都有所察覺。他們停下手裡的活兒,不由自主望向指揮塔上的艦橋——然後就看到那位不知道是干什麼的、但好像很重要的納什小姐從塔裡跑了下來,手臂中還挾著一大張海圖。

  「蓋爾!」國防部的斯文頓先生也追了出來,「你冷靜點,你去了有什麼用?那船上有你的什麼人?」

  「這你別管。」蓋爾頭也不回,徑直來到塔下的陰影處——備飛的飛行員們會聚在那裡聊天打屁,以迎接即將到來的死亡宣判。

  「登機准備飛了,卡拉丹。」她准確地叫出了那位飛行員的名字,斯文頓都不知道蓋爾是什麼時候認識他的,「今天我來給你當副駕。」

  「女士?我、我想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人群中央的卡拉丹結結巴巴地說。船上多了一位英姿颯爽的男裝美人,再紳士的人也不會假裝看不見她。

  「那就換人吧,讓原來的副駕上,回頭問問征兵處,怎麼招了個文盲?誰給他升成的尉官?」蓋爾隨口對氣喘吁吁的斯文頓說,渾然不顧這是來勸阻她的,「格蘭特呢?」

  「女士!」卡拉丹臉漲得通紅,連忙越眾而出,「我願意飛!」

  「等等!」斯文頓崩潰地叫了起來,「我不願意!你瘋了,蓋爾。」

  「沒瘋。」蓋爾已經開始去扒原定副駕駛格蘭特身上背著的降落傘了,「多穿點,我們上高度,順便試試這個好不好用。」

  飛機的高度與速度終於上去之後,自然而然就有人改進出了現代降落傘的雛形,根本用不著蓋爾。

  「啊?」卡拉丹又懵了,說好的不是這樣吧?不是說他只要能在晚上順利起飛、繞一圈兒再返航降落,就算成功嗎?那傘包說好了是個擺設啊,只是基於安全條例、用不上也得老背著而已。

  蓋爾·納什平和地注視著他,不知為什麼,卡拉丹就是覺得那張臉上寫滿了「飛不飛?不飛換人」。

  他硬著頭皮上了!

  「回頭把陸航和海航的部門劃分明確一下,定定權責。」蓋爾擺了擺手,率先向跑道上的飛機走去,「被我輕而易舉插手這種事,最好別發生第二次。」

  斯文頓險些被她這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行為氣炸了肺。

  但他能怎麼辦?如果沒有蓋爾·納什,眼前的一切都是泡影。眼見兩位海航軍官站在後排安靜如雞,斯文頓不由嘆氣——他抗議的立場本不堅定,被蓋爾·納什拿捏也不是一年兩年了。

  何況他也想看看,蓋爾能不能從機艙准確地空降到一艘正在沉沒的郵輪上,盡管她沒接受過任何空降訓練。理智告訴斯文頓這根本不可能。

  但那是蓋爾·納什。

  她還沒滿十七歲的時候就已經一連掏了三張圖紙給他,每一張都是「對的」,最終令帝國對即將到來的那場戰爭有備無患。

  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沒有,蓋爾·納什的字典裡沒有「不可能」。既然她自己決定了,就沒人攔得住。

  但意意思思還是要攔一下的,畢竟他E·D·A·斯文頓是個正常人,和蓋爾·納什這瘋子可不一樣,正常人都會攔著蓋爾發瘋。

  機艙裡,蓋爾為正在做飛前檢查的卡拉丹掌著燈。居然是電的,真稀罕,她還以為她得像南丁格爾一樣提煤油燈呢!

  這匱乏的時代真讓人急得上火,真恨不得拿腳踹它屁股兩下!

  「看看這個!」蓋爾將海圖從卡拉丹肩膀上丟過去,「會看吧?」

  經緯度標點,兩點之間劃線一連,算個比例尺——小學數學,但在導航出現之前,他們別無選擇。

  「是要打仗了嗎,女士?」不愧是第一批飛行員裡最出色的尉官,卡拉丹很快鎮靜下來,「我負責送您避險?」

  整艘船上就她一個編外人士,雖然看著比那位國防部官員健壯多了。

  「不是,皇家郵輪『泰坦尼克號』要沉了,我得去……去看看。」蓋爾輕描淡寫地說。

  卡拉丹一愣。他從未想過這艘世紀之船會首航即沉沒,他甚至還幻想過,如果他成為功勛飛行員榮耀退役,能不能在那艘船的頭等艙混個位置。

  「救不了了?」他下意識地反問,隨即覺得有些不吉利。

  「船夠嗆,如果你飛得夠快,人估計來得及。」蓋爾又扔給他一張天氣概況,在這個全靠肉眼觀測的時代,唉……

  卡拉丹不再去想他的乘客和救人之間有什麼必然的聯系,他深吸一口氣,開始手動激活引擎ゝ——在後座有一位女士的情況下,這個動作實在是尷尬。

  飛機隨著指引緩緩滑上跑道,除了離不了人的崗位,幾乎所有人都在圍觀。

  夜間飛行,副駕駛還是「那位女士」。

  「這太冒險了。」艦長走到斯文頓先生身邊。哪怕不在戰時,飛行員都有不低的折損率,聽說陸航前天剛有一架降落沒降好,直接砸在地上變成一團冒著黑煙的大火球。

  斯文頓搖了搖頭:「發信號吧!」

  伴隨著一聲槍響,飛機開始動了。

  蓋爾腦子裡一片空白,這還是她第一次坐飛機呢,兩輩子都是。退回十年前,她大概還會小激動、小感嘆一下,但現在已經沒必要了。真要出事,扯上卡拉丹幻影移形她還是做得到的。

  飛機持續上升,她感到呼吸有些憋悶。

  氧氣面罩……氧氣面罩呢?不會還沒有吧?

  蓋爾不得不艱難地探頭去看他們生命的掌舵人——卡拉丹身邊放著一個扎口袋,似乎時刻准備著感覺不好了就吸一口。

  親娘啊!

  蓋爾眼前一黑,終於明白自己腳下那個一毛一樣的扎口袋是干嘛用的了。怪不得飛行員折損率高,合著飛行還是種極限運動——看卡拉丹這樣就知道他根本騰不出手來吸氧,全靠飛行員自己扛是吧?再給腦子憋壞了!

  這就是偃苗助長的壞處嗎?蓋爾無助地吸著氧,沒錯,她是偃苗了,可不能她拔一株才長一株吧?旁邊的苗、配套的苗你得跟上啊!看看人家降落傘,不就做得蠻好的嗎?

  時代悲劇迫近眼前帶來的空茫感馬上就被驅散了,卡拉丹提醒她即將到達沉船地時蓋爾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女士,或、或許您知道……『簡妮·布蘭登號』到了哪裡?我想我該沒油了。」卡拉丹凍得牙齒打顫,氣密做得不好,高空寒冷的夜風順著各種縫隙往裡灌。

  蓋爾倒是忘了這一茬,他們一開始沒打算讓卡拉丹飛這麼遠的,更沒想過讓他上高度——能准確無誤地起飛降落就夠了。

  「沒有,我們聊天的時候,地勤給你加掛了一個新油箱。」她回憶了一下油箱的位置,魔杖輕敲地板,給他灌滿了。

  卡拉丹松了一口氣:「我想您該做好准備了。」

  雲霧繚繞之間,漆黑的海面上那艘燈火通明宛如宮殿般的將沉之船是如此顯眼。

  「這兩挺機槍有點礙事……」蓋爾費力地把自己從座位裡拔出來,傘包卡扣險些又不知道掛住了什麼地方。其實她不用降落傘也可以,和她即將要做的事相比,無傘空降根本不算什麼。

  但那容易嚇著人,心理素質往往是決定飛行員存亡的關鍵因素。

  粗糙的玻璃艙蓋被合力向上推開,卡拉丹還未來得及祝她好運(雖然他覺得正常人應該都能看出來這分明是在找死),就看到納什小姐毫不猶豫地縱身跳下——

  卡拉丹默默地分心估著高度,看到一朵潔白的傘花綻放在夜空中。

  很好,開傘成功。

  那傘花飄飄搖搖地晃悠了一會兒,看上去完全沒有調整方向的意思。但至少傘繩沒有被狂風刮斷,就算不慎落進水裡,也可以立即脫身然後翻到帆布大傘上堅持一會兒。

  如果納什小姐接受過完整的傘降訓練,她就會知曉這一點。

  卡拉丹已經不能再看下去了,他得立刻掉頭,然後在一望無際的茫茫大海上找到「簡妮·布蘭登」號。掉頭幅度不能太大,必須回到原來的航線,速度也不能變,否則他很容易就會失去目標、迷路然後油盡墜機。

  呸,不吉利!

  蓋爾已經被凍麻了,眼淚鼻涕一塊淌。她在震耳的風聲中努力辨別著螺旋槳的聲音,試圖判斷卡拉丹走了沒有,後來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將傘繩一割,直接幻影移形了。

  本來她還想試試伏地魔那老小子的魔咒到底能飛多高的,算了,沒必要拿自己的命冒險。

  我要去約瑟夫·布魯斯·伊斯梅的臥室,那一定是個超級無敵華麗的房間,溫暖舒適,金光燦燦,好像要在那裡登基……

  「啪」的一聲,蓋爾維持著在天上的姿勢,狼狽地摔在沙發上,背後還拖著千絲萬縷的傘繩,像個破破爛爛的大蜘蛛。她顧不得觀光,先將魔杖托在掌心指路——得找到船長。

  船體似乎已經開始微微傾斜,但體感上還察覺不出來。頭等艙外的甲板上,體面優雅的紳士淑女們一股腦兒地擠在船舷邊,期盼著能像登上「泰坦尼克」號一樣、在救生艇上也擁有特殊的位置。

  蓋爾一路暢通無阻,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沒人管穿著亞麻衣裳的她是不是該滾回三等艙等死了。

  船長還待在艦橋,但以往被眾多高級船員們填滿的艦橋此時已經空了,除了通訊員還守在發報機前,所有人都去幫忙疏散,除了船長——他看上去已經提前死了。

  「我不是告訴過你會有冰山嗎!」蓋爾劈頭就問,跑得氣喘吁吁,「你不是答應過我要派兩個人拿著望遠鏡守瞭望台,至少會有一個人值班、絕不空崗嗎!」

  白發蒼蒼的船長愕然回頭:「納什小姐?您、您是——今日的客人?」

  不應該啊,作為船長,頭等艙的每一位不能說是都認識,但至少都混了個臉熟。

  「回答我的問題!」

  船長黯然搖了搖頭:「沒用的,您不是唯一一位嚴辭提醒我們會有冰山的人,入夜之後甚至有位頭等艙的客人專門找到我……我確實做到了對您的承諾,但是……那兩個孩子都說,冰山幾乎是一瞬間出現在他們眼前的。」

  蓋爾懷疑地看著他:「沒有擅離職守、沒有敷衍了事?望遠鏡握在手裡、舉在眼前?兩個都?」

  船長肯定地點了點頭:「他們甚至被嚇到了,我讓他們去休息了。」

  反正現在也沒有繼續瞭望的必要了。不如喝下一杯烈酒,等待沉入永恆的安眠。

  蓋爾點了點頭,暫時沒空管這件事。她回憶了一下來時的路徑,從桌上的平面圖上標了幾個點:「救生艇不夠是吧?我就知道,伊斯梅肯聽我的就怪了!讓人開門去拿吧,那裡有。」


第54章 53

  「可、可那裡是頭等艙女客的更衣室啊!」船長仿佛在聽狒狒唱歌,他看看蓋爾又看看平面圖,發現每一層甲板都有這樣一個房間,左舷、右舷都有,相當均衡。

  「開就是了!」蓋爾拖起船長,徑直來到最近的頭等艙某個「救生艇庫房」前,「開門!」

  「沒必要。」船長苦澀地搖了搖頭,「這是吸煙室,門本來就不鎖——」

  他擰了擰把手,沒擰動。蓋爾朝他笑了笑,也不廢話,直接一腳踹了上去!

  門鎖應聲掉落,那門顫抖了一下,緊接著,門框連帶著半邊牆,都直接從裡面被撐爆了。塞得滿滿當當的救生艇爭先恐後地往外擠,還好蓋爾拉著老船長躲得快,不然已經被淹沒了。

  「先活下來再說。」蓋爾扳過船長震驚到懷疑世界的臉龐,望進那雙藍眼睛裡去,他花白的、蓬蓬亂的粗眉毛抖得宛如兩條風中的毛毛蟲,「開門時注意安全。」

  說完,她就感到有些乏,大概是凍得體力透支了。早先她仗著有魔杖,謝絕了格蘭特好心提供的大衣,生怕一不小心掉海裡再被這衣服拖累死,現在她穿得如此單薄還出了一身汗,乍一停下來,便覺得鼻子有些癢癢。

  但是總算趕得及。她不僅僅填滿了艙室,只要船員需要,每一間艙室的救生艇都能「取之無盡,用之無竭」。這下連三等艙的都——等等,TMD三等艙的人呢?

  三等艙還鎖著呢!

  蓋爾問清楚了之後真叫氣得無語凝噎,救不了,真是救不了一點兒!她就非得踢掉伊斯梅、坐上白星航運主席的位子才能完全扭轉「泰坦尼克」號的命運是吧?

  「為我指路!」她托著魔杖厲聲喝道,顧不得船長就在一邊正吩咐人去那些艙室找船。一股強烈的想要打噴嚏的衝動縈繞在她鼻端,但是打不出來——只好一邊死命掐著人中、一邊沿著舷梯往下跑。

  三等艙幾乎已經快要引發一場小小的暴動。無數的人擠在鐵柵欄前,有人在號召大家一起發力撞過去。

  「還有沒有其他出口?」她大聲問,左手先於腦子做出了決定——手指一彈,門鎖開了。

  人群衝了出來,逆行的蓋爾瞬間被瞬間吞沒。

  一開始她還是能站著的,但整個三等艙的求生欲早已彙聚成為一股嚴整的洪流,蓋爾作為其中唯一的不和諧音,很快就被人群裹挾著、不由自主地踉蹌倒退。

  「別急!船夠的!有足夠的救生艇!留神別踩踏——」她還給自己的喉嚨施了個「聲音洪亮」,可喊了沒兩聲,就覺得洪流湧動得更加快了,有人憤怒地嘶吼:「有船又怎麼樣,老爺們坐上就走了,他們會把我們忘在這裡!」

  也不是沒可能,蓋爾一時語塞。甲板離海面足有好幾層樓那麼高,將救生艇放下去需要專門的設備,效率也不很高,等到船員們著手為三等艙服務了,差不多大家也該沉底兒了。

  她一分心,腳下就是一絆,衣服也像是勾到什麼似的。「哎喲!」蓋爾痛呼了一聲,被不斷奔湧向前的洪流撞得生疼,她拼命穩固住身體,這才發現是旁邊值班室的門夾住了她的夾克衫。

  ?這門啥時候開過?這種貼身款式也能隔著半米夾進門縫去?又不是巫師袍!

  蓋爾拼命掙了一下,居然愣是沒掙動,她下意識去開門,那門倒是很好開。

  不是,啊???

  緊接著門縫裡便伸出一只手,迅速地一把將她拉了進去!

  蓋爾在失去平衡的一瞬間感受到了一種更大的失衡:船開始繼續傾斜。

  剛剛一直沒動靜,沒道理現在突然又動了。在船體的傾斜角度達到某種極值之前,船上的人應該不會有太明顯的感受,尤其是在生死關頭。剛剛這一下子,倒像是積蓄了很久的力量終於有機會發泄出來似的。

  蓋爾一邊想著,一頭撞進了門中人的懷抱裡,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鼻子,連忙又去摸環在腰後的手——沒錯,西弗勒斯·斯內普的手。

  「你怎麼會在這裡?」黑黝黝的室內幾乎一絲光都沒有,蓋爾有些發懵,「西弗勒斯?」

  「嗯。」斯內普卻無暇和她搭話,見蓋爾已經能自己站好,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將人一推——魔杖尖端發出微微的熒光,大船可怖的傾斜隨之停止。

  蓋爾簡直有一百個問題想問!不單單是斯內普為什麼會出現在「泰坦尼克」號上的問題,而是……他寧願躲在近在咫尺的值班室裡念咒,也不願意給三等艙把門開開?

  但再多的問題也無從開口,因為斯內普壓根不能回答。他全神貫注,甚至閉著眼睛,口裡不斷無聲重復著某個咒語,外界的任何人和事都不能、也不該打擾他。

  蓋爾喘了一口氣,拖了把椅子坐好,趁機捋了捋思緒。

  冰山還是撞了,救生艇也還是沒帶夠,三等艙還是低等賤民……但現在船不會再一折兩段、90度垂直入海,救生艇也足夠,那麼……似乎就只要等著就好了?

  要麼等到所有人都平安登上小艇離開,要麼等到「簡妮·布蘭登」號或者其他什麼船趕來。

  誇張地說,只要他倆活著,只要負責操作懸吊系統的海員們沒意見,那麼乘客們就是想一人一艘救生艇也沒關系。

  情況似乎一瞬間好過了頭,蓋爾迷迷糊糊地站起來,想打開燈好好看看斯內普,手還沒碰到開關就愣住了。

  等等,電?都這時候了你這船上還燈火通明的?

  「我得走了!」她立即道,也不管斯內普能不能分心聽見,「你最好上去,西弗勒斯,這裡離海面太近了。」

  這無疑是魔法與自然和物理之間的拉鋸戰。一旦斯內普個人的力量不敵,那麼三等艙頃刻之間就會被淹沒。

  斯內普動了一下,但他念咒的聲音只要稍有停滯,大船就立刻開始發出恐怖的、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蓋爾在心裡罵街,抱過他的脖子親了一口,轉身出門往鍋爐房和電力控制室去。好在三等艙離這些地方都很近,憤怒的人潮散去之後,底層工人們還堅守在一線。

  她也不廢話,直接控制了輪機長和電力工程師。

  「讓工人都撤出去,甲板上有留給他們的救生艇。」她右手握著魔杖,左手食指直指,「別顧你那什麼照明系統了,那是船長的命令,關閉照明系統。」

  失去了光明與溫暖,沒准兒這幫人還能更緊張一些。否則沒有了沉船的急迫與缺少救生艇的窘境,那幫頭等艙的絕對干得出高坐吸煙室裡等著人懇請他逃生的破事兒。

  很快,成批的底層工人開始往甲板上撤離。電力工程師仍舊是最後一個走的——哪怕是在奪魂咒的控制之下。

  「還能維持十分鐘。」他迷迷瞪瞪又一板一眼地說。

  「知道了,快滾!」

  「可是,六號鍋爐房……」一個滿身大汗的路過工人壯著膽子,卻欲言又止。

  「怎麼了?」

  「那裡沒動靜了,他們都說六號離破口最近……我不知道,女士。如果……那水至少已經淹過來了。」工人迷茫地搖了搖頭。

  「知道了,我去看看。」蓋爾把人打發走,緊握魔杖,往六號的方向走。她心裡是沒抱什麼希望的,因為「沒動靜了」。

  剛轉過彎,蓋爾就看到一幕「水牆」。

  碧藍的、澄澈透明的海水,已經漲滿了整個空間,在白色艙壁映襯下甚至有些發綠。然而到此為止了,它沒能再向前一步,如果蓋爾沒有拐彎,僅僅是站在走廊上,那麼她甚至看不到這極具夢幻色彩和壓迫力的一幕。

  像個果凍,感覺還□□彈彈的,如果裡面沒飄著死人屍體就好了。蓋爾默然片刻,掏出魔杖狠狠加固了一下艙壁。

  她不知道斯內普這是用的個什麼魔咒,看上去原理在於控制進水量。但已經進入船體的這幾十、上百噸水,水壓也是驚人的。

  但隨即她又覺得不對。這似乎不是一個……可持續性的魔咒,水牆是靜止的,上面甚至沒太留下魔法的痕跡。

  魔法與其他力量——他人的魔法也好,大自然也好,物理也好——的拉扯痕跡是清晰可見的,蓋爾依稀記得哈利·波特似乎騎著掃帚跳過霹靂舞,因為正在抗衡的兩個人,一個想讓他趕緊掉下去,一個就是不想,所以他忽上忽下、片刻不得安寧。

  看斯內普的樣子,就知道情況不容樂觀。這裡怎麼會這麼安靜?

  蓋爾下意識摸了摸被自己加固過的艙壁,感受到「泰坦尼克」號正發出輕微的震顫——大機器全都關了現在還顫抖個屁啊?這才是斯內普的痕跡。

  所以這船上還有別的巫師,他/她以水為牢籠,困住了其他的水。

  那樣也好,蓋爾謹慎地退了幾步,要是有三個巫師還能讓這艘船沉了,那他們的魔法就都白學了。

  路過值班室的時候她又探頭看了一眼,很好,和離開時沒什麼差別。現在斯內普大概是滯留在危險區域的唯一一人了——方才她踹開了每一間三等艙的房門,還真驅趕了一些覺得自己混不上救生艇所以老實抱在一起等死的人去甲板上排隊。

  黑暗與寒冷早已追上了他們,蓋爾不得不真的變出了南丁格爾的提燈,並源源不斷地分發下去。好在她大多數時候都顯得很凶、或者不耐煩、或者既凶又不耐煩——質疑也好,求安慰也好,深陷不安與恐懼中的人們都不大敢開口。

  掃蕩完三等,她又去了二等,像個勤勤懇懇的掃地機器人。等她鬧醒了頭等艙最後一對相擁睡去的老夫婦,已是累得半個字都不想多說。

  但是,不說不行,她就知道有些老鼠屎要鬧么蛾子。

  貴婦A不想讓貴婦B上她的救生艇,借口船上太擠再上一個人她就會呼吸急促喘不上來氣。誠然貴婦B體格子是略顯壯碩,但那船至少還能再坐十個人——你看著這露天的小艇再說一句喘不上來氣試試呢?

  「快放!我要下去!」貴婦A連聲催促,同船的其他貴婦恍若未聞。

  「好吧,那我等下一艘。」貴婦B自嘲般地打趣,「我還以為我能當咱們的壓艙石呢!」

  矛盾中心幾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連趕到甲板上坐鎮的船長和船舶工程師也不例外。眾目睽睽之下,那艘懸吊在半空中、足有五六層樓那麼高的小艇,它的整個底部忽然完全脫落了!

  刺耳的、劃破夜空的尖叫聲裡,落花猶似墜樓人。

  「可惜。」蓋爾活動著左手五指,輕聲細語,「這個高度,不摔死也摔殘了。」

  所有人都被驚到了,一些下放到一半的救生艇上傳來驚恐至極的呼喊,甚至有人大喊「停手」,她不敢再待在救生艇上,她要回到大船上去。

  蓋爾伏在欄杆上探頭去看這奇行種,耳邊聽見墜海貴婦的家人與僕從要求船長派人援救,船長居然還在沉吟!

  要是能發個守護神給斯內普、讓他稍微松松手,給這些沉浸在僥幸中的麻瓜緊緊弦兒就好了。

  「咳!」她清了清嗓子,船長轉頭瞧見她,一瞬間的欣喜是瞞不過人的,但隨之而來的就是深深的迷茫與恐懼。

  還是離死太遠。

  「您怎麼和船員們講的?」她心平氣和地問。

  「我說,得先活著,才能思考為什麼,答案不會說給死人聽。」船長吁了一口氣,讓船員將喋喋不休的死者家屬先帶離——鬧到現在,他可真是夠夠的了,他想船舶工程師安德魯大約也是同樣的想法。

  「聰明的選擇!」蓋爾誇贊道,「沒准兒哪天您能見到首相呢,他會告訴您答案的。」

  船長發出一聲類似於咳痰般的苦笑。

  事態發展至今,《保密法》早就是一張廢紙了。只要人們上了岸、離了這生死關,早晚一個個會反應過不對勁來。蓋爾不知道公海上是哪國魔法部話事兒,但他們緊急幻影移形來抓人的可能性不大。

  小山般堆滿的救生艇,沉不下去的船,淹不上來的水……科學根本無法解釋。大概沒人比安德魯更了解「泰坦尼克」號,瞧瞧,這人如今看上去跟夢游似的,大概他不久前才斷言「泰坦尼克」號沒救了,結果現在還好好兒的。

  至於伊斯梅……蓋爾都懶得去打招呼,這是又支棱起來了!真該讓——

  船體猛然一晃!

  那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嘎吱」聲再度響起,每個人都能聽得見。「泰坦尼克」號以一種極小的幅度來回晃動起來,像……傳說中的海盜船?也像蹺蹺板。

  斯內普出事了!?

  還不等蓋爾往三等艙跑,她就被船長和安德魯一齊狠拽了一把——一道清晰的裂痕在甲板上綻開,裂縫就在蓋爾腳下。

  啊??

  她還能好好兒地在甲板上立著,船怎麼就開始斷了?力從哪裡來?牛頓死不瞑目!ヾ

  「上面!上面有人!」所有人都在低頭看腳下的時候,有個三等艙小女孩忽然尖聲叫了起來,「媽媽,煙囪上站著兩個人!」

  「別說傻話,康斯薇露!你一准兒是嚇傻了!沒事的,一會兒就排到咱們了!」她媽媽連忙安撫,蓋爾下意識順著康斯薇露的話抬頭瞥了一眼——

  不是,真的有人啊!

  「泰坦尼克」號四根煙囪裡有一根是擺設,當然現在哪根都不冒煙了。作為擺設的第四根上確實有個人影,和它相鄰的第三根上也立著一個,看著仿佛……正在對峙?

  「哪有人啊!」有人苦中作樂地笑起來,「不如讓這孩子先上船吧?」

  裂痕並未繼續「綻放」,頭等艙的女士們已經走得差不多了,二等艙的也沒什麼意見,所有人都在用善意的目光注視著那對母女——除了蓋爾。

  她面沉如水地凝視著滿臉好奇、拼命從媽媽懷抱裡向上掙著要看清煙囪人影的康斯薇露:很好,這艘船上看起來有四個巫師,不,大概是五個。這孩子八成是個格蘭芬多。

  人再是猴子變的,也不可能在這種時間、這種天氣,因為害怕沉船落水就拼命爬到煙囪上去。誠然煙囪上裝著以備檢修的抓手,但要有這種體力、耐力、心理素質與靈敏度的人,他根本就不會害怕到進退失據。

  是巫師,用了麻瓜忽略咒的巫師。

  蓋爾心裡發堵,趁著所有人都不再關注這邊,袖中魔杖一抬——雨燕宛如一顆迅捷的銀色子彈撞入無盡夜空,然後它輕巧一折,在淡淡的雲靄間穿行俯衝,落在第四根煙囪上那人影的肩頭。

  「阿不思,蓋勒特和你在一起是嗎?」雨燕低聲吐出這句話,隨即消散。

  鄧布利多吁了一口氣,魔杖輕快地一抖,一束麻瓜信號彈般的焰火從杖尖滾落。

  「你這樣,麻瓜們會以為是救援船來了,白高興一場!」格林德沃離得遠,只有聲音能清晰地吻到他耳邊,「那是誰的守護神,你叫來的幫手嗎?我就說那些救生艇不是你的風格!」

  「這裡我們不談第三個人,蓋勒特。」鄧布利多搖了搖頭,「你一定要這艘船沉下去嗎?」

  「你就這麼篤定是我?」格林德沃笑了起來,真的很高興,「我可是一直和你待在一起,和一群三等艙的麻瓜擠集體宿舍,吃黑面包和劣質威士忌,睡覺前要捉干淨跳蚤和臭蟲——不錯的人生經歷,不過我也不想經歷第二回 。」

  「憑空出現的冰山,整個歐洲能用出這樣強大冷凍咒的巫師,全在這艘船上。」鄧布利多嘆了口氣,「不是我,不是西弗勒斯,還會是誰?」

  「蓋爾這些日子也回了英國。」

  「她做不到,你知道的。蓋爾更注重團隊協作,並不在乎個人能力的躍升。」鄧布利多的眼睛在呼嘯的寒風中甚至快要流出淚水,「是你,對不對?別再偽飾了,蓋勒特,是你做的,你知道我會看穿你。」

  蓋勒特·格林德沃安靜地注視著他,等鄧布利多說完,才隨意點了點頭:「不錯,是我做的,我知道瞞不過你,我知道你會看穿,我也知道你會提前找人防備我,不用預見我也知道!這場麻瓜的美國之行本就是個圈套,阿不思,你明知故犯地鑽進來了。」

  「是啊……」吐氣的白霧擋住了阿不思·鄧布利多的臉,「我明知道,你也明知道。」

  大西洋上永不沉沒的巨輪,萬千麻瓜,還有爭前恐後趕來的各色船只,即將轟動世界的新聞,一齊見證他們的決裂。

  好大的舞台,好大的場面,可鄧布利多低頭望向被再度擴大的裂縫嚇得尖叫逃散的「觀眾」,內心只覺得痛苦。

  「選一個吧,阿不思,在你心愛的麻瓜和《保密法》之間,選一個!」格林德沃殘酷地催促著,「是讓麻瓜們就此沉入海底,還是讓《保密法》成為一紙空談?」

  阿不思·鄧布利多一點兒猶豫都沒有——裂縫擴張又停止了,然而人們已經能從裂縫望見底下的艙室裡了。

  「只要我想,隨時都能在船尾再掏一個洞。」格林德沃不是很滿意,「你那個『水牢』的破解咒是什麼來著?你教過我的。」

  「你一定要這艘船沉下去!」鄧布利多像是抽噎般地、劇烈地喘了一口氣,似乎有一瞬間的情緒崩潰,「回答我,蓋勒特,是不是這樣?」

  「是。」短暫的應許隨即消散在夜風裡。

  鄧布利多偏頭在肩膀上蹭了蹭眼淚——大抵是被風吹的吧——又點了點頭:「好。」

  甲板上齊齊爆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之前所有的不對勁大家都可以先裝作沒看見、不知道,但若這不對勁就在眼前,誰還能閉上眼嗎?

  那道裂痕在愈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

  「主啊!父親!是您救了我們!」虔誠又嘹亮的呼喊被風聲托送上來,鄧布利多低眉望去,一時忍俊不禁。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格林德沃,還想和以前那樣與他分享這段快樂,但他隨即反應過來。

  格林德沃也在笑,眼睛亮得怕人,他甚至在背對著甲板用魔杖亂指。

  第一根煙囪突兀地倒下了,還沒等人們尖叫著跑走躲開,就看到那煙囪維持著一種45度的詭異角度,在風中亂顫。

  既然格林德沃在這裡,那這船一整個消失都不奇怪。蓋爾饒有興致地盯著那根煙囪,鄧布利多和格林德沃一比一平,優勢在我!

  她左手緊握成拳,然後又忽然張開——成為角力場的煙囪驟然爆開,化作一大團藍紫色的美麗花朵,鋪天蓋地地朝著天與海、船與人之間傾瀉飛散,那是一種叫做「藍色蝴蝶」的非洲小花,瓦加度的校園裡到處都是。

  去他的《保密法》,她早看這玩意兒不順眼了。


第55章 54

  煙囪之上,對峙而立的男巫們也注意到了底下的動靜。

  「看,蓋勒特,你只是想要打破《保密法》,不一定非要那麼多人死去。」鄧布利多低垂著眼,拈起一朵小花,「這樣不是也可以嗎?」

  「我必須削弱麻瓜的力量,我們得威懾麻瓜。」格林德沃柔聲道,「在我們最親密的時刻,你甚至可以共享我的視域。莫非你沒有看見嗎?那群麻瓜到底能搞出什麼可惡的東西來……巫師同樣會受害,蓋爾·納什就是個榜樣!」

  「那是個武器,可巫師和麻瓜當然應該和平相處,也一定會這麼做。」

  回答他的是格林德沃的一聲嗤笑。

  「你以為戰爭是什麼?斡旋溝通不成後萬般無奈做出的下下之選?呵,你總說我理想化,你才是那個理想主義者,阿不思。你該去找個學校待上一輩子,唯有像牙塔才能容納你一廂情願的理想。」

  隔得太遠了,他看不清鄧布利多臉上的神情,但他本來也沒准備要說服他,說服不了。

  他們就好像兩艘「泰坦尼克」號這樣的麻瓜巨輪,注定只能並肩同行一小段路程,螺旋槳攪動波浪,將他們自然而然地越推越遠,硬往一處湊反而只會互相傷害。

  在蓋勒特·格林德沃下定決心之前,他和鄧布利多的關系幾乎像這冰山一樣冷了。他們仍然相愛,他想起阿不思仍然會滿懷慰藉,阿不思的才華與成就仍舊令他悸動不已,但他不想再擁抱他,連一個晚安吻都令他煩躁又抗拒。

  「就這樣吧。」鄧布利多點了點頭。雖然被蓋爾等人明裡暗裡嘴了很多年,但這一刻真正到來的時候,他竟覺得如釋重負。

  蓋勒特就像是……他登山途中撿到的小狼。他想給自己找個伴兒,就背上小狼一起走,可這條路越走越累,沒人非要背著一條狼登山,狼也不該被束縛四肢捆在人的脊背上。他們該放彼此一個自由,哪怕將來某一天他會在山路上與狼王狹路相逢。

  「我愛你,阿不思。」攪動著模糊夜色的風裡,傳來格林德沃清晰無誤的傾訴,「我依然愛著你。」

  鄧布利多閉上眼睛,感到眼皮又熱又腫,眼淚在四處湧動著尋找出路。

  「所以我要送給你一個禮物。」格林德沃說,他忽然揚起魔杖——沒用什麼高深的黑魔法,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四分五裂」。

  乘客們絕望又驚恐的尖叫聲再度響起,那道存在感十足、幾乎已經全然愈合了的神秘裂縫,這一次簡直是被一把無形的巨斧從天上往下劈!

  蓋爾平靜地看著那幾乎已經瞬間劈到海平面的裂縫又開始往回合攏。

  《保密法》也不是毫無道理,不然攤上格林德沃這樣的,麻瓜就是巫師手裡的玩具。

  婦孺們早就遠離了這艘號稱「永不沉沒」、現在看上去也不知道到底什麼時候能沉沒的巨輪。站在高高的甲板上望出去,一艘艘宛如潔白米粒的小艇正在深藍色的海霧中逐漸駛出應急照明燈的範圍。早在婦孺們撤了有八成的時候,左舷就開始專供男士登艇,效率明顯提高了不少。蓋爾路過那支著名的演奏隊,甚至勒令指揮切歌。

  「要那種特別緊張急迫的!最好所有人聽了都恨不得腳後跟在甲板上擦出火星子!」蓋爾一臉認真,抄著提琴手的弓弦「叭叭」地敲著薩克斯風,「沒有你就給我現寫,總之把你那搖籃曲收一收!」

  明明頭上有兩大巫師對決,腳下有孩子他爹控場,結果她愣是給聽得困了,這上哪兒說理去?

  所以差不多了,蓋爾頗有些無所謂地看著裂縫像是某種喋喋不休的深淵巨口,話癆一般開開合合。

  現在沉船,沒准兒還省得他們再大費周章地把救生艇吊下去。連演奏隊和安德魯都上船了,剩下的都是海員,跑船人家是專業的。

  老船長再次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於情於理這位女士都早該走了,但……他連她是怎麼來的都不知道。

  包括剛剛盛大的天降花雨在內,所有的一切都被他們勉強圓成了一場大型的實景魔術:一位同在船上的魔術師為了緩解大家的焦慮情緒,特意變的。有免費演奏的樂隊,怎麼就不能有免費表演的魔術師?只有老船長知道蓋爾·納什不是什麼魔術師。

  「您還不撤離嗎?」他克制地問。

  「不著急。」蓋爾依舊盯著那道深深的裂隙,「給我留一艘小艇,然後你們就走吧!」

  「這不能夠,我理應是那個最後一個離開的人。」

  「那你還應該與船共存亡呢!」蓋爾忍不住樂了,擺擺手走到船舷邊的定滑輪前,「這玩意兒怎麼用……把住這兒?好……上去吧,先生,我送你一程。」

  無論是作為船長還是作為男人,他都無法接受自己被一位幾乎能當他孫女的年輕女士送下巨輪。但船長也知道,蓋爾·納什的耐心很有限。

  「您知道怎樣將船綁上——算了,我想您大概用不著這個。」他勉強點點頭,最後清點了一遍和自己一起留守到最後的船員。現在,他們要將皇家郵輪「泰坦尼克」號留給一位毫不相關的女士。

  「起、起火了!」二副眼尖,果然有一簇簇火苗從那道天裂般的縫隙裡冒了出來。

  「泰坦尼克」號不是什麼實心大鐵墩,被幾個巫師這樣來回折騰,現在才起火,只能說蓋爾掐電掐得及時。

  「我放了!」蓋爾喊道,船長滿心惆悵地注視著她,又去看看這艘剛剛相處了沒兩天的壯麗巨輪,忽然瞧見半空中落下一點什麼東西。

  「哎喲!」蓋爾被砸了個正著,雙手操控轉輪卻很穩,那東西砸進她頭發裡往下滑,被她滑稽地用腦袋和肩膀夾住了,「哎哎哎——」

  不會是鳥屎吧?

  救生艇已經降下去了,蓋爾也不裝了,直接用魔杖點了點那滑輪,這才騰出手來從耳朵邊摸到那個砸她的壞東西。

  一條閃亮纖細的表鏈,末端綴著一個破碎的墜子,只剩半個銀鑲玻璃殼了。大概是香露瓶?ヾ

  蓋爾湊近鼻端聞了聞,聞到一股淡淡的血的腥香。

  好好好,這幫人終於瘋了,將愛人的頭發編成吊墜掛脖子上、編成戒指戴手上還不夠,開始流行把愛人的血抽出來揣懷裡了唄?ゝ想不到這倆gay還挺趕潮流!

  既然已經開始互扔定情信物,看來這手也分得差不多了。蓋爾懶得管那倆人死活,探頭看到船員們的救生艇已然進入安全距離,便找了個樓梯往下走。

  照明咒的熒光下,頭等艙和二等艙還和從前一樣,但三等艙卻不太妙,蓋爾越往下走越冷,皮膚可以感到明顯的、濕乎乎的潮氣。等她終於踏上三等艙的地板,刺骨的海水已經沒到小腿肚了。

  她甚至先去確認了一下鄧布利多的「水牆」還在不在,結果發現那水就是從斯內普藏身的值班室一層層往外滲。

  蓋爾只覺得耳邊「嗡」的一聲。巫師當然不會淹死,但一個全神貫注維持著巨輪不沉的巫師,他或許根本意識不到水淹上來了。

  她險些將整扇門都扯下來,齊胸深的海水一湧而出,將她推了個趔趄——值班室的艙壁上也有一道來回拉扯的大裂縫,鄧布利多與格林德沃的魔咒每拉扯一次,就有一大股海水從裂縫中被擠進來。

  「西弗勒斯,走!」蓋爾喊道,艱難地淌水過去,渾身又麻又痛,幾乎控制不住地戰栗不止,這種感覺大概和傳說中的「滾釘板」差不多。

  「所有人都走了,現在你也可以走了!」蓋爾奇異地發現自己有些哽咽。她自問做不到斯內普這樣。

  她可以拖著天知道會不會正常打開的降落傘從飛機上往下跳,可以跳到一半就在高空中冒險幻影移形去一艘陌生的、正在沉入海底的船,但她做不到封閉在如此黑暗的狹小空間裡,聽見艙壁被反復撕裂又愈合,感受到冰冷的海水一點點漫上來,仍然全神貫注地維持著巨輪的平衡,不能分一點兒心……蓋爾只是在冒險,而斯內普的體驗無限接近於死亡。這幾乎是一場凌遲。

  如果鄧布利多輸了,她恐怕斯內普很難逃生。在巨大水壓的四面壓迫下,被分崩離析的船體裹挾著,他凍僵的身體又能幻影移形去哪兒?某個根本無法准確定位的救生艇嗎?

  斯內普向她伸出一只手,巨輪危險地抖動起來。

  魔杖尖端的微光照亮他的臉色,好得很,和死人幾乎沒差別,難為他竟然還抬得起胳膊。

  蓋爾將他的手臂摟在懷裡,下意識地開始替他搓手指活血,但她忘了自己幾乎也濕透了。而隨著斯內普不再將全部注意力放在魔咒上,「泰坦尼克」號終於開始了她被延遲了數個小時的沉沒進程。

  「啪」的一聲,冰水中跋涉的一雙男女消失了,下一秒,他們出現在此時仍舊干燥的頭等艙裡。

  「找伊斯梅的衣服先湊合著換上,丫根本不穿舊衣———啊!」蓋爾一聲尖叫,整個人都墜落了下去。

  船開始沉了,而且這次再也不用翹成90度才斷兩半了,幾乎是在魔法動搖撤離、大自然與物理學占據上風的一剎那,格林德沃劈開的那道裂縫就干脆利落地斷到了底。

  鄧布利多或許能和格林德沃一個人打個平手,但架不住有老天爺和牛頓加buff啊!

  好死不死的,伊斯梅的艙室就在進水沉沒的那半拉。現在那裡雖然依舊干燥,但海平面已然近在咫尺。

  斯內普的手早就凍僵了,蓋爾也早已精疲力盡,他們誰也沒能抓住誰。她只來得及吼出一句「三等艙的康斯薇露」,就身不由己地滑入幽暗的水底。

  幻影移形的瞬間,蓋爾看到斯內普也幻影移形了,不由松了一口氣。

  這點默契還是有的吧?他應該能猜到某艘船上有人叫「康斯薇露」?他可以去幻影移形去「三等艙康斯薇露的船」,反正蓋爾自己就是這麼做的。

  其實就算不知道,試試「約翰」、「瑪麗」或者「史密斯」應該也有很大的希望,就是重名的人太多,容易分體。

  繁星俯瞰下的大西洋無風無浪,如每一位船長案頭的沙盤所模擬的那樣,平穩而廣闊,像一塊藍到發黑的絲絨,星月光下偶爾泛起粼粼的波動,那是不知在哪兒蹭得反毛了。

  「沉下去了……」有詩意的女聲嗟嘆,「永不沉沒的世紀之船。」

  遠處的海面上很快就要看不見「泰坦尼克」號最先受損進水的前半拉船身了,它那灌滿了海水的大頭朝下,正向著海底猛扎,而另一半還在水面上孤零零漂著,或者說,緩慢地下沉著。

  「她就好像有靈性似的,等我們走了才開始沉。」胖胖的貴婦B也遠遠望了過去,不過她更關心同船人的命運——她身邊坐著的那位懷了孕的小妻子,青春稚嫩的小臉上一片煞白。

  「沒事的,孩子,我發誓。救生艇是足夠的,約翰一定也上了船的,只不過你們離得太遠了。」

  頭等艙的客人頂頂要體面,可沒辦法像那些三等艙的一樣,毫無顧忌地放聲呼喊自己的家人,在寒冷的海面上更要懂得保存體力。

  貴婦B想到這裡,又看了看救生艇角落裡蜷縮的那個婦人。那也是個三等艙的,髒兮兮病怏怏,長得也……不那麼好看。她看上去實在是太糟糕了,船員們才提前安排她上船,現在她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樣,完全是僵硬地依靠著船尾坐著,似乎是有意識和其他貴婦們拉開距離。

  「呃,夫人?」貴婦B試探著問了一句,「您還好吧?」

  三等艙婦人沒有回應,倒是她懷裡有什麼東西拱動了一下,鑽出個小孩……小猴……好吧還是更像小孩。

  她或者他只探出個腦袋,頭發剃得長一塊、短一塊的,有的地方甚至還斑禿,那張猴子般的臉瘦得簡直驚人,嘴角濕潤潤的,還不時用舌頭舔舔。貴婦B也是有兒女的人,一時竟估不准這孩子的年齡。

  小孩和她對了個眼神,驚慌失措地又把頭縮回去了,看上去有些神經質。好吧,貴婦B聳聳肩,捏了捏忘了什麼時候放進口袋的兩塊咖啡方糖,到底還是沒送出去。

  不遠處傳來小小的爆炸聲,緊接著是落水聲,有女聲尖叫起來:「西弗勒斯!」

  「怎麼了?」還在欣賞沉船景觀的女伯爵也回過頭來,「有人落水了?」

  「大概吧?」貴婦B半抬起屁股去看,救生艇隨即因為她這動作而搖晃了起來,「嘿!到我們這裡來!這艘船上空!」

  她熱情地揮手,伸長胳膊——不遠處的小艇上,一位女士幾乎將整個身體都探進了水裡,死命拉著落水者。那艘救生艇上確實人滿為患,方才有另一艘船操作不當翻了,人全跑到那一條船上擠著去了。

  那位女士看起來也是個爽快性子,聞言直接翻進了海裡,兩條胳膊一齊拖著落水者,只憑兩條腿就游得飛快。

  在這個季節的北大西洋啊……貴婦B羨慕地看著她這體格子,在這位健壯女士托著落水者上船時,甚至還搭了把手。

  但當她以為的健壯女士也上船時,貴婦B卻大失所望。拜海水所賜,這姑娘的曲線簡直一覽無余,但她看上去並不壯,就是普通體格,肌肉那是一塊也沒有。還有那雙腿,怎麼看也不像是能強壯到足以帶動兩個成年人破浪前進。

  或許人家就是天生神力吧,天生是個游泳健將。貴婦B有些酸酸地想。

  並不健壯的女士頭也不抬地道了句謝,就低頭忙活落水者去了。她先去每個口袋裡摸了一遍,直到抽出一根小木棍,這才松了一口氣,開始不停地揉搓、拍打著落水者的臉,低聲喊道:「西弗勒斯?西弗勒斯?」

  貴婦B這才發現落水的竟然是個男的!這兒怎麼會有個男的?男士們應該在大後方才對,這太卑劣了!

  同一艘船上的貴婦們也紛紛報以譴責的目光,但那位並不健壯的女士似乎並未注意到。她背對著她們不知道做了什麼——那個方向大概只有三等艙婦人懷裡的瘦猴能看得見,如果她/他敢的話。

  總之,那個臉色極差、看著與死屍無異的男人醒來了,並不健壯的女士歡呼了一聲,直接抱住了他。

  哎喲,哎喲喲喲……貴婦B難堪地捂住了眼。

  「你怎麼會跑到海裡!」夜風送來高興的責怪聲,「我不是叫你去康斯薇露的船嗎?」

  「什麼康斯薇露……沒有,我想的是你。」落水的男人聲音很小,虛弱地回應著戀人,「我當然要去你所在的地方。」

  哎我的上帝!貴婦B簡直想把耳朵也堵起來了。她悄悄看了一下同船的那位女爵和她的表妹,見二人都是滿臉興味,顯然她們的世界裡並沒有這種「傷風敗俗」的行為,比「泰坦尼克」號的沉船更好看。

  沒動靜了,貴婦B悄悄瞄了一眼,立刻恨不得將眼珠子摳出來扔海裡。她沒有注意到的是,趁著連默默劃船的船員都扭過了頭,那吻在一起的一男一女同時舉起了各自手裡的小木棍。

  愛情的力量也太神奇了吧!貴婦B的表情管理險些失控,誰沒親過嘴似的,怎麼這倆人親完嘴看著臉色都好看了許多?連濕透的衣服都干了不少!這就是年輕人旺盛熾熱的生命力嗎?

  「我丈夫。」那位女士主動介紹,他們非常囂張地、絲毫沒有儀態地依偎在一起,一個個看上去都像是累脫了力,「他……從他的船上游過來找我的,嗯,就是這樣!」

  那疲憊至極的落水男人登時笑了出來,他用力地扯了妻子一下,卻換來一句「你不在乎我還在乎呢,不能讓她們一個個在心裡鄙視你」!

  確實也在心裡鄙視過的眾貴婦紛紛尷尬地移開了目光。

  「啊,您不是普林斯先生嗎!」此時此刻,一直神游天外的、年輕的阿斯特夫人終於回過神來,她下意識地撫上了自己的小腹,「您怎麼——」

  那落水男人的衣服在半干狀態下確實能看出格調不菲,貴婦們總是長於鑒定各種東西。

  「怎麼?」他的妻子驚訝不已,「我以為你會去二等艙,你知道的,頭等艙太裝,三等艙太擠。」

  一句話罵了所有人,貴婦B卻差點兒沒笑出聲來,這評語著實中肯,雖然她也是頭等艙的。

  「顯然是因為我覺得頭等艙的人說話更令人信服,也更容易被認真傾聽、並考慮采納。」

  這人說話怎麼跟莎士比亞戲劇排演似的?美國人貴婦B偷聽得很費勁,她又瞥了那位女伯爵一眼,發現人家就聽得津津有味兒!

  年輕女人像是愣住了,繼而恍然大悟:「是你!是你西弗勒斯!你、你怎麼會——我明白了,你看過『泰坦尼克號』是不是?」ゞ

  多稀罕吶!貴婦B莫名其妙地想,這滿海的船、滿船的人誰沒看過皇家郵輪「泰坦尼克」號?就是現在想看,使使勁兒也能看到個屁股。

  「嗯。」那落水男人普林斯發出一聲應承的喉音,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是……97年的聖誕節。霍格沃茨的師生們討厭我,如果我不想去和黑魔王一起過節,就得給自己另外找個去處。」

  「難以想像。」年輕女人輕聲道,「我可不覺得那是個好主意,一個人看電影太寂寞了,如果你還要一個人深夜回家……」

  等等,1897年就有電影了?貴婦B知道英國有的地方比他們先進得多,比如婦女權益。但,一項藝術,或者娛樂活動,要在聖誕節的夜晚隨處可見,那得多普及啊!

  「所以我去了戈德裡克山谷。」

  年輕女人又不說話了,她擰著眉頭,惹得落水男人也來看她。可貴婦B倒不覺得那是不悅或者憤怒或者嫉妒之類的負面情緒,反而更像是艱難的思考。

  大概是什麼都沒想起來,年輕女人泄氣地把頭往男人肩頭一歪,鞋後跟懶洋洋地蹭著地板。

  「你還會看電影呢……要是再過兩年,你怕不是要去坐摩天輪?唔,就在倫敦塔旁邊,超級超級大,叫什麼『之眼』來著,跟盧浮宮前面的玻璃金字塔一樣,怪有趣兒的,這些你都不知道吧?」

  他們待的到底是不是同一個歐洲?貴婦B茫然地和女伯爵對了個眼神,倫敦塔旁邊什麼時候有摩天輪了?盧浮宮前面什麼時候有金字塔了?還是玻璃的?

  「一個只能看電視的人也沒資格說我。」落水男人立刻反唇相譏,貴婦B已經放棄思考「電視」又是什麼東西了,不過他過了一會兒又補了一句:「不過以後我們可以一起去。」

  「哎!」年輕女人笑起來,「你怎麼不說將來我們一起去火星種土豆呢?」

  「我發現我可能還是低估了我們之間的年齡差距。」落水男人也笑了,他們漸漸地又湊近了。

  你們這看著就是同齡人啊!貴婦B無力地想。

  等到那倆人吻完,勾起了滿船人好奇心的對話才續上。

  「我知道我活不了幾個月了。」

  落水男人第一句話就震得眾貴婦心頭發慌,小情侶作風雖然出格,但沒人真壞心眼地想看鴛鴦失伴。還好他嚴謹的動詞時態挽回了一切,看來這人經歷還挺復雜的,也不知道阿斯特夫人怎麼認識他的。

  「哪怕是我,也不想回家一個人對著壁爐火焰。雖然那樣的日子已經過了很多年,但是……」

  有預告的死亡比猝不及防的突襲更加殘忍,是溫水煮青蛙,是……巨輪無可挽回地沉沒。貴婦B心有戚戚,轉頭瞧見女伯爵,見她也在贊同地輕輕頷首,顯然能夠感同身受。

  「還好你幾個月之後就遇見我了!」年輕女人笑道,「我都等了你好幾年了!」

  落水男人又笑了,他看著壓根就不是個陽光開朗的人,貴婦B心頭一緊,覺得這倆人搞不好又得親,連忙大聲地清了清嗓子。

  「女士,您怎麼稱呼?」她謹慎地問,覺得這姑娘怎麼看怎麼不像是結了婚的,難道是私奔的?

  「納什。」年輕女人抬起頭來,捋了一把凌亂的額發,露出眉目俊秀、混血特征明顯的一張臉。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56章 55

  「納什?PNB也有個納——等等!」貴婦B差點兒沒站起來。

  「納什」雖然不是什麼小眾的姓,但當這個姓氏和「普林斯」連在一起時,對貴婦B來說就不一樣了。

  「是『普林斯—納什—布蘭登』的『納什』?」貴婦B小心地問。

  PNB專門請人設計過的藝術字logo上,N張著兩只小手,一手挽住了B,一手拖住了P。

  「是『潘克赫斯特/普林斯—納什—布蘭登』的『納什』。」年輕女人糾正。

  貴婦B目瞪口呆,完全想像不到自己心心念念卻總是無緣遇見的人竟然會陰差陽錯地出現在一艘海難救生艇上。

  「我從南歐度假回來,上船前特意去了曼徹斯特一趟,又去了諾裡奇。」她喃喃說著,「傳言說你成年之後就再也沒出現在人前,他們都說你已經死了,被普林斯給……」

  納什和普林斯一起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您可以寫信寄到公司轉交,我一般都會回的。」傳說中的蓋爾·納什小姐眨眨眼,「您是?」

  「茉莉,茉莉·布朗。」貴婦B連忙伸出手去。

  「叫『Molly』的人是不是都特別容易長胖?」那個普林斯冷不丁說了一句,「考慮改個名字嗎,蓋爾?」

  蓋爾·納什小姐正探身起來與茉莉回握——他倆都十分沒品地癱在甲板上——聞言登時笑壞了。

  這下輪到茉莉·布朗莫名其妙了,她還沒見過這樣粗俗、沒有禮貌的男士呢!頭等艙那些人都暗地譏諷她是沒家底的暴發戶,真該讓他們來看看眼前這一位!

  「我、我記得您!我給您回過信,或許您會以為那是代筆的?」納什小姐笑得面色通紅,斷斷續續地說,「幸會,布朗夫人。」

  茉莉也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挪到靠近納什小姐的座位上坐著。那些和工人、婦女相關的正事她們早已在來信裡討論過了,PNB作為某種「典範」,可以部分參考,卻很難被布朗家的工廠全盤模仿,即便茉莉·布朗一心想要進行一些解放。

  「您這些年去哪裡了?」她熱情寒暄起來。

  「我?我去讀了個大學。」

  「這麼巧!我也讀了大學!不過我是在嫁人之後才讀的!准確地說是,嫁人、再等老公有錢之後。」

  「外子只怕還要花我的錢——哎喲!」納什小姐冷不丁吃了一胳膊肘,連忙改口,「我是說,他的家人和我,我們互相養活,他自己有錢!」

  布朗夫人自己也出身底層,但她仍舊無法理解這種……粗魯的「情趣」?但有些事不能細想,比如一對夫妻為什麼一個住頭等艙,一個看上去像是剛剛從殖民地打工回來。

  今天這艘巨輪上發生的怪事兒太多了,多得她都數不過來了。

  「您去紐約在哪兒落腳?」她又想了個話題,「如果不介意的話,請您接受我的款待。」

  普林斯的眉毛皺了起來,似乎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納什小姐眨了眨眼,干笑道:」我應該不會到美國吧?公海上我就會折返。」

  「靠這個?」布朗夫人難以置信地拍了拍船舷。

  「靠那個。」納什小姐指了指海平線上浮現出的那抹船舶的淡影,兩個方向各有一艘,已經有眼尖的人歡呼了起來。

  「那就是你的船?」普林斯先生稍稍直起身子,「唔……你不想別人認出它?」

  「說什麼呢,那是你的船,你們大英帝國的船。」納什小姐笑了起來,眼睛裡也不是沒有自豪的,「麻瓜可不知道我做了什麼,他們決定救人,就是抱著不惜在美國人面前泄密的決心來的。」

  當他們近得看清另一艘船的舷號時,普林斯先生的臉立即陰沉了下來。那是皇家郵輪「卡帕西婭」號。

  「西弗勒斯把你胳膊拿開!」納什小姐滿面暈紅,小聲叫起來,她試圖往旁邊挪動,「這、呃……這姿勢不適合你。」

  「是嗎?」普林斯先生不動聲色地抱著手臂,手肘抵著納什小姐,隨著他側身望來的動作,輕輕在她胸前擦過。

  納什小姐猛地站了起來,不顧小艇亂晃,跑到布朗夫人原先的位置坐下了。幾乎所有人都在眺望兩艘救援船,只有那位年輕的孕婦阿斯特夫人,還在悵悵地回顧後方。波浪搖曳間,她似乎很是不適,捂著嘴巴要吐不吐的。納什小姐看上去很怕她真的吐出來,伸手進口袋裡摸了摸,竟然摸出一盒薄荷膏來。

  「這個對我很管用,您可以試試。」她把那玩意兒往阿斯特夫人手裡試試,絲毫不顧「為什麼要在四月的天氣裡隨身攜帶薄荷膏」這一無解的謎題。

  結果阿斯特夫人掏出一盒一模一樣的薄荷膏。

  「昨天普林斯先生給我的。」她孱弱地笑道,「我散步的時候不舒服,正趕上他從船長室出來,恭喜您,看來您已經再一次……」

  「沒有沒有!」納什小姐連忙否認,向著每一位投來關切目光的婦人報以歉意的微笑,「沒有的事!」

  布朗夫人立即瞪了那個滿面陰郁半躺在救生艇一側的普林斯一眼。

  妻子沒懷孕,當丈夫的隨身揣一盒給孕婦止吐的薄荷膏做什麼?聯系到這對夫妻的古怪,她忽然明白過來:普林斯他出軌!他要去美國和小三幽會,結果納什小姐喬裝打扮跟蹤他,而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沉船事故挽回了他們岌岌可危的感情!對,一定是這樣!

  渣男!還那麼粗魯!

  布朗夫人愛憐地望向後排那兩位年輕的女士,她年紀完全能當阿斯特夫人和納什小姐的媽,盡管這兩個年輕的孩子差了得有十歲,但她那個年代的人結婚都早。

  都會好起來的,不是嗎?今天幸運女神優惠大放送,好運會一直眷顧女孩子們的。

  兩艘船並未立即開始救人,不僅因為乘客們看上去身體、精神狀態都很不錯,更是因為,其中有一艘是隸屬於皇家海軍的軍艦。

  現在已經很容易引發種種猜測了,再往前就是國際事故了——通常被叫做「宣戰」,盡管這似乎是一艘馬上退役的老船。

  不知道兩邊怎麼合計的,總之老軍艦給「卡帕西婭」號送了不少物資,「卡帕西婭」號也開始指引一眾救生艇改變方向,而老軍艦只放下了一艘小船,上面站了幾位年輕的軍官。

  「納什小姐!」為首的青年舉著一只大喇叭,「你在這裡嗎,納什小姐?」

  他們不斷呼喊著,在一艘艘救生艇之間往來尋覓,直到一發信號彈升上黎明的天空。

  不是!布朗夫人簡直費解了,納什小姐口袋裡怎麼會正好一把手槍和一發信號彈啊!她落過水,那槍還能用?合著這實景魔術還沒結束?納什小姐是魔術師的助手?哦,不對,托兒?

  軍官們歡呼著互相擊了個掌,開始加大力氣合力往這邊劃,等到他們身影近了,婦孺們這才看到,年輕人身後還掩著一位穿便服的中年男士。他完全站不起來,只是坐著,滿臉都是涔涔的冷汗,用手帕抹了又抹,也抹不干淨。

  這是個同類,頭等艙貴婦們互相交換了個眼色。

  「你真的還活著!」他如釋重負地長吁了一口氣,想要站起來,卻又腳軟得差點摔倒,「你果然——卡拉丹返航後我就後悔了,可是來不及了。還好你還活著,你竟然真的能……」

  「我不能,誰也不能,也別去嘗試,否則你會害得許多人腸穿肚爛、殘肢亂飛地死掉。」納什小姐一改先前那種和顏悅色的神氣,冷漠地站了起來。路過普林斯先生時,她踢了踢他伸長的腿,讓他別擋路。

  普林斯的手動了動,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想去拉住納什小姐,不教她過去。

  但他沒有那麼做。

  兩艘小船越來越近,年輕軍官太過激動,一個沒收住力,狠狠撞上了救生艇,害得它幾乎側翻,還好掌舵的海員經驗豐富,及時穩住了。

  在一片鬼喊鬼叫的抱怨聲裡,只有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落進了水裡,隨即又浮了上來——有救生衣。但整個過程她都是麻木而僵硬的,一絲一毫的掙扎都沒有,因為她不知何時已經死去了。

  那個三等艙的、又貧窮又醜陋的婦人。

  「她還有個孩子!」無聲的驚愕之中,布朗夫人想起來了,「孩子呢?」

  「沒有孩子!」屍體被幾支船槳合力撥拉過來,死者懷裡空空的,「孩子呢?」

  「水裡唄!」納什小姐正好站著,聞言也不廢話,縱身就跳了下去,比幾個忙著脫外套的軍官們利索多了。

  「蓋爾!」那位體面的中年男士登時急了,向著同樣反應不過來的普林斯怒吼,「她會游泳?」

  「不知道。」普林斯搖了搖頭,「應該不會。」

  不她不僅會而且很擅長!布朗夫人在緊張之中額外生出一絲洞察天機的舒爽,女人就該擁有一些連最親密的人也不曉得的秘密。

  「下去救人!」中年男士連連催促,「注意保存體力,你們都訓練過的,她沒有!別讓她反過來救你們!」

  怪了,他到底認為納什小姐會不會游泳呢?

  屍體先被打撈上來,仍舊放在救生艇上,就在普林斯旁邊。他向旁邊挪了挪,避開四處流淌的海水,眼神隨意掃過一眼,整個人都僵住了。

  緊接著,所有人——包括附近的救生艇在內——都看到,妻子還在水下救人,丈夫忽然跑去扒死者的衣服。

  啊?

  「你瘋了?」布朗夫人忍不住說,但她也沒去攔——根本沒人去攔,瘋子沒什麼好攔的,抓起來拷走關到死就行了。

  那位神奇的普林斯已經扒掉了死者的救生衣。一位在如此寒冷天氣裡往生已久的死者,她的屍體僵硬得幾乎扳不動,普林斯費了好些力氣,才將她用來裹在身上取暖的破布都扔掉。

  眾人這才看清,她的衣服有點兒怪。不像是任何一種女士裙袍,無論是寬松簡便的英國式,還是修長窈窕的美國式,那就是一籠統的某種長袍子,沒有任何精巧的設計或者復雜的結構,一直罩到腳,還破破爛爛的。

  「土耳其人?」冷眼旁觀的女伯爵忍不住問。

  「也像是北非那邊防風沙的。」她那位話不多的表妹也展現出了不俗的識見。

  然而普林斯並未關注死者的衣著,他僅僅是掃了一眼,就小心翼翼地從死者手上取下了一枚戒指。

  很古樸也很粗糙的黃金戒指,正是因為太古樸了所以粗糙,上面還鑲著一塊圓圓的小黑石頭,看不清上面是不是有什麼花紋,但那品質一看就離「寶石」相距甚遠——都說了貴婦們很擅長鑒定。

  但怎麼會有人正大光明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強搶死者財物啊!那戒指也不值錢啊!大公司繼承人也不差錢吧!

  布朗夫人簡直要崩潰了,她想向著海面大喊:「離婚吧孩子!千萬別勉強!」她發誓等納什小姐上來之後就一定會這麼勸導她!

  緊接著,普林斯又從死者頸中取下一條沉甸甸的金項鏈,上頭綴著一枚掛墜盒,盒子上還鏤刻著華麗的蛇紋。

  金項鏈他也收下了!布朗夫人幾乎暈厥,而所有沒下水的人表情都很難以形容。

  普林斯視若無睹。他發了一會兒呆,竟是有些不情願地將死者遺容整理了一下,繼而垂頭默哀。

  虛偽!

  這樣想著,布朗夫人還是和其他人一樣在胸前劃了個十字。

  一陣破水聲傳來,一個光溜溜的小孩被甩了上來,然後是一個抱著腿臉色慘白的海軍,他被扔到了自己的船上。

  納什小姐丟下一句「這麼冷的天下水前都不熱身的嗎蠢豬!」就再次折返入水。

  啊?布朗夫人驚呆了,這人怎麼還有兩副面孔呢?

  但她無心再去管明顯生龍活虎、如魚得水的納什小姐了,那個可憐的孩子已經攫取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發現那也是個女孩。

  光溜溜的女孩似乎完全習慣這種不穿衣服的生活,她走路都還有些不太穩當,連滾帶爬地往三等艙死者——大抵是她的媽媽——懷裡鑽。

  死者式樣古怪的長袍胸前有兩個破口,小女孩毫不猶豫地湊過去,嘴唇蠕動,大力吮吸起來。當她發現收效甚微時,甚至開始試圖咬,甚至咀嚼。

  「孩子!」布朗夫人大驚失色,她是船上唯一還能反應過來的人,別人都已經傻了,女伯爵姐妹雙雙張著嘴巴,看著十分蠢相。

  那個普林斯的表情也凝固了,但他看上去更像是……他認識這孩子,但沒想到她會是這副模樣一般。

  布朗夫人毫不猶豫地脫下了自己的毛皮外套——裡面還裹著珠寶與鈔票——向那孩子撲了過去。

  除了普林斯和那位緊張兮兮的中年紳士,幾乎所有人都忘了海裡還泡著人,他們像看猴戲一樣看著布朗夫人大戰小屁孩,最終以布朗夫人負傷告終。

  皮草整齊地裂了個大口子,布朗夫人的手臂也受傷了,血肉外翻,深可見骨。

  這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個小孩用牙能咬出來的吧?

  「真是個狼崽子!」布朗夫人疼得臉色慘白,喃喃自語,但跟這小姑娘沒什麼好生氣的,她顯而易見沒受過任何教育,任何,為人的教育。

  「看在上帝的份上,這可憐的夫人如果還活著,我一定送她上法庭。」女伯爵唏噓不已。

  是以當蓋爾·納什與唯一一位碩果僅存的軍官終於將最後一個抽筋溺水的倒霉蛋揪上來時,圍觀群眾因為離奇事件太多、甚至已經顧不過來看哪頭了。還好等候登船的隊伍很長,他們還有時間。

  那個強搶死者財物的普林斯此時此刻又變成體貼的好丈夫,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敏捷站起來,仿佛在峭冷春風中癱坐了一會兒就足以恢復體力了一樣。他給納什小姐搭了把手,將人整個從水裡抱了出來,脫了自己長長的外套裹在她身上。

  「出什麼事啦?」納什小姐還在狀況外。

  「等下我和你一起走,帶上這兩個。」普林斯毫不猶豫地說,幾乎沒有壓低聲音,「那是岡特,鄧布利多的同級生,你還記得不記得?」

  納什又露出那種擰著眉頭苦苦思索的表情。

  「岡特我記得,她捉弄忒修斯·斯卡曼德來著……嗯,說是謀殺也不為過。」她為難道,「別的沒了。」

  「提醒你一句,黑魔王的全名。」

  「呃……約翰?邁克?查爾斯?」納什小姐眉頭擰得愈發緊,開始試圖窮舉,「湯姆?傑克?愛德華?」

  「我就知道!」普林斯毫不客氣地朝著懷中的妻子冷笑,「我們眼中生死攸關的大事,在對方那裡都不過是無意聽來的故事!」

  「本來就如此!」納什小姐聳了聳肩,「至少『泰坦尼克號』都是我們聽來的故事,現在她同時成了我們兩個眼裡生死攸關的大事。」

  「那是黑魔王的母親。」普林斯強調,神情已然緩和許多,「她不該出現在這裡,我得搞清楚是怎麼回事,而不是隨波逐流地去一個陌生的國家度假,等鄧布利多報平安。」

  「我就說我忘了什麼事!」納什小姐恍然,「鄧布利多和格林德沃呢?」

  「他倆要是能讓自己死在那兒,你就可以考慮自己稱霸世界了,小姐。」普林斯毫不客氣地譏諷道。

  所以「泰坦尼克」號上還滯留了兩人沒上船?捂著草草包扎過的手臂、驚魂未定的布朗夫人,還沒從「眼前這個小猴子是黑魔王」的莫名其妙的震驚裡回過神來,就被更現實的問題shock了一下。

  蓋爾·納什小姐嘆了口氣,向小船上的中年男人比了個手勢。很快,幾個勉強從抽筋和溺水中恢復過來的軍官就被踹著屁股過來抬屍體了。

  小猴子像看守自己領地的母獸,虎視眈眈地環顧著四周。

  「梅……梅洛普,對吧?」普林斯開口,「我們是你媽媽的同學,她已經死了……閃開,我們要帶她回英國。」

  「她聽不懂英語。」女伯爵的表妹小聲提醒。

  「喔!」納什小姐忽然來了精神,「你會說那個什麼……就是那個蛇語?」

  「不會。」承認自己的不足令普林斯有些窘迫,但他很快緩和下來,因為納什小姐對此壓根兒沒什麼反應。

  「那換船吧!」她很平常地說,「請各位女士到我們那艘船上去。」

  頭等艙貴婦們都有些懵,但她們不是看不出來,眼前這位穿得像個三等艙窮小子的納什小姐才是能夠影響、甚至決定一切的核心。

  在她之前,除了女王,沒有哪個女人能將自己與煌煌軍艦聯系到一起。更不會視軍艦如同自己家的轎車、視皇家海軍的軍官如同汽車夫。

  衣裙摩擦的「簌簌」聲裡,女士們沉默又快速地換了船。哪怕方才面臨著死亡威脅,她們都沒有如此服順。對於頭等艙的人來說,生死關頭難得一見,但權力的威壓卻是生活中俯拾皆是的,她們是如此習慣,就像魚兒習慣海水。

  布朗夫人熱切地、依依不舍地注視著納什小姐。這真是她見過的最奇怪、又最厲害的女人。

  「祝您過得愉快!」納什小姐也注意到了她,不禁笑著同她揮了揮手,這才轉而去和換船過來的中年男人交換了一個禮貌的擁抱。

  「幸虧我沒真把你說的那種搭載小發動機的船給弄過來當救生艇,不然我們虧大了。」

  「別為自己的愚鈍找借口,你根本造不出我要的那種發動機。」

  普林斯先生似乎有些想笑,他扳著納什小姐的肩膀、低頭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而納什小姐臉色泛紅,咬牙也回了一句什麼,普林斯就露出一種……恨不得把人活活咬死的可怕神情。

  這就是這對古怪男女在這驚魂一夜裡,為萍水相逢的頭等艙貴婦留下的最後印像。


第57章 56

  破曉漸明,小船遠離了擠擠挨挨正往一處湊的救生艇集群,向著遠方矗立的軍艦劃去。

  「還好今天天氣不錯——我只知道如何激起老天爺的怒火、引發風暴,可不知道該怎樣平息。」蓋爾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那個拖著屍體依偎在角落的瘦猴,意味不明地說。

  斯文頓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如果蓋爾·納什不是在開玩笑,那麼這項「長處」確實很有用。但……天氣關乎每一場小到不能再小的戰役,那不是他該考慮的問題,也考慮不過來。

  「你遲早會學會的。」斯內普嗤笑了一聲,「畢竟你有一個宏願!」

  蓋爾白了他一眼,懶得搭理。

  「你就打算讓我這樣——一直下去?」斯內普指了指漸行漸近的巨艦。

  「愛莫能助。」蓋爾輕快地說,雖然她覺得魔法有時候像C語言,但黑白名單可以隨時寫入,混淆咒卻不行。

  「撒謊。」斯內普干脆至極,「這不是你的作風。」

  「好吧!」蓋爾也就繃了幾秒,就自豪地全盤托出了,像個求表揚的學生,「我將混淆咒與赤膽忠心咒給稍微結合了一下。」

  她清了清嗓子,雙手捧住斯內普的臉,直視著他的黑眼睛。

  「英國皇家海軍『簡妮·布蘭登』號是一艘排水量4.5萬噸、擁有40架艦載機的航空母艦。」

  第一縷晨曦落在「簡妮·布蘭登」號身上,她在斯內普眼裡已經全然變了樣子。

  甲板延長、船樓消失,成排的棕黃色飛機並列在前,一座瘦高瘦高的指揮塔擠在另一側。沒有護欄的甲板上,海員們正收起一些粗壯的鐵索?

  「攔阻索,飛機剎不住車了就擋一下,不然能一頭衝海裡,順便再撞掉幾架無辜隊友。」蓋爾給他解釋,抬腳踹了踹前面斯文頓的座位,「怎麼還是手動的?那多麻煩!」

  斯文頓不想理她。攔阻索自動感應系統………這簡直是在發夢!感應,靠什麼感應?這女人一張嘴只會說!

  「那自動收放呢?」又是一腳。

  斯文頓繼續裝死。

  「別逼我問出更難聽的來!」蓋爾冷笑,「彈射器和噴氣式飛機呢?」

  她明明指出了清晰無誤的前路,這幫人怎麼就不能上點兒心呢?

  斯文頓簡直想跳海了!這樣已經很好了,她怎麼永不知足呢?

  蓋爾也很委屈。她的事業裡幾乎沒什麼能給人看的,這一攤就算一項,可斯內普哪怕是個巫師,他也長著一雙現代人的眼睛啊!就——拿不出手!唉!

  斯內普忽然握住了她的左手。不是十指緊扣的那種握法,而是……恨不得將她的五根手指捏成一根。蓋爾吃痛,不由小聲問道:「怎麼啦?」

  「你打算怎麼善後?」

  在這片海域,《保密法》早已形同廢紙,以至於後來他和蓋爾都已經破罐子破摔,懶得裝了。

  「不知道!」蓋爾聳了聳肩,隨即又有些詫異,「我什麼時候負責善後了,那不都是你,還有鄧布利多擅長的事麼?」

  斯內普忽然站起身來,走到小船最前方,和一群全然陌生的海軍軍官擠著坐去了。

  「復合失敗?」位高權重的國防部高官擠眉弄眼地投來看好戲的一瞥。

  「關你屁事!」蓋爾又踹了他的座位一腳。

  等到「簡妮·布蘭登」號放懸索吊他們上去,蓋爾又想起一件事來:「我說的那種半進水式的船塢型登陸艙呢?」

  「做不出來!」斯文頓下意識地吼道,隨即又改口,「不是……在做了、在做了!但你想讓『簡妮·布蘭登號』上出現這種東西是不可能的,他們正在考慮開發一種新船型,就是……」

  「就是你的作戰艇尚且要人力靠手劃,是不是有些不太值當?」蓋爾冷笑了起來,「寒酸!」

  斯文頓被她擠兌得簡直坐不住,心想蓋爾·納什今天也不知是發什麼瘋!他的目光隨即落在勾肩搭背的海軍小伙子們中間那唯一一個異類身上,一時有些明了。

  紳士們見到漂亮姑娘,也會忍不住吹噓自己的事業。不就是性別轉換,對蓋爾·納什來說多大點事兒!害得他還以為她又獲取了什麼新情報判斷英國哪裡又落後他國一步了呢!

  神秘的蓋爾·納什小姐成功生還,這件事在「簡妮·布蘭登」號上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畢竟大家都是專業的,曉得在這種天氣的深夜,從飛機往一艘船上跳是多麼的……郵輪可不是航母,她的甲板上可供給傘降的空地兒可不多。

  但她不僅成功了,他們真的在「泰坦尼克」號的幸存者裡找到了她,還活蹦亂跳、精神抖擻,甚至還會罵人,還會不合時宜地和野男人眉來眼去,還會撿人上船!

  艦長和斯文頓先生之間來回打了幾場眉眼官司,以大副為首的高級軍官更是繃不住臉上的表情。

  有沒有搞錯,這裡是軍艦啊!

  那個男人也就算了,據說是家屬,那個野人模樣的小女孩是怎麼回事?居然還有具屍體?

  她必須得給個說法吧?

  「我對蓋爾·納什的底線就是,只要她還為大英帝國效勞。」心累的斯文頓先生一上來就說道,「請您滿足她一切能滿足的需求。」

  「不能滿足的那些呢?」艦長忍住了想去洗把臉的衝動,他懷疑自己是不是一夜沒睡出現幻覺了。

  「告訴我,我來替你滿足。」斯文頓先生短促但有力地點點頭,他現在迫不及待地想走,生怕蓋爾又Push別的進度,比如挖掘各大學物理系人才什麼的。

  最令他不能忍的是,蓋爾·納什說英國沒有這種人才,尖端科技都彙聚在德國和美國,但是挖一挖也算咱們努力過了——是人都聽不得這種話,斯文頓已經讓人開始著手從頭培養了,盡管他根本不懂什麼是「核物理」。但是沒關系,蓋爾·納什提供了幾個人名,說跟著他們的理論走就行。

  「這一場你看上去好像贏了,但是沒關系,下一場很快就要輸了。」說這話的時候,蓋爾正拈著一片枯萎的草葉出神,大概是去年吧,說完這話沒多久,「草原劇變」就開始了。

  被腹誹不已的蓋爾·納什小姐正側身坐在救生艇的船舷上,頭疼地盯著絕不肯下船、誰來咬誰、用魔力暴動崩誰的梅洛普·岡特。

  「你去引開麻瓜的注意力。」斯內普催促道,「別再幻想什麼柔和手段了。」

  蓋爾只好起身去找艦長和斯文頓——她一動,整個甲板的視線落點都跟著轉移了。

  「是我個人的私事。」她坦然承認,「那位岡特太太是我和西弗勒斯的老同學,我們有責任……帶她和遺孤回去。」

  「你的老師不是伊萬傑琳·奧平頓嗎?」斯文頓直接被氣笑了,就算他再願意大開方便之門,也不想被敷衍得如此……潦草,「她會收這種人當學生?」

  「這種人?」蓋爾鋒利的目光剜了過來,像刀尖剜走西瓜紅瓤,「哪種人?顯然我們的學校並不以出身論高低,何況西弗勒斯曾經的家境不比她要好多少,我也就比他倆強一點兒!」

  「哪怕是以能力論的!優秀的人不會讓自己一直窮下去!」斯文頓壓低了聲音。

  懂了,這也是個社會達爾文主義的,和格林德沃一定很有話談。

  蓋爾古怪地看著他:「其實我們也不注重物質,我們更關心精神層面……思想上的……哎隨便你怎麼想!」

  她耐心罄盡,開始直接提要求:要醫生,要鎮定劑和麻醉針,要一套能蔽體的衣服,要一具簡便棺材,還要吃要喝。

  斯文頓看了艦長一眼——雖然她和他們沒能達成共識,但這要求顯然沒什麼不好滿足的。

  艦長嘆了口氣,大副已經開始機靈地下令解散了——忙活了一整夜,所有人都該去換班睡覺的。那些不關心納什小姐死活的,現在夢都做了好幾輪了。

  蓋爾·納什轉身,眾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回到「泰坦尼克」號的救生艇上——那個張牙舞爪的小母猴不知何時已經沉沉睡去了。

  隨艦軍醫很快為梅洛普·岡特檢查了身體——大概有五六歲,四肢完整,沒有明顯的腫瘤,但有不輕的皮膚病,比如濕疹和癩痢頭,還是虱子與跳蚤的攜帶者。最重要的是,她有嚴重的營養不良,每一顆乳牙都患齲齒,咬肌也發育極差,推測是一直喝母乳導致的。

  緊接著是岡特太太的屍檢。她身上沒有明顯的外傷,蓋爾干脆讓軍醫將她解剖了。

  呼吸道和消化道裡都很干淨沒有異物,胸腹腔也沒有明顯的出血,沒有腫瘤。或許腦部有病變,但現在並不具備開顱的條件。

  「阿瓦達?」蓋爾低聲問斯內普,「誰干的?」

  「泰坦尼克」號上的巫師多到她都懶得數了,不過她幾乎一直在船舷邊盯著,並沒瞧見什麼異樣的綠光。

  「我只怕是詛咒。」斯內普將戒指和吊墜盒給她看,「岡特家的人有逃難美國的傳統。」

  「傳統?」

  「伊法魔尼的創始人就是一位岡特,廣義上的,她的母親姓岡特。」斯內普瞥了一眼在護士看守下沉沉睡去的梅洛普·岡特,「她是為了躲避姨媽的滅門追殺才移民美國的,她丈夫是個徹頭徹尾的麻瓜。」

  「那她又是為了躲避誰呢?」蓋爾指了指正在被縫合的屍體。

  「無論是不是躲避,如果我是馬沃羅·岡特,當我發現傳家寶消失了,一定會用盡畢生所學詛咒那個小偷。如果這『小偷』恰好是帶著女兒逃離他的妻子,只怕其惡毒程度會加倍。」

  「跑就跑吧,還帶什麼寶貝啊?又不能拿來換錢!到了美國誰還認你是不是斯萊特林的後裔。」蓋爾嘆了口氣,拉了拉斯內普,兩人一起從醫務室裡出來。

  護士會照顧梅洛普——在飢餓與疲憊耗盡她的精力之前,及時補針就可以了。而岡特太太則會被收拾出個人樣,暫且入殮。

  「難道馬沃羅·岡特就沒想過,他咒死了自己的老婆,女兒這副樣子要怎麼獨自生存?」蓋爾很是費解。

  看看她都給利芙留下了什麼!看看!

  「岡特家族有一種獨特的血緣魔法。彼此血緣越近效果越好,尤其是未成年人,只要岡特樂意,他可以隨時找到並控制女兒。葛姆蕾·岡特試圖用這種辦法搜捕外甥女,可惜伊索·瑟爾當時已經成年結婚了。當然,或許他根本不在乎。」ヾ

  「那你還要帶她回英國?我不相信馬沃羅·岡特有那個本事穿越大西洋。和它相比,英吉利海峽只不過是條小陰溝。」

  誰也不知道岡特太太是怎麼搞到「泰坦尼克」號船票的,或許她很擅長打劈啪爆炸紙牌ゝ。總之她成功地在三等艙裡潛伏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偽裝成岡特們最鄙視的麻瓜,還得忍受著詛咒的折磨。

  但馬沃羅·岡特顯然不會。蓋爾都不用去回憶原著(回憶了也是白回憶),用腳後跟想也知道這是個什麼貨色!

  「顯然我並不能放心黑魔王的母親在我看不到的遙遠國度長大。」

  「想太多了,就算沒有你我,像她這樣的遺孤也會被遣送回國的。」蓋爾在心裡盤算著,「總之只要解決馬沃羅·岡特就可以了,是吧?」

  「在動手之前,你得想想為什麼我沒有選擇那麼做。」斯內普提醒她。

  「我又不是個斯萊特林,索命咒那種東西,一時應急也就算了。簡單粗暴,我可看不上!」蓋爾樂了,「交給我吧!」

  他們拐了個彎,進入一條安靜的走廊。這一片的艙室算是臨時的「女子宿舍」,專為神秘客人蓋爾·納什劃出來的。

  「你曉不曉得你剛剛說話活像鄧布利多?」走廊空間有限,容不得他們並肩而行,蓋爾只好去前面領路,「還『動手之前想想我為什麼不那麼做』,你就直接別讓我殺人得了,把話說得再委婉些我也聽得出來。」

  她一時忍俊不禁:「在你眼裡,我更邪惡還是食死徒更邪惡?」

  「我也是個食死徒。」斯內普說,「或許我們之間的分歧沒那麼大。」

  蓋爾猛地停住了,「忽」的轉過身來。

  「在我向你展示我驕傲的成果之後,並不想提醒你這些年來多少人因我而死。」她努力平靜,可起伏的胸口還是出賣了她,「所謂的『草原劇變』是我的手筆,相信你看得出來,還有那些你看不出來的,掩藏在本該發生的自然災害下面。」

  「可你並不從中感到快樂,這只是你不得不去做的事。」斯內普走前兩步,他抬了抬手臂,蓋爾就自己疲憊地撞了進來。

  「是這樣沒錯。」她低聲說,聲音裡滿是委屈,「我不能說我不擅長做這些事,我很擅長。可我並不高興。」

  就像當年的他。斯內普忽然想起做魔藥學教授的那二十來年,他也是如此被困在霍格沃茨。他從蓋爾身上見到了和當初的自己如出一轍的刻薄、暴躁與冷漠。

  一條非走不可的路,一條無論給他們多少機會選擇、仍舊會踏上的路。但這並不能令他們感到愉悅與輕松,每一天都是折磨。

  「但你選擇來救人,『泰坦尼克號』上的人可和你沒什麼關系。我聽那些跟著來找你的飛行員聊天,你的行為非常冒險,對嗎?」

  「如果有朝一日要犧牲掉這些人,我也不會猶豫的。」

  「但現在還沒有。」

  「所以為什麼不救?當然要救。『泰坦尼克號』上的人,與草原的牧民,還有墨西拿島上的居民,他們就像是……被風吹落的花瓣。有的飄到了桌布上成為優雅的點綴,有的飄到了爛泥潭裡一起腐爛。如果哪一天情勢逆轉,桌布被扯下來扔進洗衣房,爛泥卻成為珍貴的肥料,那麼也是一樣的。」

  她那份幼稚的暗殺名單上不僅有彼時還未出世的皇太子迪宮,還有副總統的遠房侄子。他們代表著不同的國家,在不同階段殘害她國土國民的國家。

  「你和我也是一樣的,沒有什麼不同。」斯內普的手指撫過她的頭發,上面散發出海洋的腥氣,甚至結出了鹽粒,「我們唯一的不同,就是……衡量逝者的單位不同。」

  他想起凱瑞迪·布巴吉。他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去,正如他眼睜睜看著許多人死去。但重來一千次一萬次,如果仍不得不走到這一步,那他依然只能選擇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死。

  「不……不,西弗勒斯。」蓋爾已經哭了,「我們不一樣。我有時會覺得自己特別虛偽,我——」

  她清了清被淚水模糊的嗓子。

  「俄羅斯有一位麻瓜文豪說過,『要愛具體的人,而不是抽像的人;愛生活,而不是生活的意義』。」她背誦道,「顯而易見,我就是在愛生活的意義,我靠這股意義堅持下去!具體的人被我放棄了,我靠著,愛一群我從未見過的抽像的人,而去殘害另一群抽像的人!」

  但她沒辦法愛那群「抽像的人」裡的某些「具體的人」。撫養她長大的福利院浸滿罪惡,裡面的每一個人都死有余辜。她與自己國家的那些……好的牽絆,是抽像的電視節目所給予的,是無法落地的,抽像的愛。

  甚至有時候當她被無盡的負擔壓抑得喘不過來氣時,她會無不怨恨地想,當她被困在福利院裡受盡屈辱與痛苦時,她念茲在茲的國家又做了什麼?

  她被摟得更緊了。

  斯內普極其不擅長安慰人,更討厭讓考慮「如何安慰他人」占據自己的思緒。他想了半天,才問:「所以你會收手嗎?」

  「不會。」蓋爾的聲音悶悶的,她抬手擦了把眼淚。

  「這不就是。」

  那只擦眼淚的手順道給了他一拳。

  「也是為了報答你剛剛差點兒把我的手擰斷。」她暫居的艙室到了,蓋爾把斯內普開進去,自己落後一步鎖門。

  「當著那麼多人,我也只好擰你的手。」

  「不是吧?」蓋爾駭笑,走去床邊解扣子,「你還想擰哪兒?」

  她把短外套往椅背上一披,扶著床欄彎腰去解鞋帶拔靴子,等來等去等不到回音,一抬頭正對上他的眼神。

  「拜托?」蓋爾比了個調頭的手勢,「咱們是不是也稍微——女士脫衣服,總不好就這麼盯著看吧?」

  「既然我被安排住在這裡,你也沒有反對,那我想這一定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不敢放任你這種來路不明的陌生人在軍艦上亂跑啊!」蓋爾嘀咕著背過身去,避開他的目光。她草草扯開襯衣扣子,想著燒點水擦擦,但臉盆毛巾都在斯內普身後……嘿,看這點兒背的!

  她嘆口氣,剛要把扣子系回去,那兩只手已經沿著豁開的領口插進了她的襯衫裡,順勢將那件破爛的舊衣服向外一剝,一直褪到手肘上方,隨手打了個死結。

  蓋爾眼睛瞪得像銅鈴!

  「哎不是!你這、這——都是跟誰學的啊?」雖然說分手之後應該坦蕩地祝福對方另尋良人,但她心裡還是怪不樂意的。

  「和你。」

  「撒謊!」

  斯內普並不答話。水壺在臨時變出來的爐子上悶聲高歌,臉盆裡只兌了涼水,他招了招手,一個冰涼的毛巾把子就落進掌心裡。

  「你先!」蓋爾連忙說,轉身反跨過椅子,把頭搭在椅背的外套上,透過舷窗看海,「擦完給我弄干淨就行。」

  水聲單調地斷斷續續響了一陣,水壺一開,就又豐富起來,蓋爾不及回頭,就被滾熱的毛巾燙得一哆嗦。

  「怎麼了?你在醫院都敢為所欲為,現在又裝什麼正經?」

  「我、我那是正當報復。」蓋爾咬牙嘴硬。

  「你那是篤定我們以後不會再見面。」

  「一直以來不都是這樣的嗎?我以為我們有些默契。」

  束縛驟然一松,蓋爾動了動手臂,原來不是那襯衣,是內衣搭扣。

  「我不想再這樣了。」斯內普將■衣推上去,手到哪裡,毛巾就擦到哪裡。他倒是一點兒都不留力,蓋爾渾身火辣辣地疼,心想這人去澡堂搓澡倒是一把好手。

  「你別這麼自說自話啊!」蓋爾警告他,「差不多可以了,剩下的我可以自己來,別逼我動手。」

  「你先答應我。」

  「如果我現在能答應,那麼我九年前也可以。」熱毛巾帶來的暖意漸漸消散,擦濕的皮膚開始感到些微的冷,好在有人摟著她,明明用的是涼水,斯內普身上倒是熱乎乎的。

  「你怎麼才肯留下?」

  她耳朵下的一小塊皮膚被吮得發疼。

  「我不知道要怎麼留下,西弗勒斯。怎樣才算你想要的『留下』。」

  「我們……我們可以住在同一幢房子裡,在同一張床上醒來,在同一張褥單下入眠。」他說得有些干,自己也知道,但本身不太擅長抒情,似乎根本沒辦法打動她,「我不會管你要去哪裡,做什麼……我都已經……」

  「你最近……是遇到了什麼難題嗎?壓力很大嗎?不是我說,我們這樣的,還有什麼看不開——」

  她的余音被一口吞沒了,像毒蛇吞下伊甸園枝頭的蘋果。蓋爾的火也上來了,直接給斯內普咬出了血。當然了,斯內普也沒留情,她都不知道他犬齒這麼利。

  「你最好找個麻瓜牙醫磨一下牙。」她舌尖舔著嘴唇內側的三角形小傷口,疼得直吸氣。

  「只好麻煩納什博士多費心了。」

  「在柔軟的地方磨不了牙!」

  他們一直在反反復復糾結這個問題,蓋爾被磨得昏頭昏腦,直到皮帶頭落地,磕出驚天動地的「咣當」一聲。

  「哎你——」蓋爾終於急了,拼命一掙,試圖用左手讓她滑落的褲子自己提上來,然後在沒有腰帶的情況下穩定住——太難了,比用左手殺人虐人腦控人還難得多了。

  該死的!怎麼還是只能任他宰割啊?她還可以幻影移形逃跑,當然,但在這茫茫海洋上除了斯內普,就只有剛剛大張旗鼓分手的鄧布利多和格林德沃了啊!人怎麼能光著屁股去見異性呢,同性戀也不行啊!

  「我服了你了!」蓋爾拼命壓抑住憤怒的呼喊,「做做做,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最好一口氣做個盡興做個爽!下了船他們就各奔東西、老死不相往來!

  她眼睛有點酸,但這也沒辦法。未來如何她一點把握也沒有,如果到時候還要再分開,又何必多痛這一次?她又何嘗不想要過那種生活呢?她還沒擁有過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呢!但是她不敢,她怕她會沉溺、會退縮、會軟弱,會不敢做事,鬥志會被消磨。愛不好麼?愛當然好了,可是未免也好得太過分了。她沒有資格享受這樣好的愛,在她成功以前,在人命面前。

  「告訴我,我在干什麼?」

  蓋爾回過神來,她正仰頭靠著他胸膛,光知道一疊聲喘粗氣,腦筋都不靈光,只想著千萬別發出要命的聲音。

  「回答我的問題。」

  「你、你在……」蓋爾一陣腿軟,在地上站不住腳,全靠身後的人托住她。經年離別,在國王十字車站又再相逢,他就是像這樣把她拖起來,可現在……現在……

  「嗯,『我在』。」他一本正經地重復,「在做什麼,你感受不到嗎?」

  怎麼會呢?蓋爾難堪地想要蜷縮起來,一個下意識的防御姿勢,反而被強硬地扳開,像是一只即將被剝皮吃掉的熟透紅蝦。

  「你在玩……還是什麼……」蓋爾艱難地抉擇著動詞,蝦頭麼,確實好吃呀,拿來熬高湯,據說很鮮美,「我的、我的……」

  她沒辦法好好說話了,喉嚨一動,就感覺那鋒利的犬齒好像要劃破她的動脈,狠狠飽嘗她那無情無義的冷血。

  「說不出來,你就寫吧。」斯內普將她推到桌前,那上面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份紙筆,「寫下來。」

  寫下來?寫下來?!!寫什麼???

  蓋爾腦子裡一片空白,一時也根本想不起反抗。如果順從他能換他消停,那為什麼不呢?她搜索枯腸,怎麼也想不起那個器官的學名,只記得一個粗俗的俚語,那是大學幾年被男同學們拐帶壞了,於是蓋爾哆哆嗦嗦地提起筆。

  她寫了,並沒什麼感覺。她的文化素養很難讓她理解這些單詞背後的微妙含義。她曉得它「粗鄙」,卻不曉得「粗鄙」在哪裡。斯內普端詳了一下,果然也發現了那種「不夠」。

  「寫母語。」他抽出一只手,握住蓋爾的手,那濕淋淋的觸感讓她渾身止不住地顫栗,既害怕又羞恥,「這個單詞用你們的語言怎麼講?」

  蓋爾打定主意不吭聲,當然,更不能寫。

  「不如我來猜猜,納什教授。」斯內普帶著她動筆,「一般來說,詞根要麼是『屍體』,要麼是『女人』……是『女人』,你心跳得快要撞進我手心裡了。」

  他順便一揉,像是呼應自己的話,再把蓋爾往上提一提,因為她整個人都在難以自持地往下偎,勾著手臂,腿也軟得站不住。他讓她站在自己腳背上,也不好好踩,腳趾頭亂動,總也不穩。

  「那半邊是什麼?」倒霉學生沒完沒了,「會不會和它的傳統職能有關?如果有關的話,那我就知道——唔,你的反應告訴我,有關。」

  這裡有一個執迷不悟的賭徒。他反復而快速地撥動著老虎機的開關,期待著源源不斷的幸運籌碼。蓋爾則像個竭力要抱住懷中財寶的孩子,但金幣終於還是一點點從她手中掉落,最後丟了個精光。

  沉醉間,她感到有人把自己抱上了床。這可是人家的床啊,她心想,不管有沒有睡過別人,這樣太不好了。可是……她又覺得不夠,遠遠不夠。

  「你自己來。」抱人的大概是累著了,難道她很沉嗎?不是讓她改名叫「Molly」的時候了?

  「……噢!」蓋爾努力地思索了半天,費勁地想要爬起來騎上去。

  「不。」他一只手把她按回去,又撈起她的小腿交到她手裡,教她自己把著,「拿好了,如果你松手……」

  蓋爾終於短暫地清醒了一會兒,她試圖做些什麼——不然呢?難道逆來順受、予取予求嗎?但斯內普好像早就料想到似的,蓋爾甚至沒看清他拿了什麼,只聽見微微的風聲。

  她又花了十分鐘才反應過來,不是疼得(但不意味著不疼)。當然她也確實淚流滿面,甚至一度抽搐失語,但也不是疼得。

  真是沒臉見人,蓋爾兩眼一閉,就當自己暈過去了。

  「不說些什麼?」手掌掠過她泛著紅的顴骨,一直滑入長發,手指和發梢糾纏在一起,「不是你的習慣。「

  「啊哈哈……」蓋爾尬笑,「現在結束了,到你自己的床上去吧,西弗勒斯。」

  「沒有結束。」他斷然否認,「剛剛我只是在報仇。」

  在長久的無語之後,蓋爾終於忍無可忍:「你是不是覺得,把我那啥——呃,就是那啥……反正就是那啥了,我就會答應你留下來啊?」

  「你會嗎?」斯內普用拇指蹭了蹭她的嘴唇,蓋爾不肯停留,卻允許她的下頦暫時歇泊在他掌中,像一只小鳥,像一艘小艇,「心靈的慰藉與■體的歡愉,哪一樣我還不夠賣力?哪一樣又起效了?」

  「就這一樣啊!」蓋爾探手彈了彈,「你怎麼回事呀?你明知道如果我懷孕了,就只好留下來了。」

  「所以我不能這麼做。」斯內普大概是受用,所以一把拂開她,「現在離我遠點。」

  「你什麼時候這麼高風亮節啦?」蓋爾越發要湊過來,但這一次她沒有再不老實地亂動亂摸,只是笑,「我記得你可不是個紳士來著。」

  斯內普更加把她的臉往一邊推,他甚至抓了袍子起身、要去往遙遠的對角線——分給他的上鋪。

  蓋爾連忙四肢並用去留人,像樹袋熊一樣巴了個嚴嚴實實,手一不小心又碰到不該碰的,立刻感覺懷裡的人渾身顫抖,像一座要噴發的火山。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忍著笑說,「要不我們就試試吧,西弗勒斯。」

  「試什麼?」他暴怒似地把她拉開、扔回床上去,仿佛她的皮膚能分泌蛇怪的毒液,無辜的臉盆、水壺統統被踢得遠遠的,活脫脫是個暴力狂,「試你會不會懷孕?試你會不會生了個孩子就再次消失?新生命不是你享樂的副產物,妊娠更不是一場漫長的後遺症。」

  「好好好,沒事沒事沒事……冷靜冷靜。」蓋爾不住口地安撫他,想下床去,可室內鞋又被他穿走了,真是也不嫌小,只好赤著腳,噢又弄了滿地水。

  要不算了吧,她一度有些絕望,感覺磨合起來會很費勁呢?

  「等等……等等!」他簡直不抱什麼希望地冷靜下來,「你說的『試試』,到底是指……」

  「我們國家的人是這樣的,你送我一個果籃,我得回送一個鑽石礦才行。」蓋爾笑了起來,「我想試試……我能停留多久。或許是幾個月,或許是幾年,或許我甚至可以安安穩穩地當個『安樂椅殺人魔』。但我不確定你是不是能忍受這樣的生活……」

  「不能。」斯內普遠遠地看著她,「因為不是忍受。」

  「可如果我有一天不告而別……這幾乎是最好的情況了。你不喜歡突發事件的,對吧?」

  「但是我喜——」那句話終究沒說完,他已經無法再忍耐下去了。蓋爾張開雙臂迎接他,熱情,天真,毫不設防。

  「你確定?」

  他還是停下來,甚至不得不再向後退。有什麼東西在吸引著他,就像麻瓜的磁鐵,如果他不想失控,就得離她遠遠的,免得一旦被她的磁力捕獲,就會淪為毫無反抗之力的獵物。當然了,她也一樣,可蓋爾……蓋爾……

  「嘖,那你可以想想給二胎叫什麼了。」

  「閉嘴!」他警告她,「你享受過了,現在到我了。」

  「你不是報仇嗎?怎麼成我享受了?」蓋爾一拍床板,就要跟他理論。

  愛情,不管是談的、還是做的,果然適當調節有益身心。她以往總覺得身上沾滿了上輩子那種輕飄飄的、無處不在的泡沫小球,再輕再輕,當她被裹得看不清本來面目時,也不堪重負。多虧這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風,一場將地澆透的大雨,將她衝刷得干干淨淨。


第58章 57

  蓋爾醒來的時候,嘴裡還銜著斯內普的手指。她連忙「呸呸」吐出來,順道再給人揉了揉,剛開始她還記得不能咬,到後來就顧不上了。

  這一動將斯內普也鬧醒了。

  「什麼時候到南安普頓?」他含糊地問。

  「什麼時候也到不了,我們要去貝爾法斯特。」蓋爾一開口就傻了,「喂!待會兒我要怎麼見人?」

  「那是你的事。」他手又伸過來,「我知道有個魔咒,會讓人出現風寒失語的症狀,我也肯定你不知道。」

  「求你。」蓋爾懶洋洋地說,「別動,都腫了你信不信?」

  「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

  蓋爾:「…………」

  人真不能憋著,不然容易在壓抑中變態。

  好在她也很喜歡親吻、擁抱與■撫,喜歡皮膚與皮膚摩擦的觸感(前提是不能出汗),於是單方面的懇求也能變成雙方的享受。蓋爾反正是不想回到大英國防部高級顧問/Alliance骨干蓋爾·納什的身份裡去,能拖一刻是一刻,讓她干什麼都行。

  1912年,英國,某郡,小漢格頓村。

  「吊死鬼」酒館一大早就被占領了——一簇簇穿著筆挺軍服的陸軍士兵往來不斷,村公所的人被叫進去半天都沒出來,包括村長、牧師、醫生以及熱心鄉紳裡德爾老爺。

  一百年前整個村子都是裡德爾家的佃農,還好裡德爾家一代不如一代,漢格頓莊園才得以陸續變成大、小漢格頓村。

  「怎麼回事兒?」男女老少在上工前不免閑磕牙。

  「征兵的,八成要打仗了。」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高深莫測地說,顯得很懂,「報紙上說議會正在尋求一種全新的兵役制度,半義務半志願。」

  「咱們村得出幾個?」有婦女關心起自己家的男人。

  「十幾、二十個吧,說是先征這麼多,不夠再說。」眼鏡男人一副和征兵官很熟的樣子,「至少現在不用自備武器、馬匹與干糧了,看見那身衣服了沒有,剛換裝,選上了就給發!」

  「那還不快點叫岡特來,終於有褲子穿了!」有人哄笑道。

  大家都一起笑了起來,惡意但滿是快意地。誰都拿那討厭、怪異且褻瀆的一家子沒辦法,嘲笑是唯一行之有效的手段——僅對村民們自己個兒而言,他們並不敢當面嘲笑岡特們,沾上他們家的人總會倒霉。

  「十幾、二十幾個人值得這麼大陣仗?他們來的人比要的人都多。」也有人敏銳地覺出不對,「好像……是在准備迎接什麼人,似乎是個大人物。」

  村路盡頭揚起的煙塵佐證了他的猜測——一輛低調的黑色轎車緩緩駛進村民們的視線,一匹漂亮的栗子色駿馬輕快地跑在它旁邊,馬背上坐著一位俊秀的青年軍官,正半俯著身子與車廂裡的人談笑。

  就是有點兒娘裡娘氣的……不對,那好像就是個女的吧?一位女軍官?

  「不可能,我完全不知道減震是什麼原理……與其抱怨個不停,不如把這附近的路修了,今年的福利撥款我還沒批,讓你插個隊?」

  軍官的笑聲越來越近,那的確是如假包換的女聲,男人想要有這樣的嗓子,除非舍得自己□□。

  「我沒有抱怨個不停。」在村民們瞠目結舌的瞪視下,轎車裡鑽出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紳士,他中等身材,頭發略有些發灰,神情無奈。

  「但你板著一張臉,好像所有人都欠你幾百萬鎊。」或許是英國破天荒頭一遭的女軍官撇了撇嘴,長腿一掃,從馬背上跳下來——上帝在上,她居然還是跨騎!

  「我覺得她有點兒眼熟。」一位老工人喃喃地說。

  「當然眼熟,你們PNB裡全都是這式樣的女人。」有人不屑地反駁。

  女軍官繞過馬頭,整個兒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視線裡。她全身裝束一絲不苟,制服之外,大蓋帽、皮帶、槍袋子彈袋全都好好兒地待在應有的位置,長靴擦得锃亮,只差一把軍刀。ヾ

  方方面面都太板正了,有點兒像拍電影的女演員。

  女軍官正用馬鞭柄輕輕敲擊著掌心——居然還戴著一雙白手套——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村民,黑眼睛忽然一亮:「伯頓?你家住這裡?」

  被點名的老工頭懵了:「您、您叫我嗎?」

  女軍官笑吟吟地點點頭:「看來您已經把我忘啦!」她揚了揚手,下意識要去挽那中年紳士的手臂,被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抱歉,習慣了!」她吐了吐舌頭,「我現在代表大英帝國陸軍,對吧?」

  中年紳士別轉過頭,臉上也是忍俊不禁的笑意。「快點!」他催促道,「難道你要等我去……?」

  「你官比我大吧?」女軍官忍不住去看自己的軍銜,「噢咱們不是一個系統的,那你憑什麼管我?」

  他們肆無忌憚地說笑,一邊罰站的司機終於忍不下去了,默默去酒館裡通報了一聲——軍官與士兵一湧而出,鄉紳們落在後面,壓根擠不上前。

  「蓋爾·納什……上校?是一位女士?ゝ」為首的征兵官艱難地吐出幾個單詞,「這是怎麼一回事?」

  「如你所見。」那女軍官掃了一眼他的領章,大概是沒認出來,只好硬生生把稱呼咽下去,「不習慣的話,叫『女士』也行,反正我也不是作戰部門的。」

  「請允許我……確認一下。」征兵官使了個眼色,就有個傳令兵一路小跑著去酒館裡打電話去了。

  「可以理解。」女軍官點了點頭,又指著身邊的中年紳士介紹,「這是國防部的愛德華·丹尼爾·阿爾伯特·斯文頓先生ゞ。」

  軍官叢裡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來,顯然這兩個名字出現在一起很意味著什麼。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大家就得在這裡干站著等那個層層轉接的電話打完,村民之中有人驚聲叫了起來:「我的老天啊,你該不會是……納什小姐?」

  「我就說我的主場不該在軍隊吧!」女軍官毫不嚴肅地笑了起來,「你要是真把我忘了,老伯頓,我可要傷心了!」

  「天啊!天啊!!」老工頭看上去很想跑上來找她握手,又被那一身軍服給震懾住,「您原來是當兵去了?」

  女軍官大笑起來,笑得為斯文頓先生開車的司機都忍不住嘀咕起來:「奇怪,明明她才總是老像別人欠她錢的模樣!」

  說著,又忍不住看了看自家領導,往常總是春風拂面、和顏悅色的人,今天總透著一股僵硬與生疏。多了個工作時間酗酒的毛病不說,在車上也不和他閑聊了,難道是早餐吃了洋蔥?

  村民們也竊竊私語起來,附近就有一座PNB的工廠,小漢格頓不少人都端蓋爾·納什的飯碗。但對於年輕人來說,這個名字只存在於傳說裡。

  酒館那扇老木門「呼啦」一聲響,傳令兵終於打完了電話。他有些尷尬地小跑著來到長官身邊,但說什麼似乎都不太好,干脆一個立正,向女軍官「啪」的敬了個禮。

  下一秒,出於某種慣性,所有軍官與士兵都齊刷刷地敬禮。有人手都抬上去了才明白過來,表情管理一度失控。

  女軍官沒有還禮,所有人的手只好一直舉著。

  「下不為例。」她輕飄飄地說,目光掃過男人們的臉,手指觸了觸帽檐,相當敷衍。

  大家都松了一口氣,軍人們、村民們,還有那個司機——沒錯,蓋爾·納什看起來還是原來那個蓋爾·納什,大概她和斯文頓先生之間同時只能有一個人心情好?

  納什小姐的臉冷了下去,斯文頓先生的神色這不就起來了?他神情是如此的奇異,充滿著不加掩飾的贊賞。

  就這?這有啥?不都該習慣了嗎?這就喝醉了?

  「我以為這衣服是你偷來的。」他低聲對納什小姐……納什上校說道,「竟然是真的?」

  不是,這不你堅持要給她辦的嗎?說授勛的時候光禿禿的不好稱呼?自古以來還沒有和軍政完全不搭界的平民獲封的?不是你自己說的嗎,啊?

  蓋爾·納什只是笑而不語,她今天也是難得地反客為主,平常都是懶散地跟在斯文頓先生背後一步都不肯多走,活像個幽靈。司機愈發奇怪起來。

  「准備得怎麼樣了?」她問道,「什麼時候開始登記?」

  「隨時,只要您吩咐。」村長終於插上一句話。

  「盡快吧,我們只跟這一程,大漢格頓那邊就不去了。」意氣風發的女軍官瞥了一眼黑洞洞的小酒館,滿臉嫌棄,干脆一指對面的老橡樹,「我們就在那兒等,登記完了拿名冊來看。」

  盡管她自稱並非作戰部隊,但仍是在場軍銜最高的人。一聲令下,所有人都動了起來:已經上工的得叫回來,還沒出門的直接上門堵,就在眼跟前兒的你好這邊排隊登記體檢。

  連司機都去給他倆搬椅子了,忙忙碌碌之中,本地熱心鄉紳湊了上來:「如果您願意賞光去我家坐坐,上校,就在那邊的山坡上。外面暴土揚塵的,您在我家,一樣能看到『吊死鬼』酒館這裡的情況。」

  一男一女齊刷刷地轉過了頭,眼睛如出一轍地明亮,簡直亮得怕人,亮得都有些詭異。

  「湯姆·裡德爾?」那位斯文頓先生意味不明地問。

  老裡德爾沒想到連國防部的大人物都聽說過自己,一時驕傲地挺了挺胸膛。誰知那位斯文頓先生又問:「你兒子呢?」

  「嗯?」老裡德爾一愣,「湯米他、他上學去了。」

  「噢!」女軍官蓋爾·納什贊嘆般地點了點頭,偏頭向斯文頓先生,「原來他長這樣?確實還挺好看!」

  「不知道。」斯文頓先生搖了搖頭,「顯然當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不長這樣了。」

  「多麼可惜!」女軍官嘆惋不已,抬眼看到老裡德爾居然還杵在這兒,不由驚訝,「您怎麼還不去登記?」

  「我還要登記?!」老裡德爾也震驚於這些人的不上道。

  「早晚的事,有一個算一個,一個都不能少。」女軍官爽朗地笑起來,「如果您有正當職業,服役會為社會生產造成影響,我可以讓人把您的批次往後排。」

  正當職業?鄉紳算不算正當職業?他的日常工作就是收租啊!

  正好兩把扶手椅搬來了,那女軍官自己坐了,順手就讓司機帶老裡德爾去登記。

  「像做夢一樣。」

  橡樹下的草地裡擺著兩把扶手椅,斯文頓先生與納什上校相對而坐,難得英格蘭能有這麼濃烈的陽光。

  「好夢越做越美。」納什上校打趣道,「現在不過是個開始,再過兩年,我看你大概是要高興死。」

  「什麼『過兩年』!」斯文頓先生失笑,從隨身攜帶的小酒壺裡克制地抿了一口,「過二十年都不夠。」

  「日子過起來也快得很,我要是你,我就回霍格沃茨教書去。」

  「怎麼?」

  「扣他們的分啊!」納什上校表情誇張地比了個狠狠往下砍的動作,「你難道就沒想過?就是哈利·波特的爸爸啦教父啦那些人,當然我勸你還是注意一下為人師表的形像,這樣哈利·波特的爸爸追求哈利·波特的媽媽的時候,你就可以以一種可靠師長的姿態站出來說,『相信我,孩子,這小子根本不行』!」

  斯文頓先生的表情凝固了。

  「你就……不生氣嗎?」他擰著眉毛問,「或者吃醋、嫉妒什麼的?」

  「我?」納什上校本來興衝衝的,冷不防被打斷,愕然指了指自己。

  「我和……我曾經……」斯文頓先生審慎地吐露了幾個字,「我是說,我愛莉莉,我是為了她才……」

  「你今年多大了?」納什上校端正了神色。

  「65。」斯文頓有些不情願,手指敲得酒壺直響。

  納什上校忍不住笑了起來:「看看你這副脫口而出的樣子,心裡算過很多次了吧?」

  她渾不在意地將手一揮,掌心裡握著的一雙白手套像和平鴿死活掙扎不出的自由羽翼。

  「活這麼久喜歡個把人也很正常。」她頗為懷念地嘆了口氣,眯起眼望向湛藍的晴空,「我還喜歡過男明星呢,你看,我都能!」

  「誰?」斯文頓先生一時好奇。

  「說了你認識嗎?」納什上校頗為不屑,「我認識《泰坦尼克號》那男演員的時候,他都已經——都已經——」

  她笨拙地舉著雙手,似乎想比劃出記憶裡男人的模樣。々

  「算了,我也不關心。」斯文頓先生忍不住舉手示意,眼看著對面的女軍官似乎有豁出自己形像去模仿什麼的意思,連忙制止。

  「我說啊,你就在你們入學的那一年入職,玩夠了就走。等到哈利·波特入學的時候,你就二進宮,等到你把人家孩子欺負哭了、他家長怒氣衝衝找上門來,就在鄧布利多的校長室裡你們來個狹路相逢,一看不得了!怎麼又是你!少年時代的心理陰影又卷土重來,你就等著看他們的表情吧,還有拼命拉架的鄧布利多,哎喲,想想我就要笑死了!」

  納什上校無縫銜接上了方才被中斷的話題,一邊說一邊樂。斯文頓先生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大概是真的順著納什上校的思路試想了下去。

  「那你呢?」他隨口問,「我得想辦法讓你看到這笑話。」

  「誰知道呢,大概死了吧?」納什上校冷不丁冒出一句嚇死人的話,「格林德沃是不是沒死?大概因為他不是英國人,而理論上我是,所以攝魂怪會吸走我的靈魂。」

  斯文頓先生一下子不笑了。

  「怎麼了?」她坦然地回望著他,指了指不遠處在汽車陰影裡躲清閑的司機,「你說他聽到多少?」

  「無論多少,都會是零。」

  司機看到納什上校笑著向他眨了眨左眼,左手比了個「擊斃」的動作,還瀟灑地吹了吹「槍口」——看來「高興守恆定律」又應驗了,蓋爾·納什心情不錯,但斯文頓先生看上去又活像全世界都欠他八百萬。

  大概是方才他們不得不用密碼交談的內容進展不順吧?司機並沒有多想,干他們這一行的,不能帶著耳朵和大腦上班。

  小漢格頓村男性青壯年勞動力名冊終於交過來的時候,納什上校已經仰面倒在扶手椅上打了好幾個盹了。她本來將手套擋在臉上遮光,斯文頓先生卻看不過眼,愣是不許,最後納什上校只好揭了帽子——司機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她原本盤好收在帽子裡的那一頭長發慢慢松脫,最後差點兒垂地上去。

  不對勁,司機心想,斯文頓先生才不舍得讓他的心肝寶貝蛋在露天的風裡打盹兒。早在村裡那個奶油老白臉開口相邀的時候他就會答應,就算為了遷就蓋爾·納什,等到人睡著了,他至少會命令他去借一條毯子。

  雖然是夏天,但這是英國。

  「人都在這裡了?」納什上校打著哈欠,慢慢翻著冊頁,「不能夠吧?」

  過來交差的人們面面相覷。

  「可、可是……上校,我的兒子……他才不到10歲。」老湯姆·裡德爾(或許稱之為「老老湯姆·裡德爾」更合適)緊張地說。

  「不是說他,別誤會。」納什上校失笑,將冊頁擋住嘴,自以為很隱晦地望向斯文頓先生,「嘿!叫什麼來著?」

  「……岡特。」斯文頓先生冷冷地翻了個白眼。

  「噢噢!」納什上校恍然,手指重新劃過冊頁,「岡特呢?」

  征兵負責人一時無語。合著這二位是釣魚執法,這得是多大的魚?莫非……是歐陸的間諜?

  「岡特……」村長有些為難,向牧師投去一個求助的眼神,牧師無辜地搖搖頭,這家人連教堂門朝哪裡開都不知道,他沒有管轄權的!

  「岡特怎麼了?」征兵官茫然地問,自覺這裡好像只有自己不知道岡特的貓膩。

  「不怎麼了,我小時候在村子裡的名聲不比岡特好多少。」納什上校笑著站起身來,「既然選了小漢格頓做新制度示範點,我們就把事情做得盡善盡美,對不對?」

  村長的眼睛裡燃起希望的光,這家子世世代代像塊鼻涕牛兒一樣糊在小漢格頓村好有多少年了,能治他們的人終於來了嗎?放炮,今晚全村慶祝!

  「帶路吧,先生。」納什上校親切地揚了揚下巴,那個國防部的官員也跟在她身後,右手揣在外套口袋裡,難道裡面有槍?

  「斯文頓先生?」司機懵了。

  「待在這兒。」他的雇主不耐煩地丟給他兩個單詞,在一眾軍官的簇擁下往村莊邊緣走去。

  司機覺得斯文頓先生不對頭,但他終究不敢違背主人的意思。等了差不多半小時吧,大部隊浩浩蕩蕩開回來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岡特?

  一個三十多歲、胡子拉碴的男人被五花大綁地和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捆在一起,被士兵們連拖帶拽扯了過來。一大一小活像兩只直立行走的猿猴,那如出一轍的闊嘴也都叫堵上了,不然看他們那拼命扭動掙扎、挺脖子的模樣,該罵得多髒啊?

  喜悅與舒爽從村長、牧師等人的每一個毛孔散發出來。

  岡特家已經不僅僅是不體面那麼簡單了,他們的存在簡直給村子裡造成了危害!那家的大兒子ぁ,那個叫「莫芬」的小鬼,似乎腦子長病不太正常,前些天剛把村長的外甥嚇唬得嗷嗷哭。

  「岡特太太已經去世了,把這孩子送去孤兒院。」納什上校跟在後面,用手帕裹著一把長短、粗細不一的木棍。

  「那大人呢,馬沃羅呢?」村長急切地問。

  「軍隊可是最磨練人的。如果馴不服,軍事法庭轉一圈兒直接去殖民地坐牢——別看我,這一看就是個會惹是生非搞破壞的人,不是嗎?」納什上校嫌棄地用兩根手指圈著那一把木棍,依然隔著手帕,「如果馴服了,也未必多活幾年,戰爭可是很殘酷的。」

  村長有些傻眼了,他只是想讓礙眼的岡特們從小漢格頓村消失,不是想讓他們死。最先死去的岡特太太難道也是軍方的手筆?她其實沒有那麼壞,就是慣從鼻孔裡看人、不怎麼搭理村民罷了。

  「別誤會。」納什上校擺了擺手,「我只是讓岡特履行了每一位英國男人都該履行的義務——為祖國服務。各位的命運都是平等的,只是它驗證得有早有晚。」

  村長自己也在征兵名單上,只不過年紀大了批次靠後,如果他都得上了,那不如投了吧!

  這聽上去沒什麼。小漢格頓村既然被選作預征兵示範點,那麼長官們提前清查出村子裡多年拒絕納稅、做禮拜、參與基層事務的「黑戶」並且專門來定點清除……這很正常啊!殺雞儆猴唄,這種侵害國家利益的行為當然得嚴打!

  軍官們很快散去了。只登記是不夠的,除了年齡與體格,某些特殊天賦還要被單挑出來進行二次篩查:平衡能力強利好航空兵和海員,視力不錯尤其該去備選飛行員,有大型農機操作經驗的統統去參加坦克兵培訓。

  馬沃羅·岡特顯然什麼都不會,但納什上校已經暗示得十分明顯了。在新的兵役制度實施以前,莫非每一位士兵都是心甘情願投軍的?當然不是,有騙來的,還有問中介買來的呢!不然一個長時間實行義務兵役制的國家怎麼才能把殖民版圖鋪得這麼開?對付不服順的刺兒頭,軍隊是拿手的。

  納什上校站在原地,目送著大猴子和小猴子被分送往不同的地方。村長還沒有走,他猶豫了一下,問道:「長官,岡特家的女兒也去世了嗎?」

  「那倒沒有——怎麼了?」

  村長躊躇著,他想他多少對岡特遺孤們有些責任——按道理來說,母親去世,獨力撫養一對未成年兒女的單身父親是不該被征上戰場的。特別是岡特家看上去別說親戚了,連個朋友都沒有。

  他對於把莫芬·岡特送去孤兒院一點兒意見都沒有,但那位幾乎從不出現在人前的岡特姑娘……應該還小,還來得及好好教導,除非她腦子或者精神也有問題。

  「那片地不是岡特家佃的?」納什上校指了指猴子們棲居的小黑樹林。

  村長和老裡德爾連忙搖頭,如果岡特只是佃農,他們早就把這塊瑕疵從小漢格頓抹去了。

  「那您就替梅洛普·岡特看好它吧!」納什上校拍板決定,「該拆的就拆,該規整的也好好規整一下,過幾年孩子還要靠這塊地的出息上學呢!」

  聽上去岡特姑娘正處於軍方的照顧之下?村長放下心來,見納什上校從馬褲的口袋裡摸出一個巴掌大的小本本,拔水筆「嗖嗖」地寫了一張便條,塞進村長手裡:「但凡是和岡特家相關的,都能去附近的PNB工廠協調。」

  老裡德爾雙眼放光!他一直沒能和PNB沾上關系。一小片地在他眼裡算不得什麼,但岡特姑娘背後那不知怎麼結下的善緣卻很是誘人。

  軍方與PNB,在幾乎可以確鑿開戰的未來,這該是多麼硬的關系?

  「我的妻子和我一直想要一個女兒!」他立即說,眼裡貪婪的光從來不知道掩飾,「我的兒子會拿她當親妹妹一樣!他們長大之後,如果彼此願意,也能——」

  納什上校幾乎要笑出聲來!

  「梅洛普·岡特是『泰坦尼克號』生還者之一,只是碰巧救她起來的是一艘巡洋艦。除此之外沒什麼,您別多想。」最後一句話她說得冷冰冰的,「要是小湯姆·裡德爾先生不想重蹈莫芬·岡特的命運……最好搬家,越遠越好,我看新西蘭就不錯。」


第59章 58

  村長與老裡德爾搭伴兒走了,一個心滿意足,決心要大干一場;一個臉色駭白,顯然已被嚇破了膽。

  「斯文頓先生呢?」司機等了有一會兒了,終於沒忍住問。

  「噢!」納什上校拍拍腦袋,「他還在岡特小屋那邊呢,我帶你找他去!」

  司機很想說不用,他也不是那麼關心,但今天斯文頓先生實在是太奇怪了啊!除非岡特在自家宅基地裡埋了德國的什麼先進武器,不然司機想不明白還有什麼人什麼事值得斯文頓先生獨自在彼處流連。

  這堪稱蠻荒的環境對於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斯文頓先生來說,也過於艱苦了吧?

  然後司機就眼睜睜地看著斯文頓先生從那個破破爛爛的木屋裡走了出來,神色如常,就像他平素出入國防部辦公室。

  平常他一定離了八丈遠、連這樹林子都不肯踏入啊!是在不敬神的人家裡被魔鬼附體了嗎!

  「怎麼樣?」納什上校迎上去。

  「沒什麼。」斯文頓先生語氣裡有些感慨,「就是很普通的一家人,我是指天賦和能力上。至於生活方式與精神狀態……倒是和布萊克如出一轍!」

  司機眼睛瞪得老大!所以真的有德國間諜和德國武器?那個「布萊克」也是這樣嗎!天呢!天呢!

  「所以布萊克也是——兄妹倆?」納什上校難以置信,「每一代都是嗎?」

  「不是。」斯文頓先生嘲笑道,「只有西裡斯·布萊克的父母才是。嚴格來說,他們已經不能算是一家人了,所以也無關緊要。」

  納什上校的神情很是難以言喻。「這怎麼能——這才幾年?至少也要過個千八百年吧?同一個姓氏的怎麼能——」她喃喃自語。ヾ

  「好消息是,岡特家除了這些虛無縹緲的艷情史,還有那個,」他指了指納什上校褲兜裡插著的那把小木棍,「就什麼都沒有了。」

  「還好湯姆·裡德爾算是白手起家的,不然我想不到我們還得這樣收尾多久。」納什上校伸了個懶腰,「走走走,回去吧,這衣服穿著可真難受,休想我再穿第二回 。」

  裡德爾?剛剛那個奶油老白臉?村裡的大戶?他家也是間諜?

  「不行,你至少還得再穿一次。」斯文頓先生一本正經地說。

  是得再穿一次,授勛的時候,得穿全套軍禮服。司機天馬行空地想著,他實在沒辦法將納什上校和女裝那些層層疊疊的珍珠、鑽石鏈子與繁復細密的蕾絲、提花緞聯系到一起,她看上去是會踢掉高跟鞋光著腳大步快跑的人。

  「早呢!至少還得兩三年吧?」看起來納什上校也是這樣想的。

  結果斯文頓先生只是笑著喝了口酒,搖頭道:「我是說今天晚上。」

  啊??今晚就授勛?晚上?不是等開戰後嗎?難道是彩排?怎麼事先一點兒風聲都沒有,他壓根兒也沒收到用車通知。

  納什上校愣了半晌,臉色忽然爆紅,俯身撿了塊石頭就往那砸:「不要頂著這麼一張臉說這種話!你當傑克死的!」

  司機傑克無辜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轉過去。」成功捕獲間諜似乎令斯文頓先生的心情又好了起來,和顏悅色地命令他。

  傑克莫名其妙,但還是照做了。但是身後靜悄悄的,毫無反應。

  「好了嗎,先生?」他緊張地問,生怕自己打擾他們辦什麼機密事物。

  「沒好!」納什上校急嚷,隨即又小聲抱怨:「這根也不好用,我再換一根……靠,怎麼都不好用!過了保質期就干脆填爐子裡生火,老攢著干什麼?湊夠七根召喚龍珠嗎?」

  「是你的問題,非要用別人的做什麼?這下不就好了?」斯文頓先生的聲音很是縱容,「什麼是『龍珠』?哈利·波特的金蛋?」

  「啊?這都哪兒跟哪兒!」納什上校忍俊不禁,「你沒看過啊?那就可惜了,以後你哪怕想看、也看不到了。」

  斯文頓先生沉默了一瞬,隨即叫傑克:「轉過來吧!」

  傑克十分順從,絲毫沒意識到腦海裡的某些記憶與意識正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潮起潮落總令人難以覺察,因為身處其中。

  斯文頓先生與納什上校站在一起,後者攥著那把小木棍,用手帕仔仔細細地一根一根擦過。

  「幾百年的塵灰與油垢!」她嫌棄地擦完,隨手將手帕扔在岡特門前,「拿去吧,鄧布利多會用得到的。」

  「我?」斯文頓先生猝不及防,接過來點了點。

  「格林德沃可不缺這東西!說真的,你什麼時候才能混上個……嗯,官方編制?」納什上校指了指自己帽子前的軍徽,神情揶揄,「真想知道鄧布利多搞正義事業的經費從哪兒來……天啊,不會真花的是我的錢吧?」

  斯文頓先生一下子笑了出來。他指了指納什上校,那樣子好像在說「你給我等著」。

  傑克淡定地站在不遠處,眼觀鼻、鼻觀心。干他們這行的不能帶耳朵和腦子,思考與質疑即是失格。

  「走咯!」納什上校背著雙手,快活地轉了半個圈,率先向樹林外走去。正當這時,傑克聽見樹叢中接連傳來幾聲爆炸的輕響!

  他第一反應是潛藏的德國間諜引爆了埋下的地雷,雖然他不明白為什麼要埋在那裡——除了能炸倒幾棵樹。難道德國間諜靠伐木為生?德國人不發津貼的嗎?

  「你先去把車發動起來,傑克。」納什上校立即說道,他的正牌雇主斯文頓先生反而一聲不吭,就是臉色陰沉得可怕。

  而且完全沒注意到他。傑克想要獲得一個贊同眼神的計劃破產,只得怏怏地向森林外退去。

  「閉緊你的嘴,不要讓任何人靠近!」納什上校不放心地叮囑,直到那胖乎乎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盡頭,才松了一口氣。

  「我看他還得再來一個。」

  「先顧好你自己吧!」

  幾道模模糊糊的人影自樹叢中悄然現身,直到他們擺脫幽暗的樹影,來到巴掌大的陽光底下——為首的是一位年輕精干的青年,長得相當不賴,他和身後其他男女一樣,都穿著某種前開襟的素面深色長袍,像是某種統一制式的便衣。

  「1912年7月8日,嫌疑人蓋爾·納什,你由於涉嫌嚴重違反《國際巫師聯合會保密法》而被捕,請上交魔杖,准備隨從顯形。」年輕人一板一眼地宣布道,「我很遺憾,納什小姐。」

  「我更遺憾,忒修斯。我等你們等了快三個月了。」女軍官揚眉一笑,「辦事效率也太低了,龐貝城都毀滅了,你們才發現維蘇威火山在冒煙?」

  被稱作「忒修斯」的年輕人顴骨上飛快地閃過一絲紅暈。「那麼這位是……麻瓜?」他轉移了話題。

  「麻瓜可不會握著一打魔杖!」他的同事提醒道。

  「留一個人下來給他消除記憶就好了。」蓋爾·納什簡直配合得不得了,她若無其事地望向斯文頓先生,「對不起了我的老朋友,你的紳士風度連累了你,早說我自己拿著就好了——放心,很快,只要一小下下,也沒有痛苦。」

  那麻瓜的神情簡直難看到無以復加。

  「別忘了把魔杖——對就是你手裡的那些——送去我家交給瑪納薩。」她鄭重叮囑,演戲就演全套,「拜托了忒修斯,這條得讓他記著。」

  忒修斯神情恍惚地接過嫌疑人隨手遞來的魔杖。打從他成為傲羅以來,抓人就沒這麼順當過,這和主動投案幾乎沒分別。

  「不,等等!」那麻瓜忍不住開口道,「我——」

  「愛德華!」已經夾在傲羅之中准備離開的蓋爾·納什立刻翻臉喝道,「麻瓜別來摻和!別忘了你來小漢格頓來做什麼的,想想你征的兵!」

  麻瓜仍舊情不自禁地動了一下,然後就此停步。

  「其實我們都覺得你做得沒錯,納什小姐。」忒修斯在幻影移形前如此說道,「但我們還是不得不送你去阿茲卡班。」

  蓋爾·納什顫抖了一下,面色有些發白。

  「好啊,那就來吧,期待已久了。」她嘆了口氣,重新鼓勵著自己,「外子也在那裡呆過,他說沒什麼大不了的。」

  誒,有嗎?忒修斯懵了。英國巫師就這麼點兒人,他們差不多算是同齡人。他怎麼不記得利芙的爸爸有過前科,那不是個寫教科書的嗎?

  但忒修斯·斯卡曼德顧不得那麼多了,他們幻影移形了。壓抑昏暗的黑樹林裡只留下那個孤零零的「麻瓜」,高大虯曲的樹木四面逼仄,仿佛要將天心遺漏下來的唯一一點陽光都吞沒似的。

  他猶豫了一會兒。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也要像方才的男男女女一樣憑空消失在空氣裡,但他到底也沒那麼做。他只是有些木然地轉身向森林外走去,那輛黑轎車還在等著他。

  1912,英國,倫敦,肯辛頓與切爾西區,花園街,某民宅。

  E·D·A·斯文頓惡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他今天本該有公務的,難得蓋爾·納什對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之外的事物感興趣,他也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勾得她主動開口——要知道她上次主動提條件還是在新世紀伊始,差不多是十一二年前。

  但倒霉的是,臨出發時他突然過敏大發作,整個人滿頭滿臉地長滿了癤子。他的敏感體質也遺傳給了幾個孩子,妻子格外重視,立即命令管家帶領僕佣大掃除並親自監督,整幢大宅都跟著「乒乒乓乓」地活泛起來。

  沒辦法,誰讓他是塵螨過敏呢?天知道一個常住將近二十口人的房子裡怎麼會爆發塵螨——明明每天都打掃!

  就在這上下一團亂的時候,管家悄然走進他靜養的小書房:「先生,傑克回來了。」

  「噢!」斯文頓先生來了興致,「蓋爾也跟來了嗎,請她進來!」

  「納什小姐並沒有來。但有一位自稱姓普林斯的先生,從傑克的車上下來,要求見您,先生。」

  斯文頓先生一愣。「也請進來就是了。」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的臨時小變故並沒能打亂蓋爾·納什的腳步,她甚至借走了傑克和車,李代桃僵的意味十分明顯——看起來塞巴斯蒂安·普林斯就是她選來冒充他的人。

  可也不像啊?高矮胖瘦都不太行,當真退回十一二年前去,體型上還有點兒譜,可那時候的E·D·A·斯文頓風華正茂,小普林斯的五官卻還滿是青澀。等到成熟度勉強對上了,他們卻一個發福、一個長高了。

  管家很快去而復返,引著一個——老天爺啊!斯文頓先生猛地站了起來,報紙從他身上一路「劈裡啪啦」地滾下地去。

  一個和他完全一樣的人!!!

  這、這怎麼會……除了神情截然不同,這個正急色匆匆地大步走來的「斯文頓」,他臉上沒有長過敏的疹子。

  斯文頓先生艱難地看了一眼老管家,發現其人低眉順目,和平常一樣淡定自若。

  「約翰?」他顫抖著叫了一聲。

  「先生?」管家應了一聲,略抬起臉來,向前走了一步,「聽候您的吩咐。」

  「不是!這——」斯文頓先生的手指頭都在抖,他難以置信地指著大咧咧站在桌前的冒牌貨,「他——他——」

  「這位就是普林斯先生。」老管家奇怪地看了雇主一眼,「我以為您認識他。」

  E·D·A·斯文頓大惑不解,在「揉眼睛」和「給自己一耳光」之間猶豫不決。

  「我要見首相。」冒牌貨已經開口了,該死的連聲音都是一模一樣的,「如果你想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帶我去見首相。」

  「不可能。」斯文頓先生還沒反應過來,就下意識拒絕。

  「叫上皇家郵輪『泰坦尼克號』那個和你同名的船長,我聽說他已經回英國來了。」冒牌貨就像沒聽見他的拒絕一般,「也帶上他——如果蓋爾·納什對你們還有用,如果你不想她因為這件事而死。」

  啊???

  「泰、泰坦——」斯文頓先生磕磕巴巴地說,「這又有什麼關系?」

  三個月前的海難他壓根沒放在心上,只要沉的不是皇家海軍的軍艦,不是他的心肝寶貝「暴怒」號與「簡妮·布蘭登」號,E·D·A·斯文頓連「泰坦尼克」號死了多少個人都不關心。

  但他也不是全然不知。因為這件事在民間似乎發酵得還挺大的,不僅僅因為「泰坦尼克」號事先牛皮吹得大大的卻在首航即沉沒,更是因為她實在是太「體貼」了——在全員撤離之前,不僅沒沉,船體傾斜甚至都沒超過十度;倒了那麼大個煙囪,傷害為零;船身裂大縫,愣是也沒裂下去。

  遇難名單異乎尋常地短,除了就在進水口附近作業實在躲避不及的工人,就只有在救生艇下放事故中不幸跌斷脊椎的幾名婦女。

  這當然不科學,沒有任何一個學科的理論能解釋這種情況。但事實就是,現在船在大西洋底,壓根沒法兒復盤。

  而所有的幸存者,都因為過度的驚嚇而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記憶模糊,更有甚者,連怎麼坐著救生艇去的皇家郵輪「卡帕西婭」號都忘了,還以為是自己劃著去的ゝ。這當然也是可以理解的——對一些養尊處優的貴婦來講,在登上「泰坦尼克」號之前,她們生命裡遇見的最大困難無非就是「下大暴雨,賽馬會取消」之類。

  「如果沒有她,那麼『泰坦尼克號』的幸存者只會有現在的十分之一。」冒牌貨冷冷地說,「你還記得當天的事吧?你以為她急著趕去做什麼?」

  「她?」斯文頓先生愈發摸不著頭腦,「怎麼可能!她又不是神,她——」

  但是她能從高空傘降到一艘甲板除了貨物就是人擠人的郵輪上,毫發未損。斯文頓先生猛地搖了搖頭。

  「首相知道是因為什麼,帶我去見他,也叫上船長,現在立刻。」冒牌貨催促道,「蓋爾剛剛被捕,我不知道她能撐多久。」

  「被捕?」斯文頓先生勃然大怒,「誰敢抓她?蘇格蘭場是不是瘋了?」

  「因為按照法律,她應該眼睜睜地看著那一船的人去死,但是她沒有。」冒牌貨平靜地說,「別問我是哪部該死的法律,我一旦說了,下場就是失去自由、去和她作伴。」

  斯文頓先生「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他已經看出來了。蓋爾和普林斯,這對男女,他們似乎隸屬於某個神秘的、凌駕於政府與法律之上的組織,而首相大概也算是這個組織的人。

  他頹然地坐回到椅子上,目光空洞地落在腳前的報紙上。下一秒他彈了起來,抄起電話聽筒開始撥號!

  1912年,北海。

  小舟蕩漾在波濤之中,海水的腥鹹氣味裡,遠方島嶼的輪廓已然能看得分明了。

  傲羅們的杖尖一個接一個彈出守護神,海陸空三棲,將小舟裝點成了一個閃耀的燈球。

  「您在想什麼?」忒修斯問身邊低頭攪動海水玩兒的罪犯,「納什小姐?」

  「噢!」蓋爾回過神來,「我在想麻瓜的聲吶與雷達能不能應付德國人的魚雷和潛艇。」

  忒修斯:?

  這句話裡他能聽懂含義的單詞不多。

  「麻瓜那邊,我們都處理好了。部裡前後派了三撥人去美國出差、幫忙善後,所以現在才騰出手來……」善良的赫奇帕奇小伙安慰她。

  「騰出手來處置我?」蓋爾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風聲怎麼樣?如果是吻,我希望有時間寫遺囑,以及能不能找個母攝魂怪?」

  「鄧布利多已經盡力在斡旋了。」忒修斯忽然壓低聲音,「他還留在魔法國會沒回來。」

  蓋爾忍不住一笑,正義人士藏頭露尾,邪惡巫師反而大搖大擺,這行事作風現在就有苗頭了?

  「我會有換洗衣服的吧?」她忽然想起什麼來似的,「你們提供牙刷毛巾臉盆腳盆嗎?有抽水馬桶嗎?」

  「啊……」忒修斯神情尷尬,「據說有馬桶……但應該不是抽水的。」

  「是新的嗎?」蓋爾不得已退了一步,「誰負責倒?誰負責刷?攝魂怪?」

  「是、是吧?」忒修斯語無倫次地說,「攝魂怪肯定不會倒馬桶,但是……」

  「我要越獄!」蓋爾忽然堅決宣布,豎起一只玉璧般的左手掌,小舟上偷聽他倆聊天偷樂憋笑的傲羅們神色一呆,連戒備都忘了。

  「不行!」忒修斯下意識道,「你怎麼為這種事越獄?」

  「我罪不至此啊,你不也是這麼以為的嗎?」原本束手就擒的犯罪嫌疑人滿臉崩潰,「我說,看在阿利安娜的面子上,你也不想我越獄的吧?」

  慢半拍的傲羅們紛紛用魔杖對准了她,蓋爾一聲嗤笑:「如果那天在『泰坦尼克』號的人是你們,你們做得到嗎?」

  也是。

  忒修斯啞然,別說做不做得到了,他一時半會兒連用哪個魔咒、該怎麼做才能力挽狂瀾都想不出來。

  「我要換洗衣服,牙膏牙刷毛巾臉盆腳盆,毛巾要兩條。噢,還要一只施加了自動感應消失咒的新馬桶。」有史以來最配合的罪犯開始提條件了,「還有什麼……」

  「餐具。」有傲羅小聲道。

  「餐具!」蓋爾一拍巴掌,「新的碗盤水杯刀叉,還要一個施加了淨化咒的水壺。你現在高低是個小組長了吧,忒修斯?不難做到吧?」

  忒修斯·斯卡曼德懷疑自己是夢游,或者是在小漢格頓村見到蓋爾·納什的那一刻就中了她的奪魂咒?

  「你現在就去准備,怎麼還在這兒坐著?」蓋爾搡他一把,差點兒把船弄翻,「還有,我能自己挑個地段好點兒的囚室嗎?」

  小舟中一片沉默,半晌,還是那個提醒她餐具也不干淨的傲羅怯怯地舉手:「最近我們不算太忙。」

  也就是說囚室大多很空。蓋爾了然地點了點頭,向他和煦微笑:「勞煩你,先生,一會兒幫我收拾一下房間。」

  她從褲子口袋裡抽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冊子,咬開隨身水筆「刷刷刷」寫了幾行字,撕下來遞給那個傲羅:「這是報酬。」

  「納什小姐!」忒修斯忍無可忍,他到底還是個剛出校門沒幾年的年輕人,「你、你怎麼能——這是行賄!」

  「大家都看見了,這怎麼能算行賄?這是外快,是副業。」蓋爾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放輕松!你這是看慣了那些垂頭喪氣、驚恐欲死的犯人,一時有些不習慣我而已。」

  她好像只是短暫地害怕了一小下下,渾不在意即將面對的是阿茲卡班和攝魂怪。

  「我的確違反了法律,你們來抓我,這無可厚非。」有史以來最囂張的囚犯在上岸離開時毫不猶豫地將忒修斯·斯卡曼德踢回了船裡、勒令他准備為自己偷渡物資,「但我沒有做錯。」

  她背對著簇簇逼近而來的攝魂怪笑盈盈地向忒修斯揮手道再見:「你最好記得這句話,如果我能活下來,你會聽到耳朵起繭子的。」


第60章 59

  在皇家郵輪「泰坦尼克」號海難事故在麻瓜世界風聲漸小之時,巫師世界正因為這件事掀起前所未有的輿論狂潮。

  一份剛創刊沒多久的八卦小報《唱唱反調》ヾ忽然刊登了一篇文章,筆者針對海難當天的種種「異常」逐一分析,最終得出結論,當日的「泰坦尼克」號上存在巫師,是巫師出手救了一船人。

  《預言家日報》隨即跟進。事實上魔法部在過去的三個月間連續不斷地派人往美國出差,人員包括但不限於傲羅和記憶注銷指揮部成員,這件事部裡沒有大肆張揚,但根本沒能瞞得過人——誰家沒個部裡上班的親戚呢,正經工作就那麼幾份好吧?

  前腳麻瓜郵輪海難,後腳半個魔法部跨國出差……所以這個神秘巫師是英國人?可以想見,如果《唱唱反調》的推測是真的,那單單是修改記憶,就該是多麼浩大的工程量!

  是誰呢?

  敬業的媒體人繼續往下捋,發現傲羅辦公室在全體外派人員銷假上班的第一天抓了個女巫進阿茲卡班,這件事並未通知《預言家日報》。

  作為一份日報,如果它沒有足夠硬的消息來源,很難做到每天發行至少四版broadsheet規格的體量。官方消息即是《預言家日報》重要渠道之一,抓獲了嫌疑人有什麼必要藏著掖著?多拿得出手的功績,服務為民的鐵證——告訴大家,最起碼也可以懲惡揚善。

  但是魔法部這次什麼都沒說,他們悄悄地抓了個人,悄悄地往阿茲卡班裡一關。在這女巫之前、之後被捕的犯罪嫌疑人,無一例外都登報了,連家裡養的貓狸子蛋蛋上長沒長毛都被扒了個透徹。

  《預言家日報》隨即登出了這位神秘女巫的名字,她叫做蓋爾·納什。

  一扒之下不得了,她還在霍格沃茨上學時就因為造福廣大女巫個人生活而獲頒一枚梅林騎士團三級勛章,沒幾年又被卷入青春期男生惡作劇,成功擺脫了迷情劑的控制。但她也因此留下了些許後遺症,一直在魔法部暗中監管下生活。好不容易病也好了、人也快成年了,又被懷疑是轟動一時的「布萊克謀殺案」的凶手,最終因為過硬的不在場證明而洗脫嫌疑——當然,也是因為人們至今也沒弄懂菲尼亞斯·布萊克到底是怎麼死的。

  「我媽不就叫蓋爾·納什嗎?!」

  霍格莫德,鄧布利多學校,彩球魚班。

  午睡起來的未來小巫師們正在享用下午茶,今天喝酸奶。因此當利烏斯·斯內普一口噴出來的時候,這半固體飲料並未給對面的無辜同學造成多大的傷害。

  「你怎麼了,利芙?」夏綠蒂·奧利凡德連忙給她拿手帕,「噢梅林啊,看看你這一身!」

  「我——」利芙欲言又止。雖然還是控制不住隨時隨地讀取別人的心思,但她好歹學會了管住嘴——剛才那句話就成功地沒有吼出來,全憋在心裡。

  「納什小姐嗎?」夏綠蒂瞥了一眼好友正在看的報紙,點了點頭,悄悄一笑,「說實在的,奧利凡德們出去找魔杖材料的時候,多多少少都會碰到麻瓜遇險,爸爸說,差不多的我們都會救,只不過不像納什小姐鬧得這樣大,實在瞞不過去。」

  「阿利安娜在哪兒?」利芙急促地問,「我現在立刻就要見她!」

  「現在?」負責彩球魚班的門羅小姐正好經過她們身後,「只怕在豬頭酒吧,她終於說服了阿不福思,把小奧勒留送去他們的父母家。」

  「那我就去豬頭酒吧!」利芙跳起來就跑,手裡還拖著那一大疊報紙,差點帶倒了酸奶杯,夏綠蒂認命地開始替她收拾爛攤子。

  「你不能去,利芙!」門羅小姐急急追出去,「你們不能隨意離開學校!」

  但那女孩子已經一溜煙兒跑沒影了。

  鄧布利多學校(曾用名:鄧布利多幼兒園)一開始只是個熟人介紹制的家庭式托管班,阿利安娜·鄧布利多一個人既是老師,又是廚師,還是校車司機。後來規模漸大,分了六個班級,不僅招募了新員工,地址也從豬頭酒吧旁邊租金便宜但不夠安全的普通民居搬到了霍格莫德村邊緣的空地,新任校長阿利安娜那個在外務工的大哥很豪橫地直接給妹妹蓋了棟又大又新的房子。

  與霍格沃茨那受麻瓜影響極大的哥特式風格不同,「鄧布利多學校」的線條圓潤、樸拙而童稚,純白外牆可以供小巫師們隨便塗鴉,每月一號准時刷新,四學院色彩繪的窗欞與門框點綴其間,高高的煙囪是霍格沃茨著名搗蛋幽靈「皮皮鬼」的形像,廚房一做飯,炊煙就會從皮皮鬼身上的每個窟窿往外冒,每一個。

  花園裡除了幾畦常見的無害草藥,全是各種各樣的小木屋、樹屋、妖精洞窟、秋千、滑梯、蹺蹺板、單雙杠,還有其他連制造者都不知道該叫什麼的造物。阿利安娜一直琢磨著改良個小孩子也能飛的掃帚出來,結果掃帚屋建好了等在那兒,玩具掃帚還沒影兒。

  利芙一路向外跑,正趕上阿利安娜外出歸來,險些撞個滿懷。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只知道抖摟著手裡的報紙,阿利安娜接過掃了一眼,就是一嘆。

  「去我辦公室說,好不好?」她蹲下來直視著女孩,心裡什麼都不敢想,無論是真話還是謊言。

  「去我家說吧!」利芙很有主意地指了指近在咫尺的尖叫棚屋——沒人知道她爸爸為什麼非得管好好的房子叫這個名字,反正他就是叫了。

  「啊!」阿利安娜短促地應了一聲,眉宇間飛快地浮起一絲懊惱之色,「我恐怕不太方便。」

  利芙懷疑地望著她。這是她的家啊,好吧,是她爸爸的家,但也沒差。雖然她又有很久沒見過爸爸了,但為什麼阿利安娜會知道方便不方便?難道她剛從那裡回來?看著滿臉官司的、亦師亦友的女巫,利芙硬生生移開了視線。她忍住了,又一次。

  「好吧,我們去你辦公室。」她不甘心地嘟噥道,拉住了阿利安娜的手。

  「好姑娘!」阿利安娜疲憊又高興地揉了揉她的包包頭。

  鄧布利多學校的校長室裡也掛滿了照片——全都是學生們的。書櫃、邊櫃和邊桌上也擺滿了孩子們出品的手工小玩意兒,有的施加了魔咒,也有的參考了麻瓜物理學自己就能動,總之一開門就十分熱鬧。

  「我早晚有一天把他們全都——」女巫一邊找吃找喝一邊憤憤不平地放狠話,放了半天也沒下文,「一個兩個都把小孩子丟給我養,一個還不夠,又來一個!」

  「我唄?」利芙烏溜溜的黑眼睛從杯沿上方瞪著她。

  「你很好,利芙,至少你聽得懂英語。」阿利安娜指了指豬頭酒吧、又指了指尖叫棚屋的方向,「但那兩個不行。」

  「我爸媽又給我生了個小的?」利芙大驚失色,很快聯想到去年春天那個找上門來的責編——她爸去了趟殖民地和她媽又生了個孩子唄?

  阿利安娜忍俊不禁地擺擺手:「不讓你隨意去讀別人的心,也不是讓你天馬行空地胡亂揣測——梅洛普是不相干的,她是『泰坦尼克』號遺孤。」

  「所以報紙上說的都是真的?」利芙一激動差點兒給無辜的《預言家日報》撕兩半,「我媽媽……她現在就在英國,是她救了『泰坦尼克』號?」

  「是啊,都是真的。」阿利安娜捏了捏眉心,「《預言家日報》才不會誇大其辭。說真的,如果它說只有『1』,那麼事實真相至少會有『10』。」

  利芙下意識地又去看報紙,但以她現在的詞彙量和理解能力,很難明白目之所及的「1」背後會有怎樣的「10」。

  但她只知道一點。

  「魔法部隱瞞了她被捕的消息,是因為要秘密處決她嗎?」利芙緊張地問,雖然她對她媽媽沒什麼印像、唯一的感情就是「好奇」,但那畢竟是她媽,「《唱唱反調》是這麼說的。」

  「你算是問對人了!」阿利安娜拍了拍壓在鎮紙下的一封來信,看那憂傷的藍紫色信紙就知道是她大哥阿不思寫來的,「魔法部秘而不宣是因為,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置她。」

  利芙眨眨眼:「大家都覺得我媽媽做得沒錯?」

  「但她的確違反了《保密法》。」阿利安娜又要嘆氣,「難得的是,美國那邊也不是一定要追究她,雖然他們早上一睜眼就不得不面對幾千個一級泄密事故、多了幾千個需要一一修改記憶的麻瓜。」

  利芙點了點頭。普林斯家的表哥表姐學的是麻瓜知識,她一早就知道魔法是絕無可能用科學解釋的。在修改記憶之前美國巫師至少需要為海難自圓其說,這就很傷腦筋了,畢竟麻瓜科學那麼難!

  「美國人還怪好的!」她有感而發。

  「那畢竟是幾千條人命。」阿利安娜認真地說。

  「那為什麼不能放了她呢?」

  阿利安娜擰起眉,思索該如何深入淺出地解釋這個問題,這孩子還不到十歲!天賦與身世令她早慧,但早慧得也有限,最起碼不如阿不思當年。

  「誰能跟你那英明神武的大哥比啊!」這死孩子脫口而出!

  阿利安娜白了她一眼,慢慢說道:「《保密法》這個東西呢……嗯,我也不知道該說它好還是不好,總之有很多人認為應該廢止它,其中之一的論據就是類似於『泰坦尼克』號的情況:如果麻瓜遇見了滅頂之災,巫師難道就干看著?這個時候,無論是依法判決蓋爾,還是找個由頭讓她無罪釋放,都會被認為是……某種信號,是英國魔法部在明晃晃地表態支持某一方。」

  「那也不能就一直關著她吧?」小姑娘有些急了,母女天性是斬不斷的,「他們都說阿茲卡班很可怕!」

  「雖然我不想這麼說,但我……有時候真覺得她是活該!」阿利安娜露出一種想笑又不能笑的神氣,「你不知道,那船上有根煙囪不知怎麼折了,要麼干脆別讓它砸下來,要麼別讓它砸著人,你猜你那天才的媽是怎麼做的?」

  利芙傻傻地搖了搖頭。

  「她當著滿船麻瓜的面,把一整個煙囪變成了鋪天蓋地的花瓣!」阿利安娜又好氣又好笑,「美國魔法國會裡有幾個死硬派老頑固咬死這個不放,阿不思說得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那還挺浪漫的,我說。」利芙中肯地說,「原來我媽媽還是個富有情調的人?」

  「她是個很堅強的人,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她了。」阿利安娜笑了起來,「和她遇到過的困難相比,攝魂怪不值一提。」

  被朋友盛贊的蓋爾·納什小姐正在拆一份包裹。阿茲卡班當然不能收快遞,這是來島上送人的忒修斯·斯卡曼德偷偷塞給她的。

  「你看上去和剛入獄那天沒什麼不同,納什小姐。」年輕的傲羅神情驚異,透過鐵欄杆,他看到窄小的通風窗前搭著一根皮帶,上面晾著毛巾和襪子。

  「離我遠點,我身上已經有味兒了。」蓋爾板著一張臉,還穿著被捕那天的軍裝。

  「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忒修斯悄悄將那份小包裹塞進囚室,「如此的……冷靜,而且正常。」

  「你不會真以為我是什麼順風順水的白富美、隨便想想就有很多快樂的回憶吧?」蓋爾瞥了一眼上面熟悉的字跡,立馬不敢再看,「容易得很,只要想想我糟心的事業,攝魂怪看都懶得看我一眼。」

  她想讓忒修斯把包裹帶回去,那是斯內普寄來的。她要是拆了,半個島的攝魂怪聞著味兒就來了。

  但是忒修斯沒走,他固執地等候一個答案。

  「怎麼?」蓋爾有些不耐煩了,「好奇」也是正面情緒,她現在很危險。剛入獄的時候沒經驗,縮在角落裡哭了一下午,又足足躺了三天才能勉強起床進行一些活動。

  「只要風向不改,或許有一天我也免不了會到這裡來,以囚徒的身份。」忒修斯放出了他的守護神,一只嬌小聰明的鳳凰,穿過鐵欄棲在蓋爾膝頭,「麻瓜是不是快要打仗了?會死很多人,對不對?」

  沒必要,蓋爾想說「一戰」只是親戚內訌,無所謂正義與邪惡。但她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對於忒修斯·斯卡曼德來說,那是他的同胞,護衛同胞就是天然的正義。

  「大腦封閉術。」她點了點太陽穴。

  「什麼?」

  「……啊?」

  電光石火之間,蓋爾明白過來——合著現在還沒有大腦封閉術是吧?也是,神秘事務司的緘默人剛剛開始研究大腦呢!

  看起來在格林德沃出現以前,巫師們的生活還是相當……田園牧歌的。戰爭是對外的,比如巨人,比如妖精;黑巫師是單蹦個的,沒啥野心,也不成氣候——現在的巫師壓根就沒有大腦封閉術相關的需求。

  「或許西弗勒斯會樂意教你,我就是他教的。」蓋爾誠懇地說,「他要是罵你,不代表他不樂意,他也罵我來的。」

  「怪不得你說你沒多少快樂的回憶。」忒修斯喃喃著搖頭,他是常去找阿利安娜的,和利芙頗不生疏——這家人的爛賬也有所耳聞。

  嗯?誤會!!!

  蓋爾趕在攝魂怪快樂干飯前清空了自己的大腦,她在囚室地板上躺了個「大」,包裹輕飄飄地壓在她胸口。

  會是什麼呢?

  總不會是個門鑰匙,忒修斯事先鐵定檢查過——也不一定,鄧布利多知道她隨時都能從這裡逃出去,說不定會讓忒修斯少白費力氣。

  她縮回一只手,將緞帶抽開。

  包裹的內容物果然很簡單,只有兩份報紙和一只小盒子。她先去看報紙,發現那是當日的《泰晤士報》:

  蒙上帝洪恩:最尊敬的喬治五世國王陛下冊封陸軍總參謀部某部門蓋爾·納什上校為嘉德騎士,紋章院即日起開始為其繪制專屬紋章。若明年六月之前有在位嘉德騎士離世,那麼納什上校將於明年六月的嘉德日拜領勛位。國王陛下特許,納什上校即日起就可以在簽名中冠上「LG(粗體)」的縮寫。

  下面壓著的《預言家日報》則簡單粗暴地轉載了這則新聞,又花了一整版為廣大巫師科普這枚麻瓜勛章的無上地位和一整套繁雜瑣碎的流程。

  兩份報紙之間夾著一張米黃厚紙,有人在正中間畫了一面盾形,兩邊打著一對矩形格子,標注「動物(可以沒有)」,盾形下面畫了一堆波浪線,大概是綬帶,空白處拉了個箭頭,寫著「箴言」。盾形中間則密密麻麻地寫著「動物、植物或者圖案或者其他什麼意像,您只管想,我們負責完善」。

  蓋爾茫然地把那張紙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兒,幾乎以為是斯內普做了個假證哄她玩的。但是,不可能,他對麻瓜的這套東西幾乎一竅不通。

  她滿打滿算以為自己會在開戰後獲得一枚巴斯勛章,這已經很逆天了,可——怎麼是嘉德呢?怎麼是現在呢?哪有人還沒死先把位置預定好了的呢?這玩意兒不都是保密的嗎?最令她摸不著頭腦的是,麻瓜國王是怎麼知道的她?

  蓋爾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似乎成了輿論風暴的中心人物,她強迫自己重新靜下心來讀那份《泰晤士報》,發現巴掌大的新聞後面還綴著短短的一截對她的介紹:

  「國王陛下稱與納什上校的友誼起源於一根馬球棍,而他們之間的淵源則更為深厚,能追溯到維多利亞女王陛下與她的摯友伊萬傑琳·奧平頓女士。」

  雖然她不明白麻瓜國王是怎麼被說服給她破格授勛的,但一枚只能由君主授予的勛章,它的好處就在於——最終解釋權也歸君主所有。他高興了就解釋解釋為啥要頒這個章,不想解釋也可以像現在這樣:俺就樂意頒給俺後屋的王二妮兒,她奶和俺奶是老閨蜜,管得著嗎你?

  當然,後果就是《預言家日報》不得不多花費了一些版面論證麻瓜報紙上的英國第一位女軍官蓋爾·納什,和現在阿茲卡班關著的那個女巫是同一個人。

  她幾乎將所有的時間都浪費到了那張米黃色的紋章模板上。作為一個不把想法落實到紙面上就渾身難受的人,蓋爾的想像能力和對圖形的敏感度著實匱乏得很,這使得構思紋章這件事變得毫無樂趣可言,一不留神還搞得她十分暴躁。

  三分是因為攝魂怪,七分是因為她腦子裡根本沒辦法將零零散散的小部件整合成一個完整的紋章啊!

  一長條的中國龍是要有的,睡獅也得來一頭,還有公雞——雖然她正在謀算可憐的「黑草原」ゝ。紅星要有,鐮刀和大錘要不要有?得有!前生的要素齊全了,這輩子呢?像征阿德萊娜·約瑟芬·納什的百靈鳥,再加上拉文克勞的鷹,斯萊特林的蛇,好得很,動物園開會!

  還有箴言,寫什麼呢?蓋爾不清楚如果將來利芙找個麻瓜結婚,這個紋章能不能傳給她用,如果子子孫孫都能用的話,箴言的逼格就關乎她作為老祖宗的顏面。

  蓋爾嘆了口氣,在地上打了個滾。她真是要被關傻了,再這麼下去,她就要自己和自己對話了。

  「啊唷!」有什麼東西硌了她一下,蓋爾捂著後腰,從身下摸出一個小盒子,差點兒把這個忘了。她滿腦子都是紋章和箴言,毫無防備地將搭扣一挑。

  一枚戒指出現在她的視野裡。

  顯而易見這是一枚現代風格的婚戒,1912年全世界都找不出這式樣——光滑銀亮、毫無手工打磨痕跡的素環。

  指環上鐫刻著簡單的花紋,是頭碰頭靠在一起的一對水滴,一滴填著藍色,一滴填著綠色。蓋爾用指甲摳了摳,大概是琺琅。內圈也鏤著字,她爬起來湊到窗邊,借著那一線天光終於看清了:

  N&S

  老土!蓋爾想笑又不敢笑,伸手從襯衫領口裡勾出拴著訂婚戒指的鏈條。那天在「簡妮·布蘭登」號上,斯內普險些用這條鏈子把她給勒死。

  兩枚水滴形寶石在她掌心熒光爍爍,流轉不定。她試著戴了一回,現在戴也還是大,不過沒關系,拿婚戒擋一擋正好。

  那盒子裡還有一個空位,但裡面沒有戒指。大概已經去到主人的手指上了。

  自己給自己戴婚戒,這時候又新派起來、完全不講究了!蓋爾哼了一聲,一邊腹誹,一邊慢慢將指環套在了左手的無名指上,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61章 60

  在酸澀的情愛困局裡糾結的「阿茲卡班的囚徒」完全不知道的是,麻瓜政府的下場,無異於往火上潑了一瓢熱油。

  《保密法》的存續本就是老牌子議題,破釜酒吧也好、豬頭酒吧也好,無論哪個酒吧,翻出來都能讓醉鬼們活活吵到打烊。

  現放著麻瓜郵輪上2200多條人命在那擺著,那些活了一百多歲、思維保守的老巫師也有些動搖了。洶湧的民意彙聚成為一股浪潮,巫師們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參政議政熱情,請願信雪片兒一樣地發往魔法部,倫敦市中心某處反常的貓頭鷹潮甚至引起了麻瓜的關注。

  沒辦法,隨著麻瓜人口大爆炸,純血血統正不斷被稀釋。除了極個別家族,幾乎沒有一家能夠獨善其身——如果自己家的麻瓜親戚遇見危險,當然希望能有走過路過的好心巫師給救一救。

  但悲哀的是,偏偏是那「極個別家族」掌握了大權,部長的魔杖上印滿了他們的指紋。

  在麻瓜政府下場「搶人」之前,始作俑者蓋爾·納什甚至都快被遺忘了。畢竟她身上沒什麼能夠引起大眾狂歡的噱頭,麻瓜出身的女巫反過來拯救麻瓜,這太正常了!要不是「泰坦尼克」號與2200條人命來頭夠大,甚至稱不上是一樁新聞。等到麻瓜政府一出手,樸實的巫師們一時半會兒也沒反應過來。等到蓋爾·納什的生平(麻瓜社會版)被更多地扒了出來。人們這才發現,怪不得女巫蓋爾·納什面目模糊,行蹤神秘,合著人家的主場就不在巫師世界啊!

  挺厲害的,但是更正常了,畢竟她和麻瓜綁定得這麼深。

  正當輿論的觸角眼看著就要走偏、往犯罪嫌疑人的私生活上窺探的時候,新的聲音冒了出來:蓋爾·納什既然混跡麻瓜社會這麼多年,那她有沒有通過魔法為自己不正當牟利?畢竟她除了開設公司賺錢,還是麻瓜陸軍總參謀部裡負責武器裝備的上校,這中間是否涉及麻瓜國與國之間的不公平競爭?

  《保密法》之所以咬得這麼死、卡得這麼嚴,就是因為如果巫師悄悄咪咪做點兒什麼,魔法部根本就不知道。未成年小巫師還有蹤絲,成年巫師就全憑自覺。

  「馬爾福有臉說這個!他們是怎麼對自己的麻瓜房客的,全英國還有誰不知道?ヾ」阿利安娜氣呼呼地把報紙往桌子上一拍,不遠處的地毯上,一個正在一條巨大蟒蛇看護下艱難學著直立行走的小女孩登時瑟縮了一下。

  「阿莉亞!」她斜對面一位英俊的紅發青年不贊成地喊了一聲,接著又轉過頭和主位上的黑發青年說話,「……顯而易見是蓋勒特,這是他的手筆。」

  「希望不是你的主意,我是說曾經。」黑發青年冷淡地應了一聲,「怎麼,我以為你們那個組織是不一樣的,原來蓋勒特·格林德沃對有功之人也毫不顧惜嗎?」

  阿不思·鄧布利多眨了眨眼。不一樣?這世界上還有另一個黑暗組織供西弗勒斯·斯內普拿來與「Alliance」比較?

  「如果威森加摩真要判處蓋爾死刑,難道她會引頸就戮?」他反問,「蓋爾從來不需要我們拯救,她隨時都能從阿茲卡班離開。」

  「離開也分很多種。」斯內普無意識地轉動著無名指上的戒指,「利烏斯快要上學了,我怕她的身世瞞不住人。」

  這孩子之所以至今還未暴露在巫師記者的鎂光燈下,是因為沒幾個巫師曉得他擁有兩個截然不同的名字。而麻瓜世界的「塞巴斯蒂安·普林斯」比消失在人前的蓋爾·納什更加神秘,後者至少還有手寫文件流落出來。

  盡管如今的蓋爾看似獲得了英國巫師近乎有志一同的認可與支持,但她的孩子會遭到怎樣的對待,看看以後的哈利·波特就知道了,那小子簡直是個完美受害者,輿論依然不肯放過他。

  如果蓋爾再越獄……那他不如好好想想該把家搬到哪裡去。布斯巴頓和德姆斯特朗就像是以後在黑魔王陰影籠罩下的霍格沃茨,魔法所早晚完蛋,科多斯多瑞茲太冷,卡斯特羅布舍和瓦加度太窮,似乎他能選擇的余地不多,只有伊法魔尼。

  阿不思·鄧布利多清了清嗓子。

  「別擔心,西弗勒斯。」雖然剛剛被無聲擠兌得很堵心,但阿不思·鄧布利多還是展現了良好的個人品德,「蓋勒特他只是想激化巫師與麻瓜之間的矛盾。」

  「如果雙方政府因為蓋爾撕破臉,輿論也就此四分五裂,我只怕他做夢都要笑出聲來了,對不對?」

  鄧布利多嘆了口氣,跟這人聊天是聊不來的。他轉向妹妹,發現阿利安娜正盯著一側的空位出神——那裡原本坐著忒修斯·斯卡曼德,剛剛接了個守護神走了。

  他又想嘆氣了,傲羅的工作性質就是如此,他都不敢想如果有一天蓋勒特染指英國,他……算了,不想了。

  樂觀的男巫將目光投向地毯上學步的女童。「我幾乎不記得岡特長什麼樣子了,難為你一眼就認出來了,西弗勒斯。」阿不思說。

  「嗯。」

  「瑪納薩小姐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她自己樂意。」斯內普抬了抬眼皮,也瞄了地毯上詭異的組合一眼,「除了岡特們,全英格蘭你也找不出第二個人能聽懂蛇佬腔。」

  「這倒也是。」阿不思咕噥道,天似乎被聊死了。

  客廳裡,成年巫師默然困坐,小巫師倒是玩得一團高興。

  失去了蓋爾在身邊,斯內普越來越常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納吉尼的媽給黑魔王的媽當保姆,在他家的地毯上學直立行走和英語,而他的女兒在鄧布利多長大成人的妹妹開的學校裡上學,就在不遠處,順著這扇窗戶望出去,就能看到鄧布利多學校那充滿惡趣味的煙囪。

  一點銀光撞破窗欞!

  「阿不思!快來!」鳳凰守護神報了個地址,「事情有些不對!」

  「你家的守護神飛出去倒是整整齊齊。」鄧布利多站起來准備幻影移形的時候,斯內普還有心情打趣。

  「哦不,阿不福思破壞了隊形,他的守護神是山羊,因為他和路易絲認識的時候,他正試圖用可控的魔力暴動為山羊擠奶。」ゝ

  「啊,就像你妹妹用可控的魔力暴動給無辜的騎自行車工人搗亂。」斯內普隨口道,「你確定你那個弟弟還肯認你?你們還算一家人?」

  回答他的是一聲氣急敗壞的爆響,31歲的阿不思·鄧布利多顯然還沒有一百多歲時那樣好的涵養。

  阿利安娜有些局促地站了起來。她本就是聽忒修斯說阿不思回來了,趁著課間跑過來找哥哥和男朋友玩的。

  「那麼,我先回——」

  「不用,你隨意,我走。」斯內普徑直越過她,往門口走去。

  他終究是要走出尖叫棚屋的,斯內普想,回顧了一下留在地毯上的一人一蛇、一大一小,沒有誰比她們倆更適合留在這裡了。

  又一只鳳凰翩然而至,比先前那個大一圈兒,皮毛燦爛,是成年體了。

  「西弗勒斯,請你也一起來。」阿不思·鄧布利多的聲音不容置疑,「阿莉亞,我記得你草藥學學得不錯?」

  「兩個Oゞ,怎麼了?」阿利安娜摸不著頭腦,「我可是媽媽和巴希達教出來的,她們那一代的女巫,那可是——」

  「你不能和守護神對話。一起來吧!」

  他們幻影顯形在一條本應僻靜的小街上,之所以說「本應」,是因為現在這條街上站滿了魔法法律執行司的巫師,從傲羅到打擊手,應有盡有,一個個愁眉不展。

  一條沾滿汗漬的半濕潤紙條被層層傳遞了過來,斯內普嫌棄地沒肯接,借著阿利安娜的手低頭掃了一眼,對過的空白牆上隨即浮現出一棟房子的輪廓,緊接著整棟房子都從牆裡「掙脫」了出來,那房門大開著,從他所在的位置能看到門廊裡倒伏著一串兒人。

  「這裡是部長的家。」忒修斯·斯卡曼德正和阿不思·鄧布利多站在一起,「她今天本該去為聖芒戈的新院址剪彩,但她沒有出現,她的秘書去找她,也一去不回。」

  「所以你們就一個一個地……送上門去?」斯內普挑了挑眉,「我早就說魔法法律執行司只招格蘭芬多是不行的。」

  「我們沒只招格蘭芬多。」赫奇帕奇出身的忒修斯一愣。

  「他只是在嘲諷你們無腦冒進。」阿不思解釋了一句,阿利安娜忍不住苦笑著拍了拍小男友的胳膊。

  「可這不能怪他們,西弗勒斯。」阿不思還是很中肯的,「如果是我,看到門廊裡有屍體,無論是幾具,我都會下意識地想進去看看。」

  斯內普忽然響亮地冷笑了一聲。「你最好記得你的這句話,不要隨便進別人家的門。」他指著鄧布利多,「也不要亂動別人的東西,無論你怎樣自信、在魔法造詣上取得了怎樣高的成就。」

  鳳凰守護神持有者們面面相覷,阿不思·鄧布利多被罵得完全摸不著頭腦。

  「算了。」他感到一陣無趣,要是蓋爾在這裡,她一定能懂……也不一定。但她至少會明白他在說什麼。

  「蓋爾還在阿茲卡班呢,他心情不好可以理解。」斯內普聽見鄧布利多如此安慰弟妹,心裡更煩躁了,只好遠遠走去一邊,抽出魔杖施了幾個檢測咒。

  傲羅+鄧布利多的雙保險當然是萬無一失的,僅限於當下而言。巫師社會發展盡管緩慢,這一百年間依然湧現了許多新鮮事物。

  「怎麼樣?」鄧布利多在他背後問。

  斯內普搖了搖頭,這就是一幢普通的、被隱藏起來的巫師住宅,韋斯萊家的陋居、布萊克家的格裡莫廣場12號,都和它沒什麼太大的差別。

  除非……就像黑魔王對岡特小屋所做的那樣,外圍無傷大雅的惡咒都是陷阱,真正的殺著隱藏在那枚普普通通、還有點扭曲變形的金指環上——甚至單摸那石頭都不會有事。

  「不是魔咒的問題,會不會是因為那房子裡充斥著某種有毒植物的致命孢子?」

  「曼德拉草呢,或許?」忒修斯也竭力回憶著學校裡教授的內容,奈何傲羅崗不強求草藥學的N.E.W.Ts證書,除了魔咒學、變形學、黑魔法防御術和魔藥學,他剩下那張證書提交的是麻瓜研究。

  「我聽說部長不養植物,她連麻瓜的都不養。」路過的男傲羅熱心插話道,「她可是傲羅出身!咱們當傲羅的,你懂的,忒修斯,幾乎沒有私人生活。連自己都養不活,哪有心思養別個?」

  「而且成年曼德拉草沒有那樣長的壽命,你拔出它來不管,哭上十分鐘自己憋死了。」阿利安娜也補充。

  「進去看看就知道了。」斯內普眉頭擰著,「顯而易見,不走到那扇門前就沒事。」

  陰天昏暗,大家遠遠站著外頭,只能模模糊糊見到門廊左側有一扇漆成白色的門。所有的死者都倒在那附近,一個疊一個,倒像塊松餅。

  「我去!」三個人異口同聲,倒顯得唯一閉緊嘴巴的那個人突兀起來。

  「無論如何都該是我,我才是傲羅,你們只是我請來的外援。」忒修斯輕快地笑了起來,「如果說我和阿不思還有過聯手的話,那麼你,我親愛的阿利安娜,你和這整件事都沒有關系。」

  有理有據,兩個鄧布利多都沒有反對,看來格蘭芬多也不都像是哈利·波特那樣一根筋不聽勸。

  「你別走到緊靠跟前!」阿利安娜忍不住叮囑道,「差不多了就回來!」

  忒修斯回頭向她笑了笑,揚了揚魔杖。

  他沒有立時就進,而是先去找焦頭爛額的首席傲羅聊了聊,很快遴選出一小隊人馬排班候命。但忒修斯·斯卡曼德小心翼翼地走進去,又小心翼翼地退出來,滿臉的茫然。

  「空氣中沒有奇怪的味道、粉塵或者閃片,也沒有任何黑魔法的痕跡。」他如實說道,「最裡面掩著門的房間似乎有點兒動靜,但我不敢確定,年初處理翻倒巷那樁黑魔法制品爆炸案被炸過,兩只耳朵都有點兒不太靈光。」

  「好啊!」阿利安娜臉色一黑,「你不是說你已經去過聖芒戈了嗎?」

  忒修斯一縮肩膀,躲到自家上司身後去了,阿不思伸手撫著阿利安娜的背,為惱怒的妹妹平氣,順便注視著又一個傲羅進去。

  這一個膽子更大一些,他甚至探頭進那扇白門看了看。

  「是雜物室,兼垃圾堆。」他更茫然了。

  「房間裡的怪聲呢?」

  「是一種摩擦的聲音,兩樣東西摩擦的聲音。」傲羅竭力形容著,像剛開化沒多久的狒狒,「不是木頭,也不是布料,也不是什麼很輕的東西,金屬?大概……聽上去接觸面積也不大。」

  新的進展直接導致了第三位傲羅的死亡。

  他在安全範圍內沒有任何新發現之後,就大著膽子向前邁了一步——只來得及恍然大悟卻又迷惑萬分地回過頭來,死亡定格在他緊閉的嘴上,還沒來得及比出一個完整的口型。

  「下一個我來。」阿不思·鄧布利多立即道。

  盡管他一畢業就去環游世界了,盡管他環游完世界也沒在英國久待,但阿不思·鄧布利多仍然維持著相當不錯的人脈,具體表現為他不需要忒修斯為他介紹什麼人,作為編外人員,他融入得相當自然。

  「我希望你注意到了,鄧布利多,他閉著嘴,這很不正常。」斯內普遙遙掃了一眼那位倒在最外面、甚至擋住其他莽撞者前路的傲羅,「無論是受到驚嚇,還是突然明白了什麼,人們下意識會發出一個最簡單的開口音節——『Ah』。」

  「這顯然意味著,可憐的漢考克想給我們的提示,它的首字母是個閉音節——也不多,不是嗎?」阿不思·鄧布利多聳了聳肩,大踏步向部長的死亡住宅走去。

  是不多,B、M、P,就這三個而已。

  然而鄧布利多也鎩羽而歸,他也只是聽到了沙沙的摩擦聲。

  「看我的眼睛。」斯內普不耐煩地說,繼而驚訝地發現阿不思·鄧布利多的大腦像一片毫無防備的、廣闊溫柔的大海。

  呵呵,年輕是好,順風順水是好,以前你可不是這樣的!

  片刻後,他從海裡走上岸,幸運地找到了他想找的東西。

  「包裝箱飛來。」他遙遙指著鄧布利多打開又忘記關上的那扇白門,門邊有什麼東西應聲飛起,灰黃影子一閃而過,「咣當」一聲砸落當前。

  一整套木板箱,連帶著裡面的厚牛皮包裝紙,減震的棉花與絨布,四分五裂地攤在所有人眼前。

  「我不明白。」他嫌棄地踢了踢那箱子,「你明明都看到上面貼的廣告單了,鄧布利多。」

  忒修斯蹲下身來,輕手輕腳地撕下那張所謂的「廣告單」,這顯然是脆弱的麻瓜造物。

  「留聲機?」他讀道,「那是什麼?」

  斯內普懶得和他們再廢話,抬手給自己戴上耳罩,轉身就往部長那剛剛吞噬了一條新生命的死亡之家走去。

  「西弗勒斯,等等!」鄧布利多拉了他一下,還想勸什麼。

  「聽著,如果我判斷有誤,那麼我就會死在那兒,不會連累任何人。」他不耐煩地掙開,總算記得壓低聲音,「我看你是在那個極端反麻瓜組織裡呆得傻了,你可是個——」

  他想說你可是個把倫敦地鐵線路圖往自己膝蓋上紋的狠人,但看看眼前青年仍然挺直漂亮的鼻子,到底還是忍回去了。

  於是一眾英國魔法部暴力機關成員眼睜睜地瞧著眼前這位據說是教科書作者的男巫頂著個粉紅毛絨耳罩堂而皇之地走進了部長的家——現在基本可以稱之為「故居」了——他越過了那道死亡的白門,然後死難者的遺體開始一具接一具地往外移動。

  「真是看不出來啊,」忒修斯長長地松了一口氣,與阿利安娜耳語,「這樣的人居然喜歡粉紅色?」

  「因為他有個喜歡粉紅色的女兒。」阿利安娜心累不已,自己作為普通女巫,這心理素質是沒法和傲羅相比。

  又過了一會兒,頂著粉紅毛絨耳罩的教科書作者懷裡抱著個大喇叭模樣的東西走了出來:「別的我沒動。」

  他朝身後的房子揚了揚下巴。

  傲羅們一擁而入,畢竟裡面還有一位意外去世的魔法部部長——現在看來大概率是謀殺。編外人員倒是都留了下來,阿不思·鄧布利多好奇地打量著這台麻瓜機器。

  「原來這就是留聲機。」他也不說在哪見過,只撥拉著按針旁的黑色賽璐珞圓片,「這就是『唱片』了,對不對?」

  「裡面灌錄了成年曼德拉草的哭聲,差不多有一分鐘。你們聽到的那種沙沙聲是機器在自動倒帶,這種東西經不起短期內頻繁使用,倒不了幾次自己就斷了,這張就快了。」斯內普將留聲機塞進鄧布利多懷裡,「如果部長選擇在一個沒有公務的周末聽音樂,她將會死得神不知鬼不覺。」

  「是誰、誰干的?」阿利安娜面色發白。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這種幾乎不落痕跡的手法。她學校裡也有很多麻瓜的小玩意兒,簡直防不勝防。

  正裝作對麻瓜造物無比感興趣、仿佛被亞瑟·韋斯萊靈魂附體的阿不思·鄧布利多身體陡然一僵。

  「是蓋勒特。」他啞著嗓子說道,「依然是他,一定是他。」

  斯內普有些費解注視著老搭檔。原來這是阿不思·鄧布利多的老毛病了,他想,他懷疑誰,什麼壞事兒就都是誰干的。黑魔王……好吧,這一位完全不冤,但他自己在霍格沃茨讀書那幾年,出了什麼事就先被懷疑的感覺可真煩人。

  鄧布利多還只是懷疑,格蘭芬多那幫以詹姆·波特為首的正義小天使們干脆直接定罪,然後判決、處刑一條龍。當然,當然,斯內普平心靜氣地想,他也不是每次都冤枉。

  「為什麼?」阿利安娜已經心直口快地問了出來。

  「因為動機。」鄧布利多輕聲說,抬頭望著面前普普通通的巫師民居,「部長,維紐西婭·克裡克力々女士,是一位很討人喜歡的女巫。傲羅出身,思想十分開明,為人處事也很圓融,幾乎沒有仇人……是她盡力拖延簽署蓋爾的逮捕令,後來她還朝我抱怨,為什麼蓋爾不跑,要呆在英國束手就擒,難道留給她的時間還不夠嗎?」

  斯內普一怔,他倒是沒想過這一點。在他的刻板印像裡,魔法部無論何時都是一群思想僵化的酒囊飯袋。碩果僅存的那些有能力有腦子的,都被鄧布利多劃拉到鳳凰社去了。

  「她本來打算冷處理這件事。如果魔法國會不提出正式控訴,那麼這件事也沒必要通報給威森加摩知道。把人悄悄關上個一年半載,風聲過了,就放出來好了。

  「後來情況有變,克裡克力女士一直在借麻瓜政府的勢與馬爾福、布萊克還有其他那些老牌純血家族抗衡,比如埃弗裡什麼的。最新的進展是芙洛拉·羅齊爾ぁ已經松口了,只要折斷蓋爾的魔杖、趕她離開巫師世界就行——」

  「這倒無所謂,蓋爾不怕。」斯內普接口道,他這些老同事們的姓氏每次扎堆兒出現都准沒好事。

  「當然。所以這件事眼看就要和平解決,誰最不希望它和平解決?」

  是蓋勒特·格林德沃,是那個蓋爾即便被英國人折斷魔杖、他也能放開格裡戈維奇的魔杖庫讓蓋爾隨意挑選的人。但是這種事,一碼歸一碼。

  「等著看吧,我不確定這具體是誰的手筆,但他或者她很快就要跳出來了。」


第62章 61

  魔法部長維紐西婭·克裡克力的死徹底扭轉了「泰坦尼克」號事件的性質。

  據傲羅辦公室事後公布的調查報告來看,部長女士只是購買了一台麻瓜留聲機,隨機附送的十張黑膠唱片裡有一張被替換為了成年曼德拉草的哭聲,一分鐘,足以致死,碟片也會在反復倒帶中迅速破損。

  如果克裡克力女士不是在一個在有公務的早晨隨手抽出這張死亡唱片,那麼留聲機只會悄無聲息地歸入遺物之中被分給家屬,破損碟片即便不被丟向垃圾桶,也很少會有巫師會想要修復好它、再聽聽看。事後勘查現場的傲羅說不定會以為是部長的某個客人用阿瓦達索命咒謀殺了她,畢竟無論是建築物還是部長本身,都沒有被攻擊的痕跡。

  這樁謀殺案要麼是麻瓜和巫師合謀,要麼就是一位麻瓜種巫師干的。

  輿論轉向令人猝不及防,民眾幾乎沒時間考慮麻瓜為什麼要殺魔法部部長,就陷入了對麻瓜的仇恨與厭惡之中。各類報刊都在深情緬懷克裡克力女士,稱贊她和上一任那位戀棧不去的酒囊飯袋相比,實在是令人尊敬又討人喜歡!有她在,整個魔法部仿佛都朝氣蓬勃了起來,還仿佛隱隱積蓄著什麼力量似的,就像大變革即將到來前的麻瓜世界。

  現在一切都完了,停止了,因為開明又有手段的克裡克力女士死去了,被謀害了,死於一張愚蠢的麻瓜唱片。

  群情激憤之下,許多人都忘了在看到報紙上登載的訃聞之前,他們連魔法部部長姓甚名誰都不太清楚。

  等到新的部長人選被倉促抬上來,麻瓜也不樂意了——阿徹·埃弗蒙德ヾ,主張巫師世界與麻瓜世界的絕對隔離,麻瓜別說翻了一艘船,就是沉了一座島,巫師也只好干看著。

  在麻瓜看來,這無疑是魔法部背後的勢力為了摧毀即將達成的媾和,不惜謀殺掉一位部長。

  而麻瓜政府並不能將事態向廣大民眾挑明,於是事情演變成了巫師單方面仇恨麻瓜,傲羅們謀殺案查到一半兒,不得不分出人手四處去救火——極個別激進巫師開始以襲擊麻瓜為樂,然後得意洋洋地拿到酒館裡吹噓,並聲稱這種踐踏《保密法》的行為是在向阿茲卡班裡的蓋爾·納什小姐致敬。

  得知此事的蓋爾·納什小姐開始抓心撓肝地思索自己到底有什麼仇人。

  「阿茲卡班能幻影移形嗎?」她誠懇地問前來報信的熱心傲羅斯卡曼德。

  「幻、幻影……不知道,沒人試過。」忒修斯目瞪口呆,「你來的時候也看見了,傲羅也只是幻影移形到最近的島嶼,然後劃船過來。」

  「沒事,待會兒你試試,成不成都派守護神告訴我一聲!」蓋爾寬容地向他笑了笑,「還好我去過挪威——比回英國更近些,不是麼?」

  忒修斯萬萬沒想到她居然是認真的,更想不到阿不思·鄧布利多的提醒居然也真的是個嚴肅的提醒——這人有時候童心上來了是挺不著調的。

  「可是你怎麼能——我是說,你沒有魔杖!」

  「違背部落意志的非洲巫師會被喂下一種強制變身的藥劑,在他失去自由的每一天,都不得不保持著動物的形態,像一頭真正的野獸毫無尊嚴地被對待。」她左手纖細的五指像彈琴般敲擊著鐵柵欄,斯瓦希裡語詞組在掌心若隱若現,「魔杖?那是什麼東西?英國巫師覺得使用魔杖是文明的像征,但魔杖同時也是一種束縛,不是嗎?一旦失去魔杖,你就什麼都不是。」

  「可我實在想不出你有什麼越獄的必要。」忒修斯冷靜下來,依然覺得不可思議,「你已經在這裡呆了幾個月了,你沒必要——讓利芙成為聲名狼藉的越獄囚徒的女兒。」

  蓋爾困惑地瞅著他,忒修斯覺得自己簡直成了什麼……他不知道,大概是南太平洋某個熱帶小島上的原住民,聽不懂英語,還酷愛吃人。

  「如果你還想學大腦封閉術,這種善良的傻話最好少說。」她建議了一句,同時下了逐客令,「別忘了試試幻影移形,如果我逃脫了死刑判決,會給你和阿利安娜寄挪威特產的。」

  溫暖的守護神追隨著它的主人去遠了,蓋爾落寞地倚著牆滑下去,就像一往無前迅速down掉的心情。

  不到最後一刻她不會越獄的,她不知道英國人是怎樣,但按照中國幾千年來的優良傳統,她這樣的必死無疑。

  哪怕她拯救了「泰坦尼克」號——鄧布利多和斯內普的功勞與罪名一並都歸她了,哪怕她是心向麻瓜的,但無可質疑的是,她成了針對麻瓜的惡性襲擊的旗幟。

  無論多麼莫名其妙,無論她多麼百口莫辯,但事實就是如此,打著「向蓋爾·納什小姐致敬」旗號的襲擊滿地開花,惡劣嗎?不算太惡劣,沒有出現難以挽回的損失比如人命,但也僅此而已了。

  她眼睜睜看著本來挺好的這一樁事,如何逐步失控、滑向深淵。

  事態仍在崩潰。

  開始有巫師選擇走上街頭(雖然一共也沒幾條街),抗議魔法部迄今為止對麻瓜的種種優容;也有人指責蓋爾·納什帶壞風氣,讓原本安寧的巫師社會惡意橫流;更多的人選擇聯名發聲,呼吁停止暴力、擁抱和平。

  辦差途中順便來給蓋爾通報最新進展的熱心傲羅也不止忒修斯一個——她本就是在魔法部掛過號的。闊別小十年,初時想不起來,現下也差不多了,從那位命喪吸血鬼之口的麻瓜母親開始,到布萊克少爺的迷情劑,再到對角巷眾目睽睽之下的神秘死亡,樁樁件件,似乎都說明這姑娘走到哪兒,哪裡就要平地起風波。

  她還是聖芒戈的常客,連緘默人都破天荒頭一遭地主動找來:如果非要判處蓋爾·納什死刑,能不能交給神秘事務司執行?執行前要做些什麼就不足為外人道了,反正他們有設備、有技術,也有傳統。

  「你聽說過文達·羅齊爾嗎,孩子?」女傲羅和藹地問她,黑豹守護神繞著她圍成一個大圈。第一次見這女孩子的時候,她身上只有一件麻瓜束身胸衣和單薄的襯裙,但她掙脫了迷情劑,以一種像極了默然者暴動的魔力差點兒弄死菲尼亞斯·布萊克。

  蓋爾無辜地眨了眨眼,心裡懊悔不迭:老天爺,她挖了個坑把自己埋了?

  格林德沃搞這些門道她是能理解的:精心策劃的宏大分手被攪黃了,人是沒死幾個,英美聯手收尾又收得及時——拜鄧布利多所賜,海難幸存者們幾乎一登上救援船就「筋疲力盡」地集體呼呼大睡起來,累得叫都叫不醒。

  如果被捕的是阿不思·鄧布利多,他沒准兒會很高興。並非為前男友遭受了肉■與精神的苦難,而是盛大的榮譽與與之相匹配的非議當然都應該歸於他的愛人。

  哪怕是斯內普,他估計都懶得這麼用心,大概隨便玩玩就得了。成年人也該講究些許邊界感,鄧布利多勢力範圍裡的所有人、事、物,只要不主動招到格林德沃頭上去,他都不會理睬——世界這麼大!

  偏偏是蓋爾。他被「背叛」,似乎有理由放手大干一場,但又投鼠忌器。

  「殺死克裡克力女士的是一位羅齊爾?」

  「不,她在幫著你說話。一位很難得的年輕女士,一位專欄作家,剛剛受聘成為魔法部的顧問……冷靜,理智但又很溫和,最近很受年輕人的歡迎。」女傲羅的笑容裡滿是對年輕後輩的贊譽與欣賞,「她說是時候該想明白這件事的頭緒了,矛盾究竟在何處,混亂的、不加約束的暴力究竟有沒有意義……被牽扯其中的你當然是無辜的,孩子。」

  不是!蓋爾險些沒控制住臉上的表情,她掩面大大地咳嗽了一聲,憋得臉色通紅。

  抓主要矛盾是吧?巫師和麻瓜啊!

  不加約束的暴力沒意義,所以要整合起來、統一到某位領袖的手底下,對不對?

  還有沒有人記得皇家郵輪「泰坦尼克」號和《國際巫師聯合會保密法》啊?

  蓋爾萬分期望他們選定的那位意見領袖不是自己,誰愛當誰當,她看文達·羅齊爾就是一把好手!她搞技術的,不搭界的!

  「女士,或許您知道阿不思·鄧布利多最近在做什麼?」蓋爾兩手捂著臉大力揉搓,感覺自己似乎有點兒對不起斯內普:伏地魔大概率是沒戲了,他■的格林德沃是不是比「以前」更強大了?

  她本以為這種慚愧會來得更晚一些,可她的那些「發明」還沒來得及正式應用呢!

  「阿不思麼?」女傲羅以一種談論隔壁大侄子的語氣笑了起來,「他大概已經開學了吧?」

  蓋爾一個激靈!

  「霍格沃茨?總不會是阿利安娜開的那個學校吧?」

  「那也太大材小用了,當然是霍格沃茨!」女傲羅爽朗地笑了起來,「加拉提亞當了校長,阿不思接他的班,教黑魔法防御術。」

  塵封多年也沒個結果的「布萊克謀殺案」隨著蓋爾·納什的新聞而再度翻紅,這徹底擊垮了菲尼亞斯·奈傑勒斯·布萊克教授苟延殘喘的意志,他主動卸任,狐假虎威多年的諾特教授隨即跟著遞交了辭呈。

  倒不是這一位對權力忽然沒愛了,但人貴有自知之明。諾特家族比不上布萊克家族,他也比不上菲尼亞斯·奈傑勒斯,要是沒有校長在上頭壓著,他一個教選修課又沒啥人緣的副校長轉正不了幾天就得被掀下來。

  退休也好,現在坎坦克盧斯·諾特有大把時間研究他摯愛的巫師譜系學了,古代魔文專業正對口!哪些家族是有傳承的、古老而高貴的純血世家,哪些是沽名釣譽給自己貼金,還有哪些自甘墮落與混血和泥巴種為伍,剛好就借他的筆來辨一辨。

  「噢噢!」蓋爾干笑,既記不太清「加拉提亞」是誰是男是女,也不太明白這個時候鄧布利多忽然跑去教黑魔法防御術到底有什麼必要。

  所謂「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春夏與秋冬」?

  「對了,有人托我給你捎個東西,我成了貓頭鷹了!」女傲羅從懷表裡取出一張疊好的小紙條,打趣地向她眨了眨眼,「難得有機會,怎麼也不多寫幾句?」

  啊?蓋爾滿心狐疑地接了過來,在折疊的紙條背面捋了捋才敢展開。

  那不是巫師結實的厚羊皮紙,就是普通的麻瓜紙,鋼筆劃上去,背後留痕的。蓋爾的備忘錄用的就是這種,龍皮封套歷久彌新,芯子每寫滿一本就抽出來換掉。

  剛剛她看得分明,那紙上寫的是方塊字。

  究竟是什麼要緊話,要拜托一位比「陌生人」只強上那麼一丁點兒的傲羅也要給她送進來?為什麼不用英語寫?反正魔咒之下,用外語撰寫的密文總是不成立的。

  蓋爾展開紙條——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蓋爾:………

  女傲羅已經體貼地別過臉去,但那點來點去的腳尖仍然暴露了她的好奇。蓋爾一時無語,想了想,干脆將紙條原樣折好,順著鐵柵遞了回去。

  「我可以給你紙筆。」女傲羅小聲說道,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這就是我的答復,原樣奉還一字不改。」蓋爾笑道,「麻煩您了。」

  女傲羅一頭霧水地走了,蓋爾再也忍不住,趁著攝魂怪沒來,放聲大笑起來。

  讓你別去,你非得去,現在(要)死了,(你說)咋辦吧?

  這是她自入獄以來第一次暢快地笑出聲。蓋爾再沒想到這就是單純的一句抱怨,或者一句嘲諷、一個玩笑,偶然想起來,隨手就寫在一張紙上,轉托人情也要來逗她開心。

  她更想不到……蓋爾本以為斯內普當年忽然說要學中文,只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洞悉她的計劃,後來火車上偶遇利芙,發現這小丫頭能聽懂自己的內心吐槽,蓋爾也只是感慨了一會兒。她當初說要請北方人當口語老師真的只是開玩笑的,拼音在當下就是「死語言」,除了她自己,請老北京正黃旗都沒用。

  沒想到短短幾年,都會用典了。

  她越想越樂,忍不住低下頭又笑起來。直到被三四個攝魂怪一齊圍觀,才渾身顫抖著蜷縮進床底。

  薄薄的塵土散發著海島獨有的潮濕的霉味,蓋爾揪了一撮頭發,裝作毛筆在地上寫字。她不期然想起斯內普被自己遺忘的曾經,不知道他赴死之前,腦海裡會不會有個小人拼命吆喝著「別去」?

  彌留之際,那個小人或許也在虛弱地呻吟:「完了,現在是真的要死了……」

  她確實不太記得斯內普有什麼非死不可的必要,或許是更早的某件事注定了他的結局。那麼在那更早的某一時刻,他在走上自己終途之路的時候,會不會也有聲音在潛意識裡拼命勸阻?

  別,別去!去了會死!

  但他還是踏上了那條路,一步一步地,一步也沒有回頭。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

  攝魂怪一個接一個地轉身離去,蓋爾吁了一口氣,從床底下咕湧出來。只要她想,魔法仍舊可以將她拾掇得體體面面,但是她不想。

  攝魂怪真是可怕!明面上的寒冷、痛苦與哭泣都只是暫時的,只要心情一down掉,攝魂怪也倒胃口。可那潛移默化的威力卻無處不在,她正在緩慢地失去動力與欲望,任何的動力和任何的欲望,她什麼也不想做。

  剛入獄的時候她壓根沒想過事態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後來她想著自己當然不會就等著攝魂怪來吸,現在她只覺得遺憾,本該隨著格林德沃倒台而到來的死刑提前了幾十年。

  遺憾,但還是什麼都不想做,甚至懶得勸自己認命。紙條帶來的快樂是如此短暫,她那被攝魂怪異化的大腦更是飛快地將其導向了一個絕對再也笑不出來的場景。ゝ

  遲早有一天,她會懶得用大腦封閉術來抵御攝魂怪的影響,但在破罐子破摔之前,破罐子還是得好好兒捧著。

  又過了一些日子,往來島上的傲羅忽然變少了,押解犯人甚至成了打擊手的工作,他們施不出守護神,只好預先將攝魂怪遠遠趕到島嶼的另一邊。

  蓋爾所在的女監一度集合了全島的攝魂怪——畢竟女犯總比男犯要少得多——痛苦到極處,她很快發展出了新症狀:用皮帶扣把水管敲得「哐哐」直響,或者對著牆壁開槍,或者用盡刻薄言辭把隔壁幽幽夜泣的獄友罵得鴉雀無聲。但是無所謂,阿茲卡班就是……哪怕犯人對著自己腦袋開槍,都沒人管。

  轟得開腦門,轟得開牢門,也走不出這座獄島。

  渾渾噩噩之中,蓋爾並未注意到,走廊上或許在何時劃過了一點銀光——必然是有外人登島,來女監轉了一圈兒,攝魂怪沒有嘴也沒有魔杖,更不是非洲裔,無論如何不能「阿拉霍洞開」。

  它們只會在送飯來時,根據洞開的囚室門判斷裡面的人要越獄,然後三五成群一擁而上,格殺勿論。

  蓋爾被逼到窗前時人都還是懵的,她緊緊地倚靠著鐵柵,骨頭被硌得生疼,甚至忘了她的案子壓根兒還沒有經過庭審與宣判。

  要死了嗎?這就是終點了嗎?

  五六個攝魂怪擠滿了整間囚室,蓋爾渾身顫抖,全然站立不住,只是出於本能拼命抓緊那鐵柵,右手哆哆嗦嗦地想要去擦掉眼淚。

  囚室中很擠卻又很空,很吵卻又很靜,只有她和她急促的、喘息著的哭泣聲,蓋爾簡直停不下來,上輩子面對鋪天蓋地的烈火,她反而平靜得多。

  一個攝魂怪「走」上前。

  求生是人類的本能,即便她在攝魂怪的影響下幾乎完全喪失了這個功能。蓋爾仍然在拼命向後躲,恨不得那窗口的鐵柵立時變成絞肉機,把她片成人肉卷兒也要順著間隙擠出去。

  可這柵欄真是硬啊,她加力加到小臂抽筋,愣是毫不動搖。

  攝魂怪伸出兩只蒼白、腐爛的手,來捧蓋爾的頭顱,那仿佛在海水裡泡爛的破鬥篷像一幅裹屍布,柔柔地向她臉上罩來。

  死神的雙手冰冷極了,四月份的北大西洋海水完全無法與之相比。蓋爾給它捧住臉,不由自主就仰起頭來,望著那兜帽越湊越近。她拼命向後掙,可凍僵的麻木感逐漸從頭臉蔓延到整個上半身,她就快要動不了了,只好被動地等待接受一個吻,以凍得青白的雙唇。

  攥緊的左手掌心忽然一空。

  鐵柵欄消失了,這扇通風窗上所有的,統統不見了。

  蓋爾·納什跌落下去的時候甚至沒來得及發出一點兒聲響。

  窗外是什麼?窗外是亞寒帶11月份的天氣,是峭壁與大海,是懸崖上並不整齊的凸出岩石,是退潮後裸露的鋒利暗礁。

  攝魂怪沒有視覺,只能感知。那個擔當劊子手的攝魂怪並未跟著墜落懸崖,它和它的同伴看不見蓋爾·納什的身體被雄偉壯麗的自然風光襯得無比渺小,就像一片被風吹落的樹葉,在崖壁上一觸,旋即如流星般墜入海底。

  它們只能感覺到那小小的一團情緒與氣味的集合體離它們越來越遠、越來越微弱,最終被什麼東西一口吞沒了。

  或許是大海,或許是死亡,或許二者本就是一樣的。


第63章 62

  震驚!蓋爾·納什死了!

  《預言家日報》最新登出了這個消息,就在第二天一早——或許是攝魂怪傳信的吧,誰知道呢?媒體給出的原因是「越獄時被當場抓獲」,攝魂怪沒什麼腦容量,這樣的一般都是死刑立即執行的。

  舉國嘩然——包括麻瓜政府的幾個頭頭腦腦,他們甚至秘密雇佣了一位麻瓜出身的巫師專門盯著巫師世界的消息。

  當天下午魔法法律執行司傲羅辦公室發言人忒修斯·斯卡曼德表示不接受這一說法,事實真相仍有待核查——他們現在大部分人手都在瑞士,包括他自己。

  三天前,國際巫師聯合會忽然在常會日程之外召開了特別代表會議,並特邀各國魔法部/國會/議會的首腦參加,共同參與一項緊急議題的審定——英國魔法部部長維紐西婭·克裡克力在被謀殺的一周前通過國際巫師聯合會英國席代表伊萬傑琳·奧平頓提交了一份提案:修訂《巫師保密法》,在緊急情況下成年巫師應自主酌情放寬對麻瓜的嚴防死守。

  何為緊急情況?自然是麻瓜生命受到威脅之時。一個兩個的,是個巫師都會隨手幫掉,執法部門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已故的克裡克力女士特意舉了幾個例子:不對等的大規模熱武器戰爭,自然災害,空難或者海難。

  會議開了三天,除了少數西歐大國的巫師之外,大部分代表們還停留在「麻瓜怎麼會有空難」以及「什麼海難能一死死上好幾千人」的層面。至於「熱武器」是什麼,被大會主席當作最棘手的難題挪到了最後。

  和維紐西婭·克裡克力對麻瓜世界的洞若觀火相比,封閉而自成體系的生活令絕大多數的巫師們遠遠落後於時代的腳步。要開會,得先開個掃盲班。

  傲羅們就是被這樣的一個會議拖在了瑞士——新部長埃弗蒙德是出席了,但傲羅出身的前部長離奇死亡之事害他嚇破了膽。當他發現無法通過投出「棄權」票而盡快回到他安全的小窩時,幾乎在掃盲班課堂上當眾崩潰。

  於是傲羅辦公室精英盡出,英國本土只留了四個人,還得輪流值班。

  事情一出,陪上司出差的傲羅辦公室負責人隨即指派了斯卡曼德和他的小隊回國辦案,上午門鑰匙落地,午飯後《預言家日報》就增發了特刊。

  就……什麼都沒查出來。

  攝魂怪幾乎不能思考,哪怕是緘默人也只能單方面通過簡單的指令控制它們而得不到任何反饋:門裡有人、門關著,那麼放飯;門裡沒人,門關著,大概是死了,那麼埋掉;門裡有人,門開著,越獄未遂死立執;門裡沒人,門開著,越獄成功,即刻出動抓捕然後死立執。

  哪怕梅林再世,也問不出任何關於「門怎麼開的」的細節。攝魂怪的「眼」裡甚至沒有門,只有緘默人留下的魔法痕跡。

  但傲羅辦公室給出的說法也很客觀:入獄三個月以上的囚犯幾乎已經不可能有主動越獄的想法了,他們甚至連食欲都沒有。雖然巫師沒有屍檢,但傲羅們自己長眼,阿茲卡班歷年活不到刑滿釋放的大批囚犯裡,除了「自殺」,「餓死」是排名第二高的死因,有的屍體被搬走時,甚至結滿了蜘蛛網。

  面包與南瓜汁近在咫尺,但他們連伸伸手去拿來吃掉的動力都沒有。

  何況蓋爾·納什的魔杖現在還被保管在魔法部,她靠什麼越獄,鐵勺子挖洞嗎?這簡直是對魔法部、特別是魔法法律執行司和神秘事務司的無恥污蔑!

  綜上,傲羅辦公室給出的結論是「被陷害」,至於被誰陷害、為什麼要陷害,就三緘其口了。

  不是沒有繼續追查過。但阿茲卡班的補給點,也是執法人員幻影移形落點的小島屬於愛爾蘭,小船搭在麻瓜碼頭上,也只有一條固定路線,上滿了人敲敲船幫就能開——就是說,只要曉得這座島、看得見這艘船、發得出守護神,那麼任何一個巫師都能堂堂上島打開蓋爾·納什囚室的門。

  然後走就行了,回家等著就行了。平日裡還有可能被傲羅逮個正著,但現在傲羅不是集體出差麼!打擊手們上一次島,全部心神都放在別被攝魂怪霍霍上,誰會注意遠遠走過的那個是不是其他部門的同事?

  但是為什麼呢?

  輿論很快給出了幕後黑手想要的答案。事實就是,傲羅辦公室那沒有證據佐證的、干巴巴地刊登在輕飄飄的增刊上的一紙證明,在普羅大眾眼裡遠不如《預言家日報》那聲情並茂、有細節有文采的正經頭版來得有吸引力,人們更願意相信的是:在商討修訂《保密法》的臨時特別代表會議召開的當口兒,蓋爾·納什死了,因為「越獄未遂」被攝魂怪當場處決的。

  大眾永遠是健忘又善忘的,當事態逐步失控、新的突發狀況不斷疊加時,很難有人還記得起此事的本來面貌。但他們往往又極愛按照自己的意願在腦海裡「美化」某些事實並信以為真,於是「蓋爾·納什」的形像逐漸淪為一個醜角,一個笑料,一個不體面的罪人。

  蓋爾·納什是巫師界的叛徒,她不負責任/用心險惡(沒有第一時間主動參與善後而是拍拍屁股回了英國)、心存僥幸/異想天開(沒有逃亡反而束手就擒)、不自量力(想要越獄)、自作自受(被處決),同時還是害死維紐西婭·克裡克力女士的元凶,她的結局大快人心。

  1912年,蘇格蘭,霍格沃茨魔法學校,城堡三層,黑魔法防御術教授辦公室。

  斯內普等在門外,通過半開的房門能夠清晰地聽見裡面傳來阿不思·鄧布利多教訓學生的聲音:「萊斯特蘭奇小姐,我懇請你能夠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如果你是個麻瓜——」

  「顯而易見我不是麻瓜,先生。」女孩厭惡地說,「而且永遠都不可能是。」

  「我是說如果。」鄧布利多不容置疑地說,但態度很快松動下來,「你當然是一位女巫,萊斯特蘭奇小姐,假使你的魔杖出了問題呢?如果是還未來得及獲取魔杖的小巫師,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巫師,據我所知船上的確有這樣一位女孩,那你、那他們該怎麼辦?」

  「泥巴種死有余辜。」女孩淡淡地說。

  「那你呢?」鄧布利多立即反問,「萊斯特蘭奇家的大小姐難道也是如此嗎?你不能永遠把魔杖綁在手上,你也不能指望那是一根永不會折斷的黃金杖。」

  女孩不說話了,半天才低聲道:」我麼,當然是沒要緊的,我是個女孩子啊……我弟弟才是萊斯特蘭奇家的珍寶,我死了也沒關系的。」

  鄧布利多嘆了口氣:「每個人都是寶貴的、獨一無二的個體,哪怕連你自己都不珍視自己,有朝一日你總會遇見將你視作心頭珍寶的人。在那之前我希望你知道,生命可貴。」

  「你是在對我進行情感教育麼,先生?真惡心!」女孩子冷冷地哼了一聲,也不打招呼,轉身就「噔噔噔」跑走了。

  鄧布利多跟在後面,卻是來親自接斯內普進去的。

  「生命可貴?恕我直言,你現在可還沒資格說這種話。」斯內普劈頭就說,「你難道以為,在霍格沃茨任教就足以洗清你的過去嗎?」

  如果蓋爾在這裡,聽到這句話一定笑得直不起腰。就是斯內普自己,感覺也怪怪的,但不得不承認,經由他的嘴說出這樣一句話砸向鄧布利多,的確令人相當舒爽。

  盡管阿不思·鄧布利多就像沒聽見。

  「雖然我們現在住得很近,但真抱歉西弗勒斯,我太忙了,不得不請你到學校裡來。」青年已經在上唇留出一抹短短的、但毛茸茸的髭須,看著穩重了不少。

  「一個斯萊特林?」他們分賓主坐下來,斯內普下意識地皺起眉,「如果我還是——」

  「什麼『你還是』?」鄧布利多好奇地問道,「如果你還是學生?我們可不興校園霸凌的,西弗勒斯,你們斯萊特林內部更不能自相殘殺。」

  斯內普響亮地嗤笑了一聲,揚了揚眉毛:「到底什麼事?」

  「利芙還好嗎?」鄧布利多鄭重地問。

  斯內普一愣,沒想到他費老大的勁把自己請到霍格沃茨,就是為了關心利芙。「還不賴。」他回答道,「沒有很難過,也不算太生氣,想安慰我但是又不敢。」

  「是嗎?」鄧布利多若有所思,「可阿莉亞說,利芙問她,巫師是不是都是這樣的?如果是,那她不想留在巫師界了。」

  「這個問題已經解決了。」斯內普說,「世界上不是只有她一個人會『攝神取念』。」

  鄧布利多:…………

  「你怎麼說的?」他再度好奇起來。

  「你關心這個做什麼?」斯內普懷疑地瞪著他,「利芙和霍格沃茨的學生不一樣,你沒法照搬到萊斯特蘭奇頭上去。」

  「我有消息。」阿不思·鄧布利多只好道——在人數極少的小圈子裡,蓋爾·納什只是「失蹤」,不僅僅是因為沒找到她的遺體。

  「我說所有人都一樣。」斯內普立即屈服了,盡管瞪著他的眼神恨不得把他變成一頭野豬,「巫師與麻瓜,都是如出一轍的愚蠢。對大眾失望是沒意義的,因為本來就不該寄希望於不相干的陌生人。」

  鄧布利多登時笑了出來:「果然是斯萊特林!」

  「我還說……」斯內普的眼神掃過熟悉的辦公室,鄧布利多那間堪稱壯觀的校長室在此時此地已經初具規模,只是牆上少了許多校長畫像,只有他和家人的照片,和格林德沃的照片上只有他自己,「要愛具體的人,而不是抽像的人;愛生活本身,而非生活的意義。」

  「噢!」鄧布利多挑了挑眉,「盡管你是麻瓜出身,西弗勒斯,但我想像不到你會閱讀麻瓜文豪的著作。」

  「麻瓜的書當然也有很值得一看的,但虛構小說顯然不在此列。」斯內普頓了頓,疑心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大概很不自然,「這是蓋爾看的。」

  「我很抱歉。」鄧布利多立即道。

  「說說你的消息吧!」斯內普吐了一口氣,向前傾了傾身體。這個動作讓他看清了擺在鄧布利多手邊的那個相框,那是鄧布利多一家人的全家福,顯然是新拍的。坎德拉與阿利安娜對坐在一張擺著盆栽的小桌前,珀西瓦爾站在妻子身後,阿不福思抱著年幼的奧勒留坐在母親身邊,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忒修斯·斯卡曼德站在阿利安娜身側,攬著她的肩。

  「我沒去。」阿不思·鄧布利多察覺到他的視線,苦笑著聳了聳肩,「如果我去了,阿不福思就拒絕出席。」

  「那你就努努力多活幾年。」斯內普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蓋爾閑聊時向他描繪過的未來世界,「麻瓜會幫你解決這個問題的,連帶著格林德沃,你想把多少人放進這張照片都沒問題。」

  「是嗎?」鄧布利多笑了幾聲,神情旋即一肅,「我收到了蓋勒特的守護神,那不是他做的——這就是我的消息,但是信不信在你。」

  「我信。」斯內普平靜地說,鄧布利多反倒一愣。

  後世許多關於蓋勒特·格林德沃的研究資料,因為接骨木魔杖的存在,斯內普也淺淺了解過。

  先不論動機,這的確是蓋勒特·格林德沃能做出來的事,但他或許會向大眾隱瞞,或許連「Alliance」內部也不一定全都知情,但他不會向阿不思·鄧布利多隱瞞或者撒謊——完全沒有必要。

  斯內普不期然地又想起黑魔王——他總是忍不住將現世裡的一切拿去同前世比較——黑魔王當然也不會隱瞞,他根本不是搞陰謀詭計的料,他只會張狂地承認,然後向食死徒們吹噓這件事如何昭顯了他頂級的聰明才智。

  「蓋勒特的確不是那樣的人,蓋爾現在對他仍舊有價值。」鄧布利多艱難地說,斯內普忽然明白了。

  「蓋爾說你們已經將『血盟』打破了。」他嘲諷道,「有形的盟約碎了,無形的『血盟』還束縛著你呢,鄧布利多。」

  鄧布利多身體一僵,他抬起頭來,近乎祈求地注視著斯內普。

  這一眼勾起了他十分不好的回憶。鄧布利多中了黑魔王的惡咒回來找他的時候、他定下那個計劃的時候、他在被閃電擊中的天文塔上的時候……西弗勒斯·斯內普直接起身走了,煩的。

  他回到蓋爾在考文特花園附近的住所。梅洛普·岡特和瑪納薩這一對兒絕配當然只適合住在魔法世界,反正他住在哪裡都一樣。

  房屋的規模、新舊、裝潢、地段,都沒有意義,重要的是和他住在一起的人。他們從貝爾法斯特回來,一起住在這裡的三個月,在過往人生裡突兀得仿佛是偷來的。

  「滴鈴鈴——」他隨手接起電話。

  「有消息嗎!」對面的人劈頭就問。

  「沒有。」斯內普干脆地說。

  鄧布利多的消息沒什麼價值,他只有在剛得知「死訊」的暴怒中短暫地懷疑了一下格林德沃,很快就想通了。何況他不確定這位在麻瓜政府裡位高權重的斯文頓有沒有必要知道中歐隱藏著一位野心勃勃的黑巫師,他已經在「插手歷史」中越陷越深了,這種事當然是少做少錯。

  聽筒裡傳來摔報紙的聲音。

  「你就那麼確定她還活著?」斯文頓語無倫次地吼,「你憑什麼?就因為你們不是人?只要是血肉之軀,就不可能從懸崖上的堡壘掉進大海還活著!十二月了!那懸崖多高!你知不知道那海裡多少暗礁!」

  斯內普把聽筒拿遠,等斯文頓消停了,直接把電話掛了。

  他當然知道,他低頭看了看無名指上的戒指。他們是巫師,不同於麻瓜的契約全靠法律保護,中間有很強的可操作性,魔法契約的效力是實打實的,只要他活著。

  但他也不能從魔法中獲得更多了,他只知道蓋爾還活著,在世界上某一個他尋覓不到的角落。

  斯內普站在那幅巨大的、缺了一角的地圖前——戰爭逼近,蓋爾重又將它掛了起來。世界這樣大,整個西歐也不過是地圖上的一個角落,北海更是渺小,可即便如此,那裡也散落著無數島嶼,或許蓋爾就棲身在某個洞窟裡,活得像利芙看的那本小說裡的麻瓜水手。

  魯濱遜·克魯索還有沉船裡的物資可以薅,蓋爾呢?她為什麼不回來,她的手還好嗎?

  所有紅紅黑黑的圖釘都已經拔走了,只有阿茲卡班的位置有一個魔法標記,時時閃爍著熒光。

  斯內普將手撫了上去,忽然注意到阿茲卡班的「下方」有一道淺淺的鉛筆痕跡,被橡皮擦過,但是沒擦干淨。

  不僅在那個位置,大西洋沿岸、太平洋沿岸、印度洋沿岸,甚至於南北極,海裡都被她劃過線……不,是箭頭。

  斯內普想了想,用魔杖敲了敲地圖,念道:「恢復如初。」

  長長短短的實線和雙實線箭頭出現在地圖上,阿茲卡班附近那條斜斜指向東北方,旁邊用蠅頭小字標注著「北大西洋暖流」(漢字)。

  從字面意義上看,這似乎是一股只存在於北大西洋的溫暖海水,自南流向北方?

  他又去看地圖的其他位置,發現大陸的每一側沿岸幾乎都會有這樣一股海流,有的溫暖,有的寒冷,流動方向也各不相同。他一時看不出其中的規律,想了想,還是重復拎起手邊的電話。

  這個時候斯文頓應該在上班。

  「威斯敏斯特,接3879。」斯內普熟練地說,等著線路轉接,「接022。」

  事已至此,不得不再賭一次,上一次他賭的是魔法,他贏了,這一次他就賭蓋爾腦子裡殘存的麻瓜科學知識到底還剩多少。

  1913年,德國,不萊梅。

  歡慶雙節的喜悅氛圍還未散去,港口便重又陷入了忙碌之中,或者說,往來航船也根本沒有因為聖誕或者新年就延遲裝卸的概念。不萊梅可是整個歐洲都出了名的,特別是近一百年內新修的哈芬港,每天有無數貨物在此登岸,尤其是那些鮮貨,要爭分奪秒地運往內地各市。

  老漢克擦了一把額頭的汗,下意識抬頭望向東方——他負責的區域比較偏,遠遠能看到海關附近的那一小片沙灘,稍高的地方建了一座供給觀光的涼亭,如今那裡面人影閃動,他就知道,那個「怪人」又來了。

  她是聖誕節前忽然出現在港口的,具體哪一天老漢克記不清了,只記得他像從前一樣忙碌了半天後直起身來歇歇腰,那一抹跳動的金色就突兀地撞進了他的視野。

  那是燦爛的金發,陽光灑落,折射出耀眼的光輝。對老漢克來說,就相當刺眼又礙事,一不小心就會被晃花了視線。

  他不由得在意起這個人來,繼而發現她每天都會來這個涼亭坐著,不曉得在看些什麼,只待一上午,下半晌定准消失,一連好幾天,倒像是對這風景愛得深沉似的。

  老漢克不明白怎麼會有這麼長情的觀光客,這港口究竟有什麼好看的?趁著節日裡輪班放假,他豁出去往那亭子裡走了一遭,趁機看清了那人的模樣。

  那是一位金發碧眼的日耳曼美人,除了身材太過玲瓏,其他各個方面都很「標准」。她的五官帶著些男相,鼻子又挺又直,在那張臉上似乎尖得過分了——總之,這要是個男人,再高一些,一定英俊非凡。

  涼亭裡滿是游客們留下的塗鴉和垃圾,環境算不上太整潔,但這女人卻並不在意。她攏著裙子坐在一旁,出神地眺望著大海。

  老漢克搭訕著坐在一旁,卻發現這女人似乎一個字兒也聽不懂似的。她分出一只眼睛來盯著他,時間一到,便自顧自地吃午飯去了。

  下午,她准時出現在沙灘上,有時去礁石上站站,憤憤不平地踢上兩腳,有時就坐在躺椅上,躬身在沙灘上寫寫畫畫。

  天色一暗,她就起身往岸上走。老漢克發現,她就住在港口附近,在另一側,那裡也有一處游客常去的海灘,她卻看都不看一眼。

  老漢克愈發摸不著頭腦,這些天他已經被「馴化」了——活動脖子休息時,總是下意識眯起眼,或者干脆閉上,免得一不小心被怪人亮閃閃的金發晃出眼淚。這日子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

  他站在那裡一徑發呆出神,直到感受到陽光微薄的熱意,才忽然意識到——他今天沒被閃瞎眼,他只看到了人影。

  那個神秘女人今天沒來報到。


第64章 63

  對於老漢克來說,這當然是個好兆頭。或許那女人永遠也不會再來了,他以後也可以自由自在地活動僵死的脖子,不必再擔心被閃耀的頭發晃出滿眼淚花。

  但他有些放心不下。

  漢克·施耐德一世就是不萊梅港的裝卸工人,那是老漢克的爺爺輩兒了。他遵循著父祖的腳步踏上這條路,四十七年的人生按部就班,該結婚的時候他就娶了賣花的克拉拉,該生孩子的時候他就做夢一樣地忽然有了成串的孩子。他的每一天都和昨天、明天一樣,也和祖父、父親的每一天一樣,在他被掉落的貨箱砸斷腿(他爺爺的結局)或者某次起身時扭了腰從此再也沒能直起身子(他爸爸的結局)之前,這個神秘的女人是他平乏人生裡唯一的一點新鮮。

  老漢克在褲子上蹭了蹭滿手的油汗,去工頭那裡給兒子掛去個電話。

  這小子是施耐德家族百年來第一個脫離碼頭、商船和貨物的男丁,他參了軍,混得還行,現在正在家裡度假。

  「喂,莫裡茨?我需要你去橡木桶街拐角處的銀獅旅店看一看,那裡住著一位金發碧眼的女士……不,我不知道名字,你也沒必要說名字,她的特征很明顯。我需要你去看一看,她是不是生病了,或者遇到了危險……就這樣,晚上回家和你說。」

  老漢克掛掉電話,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揉著腰、重新投入到繁重的工作裡去。

  接到電話的莫裡茨·施耐德簡直莫名其妙!但他到底還是出門了,不忘帶上自己的槍——他很尊敬自己的父親,那是一位兢兢業業、幾乎將一生都奉獻給港口的老工人,一位軍人如果遇不上戰爭,為國家作出的貢獻未必有父親來得大。

  至於那個什麼女人,反正媽媽也去世很多年了。如果父親高興,莫裡茨也沒什麼意見,他只是懷疑,住得起銀獅旅店的人能否看得上自己清貧的家境,或許她是富豪的女僕,或許那只是個騙子。

  銀獅旅店距離他家不遠不近,莫裡茨去鄰居太太家借了自行車,沿著崎嶇的碎石板路往威悉河畔去、再轉向碼頭所在的入海口。不萊梅哈芬作為新建市地盤並不算大,他用擲彈兵的好體格全力以赴蹬了三十分鐘,終於看見銀獅旅店那亮晶晶的屋頂。

  「金發碧眼?」旅店女招待重復了一句,「我想你說的不會是格林德沃小姐吧?」

  「是、是吧?」莫裡茨含糊地說,「她在嗎?或者你們有其他長相相似的女客?」

  「長相相似的女客也有,但只有格林德沃小姐是孤身一人來住的,這很少見,對吧?」女招待朝他笑了笑,「她不在,你找她有事的話,可以留言。」

  說什麼呢?莫裡茨有些為難,「漢克·施耐德問候您的健康,女士」?

  女招待推來紙筆:「你得寫下來,格林德沃小姐很可憐,她又聾又啞。」

  啊?

  「又聾又啞,但是會寫字?」莫裡茨難以置信地反問。

  「是啊,叫她也沒反應,和她說話她只會呆呆地看著你。」女招待十分好笑,「和美國那個『奇跡』ヾ相比,她連手語都不會,更不會讀唇語。」

  「你們是怎麼交流的?」莫裡茨臉色沉了下來,誰家會放一個又聾又啞的單身女子到處亂跑?她不說不笑,也有可能是她根本聽不懂德語。

  女招待被他嚇了一跳,莫裡茨掏出了自己的槍。「陸軍參謀部軍事情報局。」他低聲說。

  於是半個銀獅旅店都被鬧起來幫忙翻垃圾桶,終於翻出「格林德沃小姐」前兒夜裡叫宵夜的紙條子——雖說也是鋼筆字,卻是整整齊齊一筆印刷體,線條圓潤,粗細均勻,語法也一絲兒不錯,正經是嚴整的書面語。

  莫裡茨用手帕小心翼翼地將那張沾滿醬汁兒的紙條裹了塞進口袋裡。「帶我去她住的房間。」他命令道。

  神秘的「格林德沃小姐」住在最頂層的房間,窗子敞開著,正對著外面粼粼如緞的海與河。坐在露台上,剛好瞧見海河之間清晰的一線分野。

  風景這樣好,她每天爬那涼亭上看那沒滋沒味的港口做甚?

  莫裡茨一手按著槍,謹慎地將屋子裡到處翻了翻。「格林德沃小姐」幾乎沒什麼行囊,床頭櫃上摞著旅店洗好的衣裙,瞧著都像是新買的,書桌上更沒留下任何字紙。

  他來到大鏡子前,順手翻開衣櫃門。

  一套英式軍裝正掛在櫃子裡,大概是泡過水,皺得像干海帶。莫裡茨掃了一眼軍銜,赫然發現竟是一位上校。

  縱然兩國之間隱隱有些不對付,但莫裡茨仍舊肅然起敬。他仔細地檢查過外套的各處細節,判斷這仍是一套剛從倫敦薩維爾街畢業沒多久的新衣——沒出席過任何禮儀性場合,也沒懸掛過飾緒和獎章。

  莫裡茨又退後了兩步,怎麼瞧怎麼覺得哪裡不對。他歪著頭反復打量,終於恍然大悟地一把將外套扯了下來,直往自己身上比。

  英國軍官向來都是自己訂做制服的,堂堂上校,自然不可能穿不合身的衣裳。而莫裡茨自己也只是中等身材,這衣服比他還小一圈。

  要麼是個會在士兵堆裡飽受歧視的侏儒,要麼………莫裡茨呼吸急促起來,他顧不上旁的,就著房間裡的電話開始撥號。

  轉了一圈兒線路,莫裡茨·施耐德得到了確切的消息。他的記憶力還是很好的,半年前英王確實抽風一樣地宣布冊封一位女軍官為嘉德騎士,在那位蓋爾·納什上校之前,英國還沒有女人從軍的先例。

  而就在十二月上旬,一艘停泊在漢堡港的希腊商船送了一位神秘的女病人上醫院,說是從海裡撈她上來的時候簡直遍體鱗傷,離死就差一口氣兒。等到商船靠岸,別的皮肉傷都已經養得差不多了,但人還得要靠擔架——除了腦震蕩且有得恢復之外,她一條腿感染了海裡的不知名病菌,八成是要截肢。

  當時這女人身上就穿著類似於軍裝的衣服。

  醫生報警的時候人還昏迷著,一天裡醒不了倆小時,警察把人抬進漢堡中心監獄一鎖,只等著莫裡茨的同事們前去辦交接,三等兩等,這人就不見了。

  莫裡茨當時休假在即,草草看過簡報就放在一邊,完全沒心思細想。現在看來,原來一切都有痕跡。

  比重傷員如何越獄更令他想不通的是,英國人為什麼要以這種方式將這樣一號人物送到德國來?除非她是逃出來的,她和那邊鬧翻了。而有史以來第一位女軍官,她一定很有些本事。

  莫裡茨一顆心「砰砰」亂跳,似乎看到一枚勛章正在眼前。他摩拳擦掌,正琢磨著怎樣守株待兔將那女人捉回來,就感到後腰頂上了什麼東西。

  細細的,像槍管。

  他立即舉起了雙手,慢慢地轉過身來——身後並非是他以為的神秘女人,而是一個蓄著古典長發的奇怪男人,還穿著一身復古的長袍子。

  男人說了句什麼,莫裡茨一個字沒聽懂。但他聽得出那是英語。

  「你、你是誰?」他結結巴巴地說,他會的英語可不多。

  「她在哪兒?」奇怪男人這次選擇了比較簡單的句子。

  「我不明白……我不知道!」莫裡茨面上裝著無辜,心裡飛快地轉著念頭:他該裝成一個小偷,還是一個偷窺狂?

  但他也確實不知道神秘女人去了哪裡,上帝啊,他比所有人都更想知道她在哪兒!

  莫裡茨·施耐德的眼珠子滴溜亂轉,以他秘密警察的眼光,第一次沒能從一個人身上看出任何有效用的信息,只除了……他拿來威脅他的並非是手槍,而是一根筆直的木棍。

  說真的,沒有哪個男人能拒絕一根筆直的木棍,哪怕莫裡茨已經是該結婚生子的年齡了。但這並不是他像個馬戲團的猴子一樣被戲耍的理由!

  莫裡茨高舉的雙手猛然放下,用堅硬的掌側大力地交叉剪向神秘男人的手腕,他!可是!擲彈兵!

  小木棍應聲落地,那神秘男人驟然吃痛,明顯還沒反應過來,莫裡茨緊接著一拳遞向他的臉,眼看著就要把那存在感很強的大鼻子打折,他忽然一動也動不了了。

  莫裡茨·施耐德,擲彈兵出身的秘密警察,像搖搖馬一樣滑稽地前後搖擺了幾下,就一頭撞倒在地,暈了過去。

  「慣性,科學的力量ゝ。」門口站著一位金發碧眼的日耳曼美人,手裡拎著一只草編籃子,還在滴滴答答地淌著水,帶來一股海洋的腥氣。

  真是夠了,斯內普心想,他這輩子都要離大海遠遠的。

  「你怎麼——」他一句話說出來又頓住。

  你怎麼也不報個平安?你怎麼不回家去?你怎麼躲在這裡?你怎麼也不……想想我呢?

  「——長著一張格林德沃的臉?」他最終只是嫌棄地補上了後半句。

  「亞裔混血的臉在這裡未免也太觸目了,哪怕麻瓜監獄的條件比阿茲卡班好太多,我可也不想再回去了。」蓋爾笑了起來,輕快地繞過他,將籃子裡一件濕淋淋的衣服晾到陽台上去。

  「你做什麼去了?」斯內普在屋裡問。

  「游泳咯!」蓋爾擺弄著那件Beta版本的泳衣,自動忽略了此時的季節與水溫,「這附近有麻瓜的一個潛艇機庫,站在那邊那個小亭子裡——喏,就那兒!早上天氣最好的時候,能看見他們訓練時浮出水面的『背鰭』在太陽底下閃光。我琢磨了好些日子,終於讓我——」

  她的聲音湮沒在一個怒意勃發的吻裡。

  近在咫尺,斯內普清晰地看到那雙陌生的藍眼睛瞪得滾圓,這微型的星海裡滿盛著震驚與疑惑,一點兒都沒作假。於是他更生氣了,那種恨不得——

  他眼睜睜看著那眼睛裡忽然又盈滿了淚水,蓋爾顧不得此刻在室外,樓底下就是街道與人叢,她舉起雙手,在他背後不知道比了個什麼手勢,女版格林德沃的容顏層層褪去,他熟悉的女孩浮上水面。

  「我要殺了格林德沃!」蓋爾恨恨地嘟囔著,眼睛還紅著,「他說他會替我報信的,我親眼看見他的守護神飛出去——難道他什麼都沒說?」

  「嗯,他說了。」他又把她扳回去,含混不清地說,「他辯解說不是他干的,別的沒了。」

  懷裡的人立即笑了出來,於是斯內普也笑了。

  他們誰都沒顧上正在地毯上昏迷的秘密警察,蓋爾不得不再一次展示了她的健康與完整ゞ——既然她早已與格林德沃接上了頭,這方面斯內普倒沒什麼可擔心的。

  但他仍緊緊握著蓋爾的手,他簡直想給這兩只手施一個永久束縛咒。

  「你都做了什麼?」斯內普努了努嘴,撥弄了一下那件濕淋淋的女式泳衣。

  「斯文頓會感謝我的。」蓋爾翹起嘴角,「我調整了一下潛艇維生系統,再就是儲藏室啦、炮管口徑啦……你都見過的!總之當德國人想發射他們的魚雷時,會發現炮口卡住了,可安全栓已經拔了,拿銼刀打磨也來不及了。」

  「你就是四處做這些事情不回家?」

  「我可再也不想蹲監獄了,巫師的蹲完還要蹲麻瓜的,沒完沒了!」蓋爾失笑,「文達剛把我帶出來的那幾天,我簡直拿歡欣劑當水喝。」

  攝魂怪的影響不是遠離它們就自動消失不見的,她被迫越獄後一直隨波逐流地在麻瓜群裡混日子,若不是麻瓜也要送她蹲大牢,她甚至都不願意聯絡近在咫尺的「Alliance」同事。

  「你至少可以發一個守護神。」

  「我沒有魔杖。」蓋爾兩手一攤,肆無忌憚,現在可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斯內普又不能拿她怎麼樣,「人家非洲巫師不需要守護神,遇到攝魂怪,就地一滾變成動物就得了。」

  「他難道沒有帶你去見格裡戈維奇?」斯內普卻沒有頭兩次那麼生氣了,他們只是松散愜意地靠在圍欄上,一同俯瞰街上來往的麻瓜,還有遠處融彙成模糊一團的海、天與河。三種不同的藍色雜糅在一起,像局部放大後的藍格桌布,排隊等候接駁的點點航船則是一溜跑過的螞蟻。

  對他們來說,這已經算是難得的歲月靜好了。

  「見了,所有的現貨都匹配不上。」回憶起那個可怕的下午蓋爾仍然覺得膀臂酸軟,「格林德沃說要把他現在這支給我用。」

  「你接受了?」斯內普覺得自己的呼吸像一根繃緊的絲弦。

  「沒有。」蓋爾老實地搖搖頭,「這也是人家的定情信物呢,倆人一起從格裡戈維奇那裡騙出來的,好像是個有年份的東西,一套三個?反正他們本打算集齊、搞個陰屍大軍還是亡靈大軍之類的。」

  「我想這個計劃最終被放棄的理由總不會是他嫌死麻瓜不夠強大,而死巫師又不夠他揮霍吧?」

  「不是,因為他找到了更好的替代品。」蓋爾笑道,「鄧布利多離開之後他終於能放手搞了,當初菲尼亞斯·布萊克弄的那種藥水……他在紐蒙迦德堡的地下室裡掏了個大池子,所有泡過那種藥水的死屍,看上去都和活著沒什麼不同。」

  說到這裡,她忽然努了努嘴:「你不想知道配方嗎?」

  斯內普一怔,繼而才明白過來,不由又笑了。

  一個平常的吻,無論哪洲哪國,無數對相愛著的夫妻每天都要交換無數個這樣的吻。它不壓抑著無處安放的情■、不宣泄著劫後余生的痛快,更不裹挾著某些「愛無能」患者的暴怒。

  始終向前的時間指針暫時停止了那無休止的催促,蓋爾暫時停了下來,享受平凡生活該有的點滴。

  她率先睜開眼睛,捅了捅斯內普。

  視線相交。

  這是一場漫長的意識之旅。蓋爾的大腦封閉術說實話學得一般,她很擅長「封閉」與「清空」,卻不擅長「混淆」,這使得她的大腦像一只櫃子,要麼打不開,要麼干脆是空的,要麼所有的東西都色色俱全擠在眼前,隨便抽個什麼出來,就會引發山崩地裂般的連環反應。

  斯內普遭遇的就是最後一種。他不僅看到了「傀儡藥劑」的配方,還看到了蓋爾在阿茲卡班窄小囚室裡來回轉圈圈的日日夜夜,她在極度絕望之下墜入大海,她在冰冷的海水裡沉浮,視野裡不斷出現又消失的那一輪明月……直到她被麻瓜商船救下,她被格林德沃的人帶走,她飛速地好轉,她開始在德國各港口漫游,用各種稀奇古怪的魔咒禍害麻瓜的武器與艦艇。

  「和我設想的也差不多。」斯內普退出來,過度消耗精神令他也難免一陣恍惚,「無論是藥劑,還是你的經歷。」

  「你設想?」蓋爾閉著眼睛,手指撐著額頭,「說起來,你能找到我真的是奇跡,西弗勒斯。」

  守護神和貓頭鷹不是麻瓜衛星,反饋不了經緯度坐標。事實上守護神撒出去,是不是切實地找到了人、傳到了話,巫師都不確定。貓頭鷹更不會口吐人言,如果收信人不願回信,那麼它就算找著了正主也是白搭。

  鳥類阿尼瑪格斯尋人簡直是新世紀巫師行業的藍海,要不是阿尼瑪吉實在繁瑣又不保准,蓋爾自己都想開個偵探社專門承接相關業務了。

  「因為北大西洋暖流。」斯內普現在想起來也有些好笑,他竟然真的僅憑地圖上模糊的幾道鉛筆痕跡就主動聯系了斯文頓、然後一路找到這裡來。這麼衝動,簡直像個格蘭芬多了。

  她萬萬想不到是為了這個,吶吶道:「我看現在的人好像還沒開始系統研究這個,我就給擦了。」

  「斯文頓去海軍找了人,又問了幾個老漁夫。」他言簡意賅,「我欠他個人情。」

  「現在就還上。」蓋爾笑了起來,一拍額頭,「虧得你提起來,不然我都忘了。」

  她匆匆跑進房間裡,拎出一沓信紙來,順便不忘了給那個倒霉的秘密警察再補一個遺忘咒。

  「這是什麼?」他俯在一邊,看她下筆如飛,不得不承認,麻瓜的自來水筆比巫師的羽毛筆快捷得多。

  蓋爾盡量簡明易懂地解釋了一下二■德軍是如何關閉潛艇的動力系統、靠洋流度過海峽、順利地躲過了敵軍的聲吶與雷達的。

  「雖然現在說這句話還是太早了,但我還是要說,這是——」蓋爾把玩著那支鋼筆,忽然將它像個教鞭一樣戳了戳斯內普的胸膛,「斯萊特林的斯內普先生,你來回答。」

  斯內普張了張嘴,顴骨上掠過一片紅暈。

  「寫、寫!都可以寫!」蓋爾連忙將筆往他手裡塞,逗人也逗得夠了,一不小心再給逗過了。

  筆蓋彈起來,撞向她的腦門兒。蓋爾揉著腦袋彎腰去撿,再起來時斯內普已經寫完了。不得不說,他寫起哪國文字都是一個鳥樣,字母或者單字伸胳膊撂腿的,恨不得整張紙都不夠盛的。

  那位真正有一顆吞並天下野心的人,字跡反而優美流暢,不露一絲鋒芒。

  「給斯萊特林加一百分!」蓋爾大力鼓掌,將信紙撕下來卷成一個小卷兒,塞進他的衣襟,「帶回去給斯文頓吧,他看到字跡就會明白的。」

  斯內普搖搖頭,緊跟著將信紙抽出來,用手捋平,他招了招手,信封、郵票與膠水便整整齊齊地從書桌上飛了下來,排排站碼在陽台圍欄上。

  「你不回去?」蓋爾有些愣神。

  「不回。」斯內普低頭寫著地址,「等著你,和你一起回。」

  她更愣了。

  「你不是怕我不回去了吧?」蓋爾強笑道,「風頭一過我就會回去的,國際巫師聯合會不是在搞修正草案了嗎——該死的,又是這玩意兒差點害死我,我簡直和《保密法》是命中注定的大敵。」

  他空閑的左手將她兩只手一握,像個短促有力的休止符。直到魔法將雙語地址忠實有力地呈現在信封上,斯內普才略略直起身,讓郵票自己沾點兒膠水貼好。

  「下一站你要去哪兒?」他問,「不萊梅的事兒完了?」

  「完了。」她干巴巴地說,正在艱難接受不得不帶一個小尾——大尾巴的事實。從二年級的樸茨茅斯開始,她就是獨行俠,在這個世界上,這個時空裡,注定不會有第二個人理解她的所作所為。

  「每一個港口你都去過了?」斯內普竟然還不依不饒起來,對這件事爆發了空前絕後的超凡熱情,看上去跟忽然愛國了似的,「要知道我為了找你,去的也都是麻瓜港口,有一些小港反而更容易隱匿。」

  蓋爾眼前一黑。


第65章 64

  1913年,瑞士,日內瓦。

  平心而論,這是個很乏味的地方,類似的城市在歐洲一抓一大把。她既沒有恢弘的名勝古跡,也沒有壯麗的自然風景,更沒有繁忙的遠洋港區,甚至連個熱鬧些的集市都開不起來。

  在麻瓜的國際組織在此扎堆兒以前,國際巫師聯合會已經為自己占據了最好的一塊兒地方。

  「魔法?」蓋爾仰頭望著不遠處的衝天噴泉。

  「麻瓜工業。」斯內普站在她身邊,兩人看上去像是最普通不過的一對兒夫妻,就是在外人看來,這旅行目的地選得有點古怪,「你竟然也會輕視麻瓜?」

  「當然不,我只是輕視這個時代。」蓋爾驕傲地笑了笑——同死亡擦肩而過又一次,她現在的狀態好得不得了。

  他們漫步在一條長長的堤壩上,本地人似乎很喜歡在這裡逗留,年輕人和小孩子在長堤兩側的亂石間爬來爬去,去淺灘上摸天鵝,年長者坐在長椅裡只管閑談,一邊隨意遠眺清澈透明的湛藍湖水。

  堤壩盡頭是一座雪白的燈塔ヾ,那對年輕的夫妻似乎對它很感興趣似的,不知怎麼將門扭開,一前一後地進去了,好久都沒見出來。

  本地人們剛還想著他倆准得給那個凶巴巴又古裡古怪的看塔人臭罵一頓,叫清冽的春風一吹,便將這件事拋到了腦後。大概是美景當前,無心其他吧!

  「燈塔!真是傲慢得可以。」僅容一人通過的旋轉樓梯上,斯內普低聲道,蓋爾正在「輸密碼」——在布滿塵灰的門玻璃上寫下《國際巫師聯合會保密法》頒布的時間。

  門開了,他們踏入一個截然不同的空間。

  那是一條能容三駕出租馬車並行的寬闊走廊,一側是直到穹頂的拱形玻璃窗,各國國旗高高聯綴在對面的石牆上,底下掛滿了歷屆巫師聯合會代表集體畫像——每當成員更新超過半數,他們就重畫一幅。廊上三五成群地擠滿了人種、發型、膚色、長袍式樣都各不相同的巫師。一眼掃過去,有各國政府工作人員,也有新聞從業者,個別開明的記者,已經端上了改良過的麻瓜照相機,時不時地試驗一下,「砰」的一聲,便噴出陣陣白煙。

  蓋爾意意思思地裹上一條紗巾,他們像兩顆悄無聲息的水滴,順滑地融入大海。

  「你們可來得真是時候!」盡管斯內普無論如何都不是那種可以同陌生人熱絡打招呼的人——他寧可死——但一位熱情的南歐巫師主動貼上了冷屁股,「剛剛開始表決了!」

  「是嗎,拖得也夠久的。」蓋爾掖著紗巾一角掩面,附和道,注意到窗外貓頭鷹翔集,腿上各自系著一只寫好地址、但敞著口的大信封,看來是蓄勢待發、只等出結果了。

  「兩位是做什麼的?」南歐巫師又問。

  「我們只是關心時事政治,簡稱看熱鬧的。」蓋爾隨意開了個玩笑,南歐巫師卻爆發出一陣驚人的大笑聲,整條走廊的人都在往這裡看。

  通緝犯蓋爾·納什小姐身體一僵,沒等她躲到斯內普背後給自己的臉施一個混淆咒,就有兩個人同時注意到了他們——一個面露喜色,一個卻活像見了鬼。

  面露喜色的女巫微微張開雙臂,邁著歡快的小步子,向他們這邊走來。但那活像見了鬼的男巫比她更快,他衝出兩步,才想起來什麼似的,強行按捺下衝動,轉身接著應付德國同事去了。

  「亨利埃塔!」蓋爾實在避不過,只得與她交換了一個擁抱。但女巫也很識趣,她並未叫破蓋爾的名字,只瞟了一眼避到窗前去觀鳥的斯內普,叫她:「斯內普太太。」

  干,這稱呼好怪。

  「有活動?」蓋爾掃了一眼走廊上,除了站得更靠近盡頭雙扇對開大門的英國傲羅們,再沒瞧見哪張熟面孔——她對黑人朋友們臉盲得不輕。

  她其實不太希望當著斯內普的面。或許他已經越過了心裡的坎,但顯然她還沒有。

  「沒有,先生只是讓我來看看。」亨利埃塔·費舍爾輕快地擺了擺手。

  從旅店房間出發前蓋爾還開玩笑說,如果格林德沃再弄一個通古斯大火球將國際巫師聯合會夷平,那麼他征服的進程將會大大加快。

  反倒是斯內普說這不可能。

  「這像是黑魔王會干的事。」他正像個麻瓜一樣用鑰匙一圈一圈地鎖門,反正他們住在麻瓜旅店裡,「格林德沃的敵人不是巫師,我想他只是不得不去掉一些絆腳石。」

  「你對這兩位鼎鼎大名的黑巫師可真是了解。」蓋爾記得自己這樣說。

  「用你們國家的俗語來說,海鮮與河鮮總是更趨向於它們的同類ゝ。」

  蓋爾一直走到大門外才反應過來,笑得完全不能幻影移形,不由深深擔心起利芙的口才,怕她太愛逗悶子——如果這父女倆的中文老師是個天津人的話。

  她想著想著便又笑起來,緊接著注意到方才忽略的盲點。斯內普的意思是,他自己就是個黑巫師,所以更了解格林德沃和伏地魔。

  但,到底怎樣才算黑巫師?

  用黑魔法?還是殺人?還是干脆用黑魔法殺人?蓋爾發現無論怎麼算,她都是個徹頭徹尾的黑巫師,干脆直接丟到了一邊——只要她有一顆剖開鮮紅的心。

  「Aliiance」的同事顯然不是能聊聊穿衣打扮、美食寵物的關系,蓋爾與亨利埃塔除了幾年前同過火車,平常也就是點頭之交。敵營遇見同黨的喜悅消散之後,連亨利埃塔的神情都有些僵硬——完全沒話聊!

  她是孤身一人有些膽怯,但納什小姐可是有同伴的。現在她來了,把人家趕走了,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亨利埃塔有些不安,蓋爾·納什的「美名」在「Alliance」從格林德沃先生到遠東郵輪上日夜看守「浮標」的小卒無人不曉,她生怕這位女士耐心耗盡,向她發飆。

  正當亨利埃塔·費舍爾決定借口尿遁時,另一個借尿遁脫身的人從巫師叢中三轉兩轉地繞了出來,一見面就險些要伸手去抓蓋爾的胳膊:「你沒死?!」

  之所以是「險些」,因為他的手還沒碰到蓋爾,就像被什麼蟄了一樣,疼得向後一縮。

  「靜電放大咒,單方向版本的,我自己並沒有感覺。」蓋爾笑眯眯地,將紗簾子一掀,放真容亮了亮相就趕緊藏回去了,「好久不見,忒修斯。」

  男巫看上去有一肚子的話想問,他既迷惑,又高興,還夾雜著那麼點兒憤怒質疑,憋了半天,才說:「我難道是最後一個?」

  「你是第三個,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我要讓阿利安娜成為第四個。」

  「那樣利芙就會變成第五個。」蓋爾嚴厲制止,「勸你最好不要。」

  忒修斯一時氣結,忍不住求助般地看了斯內普一眼,結果孩子爹給他一後腦勺,愣是像沒聽見。

  「干脆讓利芙姓『鄧布利多』得了,或者『斯卡曼德』也不賴。」青年憤憤地嘟囔著,「我看我和阿利安娜,我倆才更像——」

  他的舌頭忽然被黏到了上牙膛裡,出手的人仍舊只給他一個後腦勺。

  蓋爾樂不可支,還有心情介紹喪失最佳跑路機會、只好乖巧充當壁花的亨利埃塔和忒修斯互相認識,雖然這二位未來大概率會大打出手。

  忒修斯暫時不能對「Alliance」怎麼樣,而亨利埃塔明顯從對話中漏出來的幾個名姓判斷出了眼前的英國傲羅與阿不思·鄧布利多的關系——雙方相見甚歡,氣氛很是融洽。

  「你對背後指使者有頭緒嗎?」忒修斯毫不在意他的「第三」只是基於英國人而言的,反而迫不及待地講起了案情,「你覺得誰會害你?」

  「還能有誰?」蓋爾扳著指頭數,「布萊克、馬爾福、羅齊爾——不,沒事的,亨利埃塔,我和文達的『友誼』當然一如既往——還有誰來著?總之就那麼幾家,不想看到律法修正,更不想將地盤讓給麻瓜。」

  本質上講,純血家族們與格林德沃的想法算是不謀而合。他們都不想看到巫師與麻瓜和諧共處,矛盾越大,巫師之間依托血緣的等級越森嚴,他們便越得益。

  於是他們雙雙選擇激化矛盾、挑撥巫麻關系,甚至不惜有意縱容極個別巫師心底裡的惡意與惡念。

  「你有證據嗎?」忒修斯眉頭大皺。

  「那我早就回去狠狠抽他們的臉了,歐陸遠沒有好玩到讓我家都不回。」蓋爾十分無奈。《預言家日報》就是特別開明的那一類巫師媒體,納什小姐的玉照早就傳播至英倫三島每一處有巫師的角落了。

  「那你打算怎麼辦?」見她只是長久地注視著會議室那裝飾著巨怪、妖精和家養小精靈的大門,忒修斯不由得急了,「我敢保證,新部長對你可一點兒好印像都沒有。」

  「啊,那沒關系。」蓋爾好笑地努了努嘴,「另一位部長對我有就行了。」

  雙扇大門霍然洞開。

  伴隨著稀稀落落的鼓掌聲,會議簡報如雪片一樣地飛了出來。先遣部隊已經自己給自己折疊好,一份份順著窗戶縫兒擠出去、搭貓頭鷹航班飛走了,大部隊才姍姍跟上。這些都是不限量供應的,在場巫師們各自招呼了一張,這就低頭看起來。

  「好!」那位熱情的南歐巫師率先叫起來,「改得好,就該這樣改!」

  這就是通過了。蓋爾也松了一口氣,立時也有心情秀恩愛了,干脆去扒著斯內普的手臂一起看。

  亨利埃塔:???

  忒修斯:…………

  這份《修正案》仍是基於「泰坦尼克」號一事、針對「如何恰當地幫助麻瓜合理避險」這一主題作出的規定與說明。

  首先申明,閑著沒事兒滿大街暴露巫師身份仍然是違法的;

  其次強調,麻瓜與巫師是平等的,他們的生命同樣珍貴,因此救助麻瓜是高尚的、榮耀的、值得被嘉獎的行為,鼓勵大家勇於助人;

  第三條才開始定義「避險」的範疇:小到一個麻瓜摔下高樓,中到一群麻瓜摔下飛機,大到一整座麻瓜城市被轟炸,只要是遇到生命危險的,都算;

  第四條規定了巫師在施救時仍應盡量采取低調、簡潔且有效的措施,以便於善後工作順利開展——譬如英國皇家郵輪「泰坦尼克」號的煙囪,可以讓它晃了兩晃又站住了,也可以讓它cosplay比薩斜塔,更可以讓它「幸運至極」地一個人都沒砸中就直接下海,但不可以整個消失,更不可以變成成千上百噸花瓣滿天飄飛;

  第五條明確了善後的責任並給予了巫師在一定範圍內自爆身份的權利。一名普通成年巫師的指標定死了是單次三個人,無論是簡單粗暴的遺忘咒,還是通過一些話療與推心置腹讓對方發自內心地接受巫師的存在、並保證不出去胡咧咧,特殊職業(譬如傲羅)可以酌情放寬。一旦超過三人,則施救巫師有義務求助管轄國魔法部/魔法國會/巫師議會並協助相關人員進行善後——當甩手掌櫃是犯法的;

  第六條則敦促各國魔法部/魔法國會/巫師議會,應盡快建立相關的麻瓜緊急對策科室,並與該國麻瓜政府溝通,適當將知情權自首相/總統/總理之外放寬,以便於應急對接。建議培養麻瓜出身巫師、啞炮及巫師的麻瓜親屬擔當這一工作,各魔法學校應適當提高麻瓜研究類課程比重並開展相應職業培訓。

  第七條,各國間應建立起廣泛的救援互助網絡和及時有效的溝通渠道,特指麻瓜空難;

  第八條,各國魔法部/魔法國會/巫師議會應協助本國麻瓜政府與各航運公司聯絡,以確保每艘遠洋航船上都有至少一名巫師。某種比較理想化的情況是,每五百人就有一名巫師負責。但由於該職位需由麻瓜公司支付合理報酬,所以不做強制要求——麻瓜政府和麻瓜公司如果硬要草菅人命,那由他們去;

  第九條,允許民間出現盈利性質的巫師救援機構,各國魔法部/魔法國會/巫師議會應給予政策扶持,但同時也要做好審核准入工作,以防止出現不正當牟利的情況;

  第十條,由於巫師、麻瓜雙方高層間進一步放開了交流,應注意是否存在麻瓜借助魔法進行國與國之間、公司與公司之間不良競爭的情況,相關文書應遞交至魔法部/魔法國會/巫師議會檢查備案;

  第十一條再次強調本《修正案》只適用於應急避險的場合,麻瓜內戰與國際戰爭不在此列——先發生危險,才能避險,不能打著「以防萬一」的旗號先去搞死別人,即:炮彈打過來才能躲,敵軍開火前先端掉對方火力點,不好意思犯法;

  最後一條就顯得溫情了很多,就是稍微有點兒陰陽:希望巫師們多少有點兒自知之明,能救救、不能救搖人,別把自己搭進去,Over!

  《修正案》另有一份附錄,內稱德國代表出言倡議,首席巫師臨時組了個庭,由各國代表充任陪審團,在被告缺席審判、暫由其本國魔法部部長代理的情況下,判決蓋爾·納什無罪釋放。

  說實在的,雖然這個庭組得就完全不合法(國際巫師聯合會哪裡來的司法權與管轄權),被告犯法在前,《保密法》修正在後……但,誰讓全票通過了呢?如果英國魔法部與威森加摩真要抗辯,那也就抗了——這場小小的投票寫明了發生在中場休息期間,不作數的;「判決結果」更是謹慎地用了「建議」這個單詞。

  但這是全票通過。英國魔法部之前一直苟著裝死,也不過是在端水,現在有了「全票通過」撐腰,新部長也不用再糾結了。

  「在想什麼?」斯內普看東西很快,比「過目成誦」也不差什麼,他撐著紙面讓蓋爾慢慢讀,誰知道半日沒反應,這才發現人還在這兒,心思早就飛了。

  「在想怎麼把吐真劑加到墨水裡去,你教教我唄?」蓋爾的手指頭已經開始在大腿上寫寫畫畫,兩只手各寫各的。

  「做什麼?」斯內普再想不到她竟然會給出這樣一個答案,每當他自以為已經讀透了蓋爾·納什,對方就毫不猶豫地給他一個新驚喜。

  「這樣斯文頓他們就不用老是拿文件過來檢查了啊,多麻煩呢!」蓋爾慢慢整理著思路,「這個墨水寫出來的東西一定是雙方最真實的意思表示,它是不可以被任何魔法篡改的,唔,混淆咒也不行!還有,它的價格要低廉,方便麻瓜政府強制要求——嘶,強制要求啊,那有點麻煩。」

  蓋爾扒在斯內普身邊,枕著他的肩膀又想了想,笑道:「得了,我干脆做盒印泥得了,就往裡加古靈閣的瀑布水。到時候「啪」的一蓋,紙上所有魔法的痕跡就都會消失。」

  理論上,這的確是個好主意,斯內普心想,決定給她潑一盆冷水,問她還記不記得「強制要求」的事。

  「沒必要!」蓋爾豎起一根手指,搶先開口,「這樣麻瓜就可以直接找麻瓜審核了,刻個『審核通過』的章,蘸著印泥蓋上去——一點兒都不難,市政廳外支個亭子就能干。」

  默默避在一邊假裝自己不存在的忒修斯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覺得這想法可行,他正好奇斯內普怎麼不捧場,脖子一動,後腦勺就挨了一巴掌。

  「對不起!」亨利埃塔快速而小聲地說,「你現在最好別回頭,我不想因為你而連累我挨罵。」

  忒修斯默默地移了兩步,遠離這個可怕的女巫。他忍不住想起剛認識時阿利安娜給他的印像:像是湖面上沉靜的一尊倒影。

  當然熟了之後就知道壓根不是這樣,他的心湖一天天鬧騰得不行,倒影粼粼波動,在湖裡四處亂撞,活潑得很。

  大概女巫都有兩副面孔吧,忒修斯無奈地想,能讓這位德國女巫不惜暴露真面目,她到底看見了什麼?想到這裡,他就變出了一面鏡子,怕鏡面反射陽光引起注意,還特意走遠了些——

  忒修斯恨不得自己從來沒有「好奇心」這種情緒!這兩個人怎麼不知道檢點!天知道他給麻瓜海難生還者善後時,被迫從那一船貴婦人腦子裡看了多少!

  「你簡直——」蓋爾扶著斯內普的胳膊,見縫插針地試圖說話,「想把我聰明的大腦從顱骨裡吸出來。」

  斯內普一下子把她推開了,蓋爾舔了舔嘴唇,自己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來。

  雖然她的身份與名譽也不是很重要,但能挽救當然更好。別提還有《修正案》這樁大喜事!一名普通巫師因緊急避險而泄密的名額是單次三瓜,一戰……不太夠,加上二戰……到世紀末,就哈利·波特那個年代,最起碼英國國內該實現大同了吧?

  蓋爾對巫師與麻瓜社會分隔沒什麼意見。大米和綠豆得分開賣,截然不同的兩種人本就很難混居在一起,白人、黑人、華人、日裔、韓裔都有他們自己的社區,何況巫師與麻瓜?

  多少人能坦然接受身邊一起長大的普普通通小伙伴是奇妙的超能力者、而自己只是個凡人?還有哈利·波特那個帥哥老師,他要是去混麻瓜社會,能把《復仇者聯盟》霍霍成《黑袍糾察隊》。

  社會分隔就分吧,技術上互相借鑒、互相進步就夠了。

  「咳、咳……」亨利埃塔硬著頭皮清了清嗓子,她自覺至少也會獲得一個大白眼,但納什小姐滿面春風地回給她一個微笑:「怎麼了?」

  亨利埃塔受寵若驚!

  「我想那是找您的。」她指了指窗外——心裡還有些美滋滋的——一頭雄壯的大鳳凰守護神正在用圓眼睛威嚴地盯著這邊。

  「又一只!」斯內普有些厭煩,這個時代「鳳凰」的數量,單就守護神吧,就已經比他認知裡真的假的加起來都要多了。畢竟他曾經認識的阿不福思·鄧布利多靈魂與生命力俱已枯萎,不足以再驅使鳳凰。

  蓋爾開開窗,試圖招呼大鳳凰進來,但那鳳凰卻不依,只是探了個頭。「你的魔杖好了,蓋爾,到明斯特去找格裡戈維奇拿。」它口吐人言,果然是格林德沃,斯內普注意到「Alliance」那個女巫聞言神情一肅,險些立正,不由暗暗好笑。

  「可我——」

  怎麼女巫都有這毛病ゞ?在場兩個男巫都有些匪夷所思,那個德國女巫,肅穆得活像格林德沃能透過守護神的眼睛看見她一樣。

  「我就是知道。」守護神不容置疑地說,堪稱對蓋爾的反應了如指掌,「因為我看見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66章 65

  1913年夏,失蹤半年之久的蓋爾·納什小姐被在德國魔法部特派小組的陪同下回到了她並不忠誠的大英帝國。

  德國巫師們出具了一系列證據,表明納什小姐獲救時狀況極差,幾乎像一具破破爛爛的屍體,魔力也因攝魂怪的負面影響而幾乎蕩然無存。這半年她在各個城市的各個麻瓜軍政機構之間輾轉,這裡被關一關,那裡被審一審,憑著最後一絲頑強的毅力和求生的精神活了下來,奇跡般地聯系上了德國魔法部。

  在國際巫師聯合會近乎耍無賴般地赦免了蓋爾·納什後,英國魔法部背後那群食古不化的純血老頑固已經提出了新的堅持:不論怎樣,越獄就是犯法。

  盡管傲羅辦公室負責人願意證明,蓋爾·納什所謂的「越獄」絕對是被陷害的,但聲音要被聽見才有意義。

  威森加摩的審判室裡,阿不思·鄧布利多平生第一次站上了辯護席位,當然,這輩子估計是不會有第二次、第三次ヾ了。德國魔法部特派小組擔當了證人的角色,當然,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和鄧布利多是「前盟友、前同事或前任上下級」,故彼此配合默契,發揮得相當出色。

  蓋爾再一次被宣判無罪,但交接魔杖的時候,她只得到兩截禿露著白生生杖芯兒的斷木頭。

  「保管不當。」魔法部職員輕描淡寫地說,「正常損耗。」

  「一個伯斯德。」忒修斯低聲告訴他們,鄧布利多便露出了然的神色來。

  「早就料到了!」蓋爾笑眯眯地抽出一根嶄新的魔杖,顏色比斷杖還要深一些,也沒有香味,但更沉手,「還好我提前准備了一根新的。」

  「唔,我以為你會讓蓋勒特幫你。」鄧布利多湊近細細打量,「他的那根魔杖很有能力。」

  伯斯德被氣得臉色發青,蓋爾抄起斷杖往袍子裡一揣:「我當然會讓他再幫我一次。」

  「是什麼木頭?」

  「也是檀木,之前試現貨都不趁手,格裡戈維奇說他有個珍藏的杖芯材料一直沒動,感覺會適合我,就問了我原本的魔杖是什麼木頭——大概檀木也有許多種吧?反正都是親戚!」

  「鳳凰尾羽嗎?」鄧布利多似乎感應到了什麼似的,「英國的鳳凰越來越少,奧利凡德家許久都沒有做新的鳳凰尾羽魔杖了。」

  「是一小枝麒麟自然退掉的骨化角。」蓋爾露出有些好笑的神色,「來自我祖國的一種神奇動物,它們的角像鹿,但前端是圓的,被認為是真正的仁慈的化身——有武器,卻不拿來害人。」

  「這支魔杖承認了你。」鄧布利多說得很慢,劍一般的兩條眉毛糾結在一起,「仁慈的化身?真正的仁慈?」

  蓋爾攤了攤手。當時她和斯內普都不覺得自己能帶走這根魔杖,但事實就是,「藍蝴蝶」的花雨再次傾瀉如注,幾乎將格裡戈維奇的工坊淹掉小半個。

  不過這些時日蓋爾也想通了:她不仁,那是站在蒙古人、意大利人和未來的日本人立場上看的。麒麟畢竟是中國的。

  新魔杖輕輕撥弄,將她心頭縈繞的最後一絲陰霾輕而易舉地驅散了。

  不過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還在後面。

  1913年,夏,英格蘭,倫敦,考文特花園,某民宅。

  花園中傳來兩聲輕微的爆響。

  「……你有沒有注意到剛剛德國人看你的眼神?從前你只要坐在旁聽席上,不,你都不用親自到場,你只要在開庭前在哪條走廊遇見陪審團主席向他say halo,他就會知道該怎麼判。」女巫的說話聲遠遠地隨風飄到門口,正在廊柱旁的躺椅上閉目養神的男巫睜開眼睛。

  「可那是不對的,蓋爾,妨礙司法公正並不值得拿出來說嘴。」

  「我的意思是,權力並非一無是處。至少等你下次遇見你想保護的人,可以不必這麼被動。要知道,我在本國傲羅那裡不小心攢下的道德資本已經耗了個精光。」

  連伯斯德那個級別的小主管都能隨心所欲地借口「保管不當」折她倒霉的魔杖,阿不思·鄧布利多這矯枉過正的人居然還一門心思地把「權力」往外推。

  反正這一位該是斯內普頭疼的範疇。蓋爾撇撇嘴,剛走上鵝卵石小徑就看到了上一秒還在被她念的正主。

  「西弗勒斯!」蓋爾笑了起來,大步走過去,走了兩步不過癮,干脆跑了起來。

  在開庭以前,她一直與德國魔法部特派小組一起在某處安全屋裡被「監視居住」,說起來,打他們在七又二分之一站台下了魔法歐洲之星,好有一個周沒見過了。

  小別勝新婚呢!

  斯內普被她撞得一個趔趄,但這位絕不是順手攬住蓋爾再轉個圈圈的人,他只是在心裡默默打算了一下,似乎該喝點兒什麼魔藥,讓自己多長些肌肉。

  阿不思·鄧布利多笑吟吟地站在台階下,沒有當電燈泡的意思。事情一完,他送蓋爾回家只是出於紳士風度。

  「噢,你等等!」蓋爾想起一件事來,把手中的簡單小行李塞給丈夫,自己又匆匆跑回去。

  「你說的『鳳凰尾羽』。」她從巫師袍內袋深處掏出一個什麼東西來,往鄧布利多手裡一塞,「你並沒有感應錯,喏!」

  一枚火焰般閃耀絢麗、布滿霞光紋路的……雞蛋?

  「這是……鳳凰蛋?」鄧布利多被燙得差一點兒沒握住。

  「格林德沃托我帶給你的,他本來打算自己孵出來、讓那鳥先認他當媽再送給你,孵了一年沒動靜,讓我轉交的時候還沒忘了讓我也試試,指望我是女巫呢,嗐,白搭!」蓋爾甩著燙紅的手,乘風取涼,「你自己摟著它慢慢孵吧,我是要熱死了。」

  「他……」鄧布利多用兩只手小心翼翼地捧著那蛋,「他為什麼要——」

  蓋爾:?

  「拜托!」她有些哭笑不得,「你們只是分手了,又沒什麼不共戴天的血仇,送送禮物怎麼了,又不犯法!如果鳳凰是他孵出來的,那他不借此搞事是不可能的——他又孵不出來!」

  或許從政見、從全體巫師與麻瓜命運共同體的角度來看,蓋勒特·格林德沃必須也必然會被扳倒,但總要允許感情不講道理。

  「哢……哢哢……」蛋殼發出清越但細微的碎裂聲,像某種精細的瓷器,一絲淡淡的金紅色光芒從縫隙中透出來。

  「哎?!」蓋爾傻眼了。

  你■■的你這扁毛畜生鳥眼看人低是吧?黑巫師就愣是孵不出來、一到好人手上這能有三分鐘嗎!

  斯內普拉著她的胳膊把人拖進家裡去,蓋爾還很不服氣要跟那鳥好好掰扯掰扯道理似的——許多動物都有在破殼或者睜眼的一瞬間亂認媽的習性,鳳凰這種頂級神奇動物也不能免俗,一不小心再認錯人就不好了。

  「等紐特長大了,讓他幫我搞只獨角獸養養,我還就不信——」蓋爾忿忿的聲音戛然而止。

  斯內普剛要說紐特·斯卡曼德瘋了才會答應,就想起會客室裡還有多麼精彩紛呈的場景等著她,險些笑了出來。

  他剛才就是實在待不下去,才干脆跑到外面等人回來。

  蓋爾面無表情地關上門。

  「幻覺。」她若無其事地說,「我是高興得傻了。」

  斯內普動了動手指,那門霍然洞開,還「咣當」一聲砸在牆上——會客室裡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正中的長沙發上坐著E·D·A·斯文頓,看上去足足老了五歲,但情緒還算穩定,只不住摩挲著手杖柄上那只蜜蠟雕琢的虎頭;主人位上坐著幾乎已經令蓋爾快要認不出來的利芙——這個年紀的小孩發育得都快,一天一個樣兒,她正歪著腦袋看《魔藥學原理》,手指間夾著一支鋼筆,邊看邊做批注;瑪納薩和梅洛普·岡特擠在另一張沙發上,正用李子大的一堆紫水晶珠子玩「丟沙袋」的游戲,珠子太圓了不好抓,經常「滴滴答答」地滾一地,擾民效果卓越。

  「蓋爾!」瑪納薩立刻撲了過來,撲到一半就開始不受控制地向巨蟒轉化,蓋爾還來不及反應,余光裡看到斯文頓本來都站起來了,愣是被驚得面色慘白、捂著胸口一屁股倒了回去,忍不住笑出了聲。

  然後就被纏了個結結實實,巨蟒沒用力,冰涼的蛇信子「嘶嘶」地舔著她的臉。

  怎麼狗裡狗氣的?

  「好好好……」蓋爾抱著她的頭一頓呼嚕,說一些「好久不見真是多虧了我們瑪納薩替我照看後方」之類的彩虹屁,但巨蟒壓根不領情,一邊拿頭拱她的臉,一邊「嘶」個沒完。

  「她說她就是單純地想你了,抱夠了自己會松開的。」頭發已經蓄至及耳長度的梅洛普·岡特瞅了半天,才怯生生地說,「還、還說……呃,還請你閉嘴,不愛聽了。」

  蓋爾:…………

  好吧,一年前還渾然是個野人……野猴的樣子,現在已經能說這麼一長串人話了呢!蓋爾勉勵地向梅洛普點了點頭,至少她說話一點兒口音都沒有,瑪納薩自己都做不到,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帶的孩子,真是天生就該干教育。

  利芙用《魔藥學原理》掩住嘴,只露出一雙笑得彎彎的眼睛。不愧是阿利安娜·鄧布利多的愛徒,在陌生人面前這股沉靜勁兒真是一模一樣。

  「你——唉!」趁這功夫斯文頓已經從利芙身後遠遠地繞了過來,還是不太敢上前。打從斯內普直接拉他去首相面前泄底,他就再也沒見過蓋爾,除了和魔法部搶人博弈,只半道收到過一封信:神奇的蓋爾·納什小姐單槍匹馬搞定了德國海軍,海面以上的她沒管,海面以下的保證一炮都發不出來。

  天知道斯文頓收到那封跨國平信時是什麼心情!他倆甚至不舍得加錢掛號!真是越有錢越吝嗇!他簡直有一肚子問題想問!

  本來斯內普已經大略和他解答了一些,比如坦克飛機航母就和魔法沒有半點兒關系。但現在新的問題又出現了:你搞德軍艦艇,是不是依舊違反《保密法》?德國沒有巫師嗎,他們不會反制嗎?我們多搞幾個像你這樣心系祖國的巫師,是不是就可以稱霸歐洲?

  但現在顯然不是時候,斯文頓還有點兒自知之明。說得刻薄一點,他覺得相比之下,利芙只是蓋爾一個無法挽回的「失誤」,車庫、機庫、船塢裡蓄勢待發的坦克、飛機與航母,才是蓋爾真正傾注心血的「孩子」。

  嗯……雖然,好像,出力的都是努力實現蓋爾·納什小姐那些「奇妙」創想的工程師與科學家。

  「約個時間?」蓋爾朝他咧了咧嘴,人還被蛇纏著。

  斯文頓立馬覺得心裡舒服多了。天知道他有多難得到蓋爾的好臉色,「面無表情」和「嘲笑」已經是她最最友善的表現了。

  「轟炸機的圖紙已經出來了,原型機還在造。」他又有了動力,抓緊時間開始show進度,「今年沒有人死,你得再等一年,反正你也沒趕上。」

  「核物理人才呢?」

  「有!」斯文頓驕傲地挺了挺胸,「從劍橋畢業就去加拿大了,剛回來沒幾年,諾貝爾拿的是化學獎,差點兒被我給漏了……哎,反正我搞不懂!」

  「就一個?多大年紀了?死了怎麼辦?帶沒帶學生?搞這個的一不小心就容易長病。」蓋爾皺起眉,印像裡德國那旮旯跟捅了中子窩一樣,人才那叫一個源源不斷,他們這費勁巴力地扒拉出一個,那邊雨後竹林長筍子,甚至還能量變積累質變,最後被美國全盤接收。

  氣運這種東西,真是不服不行。

  「你能治嗎?」斯文頓眨眨眼睛,氣質忽然猥瑣了起來,「是不是也犯法啊?」

  「法?噢你說《保密法》,這個不去管它!」蓋爾認真想了想,「應該能,癌細胞消失咒,上次我差不多就是這麼活下來的。」

  斯文頓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一個嶄新的世界正在他面前緩緩展開圖卷。這種興奮的、異樣的感覺,比去年在首相官邸真實多了。

  「自然老死治不了。」蓋爾立即道。

  「那就是別的都可以?」斯文頓立即打蛇隨棍上,心裡已經開始盤算己方哪些人十分重要,最好讓他們多活上個十幾、二十年。

  「血液病應該也不行。」蓋爾的手指順勢在瑪納薩背上劃拉起來,給巨蟒煩得夠嗆,「我要是把白細胞都弄沒了,人當場就得死那兒。」

  「還有呢?」

  「急性腦出血、心髒病發作……那應該來不及。慢性的血栓嘛……你得讓我試試,找個機會吧!」

  斯文頓心滿意足地走了,走之前還讓蓋爾好好考慮一下在麻瓜世界開診所的事。這當然又是一片藍海!只是令蓋爾無語的是,斯文頓怕她再給抓進去,建議她只為特定階級服務,所謂「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

  至於普羅大眾會不會因為癌症、白血病和心腦血管疾病而死,他也不是很在意。

  終於送走一個,蓋爾剛喘了口氣,就覺得更不自在了——她現在不得不面對利芙了,瑪納薩還是蛇,梅洛普應該根本不記得她是誰。

  「在自己家還要站著?」斯內普輕輕搡了她後背一把,被瑪納薩惡狠狠將手拱開。

  蓋爾只好訕訕地試圖拖著蛇就座,笑死,根本拖不動。

  瑪納薩只好從她身上游下來,等她坐好了,再把腦袋搭她膝蓋上,還分了個尾巴尖陪梅洛普玩。

  夏天抱著蛇確實舒坦,但蓋爾再度被壓得動彈不得。她看看施施然坐到她身邊的斯內普,又看看斯內普右手邊的利芙,深覺這就是一場三堂會審,而瑪納薩是法警。

  孽緣,都是孽緣。

  怎麼都沒人說話啊?蓋爾簡直想要逃跑了,她拐了拐斯內普,反而被一把捏住了手肘,扽都扽不回來。

  「那麼,您就是我的媽媽了?」利芙清了清嗓子,將書合上,平平整整地安放在膝頭。

  「啊!是、是吧……」她立刻被重重地拐了一下,只好捂著腎尷尬改口,「沒、沒錯,我就是……你的媽媽。利芙,我可以這麼叫你嗎?」

  「我一直好奇為什麼我會是一個天生的攝神取念者,如果我的媽媽是您的話,那就說得通了。」利芙毫不在意地點了點頭,「叫我什麼都行!」

  「你還記得我?」蓋爾一愣。

  「我不記得您,但我記得您的心聲。您是我遇到的第二個可以隨意控制自己大腦的人,那次在火車上,當我表示我無法感受到您在想什麼的下一刻,海量的信息向我湧來。只是當時我還太小了,能讀懂的內容很有限。」

  「和西弗勒斯相比我差遠了,我還是他教的呢!你還是讀他的大腦比較安全,讀我的,容易讀到真的。」

  利芙忍不住笑了起來,蓋爾發現她完全是在用一種……交新朋友的心態來面對自己,這樣很好。

  普林斯們立大功,她就是用整個PNB相酬也值得。還有阿利安娜,她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謝她。

  「癌細胞消失咒是什麼呢?」利芙以一種標准的「社交場合找新話題」的語氣說,「為什麼血液病不可以?為什麼心腦什麼的……還要試試?」

  蓋爾撓了撓頭,抬手變出一個無蓋方盒,盒裡是混在一起的花生和杏仁。

  「假如這個盒子代表一個人的身體,花生是會使人死掉的不好的東西,比如癌細胞、細菌或者病毒。那麼我要治好它,只需要——」

  她拎起魔杖敲了敲盒沿,清晰地念出咒語,花生不見了。

  明年即將進入霍格沃茨的小巫師們現在已經開始看一些理論課程了,利芙幾乎是立刻明白了這個原理:把施咒時腦子裡想的客體替換掉就好了。

  「而血液病是因為,原本好的、對人體有益的東西突然不明原因地變多,當它們超過一個限額時,人就會生病死掉。」

  方盒裡的杏仁立即多到冒尖兒,險些將盒子脹破。

  「但我不能把它全都拿走,那樣人會死,我也不知道究竟該減少到什麼程度,病才會好。施咒時想的該是具體數額,還是百分比?這個問題麻瓜也無解,或許等到麻瓜搞明白,巫師也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蓋爾左手一抹,方才還堆得撲撲滿的杏仁立刻恢復到原先的數量,她又打了個響指,方盒被憑空出現的蓋子牢牢蓋住。

  「如果麻瓜大腦和心髒的某一處血管堵住或者破裂,那麼人就會死,越大的血管死得越快。但問題在於,巫師很難確認究竟是哪根血管,你能知道盒子裡哪一枚杏仁霉變了嗎?」

  利芙已經聽懵了,她老實地搖了搖頭,很快又笑道:「所以你說要試試,肯定有人做得到,是爸爸嗎?」

  蓋爾也笑了起來:「沒錯沒錯!」能找人就能找血管,理論上。

  猝不及防被連Cue兩次的斯內普身體僵了僵,雖然他在看蓋爾的笑話,但對他自己而言,這種和樂融融一家親的感覺更是陌生而古怪。他習慣和蓋爾相處,也習慣和利烏斯相處,但他完全不知道要怎樣和她們倆共同生活在一個屋檐下。

  「那你的診所要分我股份。」他想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說了一句,有些難堪地發現蓋爾和利烏斯都愣住了,然後一齊大笑起來。

  「我有些期待今後的生活了!」利芙宣布,「簡直會是一場充滿刺激與驚喜的冒險!」

  「哇哦,不太妙,你女兒八成是個格蘭芬多。」蓋爾開了個玩笑,「我怕你分院第二天就跑去手撕那帽子。」

  「我自己都差點兒進了格蘭芬多,分院帽早就老糊塗了。」斯內普說起來也有些好笑,「不可能,她絕對是個斯萊特林。」

  利芙忽然拿書一整個擋住了臉,只露出兩只紅紅的耳朵。

  「你問問她那堆珠子是怎麼來的。」斯內普指了指那堆正被梅洛普來回倒騰拋著玩的水晶,哪一顆滾進了沙發底下,瑪納薩就像背後長眼一樣,給她用尾巴尖撥拉出來。

  「我在爺爺奶奶家偽裝得真的很辛苦!」利芙虛弱的辯解聲音從書後傳來,「正好趕上《修正案》頒布,我就……想辦法,『救』了爺爺一次,他知道我是女巫之後,就開始給我搜羅這些很……很女巫的小玩意兒。」

  出現了,這不就是《修正案》裡提到的「不正當牟利」嗎?你們巫師賊喊捉賊,還要不要臉啊!蓋爾深覺對不起孩子她爺爺,雖然老普林斯怎麼看都有點願打願挨的意思。

  「她繼承了你的天分。」斯內普補充,「或許非洲的魔法也會適合利烏斯。」

  蓋爾算了算時間,等利芙畢業,她差不多就要開始出手搞事了,把孩子送去非洲讀個大專確實可行。

  她估摸著在利芙心目中她的形像總體來說還是比較正面的,這個美好的泡泡當然越晚戳破越好。


第67章 66

  一家三口的古怪生活就此展開。

  阿德萊娜·約瑟芬·納什留下的這棟產業容量有限,連蓋爾的書房都是用衣帽間後改的。盡管瑪納薩帶著梅洛普·岡特還是得住在尖叫棚屋那邊、以便接受阿利安娜·鄧布利多的野猴社會化教育,但蓋爾要是敢把她的臥室撥給利芙住,信不信瑪納薩當場哭給她看?

  最後還是斯內普出手,讓蓋爾去魔法部填了單子,又帶回幾個巫師公務員將房子裡裡外外檢查了一遍,最後在魔法部職員的指導監督下,戶主親自將房子用空間擴展咒擴大了一倍,還多挖了個地下室。要不是倫敦空氣質量感人,她甚至想多搭個閣樓當瞭望台。

  「我還以為你從不拿『規則』當回事呢!」送客歸來的納什小姐如此說道。

  「我當然可以,但你不行。」斯內普挪開擋在臉前的書稿校樣,露出一雙犀利的眼睛,「等你站上被告席的那一天,罪名越少越好。」

  蓋爾低頭一笑,指了指樓上,示意他這話以後少說——利芙正在跑來跑去地忙活著布置房間。

  斯內普「哼」了一聲,不肯理她了。

  蓋爾還有一大堆爛攤子要收拾——「失蹤」得太久,瑪納薩一時半會兒又不得閑,不得不親自將麻瓜那邊的事物一一撿起來。

  她先是借著簽署股份贈予協議的機會,拜訪了一下老普林斯夫婦。老普林斯已經退休了,又和妻子貝絲住回了沃土原的老宅,盡管這次蓋爾是攜全家出動,姿態明晰得就差收紅包改口了,兩位老人的態度反而更加地……客氣。

  「你和爺爺奶奶說什麼了,對不對?」蓋爾仰頭望著早早躥到樹屋上的利芙,「你都說什麼啦?」

  「我全都說了!」利芙探出一個大頭,「從那天起,爺爺奶奶就再也沒有什麼怨言了,我甚至『看到』他們懷疑你生下我就跑路、是不是因為爸爸當初用了什麼不好的手段。」

  蓋爾差點兒從秋千上掉下來。

  「等你爸爸出來你再說這話試試!」她指了指利芙,「年紀不大、口無遮攔!」

  利芙吐了吐舌頭,又縮回樹屋裡去了。

  她的下一站是霍格莫德,但出發之前,還發生了一樁小插曲——年邁的牧師奧斯汀即將卸任離開沃土原,聽說納什小姐回來了,便想見上一面。

  雖然沒什麼交情,但蓋爾還是硬著頭皮去了。奧斯汀夫婦待客倒是一如往常,趁著奧斯汀太太去廚房拿布丁、奧斯汀先生給煙鬥裝填,利芙忽然往她這邊兒一靠。

  「他們想問問路易絲的下落。」小姑娘跟個作弊器一樣神神秘秘地說。

  「可我只知道她進監獄了。」蓋爾當然能猜到奧斯汀夫婦的意圖,當年誤殺案一出,夫妻倆就和女兒路易絲斷絕了關系,看來人上了年紀還是容易心軟。

  「最後還是被阿不福思叔叔弄出來了,大概是奪魂咒,或者混淆咒,反正是魔法。」利芙小小聲說得飛快,斯內普瞥了她一眼,只好硬著頭皮主動找老普林斯寒暄,以便女巫們傳遞情報,「他們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時間,還生了個孩子,生完路易絲就不見了,還留下信說如果阿不福思再找來就死給他看。」

  這情節有點兒眼熟是怎麼回事?蓋爾目瞪口呆:「然、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呀!」利芙將手一攤。

  「所以路易絲·夏普名義上是個——」

  「在逃越獄慣犯,沒錯。」利芙嚴肅地點點頭。

  蓋爾眼前一黑,這種消息怎麼能告訴人家父母啊!

  最後她也只是說,路易絲在倫敦郊外的女囚教養院生活得很好,每天和其他人一起勞動,養雞種菜還組織了一個小小的唱詩班並擔任領唱。按照她的表現,最快二十年後即可重獲自由。

  那時候奧斯汀夫婦估計也不在了。

  是以當她在鄧布利多學校見到年幼的、正扶著桌腿學走路的奧勒留·鄧布利多時,不由對阿利安娜產生了深深的敬意。

  「利芙明明說這孩子是你爸媽在養啊?」她問阿利安娜。

  「我爸爸媽媽……多少也養了幾天。」阿利安娜嘆了口氣,露出一言難盡的神色,「當年我差點兒出事你忘啦?阿不福思可也還沒忘呢!」

  「他這個哥哥當年也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蓋爾撇撇嘴,讓五六歲的小女孩自己滿村子亂跑,巫師的育兒觀著實令人迷惑。

  「估摸著在什麼地方給路易絲摘野花吧!」阿利安娜冷笑,當小奧勒留跌跌撞撞地撲到她懷裡來時,立馬就換了一副神色,「是我把路易絲藏起來的,你別告訴他,這事兒連你家那位小天才都不曉得。」

  蓋爾一口紅茶嗆了出來,咳嗽著就爬起來去窗邊盯梢——利芙正帶著梅洛普在鄧布利多學校的院子裡瘋玩,看上去正在想辦法突破玩具飛天掃帚的限高魔咒。

  「這到底怎麼回事?」確認安全她才敢問。

  「阿不福思那筆爛賬你知道多少?」阿利安娜抿了一口茶水來不及咽,趕忙又去給小奧勒留系好鞋帶,又扯了扯袍子。對帶小孩完全無感的蓋爾在一邊看著頓覺心酸,但阿利安娜看上去就還好。

  「早晨起床時我還不知道奧勒留的存在,是利芙剛剛告訴我的。」蓋爾毫不猶豫地把女兒賣了。

  「果然不出意料。」阿利安娜笑道,「還好我不是你或者阿不思那種人,我可不怕被讀心,隨便讀好了,讀來讀去也就是這些家長裡短。」

  雖然蓋爾對八卦沒什麼興趣,但為了防止再出現上午那種消息極端滯後卻被人問到眼前的悲催情況,她還是請阿利安娜簡單講了講。

  路易絲·奧斯汀·夏普,一個信仰虔誠的普通女人。在愛情的催化下,她的道德觀允許她做出最大限度的逾越,也就是不倫,這還是她丈夫夏普牧師是個家暴人渣的情況下。所以當夏普牧師倒在她的花瓶下時,路易絲就知道,她和阿不福思之間已經沒任何可能了。盡管她動手時只是想讓夏普牧師趕緊閉嘴,否則暴脾氣的阿不福思肯定會先出手。

  結果阿不福思激情上頭選擇給路易絲頂罪,甚至還用混淆咒篡改了夏普牧師的死狀。彼時路易絲還沉浸在罪孽沾身的極端震驚與痛苦裡,直到後來才在阿不思的幫助下前往警署自首。然後阿不福思就開始了鍥而不舍的劫獄之路。無論路易絲反復申述,她要在監獄裡為殺人贖罪,阿不福思都不願聽從。他只想著依靠魔法和路易絲遠走高飛、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反正奧斯汀夫婦已經和路易絲斷絕了關系,再沒有任何人和任何事可以掣肘。

  「你說我二哥是不是個傻X?」阿利安娜停下來,喝了口茶潤嗓子。

  第一次聽說故事完整版本的蓋爾·納什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後來聽路易絲的描述,阿不福思應該對她用了一個大規模的混淆咒,路易絲一度以為自己在阿不福思剛畢業時就嫁給了他,兩個人一起在霍格莫德開酒館。但是有很多細節對不上,比如老客們都不認識她,阿不福思也不願意她下樓去招呼客人,她更不知道父母是如何看待這樁婚事的,抽屜裡找不到任何一封和家人來往的書信,阿不福思卻說,她一想家,立馬就能從壁爐裡過去,根本沒必要寫信。」

  「問題就出在壁爐上?」蓋爾敏銳地問。

  「沒錯。」阿利安娜點點頭,「很偶然,路易絲想問問她媽媽關於孕期反應的事,她覺得這事兒沒必要讓阿不福思也知道,就直接抓了一把飛路粉。可是,豬頭酒吧和沃土原的每一座房子都沒有鏈接,包括據說同為巫師的你家和普林斯家,更別說她自己家。」

  蓋爾不由沉默。

  「混淆咒在那一刻失效了,但是路易絲什麼都沒說。直到生產後,她才向我求助,而我幫了她,就這麼簡單。」阿利安娜輕聲道,「我不覺得我做錯了,哪怕我現在看到阿不福思那副頹廢的熊樣。」

  「那她現在在哪裡?」

  「在凱裡郡一家小修道院裡當修女,每天勞作,洗衣服、養一些小型家畜,再種點兒蔬菜。有大型活動人手不足的時候,也會去唱詩班湊個人頭。每半年我會用麻瓜照相機拍一張奧勒留的照片寄給她。」阿利安娜平靜地說。

  蓋爾不由失笑,這生活倒是和她忽悠奧斯汀夫婦的差不多,除了位置不對。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凱裡郡位置可夠偏的,再往西就是茫茫大洋了。甚至再過幾年,那邊就屬於另一個獨立國家了。

  「說說你吧!」阿利安娜不想再聊哥哥家的糟心事,「怎麼,這次終於要安定下來了?你也真會挑時候,眼看利芙都能上學了,你倒是回來了!」

  「那讓利芙改姓鄧布利多吧,我反正沒有意見,相信西弗勒斯也不會反對。」蓋爾爽快地說,「姓『斯卡曼德』也行。」

  被憤怒的阿利安娜呲了一臉泡沫。

  等到蓋爾一一跟進完斯文頓手頭的項目,夏天也結束了。這是利芙在鄧布利多學校的最後一年,也是梅洛普正式對接巫師社會的第一年,女孩子們如臨大敵,紛紛失眠了。斯內普也沒好到哪裡去,蓋爾半宿起來喝水,還聽到他在那裡不停翻身。怎麼說呢,還是不夠累,找點事兒做就行了。

  於是第二天一家三口齊齊整整地掛著黑眼圈,加上編外人員瑪納薩和梅洛普,憔悴得如出一轍,讓校門口的阿利安娜大為驚奇。

  「她會遇見同齡的男巫和女巫,會交到朋友,會有人告訴她什麼是好的、什麼是壞的,漂亮的皮囊一無是處,純淨的血脈分文不值。」斯內普低聲說道,「會吧?」

  「當然會。」蓋爾打了個哈欠,握住了他的手,「忘記告訴你,馬沃羅·岡特死了。」

  「怎麼死的?」她的手一下子被捏緊了。

  「他暈船,在運兵船上折騰了一路,到文萊的時候已經去了半條命。還沒等治好,被雨林裡的蚊子咬了一口,得了瘧疾。」蓋爾笑著向緊張到渾身哆嗦、帶累得利芙也僵硬不已的梅洛普揮了揮手,「頭天晚上開始上吐下瀉,第二天早上人就涼了,他人緣差,年紀又大,沒人願意照顧他,叢林裡的補給本就成問題,那個兵站是新設的,還沒來得及配發藥物。」

  斯內普沉默了許久,才搖了搖頭:「巫師一旦失去了魔杖,比普通麻瓜也不如。格林德沃的妄想想要實現,巫師要全民皆兵才行,可是根本做不到。」

  以岡特的家學淵源來看,馬沃羅·岡特掌握的古老黑魔法可能有許多連斯內普也沒聽說過。但是根本沒用,一個巫師,並非掌握了足夠多的惡咒、黑魔法或者黑魔法防御術就能原地自動轉職成戰士,那只會變成一個自命不凡的nerd。

  「所以他准備成為國際巫師聯合會主席,再控制幾個強力大國的魔法部,強行命令所有巫師都去當戰士。」蓋爾苦笑了一聲,「這很難評,我敢說他是精英人才見得多了,以為所有人都是那個水平呢!」

  「你這是把你自己也誇進去了。」斯內普有些好笑。

  「難道我不是?」蓋爾傲慢地反問。

  「你當然是。」斯內普真的笑了出來。

  「她那個哥哥,」蓋爾向著梅洛普努了努嘴,她正戰戰兢兢地被利芙介紹給好友,「在孤兒院裡的那個,似乎已經成了個罕見的、後天的啞炮。」

  「啞炮還有後天的?」斯內普來了一絲興致,他對啞炮沒什麼偏見,費爾奇除外——從他上學的時候,那家伙就很討厭。

  「我看到的就是這樣。你親愛的黑魔王小時候是不是大殺四方來著?」蓋爾問道,「可莫芬不同,他被欺負得毫無反手之力,只能被壓著打,孤兒院裡也沒發生過什麼怪事。」

  斯內普也看過鄧布利多在冥想盆裡的記憶,他後來甚至親自去過一次那個海邊的崖洞。黑魔王的童年稱一句「大殺四方」絕對不為過,只是和阿瓦達索命咒相比,更加隱蔽而委婉。

  「看起來岡特的血脈的確沒什麼大不了的。」他搖搖頭,驅散心裡深重的荒謬,作為一個斯萊特林,一個食死徒,要說他對血統沒有一星半點兒想法那是不可能的,「馬沃羅·岡特像個凡人一樣死去,幾個麻瓜孩童就能壓制莫芬·岡特的魔法天賦,這就是薩拉查·斯萊特林的後人。」

  「嘿!你剛還說『純淨的血脈分文不值』呢!」蓋爾立刻斜眼看他。

  「總之梅洛普·岡特絕不會再愚蠢地欺騙一個人品低劣的麻瓜、乞求他的愛情。」斯內普立刻轉移了話題,「她安全了,也自由了,世界上不會再有黑魔王了。」

  「或許我該告訴她,以後如果生了男孩,絕對不能叫湯姆,托馬斯也不行。」蓋爾開了個玩笑,「不然你半夜又要睡不著了。」獲得了一個氣急敗壞的瞪視。

  他們提心吊膽地等了兩個月,得到的反饋都是梅洛普適應得還不錯,無論是老師還是學姐都這麼說。阿利安娜甚至表示,她覺得梅洛普的性格和她從前有些像,看見她就好像看見了過去的自己。

  「哪裡像了?」蓋爾扶額,完全不能理解。

  「當我還住在沃土原的時候。」阿利安娜苦笑,「等我遇到巴希達,我的日子就好過多啦!」

  蓋爾眨了眨眼,她那時候根本意識不到阿利安娜的「超凡地位」,一直拿她當普通小女孩來處的。那時候……好吧,忙碌的爸媽,天才的大哥,桀驁的二哥,還有個被忽視的她。

  她記得前世有個外國明星,生了好多個男孩終於生到個女兒,寶貝得不行,走到哪兒抱到哪兒,都不舍得讓女兒的腳沾沾地。怎麼同為洋人,巫師總把最小的女兒養得過分文靜?那個誰,哈利·波特的老婆,好像也是在學校裡才慢慢開朗起來的,你們巫師怎麼回事?

  至於梅洛普·岡特,那就更不用說了,癲狂的爸,癲狂的媽,癲狂的哥哥,工具人的她。或許那個守護在母親屍體面前的狂野小猴子才是梅洛普的本性,用迷情劑誘拐帥哥私奔同居又怎麼不算是勇敢果斷、布局嚴謹呢?

  反正阿利安娜最擅長將小孩子不受控的性格特質導向一條安全的軌道,看看利芙!從前腳讀心、後腳就肆無忌憚招供的囂張,活活養成了悄悄讀心、攢了一肚子八卦的蔫兒壞。

  聖誕節的時候,利芙向父母提出,她的好友夏綠蒂·奧利凡德要到家裡來拜訪。

  「要不你們出去吃?」蓋爾故作鎮定,「除了不能把你倆弄去白金漢宮和國王共進晚餐之外,別的地方與陪客隨你挑——威爾士親王的克拉倫斯宮怎麼樣?」

  「可夏綠蒂就是想見見您,我告訴她我媽媽就是蓋爾·納什。」利芙油鹽不進,「可以讓爸爸自己出去吃。」

  算了,這孩子「孝順」不是一天兩天了,算了。

  「所以我該做什麼?准備聖誕大餐?」蓋爾一時撓頭。

  會做菜,和會辦席是兩件事。她穿越這麼多年,准備的餐量從來就沒超過兩人份,過不過節且兩說,瑪納薩和她都是東方胃,就說火雞這種東西誰看得上吧?

  她現在去魔法部排隊申請一只家養小精靈還來得及嗎?該死的他們該把鐘點工業務發展起來啊,家政公司才是藍海!什麼年代了還搞家生子!

  最後她緊急去唐人街買了一口新的紅銅鴛鴦鍋,加了點不用使筷子的小魔法,又花了半天掃蕩了倫敦各大市場,堪堪湊出一桌火鍋席。

  「這是什麼?」斯內普仰頭望著半空中水球裡悠哉遨游的一條草魚,或者鯉魚。

  「我自己逮的。」蓋爾的聲音淹沒在油潑辣椒的「滋滋」聲裡,「過年不能沒有整魚。」

  她也買了不少海魚,有打成魚茸預備做丸子的,也有厚切生吃的,鯉魚的「禁閉室」上滾動播放一行閃亮亮的金字:先祛寄生蟲!

  斯內普點了點頭,在蓋爾看不到的地方微笑起來。鄧布利多的那個咒語,圍困過黑魔王,拯救過「泰坦尼克」號,現在被蓋爾用來養魚。

  「這日子沒法過了!」蓋爾大聲抱怨,「為什麼你就這麼輕松?」

  「我會做三明治。」

  「留著你自己吃吧!」

  其實搞魔藥的最起碼刀工和火候都差不到哪裡去,但食材遠沒有那些奇形怪狀的魔藥材料金貴,只要蓋爾樂意,她能讓料理台上一字排開十塊菜板,晝夜不停地切菜碼子。

  事實上她也的確這麼做了。

  至於斯內普則被她趕去雞娃,總之看不得這個家裡有人閑著。瑪納薩正頂著塊抹布「吭哧」、「吭哧」地在天花板上掃塵,饒是斯內普自覺已經能和納吉尼的母親和睦相處,第一次看到這場面也給震了一下。

  12月25日下午,夏綠蒂·奧利凡德攜一束鮮花、一大塊帕爾馬火腿和一餅干酪,在長兄的陪同下抵達。

  「就是他制作了那對著名的兄弟魔杖。」斯內普在蓋爾耳邊低聲說道,「加裡克·奧利凡德。」

  「啊?」蓋爾只來得及茫然側頭看了他一眼,就不得不笑容滿面地迎上前去,擁抱了和利芙差不多高的女孩。夏綠蒂有一頭卷卷的灰棕色長發,甚至穿了一套很有節日氛圍的紅綠條紋長袍,她很有禮貌,並未直白地問出「啊原來你就是蓋爾·納什」這種話,只是用一雙大眼睛誠摯注視著蓋爾,抿嘴一笑:「請允許我代爸爸媽媽轉達對您的問候,夫人,衷心地祝願您聖誕快樂。」

  怎麼鄧布利多學校出身的未來小女巫們都會不由自主地模仿她們的校長嗎?這活脫脫又是一個阿利安娜·鄧布利多站在這兒,要收版權費的那種!

  「希望你玩得開心,在這裡度過愉快的一天。」蓋爾摸摸她的頭,把小孩往另一個小孩手裡火速一遞,安排她們上樓輔導梅洛普寫作業去了。

  都說了這個家不能有人閑著,客人就不是人了?

  於未來似乎造了一對很了不起魔杖的奧利凡德大哥也沒多作停留,只是在告別前無比惋惜地轉達了來自老父的請求:那根被折斷的魔杖能不能交由他帶回去?

  「家父說您是唯一一個在購買魔杖時露出類似於『嫌錢少』之類情緒的小巫師,能容許我冒昧地問一下,當時您在想什麼嗎?」

  「我想的是:我的天啊,我賺翻了,真的不用多給他點兒嗎?」蓋爾笑答,撐開巫師袍的外袋給他看——裡面並排躺著兩根魔杖,一新一舊,但都完好無損。

  未來的魔杖大師眨了眨眼,他可不是傲羅,不想刨根究底,既然魔杖好好兒的,那他就放一百二十個心。

  當天晚上,一桌熱熱鬧鬧的火鍋宴在考文特花園的納什家堂堂開席。蓋爾和斯內普都正值壯年,瑪納薩的胃口更是大得驚人,還有三個處在不同發育期的小巫師,這些備菜將將夠用。

  「我先打個樣兒!」蓋爾堂而皇之地捏著唯一一雙筷子,「我要吃魚丸。」

  斯內普面前一盤挖得歪歪扭扭的魚茸丸子飛起來兩個,連著「撲通」兩聲,自己舉身赴清池了。沒多一會兒,已經涮熟的「出水芙蓉」便自己抖索抖索瀝干淨水,雙雙向著蓋爾飛來——蓋爾揚了揚下巴,丸子半路分手,落了一只去當日唯一限定麻瓜瑪納薩的盤裡。

  「吃吧!」她向未來的小女巫們宣布,「試試,不用非得念出聲來。如果有不認識的菜,可以用眼神示意,或者在心裡描述一下。」

  一時間半空中食材橫飛,甚至還出現了撞得粉身碎骨、雙雙隕落熱湯的交通事故,受害者分別為鴨血與豆腐。

  無論誰點的什麼菜,最後出鍋時都會自動分一半兒給瑪納薩,這裡只有她不具有任何魔力,驅使不動「全自動魔磁爐」。

  「我想餐桌是用來吃飯的,而不是提前練習無聲咒,或者其他什麼意識。」斯內普看了蓋爾一眼,慢慢往面包上抹著干酪,他更喜歡一家人安靜地聚在一起簡單吃點,吃什麼都好。

  「被你發現了!」蓋爾相當得意,「我單是給這口鍋施咒就累得口干舌燥,可不能白白受罪。再說了,這叫『寓教於樂』。」

  斯內普眉頭一跳,果然納什教授吃飯也不忘布置作業,她說她剛剛使用了一個成語,讓他待會兒寫下來,寫不對不准睡覺。


第68章 67

  餐桌另一邊,瑪納薩、利芙甚至梅洛普,都早已經習慣了這對夫妻的旁若無人。唯獨小客人夏綠蒂坐立不安——她覺得這位大名鼎鼎的蓋爾·納什女士大概不是利芙的生母,而是位後媽。

  盡管利芙坦誠自己從小和媽媽分離,彼此根本不熟,甚至當面她都叫不出「媽媽」這個稱呼。夏綠蒂趁學校裡午休的時候幫她分析了一頓,覺得她壓根就是以一種「鰥夫爸爸老樹開花帶了個新女友回來我得跟她好好處」的心態來和傳說中的蓋爾·納什小姐一起生活。

  這引起了她的好奇心,才主動提出要拜訪,結果發現傳奇女巫蓋爾·納什也不遑多讓——這個世界上只有後媽才會用盡渾身解數來扮演一位好母親,那種「我想當你真正媽咪」的期盼心情從她過分殷勤的舉動、過分熱情的笑容和過分豐盛用心的招待裡體現得淋漓盡致。

  這不,一頭討好利芙,一頭又跑去跟人家親爹秀恩愛去了,多麼典型的後媽行徑!

  夏綠蒂覺得利芙很可憐,她大概是被騙了。至於大名鼎鼎的蓋爾·納什為什麼非要嫁一個二婚男給人當後媽……她偷偷看了利芙的爸爸一眼,還是很害怕,感覺他隨時都能不重樣兒地將這一屋子的人都冷嘲熱諷地抬不起頭。

  一頓飯吃完已經九點鐘了,夏綠蒂說好了在利芙家裡住一夜,兩大一小三個小女巫彼此攙扶著上樓洗漱——撐得狠了,走不動。瑪納薩早就躺平了,腹部鱗片甚至像波浪一樣不停聳動著,大概是在消化,看著怪驚人的。

  蓋爾正倚著門給「魔法全自動洗碗機」監工,就聽見地下室傳來關燈上樓的聲音,腳步聲一直來到她身後。

  「是這個詞,對不對?」魔杖尖端有序地劃過她的脊背,橫平豎直,蓋爾一個激靈,反手抓住了斯內普的魔杖,被他輕輕一掙,魔杖順勢一抖——身邊漂浮著的四瓶消食劑瞬間去了它們該去的位置。

  「家裡人太多了。」他低聲抱怨道,給她揉著肚子,「我寧願回沃土原去住。」

  「那麼去看場電影怎麼樣?」蓋爾笑著轉過身來,「假期裡尖叫棚屋正好空在那兒。」

  1913年的麻瓜電影院當然不會提供節假日無休服務,他們不得不用了一點小手段,將現有的電影短片看了個遍,凌晨三點才將將回到尖叫棚屋去。

  第二天毫無疑問地起晚了,等斯內普夫婦趕回考文特花園,小巫師們的早飯都快消化完了。蓋爾本來還想著,如果利芙敢作妖,她就搬出斯內普鎮壓一下。結果家裡氣氛凝重,梅洛普縮在利芙和夏綠蒂中間,滿臉擔心。

  「瑪納薩呢?」蓋爾先問道,掃一眼高處沒有,開始彎腰查看各個犄角旮旯,「她把你們三個扔在家裡自己去哪兒了?」

  「去斯卡曼德家了。」利芙回答,手還替梅洛普梳理著頭發,「我們聊起紐特·斯卡曼德的事,她還不知道呢,一聽就坐不住了,站起來就往壁爐裡鑽,差點兒忘了灑飛路粉。」

  「紐特·斯卡曼德?」蓋爾一愣,她只知道這小子後來大有成就,還想過怎麼借瑪納薩的交情、蹭他的專業技能使使,沒想到偉人的一生果然不凡,沒出校門就開始惹禍上身。

  斯內普搖了搖頭,他也不清楚紐特·斯卡曼德成名之前的生活。他輝煌的履歷除了那本書,第一條就已經是1926年在紐約協助逮捕失控默然者和格林德沃了。

  他不免有些好奇起這件事如今會怎樣發展。畢竟那位以一己之力摧毀半個紐約城的默然者如今正在姑媽家裡扶著牆學走路呢!

  「他大概是要被開除了。」對霍格沃茨憧憬已久的小女巫們談起四大學院如數家珍,「他有個研究神奇動物的小角落,在北塔樓上,還有個和他一樣喜歡神奇動物的斯萊特林女生當他的助手。結果就是她養的那個土什麼貂——」

  「土扒貂。」夏綠蒂補充。

  「哦對對,總之,差點弄出人命!」利芙瞪大眼睛,「土扒貂誒!你們都不驚訝嗎?」

  該驚訝嗎?這個「土扒貂」不能殺人嗎?ヾ蓋爾偷偷看了斯內普一眼,頓時放下心來——就知道他的神奇動物知識這麼多年也早該還給老師了。如果蓋爾腦子裡的相關內容是個位數,那麼斯內普大約也就比她好上個三四成。

  滿分一百。

  「我們是不想打斷你。」她硬著頭皮解釋,恨不得把女兒的眼睛給捂上,小家伙們有個男友是未來神奇動物學家親哥哥的校長,耳濡目染之下說起來頭頭是道,她可沒有。

  「土扒貂就是個比尋常雪貂稍微大一點兒的貂,沒什麼攻擊性,但是會說幾句簡單的人話。」

  太晚了,利芙已經「善解人意」地解釋了起來,演技絲滑。蓋爾臉上發燒,恨不得一頭扎斯內普懷裡藏起來、讓他去面對——這比被孩子們發現他們去過「二人世界」還夜不歸宿要更尷尬一萬倍!

  斯內普卻面不改色,顯然已經習以為常——他也不是打從一開始就意識到女兒異於常人的神奇天賦、並成功防範的。但剛剛和蓋爾手拉手進門被小巫師們看個正著,確實令他惱羞成怒。

  「如果你將來到了O.W.Ls考場上也只答定義一句,恐怕整道題都不會得分。」前·資深教育從業者斯內普教授著手壓制女兒,「如果是上課回答問題,大概已經拿了扣分。」

  「我會在您突然想轉行之前趕緊畢業的。」利芙撇了撇嘴,「如果我不是個斯萊特林的話。」

  「斯萊特林我本應酌情打折,但鑒於你作為教授的女兒應該做出表率,打折只會變成翻倍。」斯內普嘲弄地望著她,「建議你天天向梅林祈禱,我沒有親自教授那些課本的打算。」

  利芙翻了個白眼,不說話了。可蓋爾和梅洛普都在眼巴巴地等著下文,夏綠蒂只好義不容辭地站了出來:「萊斯特蘭奇——就是那位斯萊特林女巫,她的土扒貂是真正意義上捧在掌心養大的,被她灌輸了許多……比較負面的情緒,相比於野生種,更通人性,會說的英語也更多。」

  「這聽上去值得一枚梅林爵士團勛章?」蓋爾迷惑地說。寵物市場,又一片藍海!沒有人能拒絕一只貼身馴養、和自己心意相通還特麼能交流溝通的毛茸茸!

  「可那只土扒貂險些把一個一年級女巫蠱惑得想不開要跳樓。」夏綠蒂搖了搖頭,「天知道它都說了什麼!」

  「這和紐特·斯卡曼德又有什麼關系?就因為那個角落是他弄的?」

  「因為他想給萊斯特蘭奇頂罪,盡管那段時間他一直在黑魔法防御術教授辦公室幫阿不思養鳳凰。」利芙終於憋不住了,搶先說道。

  蓋爾憑借著心裡模模糊糊的印像,倒不覺得紐特·斯卡曼德是個聖母心的濫好人。反而是這個萊斯特蘭奇問題很大,心理不健康養個什麼不好啊養個會說話的,要是養個蒲絨絨,也只會獲得一個陰暗干飯的掃地機器人而已。

  「萊斯特蘭奇?」斯內普忽然低聲重復。

  「……原來您也聽說過她。」剛剛還很健談的夏綠蒂忽然萎了,干巴巴地附和了一句,再不肯說話了。

  和英國巫師真·不太熟的蓋爾愈發一頭霧水。

  「食死徒名門,後來應該是絕嗣了。」斯內普探身在她耳邊解釋,「我不確定,畢竟大概我死得更早。」

  蓋爾哭笑不得,往他大腿上狠狠摔了一巴掌!

  夏綠蒂目瞪口呆!

  「還能不能繼續啦?」利芙搖晃著臂彎裡摟著的梅洛普·岡特,「我們梅梅都困了!」

  未來黑魔王的媽配合地打了個哈欠。

  斯內普心情微妙地比了個「請」的手勢。

  於是利芙繪聲繪色地講起了萊斯特蘭奇家的恩怨情仇——大概這一家子的八卦在英國巫師社會裡,就像後世那個大屁股細腰大嘴唇子的外國明星一家……叫什麼來著?

  莉塔·萊斯特蘭奇小姐,奪魂咒產物,和蓋爾一樣是個有色人種。受騙的親媽死於產床,看上去情深不壽的親爹立馬另娶新歡,好不容易生出了「太子」,就被前來復仇的亡妻前夫搞死在亡妻墓前。彼時莉塔和繼母、弟弟以及一名妖精混血的保姆一起躲在一艘麻瓜船上,准備去美國避避風頭,怕得連頭等艙都沒敢坐——結果莉塔嫌弟弟哭鬧,半夜抱起來想給他扔了。

  扔自然是沒扔成。一個觀測冰山全靠海員手動舉著望遠鏡用肉眼看的蠻荒時代,海難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有魔法在,萊斯特蘭奇姐弟很快被找了回來,但莉塔想把弟弟扔了的事實卻也暴露無遺。

  沒有哪個母親能容忍這個。莉塔從此開始在繼母手下討生活的日子,性格也逐漸孤僻起來,打從進了霍格沃茨就沒消停被議論、被孤立。麻瓜出身和混血種小巫師笑話她是有色人種,純血種倒是不歧視膚色,但莉塔生母是外國人,繼母卻是本國大族艾博家的女兒。

  主打一個兩邊兒討不著好。

  紐特·斯卡曼德估計是她在學校裡唯一的朋友,但很難說得清這倆人是怎麼要好到一起去的。這家人對動物的偏愛從忒修斯上學起就令他備受困擾,到了真·熱愛小動物的紐特進入霍格沃茨,嘲諷與奚落就升級成了明晃晃的孤立和針對。要不是霍格沃茨管理班子大換血、紐特這孩子又確實i得可怕,忒修斯當年的遭遇未必不會重演。

  至於莉塔……兩個被霸凌的孩子抱團取暖,她是不是真的喜歡神奇動物一點兒都不重要,她只是需要一個同類、一個知音。如果紐特是因為喜愛鑽研黑魔法而被孤立,那麼霍格沃茨只會走出一對兒雌雄雙煞。

  「別人家的事情你們可知道得真清楚。」蓋爾忍不住感嘆道。

  「很多同學都有正在霍格沃茨上學的哥哥姐姐,想知道這些情況一點兒都不難。」利芙狡黠地眨了眨眼,「無論是他們,還是我。」

  「所以那個紐特覺得莉塔·萊斯特蘭奇很可憐才想要為她頂罪?」小小的梅洛普聽得津津有味兒,難為她這麼大點兒年紀,詞彙量和理解能力增長得如此之快。

  「大概?」利芙也不能理解,「那個小角落是紐特頂的,莉塔出事,他也該負責——一部分。但莉塔的繼母好像聯系了校董會,堅持要用紐特取代莉塔接受處分。」

  飽受校董會之害的斯內普夫婦步調一致地發出一聲嗤笑!

  利芙看看爸爸又看看媽,又是什麼都沒看出來。她覺得這甚至已經成了父母逗自己玩兒的手段,可惡!

  「校方怎麼說?」開口的是她爸,但感覺也不是真心關心。

  「以校長梅樂思教授為首,一致拒絕校董會關於開除紐特·斯卡曼德的倡議。」這丫頭的用詞忽然正經了起來,不知道這一段來自哪位巫師,大概率被讀的時候剛剛看過正式文件,「在鄧布利多教授的提議下,在校董會與教授們達成一致之前,紐特和萊斯特蘭奇假期結束後都先暫時不必去上學了。」

  「難以理解。」蓋爾真心實意地說,「如果是你倆遇見這種事呢?」

  兩位八個月後即將進入霍格沃茨魔法與巫術學校就讀的小女巫雙雙傻眼。

  「我不需要任何人為我頂罪,犯了錯那麼受處罰,這是應該的。」夏綠蒂下意識說。

  「我遇見這種事的時候幾年級?也是六年級嗎?」利芙卻很嚴謹,連連追問的同時眼珠子開始亂轉,「我必須得像紐特那樣只能喜歡動物嗎?喜歡別的行不行?」

  蓋爾心道不妙,趕緊叫停。她就多余問,真的,總感覺利芙入學以後會因為惹是生非而三天兩頭被叫家長——阿不思·鄧布利多已經就位了,那座城堡裡估計沒什麼陰謀詭計能瞞過他。

  目下既不用打伏地魔,也暫時不用打格林德沃,他悠閑得很。

  「嘿嘿!」利芙大大咧咧地將夏綠蒂的脖子一摟,「照我說這事兒還得看那個萊斯特蘭奇本人怎麼想,她要是背叛紐特、也同意那個鬼的『頂罪』……嘖,反正夏綠蒂是絕對不會這麼對我的!」

  「你呢?」斯內普冷不丁望向跟兩個小姐姐擠得嘻嘻哈哈的梅洛普·岡特,「你怎麼想?」

  梅洛普一呆。利芙和夏綠蒂也傻眼了。

  「喂!」蓋爾連忙去扒拉斯內普,「她還太小了,她懂什麼?她能聽明白就不錯了!」

  然而他卻不肯動搖。

  梅洛普仿佛被利箭釘住衣角一般,被斯內普的目光逼視得無法動彈。她實在是個很聰明的小女巫,雖然面相生得不太討喜,但所謂「居養體,移養氣」,年余下來,已經比當初的野猴模樣強出許多。此時此刻梅洛普嘴唇喃喃,卻是一句囫圇話也說不出來。

  利芙蠢蠢欲動,然而斯內普比女兒反應更快——梅洛普痛呼一聲,捂著額頭倒在了夏綠蒂膝蓋上。斯內普再一揮魔杖,她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突發惡疾。」他也不管利芙和夏綠蒂信不信,隨意拋了個理由過去,「你們兩個照顧她吧,死不了——蓋爾和我來。」

  蓋爾正好也想和斯內普談談孩子的教育問題——雖然他倆都不承擔這個責任。但這樣做明顯是不對的。

  「聽著,西弗勒斯!」蓋爾還在樓梯上就搶先開口,「你這樣和那些歧視斯萊特林的人有什麼區別?篤定一個斯萊特林將來一定會變壞,所以要從學生時代就區別待遇麼?伏地魔是無可救藥,但梅洛普不是,她的兒子是黑魔王並不因為她本人有多糟糕,迷情劑或者奪魂咒怎麼能生下正常人?」

  「你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斯內普反手將書房的門關上,兩人一路上已經施了無數個魔咒,利芙的存在讓這個家變得『危機四伏』,「她滿腦子都是殺了欺負她的人。」

  「噢。」蓋爾平淡地點點頭,「然後呢?」

  「還要什麼然後?」

  「她今年多大?」蓋爾哭笑不得,「七歲?六歲?總之不超過八歲。你八歲的時候在做什麼?你心裡的暗殺名單上有幾個人?哈利·波特的大姨媽排第幾?」

  斯內普一時沉默。

  「從哈利·波特到伏地魔之間,夾著無數個善惡難分的普通人,有人善多一些,有人惡多一些,但總體都是正常人。譬如你,譬如我,譬如格林德沃和鄧布利多,梅洛普也是這樣一個普通人。我以為你會明白,人類總是復雜而立體的多面體。」

  蓋爾長篇大論地說著套話,心裡感到很稀奇——斯內普不該不明白這個道理。以巫師貧瘠的娛樂生活和他本人稀少的興趣愛好,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都有大把的時間去「格物致知」,沒有什麼牛角尖兒是解不開的啊!

  除非他自己不想解,比如波特和布萊克。

  「我祖國的文化裡有一個很著名的哲學議題,人剛剛生下來的時候,到底是善良的還是邪惡的?如果要我來回答,那麼答案一定會是後者,因為我就生長在一個充斥著各式各樣『惡』的環境,但同樣我也相信,無論是善是惡,後天的環境可以改變和塑造一個人。當然,出於未來考慮,我們不能在伏地魔身上冒險嘗試,但為什麼不能是梅洛普呢?你別忘了她媽媽,剛生下莫芬的時候她可以毫不留情地對著忒修斯用厲火,但也是她,選擇帶上女兒逃亡新大陸來謀求一線生機——她一直身陷岡特家那種瘋狂的專制環境裡,可她並沒有一直沉淪下去。」

  斯內普靜靜地望著她,蓋爾嘆了口氣,張開雙臂——沒反應。她只好又嘆了口氣,快步走過去,將他整個人都抱住了。

  一個大大的、用力的、每一寸皮膚都緊密貼緊、每一道衣褶都嚴絲合縫的擁抱。

  「我還從來沒問過呢!」她單膝跪在一張高足茶幾上,讓自己看著高了不少,以便他的頭能正好埋在她頸側,努努嘴就能親到靜脈,「你一個混血,到底在追捧斯萊特林的什麼啊?你明明說過,當時還沒分院,還在霍格沃茨特快列車上呢,你就愛上斯萊特林了,還非要哈利·波特的媽媽和你一起去,拜托她可是麻瓜出身啊——是吧?」

  斯內普點了點頭,蓋爾能感受到她側頸的絨毛被一陣輕風吹動著,像春雨後的青草一般,在雨露的浸潤下顫抖不已。

  「因為我討厭格蘭芬多。」他小聲說著,有點兒委屈,還有點兒嘟嘟囔囔,「他們總是一副正義領袖的派頭,誰不跟著他們走,誰就是邪惡的黑巫師。憑什麼聽他們的,憑什麼就非得喜歡那種人不可?憑什麼那種狂妄自大的調調值得被稱頌與喜愛?」

  嗯,這裡的「格蘭芬多」還是約等於波特+布萊克,怨念真的很大。

  蓋爾安靜地聽著,也不過多評價,實是這種問題無解。雖然她前世一天正經學也沒上過,但對中式校園生活還是有所耳聞:對於大部分高中而言,哈利·波特的兩個爹會被老師削成平頭,除非已經保送了,否則成績再好也沒用,而斯內普這種低調做人、只在背後搞事的,無論他私下裡搞些什麼,只要不鬧大、鬧出人命,看在成績的份上,老師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文化使然,無論是麻瓜小學還是霍格沃茨,都會是詹姆……還是湯姆來著?反正,哈利·波特的爹,他永遠都會是千萬人群中的焦點——擁有巨大影響力和號召力、能帶來集體榮譽感、高富帥且自知。

  「赫奇帕奇都是千篇一律的庸才,拉文克勞太呆了,而且總是故作清高。」斯內普繼續說著,下巴抵著她的肩,有點硌,「斯萊特林的裝腔作勢還能令人忍受,以我當時的年紀還是挺樂意裝腔作勢的。」ゝ

  蓋爾氣憤地錘了他一把!

  呆?故作清高?你們英國巫師離了刻板印像不能活是吧?怎麼英國巫師呼吸的空氣裡有21%都是刻板印像嗎?

  「你就是『伏地魔後遺症』犯了。」

  「嗯,我知道。」他點了點頭,下巴動得蓋爾肩膀有點癢,便探手回去抓撓,沒想到卻被斯內普輕輕咬住。

  「抽筋!抽筋了!」蓋爾慘叫,巫師袍的袖子隨著她的掙動而滑落,光裸的手臂上青青紫紫,肌肉痙攣抽動,看著還挺嚇人的。

  剛剛要曖昧起來的氣氛一秒打破,斯內普不得不放開她,站直身體替蓋爾按摩著小臂。要不是這個該死的抽筋,他接下來就該讓醫學博士Dr.Nash幫他治一治這「黑魔王後遺症」了。

  「我早就想問了,這到底是什麼?」他故意挑了塊顏色深的,不輕不重地按了一下,「我敢說這不是我昨晚的傑作。」

  蓋爾臉皮不算太厚,身上其他地方的肉皮也相當柔韌,極耐揉搓,捏是捏不紅的,反倒勾起他的好勝心。一不留神,第二天直接就青了。

  「我最近在跟皇家騎兵隊的打靶訓練。」蓋爾輕描淡寫地說,「步槍可比魔杖要重得多了,不是嗎?」


第69章 68

  1914年6月28日,德意志帝國,石勒蘇益格—荷爾施泰因,布倫斯比特爾科格港。

  清晨白霧繚繞,整個港區都籠罩在這一層朦朧潮濕、還帶著海腥味的「膜」裡,教人無論看什麼都看不清爽。但不盡如人意的天氣並不能降低衛隊和秘密警察的工作熱情——皇帝將於今日視察剛剛拓寬完畢的基爾運河,從布倫斯比特爾科格乘游艇前往波羅的海。此時此刻,想必運河那頭的霍爾特瑙港也一如此地忙碌吧?

  自從基爾運河多了這個溝通內海的職能,港區裡就起了一棟新辦公樓,比運河拓寬工程剛剛好早幾日驗收,如今相關人員(軍方與非軍方的)都已經搬了進去,嚴陣以待——

  待戰火紛飛的那一天。

  「這該死的大霧,一准是英格蘭那邊吹過來的!」秘密警察莫裡茨·施耐德推了推鼻梁上的墨晶眼鏡,滿臉不耐,「我敢說二樓以上都沉眠在雲海裡!」

  他們在那裡安排了瞭望的人手,但這鬼天氣,怎麼看得清旗語?

  「要是有一陣強風就好了。」莫裡茨·施耐德的拍檔瓦■特ゝ感嘆道。

  「要是有一陣強風就好了。」與此同時,在頂層的某間窗戶前,一位舉著望遠鏡的奇怪男人也這樣感嘆。

  「事實上,我們真的有。」他旁邊站著一位同樣奇形怪狀的年輕女子,笑意盈盈地打趣。

  奇怪男人哆嗦了一下:「我可不敢!」

  「她現在不是好很多了嗎?」年輕女子奇怪地問,「大家都這麼說!」

  「她是好了,我心頭的陰霾可也切實留下了。」奇怪男人撇撇嘴,望天吹了聲口哨,雲翳中掠過一抹淡淡的陰影,一只巨大的禿鷲一頭衝破霧靄,撞入窗欞,落地一滾,居然變成了一個大活人!

  「怎麼樣?」年輕女人率先發問。

  「還沒來。」禿鷲變成的大活人擦了擦額頭,雲層裡藏得久了,羽毛都濕答答的。

  「這個不用你看,我們也知道。」舉望遠鏡的奇怪男人翻了個白眼,「說真的,我們去找『狂風』吧?」

  「要去你去。」禿鷲立即反對。

  「我們一起去吧?」年輕女人比較樂觀,興致勃勃地挽起兩位男同事的胳膊,「走走走!」

  他們大搖大擺地走出房間,徑直上了天台,一路上如入無人之境。來來往往那麼多人,都仿佛這三位穿著古怪長袍的男女是空氣一般,任由他們在機密重地裡穿梭,真是奇哉怪也!

  天台之上,也有幾個穿袍子的人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不及人小腿高的低矮護欄前,負手立著一位三十歲左右、金發碧眼的英俊男人,他簡直像是一顆微縮版的迷你太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會被他吸引過去,而他卻只默然垂目,注視著大樓下正在休整的軍隊。

  三人頓時一凜,年輕女人吐了吐舌頭,作臉作色地示意同事們趕緊跟自己下去,可是太晚了,那英俊男人身側落後一步立著的美麗女人已經注意到了他們。

  「亨利埃塔?」笑容如一朵舒展的玫瑰,在女人臉上徐徐綻放,「有什麼事嗎?」

  亨利埃塔只好硬著頭皮上前。「先生,早上好!」她有些緊張,「我們在想,或許納什小姐會對這該死的雲霧有法子,我們……可能需要一陣大風。」

  英俊男人回頭認真聽完,頓時笑起來,揚聲向著天台隱沒在霧靄中的另一端喊道:「聽見沒有,蓋爾?」

  他一連喊了好幾聲,都收不到回音。美麗女人搖了搖頭,笑道:「八成是睡著了,叫是叫不醒的。」

  英俊男人便從那長長外袍的口袋裡抽出一根布滿瘤節的木棍,信手畫了個什麼圖案,沒多久那茫茫雲層裡便傳來一陣機械響聲,有什麼東西破空而來——木棍再度揚起,攔住了滴溜溜亂轉的一枚彈頭。

  層層雲霧宛如被一只巨掌橫掃撥開,白茫茫裡走出一個人來,她仿佛真是一陣有形的輕風一般,所到之處,霧靄盡散。

  那走出來的女人手裡拎著一杆大槍,不得不用左手掩住嘴打了個哈欠。「鬼叫什麼?!」她煩躁道,「我難道不該養精蓄銳嗎?」

  亨利埃塔怯怯地不敢上前,她甚至還倒退了一步。

  「這霧可真叫沒法子,納什小姐。」美麗女人替他們轉圜,「你為自己,也得驅散這霧不是?」

  「要風?」納什小姐抬手撈了一把海霧,「我的辦法來不及,天氣也不合適。」

  被尊稱為「先生」的英俊男人忽然低調地、輕微地咳嗽了兩聲。美麗女人一下子就笑了,亨利埃塔幾個也眼巴巴地瞅著納什小姐。

  「無所謂!」納什小姐只是冷笑,「我們可以什麼都不做,只要等就好了,反正也有薩拉熱窩的plan B。」

  「她一點兒都沒變。」禿鷲變的大活人忍不住低聲喃喃。

  英俊男人聳了聳肩,向眾人做了個「無能為力」的鬼臉,正當亨利埃塔失望地低嘆一聲時,只見他握著那木棍,忽然大力地橫掃出去,單是這衝擊力就蕩開一抔白霧——衝天徹地的狂風自眾人身後席卷而來,幾乎刮得人站不住。很快,來自其他兩個方向的大風也加入進來,亨利埃塔甚至踉蹌了一下。

  「太低了!」納什小姐吼道,拄著那把怪模怪樣的步槍維持平衡,「再高些,不然麻瓜會停航!」

  風果然從他們身邊抽離走了,高空裡的濃郁霧靄漸漸淡薄起來,露出真正太陽的一個渾圓輪廓。教陽光一照,近地面的雲霧也散得很快。

  男人女人們齊齊發出欽佩的嘆息,連那位桀驁不馴的納什小姐也不得不說道:「你真該去麻瓜裡當邪■頭子的,名字就叫『格林德沃真■教』,相信我,你會是麻瓜眼裡的活神!」

  「尋常巫師都能做到的事我才懶得去。」英俊男人格林德沃嗤之以鼻。

  「真新鮮!」納什小姐呵呵一笑,環顧眾人,「傳出去,你們的格林德沃先生從今以後將放棄包括吃飯睡覺、拉——」

  格林德沃魔杖一動,納什小姐左手猛地握拳,某種無形的東西衝撞在一起,雲靄更稀薄了。

  她抬手將槍扔給亨利埃塔,右手從長袍口袋裡抽出自己的小木棍,左手攤開,勾了勾食指。

  「夠不夠?」小木棍在她指間靈活地轉來轉去,「不夠我還有!」

  「你還好意思拿出這根魔杖。」格林德沃忽然悠悠地嘆了口氣,「麻瓜郵輪你壞了我那麼大的事,我沒跟你計較,還派人救你,還給你買魔杖……現在你要對我動手嗎,蓋爾?」

  清澈微熱的陽光灑下來,映得格林德沃的一雙藍眼睛藍得幾乎透明,他眉毛耷拉著,鼻子皺著,嘴角微撇,似乎真的很受傷,然而……

  「惡心!」蓋爾·納什到底還是收起了魔杖,「我既然出現在這裡,以後這一頁翻篇。」

  格林德沃得意地挑了挑眉,甚至吹了聲口哨。「都各自回到崗位上去吧,這麼緊張做什麼?」他笑眯眯地吩咐。

  亨利埃塔幾個人直到回去還有點暈暈乎乎。禿鷲重新振翅飛入天空,奇怪男人一邊笨拙地調整著手裡的望遠鏡,一邊難以置信地小聲說:「我覺得她真的改了。」

  「有點兒。」亨利埃塔伸了個懶腰,「以前她肯定得罵我們一頓,說什麼『辦法都教給你們了,為什麼試都不試就跑來找我?難道我有三個頭六只手臂嗎』這種話。」

  「很大的進步!」奇怪男人將眼睛湊到望遠鏡前,「現在的納什小姐堪稱溫柔如水。」

  與難聽的鷹唳聲一同響起的,還有雄壯的國歌,繼而是軍樂——皇帝的敞篷轎車緩緩駛入港口,紅毯鋪開,衛兵舉槍,禮炮接連鳴響。

  「有病吧?」說話的是蓋爾·納什,「這種活動放什麼炮?怎麼不把儀仗隊也一起叫來?」

  「你可真是個『麻瓜通』啊!」格林德沃站在她身後,「做這種事可以分神說話嗎,你行不行?」

  蓋爾正單膝跪地,左腳踩在天台護欄上,那把怪模怪樣的步槍就架在她膝頭,女人用肩膀牢牢頂住槍托後端,側臉貼緊,手指扣在扳機上。

  「懷疑我?」蓋爾一副立馬就要撂挑子不干的模樣,格林德沃還沒來得及安撫,就收到接連不斷的傳信——皇帝不斷更新的動態位置被依次報來。

  蓋爾湊近瞄准鏡,眯起一只眼睛。

  在這個時代,妄談瞄准鏡精度就是扯淡,何況這些東西都是外包給光學研究所的——陸軍部的研發狂人們更樂意琢磨如何增大步槍的口徑與射擊距離。

  十二年前,她也是在一所建築物的天台上,默然注視著菲尼亞斯·布萊克被生生虐殺:十二年後,她又登上天台,帶著一把改良過的毛瑟G98,聽說被大口徑子彈一槍擊中前額葉爆頭是沒有痛覺的,這就是她最後的善良了。

  模模糊糊的人影進入目鏡,從身高、體型、衣著打扮都符合情報描述,小人漸漸移動,來到「十字」的中心。

  蓋爾毫不猶豫立即開槍!

  「砰」的一聲,人影仰面倒了下去。

  「好險!」蓋爾舒了一口長氣,收槍起身,解除了身上的超感咒ヾ。無論是狙擊槍、瞄准鏡或者修正、風速,他們都達不到後世CCTV-7相關節目的要求,但是他們成功了。

  樓下眾人驚怖欲死的呼喊聲與士兵沉不住氣走火的槍聲均已告訴他們:德國皇帝威廉二世,已被成功狙殺。

  贊美魔法!

  文達一抬魔杖,無數只銀色蝴蝶從杖尖「撲棱棱」飛了出來,分赴港區的各個方向。她低頭看著表,數過一分鐘,樓梯上已經傳來麻瓜軍警紛亂並至的腳步聲了,才道:「跟進組之外的全體人員均已撤離。」

  「走吧!」格林德沃點點頭,「蓋爾?」

  「走走走!」蓋爾從精心布置好的現場起身,「快點兒走我得去接利芙放學她今天畢業!」

  巫師們紛紛應聲幻影移形,格林德沃留在最後,直到蓋爾也扛著槍消失在原地,他才離開,只留下滿地狼藉。

  1914年的6月28日被後世稱為「刺殺之日」。先是德意志帝國皇帝威廉二世在重重保護之下,在自家港口被一槍爆頭,正在波斯尼亞出席公務的奧匈帝國王儲夫婦收到消息後正准備緊急改變行程趕回維也納,埋伏在人群裡的槍手決定提前行動——弗朗茨·斐迪南大公當場斃命,其妻索菲亞女大公經搶救後得以幸免,而參與行動的青年志士在混戰中全部罹難。

  薩拉熱窩的刺客身份很好排查——甚至都不用排查。但德國則不同。

  最先反應過來槍手位置的秘密警察莫裡茨·施耐德封鎖了作為案發現場的天台,共繳獲刺客來不及帶走的物品數件,包括但不限於:毛瑟G98步槍一杆、彈殼一枚、煙頭數個、被踩扁的煙盒一個、剛開封的新煙一盒、剛點上吸沒兩口的煙一支。

  槍是德國槍,賣得全世界都是,並不能說明什麼,問題在於那兩種煙。被抽完的那盒是英國煙,還是僅流通於蘇格蘭的某幾個郡的小牌子,抽了一口就被嫌棄扔掉的卻是德國煙,事後復盤發現,兩種煙的焦油含量與口感都很接近。

  調查報告一經公布,舉世嘩然。

  「其實我一開始只准備了一盒英國煙。」蓋爾倚在斯內普懷裡,把玩著他的手指,「格林德沃覺得這樣太刻意了,這麼一來果然更好:事到臨頭發現外國煙還是抽不慣,忍不住抽起了珍藏的本國煙,最終導致陰謀敗露。」

  1914年,諜戰還沒開始被玩出花兒來呢,煙頭正好,太精細了德國人未必能發現,太粗疏了就像格林德沃說的那樣,反而失於刻意。

  斯內普不說話。

  「還生氣呢?一次不夠就再來一次,反正我沒意見。」蓋爾順著他的小腹往下摸,她皮膚還泛著粉紅色,汗津津得發亮,「就是不知道你行不行。」

  這人吧,別扭起來是真別扭個沒完!自從莫名其妙就復合了之後,蓋爾再沒向他隱瞞過任何事,可他不僅不問,連主動彙報都不肯聽,她出發去德國的前一天,甚至還若無其事地讓她別耽誤了利芙的畢業典禮。

  等到新聞見報,又自顧自氣成這麼個鬼樣子。怎麼,難道她扛著槍是要去圖林根森林獵鹿的?

  「事情進展到哪一步了?」斯內普啞聲問。

  蓋爾暗笑不已。

  「各家正拉人頭呢吧?沒打之前就已經在拉幫結派了,放放狠話也沒什麼,眼下麼真的要打了,連你們大英帝國都想退,可惜啊,數她最退不了了。」

  「繼續。」

  「嗯?我沒停啊?」

  「既然你不想說。」他同她換了個姿勢。

  「哎?沒沒沒都是誤會,誤會!我想說得不得了!」

  「那說吧。」該死的手卻沒停。

  「你先別!我現在腦子一片空白。」

  「不行。你有如此不凡的成就,還忍著不能向我吹噓,多少話都堵在心裡,怎麼會一片空白?」

  「還有什麼可說的啊?」蓋爾有點兒沮喪,「全世界都以為是英國人謀殺了德國皇帝,不僅僅因為煙頭。瞧瞧吧,單槍匹馬遠赴國外干掉他國元首,用一把普通步槍一擊斃命,准頭和心理素質都得是一等一的吧?這樣的人才,只有老牌子強國才拿的出來。」

  現在是1914年,不是2024年,各國特種部隊人均「長槍一劃,八百米無人區」的狙擊盛世還沒影子呢!

  「斯文頓就沒懷疑到你身上?」

  「啊?」蓋爾一愣,隨即失笑,「你想什麼呢,西弗勒斯?這事早就跟他通過氣兒,如果沒有他,我怎麼去參加皇家騎兵隊——噢,那是名義上,事實上他們從各部隊抽調了一批狙擊手苗子在那裡集中訓練。還有那把改造過的槍,還有被我留在現場的普通槍,說是普通,也看和誰比,那把槍可是幾批新槍裡挑出來精度最高的一把。」

  快別關心國家大事了,咱壓根兒就不是那塊料。

  「繼續。」

  「我沒打算停啊,你讓我想想該怎麼和你解釋……噢!你這個——」蓋爾恨恨地小聲罵了句髒話,認命地按照斯內普要求去做。沒辦法,誰讓這是個順毛驢呢?

  「麻瓜政府也不是鐵板一塊的,想想你們自己,打個伏地魔,人心都還不齊呢,經此一事,親德派還怎麼親得起來?就是打也要打,不打也要打。」蓋爾已經累了,「這就是斯文頓的目的,一個提前十幾年琢磨陸戰殺傷性武器的人,難道會是什麼和平主義者?」

  「接下來你還要做什麼?」

  「當一塊愛國的磚,哪裡需要往哪裡搬……等等,你問的,是我正在做的事,還是我們正在做著的事?」

  「當然是前者,後者不需要你動手。」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蓋爾立馬把手縮了回來,開玩笑,真的很累,比扛槍打靶也不差什麼。

  1914年的7月和8月估計是西歐各國最飽受心理折磨的兩個月,所有人都明白將要發生什麼,德皇與斐迪南大公的死就是天花板上墜落的第一只靴子。

  無論另一只靴子還落不落地,等待都是最熬人的,其中猶以大陸諸國為最,因為他們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而英國人民普遍表示情緒穩定,除了膨脹的大國自信之外,再就是,英國,她是個島啊!

  雖然千年之前被征服者威廉一通暴揍很慘,但之後可也再沒人能復刻那場輝煌的登陸。大海就是大海,英吉利海峽再淺,國王親兒子的座船說翻也就翻裡頭了。

  至於英國巫師,那更是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對於大部分人來說,1914年和之前的每一年都無不同,六月底接孩子放假,九月初送孩子上學,畢業生為社會注入一股新鮮血液,但也就新鮮那麼一陣兒,畢竟每年都有人畢業。

  就在新一批小巫師登上霍格沃茨專列的那一天,魔法部家養小精靈再分配辦公室也多了一名百無聊賴的文職人員。

  「你說利芙會去哪個學院呢?」逐漸消散的濃密白煙裡,蓋爾踮起腳眺望著遠去的列車屁股。

  「我的預感可不太好。」斯內普站在她身邊,「你想想她的魔杖。」

  「紅杉木配鳳凰尾羽,多好看啊還順色呢,怎麼了?」蓋爾想起來就直樂,自從福克斯順利破殼之後,奧利凡德家終於見到了希望的曙光——一個穩定的杖芯供應源。小鳳凰褪落的第一根羽毛被她親口叼著送給了紐特·斯卡曼德,可給那孩子美得不行,但當他得知鳳凰一年換兩次毛、毛量大到做魔杖都用不完還要被拿去填充巴希達·巴沙特編織的枕頭套時,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不怎麼了。」斯內普很輕微地白了她一眼。

  「拜托,說說嘛!」蓋爾開始耍賴,「這樣,你告訴我,我也回報你,絕對超值!」

  斯內普懷疑地看著她,但蓋爾實在是神情坦蕩、笑容誠摯,怎麼看怎麼都不像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什麼壞事的樣子,也就松了口:「紅杉木被認為能帶給其使用者好運,使之每次都能逃脫險境。」

  蓋爾一愣,心裡也直犯嘀咕。聽著好像還不賴,但就巫師這個生態,什麼職業能老是遇到險境啊?這孩子莫非將來要去做傲羅?

  「人的命運還能被塊破木頭給決定了?」她定了定神,說服斯內普也說服自己,「到我回報你的時候了,走!」

  「去哪兒?」

  「霍格莫德!」

  「等——」

  霍格莫德,尖叫棚屋外。

  「我不明白你在想什麼!」斯內普快速而小聲地在她耳邊怒吼,甚至拒絕進門,「現在是白天,這棟房子裡還住著別人,雖然現在那個蛇女不在,但——」

  但該死的,透過敞開的窗簾,就能看見鄧布利多學校那滑稽的屋頂。前兩次……都是晚上,聖誕節那一夜他們也根本就沒去臥室。

  「看在梅林的份兒上!」蓋爾誇張地看著他,她是真的很想笑,但只好努力憋著,「西弗勒斯,你每天都在想些什麼?這房子莫非有什麼魔咒,我難道就不能穿著衣服、在裡面做一些小孩子也能看的事嗎?」

  未盡余音淹沒在一個氣急敗壞的吻裡,蓋爾踉蹌了一下,撐著身後的樹。

  斯內普欲言又止地望著她,不住地深呼吸。

  奇了,這人還有想說不敢說的話?這個時代還有什麼能束縛住他?法律?道德?只看他想不想而已。

  「說啊!」蓋爾不輕不重地用膝蓋頂了一下,催促——她猛地瞪大了眼睛,害怕極了。

  下一秒,她直接在斯內普和樹干之間幻影移形了。


第70章 69

  1914年9月1日,蘇格蘭,霍格莫德,蜂蜜公爵糖果屋,地窖下的密道。

  「你只是死過一次!不是說這個世界上真就沒你在意的人了!好,普林斯一家都是麻瓜,那利芙呢?她還要臉吧?」

  漆黑的地道裡只有兩團魔咒照亮的微光,帶路的人跌跌撞撞,還不忘大聲數落,引起陣陣回聲,她身後的男巫一言不發,等她說完了,才問道:「這幾個小時你去哪裡了?」

  「去諾裡奇臨時開了個會,怎麼了?」

  「你是不是要走了?」

  蓋爾一怔,千言萬語都咽回了肚子裡。剩下的路她沒有再說話,只探回一只手去,握住了斯內普的手。

  在這段關系裡,每一次都是她先離開,甚至除了第一次,每次都是不告而別,留他面對一個又一個突如其來的死亡通知。說不定對斯內普來說,麻瓜皇帝的死、戰爭的開啟並不意味著什麼,畢竟他也是一個標准的英國巫師。他在乎的是,戰爭開始,她或許又要離開他了。

  他什麼也做不了,做了也沒用。這個道理,早在他再次從霍格沃茨畢業前就明白。在他眼裡,蓋爾隨時都有可能消失,就在某個早晨,她留下一個吻,留下殘留著凹痕與香氣的半邊床枕,然後就一去不回。

  所以每一天都是最後一天,每一天都要珍惜當下,盡情享受。

  蓋爾沒辦法承諾什麼,因為她也不知道。就算她是全知全能,時間表精確到戰爭每個階段的每一天,當威廉二世被打爛了頭臉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原來的歷史進程也作廢了。

  何況她根本就是一知半解,認知來源於CCTV-9的紀錄片。

  密道走到了盡頭,斯內普熄滅了魔杖,准備開門,卻被蓋爾攔下了。

  「如果一切結束後我僥幸能活著,那我一定哪裡都不去。」她輕輕地吻了上去,斯內普的嘴唇簡直是冰涼的,「我就在家裡等你,我發誓。」

  「別說這種話。」他嘆息了一聲,摟住蓋爾的腰,將這個吻加深,「別說話了……」

  兩人誰都沒有在而立之年(嚴格意義上應該是古稀與花甲)校園戀愛的打算。毫無情■氣息的擁吻令他們心情都平復了不少,斯內普重新揚起魔杖,指著密道盡頭處的石牆:「左右分離。」

  黑魔法防御術教授阿不思·鄧布利多剛剛從校長室離開,匆匆下樓,簡直恨不得小跑。作為教師班子裡難得的少壯,他負責去渡湖接孩子們過來,每一年。今天有些晚了,鄧布利多心想,和梅樂思教授談話耽誤了時間,以後怎麼也要找個人接過這個「重任」才行——

  四樓那個獨眼女巫的雕像怎麼整整齊齊裂成了兩半?露出後面那黑洞洞一線是什麼,密道?

  雖然趕時間,但年輕的鄧布利多教授還是不受控制地被吸引了過去。那雕像正在緩慢合攏。

  「誰在那兒?」他問道,舉起魔杖,「是誰?」

  無人應答。

  阿不思·鄧布利多又發現了自己的一塊短板,他想他有必要學一下,如何憑借肉眼看穿幻身咒或者隱形衣。

  下一秒,兩副細密的鐵柵憑空出現在走廊兩頭,將出路封死,各間教室的門也被鎖牢。

  蓋爾一時無語。

  鄧布利多的思路很對,幻身咒和隱形衣本質上都是讓人同化於環境,原理和變色龍是一樣的——所以他搞了很多蠟燭。

  可蠟燭是散射光啊大哥?

  當鄧布利多發現憑借他的物理知識無論如何也不能將燭光變得更有「形狀」時,他及時地決定換個思路。

  蓋爾也在苦思冥想:還有什麼呢?面粉?面粉是食物,是不能憑空變出來的,除非他去搶家養小精靈的,如果家養小精靈在預備了開學大餐後還有余額供他揮霍的話;生石灰?不,那算不算麻瓜造物……她抬頭環視了一下四周,走廊雖然不算寬闊,但好在還有個中庭,粉塵再多也不會爆炸。

  在鄧布利多揮杖變出濃重得令人窒息、香得令人打噴嚏的「一搽白」魔法妝粉之前,斯內普攬住蓋爾的肩膀,猛地向後一倒。

  此時此刻他們已經被逼到了樓梯邊,在霍格沃茨在職教職工的絕對意志之下,沒有一條樓梯敢來接駁。蓋爾此前曾以同樣的姿勢墜落入海,此時舊夢重溫,嚇得幾乎叫出聲來。

  好在三樓不算高,等她反應過來,人已經在地上狼狽地摔成一團了,還鬧出了一些小動靜。好在等到鄧布利多追下來,斯內普已經將她連抱帶拖地撤離了現場。

  「我能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嗎?」蓋爾面無表情地盯著自己紅腫的腳腕。

  斯內普眼都不眨一下地就治好了。「我會飛,不需要掃帚,或者其他什麼東西。」他掩飾般地清了清嗓子,難得地有些窘迫,「但是三樓太低,我從來沒有……帶過人。」

  「有沒有可能,這個咒語你也教過我了?」蓋爾壞心眼地望著他笑,「你忘啦?」

  「很好,看來你倒霉的腳踝可以歸功於我們之間毫無默契。」斯內普立刻反擊。

  「我不同意。」蓋爾哼了一聲,「我好歹和阿不思·鄧布利多當過幾年同事,我看不出有什麼非躲著他的必要——真要說,應該歸功於你怕老師吧,西弗勒斯?」

  很好,兩輩子以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壁咚——因為西弗勒斯·斯內普先生不知道應該拿手給她墊一下後腦勺,所以她真的發出了「咚」的一聲響。

  蓋爾磕得頭暈眼花,惡狠狠把人一推,不住地拿手揉著腦後的大包,而始作俑者正背對著她,看起來已經無聲無息地偷笑了很久了。

  真是氣死她了,此仇不報非君子!

  在女兒即將就讀的學校裡,某些少兒不宜的東西先pass掉,撓癢癢?她以前共浴的時候試過,斯內普對脅下和腳心都沒有反應……沒治了,上魔法吧!

  「咧嘴呼——」

  一陣細碎的、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忽然傳來,伴隨著大小不一的驚呼和議論,還有興奮至極的聊天。糟糕的是,蓋爾從裡面聽出了自己女兒的聲音,一群小孩就數她叫得最大聲!

  然後他們暫時避難的房間就被人一把推開了!老天爺啊!

  蓋爾手忙腳亂地給自己施幻身咒,左手都抬起來了,余光瞥見斯內普也反應了過來,這才盡量輕緩地放下手臂——第一波小巫師已經搖搖擺擺地進來了。

  很不幸,利芙拖著夏綠蒂又衝在前頭。

  更不幸的是,這孩子之前似乎一直在肆無忌憚地讀同期陌生的麻瓜種小巫師們的心,到現在也沒讀完,所以她的……呃,眼睛?還是「天目」?總之,還沒來得及閉合。

  至於斯內普和蓋爾……就說誰沒事兒還7/24地維持著大腦封閉術吧,利芙開學走了,伏地魔還沒出生呢!

  於是乎利烏斯·斯內普同學進門掃了一眼,立馬發出一聲驚喜的尖叫!

  「怎麼了?」在後面照應的阿不思·鄧布利多立即問——這家人大概跟小孩子杠上了,因為阿利安娜·鄧布利多的緣故,相當一部分新生對他毫不陌生,利芙甚至見面還問人家「吃了沒」。

  「我把我的幸運錢幣落車上了,它能保佑我分到一個好的學院。」利芙撒起謊來簡直不打草稿。

  「隨你。」蓋爾咬牙小聲道,進門的小巫師越來越多,他們已經被擠到了這不大房間的角落。

  「隨你。」斯內普似乎覺得捏她的手越用力,就越能增加自己言語的力度似的。

  噢,也對,這人要面子來著,現在估計緊張死了。

  「是嗎?」鄧布利多隨口重復了一句,就忙著帶孩子去了。蓋爾遂眼睜睜地看著向來最積極響應老師號召的利芙,也不聽講了,也不擠前排了,反而開始艱難地在人堆裡鑽來鑽去,試圖找人。

  殺了她吧,真的!蓋爾絕望了。

  然而利芙眼看著要擠到他們跟前了,忽然硬生生剎住了車,她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斯內普的方向,比了個「看我的吧」的手勢,轉身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了。

  蓋爾:?

  攝神取念還能這麼玩兒呢?作為這個家裡唯一一個不擅長玩腦子的人,她簡直覺得自己被這對父女給霸凌了。

  不過鄧布利多並未耽擱太久的時間,他簡單宣讀完一些事項,就整了整隊——利烏斯·斯內普小姐由於其過硬的社交能力,被選為隊首。

  待到最後一名小巫師離開,蓋爾正准備跟上,小房間的門忽然「砰」的一聲大力關緊,推都推不開。

  「他發現了?」蓋爾甚至不敢解除幻身咒,「開鎖咒沒用!」

  「你拿一年級的咒語來對付阿不思·鄧布利多嗎?」斯內普撥開她,「或許本來就是該鎖的,這房間一年也只用這一次。」

  「那我也不會別的開鎖咒了。」蓋爾小聲嘟囔,她擅長的魔咒……嗯,至少得夷平這座城堡,或許禁林邊緣會幸免於難?

  話音剛落,門「啪嗒」一聲打開了。

  「厲害——」

  「走吧,別廢話!」

  他們趕到的時候被安排跑腿的青年教師鄧布利多教授正將小毛頭們交接給禮堂外等著的副校長阿芒多·迪佩特,後者腋下夾著帽子,手裡拎著凳子,和藹地向鄧布利多點點頭:「看起來加拉提亞都告訴你了,好好干,孩子!」

  說著,就示意鄧布利多從另一扇門先進去——新生和分院儀式理所當然應該是萬眾矚目的焦點,副校長自己也不過是分院帽的座駕。

  阿不思·鄧布利多似乎略有猶豫,他很想回頭看一眼,但最終還是順從了領導的安排——蓋爾和斯內普得以順利地綴著小巫師的袍腳溜進禮堂。

  「太瘋狂了!」他低聲道,「我到現在都不敢想像居然跟著你做出這樣的事。」

  「這哪裡瘋狂了,路不就是給人走的?」蓋爾莫名其妙,「你別告訴我千百年來都沒人溜回霍格沃茨?」

  「我想這大概叫『非法潛入』?」

  「那還有人非法潛入阿茲卡班置我於死地呢!」蓋爾嗤之以鼻,「你們總是下意識覺得霍格沃茨具有某種……我不知道,很難講,但約束你們、給予你們這種意識的甚至不是魔法,更不是道德與法律,是一種很奇妙的,難以形容的——」

  她再一次卡殼了,斯內普找到她的手,將人握住,才道:「也不是沒人畢業後想著從密道潛入學校。」

  「誰?」

  「黑魔王。」

  「…………」

  「好吧,還有西裡斯·布萊克。」

  「也沒有好到哪裡去。」蓋爾不高興地說。

  「但他們一個為了殺人,另一個也是為了殺人。」斯內普的聲音裡帶著笑意,「而你,只是為了觀看一場分院儀式。」

  分院儀式已經開始了,利芙在大後面,而此時夏綠蒂·奧利凡德已經被分去了赫奇帕奇。

  「利烏斯·斯內普。」迪佩特教授喊道,特意多看了利芙好幾眼,不知道是覺得她名字奇怪,還是對當年那位看誰都不順眼的天才還留有印像。

  利芙往前走的時候還忍不住試圖回頭找人,等到她罩上帽子,立刻忍不住「哇」了一聲。

  「她還能讀人家分院帽?」蓋爾震驚不已。

  「我也不知道。」斯內普平和地承認了自己也有不足之處,「她是我前後見到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活著的、天生的攝神取念者。ヾ」

  稀有的天賦者看上去正在跟分院帽較勁,她只想讀它,它也只想讀她,雙方都嫌彼此的心聲太吵,利芙拉拉著個小臉,已經忘了自己正在干什麼了。

  副校長迪佩特教授輕咳了一聲,教師席上以校長為首的一眾教授也都在忍笑。

  分院老大難並不算少見,耽誤個把分鐘也是常事,但像這二位一樣同時犯了小孩子脾氣較上勁的,還真沒見過——他們都不想數分院帽究竟有多少歲了。

  最後還是迪佩特教授一把薅走了分院帽,戴在了自己頭上,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和那帽子交流的,總之當帽子一回到利芙頭上,就張嘴大聲喊了出來:「格蘭芬多!」

  「撐住!撐住!」蓋爾連忙小聲安撫斯內普,摸完前胸拍後背,「沒什麼,沒事!你也說那東西老糊塗了,對不對?不要緊不要緊……」

  渾然不知自己有孝到的利烏斯·斯內普小姐在格蘭芬多的鼓掌歡迎下上桌吃飯去了,她氣到無語的爸和手忙腳亂的媽也在黑魔法防御術教授的「挾持」下被迫離開了禮堂。

  「解釋一下吧,二位。」阿不思·鄧布利多笑眯眯地著手開始泡茶。

  「等什麼時候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懂了。」斯內普立馬開口嗆人,利芙不能罵,也罵不著,只好罵罵別人出氣這樣子——如果他真在霍格沃茨執教,格蘭芬多的學院分就完了。

  「我更想知道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們的。」蓋爾心累不已。

  「因為利芙說的那句話。」鄧布利多提醒她,「我相信我的妹妹不會向學生灌輸『好的學院』或者『壞的學院』這樣的話,而巫師沒有『幸運錢幣』這一說——加隆、西可與納特都是妖精鑄造的,如果可以,他們只會往硬幣上施加詛咒。ゝ」

  蓋爾秒懂:「准定是剛讀完哪個倒霉的麻瓜出身小朋友的心,沒過腦子就說出來了。」

  「利芙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她繼承了你們兩個的長處。」鄧布利多笑著點點頭。

  「感覺不像是在誇我。」蓋爾撇撇嘴,眼睛一亮,「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現在是格蘭芬多的院長了,對不對?」

  「我是絕對公平公正的。」阿不思·鄧布利多油鹽不進。

  「格林德沃的裸▏照,油畫也行。」

  鄧布利多一口紅茶嗆了出來,咳嗽個沒完。

  「我要不要和利芙談談?」蓋爾托著腮,「或許我應該要?」

  「怎麼?」鄧布利多狼狽地擦著胡子和前襟,蓋爾努了努嘴——斯內普正一臉陰沉地坐在旁邊,稀奇了,兩輩子加起來活了67年的人開始鑽牛角尖了,這什麼返老還童?

  「我有責任護送二位盡快離開霍格沃茨,不論你們是怎麼來的。」鄧布利多很有原則,「至於利芙,或許我可以代勞,畢竟我現在是她的院長,事實上我並不覺得有那個必要。」

  「當然,在你眼裡格蘭芬多永遠都是天賦正義。」

  鄧布利多微笑著無視了他,早在和蓋爾短暫共事的那幾年,他就已經鍛煉出了這項技能。

  「學院劃分並不是定死的,並不是說,拉文克勞就一定不勇敢,赫奇帕奇就一定學習差,事實上二位身上都有著格蘭芬多的特質,那麼利芙也只是將其放大了而已。」

  「所以我們兩個身上的長處就是你所謂的『格蘭芬多特質』?」斯內普冷笑了起來,「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

  「分院帽曾經考慮分你去格蘭芬多,西弗勒斯,是你自己不去的。」鄧布利多眨眨眼。

  「你怎麼知道的?」斯內普並不記得向誰透露過這件事,在四學院平等發展、誰也別瞧不起誰的當下,這並不算秘密或者談資,「分院帽?」

  「我自己打聽的,我不記得具體是哪個斯萊特林告訴我的,大概是位級長。」鄧布利多臉色泛紅,伸進一根手指去巫師帽裡撓了撓頭皮,「說實在的,那時候我也還很年輕,年輕人總是不服輸……從小到大,所有認識我的人就沒有不喜歡我的,除了你,西弗勒斯,你幾乎是見到我的第一面就——所以……」ゞ

  蓋爾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大笑,斯內普的神情簡直就像是親眼見到伏地魔在眼前復活。

  「我、我的老、老天爺啊……哈哈哈哈哈天啊,我真是、真是……」蓋爾笑得喘不上氣,渾身癱軟,「原來你們是這種關系,原來………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我——我的天啊!」

  「閉嘴!」斯內普惡狠狠地來捂蓋爾的嘴,鄧布利多把臉埋在雙掌裡,後知後覺地get到了蓋爾的笑點,立時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兒沒臉見人。

  蓋爾根本停不下來!天地良心她現在滿腦子都是「男巫,你引起了我的注意」的《霸道總裁愛上我》,哦不對,《重生之霸道學霸愛上我》。

  她足足花了半個小時才平靜下來,最後甚至不得不用大腦封閉術死命地將這段記憶強行往腦海深處塞。盡管如此,當她目光落到斯內普或者鄧布利多任何一個人的臉上時,還是忍不住笑場。

  「要不我先回去了?」她努力說出一句囫圇的話,「你……留下,西弗勒斯,你們把話說開……天啊讓我緩緩,讓我——」

  最後此事不得不以斯內普夫婦分頭行動告終。蓋爾率先獨自從密道離開了霍格沃茨,然後發了個守護神給斯內普,表示自己今晚要抱著瑪納薩一起睡,他可以借住阿不思·鄧布利多的辦公室,她沒意見。

  又過了一周,新生教學工作步入正軌的人民教師阿不思·鄧布利多教授寄來了他的家校反饋吼叫信。

  「分院帽都和你說什麼了,利芙?」

  「他說我們趕緊先把眼前的事搞定,等我有空了來校長室找他,再一決勝負。我能再吃一塊兒毛毛牙薄荷糖嗎,阿不思……呃,鄧布利多教授?」

  「不行,你今天單在我辦公室攝入的糖分就已經超出阿利安娜規定的全天的量了。然後呢?」

  「然後他問我想去哪個學院,我就說隨便他分,話說您知道校長室要怎麼去嗎?我就敲敲門和校長先生說,『您好,我是來找分院帽的』這樣可以嗎?」

  「我恐怕不行。後來這件事是怎麼決定的呢?」

  「他讓我自己選,我想,我媽媽在拉文克勞,爸爸在斯萊特林,夏綠蒂在赫奇帕奇,那我不如就去格蘭芬多吧,這樣比較平均。所以我就說,我能去格蘭芬多嗎?他說可以,我就來格蘭芬多啦!」

  哪怕是負責錄音的阿不思·鄧布利多,都不得不報之以長達半分鐘的沉默。從頭將信聽到尾的斯內普拈著那團猩紅色的灰燼,直直地瞪著蓋爾半天,才迸出一個字來:「平均?」

  蓋爾暫時沒法回答他,因為蓋爾在笑。

  「行行好,你十一歲的時候不是還妄想哈利·波特的媽媽和你一起去斯萊特林嗎?」她笑得臉都紅了,「那我們利芙為什麼不能因為這個理由去格蘭芬多呢?」

  聽上去孩子對新的校園生活適應的不錯,畢竟院長和部分同學都是熟人。但蓋爾基於為人父母的基本素養(她自問真是愧對這幾個字),還是決定寫封信去慰問一下女兒。

  就像當年簡妮·布蘭登對她做過的一樣,一周一封,也不算太頻繁吧?雖然家裡的生活實在也沒什麼能和這孩子彙報的,譬如她的事業,而斯內普的事業……嗐,過兩年就學到了,現在小呢,別給孩子那麼大壓力。

  她還記得當初利芙和她正式見面時在看《魔藥學原理》,後來那本書就不知道被藏到哪裡去了,直到開學前蓋爾幫忙收拾行李,才在床底找到了它——第一章第一節第一頁還似模似樣地勾了幾筆,後面幾乎都是「啊?」、「???」、「怎麼就『所以』了?」和「梅林啊,爸爸你能不能說人話」。

  虧得蓋爾曾經還覺得利芙是天生的魔藥苗子,誠然那本《魔藥學原理》她自己看起來都有點費勁,後面三章不啻於天書。

  利烏斯·斯內普小姐的回信送抵考文特花園的那一天,戰爭姍姍來遲地爆發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71章 70

  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蓋爾正和斯內普擠在一起看信,利芙在信上說她在魔藥課上向新同學們秀花活兒——切了一片能拉成漁網狀的萵筍,連德·蒙特莫倫西教授都誇她手巧。

  「她被格蘭芬多這『好出風頭』的惡習傳染得未免太快了!」斯內普哼了一聲,「才一個周!」

  「不怪格蘭芬多。」蓋爾比較客觀,「她開學前特意問我學的,一早就打算好了,你還記得去年聖誕嗎?那個來做客的奧利凡德女孩?」

  「噢,我覺得魚更好吃。」斯內普的聲音緊貼著她左耳側下方響起。

  「那你口味是夠特別的,一般沒人愛吃西湖醋魚,我只是取個口彩。」蓋爾把信翻到前面從頭重讀,「當時那個小姑娘看到蓑衣黃瓜眼睛都亮了,利芙在一邊看著,眼睛比她還亮——認了吧,你早晚得意識到你女兒是個愛出風頭的社交狂魔。」

  「隨你。」他不情願極了。

  「啊?好好好隨我!」蓋爾哭笑不得,把長發一股腦兒撥到另一邊肩膀上去,省得被壓到,或者蹭得怪癢的。

  電話鈴聲就是這個時候響起的。

  蓋爾一開始還沒當回事,她甚至還輕車熟路地施了那個「免提咒」,於是E·D·A·斯文頓沉著中又壓抑著淡淡激動的聲音響徹整個起居室:

  「打起來了,蓋爾!一個小時前,德國向我們宣戰,同時奧地利進攻了塞爾維亞。」

  這個時候關免提已經來不及了!

  「噢,所以?」蓋爾都不敢回頭去看身後人的神情。

  「所以你得來開會,來唐寧街,現在立刻馬上,給你十秒鐘夠不夠?是不是太長了?」斯文頓甚至開了個巫師笑話。

  「我去開什麼會!」蓋爾想也不想就要拒絕,「這裡面有我什麼事兒!」

  「無論你是英國陸軍總參謀部的上校,還是農業托拉斯PNB的總裁,你最好都出席一下。」斯文頓比她更強硬,且祭出了蓋爾無法拒絕的籌碼,「第一代噴氣式飛機和彈射器的圖紙出來了。」

  「天殺的!」蓋爾將聽筒一扔,恨恨地起來准備上樓換衣服。

  等她換上新訂制的那套陸軍軍服走下樓,發現斯內普仍然坐在原地,靜靜地望著她。

  「呃……」蓋爾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說,簡直有些胡言亂語起來,「我就去開個會,真的,我不會上戰場的,麻瓜的不會,巫師的也不會,之前……那都是意外,對不對?我出事,並不是因為我跑去和誰打架了。」

  斯內普不說話,他睫毛都不帶動一下的。

  蓋爾眨眨眼,不敢輕舉妄動了。自從斯內普在密道裡問出那句話,她就常常覺得愧疚,更何況她對自己未來的下場並不抱什麼希望。

  「要不……你用個幻身咒和我一起?」她試著問,「真沒什麼的,一起來看看吧,我問心無愧。」

  斯內普終於動了,他慢吞吞地站起身,眼睛還盯著她。

  「別亂來。」蓋爾猛地又想起他那個疑似是被自己逼出來的白日宣■甚至還要野■的可怖症狀,不知道是急性偶發的,還是慢性疾病,「通過社會性死亡讓我收手是不可能的。」

  「噢……」斯內普嘴角微動,怎麼看怎麼像是一個險些便要沒忍住的笑。

  1914年9月,倫敦,唐寧街,內閣會議室。

  空氣中傳來兩聲輕微的爆響。

  「輕車熟路,看來你不是第一次了,是不是?」

  「你也不是,我說的沒錯吧?」

  話音未落,會議室的門就被人推開了,斯文頓探進頭來。

  「我怎麼聽到有兩聲?」他茫然地問。

  「回聲。」蓋爾面不改色,「都怪層高。」

  斯文頓聳了聳肩,回頭招呼了幾句什麼,很快,大英帝國政府最頂尖的那幾個老頭子魚貫而入。

  蓋爾掃了一眼,只記得有一個特別帥的,別的沒了。這幾個有形的男人也沒有她身後那個無形的男人令她感到緊張。

  但她不在意,不代表別人也不在意。自從那條石破天驚的國王陛下手令登報的那一天起,蓋爾·納什的名字就在兩議院中暗暗流傳,要不是軍方的事他們插手不了,她早就成為挑起新一輪政爭的導火索了。

  而對於個別人,譬如陸軍大臣H·H·G、海軍大臣W·C,這個名字則更早進入他們的視野,他們好奇已久,卻從未有幸得見——整個內閣大概也只有首相見過她,E·D·A·斯文頓並未入閣,他能列席會議完全是因為,只有他能搖來這位神秘而出眾的女士。

  眼下她板板正正地穿著全套軍服,側身坐在長桌末席上,見他們進來似乎有一瞬間的猶豫,是在考慮要不要站起來嗎?

  同樣的,男士們也有些拿不准主意:他們是該按照對待淑女的禮節對待蓋爾·納什,還是只將她看作一名普通的陸軍上校?可同時,她又是還未受封的准嘉德騎士,紋章院不久前公布了她那動物園開會一般的個人紋章——有現任成員去世騰出了空位,只要再過幾個月,她就是名副其實的「Lady of Garter,Madame Gale·Nash」。

  連斯文頓都有些麻爪,是該有個人為雙方做介紹的,可這個人難道可以是他嗎?偏偏首相見國王去了還沒有回來!

  會議室的門再度打開,這次進來的是眾位閣員的副手——然而誰也沒料到一進來就能撞見這樣隱隱有對峙之意的名場面。

  對於不夠大咖的政客來說——特別是「職業副手」,他們的消息更為靈通,記憶力也更好——蓋爾·納什這個名字則更加的清晰有力。

  海軍有艘秘密航母叫「簡妮·布蘭登」號對吧?十年前的平權法案也被人稱作《簡妮·布蘭登法案》。可問題是,簡妮·布蘭登是誰啊?上流社會找不出這樣一個人,在市民階級裡影響力逐步擴張的中產圈層也沒有這樣一位女性名流。

  現有可查的所有檔案都昭示著簡妮·布蘭登只不過是一位平平無奇的女商人,家庭教師出身,死於丈夫的謀殺,原因是覬覦財產。可她的名字就是命名了大英帝國第一艘從頭建造的航空母艦,就是命名了一項劃時代的法案。

  怎麼做到的,沒人知道。

  他們只知道這一切都和這位正在桌邊放松閑坐的女士有關,她就是簡妮·布蘭登的受監護人,蓋爾·納什這個名字第一次出現在報紙上,就是因為那樁「科學謀殺案」。

  據說斯文頓曾經說過一句名言,經由海軍水兵之口,漸漸地也傳得無人不曉:「對於蓋爾·納什,我的底線就是,只要她還為大英帝國效力。」

  如今這位「別無所求」女士,等得心煩無聊,干脆向斯文頓伸了伸手,斯文頓有些猶豫,但還是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了一厚疊折好的大紙遞給她。

  然後她就完全無視了一眾內閣要人及他們的隨員,認認真真地看起那張紙來,一邊兒看,一邊兒還掏出了隨身攜帶的水筆。

  「我就說你們早就上道兒了,幾乎不用改,這方向是對的。」她平淡地誇了一句,斯文頓挑了挑眉,有些高興似的,干他們這行兒的還這麼掛相嗎?

  蓋爾·納什又把紙翻過來,露出光潔的背面。

  「我說,要不要搞直升機啊?」她旋下筆蓋,幾筆畫了個草圖,「也不難,就是把輪船上的螺旋槳翻轉90度,底下再掛個機艙。」

  「我還欠你好幾個『不難』但毫無進展的項目。」斯文頓臉色一僵,意識到此時此刻的內閣會議室並不是一個適合聊這種話題的好地方,但事已至此,不大的房間裡只有他們的聲音,幾乎所有人都在或光明正大或暗中觀察地注意著這邊,「有什麼用?和普通飛機比呢?」

  「嗯……垂直起降,能低空飛,多低都行,還能懸停……」令人意外的是,蓋爾·納什的用詞卻相當樸實無華,還帶著股循循善誘的勁兒,活像是教小朋友——因為她正通過生動形像地舉例子來論證直升機的用途,而不是直接總結。

  「我覺得行,你怎麼不早說出來?」冷不丁有人插話,一整個半懂不懂但專心偷聽的會議室都被嚇得一激靈——是陸軍大臣,在座唯一一位貨真價實打過仗的軍人,他最知道行還是不行。

  「元帥,」斯文頓苦笑了一下,「可她說的『不難』有的時候是天方夜譚。」

  然而陸軍大臣已經毫不見外地走過去了,開始研究那張草圖。雖然海軍存在感一直很高,但不得不說,一場戰役,決勝的始終是陸軍。

  「冒昧問一句,怎麼就『你覺得行』了?」財政大臣D·L·G也不干了,這些年海軍軍費漲得離譜了已經,陸軍還要從他口袋裡掏錢?搞一個水箱還不夠,前些年花錢雇一堆科學家研究什麼「壓力觸發式地雷」還不夠嗎?不是又要搞新槍嗎,還不夠嗎?

  法國陸軍還在騎馬呢!

  海軍大臣純是個外行,但也不遑多讓地湊過去了。飛機他們海軍都能沾上光,沒道理這個看上去似乎更加便捷的直升機不行。

  蓋爾被一群人鬧得一個頭兩個大,忽然感到有人將她的椅子向後一拖,她便趁勢起身,走了開去。

  溫熱的人體從背後擁了上來,然後就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扣,戒指摩擦著戒指,蓋爾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蓋爾?」斯文頓注意到她的動靜。

  「不著急。」她說,「現有的准備應付這一場戰爭足夠了,你至少還有三十年的時間來研究它。」

  宛如一瓢冰水澆滅烈火。

  這間會議室裡的都是人精子,誰都聽得出這女人話裡是什麼意思,預測世界政局走向也正是他們的本職工作。但……這仗才剛開始打吧?誰有那個本事看那麼遠,一眼望到三十年後,語氣還這麼篤定?

  唯有斯文頓神情自若。盡管普林斯再三表示蓋爾·納什並非先知或者預言家,但他心裡是這麼認定的——普林斯無非是擔心蓋爾受到什麼威脅或者利用,但是迄今為止,大英帝國對她的服務表示很滿意。

  就在這個時候,首相終於回來了。

  這麼一打岔,互相介紹也不必了,戰爭在即,誰也沒心思搞些明知故問的把戲。幾下裡進度一對,這才發現海軍沒等內閣審批,就把戰爭動員令發下去了,「就在我來這裡之前,」海軍大臣無辜地說。而陸軍麼更好了,動員令是沒敢先發,但發不發的已經無所謂了,動員早就已經結束了。

  大英帝國陸軍整裝待發,今天有船今天走,今天沒船海軍你這個廢物!

  「布倫斯比特爾科格的事,你和首相說了?」蓋爾悄聲問斯文頓。

  「沒有。」斯文頓也悄聲回答她,「但我和元帥說了。」

  他本就是陸軍部出身,雖然G元帥就任陸軍大臣時,他的負責範圍已經遠遠超過了陸軍一部,但兩人激進的作風倒是對了彼此的胃口。海軍也挺激進的,但他們搞工科的跟搞經濟的合不來。

  蓋爾眼前一黑!斯文頓看著一臉的老實巴交,淨干些先斬後奏、陽奉陰違的事兒。狙殺威廉二世她自認背後有整個國家背書,結果呢?

  她發誓她都聽見背後斯內普笑起來的呼氣聲了,他甚至還撓了撓她的臉!

  蓋爾忍著把他的手撥開的衝動,努力摒除心中雜念,把注意力放到正事兒去。她望向滿臉凝重的首相老頭,心裡有些同情,海軍只是提前發了動員令,陸軍的作戰計劃都悄悄咪咪出到第七版了。

  但一場戰爭,打的從來都不是某些毀天滅地的秘密武器,而是後勤與補給。

  不知不覺間,所有人又都看了過來,蓋爾給看得莫名其妙,慢半拍才反應過來——你小子,吃大戶吃上癮了是吧?

  好在她也剛剛開完會不久,十分清楚自己究竟有幾分家底。

  「上一輪征兵結束後PNB所有工廠,包括幾家比較大的合作企業,就已經全部進入了戰時適應狀態,上了名單但暫時還未入伍的工人下午停工接受基礎的體能與軍事訓練,新招募的女工也早就開始排班上崗了,哪怕稍後開完會您把他們全都拉走,至少食品保供這一攤產能不會受到一丁點兒影響。」她向陸軍大臣點了點頭。

  「怎麼——就沒人罷工嗎?」財政大臣懵了,他身後坐著的秘書直翻白眼,「您的工廠難道不是計件的?工人下午不干活,少賺一半錢,訓練增加的體能消耗與衣鞋磨損算誰的?」

  「算我的啊!」蓋爾·納什比他還要驚訝,「難道士兵們不是為了大英帝國、為了保衛他們的祖國作戰?我不僅工資照發,我還加餐加津貼,您推出的那個國民保險,公司出錢再給他們保一份兒,哪怕人已經給運到大陸上去了,他那份工資我還是照發!」

  她定了定神,忽然明白過來,不由氣得笑出了聲:「原來你們都不做統戰宣傳的?不在軍隊裡的就不動員了?愛國主義、民族主義那些東西……就都沒有?」

  Make British Great A——呃,其實現在也還行,Make British Great Forever!British Forever!

  「現在做也還來得及。」財政大臣反應最快,示意秘書記一下這一點等下要去吃大戶(劃去)向PNB學習,不免又想,但凡帝國所有的狗大戶裡有三成能像PNB這樣令人感動,他晚上做夢都得笑出聲來。

  「其他物資我也都准備好了,如果你們從明年的今天開始實行計劃管控,那麼到1918年底,我保證每個人都能吃飽穿暖。」

  陸軍大臣瞥了財政大臣一眼——這好像是您的工作吧?

  「要打那麼久?」財政大臣傻眼了,「難道我們做了那麼多准備,那麼多武器……都不足以早早結束這場戰爭?」

  「武器再多又怎麼樣?」蓋爾失笑,「武器是死的,可人是傻的啊!」

  發須雪白的陸軍大臣忍不住笑了起來:「當然,如果讓我來統帥協■國的所有軍隊,我的每一條命令都會絲毫不打折扣地、及時地被通報、執行,那麼我想到了明年納什上校封爵的那一天,戰爭就已經結束了。」

  「我們做了許多准備……」財政大臣喃喃自語。

  「只能讓英國少死一些人。」蓋爾親切地安慰他。

  「如果我們想讓戰爭盡快結束呢?」首相忽然發話了。

  「把德國炸了吧!」蓋爾征詢般地望向斯文頓,「那個由羅盤校准、參考彈簧和鐘表發條原理的遠程導彈?」

  「沒戲。」斯文頓虛弱地說。

  「現有的戰鬥機數量及單體載彈量都不夠,何況對德海戰——」海軍大臣的副手及時開口,他翻到備忘錄裡夾著的一張便條,險些咬著舌頭,「是我們的天下?為什——」

  斯文頓咳嗽了一聲,副手明智地把話咽回去了,海軍大臣莫名其妙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怎麼回事,聽上去海戰穩了?他怎麼不知道?

  「我明明說了海面以上我不管的!」蓋爾咬牙。

  「海面以上大不列顛也沒怕過誰。」斯文頓笑容滿面。

  「雙方實力均衡,這仗打到最後是消耗戰,誰的人先死完,誰就輸。別這麼看著我,先生,您是——噢,外交大臣,那法國人什麼水平您心裡應該門兒清啊,俄國人……我和您打賭,這場仗打不崩德國,絕對會打崩了俄國。」

  蓋爾猶豫了一會兒,才道:「除非,有一場平等的大瘟疫,讓參戰各國都強制歸零,重新回到起跑線。」

  會議室裡一片死寂。

  「英國人有可能免疫嗎?」斯文頓率先開口。

  「絕無可能。」蓋爾冷冷地說,「你只是要停戰而已,我做到了。」

  首相也是個老頭,但比陸軍大臣要年輕一些。他灼灼的目光盯住蓋爾,輕聲道:「如果我不想盡早結束戰爭,那麼這場瘟疫……」

  「我對瘟疫束手無策。」蓋爾強調,「平心而論,瘟疫比戰爭可怕,死的人更多,如果你們想在瘟疫裡保存實力,那麼及早結束戰爭無疑是明智的選擇。」

  首相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看來是完全讀懂了蓋爾的言下之意。

  「還有嗎?」他問敬陪末座的女巫。

  「道理和戰術,諸位比我懂,我在這裡說一萬句,也要到了戰場上好使才行。無論如何,失利總是最好的老師。」

  「雅典娜偏愛大英帝國麼?」老人緊著追問了一句。

  「當然,您不該失去這份自信,我如果是您,就關心關心屁股底下的這把椅子,還能牢牢地坐穩多久。」

  內閣成員們神色各異,首相掃了他們一眼,嘆氣道:「我的繼任者會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的。」

  他定了定神,主動鼓起掌來。「這枚嘉德勛章實至名歸,我一生最冒險、最不可思議卻也是最劃算的決定。」首相說道,陸軍大臣稍後跟上,然後是海軍大臣、財政大臣、外交大臣……而蓋爾·納什在掌聲裡巋然不動,甚至連「笑納」都懶得裝一裝。

  斯文頓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完了?」蓋爾·納什圖窮匕見,「輪到我提條件了——

  「我要青島。」

  一時片刻,甚至沒有人意識到這個古怪的發音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最後還是海軍大臣的副手反應過來:「中國的那個……?」

  蓋爾眨了一下眼睛,權作肯定。

  「你想當遠東總督?」財政大臣試探著問了一句,他實在不明白一個女人要怎麼「要」一座城市。

  「准確地說,德國人在遠東的地盤,我要英國接手。」

  「那樣會得罪日本。」外交大臣也明白過來,「眼下我們根本無暇顧及遠東,那些殖民地只能留給日本。」

  「你還怕日本?」

  「日本是我們的盟友。」首相提醒她。

  「我以為誰給得多,誰就是盟友,日本除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牽制作用,還能給得了什麼?現在俄國也是你們的盟友!」蓋爾慢悠悠地說,「為什麼不看看我呢,我還沒開價呢!」

  她之前做了那麼多,也不過是換一個能坐在這裡提條件的資格。

  無人應答,包括斯文頓在內。他想他真傻,真的,明知道蓋爾·納什是個什麼樣的人,明知道她十四歲的時候就敢憑借一張坦克圖紙開口要求女人參政、進入下院,他怎麼還敢把人往內閣跟前帶?他是怎麼敢的?

  「嘖!」沒人接茬,蓋爾只好硬著頭皮唱獨角戲,「反正都是要瓜分,為什麼不瓜分日本呢?窮是窮了些,小是小了些,可占了日本,進可圖俄國,退可圖美國,還有中國……近在眼前,不是嗎?」

  騙子!她騙人!她不會讓你們有機會膽敢圖謀她的國家的!斯文頓在心裡怒吼,但又不得不承認,哪怕刨除中國,單是俄國和美國都令人心動。太平洋是無垠汪洋,但其上還有關島,還有夏威夷……他們現在有航母了啊!有了日本,那麼對俄國和美國,就都有可能兩面包夾了。

  斯文頓還記得蓋爾當年說過的一句話,能夠預見未來的女巫稱美國是他們未來的主人。

  如果是敵人,那還能忍,主人必須不行!

  可問題是,日本怎麼才能乖乖地被他們瓜分呢?

  「給我十年時間,在戰火重燃之前,我會留出足夠的時間讓你們裝扮新的殖民地。」


第72章 71

  「你覺得他們會贊同你的提議嗎?」

  「不知道,大概率不會。」蓋爾摘下帽子掛好,自從考文特花園的房子擴建,她就也給自己留了個正經的衣帽間,走進去帶感應燈(魔法版)的那種。

  「那你要怎麼辦?」

  「不怎麼辦啊!」她脫掉武裝帶,又開始解外套領扣,一排扣子順著解下去,槍套緊緊箍出一截勁瘦腰肢,「和那些人,本來就不可能通過和平的手段解決問題。」

  「我是巫師,是女性,是亞裔混血,是不名譽的私生女,是高級交際花的女兒,是田野裡打滾的泥腿子,樁樁件件加起來,簡而言之:非我族類。哪怕我一手搞定了一戰,在這些人眼裡我都不配和他們平等地坐在同一張談判桌上。」

  蓋爾透過穿衣鏡,與門口的斯內普對視。

  「我說這話,只不過是為了……將來如果我搞出什麼難以收場的事情,別怪我沒有事先提醒。」

  這個話題大概對斯內普來說有點兒超綱,蓋爾沒在意,把從斯文頓那裡順來的圖紙小心翼翼去書房收好,又回來接著換衣服。

  「我說?」她清了清嗓子,示意他可以滾蛋了。

  斯內普大概還在想事情,蓋爾又好氣又好笑,干脆也不脫了,就抱起手臂、倚著穿衣鏡看他。

  這人挺慘的,真的,她客觀地想,本來以為搞定伏地魔就算功德圓滿,誰知道伏地魔從源頭上給堵死了,格林德沃和鄧布利多反而迭代出了全新的版本。如果易地而處,蓋爾只怕也要瘋了。

  曾經蓋爾是羨慕他的,因為斯內普面對的難題太好解了,有且只有一個答案,怎麼做這道題都可以。現在蓋爾不這麼想了,她的題固然難解,但她選擇釜底抽薪,至少也能得八十分,之所以能這樣無所顧忌地快刀斬亂麻,也不過是仗著……時代的潮流是無法被輕易撼動的,她堅信她在地球彼端無論怎麼折騰,人民終究會找到那條路,並堅定地將之走下去。

  但斯內普不一樣,他要做的就好比……在海底火山爆發時保護某叢珊瑚礁底下的一窩小醜魚,而他本人甚至站在千裡之外的岸上。

  他可以抹除湯姆·裡德爾的存在,除此之外,完全無從著手。

  蓋爾默默嘆了口氣,就聽見斯內普問:「剛才麻瓜首相最後悄悄跟你說什麼?」

  「他問『黑草原』是不是我的手筆。我能怎麼辦,只好朝他笑了笑。」穿衣鏡裡軍裝半褪的女巫露出一個純良的微笑,她脂粉不施,素淨得就像從海底裡浮上水面的塞壬。

  斯內普心裡一動。

  「你答應過我一件事,你失約了。」他走上前來,助人為樂地要幫她解松背帶。

  「我嗎?沒有吧?」蓋爾皺眉,忍不住想躲,他是不是不會啊,弄得她怪癢的,「什麼時候的事?」

  「1912年7月8日。」他答得飛快,「很好,你忘了,所以你罪加一等。」

  「不是——」她剛剛脫下的帽子、外套、武裝帶、槍套已經整整齊齊地從衣櫃裡飛出來,外套熱情地衝她張開「雙臂」,示意她再穿一次。

  把那天從頭到尾捋了一遍、終於想明白是哪件事的蓋爾·納什上校無語凝噎。

  萬聖節剛過,交戰雙方便在法國馬恩河畔展開了第一場大規模的會戰。這次英國人沒有再含蓄下去,一上手就show出了秘密武器,德軍絲毫不怵,因為他們也有。

  拉到陣前一看,呃,差距略大。和完成度極高、一看就迭了好幾代的英式坦克相比,德軍的陸戰車簡直像是個嬌弱的半成品,走沒兩步,路況一糟,它熄火了,然後就再沒發動起來。

  陣地對面的英軍面面相覷,少校以上甚至開始替敵人感到尷尬。

  飛機更是如此,英軍飛行員一不留神都看不見德軍可憐巴巴的雙翼木飛機在哪裡,在沒有高射炮等防空力量的當下,這片天空簡直可以閉著眼亂飛,德軍就是想搞自殺式襲擊,都追不上。

  戰線逐步推進,更多的牌被打了出來,陣地上神出鬼沒的子彈,令人防不勝防的反步兵、反坦克地雷,還有後知後覺補上的愛國主義教育。

  宣傳海報上陸軍大臣那張威嚴的鐵面被換了下來,換成驚慌失措地躲避天上墜落炮彈的樸實農民夫婦。新入伍的士兵都是年輕的棒小伙,海報上的夫妻差不多就是他們父母的年紀,盡管士兵們普遍表示:我們不炸他們就不錯了,他們拿什麼炸我們,那小飛機飛得過英吉利海峽嗎?

  當然,不炸他們也是不可能的。「暴怒」號和「簡妮·布蘭登」號兩艘航母在巡洋艦的護衛下晝夜不停地在北海巡邏,接不到空戰任務,只好隨便炸一炸沿岸港口這樣子。至於德國艦艇,主打一個「我來、我發現、我自爆」。

  接到戰報的海軍大臣出離疑惑了,他甚至私下裡找到E·D·A·斯文頓,結果那小子只是鼓勵他「等你當上首相就知道了,溫斯頓」。真是豈有此理啊!

  西線有些順利得過了頭,簡直完全不用費心思,他只好將目光放到土耳其那邊,琢磨著來個兩面包夾之勢,一鼓作氣把首相心心念念想要的「盡早結束戰爭」搞定。那已經是1915年的事了,也就是在那裡,協約國第一次嘗到魚雷的苦頭。

  「拜托!」蓋爾正在彙總日本海發來的數據,電話聽筒漂浮在她身邊,開著免提,「現在,我,跑去土耳其?就為了治你那魚雷?沒門兒!就說這場仗咱們能自己出點兒力嗎?」

  斯文頓被她罵得不敢作聲。

  「這事兒沒轍,只能受著,要不把法國人推到前面去替你們趟雷。另外德國那批我動過手腳的艦船也沉得差不多了,如果你們有按照我給的地圖轟炸造船廠與船塢,那他們現在應該後繼無船了。」

  「這個我們做了。」斯文頓小聲說。

  「氧氣面罩呢?」

  「准備好了,和毒氣一起,對面一用我們就用。」

  「那不就得了?」蓋爾失笑,「我不懂化學,那個毒氣,是用的時候現制備,還是可以做好了等在那兒?」

  「我也不懂,但你要做什麼?」斯文頓精神一凜。

  「勻我一批,現在不要,要的時候會提前跟你說的。」蓋爾盯著紙面上的數字,她費了姥姥勁兒才能把瓦加度的地動魔法進行量化處理,不然只能全憑感覺,天殺的「全憑感覺」。

  「那你什麼時候要?」斯文頓絲毫不敢放松,大概也知道上次內閣駁了她的要求,而她不會太高興。

  「今年……三年內都不要。」蓋爾壯著膽子估了個大的,她模模糊糊記得,那場大地震似乎還是戰後的事,「我要濃縮的,最好多來幾種,混著用——只要毒氣,不要炸彈。」

  「你當那是你家菜園裡的蘿蔔?」斯文頓氣急敗壞。

  「小心我讓整個英國都長不出蘿蔔。」

  「咣當」一聲,斯文頓把聽筒摔了,隔壁低低的討論聲嚇得一停,沒一會兒,斯內普推門進來了。

  「沒事兒!」蓋爾無辜地攤了攤手,「斯文頓發癲而已。」

  「我也說沒事,但波拉奇的神經纖細得宛如一根蛛絲。」斯內普搖搖頭,有些好笑,「沒想到居然是這麼一個人,幻影移形都能嚇著他。」

  「德·蒙特莫倫西教授今天來了嗎?」

  「沒,她今天有課。」

  蓋爾點點頭,保證她絕對再也不整大動靜、嚇到敏感的魔藥學者。他們交換了一個吻,這才各人忙各人的去。

  麻瓜的戰爭影響不到巫師半分——實在是優勢在我,已經不需要青年巫師投杖從戎保家衛國了。在蓋爾再三保證她這些年都會乖乖在家裡呆著之後,斯內普也正式將新書提上了日程。

  《魔藥學辭典》,編纂委員會目前只有三個人,除了來自南美的利巴修·波拉奇,再就只有英國本土的拉維恩·德·蒙特莫倫西——歐陸其他國家深陷戰火,美國那邊不太熟ヾ。

  完成初稿預計需要一年,正式定稿到出版大概花不了一年,這還是在斯內普同時寫著《魔藥學2》的情況下。無論怎麼說,利烏斯·斯內普小朋友的七年魔藥生涯估計都離不開「啊?」、「???」和「爸你說句人話啊爸」了。

  由於西線過於順利,英國陸軍大臣決定親至黑海前線指揮,然後就險些被花樣百出的友軍氣出個好歹。虧他自己年輕時輾轉各殖民地,和這些雜牌軍打過不少交道。

  四月,「暴怒」號姍姍來遲,在飛機的掩護下,英及其他亂七八糟聯軍順利登陸加裡波利,並遭到了猛烈的炮火反擊。士兵們只好龜縮在戰壕裡,等著飛機把土耳其人的陣地端掉。

  陸軍大臣坐在「暴怒」號的艦橋裡等消息,滿腦子都是去年的內閣會議上說的,「戰鬥機載彈量有限」,忍不住拍了封電報回倫敦,催斯文頓:「你那轟炸機生出來了沒有?」

  問就是在生了,再催倒是可以派兩架運輸機過來,優點是能裝,缺點是需要人手動把炸彈往下推,缺點是不能在航母甲板上起降,缺點是油箱只夠飛單程,缺點是你得給它找個有機場的盟國加油。

  陸軍大臣:「…………」

  五月,英及其他亂七八糟聯軍終於占領了穩固的灘頭陣地,補給線也在陸軍大臣親自發電報和倫敦方面扯皮了兩三輪之後有了一個比較順暢的流程——順是順了,就是效率稍微有點兒低下。

  陸軍大臣痛定思痛,終於開始讓人在後方建簡易機場,一條跑道加停機坪就行,結果又被地質撅了回來:海灘海灘,那是個灘啊,它不穩定的,別說在上面澆水泥了,就是澆黃金呢?也架不住它底下幾十米幾百米都泡在水裡。

  而在遙遠的倫敦,也有人面臨了同樣的問題——新兼任軍需大臣的E·D·A·斯文頓一籌莫展。

  平心而論,英國國內的社會生活不能說是歌舞升平,至少也是個運轉如常。男人與女人關於社會生產職能的交接堪稱絲滑無痕——譬如以PNB為首的那幾家,來自那些工廠與農場的新兵在入伍前都快脫產訓練了。

  是以物資一點兒都不缺,彈藥也是,難在要怎麼把它們及時地運到前線——這戰線拉得未免也太長了。不需要蓋爾操心,他自己一天push直升飛機八百回,還要和法國那邊溝通:咱圈地盤兒多建幾個機場行麼哥?

  六月,陸軍上校蓋爾·納什在三十歲生日這一年正式獲封成為嘉德騎士,成為肇始以來第二位「Lady of Garter」,也是所有嘉德騎士中受封年齡最小的一位,也是第一位亞裔成員。

  她披著全套的騎士團鬥篷從聖喬治禮拜堂走出來的照片成為了第二天《泰晤士日報》和《預言家日報》的頭版頭條。

  到此為止,終於有人將蓋爾·納什三十年生命歷程一總兒聯系起來,從簡妮·布蘭登,到PNB,到《簡妮·布蘭登法案》,到「簡妮·布蘭登」號。

  女人的作用早已不再像平權法案頒布前後那樣,被反復拿出來說嘴。因為人們早已經習慣,在法案的背書下,無數女性默默彙入生產建設的洪流裡,成為其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這最終導致了,雖然戰爭爆發,雖然大批壯丁被征上戰場,但留在國內的其他普通人,除了覺得身邊少了許多熟面孔之外,幾乎感受不到生活有什麼變化。

  面包沒有漲價,黃油沒有稀缺,鹽糖自由購買,蔬果依舊新鮮。騎士橋的高定時裝屋以軍服為靈感出了新的設計,新拍的戰爭片也在計劃上映,連新聞自由都沒有受到阻礙。

  盡管戰爭開始小一年後仍沒有要結束的跡像,至少執政黨的支持率穩中向好。協■國的陣營逐步擴大,現在意大利與保加利亞也成為了大英的盟國——陸軍大臣心心念念的機場終於破土動工了。

  就在利烏斯·斯內普小姐光榮入選格蘭芬多院隊、成為一名追球手、將這個好消息通知給父母並成功氣得她父親罷工一天的時候,英及亂七八糟聯軍終於攻克博拉耶爾,占領了整個加裡波利半島,封鎖了達達尼爾海峽。

  由此,南線戰場正式開辟,更多的艦船調頭南下——畢竟和德國人真沒什麼可打的了,發枚魚雷能把自己船炸了,打他們倒像是在欺負人。潛艇據說很厲害的,但也沒見著活的。

  最初提議南線計劃的海軍大臣甚至一度暢想,除了承擔本國海防任務的部隊以及負責讓德國人一艘新船都不能下海的「簡妮·布蘭登」號編隊之外,所有的艦艇都去支援南線。

  但南線作戰也並不順利,原因無他,對方使用了人海戰術。還好大英帝國有著祖傳的優質手藝——攪屎棍,又正好面對的是一個宗教國家,簡直渾身破綻,外交大臣馬上就來勁了!

  而這一切蓋爾都暫時無暇關心。

  「一定是當年在聖芒戈抱錯了!」她斬釘截鐵地說,「沒事兒、沒事兒啊,不生氣不生氣!」

  「女巫沒有在醫院生產的習慣。」斯內普陰著一張臉,「都怪鄧布利多。」

  「對對對,都是她,生把我們利芙教壞了,我這就寫信罵她。」蓋爾咬著嘴唇忍住笑,自己心裡也納悶兒。「我也就是會騎而已,我都不知道魁地奇該怎麼打,真的,一場比賽沒看過。」她說,「怪了,這是隨誰呢?」

  「我也只是當過裁判,就一次,而且那場比賽五分鐘就——」斯內普隨口道,但是太晚了。

  「隨你!」蓋爾大聲宣布,「你總不能怪你自己,好了悶氣時間結束!」

  斯內普笑了起來,把頭埋在她胸前。「會不會是真的抱錯了?」良久,他才又悶悶地說。

  蓋爾大笑。

  她好不容易將毛順好,這才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要求——她想去趟奧地利。

  「你可以和我一起來,請你和我一起來!」蓋爾舉手發誓,「真的,我就是去看一眼,打聽打聽,不管有事兒沒事兒我都會回來!」

  「打聽什麼?」好不容易見點兒陽光的臉色再度多雲轉陰。

  「格林德沃這一年都沒什麼動靜,這很反常。」蓋爾認真地說,「你別忘了,當初可是他要我狙死威廉二世的。」

  通過謀殺某一方首腦而激化雙方矛盾,這招已經成功過一次了,可惜一招鮮,卻不能吃遍天——在麻瓜身上沒用。德國人忙忙碌碌整合老皇帝留下的政治遺產,再把他們的皇儲收拾成個差不多的樣兒推上去當威廉三世,戰爭反而比「從前」晚爆發了一個多月。

  習慣了大一統體制下皇太子柩前即位一呼百應的穿越者蓋爾·納什小姐事後也是琢磨了半天才明白。

  但格林德沃不可能就這麼算了。他整這一出,本就是因為蓋爾多年如一日、持之以恆地給英國加buff,戰爭如果一邊倒地碾壓、摧枯拉朽地打完了,反而不是他想看到的。

  曾經的蓋爾幼稚而殘酷地認為,只要英國男人在戰爭裡死得夠多,那麼英國女人的地位就會自然而然地提高。格林德沃也是這樣想的,他一直都是這樣想的:只要麻瓜死得夠多,那麼巫師戰爭爆發的時候,他們就會更省力。

  平等地,英法德俄最好都死上個幾十萬,那時候他就該出手了。

  「你什麼時候去?」

  「隨時都行,我現在可是家庭主婦,等你養的。」

  「之前明裡暗裡嘲諷我吃軟飯的也不知道是誰!」

  他們難得一同出游,按理說該好好規劃一下行程、做做攻略什麼的,奈何天時、地利、人和全都不對。

  「我也算是常客了吧,從沒見過七又二分之一站台這麼熱鬧過。」發車前正趕上最新一列魔法歐洲之星抵站,形形色色的西歐巫師提著大包小包擠下車來,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一種「我到家了」的神情,「這是怎麼了?」

  斯內普打了個哈欠,一句話解開了她的疑惑:「倫敦如果淪陷,我們就只有偷渡才能離開英國了。」蓋爾恍然。

  雖然巫師基本不會被炮彈炸死,但天天有人在家門口打得炮彈橫飛,那也挺煩的。目前還沒有國家窩囊到連首都都丟了,但對小國來說,一打起來全境戒嚴總是沒錯的——交通樞紐就是封鎖的重中之重,所以這些跑到「世外桃源」帶英來躲清閑的西歐巫師,想要合法出境,其中曲折,只怕不是偷渡也勝似偷渡了。

  「睡吧。」她摸摸他的耳朵,把人按倒在大腿上,又送上一個吻。

  與擠得仿佛印度火車的下行列車相比,他們所乘坐的上行列車已經不是「空曠」可以形容的了——根本就沒人。蓋爾一周前向魔法交通司申請出境,被告知上行列車現在減少到了一周一趟,結果攢了一周,整輛列車加起來也還是只有他們兩客。

  她當時還戲言,沒怎麼著就獲得了一國元首的待遇——專列!

  膝頭一沉,斯內普似乎睡熟了。「家庭主婦」蓋爾·納什小姐能來一趟說走就走的旅行,他可不行,為了空出時間,一連幾天都在熬夜趕進度。蓋爾無意識地梳理著斯內普的頭發,心裡覺得高興。她有時候會覺得責任感是一種束縛,但它同樣是牽系時代與他們之間的紐帶,他要先願意落地生根,才會產生這責任感。

  中午時分,上行列車抵達巴黎,蓋爾倒是想下車逛逛的,但是她腿麻了,根本動不了。

  「比從前……蕭條得多了。」她咬牙切齒地說,「真沒有一個魔咒能緩解我的腿……不,別捏!」

  太晚了,剛睜開眼、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的斯內普下意識地捏了捏她的腿,蓋爾只覺得一股難以言喻的、又痛又酸又麻又難受的感覺直衝天靈蓋,眼淚都給他捏出來了。

  於是限時膝枕服務正式取消,下半程請需要補覺的旅客自己變個枕頭。

  火車越往北走,景況倒好轉不少,畢竟法國、比利時和盧森堡是正經的交戰區(某些保護咒和混淆咒失效的鐵軌甚至被炸斷過好幾次),德國卻不是,柏林站甚至看上去和從前並無不同。盡管沒有其他乘客,但列車仍然留出了充足的換乘時間:魔法歐洲之星會在柏林再次分流,去北歐諸國的人從這裡前往丹麥,不下車的人將隨列車南下折回奧地利,繼續前往東歐。

  「這也太慢了!」蓋爾小聲跟斯內普吐槽,這個疑問她早就有,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提問對像,「要盡可能鏈接更多城市這個我懂,但為什麼不能提速呢?反正只停首都不是嗎?你們騎士公共汽車快成那樣兒,沒道理火車不行,這鐵軌上也沒人和它並道搶路啊!」

  「您似乎正是攪動國際風雲的操盤手之一,女士。」斯內普有些好笑,「這種小問題,就不用拿來考驗沒有政治覺悟的鄙人了吧?」

  蓋爾一怔,連忙喊冤。

  「把你腦子裡負責正事的開關打開!」斯內普頂了她腦門一下,似乎力氣越大、越能隔著厚厚的頭蓋骨替她開開關似的。蓋爾被這孩子氣的舉動逗得直笑,但她也不是非要一個答案不可,就撂在一邊兒沒管。

  下午五點,列車抵達維也納。

  蓋爾先帶斯內普去了市區的那間酒店,自己都疑心這算不算通敵,但她很快想開了:阿不思·鄧布利多對「Alliance」那才真是門兒清,他現在要是想故地重游,沒准兒紐蒙迦德所有的門都會齊刷刷為他敞開。

  可那間酒店是空的,熟面孔一個不見,連工作人員都是貨真價實的麻瓜,對巫師社會一無所知。哪怕斯內普用「攝神取念」來檢查他們的大腦,都找不到絲毫關於「Alliance」的記憶。

  「我想格林德沃很快就要派人來抹除你了,現在逃亡還來得及。」他開了個玩笑,「你怎麼得罪他了?」

  蓋爾心裡陡然升起一縷不祥的預感。哪怕伏地魔也穿越了,「Alliance」被人連窩端的可能性也一定是零,那這些人都去哪裡了?總不可能去前線拯救麻瓜平民了吧?

  她再不遲疑,下一站直接紐蒙迦德。

  「就在那兒,你自己想像一下吧!」蓋爾指著蒼莽林間一片突兀的空地,「麻瓜只會覺得那是一片軍事禁區。」

  斯內普嗤笑了一聲:「格林德沃到底怎麼看麻瓜?」

  「難說!」蓋爾聳了聳肩。她曾經覺得格林德沃絕看不起麻瓜的任何東西,哪怕他吃到麻瓜科技與魔法結合的紅利,但人總是會成長的,哪怕自負如格林德沃。文達·羅齊爾謀殺維紐西婭·克裡克力用到了麻瓜留聲機,她襲擊威廉二世用的也不是阿瓦達索命咒,而是大口徑麻瓜狙擊槍。

  「那麼,你又要先走一步?」斯內普轉著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蓋爾心虛地後退了兩步,該保證的都已經保證過了,該發誓的也都指著每一個她知道的麻瓜神外加梅林發過誓了,該做的許諾床上床下她也不知道許出去多少,現在能怎麼辦?

  「沒入伙的才看不見,這應該怪你自己嘛……」她打著哈哈,一時間福至心靈,「我知道了!」


第73章 72

  「知道格林德沃去哪兒了?」

  「知道為什麼魔法歐洲之星不能提速了!」

  「…………」

  「好吧,就算國境有限制,那霍格沃茨特快為什麼不能提速?」

  「停,再後退你就摔下去了。」

  「拜斯內普教授細心教導所賜,我可摔不死!」女巫笑著向身後的懸崖一倒,片刻後,她藍色的袍子像一片乘著青空之風的羽毛,載著她輕飄飄往崖間橫生的松樹上一落,緊接著人便消失了——她幻影移形了。

  蓋爾匆匆走過往日總是人來人往的紐蒙迦德堡,如今這裡空無一人,她鞋跟敲擊在地板上甚至有回聲。

  「蓋勒特?」她揚聲叫道,「你在嗎?」

  聲音在城堡每一層樓板之間回蕩,從最底層的地下室到最高處的塔樓。夕陽透過花窗,將地板上那一層被她腳步聲激起的塵霧照得纖毫畢現。

  斯內普說得沒錯,按照一般套路,這裡的確即將應該有個背刺組織的叛徒要被抹殺。

  「有人嗎?」她大聲喊道,「誰都行!」

  無人應答。

  蓋爾不常來紐蒙迦德,她在這裡有一個房間,但是從來沒住過。以至於她現在甚至不知道該從哪裡找起,她連格林德沃住哪間房都不曉得。

  難道是黑魔法實驗出了岔子?傀儡藥劑不保准、某種扭曲的怪獸吞噬了城堡裡的所有人?就像電影裡演的那樣?蓋爾自己也覺得自己這想法荒誕不經,但她猶豫了一會兒,到底抽出魔杖,向地下室走去。

  一池靜水,映得四壁波光粼粼。

  怪獸會潛藏在水底嗎?

  蓋爾躲在門後,干脆把格林德沃那一池子魔藥全都清空了——池底干干淨淨,什麼都沒有,潔白的大理石上浮雕著精細的花紋,刷一刷大概還能用來泡溫泉。

  這時,她注意到水池旁安放著一組桌椅,桌子不大,四條腿蝕刻雙足飛龍,台面上用細木拼出「Alliance」的Logo,通常這種桌子是會客室裡用來容納火柴、煙草、通條和雪茄的,但現在那上面只散落著一些紙質文件。

  蓋爾鬼使神差地走過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看不懂。她自己都說不清那一瞬間是怎麼想的,等她反應過來,那些文件已經被她復制一份揣進了袍子裡。

  「……納什小姐?」

  「啊我■!」蓋爾的尖叫在地下室裡激起連綿不絕的回聲,她差點兒把那張桌子給掀了。一個頭上包著紗布的男巫鬼鬼祟祟地在門外探頭探腦,見她回首,露出一個齜牙咧嘴的笑:「您真的來了?」

  「格林德沃知道我要來?」蓋爾定了定神,一顆心還在「砰砰」跳。

  「先生只是說,如果您來了,就讓我轉告您一句話。」男巫頓了頓,甚至鄭重其事地咽了咽口水,「這一切都要多虧了您的創想,納什小姐。」

  「就沒了?」蓋爾困惑地望著他,她記得這個人,因為他的阿尼瑪格斯形態是一只巨大的禿鷲,叫什麼來著……赫爾曼?

  「沒了。」赫爾曼肯定地說。

  蓋爾招招手讓他過來,繞著人轉了半圈兒。「人都去哪裡了?」她冷不丁問道。

  「我不知道。」若非赫爾曼的演技已經出神入化,那就是他真的一無所知,「命令是直接由文達下達給支隊長的。」

  蓋爾皺起眉,剛想罵人,隨即想到赫爾曼並非自己的直屬,只好咬咬牙忍了,耐著性子問他:「那你的支隊長是誰?她有沒有說你們要去哪裡、做什麼?」

  「亨利埃塔·費舍爾,我們本來是要去羅馬尼亞的,結果我不小心踩中了你們英國人的地雷,納什小姐。」赫爾曼指了指自己從頭上一直蔓延到腿腳的大大小小的傷口,他甚至一瘸一拐的。

  蓋爾瞪大眼睛,萬萬沒想到還能有這一出。

  「先生和文達當時還和我們一起,他們一起出手才救下我,先生很生氣,勒令我不許用魔法治好傷口,就像個愚蠢的麻瓜一樣等它自然愈合,亨利埃塔就只好讓我先回來了。」赫爾曼笑著說,還想揭開紗布看看自己恢復得怎麼樣了。

  「然後他們去哪兒了?」蓋爾瞥了一眼傷口,被通紅糜爛的血肉刺得眼睛一痛。

  「不知道,先生好像只打算去看看情況就走,我連要做什麼都不知道就被打發回來了。」赫爾曼堪稱天真爛漫,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在人均卷王的「Alliance」混到現在的,大概特殊形態的阿尼瑪格斯有加分吧?

  蓋爾深深呼吸,才硬擠出一個笑容:「赫爾曼,你知道麻瓜受傷要塗藥的吧?」

  「就像白鮮香精?」

  「那你為什麼不塗?!你那——它們都快爛了!我站在這裡都能聞到那股味道,你那優越的日耳曼鼻子被禿鷲叨了所以聞不到嗎?」

  赫爾曼噤若寒蟬,半晌,抖抖索索聞了聞胳膊上的繃帶。「我還以為我該洗澡了呢!」他小聲道,「這不是不敢沾水嘛……」

  「滾去上藥!」

  赫爾曼連滾帶爬地去了,蓋爾留在原地平了平氣,安慰自己這年頭麻瓜沒有CCTVヾ,巫師更沒有CCTV咒,也跟著閃人了。回到剛剛分手的山坡上,卻不見斯內普的身影,半空中只有他的守護神在一圈一圈地徘徊,見她出來了,便掠空報了個地址。

  蓋爾:?

  她幻影移形在一座橋上,腳下流水滔滔,兩岸皆是蔥蘢的綠野,不遠處的灌木叢旁有一條窄窄的人行步道,高大的落葉喬木並肩立在更遠處,遮擋了來自外界的視線。

  似乎……是個公園?

  「人生第二次約會,不好意思,還是免費的。」斯內普走到她身旁,遞給她一個什麼東西。

  是個草戒指。

  「啊!」蓋爾低低地歡呼了一聲,「你編的?」

  「你為什麼會以為我會編這個?」斯內普問她。

  「沒所謂啊,你就是向公園外的小販買的也不要緊,就是不知道麻瓜小販還有沒有擺攤的心情。」蓋爾美滋滋地挨個指頭試,「哎呀,都要戴不下了!」

  「的確是我編的,」斯內普承認,「我小時候幾乎沒什麼玩具,除了路邊的野草,就只有別人不要的螺絲和鐵釘。」

  「比我強點,我連這樣一根野草都要求別人幫我摘呢,好在需要兩只手做的事情我都很擅長!」蓋爾干脆拉著他跑下橋去,弓著腰在草地上找來找去。

  「別去那邊,剛剛路過一只寵物狗。」斯內普在她身後提醒。

  蓋爾「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扶著樹直不起腰,笑著笑著便又去拔草,選到了中意的,便攬著袍子就地一坐開始動手施工,她嘴裡哼著歌,腳尖一翹一翹地打著節拍。

  斯內普忽然想要索還戒指了。

  他最初編那個戒指,是為了送給莉莉,那些年裡也不知道送了多少個,甚至莉莉還指點他怎樣編更美觀。科克沃斯那種地方,哪怕是小巫師,也只能留心於公園裡的小花小草來打發時間。

  「看!」

  一個毛茸茸的綠兔子被舉到他眼前,草穗模擬的一對長耳在風中輕顫。

  「想不到東西方的文化差異在草編藝術上也能暴露無疑。」蓋爾晃了晃手指上光禿禿的草戒指,又強硬地拉過斯內普的手,將晃悠著倆大耳朵的兔子戒指套在他手上。

  「等下回去看看今天是幾號,以後這就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了。」她拍板決定,「明年記得噢,否則小心我翻臉。」

  之前那次,她在阿茲卡班早就把日子過糊塗了,估計斯內普也不能確保忒修斯到底哪天有空幫他私相授受。

  這一套組合拳打得斯內普反應不過來。天色已經黯淡下來,夜風吹拂,兔子耳朵癢癢地拂在他手背上。

  「蓋爾。」他低聲道。

  「嗯?」蓋爾躺在草地上,枕著雙臂不知道在想什麼。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會編這個?」

  「啊?大概……過家家?兩個人玩兒得起來嗎?」蓋爾想想都有些好笑,「哈利·波特的大姨不會笑話你倆幼稚嗎?她有沒有想來加入這個家?」

  他忽然伏下來,吻裡帶著河水的腥,與草葉折斷時汁水青澀的甜。

  蓋爾嚇得兩條胳膊死命推他的肩,推了半天沒推動,只好悻悻然放棄,破罐子破摔開始享受,好在斯內普沒打算做別的。

  看來上次「霍格莫德驚魂」只是間歇性偶發事件。

  直到回去酒店——蓋爾照顧自家人生意,直接在「Alliance」據點下榻,甚至仍選擇了曾經長住的套間——她才有空拿出從紐蒙迦德偷出來的文件。

  「真不是我想通敵,可是教授,唯獨那個高明的翻譯咒你沒教過我。」蓋爾無辜地攤攤手,「也是,畢竟我不需要時時偷窺哪位外國友人的備忘錄,對不對?」

  還不等斯內普反唇相譏,那些文件就在他鼻尖底下開始無風自燃,蓋爾險些燒到手。

  「反復制咒。」斯內普蹲下身,打量那幾乎是一瞬間制造出的灰燼,「魔法部幾乎每一份文件都施加了這個咒語,至少我那個年代是這樣。」

  「那工作量也太大了,你們不搞『無紙化辦公』吧?那存檔要怎麼辦呢?」時刻准備著竊取國家機密的蓋爾·納什上校推己及人,她自己的所有「存檔」都是直接復制的。

  「存檔?魔法部可不像你,沒事兒就讓蛇女把檔案翻得一團亂,正常人的存檔幾乎沒人會去動它。如果你這樣,」斯內普挑起一邊眉毛,做了個翻檢的動作,「說明你存心不良,文件就會立即自毀。」

  「還挺智能感應的呢!」蓋爾不甘心地嘟囔,抽出水筆開始另外找紙。

  斯內普揮動魔杖毀屍滅跡,這才發現蓋爾正在……畫畫?

  「我發誓我記住了一個單詞。」她絮絮念叨,「梅林在上,至少是個地名!地名地名地名地名……」

  那幅畫越畫越大,簡直像是一幅精雕細琢的野路子素描,大畫家一邊畫一邊抱怨:「怎麼有人把文字設計得像是一條有無數小支流的內流河?」

  「我曾經也這樣看待你們國家的文字,」斯內普走遠了一些,以便整體地看待那幅素描,「怎麼會有人把文字設計得像三強爭霸賽的迷宮?」

  蓋爾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

  然而這一次他們卻失望了,蓋爾的瞬時記憶力沒有出問題,出問題的是魔法。

  「什麼叫『你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她簡直不敢置信,指著半空中微微發光的一個單詞,「這不是英語嗎?」

  「是英語,但我不認識。」兩輩子都是英國人、說了快七十年英語的斯內普坦然承認,「這是個好消息,說明這可能真的是個地名,外國地名。」

  「還是個絲毫沒有魔藥原材料出產的不毛之地,」她需要一個百度百科咒,蓋爾心想,有道詞典咒也行,「還有黑魔法生物——噢,你那部分知識好像也學得一般來著?ゝ」

  他不悅地瞪著她,怎麼這種東西她反而記得牢牢的?

  「格林德沃要赫爾曼轉告我,這一切都多虧了我的創想。」她困惑地復述,「我的創想多了去了,他指哪一個?」

  「下次見面你可以問問他。」斯內普並不想多談這個話題,蓋爾的那些……「創想」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但問題就在於,現階段以格林德沃的實力,在遠離文明中心的世界邊緣偷偷搞一下,基本不會引起巫師的關注,他要是把蘇格蘭高原一整個兒變黑了試試?

  不是做不到,而是鄧布利多不等太陽升起就能給他變回來,這完全沒有意義,別的國家又不是沒有巫師。

  現在就把全部人手撒出去四處放火,火勢根本起不來不說,反而容易暴露自己,絕不劃算。

  但蓋爾卻始終有種惴惴不安的感覺,好像忽略了什麼要緊事。直到她結束旅程回去英國,又被斯文頓拖去開會,聽到首相秘書做簡報,才被一語驚破夢中人。

  「海軍陸戰隊分別於三天、五天前登陸馬爾馬拉和圖蘭科伊,泰基爾達港由陸路被攻克,最遲不過明年年中,聯軍將進抵君士坦丁堡城下。」

  蓋爾當時正趴在地圖上昏昏欲睡,心想海軍大臣這個策略好像是挺有遠見的,可打不進馬爾馬拉海也就罷了,真等打進來,這個地勢,簡直像是自投羅網被包了餃子嘛。

  果然首相秘書報了一個可怕的傷亡數字,怪不得不到一百英裡的路,居然需要活活打上半年。這是一刀捅進了人家腹地,直線距離推進一裡,對周邊地區的占領都得跟上才行。

  新開辟的南線戰場迅速吞噬了英國因為西線進展順利而比較有余裕的那部分「產能」,海軍又開始瘋狂造船,現造航母來不及,改了一艘「百眼巨人」號急匆匆地往南發。

  「羅馬尼亞日前宣布加入協■國,將與我方夾擊——」首相秘書一句話沒說完,就看到會議桌末端那個打瞌睡的女巫猛地站了起來!

  「羅馬尼亞!」她喊道,兩只眼睛瞪得老大,毫無困意。

  「羅馬尼亞怎麼了?」首相趕緊問。

  蓋爾搖了搖頭,她原地出了一會兒神,才望向一臉呆滯的秘書:「您請繼續,羅馬尼亞如約與聯軍夾擊了嗎?」

  「沒有,」秘書翻過一頁,「他們失約了,因為遭到了同■國的攻擊,現在首都布加勒斯特已經被圍了。」

  眾人齊齊「咦」了一聲。

  不得不說塞爾維亞人還是很能打的,又有英軍從保加利亞源源不斷地送人送錢送物資,一直跟奧匈軍隊相持不下,德國一頭幫這裡,一頭還要幫被一刀捅進心窩裡的土耳其盟友,自家還在東線揍人、西線挨揍——誰還騰得出手來打羅馬尼亞啊?還打贏了?還一路打到人首都了?

  「你們……對盟友,沒有軍事援助的?」蓋爾難以置信地瞪著斯文頓。

  「有、有啊!」斯文頓也懵了,他管軍需的,出於某種「體面」,那真是勒緊褲腰帶、從牙縫裡省下點兒來都要先緊著盟友ゞ——印度和澳大利亞援軍不算數的,餓著就餓著。

  「前線的事有G將軍自行決定。」首相開口打岔,言下之意我們趕緊進行下一項,小小一個羅馬尼亞他並不放在心上,最糟不過布加勒斯特失守——那又如何,並不影響大局。

  今天會議的主題是商議原定於明年初的「大反攻計劃」,兩個位置,凡爾登要塞和索姆河沿岸一齊發動,東線……能趕上就趕上,趕不上算了。由於斯文頓的轟炸機難產了好有兩年多,終於生出來了,內閣大鱷們普遍對此役持樂觀態度。

  蓋爾置若罔聞,她腦海裡反反復復縈繞著一個單詞:羅馬尼亞。散會後她破天荒地沒有急著走,反而攔住了斯文頓:「你知道『馬什哈德』是哪裡麼?」

  「啊?」斯文頓也一頭霧水,「聽上去像是個阿拉伯地方,我給你找人問問。」

  她前腳回到家,後腳斯文頓的電話就追到了:「問了中東與非洲事務司負責人的一個幕僚,他說是哪兒……噢,波斯的一個城市,現在歸俄國人管,怎麼了?」

  「不怎麼了……」蓋爾慢慢說道,「那裡是戰區嗎?」

  這個問題顯然超綱了,斯文頓卡了一下,又去和電話外的人小聲密謀——顯而易見他不可能親自替蓋爾跑這趟腿。

  「沒有。」他很快回來了,「那裡是大後方,離前線太遠,幫不上什麼忙,我們主要還是集中在半島那邊發力。」

  蓋爾盯著面前的世界地圖,終於在德黑蘭旁邊找到了那個小點兒,但卻更迷惑了。

  「那……那裡有什麼特殊的嗎?火山?或者重要的鐵路、運兵線?」她絞盡腦汁試圖去貼近格林德沃的腦回路,「或者是某種糧食或者燃料的產地?那裡有油田嗎?」

  「沒有……」斯文頓一邊場外求助,一邊回答她,「似乎只是波斯人的一個宗教聖地,你知道的,他們的聖地未免也太多了,左一個右一個,還要和我們搶耶路撒冷!」

  掛上電話,蓋爾不得不暫時擱置神秘的「馬什哈德」,轉向奇怪的羅馬尼亞。

  「哈利·波特的那個好朋友,他們仨老是一塊兒的那個,他是不是有個哥哥是搞動物養殖的?」她問斯內普。

  「韋斯萊?」這個問法著實令他感到莫名其妙,「查理·韋斯萊,如果你說的是他,那麼他的確在羅馬尼亞龍類保護區工作。」

  「那個保護區什麼時候建的?」

  斯內普一怔,感覺有什麼東西流星般劃過腦海,但一時半會兒也無從捕捉。

  「戰後……大概?」他不確定地說,他對神奇動物實在沒什麼研究,上學的時候就是隨便學學,成績單不難看就行了,「是紐特·斯卡曼德一手——」

  他捉住了流星!

  「聽著,」斯內普說得飛快,「斯卡曼德年輕時似乎曾在東線戰場獨力馴服過一條失控的烏克蘭鐵腹龍!」

  「似乎?」蓋爾反問,「記錄被抹了?這種程度的牛X該給他發獎章啊!」

  「但巫師插手麻瓜戰爭是不被允許的,他那個哥哥親自上了戰場,如果不是法不責眾,估計要坐牢。」斯內普神情古怪,「有你,我估計忒修斯·斯卡曼德要晚很多年當上首席傲羅了。」

  「這算插手戰爭?難道麻瓜能看到火龍?」

  「能。」

  蓋爾還要再問,卻被一個倉促的吻堵了回去,斯內普還要回去工作。

  「相比之下,我對死龍身上能夠入藥的各個部位更感興趣,它們活著的時候對我意義不大。」他這樣說,「為什麼不去問問那個蛇女呢?」

  對哦!她直接去找紐特·斯卡曼德本人不就好了!


第74章 73

  1915年,蘇格蘭,霍格莫德村,「三把掃帚」酒館。

  時近年末,透過玻璃窗,能看到街道上已經零零星星有不少店家掛出了聖誕裝飾——近年來世風松動的可不僅僅只有麻瓜社會。

  「三把掃帚」也不能免俗,老板寧可拿掉兩張桌子,也要擺上他精挑細選的兩棵大松樹。客人們的目光也免不了被這番大動靜吸引,還有人熱情地給出裝飾風格的建議,如此一來,角落裡坐著的兩位女士就更不顯眼了。

  「你還好嗎,瑪納薩?」蓋爾緊張地咬著吸管,「如果你在這裡忽然變蛇……」

  環顧四周,沒有小朋友——「變吧,想怎麼變怎麼變!」她大手一揮,「天塌下來我給你頂著。」

  瑪納薩「撲哧」一笑,差點兒嗆到。「我好像還是能控制一下場合的,」她說,「如果不行,我就去紐特的手提箱裡躲一會兒。」

  「說起來,你真沒約錯時間?」蓋爾狐疑地看了看表,「今天可是個工作日,還是個上午。」

  瑪納薩挑了挑眉,一副「您請好吧」的模樣兒。「他那個辦公室,一周都見不到第二個活人,家養小精靈當然會幫他說話了,出什麼事也能幫忙糊弄一陣兒,足夠他趕回去了。」她解釋道,「至於假期,不,紐特寶貴的、珍貴的假期,他不想踏出家門一步,不想待客不想約會,更不想見到任何一個活人,直立行走的都不行。」

  蓋爾一時沉默。「聽上去他本來也很少見到活人啊,家養小精靈那麼招煩嗎?」她簡直難以理解。

  「上下班會遇到,中午吃飯的時候也會。」瑪納薩憐憫地說,在她嘴裡,未來的神奇動物學家紐特·斯卡曼德簡直像有某種自閉譜系,「遇見了就要打招呼,打了招呼就要寒暄,還要注意人家的表情,還得笑!」

  「聽上去我都很難和他溝通。」蓋爾趕緊喝了口酒壓壓驚,記憶裡那個小男孩……就,挺正常的啊?小嘴叭叭的,還敢和她搶人呢?

  霍格沃茨這個校園霸凌真是……只能說多少偉人因此被塑造!

  就在這時,有人推開了「三把掃帚」的門,帶來一陣新鮮的寒風與飄雪。

  剛成年就入編的傳奇經歷並未讓紐特·斯卡曼德及時成熟起來,他依然頂著一張青澀的小孩兒臉,就是再換回霍格沃茨校服也很相稱。至於那臉色,只能說孩子胸前的魔法部徽章都比他的眼睛要明亮。

  「你看上去已經枯萎了!」瑪納薩率先說,摸摸紐特的手,「還好嗎?」

  「就快死了。」紐特有氣無力地輕聲說,眼皮依舊耷拉著,仿佛不敢看人似的,「日安,納什小姐。」

  及時從瑪納薩那裡更新了情報的蓋爾識趣地省略了所有的「好久不見還記得我嗎」以及「長高啦和你哥哥不太像呢」之類的客套與寒暄,但有一個問題她無論如何還是很在意。

  「你怎麼還是肄業了?」她好奇地問道,「阿不思·鄧布利多對付區區校董會還是手到擒來的。」

  那可是曾經和中、東歐各國魔法部要員把酒言歡、談笑自如的「Alliance」二把手啊!

  蓋爾本以為這個問題問出口,她會得到一個更蔫巴的紐特·斯卡曼德,但是沒有,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男巫忽然挺起了背。

  「因為我失望了。」他的聲音依舊不大,目光在稍稍觸及蓋爾的臉之後立刻飛快地移開了,「對霍格沃茨,還有莉塔……沒什麼可再待下去的,我是主動退學的。」

  這麼大的孩子,他的生活本來也就約等於學校+家庭,又上了一年班,這個「失望」的範疇大概率是整個巫師社會。怪不得後來擁抱大自然去了,相比之下小動物們的確簡單多了。

  「原來如此。」蓋爾點點頭,毫無預兆地開啟了新話題,「麻瓜能看見龍,為什麼很少有聽說相關事件?魔法部的人靠什麼來知道哪條龍被麻瓜看見了呢?」

  沒聽說給火龍裝芯片——啊不,蹤絲的!

  紐特一愣,但很快跟上了她的思路:「因為人類並不在火龍的食譜上,而且由於巫師持續不斷地捕殺火龍,某些智商較高的火龍甚至進化出了對人類的厭煩,平等地包括麻瓜和巫師,因此它們通常情況下會躲著人。」

  好家伙,進門半天說過的話都沒現在多!

  「那聽上去你和火龍也挺像的呢!」瑪納薩激情吐槽,紐特居然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他笑了!

  「嗯……如果我、我現在想要……呃,弄點兒新鮮龍皮,我該去哪裡找呢?」蓋爾字斟句酌。

  「去羅馬尼亞,那裡有一個養殖保護區。」紐特不假思索地說,「已經小有規模了,只是還沒有被官方承認。」

  西弗勒斯·斯內普!向你的保護神奇生物課教授道歉!

  蓋爾平了平氣,又問:「什麼種類都有麼?」

  「差不多吧!」紐特撓了撓頭,「你知道的,這個保護區,它的選址很重要。氣候要適宜,經濟還不能太發達,否則自然環境會被壓縮,位置不能太偏,羅馬尼亞本就是長角龍的產地,那裡很合適。」

  「現在還有野龍嗎?」從羅馬尼亞送一頭成年烏克蘭鐵腹龍回老家,這個工作量未免太大了,怎麼不去幫愚公移山呢?

  「有,譬如中國獅龍,也叫火球龍,迄今為止所有的蛋全靠香■巫師走私,而且有價無市,可遇不可求。」紐特有些不好意思,「至於歐洲範圍內,越發達的國家野龍就越少了。」

  似乎也不能證明什麼。

  「火龍怕炸彈嗎?」她又問。

  「哪怕對麻瓜和巫師來說,炸彈都是新生事物,何況火龍?」年輕人含蓄地說。

  是這個道理,蓋爾點點頭,感覺「羅馬尼亞」這條線索似乎也被堵死了。

  她幾乎可以肯定,羅馬尼亞軍隊異乎尋常的慘敗和格林德沃有關,他得炮制一個合適的條件來「愚公移山」,比如戰敗後的蕭條大環境。但……然後呢?

  就算他真的「蓋勒特千裡送火龍ヾ」了,這不是還有紐特·斯卡曼德嗎?天塌了有高個兒頂著!

  她對東線不甚了解,只知道俄國人略菜,英軍反正從來沒指望東線能呼應點兒什麼,甚至費了姥姥勁兒開辟南線,最終目的也是為了幫東線減壓。這要是平白撂那麼大一龍過去,兩邊海海的軍隊,挨個消除記憶不現實,巫師一時半會甚至也不能拿龍怎麼樣,龍一緊張上火再發飆,好麼這也太亂了!

  一邊庫庫地死麻瓜,一邊瘋狂踐踏《保密法》,還有比這更一箭雙雕的大好事兒麼?

  轉過年來,約莫就是麻瓜約定好的「大反攻」即將實施的時候,斯內普忽然臨時通知她,說要去霍格沃茨代幾天課,代黑魔法防御術。

  「可憐的利芙!」蓋爾立即道,隨即又想到某人並不輕松的工作任務,「那你的書怎麼辦?晚上加班?」

  「看起來只能往後推了。」

  「啊?」蓋爾一愣,「這是可以推的?那上年去奧地利的時候你怎麼不推?」

  去奧地利來回加起來不超過兩天,他可是足足加了一個周的班。

  斯內普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只指揮箱子與衣服開始自己收拾自己,蓋爾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加班的那幾天,她自己可是兢兢業業陪在一邊「紅袖添香夜打盹」的啊!打字聲多麼催眠啊!雖然眼一閉就會被他立馬捅醒。

  「能帶家屬嗎?」她立馬來了興致。

  「不能。」斯內普無情回絕,「終於輪到我離開你一次,還有,你為什麼不關心鄧布利多去哪裡了?」

  「我們尊重離職員工的個人選擇。」蓋爾將手一攤,開始琢磨要怎麼才能看上這個熱鬧。

  「看上去你似乎不感興趣。」斯內普按下她的手,把人攏進自己的勢力範圍,「但我知道。」

  「知道什麼?」蓋爾仰頭笑道。

  「你全然知情,比我更早、比我更多。」斯內普輕聲道。

  「看破不說破嘛,納什教授教你個新知識。」她的手指從他的心口一直滑到小腹,輕輕一拍,「這叫做『心知肚明』!」

  20世紀上半葉的西弗勒斯·斯內普教授本應在一個周五的晚上被正式介紹給他倒霉的學生們,他至少需要一個充足的周末來了解各年級教學進度,奈何鐵腹龍不等人。

  所以今天下午阿不思·鄧布利多的鳳凰傳話,明天早上第一節 黑魔法防御術就得斯內普去上——他只有一個晚上的時間。

  旁觀此事的蓋爾·納什小姐表示:抵制黑心老板,至少格林德沃從來不派急活兒。

  她並沒有將這件事「好心地」通知女兒,而是在代課教授走馬上任的這天起了個大早,翻出從前的校袍改了改,套上就走。

  目的地:蜂蜜公爵糖果屋。

  有熱鬧不看王八蛋嘛!

  她時間卡得很好,一條密道走到頭,霍格沃茨的學生們還沒有開早飯。但蓋爾不敢馬虎大意,上一次他們「偷溜」可是被鄧布利多抓個正著的,很難想這一位不會做什麼反制措施,但……雕像平平穩穩地打開了,她甚至聽到拉文克勞和格蘭芬多學生急匆匆下樓的腳步聲響。

  按照一般規律,這應該是拉文克勞的懶蟲和格蘭芬多的早鳥,打魁地奇的不算。

  檀木杖尖彈出一只橡膠假手,謹慎地伸出去晃了晃——被什麼東西一把抓住扯了出去!

  蓋爾嚇得半聲尖叫堵在嗓子眼裡,她被抱了個滿懷,緊接著頭頂一涼,幻身咒。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斯內普哭笑不得,「但沒想到你這麼囂張。」

  「還沒上課聲音就這麼沙啞?」蓋爾急了,「我現在上哪兒去給你弄——呃,算了,我也不知道那些草藥的英文名。」

  「一夜沒睡。」他清了清嗓子。

  抵制黑心老板阿不思·鄧布利多!

  「下次把家裡那張床帶上。」蓋爾拍拍他肩膀,急著去禮堂多少蹭點兒吃的,一步邁出去,卻生生被他的胳膊給攔了回來。

  「說的不對,重新說。」斯內普在她耳邊要求,態度強硬,「現在我真的可以給拉文克勞扣分了。」

  「你隨便扣!」

  雖然他們互相看不見,可斯內普莫名覺得這句話很耳熟,他能想像出30歲的蓋爾說出這句話的神態,也……也記得15歲的蓋爾狼狽又決絕的樣子。她走到今天這一步,將來還會走得更遠、更不可回頭,但這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

  一晃神的功夫,蓋爾已經從他控制下掙脫了出去,卻沒有急著走。

  「正確答案是什麼呢,教授?」她含著笑意的聲音近在咫尺。

  「給你一天的時間去想,納什小姐。想不出來的話,晚飯後你就可以來找我關禁閉了。」他捉住她的一只手,「現在,跟我來。」

  說真的,蓋爾上學的時候都沒有過如此……符合校園風格的浪漫純愛行為:手拉著手在走廊和樓梯上狂奔趕著去吃早飯,活像頭天晚上在有求必應屋做了什麼壞事起晚了。

  估計斯內普也沒有,兩輩子都。

  最後他們不得不再一次用上了伏地魔的飛行魔咒,好在這一次配合默契,如果沒有幻身咒,場面估計看著還挺牛X。

  當霍格沃茨大部分學生已經吃上喝上之後,禮堂的大門再一次打開了——一位穿著寬大黑袍的長發男巫大步走了進來,活像一片濃厚陰雲。二年級的格蘭芬多女巫利芙·斯內普小姐被面包噎得打了個嗝,連忙就著南瓜汁順了順。壞了,起猛了,怎麼看見爸爸了?昨晚就不該熬夜看小說來著!

  隔壁赫奇帕奇的夏綠蒂·奧利凡德小姐也是這麼想的,她認為自己的噩夢還沒醒,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兩個小女巫不期然對上了視線,利芙「咚」的一聲從凳子上摔了下去!

  「向大家介紹一位新朋友。」校長梅樂思教授笑眯眯地拉著烏雲般的男巫,不知為什麼笑容有點兒僵硬,「鄧布利多教授不得不去處理一些個人事務,未來的一段時間將由斯內普教授暫時負責黑魔法防御術的教學工作。」

  禮堂裡鴉雀無聲。校長只好帶頭鼓起掌來,教師席上所有教職工一起鼓掌,越發顯得早餐桌上安靜得可怕。

  「鄧布利多教授還會回來嗎?」有人帶著哭腔問。

  不怪他們疑心,這一位……他哪像是來代課的,看那架勢,他簡直是來跟校長奪權的啊!不,不用奪,就剛才那幾步,他應該已經拿到校董會的任命書了!

  「當然會。」梅樂思教授立馬點頭。

  「那我們的院長……」有個格蘭芬多大著膽子舉手。

  「我來代!」梅樂思教授立馬回答。

  格蘭芬多們隱隱松了口氣,校長也松了口氣,本以為這事兒完了,誰知道這位上學時就刺得離譜的刺兒頭不干了:「表現出明顯的不歡迎態度,不禮貌,格蘭芬多扣……扣一分!」

  剛剛要活泛點兒的禮堂再度安靜下來。

  這分還能這麼扣?

  不得不說二十世紀上半葉的小巫師們還是很淳樸的,既沒聽過格林德沃在歐陸的恐怖行徑,也沒親身經歷過伏地魔的黑暗威壓,過於寬松的生長環境讓他們甚至可以說是逆來順受。別的學院飯都吃一半兒了,那位給自己學院招來罰分的天真格蘭芬多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連聲叫屈:「我沒不歡迎啊!」

  然後就又扣了一分,理由是「咆哮禮堂,影響其他同學食欲」。

  人群中某個黑發黑眼、側臉輪廓和代課教授有七分像的小女巫將身體縮得更小了。

  蓋爾殷勤地為代課教授拉開椅子,動作幅度不敢太大。他看上去還有點兒懵,大概這不是他以前慣常坐的位置,不過適應得很快——很快從餐桌上不動聲色地順了個可頌給她。

  差點兒被德·蒙特莫倫西教授抓包,於是下一次斯內普就知道先施咒再遞,不過意義不大,因為他拿了個蘋果ゝ。

  蓋爾「吭哧」、「吭哧」地啃著蘋果溜下去找女兒玩,經過那個倒霉男巫的時候順帶看了一眼人家的胸牌:弗利蒙·波特ゞ。

  嗯……嗯?????

  她又折回去細細打量,忍不住贊賞波特家祖傳DNA的頑強生存能力,瞧這鳥窩頭!瞧這大近視眼!

  「很好,現在波特選手陷入了低迷狀態!」幾個男巫壓低了聲音開始起哄,「讓我們猜猜格林格拉斯々多久會去安慰他、將他治好!」

  「喂!」不遠處坐著的女巫不干了,「關我什麼事!」

  「不關你的事嗎,尤菲米婭?」和她一道的女巫們也悄悄笑起來,「上次大家都看見了!」

  格蘭芬多長桌上爆發出一陣曖昧的哄笑,然而快樂都是屬於高年級的,低年級已經有人想起來了,二年級那個大有女學生會主席苗頭的社交狂魔利芙,她不就姓「斯內普」嗎?好家伙越看越像!

  勇敢的格蘭芬多不怕困難!有人直接問了!

  蓋爾屏住呼吸,小口小口地嘬著蘋果核,好緊張。

  利芙一句話沒說,端起杯子跳下長凳,一路向著教師席進發。她的「征途」剛開始並未引起太多注意,直到她走到教師們的桌前,准確的說,是斯內普面前。

  禮堂再次安靜下來,早吃完趕著去卷一會兒的人都不急著走了,於是所有人,包括校長、所有教職工、四學院各年級男巫女巫,外加看熱鬧的蓋爾·納什,眼睜睜地看著利芙將半杯南瓜汁倒進了斯內普半滿的咖啡杯裡。

  然後格蘭芬多就被扣了五十分。

  利烏斯·斯內普小姐本人喜提「去醫療翼看看腦子」的評語。

  「五十分……」格蘭芬多長桌上有人捂著胸口哀嚎,心痛得不能自已,「那可是五十分……」

  「期末魁地奇冠軍的加分裡抵吧,隊長,分我五十不介意吧?」利烏斯·斯內普小姐端著空杯子淡定地坐回原位,等家養小精靈給自己滿上,「明白了吧,大家?」

  格蘭芬多一個個安靜如雞——不是親閨女絕不敢這麼發瘋,可是親閨女也沒用。

  果然實踐出真知!

  「但是利芙……」有人怯怯地提醒她,「你還記得咱們第一節 課就是黑魔法防御術嗎?」

  看上去很淡定的利烏斯·斯內普小姐手一僵,半個蘋果「咕嚕嚕」滾到了地上。

  蓋爾都快笑傻了!她小心翼翼地沿著禮堂邊緣溜出去,先去教室裡占據了一個有利位置。講台上放著鄧布利多留下的交接文件,蓋爾四處看了看,判斷斯內普昨晚大概就是在這兒湊合的,就手幫他整理了一下。很快,沒精打采的格蘭芬多和惴惴不安的赫奇帕奇一同抵達了現場。

  「沒事的!沒事的!」利芙已經開始安慰夏綠蒂了,「繳械咒你不是都會了嗎?」

  「我在回憶我去你家做客的時候有沒有不禮貌!」夏綠蒂緊緊攥著雙手,滿臉焦慮,其他人就更害怕了。

  蓋爾搖頭嘆息,簡直不能想像20世紀後半葉的霍格沃茨,特別是斯內普入職後的那十幾年,那太可怕了!她還記得小時候剛認識時候的事呢!

  代課教授踩著上課鈴的尾音進入了教室,身後跟著一只小的五鬥櫃,看來這就是他險些遲到的原因。

  怎麼沒人問「為什麼」呢?蓋爾有些著急,她想知道斯內普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可格蘭芬多不久前剛剛失去的五十二分堵住了所有人的嘴,或許高年級還有那麼幾個頭鐵的,二年級可還嫩著呢!

  五鬥櫃輕巧落地,看起來不重,代課教授走上講台,差點兒坐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終究也沒坐,只側身站在講台邊翻著什麼。

  「繳械咒。」他輕聲道,「魔咒該去魔咒課上學,默認你們都會了,現在來講講如何防御與抵抗。」

  啊?蓋爾和滿教室的小巫師一同在心裡無語問蒼天。繳械咒嘛,她也學過,也是斯內普教的,好歹還給她演示了一遍呢,雖然也就一遍,然後就「你怎麼還沒學會」。

  「你。」代課教授用魔杖指了指利芙,同時教室裡的桌椅開始自動靠牆擺好,清出一塊空地,個別反應比較慢的倒霉孩子估計屁股都要被課桌懟青了。

  雖然有偏袒的嫌疑,但換了別人,很難有利芙這種臨危不懼的氣質。她用魔杖對准自己爸爸之前,甚至安慰夏綠蒂:「我的魔杖總會保佑我從險境裡逃脫的!」

  很大聲,完全不肯降低音量,像挑釁……不,這就是挑釁。


第75章 74

  勇敢挑戰權威的利烏斯·斯內普小姐很絲滑地失去了她的魔杖,始作俑者甚至沒有開口:說了默認全都會,就一點兒水都不放。

  「說說你的感覺。」代課教授命令道。

  「心疼。」利芙誠懇地說,「沒摔壞吧?」

  你跟學院杯有仇啊!所有人都在心裡吶喊。

  但代課教授似乎習慣了這種程度的脫線,他很耐心地明確了一下問題範圍:要求利芙復述剛剛魔杖脫手飛出時的感覺。

  沒感覺?因為太快了,根本反應不過來?夏綠蒂自己的確是這麼認為的,但她同樣了解自己的朋友,利芙總是會說出教授想要的答案。

  「嗯……感覺就像是一個看不見的人忽然把我的魔杖抽走了,力氣不大,但就算我緊握魔杖也沒有用。」利芙接住被扔回的魔杖,在手柄上握來握去地找感覺,「我的手指沒有變化,但……就好像那一瞬間我和魔杖之間的摩擦力忽然變成0了!」

  小女巫眼睛亮晶晶的,為自己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比喻而興奮不已。一部分小巫師也恍然大悟地點點頭,但另一部分就面露困惑。

  「什麼是『摩擦力』啊?」有人小小聲問。

  「晚上和你說!」利芙頭也不回地扔過去一句話。

  「還有我!」

  「我!」

  「都有都有,赫奇帕奇也有!」

  「再試一次。」代課教授命令她,利芙只好不情不願地抬起手——「啪嗒」一聲,魔杖落地。

  「再來。」

  「啪嗒!」

  圍觀的格蘭芬多小巫師們都開始替利芙打抱不平了,利芙倒還是安安靜靜的,她想了想,甚至微微闔上了眼睛。

  於是就在下一道繳械咒擊中她時,就在紅杉木魔杖不受控制地脫手飛出時,利芙的手指抽動了一下,緊跟著追了上去,她險之又險地捏住了魔杖屁股,繼而重新將魔杖握在了手裡——然後想都沒想就大喝一聲:「除你武器!」

  「啪嗒!」代課教授的魔杖滾落在她腳尖前。

  教室裡安靜極了,半晌,才有人「劈劈啪啪」地鼓起掌來。斯內普環顧了一下室內,沒找著人,只好自己抬起手來糊弄了兩下。

  「做得不錯。」他說,「格蘭芬多加十分。」

  一陣掌聲與尖叫的熱浪這才後知後覺地爆發開來,不過十來個人規模也有限。代課教授一眼掃過去,很快又安靜如雞。

  「分組練習,下節課測試,被我繳械的人扣十分。」斯內普揀回魔杖,在眾目睽睽之下回到講台前,謹慎地伸手探了探空氣,這一次終於坐下了,「作業是防御繳械咒其他可行性措施,三英尺——開始吧!」

  一雙溫熱但絕稱不上細膩的手撫上了他的肩膀,很快開始沿著肩膀往下摸,它們溫柔地扣住他的咽喉撫弄,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但學生們沒想就這麼放過他。

  「可是教授,」一個學生舉手說,「這不是黑魔法防御術嗎?我的意思是,我們本應該用繳械咒去對付黑巫師,黑巫師怎麼會對我們用繳械咒呢?」

  斯內普冷笑了起來,蓋爾立即覺得手指被震得麻麻的。

  「所有人再追加一篇論文,關於這門課究竟是讓你從中學會什麼的,不能少於五英尺。」他敲了敲桌面,黑板上立刻出現了作業清單及課程要求,「如果『黑魔法防御術』真的如你所言,那傲羅辦公室就不會年年招人、年年供不應求了。」

  蓋爾是真的開始同情起利芙了,八英尺!得有姚明那麼高了吧?

  天降作業的小巫師們蔫答答地開始分組,狀況並不理想:因為他們大部分人都還不會繳械咒呢!這就意味著利芙、夏綠蒂和另外兩個有著良好學習習慣的小巫師不得不承擔起一人繳多人的任務,這根本不現實。

  無良父母高坐台上,看著女兒忙前忙後、莫名其妙就接過了父親的重擔,開始教同學繳械咒。

  「那個箱子裡是什麼?」蓋爾湊到斯內普耳邊悄悄問道。

  「博格特,下節課用的。」斯內普也很配合地用氣聲回答她。

  「那你這節課拿來做什麼?」

  「我想看看利烏斯的博格特是什麼。」

  「八英尺長的論文,我想。」

  斯內普險些笑出聲來,所有人都停下了,茫然地望向黑板方向。他們的代課教授板板正正地坐著,兩只胳膊伸直了,手搭在講台上,這姿勢怎麼看怎麼奇怪。

  「過來。」斯內普教授向利芙抬了抬下巴,「其他人繼續。」

  夏綠蒂嗚咽一聲,怎麼利芙就走了?留她根本不行啊!

  「鄧布利多教過『博格特』嗎?」斯內普踢了踢腳邊的五鬥櫃,裡面立刻傳來激烈的撞擊聲。

  「哪個鄧布利多?」利芙反問,「大的還沒有,說要到三年級,小的教了,咒語是『滑稽滑稽』。」

  「准備吧。」斯內普點了點頭,直接把門打開了。

  一陣白霧從門縫擠了出來,彌漫、膨脹,漸漸凝成某種色彩豐富的實體。那是一個穿軍裝的美麗女人,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眼睛空洞地大睜著,嘴巴也微微張著,一縷口水從她唇角滴落,淌到胸前閃耀的勛章上。

  蓋爾猛地站了起來,斯內普猝不及防,被她帶得向前傾了一下,還好她出門前換了一雙軟底網球鞋,並未發出什麼聲音。

  利芙壓根沒注意到這些不尋常,她只是仰頭茫然地盯著面前的幻影,竟然有些呆了。

  「念咒!」斯內普喝道,一手還要去空氣裡尋找崩潰的蓋爾,簡直顧不上遮掩行蹤,反正所有小巫師都被博格特的幻影吸引了,「想有趣的事,快!」

  「滑稽滑稽!」利芙的聲音裡已經帶了哭腔,幻影像個沒有生命的橡膠人,以一種扭曲的姿態滑下沙發。ヾ

  然而利芙已經念不出咒語了,她跪倒在地,崩潰地大哭起來。夏綠蒂·奧利凡德從人群裡跑出來幫她,其他格蘭芬多女生也反應過來,那個博格特一看就來勁了,還沒等它挑個軟柿子捏捏,就被成年巫師隔開了。

  同痴呆的女人消失了,只有一枚光潔的銀色指環漂浮在空中。指環上有一對可愛的水滴形紋飾,一滴藍色,一滴綠色,現在藍色的水滴正在緩緩地失色、干枯然後龜裂。

  學生們驚恐地發現他們的老師也在發呆!

  但好在斯內普教室只愣了一瞬,他的左手好像抓到了什麼,隨即用力地將魔杖一指——戒指還是戒指,只不過換了個款式,過於纖細的戒圈顫巍巍頂著兩顆切工粗糙、光澤一般的水滴形寶石,寶石嵌得也不牢靠,一整個在底托裡打晃,發出細微的聲音。

  「這什麼鬼?」

  「太難看了,倒貼錢我都不要!」

  「首飾不是必需品,實在沒錢也不用這麼糊弄吧?」

  小巫師們還在七嘴八舌地議論,博格特已經被粗暴地趕回了五鬥櫃裡鎖死。孩子們想像中的「利芙被教授抱到椅子上坐好並柔聲安慰」的情況沒有出現,鄧布利多教授當然會這麼做,他為自己選的繼任者嘛,呵呵。

  無關人等再一次被趕回去練繳械咒,斯內普蹲到女兒跟前。哪怕是他,一時半會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他和蓋爾都是心性堅硬的人,蓋爾哭歸哭,該干的事兒一件沒少干,誰也想不到他們的女兒擁有許多他們不曾擁有的特質,卻輕易地被一個博格特打倒了。

  「我要再試一次。」利芙嘟囔著說,「這次我要讓媽媽跳那種露大腿的康康舞!」

  正在擦眼淚的蓋爾:?

  「不行。」斯內普否決道,「還是下學期再說吧,或許鄧布利多比我更適合干這個。這次……是爸爸不對,我高估了你的——」

  他被踢了一腳,利芙驚悚地看著他。

  雖然不明白這句話哪裡有問題ゝ,但斯內普明智地改口了:「——你可以試試,你媽媽她……所有需要靈活運用兩條腿的活動都很不擅長,跳舞都不敢穿高跟鞋,你可以想像一下她踩到裙子摔跤的畫面。」

  利芙抽噎了一下,「嘿嘿」地笑了起來。

  這一攤子勉強算是糊弄過去了,斯內普一上午連軸轉全是課,他能感受到蓋爾並沒有一直在他周圍——事實上他本以為她看了父女相殘的熱鬧就會離開霍格沃茨,誰知道午飯的時候就收到家養小精靈幫忙傳的紙條。

  自稱「萊寧」的中年男性精靈神神秘秘地比了個「噓」,然後「砰」的一聲消失了。

  「我去找阿利安娜和瑪納薩治愈一下自己,禁閉見,教授。」

  西弗勒斯·斯內普經歷了第二次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個下午,比他不得不再次在霍格沃茨念七年書的每一個下午還要難熬得多——當學生他至少可以打盹,當教授可不行。

  以至於這一下午就讓他很快找回了上輩子教黑魔法防御術的手感。那時候他內憂外患,既要應付黑魔王和鄧布利多,還要看住德拉科·馬爾福和哈利·波特,最後甚至被告知,他得親手殺死鄧布利多然後就那樣等著被黑魔王殺,兩樁死亡之間,他還得做這個、做那個,總之,鄧布利多死了他都得聽他的吩咐。

  而無論什麼年代,學生都是由90%的蠢貨和極少數的聰明人組成的。從前……他沒法否認波特的天賦與悟性(只是從不宣之於口),但有天賦和聰明是兩碼事。

  是以最焦頭爛額的時候斯內普甚至會想,他干嘛要去教黑魔法防御術?他應該每年都鍥而不舍地申請魔法史的教職!反正只要照本宣科就好了,不用動腦子,不用花心思,更不需要過硬的能力作保。

  而重生一次,阿不思·鄧布利多居然依舊能將爛攤子丟給他!

  這深重的怨念一直持續到他吃完晚飯回到教室——暫時不想去鄧布利多留下的辦公室,容易引發不好的回憶。斯內普甚至都忘了蓋爾說要來找他的事,一進門就聽到她幽怨的質問:「我什麼時候跳舞都會踩到裙擺了?我瑪祖卡不是跳得蠻好?」

  黑暗裡那聲音盡在咫尺,上午那雙為非作歹的手再一次擁了上來,動作更大,一雙如蛇的手臂摟住他的脖子。

  「我來領我的禁閉,教授。」蓋爾輕聲道。

  「你算是徹底放棄了,納什小姐?」校袍撫摸上去有一種禁忌般的感覺,但袍子下面是他熟悉的身體,「沒有教授會喜歡這樣的學生。」

  「您居然還會有喜歡的學生?我還以為您平等地討厭每一個人。」

  「某種程度上來說,你也沒說錯。」他坦然承認自己毫無師德的事實,「但……」

  「但什麼?」蓋爾好奇地問。

  「你還沒有回答上教授的問題,納什小姐。在此之前,你沒資格提問。」

  什麼問題來著?好像是因為他昨晚沒睡覺?

  「合理安排工作,注意勞逸結合——哎喲你怎麼又動手?」

  「我就知道,你寧願給拉文克勞扣分。」

  「也、也不是啦……」蓋爾扭扭捏捏,緊接著又是一下。

  「嚴肅點。」可他的聲音裡全是笑意,一點兒都不嚴肅。

  「說什麼?你自己要不睡覺的,除了認床,難不成還能是想我了?」蓋爾賴賴唧唧,敏感地覺出斯內普身體一僵。

  還真是啊?

  「你還是關我禁閉吧,教授!」蓋爾爽快投降,這輩子想讓斯內普親口承認估計是難了。

  「先欠著。」斯內普啞聲道,「剛才那句,沒說完的話……」

  「嗯嗯!」她努力捧場,又去想是哪句話來著?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討厭所有學生,但現在,在這裡,我最喜歡你。」

  蓋爾覺得心頭像被什麼捏了一下,大概是斯內普的手穿過皮肉血液與骨骼干的吧?反正現在離得也近。沒想到三十多歲了還能有這樣新奇的體驗,她胸中柔軟一片,像一盆脂香流溢的焦糖黃油布丁,被人伸進手去毫無章法地一通攪合,而這塊軟爛破碎的布丁,每一滴都沾滿了那人的氣息。

  「別欠了,現在就——」她反正是沒什麼道德觀的,對霍格沃茨也沒有任何濾鏡,可就在這個時候,教室門被一腳踹到了底!

  「斯內普在做什麼!」有人扯著跑掉的破鑼嗓子高唱,手中油燈亂晃,「斯內普在做什麼!他當然又把自己鎖在黑暗裡發呆!他——」

  「皮皮鬼。」斯內普厭惡地說,不知道他做了什麼,仿佛三千裡外飛來一塊大石頭正中皮皮鬼腹部,總之這歷史悠久的搗蛋鬼被打飛了出去,撞上了中庭懸掛的枝形水晶吊燈,那燈「稀裡嘩啦」一陣亂晃,居然也沒掉。

  蓋爾眼疾手快地補了個粘貼咒,請皮皮鬼先生先蕩上一整晚的秋千。

  只是這樣一打岔,所有的旖旎曖昧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教室門還開著,斯內普難得地有些晃神,一面關門點燈,一面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干嘛突然跑來找茬?」蓋爾也笑。她和皮皮鬼不熟,拉文克勞大概也是皮皮鬼最懶得捉弄的學院——他壓根得不到想要的反饋。

  受害者的生氣、害怕、憤怒與委屈都是他的食糧,如果有眼淚就更加好了。但拉文克勞……一半拉文克勞看皮皮鬼就像看一個傻X,另一半拉文克勞甚至會報以憐憫的眼神,憐憫!對搗蛋鬼來說簡直是空前的恥辱!

  「不知道。」斯內普搖搖頭,「他以前也很少搭理我,大部分時間這家伙只是欺軟怕硬,像萊姆斯·盧平那樣心慈手軟的小手段都能嚇退他。」

  「那剛剛那個……算什麼?」仔細聽還能聽見皮皮鬼蕩秋千的聲音,水晶片互相撞擊的聲音還挺好聽,如果他沒用那破嗓子伴奏就更好了。

  「算『心慈手軟』。」斯內普很干脆。

  「嘖嘖,黑巫師!」

  「彼此彼此,女魔頭。」

  兩人說笑了一回,自然而然說起上午的事情來。博格特不好再提,蓋爾便說起那「附加作業」。

  「還好我不是學生,不然這次作業恐怕要『開天窗』。」她笑道,安撫地摸了摸身後頂著不知道什麼大概率是隱形衣的小鬼頭,「我們能從黑魔法防御術裡學到什麼?當然是知識了!知識就是知識,學就完了,管那麼多干嘛?」

  斯內普對拉文克勞的認知又上了一層新台階。

  「自從不列顛群島上出現巫師以來,只有一個人會用繳械咒對付黑巫師。難道哈利·波特的成功是可以復制的?」他反問,「換根魔杖試試?」

  那確實不行。蓋爾大致能明白斯內普的意思:哈利·波特和伏地魔,這一對宿敵什麼鍋配什麼蓋,方方面面的條件都卡得很死,任何一方換個人都分分鐘完蛋。

  「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學了七年黑魔法防御術,走出校門一輩子都遇不到一位黑巫師,或者正經的黑魔法。他們人生裡最刺激的場面無非就是,在酒館裡、球場上同人一言不合就吵了起來,繼而大打出手。」

  好像……也是?伏地魔無了,格林德沃霍霍不過海峽來,那英國巫師豈不是就像袋底洞的霍比特人,還能快快活活地瞎樂上一百年?在蓋爾眼裡,英國巫師社會就像是一小罐粘稠的蜂蜜,閉塞柔和、流動緩慢、保質期超長,沒有什麼激化到不可調和、必須見血才能了結的矛盾,湯姆·裡德爾純屬他自己心理變態——這個位置空出來就空出來,歷史與命運的巨輪不會非得再安插一個新人替補。

  「聽上去這節課可以取消了。」她哂笑。

  「即便是酒鬼和球迷,也沒必要被按著打。」斯內普並不贊成,「相比於『繳別人的械』,我更傾向於『不被繳械』。何況就算是普通黑巫師,也不會站在那裡等著被繳械,誰都知道魔杖對於巫師的重要性,不是嗎?」

  可不是!蓋爾鼓了鼓掌,教室裡的燈隨著她拍巴掌的節奏明明滅滅。

  「不過你究竟被人繳過多少次械才這麼——唔!塞$*${》&^@?*……」蓋爾右手去抽魔杖,左手同步解咒,但是太晚了——她兩只手牢牢地黏在了一起,發出「叭」的一聲!

  斯內普懶洋洋地說了一聲「除你武器」,兩根魔杖都落入他手心裡。

  被迫維持著一個拜佛姿勢、舌頭還被黏到上牙膛的蓋爾:………好,你牛!

  按照以往的規律,他們倆很快就要在利芙面前雙雙社死,死得透透的。但斯內普幾乎沒有太過猶豫,他放過了蓋爾,自己跑去講台前批作業去了——鄧布利多留下來沒批完的那些,還剩兩個年級。

  蓋爾:?

  她亦步亦趨地跟過去,正好趕上斯內普寫完最後一筆:她什麼時候來的?

  蓋爾險些笑場,連忙將紙一掩,向他下半身努了努嘴。還有什麼比「尿遁」更合適離開現場?

  「……我得去趟盥洗室。」

  門一關上,利芙就迫不及待將隱形衣一掀。

  「我先給您解了。」她同情地抽出自己的魔杖,看著挺像那麼回事兒的,結果比劃了半天,也只解放了蓋爾的舌頭。

  「這就是隱形衣?」蓋爾用下巴點了點流水般滑落在地的輕薄鬥篷,「你自己買的?看不出來很有理財天賦嘛,不愧是你爺爺——」

  「我問波特借的,他今年五年級,是院隊的守門員。」利芙將隱形衣抱了個滿懷,「本來他還不樂意呢,給他女朋友勸好了。」

  「那你是怎麼進來——皮皮鬼?」蓋爾飛快地捋了一下,「你讓他幫你開路?他怎麼肯聽——」

  「血人巴羅啊!」利芙以一種「我不相信我媽媽竟然這麼遲鈍」的眼神瞪著她。

  蓋爾愣了半晌,啞然失笑。

  「所以你費盡周折,是打算從你爸爸的辦公桌上翻到答案?這種論文言之有物即可,沒有標准答案。」

  「我打算直接讀他!」利芙豪爽地說,「我發現了,只要我不在場,你們都不會有意識地封閉大腦,所以我打算在這裡潛伏一整晚,被發現了也沒事,就說我因為白天的事有點兒想家,想找他撒嬌又不好意思!」

  蓋爾咳了一聲,白天的事……她下午去找阿利安娜喝茶,這才得知利芙本來一直是個沒心沒肺的快樂小孩,因為隨時隨地都能隨心所欲地獲得大量信息,反而什麼都不往心裡進,可等到「泰坦尼克」號的事一出,她一夜之間就好像長大了。

  她沒有怪蓋爾為什麼生而不養、為什麼從不回頭,她只是單純地為母親的命運而擔憂、為社會的不公而義憤填膺。

  「我……利芙,這些年……」蓋爾感到眼淚又湧了上來,堵得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幾乎抬不起頭。可利芙卻什麼都沒說,她把隱形衣放好,從蓋爾被迫合十的手臂之間鑽了進去,娘兒倆交換了一個別扭的擁抱。

  「我得走了,一會兒宵禁了!」利芙匆匆抬頭,眼眶也紅紅的,「關於防御繳械咒的辦法,您還有什麼頭緒嗎?」

  「你看我都這樣了,像是能有頭緒的?」

  「也是。」小女巫似模似樣地嘆了口氣,飛快地在蓋爾臉上親了一口,「我走啦,媽媽再見!」

  蓋爾再一次怔住,眼睜睜地看著利芙從她胳膊底下鑽了出去,麻利地披上隱形衣,打開門一溜煙兒地跑了——顧頭不顧尾的,甚至忘了把舌頭再給她粘回去。

  可蓋爾管不了那麼多了!這孩子對著別人可以自然而然地說出「我媽媽blabla」,也能順暢地接收「你媽媽blabla」。可當著她的面,利芙卻從來沒叫過一聲。蓋爾自己也覺得怪,對著利芙,也從來不說「媽媽如何如何」。

  她只顧著自己發呆,連斯內普什麼時候回來都沒注意。等到她回過神來,他都快批完一個年級的了。

  斯內普也不去打聽女巫們的悄悄話,只是問:「你怎麼發現她的?」

  「差點踩掉我鞋。你呢?」

  「剛才她自己都叫出聲了,你只顧含混著罵我,大概沒注意。」

  他們對視一眼,忍不住都笑了。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76章 75

  從霍格沃茨回來,蓋爾馬不停蹄給格林德沃寫了封信:

  「你的龍怎麼樣了?」

  但格林德沃並沒有很快回她,直到鄧布利多踩著春天的尾巴姍姍歸來,格林德沃才惜字如金地回了她一句:

  「探親假結束了。」

  與此同時,停滯已久的東線戰場終於像台老舊的機器一樣重新開始了運轉,試圖呼應一下「大反攻」——只能說吃屎都趕不上口熱的。

  「龍、龍呢?」悶熱潮濕的浴室裡,蓋爾試圖保持一絲理智,她明明只是來提供純潔的搓背服務的。

  「這兒。」斯內普抓住她的手往下拉。

  「什麼?!」蓋爾頓時笑場了,差點兒咬到自己舌頭。

  「顯而易見,鄧布利多只負責處理所有看見龍的麻瓜士兵。」他討了個沒趣,臉上繃不住,立刻起身走出浴缸,去蓮蓬頭下面衝去泡沫——一轉身,蓋爾趕緊捂上眼,她暫時只想關注會飛會噴火帶倆翅膀的那種「龍」。

  「怎麼感覺比『泰坦尼克』號的時候麻煩多了?」她故作困惑。

  「海難幸存者統一安置,麻瓜士兵早就隨著部隊開拔、調動散在各個地方,中間又不知道口口相傳給多少人。難道還要我提醒你麼,麻瓜郵輪沉底了,而鐵腹龍是會飛的,它每一秒都在創造新的目擊者。」斯內普臭著一張臉。

  「是呀是呀!」蓋爾把自己調了個個兒,趴在浴缸邊緣望著他,「我當然知道,我只是想讓你的……『龍』,冷靜一點。」

  女巫進門時穿的輕薄夏袍已經被水洇得透濕,緊緊貼在背上,露出紅白肉色。還好浴缸裡還剩下不少泡沫……斯內普狠狠將自來水開關扣到死,算了,他是男巫,有一百種辦法把自己身上弄得干淨清爽。

  蓋爾本以為斯內普都出去了,誰知道他又衣著整齊地折返回來。

  「手。」人還板著一張臉,「兩只。」

  蓋爾看得好笑,乖乖照做,當老師的都會想要體罰學生,她明白的,在霍格沃茨又不能打人,大概憋壞了。

  「握拳!」

  她有些茫然,但腦子永遠比手慢一拍——然後她的兩只手就再也打不開了。

  「哎不是——」蓋爾急了,現成的拳頭就想給他一拳,可人已經施施然起身走了,長袍口袋裡還插著她的魔杖,剛剛她進門前擱外面了。

  她氣急敗壞地起身,剛邁出一只腳,發現自己身上的袍子消失了。

  草!

  蓋爾就手去找浴巾,一條都沒有,別說浴巾了,連毛巾都沒有一條。她好不容易扶著牆,腳趾夾住門把手,挨個櫃子翻開找了一遍,不得不絕望地承認:整間浴室,含棉量為0。

  草!

  斯內普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上,欣賞蓋爾揮舞著兩個拳頭迅猛衝出來的樣子,簡直像一只剛出鍋的龍蝦,但她可比龍蝦有滋味得多。

  龍蝦看都不看他,渾身紅得冒熱氣兒了依舊試圖找點兒什麼,但……「我連窗簾都摘了。」斯內普禮貌地關照她,「別白費力氣。」

  不僅僅是浴室,整個家裡含棉量都是0——其他房間該上鎖上鎖,龍蝦能去的範圍裡,唯一能夠吸水的布料正在斯內普身上穿著。

  「你——你得賠!」龍蝦氣得眼睛水汪汪的,更像龍蝦了。

  「我賠。」他眼都不抬,「英鎊還是加隆?」

  「等!重!純!金!」她咬牙切齒,「反正天氣也開始熱了,我可以自然風干!」

  斯內普瞥了一眼室內溫度計,18攝氏度。

  「我可以。」龍蝦堅定地說。

  「精神可嘉。」他終於沒忍住,笑了起來,「那麼干了之後呢?想不到你還有這種愛好,納什上校、納什女爵?」

  龍蝦難堪得腳趾頭都蜷了起來。

  「好吧,你贏了。」她自暴自棄地說,如他所願,在他身上把滿身濕淋淋的水擦了個干淨。

  「龍」還是沒有冷靜,但「龍」的主人很冷靜,任由她賣力動作,累得氣喘吁吁,頸間汗生。

  「我魔杖呢?」蓋爾陡然摸了個空。

  「當然是放起來了。」斯內普平靜地說,喉結劇烈地動了一下,「剛才被你看見了,我怎麼會還留在這裡?留給你奮起反抗報仇的?」

  徹底沒戲唱了,看來他非得出完浴室裡的那口惡氣不可——至於嘛?

  人,該認命的時候要認命,該爭口氣的時候就不能服輸。■體的痛快與精神的痛快,當然應該選後者,猶豫一秒都是對自己的不尊重。

  她倒要看看斯內普能忍多久,他明明不喜歡這個姿勢來著。

  是以當蓋爾被攬著腰放倒的時候,她憑借著最後一絲理智開口了:「意法聯軍攻下了阿爾巴尼亞。」

  「所以?」斯內普眯起眼,實不明白到了這種關頭她怎麼還能有心情說這些。

  「那個什麼,很要命的那個東西……有、有兩個在你那兒了是不是?」她腦子裡一團漿糊,什麼痛快也顧不上了,「現在可以把這個也拿回來了。」

  「我想想。」他裝模作樣地說,停下來不動了。

  蓋爾:?

  比誰能忍是吧!

  可是他的……「龍」是沒動,手可一點兒沒消停,甚至還有眼睛,那目光裡仿佛也長手似的,一根根手指揉過她重新潤濕的肌膚。

  「待、待會兒再想!」蓋爾忍氣吞聲地說,「求你……請!!!」

  他們直到第二天才想起這一茬。「阿爾巴尼亞有東西,對吧?」蓋爾翻著當日的《泰晤士報》,「是什麼?」

  「羅伊娜·拉文克勞留下的冠冕,戴上會令人增長智慧。」斯內普想了一想,「你想把它拿回來是對的。」

  「那麼在哪兒?」蓋爾敲敲桌子叫來紙筆,又推開面前早餐,時刻准備記地址。

  「森林裡某棵樹的樹洞裡。」斯內普抬了抬下巴,「去找去吧!」

  蓋爾一呆:「就沒了?哪片森林?什麼樹?」

  「不知道,或許海蓮娜·拉文克勞和血人巴羅會知道。」斯內普看了她一眼,「他們絕不會告訴利烏斯一個二年級學生!」

  「阿爾巴尼亞……」蓋爾剛開完作戰會議(雖然作用無限接近於吉祥物),腦子裡的數據都是新鮮的——她實在是無聊,只好翻來覆去地看那些簡報,「面積不超過三萬個平方,森林占比三成多……也就是說,只要排查一萬平方公裡的森林!」

  「只要?」斯內普懷疑地看著她。

  「人多力量大嘛!」蓋爾不以為然,「干脆抓個人來問問,說不定阿爾巴尼亞也有類似於禁林或者迪安森林之類的地方,範圍就更小了,不是嗎?」

  「你去捉?」

  「我哪兒都不去!」蓋爾連忙先順毛,「沒准兒借著這個機會,還能試探出格林德沃到底在干什麼。」

  然而她失望了。

  蓋爾自己的人手都散在遠東布局,要辦這事只能額外調人,可流程壓根兒就沒到格林德沃,她一拿到信就發現了——那是文達·羅齊爾的字跡。女巫簡潔明了地轉達了老板的指示:同意,三天內給她消息——除此之外一句廢話都沒有,只有信紙上彌漫著淡淡的烈酒氣息。

  已知酒精揮發很快,易得:文達·羅齊爾就在倫敦;

  三天內即有回音,易得:他們有人就在阿爾巴尼亞,或許現在整個「Alliance」的人手都散落在歐洲各地。

  到底是找什麼呢?還非得要瞞著她——格林德沃甚至都拒絕和她直接對話了。

  因為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會激怒她。

  蓋爾逆鱗不多,國家,家人,女性命運——哪一個都不可能:現在拿刀抵在海軍大臣的脖子上,這位未來的「三巨頭」都想不出哪怕一個利用此時此刻的中國來謀求什麼利益的方案,因為壓根顧不上,亞洲太遠了;格林德沃更是一個正常的老板,他尊重並維護每一位「助手」的合法權益,除非斯內普率先使用阿瓦達,更何況對付他一個,純屬閑著沒事兒不說,也沒必要這麼興師動眾;最後一個就更不可能了,蓋勒特·格林德沃是位貨真價實的紳士。

  更令她感到不安的是,文達·羅齊爾為什麼會在倫敦?上一次她背後作妖,幸虧抽身得及時,不然真當鄧布利多是死的?

  還好,被她心心念念惦記著的人此時此刻也在惦記著她。

  1916年,7月,英格蘭,倫敦,查令十字路,破釜酒吧。

  通常意義上,破釜酒吧對蓋爾來說就是個入口,她只要穿過去就行了。今天則不同,人生三十年,還是頭一遭坐下來喝點兒什麼。

  「久等了!」文達那略帶沙啞、宛如一蓬重疊紅絲絨般的聲音輕快地響起,「去買了些冰淇淋,味道真不錯!聽說老板還是位剛嶄露頭角的歷史學者,現在做學問可真不賺錢哪,是不是?還得找副業——可以嗎,先生?」

  滿臉青春痘的酒吧少東家湯姆滿面漲紅,慌亂地點了點頭。「您、您請便,女士!」年輕人的兩只眼睛簡直看不過來。

  「先生說你喜歡薄荷味。」文達遞給她一支,她自己那支是濃郁的深紫色,上面灑滿了某種像是碎鑽和金粉的東西,「敢吃嗎?」

  「有什麼不敢吃的!現在你應該不敢吃我遞給你的東西才對。」蓋爾隨口道,「看我喝了一次薄荷水就敢斷定我喜歡薄荷味,呵,男人!」

  「那你喜歡什麼味道?」文達從善如流。

  「夏天吃這個還不錯,唔,裡面還有檸檬。」蓋爾不接她的話,「找我有什麼事?」

  「想問問麻瓜的仗打得怎麼樣了。」文達笑道,寒暄過了,壓根兒也懶得賣關子,「操縱過輿論一次,就知道報紙上的新聞一個字都不能信。」

  「陸軍部隨便抓個人,知道得都比我多。」蓋爾連忙擺手,「我給你指路,剛拜托他們幫我辦件私事兒,路熟著呢!」

  「直覺告訴我,問誰都不如問你。」文達專心致志地挑著冰淇淋上的碎鑽,大概不合口味,「或許,問先生,都不如問你。」

  蓋爾失笑。

  「我能告訴你什麼呢?」她用魔杖點了點桌面,將之變成一整幅歐洲地圖,抽了根蘆葦吸管變成筆,「三條線,西線已經快推到德國人老巢了,東線我不熟——你比我熟吧?」

  文達笑了起來,毫不掩飾地點點頭。

  「南線仍然很膠著,聯軍兵臨城下,打麼一時半會兒打不下來,搞笑的是雙方還都想『圍點打援』。」蓋爾在那座城市外畫了兩層圈,「東線或許會輕松不少,也無所謂,俄國人自己快崩了。」

  文達沉默良久,才問:「為什麼?」

  「啊?」

  「為什麼西線如此順利、南線卻推進不順?」文達擰著眉,「東線我知道,也不能強求,打成這樣不容易了。」

  「因為西線是百分之百的正規軍,新裝備優先供給,離大本營更近,當然,對方也是如此。一條戰線拉得這麼長,人力物力都很難集中,雖然順,也只能慢慢推進。」這是蓋爾遇見的第一位對麻瓜戰況這樣感興趣的巫師,雖然明知她必然另有目的,但她依然感到很新奇,「南線作戰的部隊大多數來自各殖民地,本土增援軍團也是新兵,水平良莠不齊,補給線無論水上陸上都很曲折。」

  文達蹙著眉頭,安安靜靜地聽著,臉上帶著一種小孩子般的、爭強好勝的神情,不難看出她的確在跟著蓋爾的思路走——這簡直讓她看上去像一個純潔的愛國女青年。

  蓋爾更好奇了。

  「一般來說,一個國家的首都都在其腹地,防守也最嚴密。首都淪陷,就意味著滅國——但南線只能算是取巧,即便君士坦丁堡陷落,除了新聞記者吹牛皮,哪怕是下議院兩黨吵架,也沒人真好意思說帝國覆滅土耳其。」她接著說,墨水框出廣闊的腹地,「這是個宗教國家,內部教派林立,這大大方便了我們進行一些操作,但缺點也有,因為宗教總是能夠輕輕松松地蠱惑人心。」

  文達短促地「啊」了一聲。她也是玩過這一手的,雖然成效顯著,但也絕達不到「輕輕松松」的地步。

  「這些人能打嗎?一點兒都不能打,裝備爛,作戰意識更爛,全靠德國人援助,但是他們狂熱,剽悍,奮不顧身,因為他們在守衛自己的家園。」

  說出最後一句時,蓋爾感到心頭掠過一陣空茫茫的悵然。同樣的事情,在千萬裡之外另一個大國的領土上也發生過,但她卻不得不和侵害過祖國的人站到一起。更可怕的是,真的站到一起、真的坐到會議室裡才發現,在那些人的眼睛裡,這種事根本沒有對錯,他們也根本不會把價值評判引入進來。

  身經百戰的士兵或許會心理崩潰,但參謀作戰室裡的袞袞諸公永遠不會。

  「您在想什麼呢,納什小姐?」問出這句話的文達垂著眼皮,自己也在出神,那纖長卷翹的睫毛在地圖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在想戰爭或許快結束了,我該靠什麼攫取更多的利益。」蓋爾嘆了口氣,將心頭那些不切實際的傷懷一筆抹除。

  「戰爭快結束了,那美國呢,他們不打算參戰嗎?」文達抬起頭來。

  「我又不是美國陸軍!」蓋爾嗤笑,「如果我能選擇,我當然願意南線死的都是美國人!」

  「噢……」文達點點頭,始終保持著那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她三口兩口地吃掉了剩下的冰淇淋,指尖裹著手絹,優雅地揩了揩唇角。

  「讓我們來幫你如願以償怎麼樣,納什小姐?」她溫柔地拉起蓋爾的手,甚至還搖了搖,「兩個願望,都能實現哦!」

  「我什麼時候許了兩個願望?!」

  「我讓美國人死。」美麗的女巫吐出這幾個單詞,就像往餐盤裡吐出果核,「而當時機到來的時候,納什小姐,您會抓住它的——向麻瓜政府交換利益,就像您一直以來做的那樣。順便問一句,您想要什麼呢?」

  「一座城市……不,一整個省份,大概。」

  「足夠了。」文達自信地向她點了點頭,宛如一個許諾,雖然蓋爾懷疑她一個法國人,到底能不能明白「省」和「省」也是不一樣的。

  這番謎語人操作並未驅散蓋爾心中的迷霧哪怕一絲一毫。從此她從容悠閑的隱居生活裡,除了假期雞娃外又多了一項:騷擾阿利安娜。畢竟這一位是忒修斯·斯卡曼德和阿不思·鄧布利多的共同聯絡人,通過她,基本就能掌握巫師世界的絕大多數動向。然而一切風平浪靜,阿利安娜告訴她的都是什麼「紐特馴龍成功英雄歸來」啦、「魔法部給他調崗到野獸辦公室」這樣的好消息,這種事連瑪納薩都知道!

  格林德沃到底在等什麼呢?難不成是在等霍格沃茨開學?可就算開學,鄧布利多也有的是辦法給他「添堵」——譬如那條鐵腹龍,他和紐特師生兩個一內一外,搭檔配合得不就很默契麼?

  外邊街上傳來一連串喇叭聲,緊接著就有人按響了門鈴,蓋爾從沉思中驚醒,後知後覺地想起那父女倆上中文課去了,這才慢了半拍地去給人開門。

  門外停著一輛瀟灑的軍用挎鬥摩托,從司機到乘客,無不軍裝筆挺,滿身僄勁兒——統戰教育做過了頭,已經上升到了「消費戰爭」的程度,年輕軍官的受歡迎程度比殖民時代的巔峰更有過之而無不及。

  「納什上——」挎鬥裡戴眼鏡的褐發青年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兒把自己嗆死,「納、納什上校?」

  「我又不是個王八,不套那層綠皮你還能不認識了?」蓋爾攏了攏晨衣,把胸前垂落的長辮撥到腦後去,「你是——算了,什麼事?」

  「哈德森少校讓我來的。」青年從座位下取出一個被壓癟的紙盒子,「他說,您要的東西得了。」

  她要的東西還有能放在個破紙盒裡的?

  蓋爾困惑地接過紙盒,嫌費事直接撕了——爛棉絮與廢紙屑裡靜靜躺著一頂閃亮的冠冕,仍像剛從妖精熔爐裡出來時那樣歷久彌新。

  差點兒忘了這一茬了。

  「噢!」不得不說,蓋爾是有些驚喜的,險些戴上驗驗貨,「過程還順利麼?」

  褐發青年爽朗地笑了起來,露出一口白牙:「找著之前還行,那森林裡怪陰森的,許多人不是受傷就是受驚,還有找得好好兒的忽然不想干了的。不過這個頭飾就很隨便地放在那裡,除了外面蜘蛛網結了不少,別的沒什麼。」

  那是,海蓮娜·拉文克勞和血人巴羅死了多少年了,他們的魔咒還能生效就怪了。

  「找著之後呢?」蓋爾也來了興致。

  「差點兒引起一場嘩變,發現它的那個土兵營上上下下都想私吞,差點兒用白銅做個假的交上來。」褐發青年有些難堪地撓撓頭,「他們先是打算撬下寶石來賣錢,沒撬動,後來又有人建議刮銀粉,可銀子並不算值錢,而且也根本刮不動,這時又有人說,刮不動的可能是鉑金,這就開始爭搶,直到有人走火。」

  蓋爾:…………

  還好是魔法制品,還好是藍寶石!

  「我本來還想好好謝謝他們的,」蓋爾嘆了口氣,算了一下時間,曉得陸軍大臣彼時剛剛從美國返回土耳其不久,「現在應該用不著了吧?」

  褐發青年點了點頭,在脖子上比了根無形的絞索——南線戰事緊張,子彈要省著花。

  「知道了,這次是我欠你們將軍一個人情。」

  「小事情!」褐發青年敬了個禮,「元帥請您不要放在心上,以後還請您繼續為帝國服務。」

  「一定。」蓋爾不走心地點點頭。

  送走挎鬥摩托,蓋爾又取了報紙才回去,報紙上的消息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美國宣布參戰。

  再不參戰,戰爭就要結束了,蛋糕可就一口分不著了。到時候日本都能腆著臉上桌,美國就得坐小孩那桌了。

  難道這也是格林德沃的手筆?「要美國人死」就是讓美國參戰?恕她直言,現在參戰,想死都難。

  那一整營的印度土兵,如果不參與奪寶,差不多有一半能活到卸甲歸田。

  蓋爾的目光不住往破爛紙盒上瞟,要是她戴上了,是不是就能想通其中關竅?


第77章 76

  蓋爾終究抵御住了心底的誘惑。植根於中國人血脈深處的警惕,總是令他們對於這種容易上癮的東西敬而遠之——雖然冠冕本身沒有副作用,戴得再多,連頭發都不會多掉一根。

  她跑去打了個幾個電話,確認了一下美國遠征軍的作戰地點——還是南線。

  羅馬尼亞,美軍,馬什哈德。

  在世界地圖上,這三個點近得簡直要疊在一起了,但蓋爾依然看不透其中的關聯。

  「哇哦!」樓下傳來利芙的尖叫,「這是什麼,好漂亮!這是媽媽送給我的嗎?」

  嗯?嗯??????

  蓋爾連滾帶爬地往下跑,上完輔導班、順便去了對角巷采購回來的利烏斯·斯內普小姐已經把拉文克勞的冠冕拿了出來,她愛不釋手地把玩了一會兒,直接戴到了頭上。

  「你還想要什麼,一把新掃帚還不夠——」落後一步進門的斯內普也愣住了。

  「利芙?」蓋爾顫抖著聲音問女兒,「你還好吧?」

  「找到了?」斯內普問蓋爾,「你戴過了?」

  「剛到手。」蓋爾緊張得很,「我可不敢……之前有人戴過嗎?」

  「誰會把魂器往頭上戴!」斯內普說著,自然而然地伸手就要去摘,仿佛那只是一件普通的妖精頭飾。

  「不要!」利芙抗拒般地閃躲了一下。

  但斯內普從不慣著任何人,他直接用了一個飛來咒——冠冕騰空而起,半空中打了個滾,沿著拋物線落入鞋櫃上的破爛紙盒裡。

  「我還沒來得及找面鏡子!」利芙委屈極了,眼巴巴地瞧著她,蓋爾立刻將紙盒封好揣進懷裡。

  嗯?好像也沒什麼?她狐疑地看著女兒,問她:「戴上後有什麼感覺嗎?」

  「沒感覺啊!那、那是個魔法制品?」利芙也反應過來,一張小臉嚇得慘白,「上面有詛咒?!」

  蓋爾心累地揮揮手,請她去抄五百遍「我不能隨便亂動別人的東西,更不能什麼東西都往頭上戴」。

  「拿去吧!」等利芙拖著血拼戰利品回自己房間寫句子了,蓋爾才從長袍底下抽出那只破爛紙盒,「給鄧布利多?」

  「我沒這個想法。」斯內普冷笑了一聲,「他應該和利烏斯一起抄句子——如果不是他亂動別人的東西還往手上戴,很多人都可以不用死。」

  當年的既成事實他無從怪懟,但現在已經回到了一百年前,當然是想怎麼罵就怎麼罵。

  最後他們還是決定將冠冕送往古靈閣,去蓋爾的金庫裡與掛墜盒、復活石戒指作伴。在梅洛普·岡特成長為一個人格健全、情緒穩定、三觀大眾化的女巫之前,暫時不要冒險。

  蓋爾回來以後還是不很放心,明裡暗裡觀察利芙一整天,甚至半夜驚醒,也要去她床邊轉一圈兒。

  「你這是怎麼了?」斯內普也被她鬧醒了,拉亮床頭燈。

  蓋爾熄滅魔杖,爬上床滾到他身邊,不知道該怎麼跟一個前生看過的最新電影是《泰坦尼克號》的人解釋。她那時候,圍繞這部電影打的tag那都是「經典老片」、「4K修復」、「一代人的回憶」了。

  以21世紀20年代影視文學作品創作者的巨大腦洞,利芙戴上這麼一個據說能「增長智慧」的玩意兒,要麼:1.被冠冕裡封印的其他靈魂附體;2.被灌輸海量知識,原地變身冷酷無情的人形電腦處理器;3.被冠冕裡封印的靈魂or記憶or情感蠱惑異化,從此在變態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但是,沒有,利芙還是那樣,活潑潑的一個小孩子,在餐桌上不用魔法,連個完整的煮雞蛋都剝不出來。

  「說好的增長智慧呢?」她抱著枕頭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傳言,都這麼說。」斯內普簡單講了一下兩個幽靈之間的愛恨糾葛和羅伊娜·拉文克勞糟糕的家庭教育,「究竟有沒有,或許只有格雷女士本人知道了。」

  「說不定真的沒什麼?」蓋爾扳著手指跟他數,「斯萊特林的掛墜盒我也看過,只是一件精美的首飾,不具備任何魔力;赫奇帕奇的聖遺物是什麼……噢,金杯,我沒見過,你見過嗎?」

  「沒有。」斯內普感覺困意一陣陣湧上來,不由看了看座鐘——前世這個時間他還在失眠。

  「格蘭芬多的寶劍呢?」

  「能吸收任何能強化它的物質?」

  「這是妖精制品的本分吧?我去給冠冕潑一勺濃硫酸也是一樣啊!」

  「唔……勇敢的人才能抽出來?」他的聲音越說越小。

  「有點兒像雷神的錘子?」蓋爾嘟囔道,隔空關了他那邊的台燈,「劍是武器,武器當然要好好保管,不能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能拿到,但武器本身,也就是普通的武器而已,就像掛墜盒和冠冕是首飾,金杯大概是個擺件……」

  話沒說完,她也睡了過去。

  沒過幾天,霍格沃茨就開學了,蓋爾做好格林德沃要給她整個大活兒的准備,甚至提前收拾好了斯內普的行李。她的生活也變得規律無比:單數日常駐斯文頓辦公室,雙數日常駐阿利安娜辦公室。

  一個月過去了,毫無動靜。如果硬要找點兒「異常」,那就是美國人把他們鴿了,說好的「遠征軍」要暫緩。

  「為什麼?」蓋爾追問。

  「誰知道!」斯文頓看上去也不滿已久,「這幫美國佬就是這樣!什麼『不能保證戰鬥力』,總不能一夜之間所有槍機都被人卸了吧?」

  「那南線那邊呢,不要緊麼?」

  「還行吧,原本的方案是東西線夾擊,我們和俄國分了土耳其,不賴吧?」

  「原本?」

  「元帥訪美的時候,外交部那邊也去了莫斯科,回來說沒戲。」斯文頓搖了搖頭,「作戰室已經做好了預案,一旦俄國人大撒手,西線得抄過去兜住,但君士坦丁堡那邊,和談肯定不會順。」

  麻瓜世界似乎一切正常,巫師世界也是一樣,以至於阿利安娜只能和她聊些家常。

  「你是怎麼和利芙說的?」她用手撐著額頭,笑吟吟地看著蓋爾被奧勒留·鄧布利多鬧得一個頭兩個大。

  「說什麼?」蓋爾拼命向後躲,試圖躲開那兩只沾滿黏糊糊巧克力的小髒手。

  「你不是說利芙的博格特是你被攝魂怪吸走靈魂的樣子嗎?」阿利安娜笑道,「我怕她再哭崩,還特意關照了阿不思,可阿不思說根本就不是!」

  「誒?」蓋爾一愣神的功夫,被奧勒留一巴掌拍在袍子上,「那是什麼?」

  「估計是她小說看多了,自己根據作者描述想像的,阿不思說利芙當時還認了半天呢!」阿利安娜埋怨她,「你們也是,怎麼什麼書都讓她看?你自己小時候看麻瓜偵探,好歹是活人和活人的故事吧?」

  蓋爾被她說的更摸不著頭腦了:「到底是什麼,《弗蘭肯斯坦》?」

  她所熟悉的現代世界的雛形,包括一切政治、經濟、文化乃至意識形態,最快也要到二戰以後了,比碎肉巨人更恐怖的形像還沒被創作出來呢!

  「是個沒鼻子的光頭男人,你說好不好笑?」阿利安娜去信件筐裡翻了翻,找到阿不思·鄧布利多手繪的速寫,真不明白這兄妹倆相距不過二裡地,有什麼話不能當面說,非得寫信交流。

  蓋爾指揮著幾個抱枕把奧勒留攔在沙發上,自己騰出手來看。不得不說,阿不思·鄧布利魔法天賦滿點,繪畫技藝卻稀松平常,沒鼻子的禿頭男人被他畫得像一顆鹵蛋,鹵蛋頂著一雙血紅的杏仁眼,鼻孔像兩粒芝麻,至於嘴巴,則只是淡淡地描了兩筆,大概此人氣色不太好?

  但鹵蛋並非麻瓜,因為他穿著一襲長及地面的黑色巫師袍,手裡高舉魔杖——這魔杖看著眼熟啊?

  理論上,利芙應該沒見過格林德沃的魔杖,但她想要「看見」也不難。蓋爾只是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把格林德沃的魔杖安排給她根據恐怖小說想像出來的虛擬形像?

  「哪本書你知道嗎?」她撓了撓頭,問阿利安娜。

  「反正巫師沒寫過這種書。」

  英國巫師的文學創作,主流仍是單一的傳奇冒險題材,敵人都是非人類,邪惡麻瓜借助邪惡機器迫害高貴純善巫師一家人的題材在近幾年也很受歡迎,至於言情戀愛題材則多以雜志連載為主,畢竟只有女巫對這個感興趣。

  至於恐怖小說,這觀念對麻瓜來說都太先進了。

  感覺利芙將來會成為一代巫師文豪是怎麼回事?小小年紀就已經能將各種信息雜糅、捏合成一個嶄新的形像了,要是從現在雞她學美術,豈不是還能暢想一下巫師漫畫家?

  「梅林啊!」阿利安娜相當了解她,忍不住捂眼,「你怎麼還自豪上了?!」

  蓋爾完全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因為美國人承諾過的遠征軍團終於姍姍來遲了,與之同來的還有一批槍支彈藥作為補償。

  「怎麼樣?」她又跑去騷擾斯文頓。

  「不怎麼樣,普通水平。」斯文頓很平淡地說,完全搞不懂蓋爾·納什怎麼忽然就爆發出這樣大的熱情,「美國人戰前動員做得一般,這批人戰鬥意願不高,不過在南線夠用了。」

  誰戰鬥意願不高?誰戰前動員做得一般?什麼天方夜譚!

  「我說過美國將來會是你們的主人。」蓋爾冷笑,「你以為他們靠什麼全世界管天管地?靠打一發子彈獎勵十塊錢麼?」

  這裡面肯定有問題。她堅持要查,斯文頓卻覺得沒有必要:無論為什麼,現在美國人也已經來了,那邊多死一個,他們這邊就少死一個,足夠了。

  蓋爾懶得和他糾纏,再一次找上了陸軍大臣的秘書(之一)哈德森——既然連藏身在茫茫森林某個樹洞裡的冠冕都能發動人手摸排找到,沒道理找幾個美國大兵喝點小酒套套近乎反而不行吧?欠人情什麼的,虱子多了不怕咬,反正她沒打算還。

  正巧趕上哈德森回國度假,干脆約她在陸軍俱樂部見面聊,蓋爾捎帶手叫上了斯文頓,准備狠狠打他的臉。

  「是這麼回事兒!」哈德森和蓋爾約莫是同齡人,有一頭漂亮的紅銅鏽色頭發,燙得時髦極了,「原本不該這支部隊上戰場的,但是軍營裡忽然鬧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流感,雖然沒死人,可基本上全員躺倒,一連幾天都在發燒,勉強爬起來也根本扛不動槍。痊愈後整個人都像掏空了一樣,虛得像無底洞。沒辦法,只好換人上,戰前動員的確做得一般,因為來不及了,戰鬥意願不高也是真的,因為本不該他們來填這絞肉機。」

  「絞肉機!」斯文頓冷笑,喝了一大口金湯力,「最殘酷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現在過來搶蛋糕,還好意思嫌棄『絞肉機』?干脆去西線好了,一槍都不用放,轉個身光榮歸來就是『戰鬥英雄』!」

  哈德森笑而不語。斯文頓是管軍需補給的,平等地覺得所有盟國軍隊都是討債鬼,但在他們看來,美國人已經很好了,比亂七八糟的殖民地烏合之眾強多了,至少聽得懂人話。

  「蓋爾?」斯文頓發泄完心裡的怨氣,這才發現整間俱樂部裡面唯一的女性客人已經半天沒說過話了。

  蓋爾如夢方醒!

  哈德森的話宛如一根絲線,將先前所有碎片化的線索綴連成串!

  「快去——」她險些沒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

  「去做什麼?」斯文頓和哈德森都被她嚇著了,「蓋爾?」

  蓋爾怔怔地坐在那裡出神,某種可能的認知讓她面色漲紅,渾身冒汗。俱樂部裡嘈雜的人聲與靜謐流淌的爵士樂融彙成一條纖細的洪流灌入她的耳朵,她環視四方,按著「砰砰」跳動的心髒,拿定了主意。

  「快去請我喝酒啊,輸了的人作東道!」女軍官綻開一個難得的明媚笑容,「我說這背後一定有點兒什麼吧,你還說沒有?請客!」

  哈德森大笑起來:「納什上校說得沒錯,您得請客!」

  她喝得醉醺醺出來時,已經完全不能幻影移形了。軍車暢快地行駛在宵禁後的靜謐路面上,遠遠地就看到那一棟亮著燈的小巧房屋。

  納什上校雖然是個一言不合就立即翻臉開嘲諷的「潑婦」,喝醉了卻很乖,斯文頓早有經驗。他請哈德森幫忙搭了把手——其實三個人醉得不相上下,但三角形總是更穩定。小普林斯黑著臉等在大門口,說起來他認識這位也有十來年了,幾乎沒見過他有什麼好臉色,但難看成這樣的也絕無僅有。

  斯文頓後知後覺地想起這一家子都是巫師,難道還要報復他?他趕緊把正在用不知道哪國語言喃喃說著什麼的女人往家屬手裡一遞,果斷扯著哈德森跳上車跑路!

  省了他的解酒劑了,斯內普心想。他被這彌漫的酒氣熏得頭疼,蓋爾再乖都不行,干脆一個「僵屍飄行」把人往浴室運。看在她不耍酒瘋的份兒上,給她開熱水——只是這喝酒的毛病到底是從哪裡學的?大學裡,還是部隊裡?

  也就是在這時,斯內普聽到蓋爾的囈語。那當然是她祖國的語言,反反復復地,哪怕他完全放棄了這門語言據說的韻律美,也能聽明白,蓋爾是在不停地重復著四個詞。

  魔杖就在外袍口袋裡。

  「棉布、酒精、隔離、消毒?」他下意識地低聲念了一遍,話音剛落,先前還昏昏沉沉的蓋爾已經睜開了眼。

  一雙清醒的、清明的眼。

  這四個詞宛如一聲口令、一道狗哨,將她從爛醉的泥潭裡拔出來。

  斯內普帶著解酒劑回到二樓時,蓋爾已經快速地洗了一個戰鬥澡。書房裡燈火通明,她正將寫好的信件一一封死貼票,一本有年頭的龍皮收納簿攤在她手旁,紅色標記的那部分看上去已經很久沒被翻閱過了。

  「你沒醉?」雖然這麼說,他還是將手裡的玻璃杯遞了過去,「不熱,最好一口喝掉。」

  「應酬的時候隨大流醉一醉就算了,耽誤正經事可不行。」蓋爾嗤之以鼻,起身來到窗邊——路燈雪亮,為街角的郵筒投下一抹暗幢幢的陰影,站在他們家,只能看到一個角。

  她先把魔藥一口悶了,這才拍了拍手,所有寫好的掛號信便排著隊、一封封地沿著洞開的窗戶飛了出去,宛如一道紙雕的雪白拱橋,整齊劃一地溜進郵筒去。

  斯內普沉默地站在她身後,若要問他,他是發自內心不覺得格林德沃會對遙遠的東方大國做些什麼的。可蓋爾既然不問不說,他也沒必要——

  「他的確不會針對我的國家做什麼。」蓋爾轉過身來,一個響指送空杯子去樓下廚房自己洗自己,「他打定主意要平等地禍害全世界的麻瓜——一場全球性的瘟疫即將發生,在後世我們稱之為『西班牙大流感』,當然,西班牙人是無辜的。」

  「所以他要感謝你的創想……當初的『1-A』,你以為你瞞過了他,但其實沒有。」ヾ

  蓋爾疲憊地點點頭。

  「所以他把人都散出去,他在找合適的……病原體,大概?」她捋了一把濕漉漉的鬢發,「當年我明確知道,哪裡會發生鼠疫,但他的『天目』……我不清楚那是個什麼原理,但總不能讓整個世界與未來在他眼裡都像是能夠隨時查閱的《大英百科全書》。」

  「假設你們創造的這個東西也有『配方』,它和『1-A』重合率有多大?」

  「我不知道。我不是微生物學家,我只是用魔法把它們簡單粗暴地捏合在一起,在為我自己接種以前,我甚至不能保證它真的會起效。」蓋爾嘆了口氣,「但是西弗勒斯,你猜文達·羅齊爾為什麼要冒險回倫敦?」

  歐洲大陸淪陷戰火,唯獨不列顛群島能獨善其身。德、奧固然就近,但再要像戰前那樣肆無忌憚地直闖頂級科學家的辦公室為所欲為,可就難了。

  斯內普注視著她。

  蓋爾此時此刻的姿態相當悠閑,仿佛寄出那些信,她要做的事就全都做完了一般。

  「你要坐視不管?」他的用詞刺得蓋爾心頭一跳。

  「我猜龍痘只是他的Plan B,不到萬不得已,格林德沃不會這麼快就拉全體巫師下水。至於麻瓜……」蓋爾提筆在紙上寫下醉時反復噙在口中念叨的四個單詞,「曾經出使英法的遺老遺少們差不多也該作古了,能不能再聯系上,聽天由命吧。」

  「我倒想看看你到時候該怎麼和麻瓜首相解釋。」斯內普移開視線。

  其實她本可以借著女巫的身份向麻瓜首相作出「預言」:瘟疫的腳步逼近了,最好提前准備應急物資與隔離場所——她的確是在剛剛寄出的每一封信裡不厭其煩地寫下這個時代能做到的每一個防疫細節,甚至附上了渣打銀行的大額支票,那是她所能支配的所有的錢。

  但當對面是英國人時,她為什麼要?她才不要!

  「我早就說過,『我對瘟疫束手無策』——的確如此,我只會殺人,不會治病。」蓋爾冷冷地說,「普林斯家怎麼辦?」

  「真高興你還記得普林斯家!」

  「……我會讓伊娃和麗莎悄悄做些准備。」到底還是她退了一步,太久沒有進行人道毀滅,心都軟了,「至於有沒有效……要看格林德沃到底制造出了多麼恐怖的東西!」

  新年剛過,在1.0軍營限定版基礎上優化迭代過的「大流感」2.0全球通行版正式投入運營。

  最先引起注意的爆發點仍是南線戰場,是蓋爾·納什地圖上「三花聚頂」的那個位置。她本以為自己會遭到暴風驟雨般的質問與懷疑,但作戰室裡氣氛平和,倒顯得忐忑的蓋爾活像個小醜。

  「正好借這個機會停火。」外交大臣笑眯眯地,「該找個地方與諸位友鄰共商戰後重建事宜了,仗打完了,大家還是朋友。」

  「沒想到竟然真的有一場瘟疫!」海軍大臣神情奇異,「還好我們趕在那之前收拾得差不多了。」

  蓋爾簡直莫名其妙,直到斯文頓表示相關防疫措施已經印制成冊批量下發,緊急培訓的一批醫療兵也攜帶大量酒精、石灰、雙氧水等物資奔赴雙線各戰場。

  陸軍大臣的代理人甚至表示,南線已經將英國人的軍營和其他殖民地援軍、盟國友軍重重分隔開了,尤其是美軍——死得快連抬屍體的人都沒了。後來英軍撥了一個錫克營過去,又因為「抬屍體」在印度屬於賤民工種,差點兒又引起嘩變。

  「難道你們免疫了?」蓋爾艱難地問。

  就算鄧布利多有這麼大面子,這原理上也行不通啊?

  「我們的士兵也陸續有人死去。」首相低沉地說,「但即便是戰時,這也是個令人能夠接受的正常值——這都是拜您及時的提醒所賜,納什上校。」

  「不是你讓普林斯先生告訴我這些的?」斯文頓駭笑,「差不多三個月前,咱們在陸軍俱樂部喝酒那次,還記得嗎?就第二天,他說你醉糊塗了,只能讓他代為轉達。」

  蓋爾呆住了,她想說什麼,但嘴唇徒然顫動,完全不聽使喚,一並聯同眼睛、鼻子和手指都全然麻木,仿佛被凍住了一般。唯有胸口一陣陣起伏,她聽見自己算不上急促、但也絕對不夠平靜的呼吸聲,像是個氣泵,每一下都將體內的力氣都抽走。

  斯文頓讓人將印好的手冊分發給眾位同僚,也給了蓋爾一份,可她眼前所有的文字都在發花,拼命努力才能看得清,可紙上那些措施,無一不是她信裡所提到過的,連PNB都還沒有正大光明地開始准備,只能悄悄進行。

  而她萬裡之外的祖國呢?她都不敢想。南線在打仗,雖然東西方沒有完全斷聯,可郵輪不得不擦著交戰區的邊緣經過,完全不能保證時效。

  「納什上校?」老邁的首相甚至頗為關懷地問了她一聲。

  蓋爾還是不作聲,會議室裡的所有人不免都看了過來。人的目光總是有重量、有溫度的,她凍結的五官被迫開始融化,喘息聲卻漸漸平穩了下來。

  「好好抓住這個機會,別把自己折進去了。」她輕輕笑了,「我先前的條件不變,還要再加上一條:我要1840年開始所有劫掠自中國的珍寶。」


第78章 77

  從白廳街任意一扇略高些的窗口望出去,都能看見不算特別密集的一片屋頂。無論是攝政式的、維多利亞式的甚至於新藝術式的,無論是紅瓦、黑瓦或者干脆沒有瓦,它們都整齊劃一地呈現出一種特質。

  那是一種超然物外的、毫不在乎的、從容不迫的氣質。生活在這些各式各樣屋頂下的男女老少,哪怕只是僕從,都堅信自己擁有某種豁免權,有一層無形的隔膜橫亙在這一小片區域與城市裡剩下的一大片區域之間。是以盡管他們共享同一片陰暗的天空,共同呼吸著污濁的空氣,這污濁品嘗起來,也比隔膜之外更加清冽香甜。

  從白廳街任意一扇略高些的窗口望出去,當點綴在那些屋頂之間的除了情致各異的園林樹木之外,還多了一道道焚屍爐的黑煙時,女巫蓋爾·納什被請到了附近的一間密室裡。

  白日裡窗簾也是嚴密拉緊的,仿佛這樣就能夠抵擋住病毒。在壁爐火光的映照下,深紅天鵝絨黯沉沉的,宛如病人咳出的一口血痰。

  空氣裡彌漫著奇怪的味道,來自於壁爐裡熏烤著的一盤草藥,那是上流社會中流傳著的某種玄學偏方。作為貨真價實的女巫和廚子,蓋爾能分辨出其中有胡椒、芫荽、豆蔻和姜黃的味道,她相信斯內普肯定知道得比她更多,但問題來了——

  「我需要一個解釋。」蓋爾直視著對面的首相和斯文頓,手指著另一側,「為什麼我的丈夫也會在這裡?」

  「你那天太反常了,蓋爾。」斯文頓苦笑起來,「而我和小普林斯先生認識的時間,和認識你一樣久。」

  蓋爾深深呼吸了一口麻瓜班門弄斧的詭異空氣,真的魔藥都沒這麼難聞。

  「你本沒打算告知我們,對不對?」斯文頓問道,幾乎要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當得知答案的那一刻,他立馬感覺被多年相交的友人背叛了。

  「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嗎,斯文頓先生?」蓋爾輕快地笑了起來,「我從不討價還價,既然我的誠意無法打動列位,我也給不了更多了,那就只好亮亮肌肉。這才是做交易的正常流程,當初如果不是你及時退步、搞出了《簡妮·布蘭登法案》,我會怎麼做,你猜猜?」

  麻瓜政客們的臉色一個賽一個難看,蓋爾忍不住笑起來:「還記得『百夫長號』嗎?」

  斯文頓茫然的眼神看著簡直令人心疼!倒是垂垂老矣的首相記性還不錯,他清了清嗓子,只是多咳了幾聲,幾乎就引起身旁年輕下屬的戰栗。

  「1900年。」老人沙啞地說。

  「1900年我還沒畢業,身體又不好,哪有功夫跑那麼遠只為了搞掉一艘船,還要更早一點!」蓋爾笑吟吟地說,「是1897年,我12歲。」

  首相抬起衰老松弛的眼皮看了她一眼,蓋爾好整以暇地坐在那裡任由他看:「出於對您身心健康的考慮,建議您別再問下去了,我對麻瓜的心腦血管疾病沒有一點兒辦法——或許有,但我不一定樂意救。」

  「普林斯先生!」斯文頓憤而站起身來,像個熱血衝腦的毛頭小子一樣,「您——難道您就——」

  斯內普安靜地坐在那兒,只是用一個與麻瓜首相如出一轍的動作——抬起眼皮——就把斯文頓又按回了沙發裡。「我想二位怕是誤會了。」他輕聲細語地解釋,「巫師男女平等,我對我的妻子不具有任何主權,我更無法要求她為我做出任何改變。」

  「那你又該如何解釋你的背叛?」首相甚至微微笑了,「巫師也能輕而易舉地原諒背叛嗎?如果能,二位就不必如此僵硬了,我想,這種情況持續一段時間了,對嗎?巫師可以離婚嗎?」

  好一個「奪命三連問」!

  「這真是我們的榮幸!」斯內普嘴唇動了動,露出一個介於笑和不笑之間、反正看著不太友好的表情,「您,麻瓜首相,日不落帝國的掌舵人,能夠主宰世界局勢的幾個男人之一,竟然願意坐下來、花費時間、挖空心思去挑撥一對平凡夫妻的感情!」

  「管用就行。」首相點點頭,「目前來看,我們確實拿納什小姐沒有辦法,如果能出口惡氣,為什麼不呢?」

  蓋爾立即就被氣笑了。

  「沒辦法?什麼叫沒辦法?」輪到她「騰」的站起來了,「我開價很高嗎?」她指向厚重的窗簾:「外面正在死去的人,他們的命就那麼賤?」

  「仗已經打完了。」首相提醒她,「大英帝國是當之無愧的戰勝國,我們暫時用不上這些人了。」老人甚至慢悠悠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藥茶:「您以人命為籌碼與整個帝國博弈,怎麼能先心軟呢,年輕的小姐?」

  蓋爾恨得咬牙,一只手從旁伸了過來,安撫般地握了握她的手。蓋爾反手抓住斯內普的手,將額頭貼了上去。

  冷靜,她要冷靜,蓋爾心想。那是格林德沃的造物,她本來也做不了什麼,只能等他自己收手。

  「噢!」首相揶揄的聲音無不嘲諷地響了起來,「看來是我誤解了二位的關系?如果納什小姐只能依靠這種幼稚的展示作為反擊,那我們不如暫時道別,等籌碼再漲一漲?」

  「在這件事裡我還什麼都沒做,但我不介意做些什麼。」蓋爾毫無尊老愛幼的心腸,只想給他一拳。

  「正因為巫師神通廣大,您的本事拉高了我們對您的容忍限度。您過往的豐功偉績,我知道的、不知道的……為什麼不再做一遍呢?是不喜歡嗎?」首相簡直有恃無恐,「總不會是害怕魔法部吧?怕你們那個——魔法警察?」

  「傲羅。」斯文頓陰郁地說。

  「怕傲羅再次將你抓去那個不見天日的苦牢嗎,納什小姐?」首相親切地問道。

  蓋爾站起來就要走!她一步邁出去,到底還是折了回來,從巫師袍裡抽出一份文件。

  「這是PNB和卡文迪許學會合作研發的紫外線消毒燈。」她冷冷地俯視著首相,忽然揚起手——

  文件劃過一道弧線,重重抽在斯文頓的顴骨上,將他整個人抽得從扶手椅裡側翻下去,拱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

  「我不打老人。」她厭惡地說,消失在幻影移形的爆響裡。緊接著又是一聲,在場的另一位巫師也不見了。

  春信初至,綠意尚未染上倫敦的枝頭,何況瘟疫蔓延的當下,壓根兒也沒有人敢在公共場合流連。空曠寂寥的林蔭路上,接連傳來兩聲輕微的「爆響」,驚飛了一簇大模大樣遛彎的野鴨。

  「蓋爾!」斯內普追上去,一把拉住她的袖子,蓋爾掙了一掙沒掙開,簡直有些沒臉見人似的,將頭扭到一邊。

  「我搞砸了,對不對?」她低落地說,「特別是最後那一下,那個死老頭心裡不知道怎麼笑我呢!他認定了我是個虛張聲勢的心軟女巫,沒法和他坐在同一架天平的兩端。」

  「沒錯,你搞砸了,不過不用等到最後那一下。」他卻很高興似的,臉上也帶著笑意,「你最一開始放狠話的時候,就已經搞砸了。或許你應該先將整個英國搞得天翻地覆再來開價。」

  「噢,你這麼說?」她斜眼看他。

  斯內普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們本來就各有立場,無法統一,但至少可以相互理解。」蓋爾瞪了他一眼,沒什麼力度,「下次,求求你至少提前告訴我一聲!」

  「或許你可以將其稱為『驚喜』。我處理過無數個惹麻煩的愚蠢學生,其中有半數都聲稱要為約會對像准備『驚喜』,看上去它很受女巫歡迎。」他一本正經地說。眼看蓋爾要炸毛,才及時改口:「好吧,下一次我會和你一起出門。」

  蓋爾嘆了口氣,鬧不明白他怎麼這麼高興,談判破裂雙方吃虧,誰都沒落下好啊?

  「看!」她指著遠處的白色希腊復興式建築。

  「什麼?」他對麻瓜倫敦遠不如她了解。

  「大英博物館。」

  「或許你可以偷出來。」斯內普了然地點點頭,「人數不夠,就叫上格林德沃的人和你一起偷。我也可以幫忙。」

  「什麼?」蓋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轉過身來,甚至摸了摸斯內普的額頭,「我我我、我們第一次訂婚的信物是什麼?」

  第一次訂婚!斯內普被這個用詞逗笑了。確實,他們訂婚訂了兩次,結婚大概也算是結了兩次。

  「一只肥大的玉石手鐲,你說很貴。」他回答道,眼睜睜地看著蓋爾松了一口氣,覺得更好笑了。

  「聽著,蓋爾。」斯內普捧起她的臉,注視著那茫然撲棱的睫毛掩映下的黑眼珠,「你可以選擇偷,你也可以用奪魂咒控制麻瓜內閣來達成你的目的,甚至可以真的抽首相一記耳光,但是你沒有,不是嗎?」

  「老天爺啊,你不會要誇我善良吧?」蓋爾露出一個苦澀又疲憊的微笑,「或許我打從一開始就該選擇奪魂咒,事半功倍。」

  「你不會的,奪魂咒只是你一時的手段,絕不是你永恆的捷徑。」

  「那……謝、謝謝誇獎?」

  蹩腳的道謝換來一個愉悅的深吻。

  「還記得嗎,你曾經問過我,奪魂咒哪裡邪惡?明明你和我,我們都用過。可越頻繁地、長期地使用這個魔咒,會改變巫師的心性,即不再將人視之為平等的個體,而是可以隨意操控擺弄的玩具與傀儡。」

  蓋爾面色微紅,不自在地說道:「別誇了,就算是伏地魔在這兒,也不可能像你說的、用奪魂咒控制一整個麻瓜內閣,他和我,我們都不懂政治。格林德沃倒是懂,連他都沒有這麼做。」

  「達成目的最重要。」斯內普搖了搖頭,蓋爾堪稱「幼稚」的言論讓他第不知道多少次想笑,「就像我剛剛說的,你明明可以先將整個英國搞得天翻地覆,再來開價。你沒有,而且你不打算這麼做,你只敢放放狠話,所以麻瓜首相可以肆無忌憚地拿捏你。」

  「我——」蓋爾不服氣,險些硬要證明自己就是草菅人命的女魔頭。

  難道她這麼做了斯內普會不管?鄧布利多會不管?只怕他倆隨便哪一個,抬抬手就能解除那個簡單的變色咒。可她也知道,這二位對「葉綠素消除咒」大抵是沒辦法的,就是格林德沃,估計也半懂不懂。

  「你不打算那麼做。」斯內普又重復了一遍,無比肯定,「盡管你炮制許多災難,但也不會坐視『泰坦尼克號』沉沒。」

  「如果有一天我這麼做了呢?」蓋爾忍不住問。

  斯內普想不到她這麼難哄。安慰人一向不是他擅長的,數來數去也只有三板斧:講道理,然後親密接觸,或者深入接觸。通常情況下蓋爾·納什小姐都聽得進去道理,個別情況她也很配合,像今天這樣執著不休、一個台階都不肯下的情形從未出現過——大概和麻瓜撕破臉也令她不好受吧,十來年的交情總不能全是假的。

  「你這麼做當然有你這麼做的理由。」他試著說,一不小心甚至化用了麻瓜首相的「金句」,「你的那些豐功偉績,我知道一些,還有許多我不知道的……單就我知道的這些,我發覺其中蘊含著某種規律。」

  「你編教科書編上頭了?」蓋爾困惑地瞪著他。

  「你從來不對生靈出手,不是嗎?」他很平靜地望著她,這個規律一定不是最近才發現的。

  「是啊,我破壞的是生靈賴以生存的家園。」蓋爾自嘲般地笑了笑,「難道你覺得,這比直接殺人來得高尚?都是一樣的,西弗勒斯,無所謂善惡優劣,格林德沃狠得下心,他不在乎,可我不行,僅此而已。」

  「這至少給了我一個台階,一個理由,或者一個借口——而阿不思·鄧布利多正缺少這樣一個台階。」

  蓋爾愣住了,她呆呆地望著他,神情有些可愛。

  「怎麼不說了,『談判高手』?」斯內普松開她,「我還可以叫你什麼,『陰謀家』還是『叛國者』?」

  「我有時候真覺得你越活越年輕了。」蓋爾搖頭失笑。

  「這是我應得的。」斯內普坦然說道,甚至還非常刻意、非常倨傲地抬了抬下巴,「難道我不能擁有幸福快樂的一生?和千百年來英國絕大多數巫師一樣。難道我不應該擁有家庭與愛?難道我不應該關懷明日的天氣、菜單或者金庫余額?我唯一惋惜的是,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太晚了。」

  蓋爾靜靜地聽著,忍不住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擦掉眼角的淚。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最好別說。」斯內普卻沒有笑,「你沒有破壞我的生活,正相反,是你帶來了這一切,蓋爾。到今天,我早就已經不想追究你到底從何而來、又從哪裡得知我的故事,這已經不重要了。」

  蓋爾不得不翻遍長袍內外口袋找一條手帕才能擦干愈發洶湧的淚水,還好斯內普也非常不習慣在她清醒的時候傾吐心聲,一時兩個人竟然都有些不自在。

  「鄧布利多那邊怎麼樣?」蓋爾只好抽噎著談起另一個男人,轉移彼此的注意力。

  「毫無覺察,這讓格林德沃事先那些遮遮掩掩的小動作,只能用一句你們國家的俗語來形容。」斯內普清了清嗓子,「愛人的眼睛總是能夠美化一切。」

  蓋爾費力地解了一下碼,覺得這大概是「情人眼裡出西施」——還能這麼用?

  「他、他是不知道呢,還是不覺得這是格林德沃的手筆?」

  「都有,放假之前他困守霍格沃茨的像牙塔裡與麻瓜社會隔絕,假期裡他終於能看上麻瓜報紙了,但顯而易見,他認為麻瓜裡流行瘟疫再正常不過了。」

  這麼一說倒也是。怪不得格林德沃要感謝她的創想,戰爭和瘟疫……自古以來造成人口大幅度下降的最常見原因,而巫師幾乎不可能從中遭受什麼傷害。

  「你沒告訴他?你不打算告訴他?」蓋爾不知道,她的表情和剛剛斯文頓簡直一模一樣。

  「他什麼都做不了,就像你什麼都做不了。」斯內普指了指某個方向,「我選擇告訴麻瓜,是因為政府出面,真的可以做些什麼。」

  蓋爾沒好意思告訴他指錯方向了,這有點破壞氣氛。

  「我確實什麼都做不了。」她沉下心來,嘆了口氣,攏共知道一個小學生課外讀本裡提到的青霉素,還不知道怎麼提取,更不知道有沒有效,「你不是一向最依賴——信賴鄧布利多嗎?」

  斯內普給了她一個惡狠狠的白眼!

  「他能干什麼?帶上魔杖找格林德沃打一架,然後呢?假設他通過各種手段得到了那個類似於『1-A』的名字,你要怎麼做,聯合全世界巫師施一個覆蓋全球的消失咒?你是不是忘了,為了治好你一個,出動了幾個緘默人和治療師?」

  「那不是還換了個腦嘛……」蓋爾小聲嘟噥,想起當年料理「黑草原」的時候——變色那是一瞬間的事兒,但百來號人分組分區,從白天念咒念到黑夜,忙活了一個周才讓整片「黑草原」的葉綠素通通消失殆盡。

  是了,她怎麼就忘了「黑草原」?本以為巫師處理不知名病菌像砍瓜切菜一樣容易,「1-A」就成了雞肋,其實也不然,不是嗎?至少它耗費人力,且很繁瑣,巫師最缺的就是人了。

  是時候培育「2-B」……呃,「3-C」了。

  她心裡正琢磨,耳邊忽然聽得「轟隆」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緊接著眼角一花,余光裡有什麼東西張牙舞爪地飛速劃過去了。

  「空襲?」蓋爾第一反應是這個,不由又驚又怒。斯內普的視角比她強一些,但事發突然,又離得遠,兩人誰也沒反應過來。

  「至少不是炸彈。」他皺著眉說,「我能肯定,那是……從下向上飛的,很長,會扭曲,像是某種……你們國家真的有龍嗎?」

  「哈?」蓋爾手搭涼棚,極目遠眺,只能看到愈發灰蒙的天幕,「你是說,有一條中國龍飛上了天?」

  「對角巷在那個方向嗎?」

  蓋爾搖搖頭:「不在,魔法部也不在。」

  「麻瓜的科學造物,或許?」

  「但凡天上飛的都得盡量減少空氣阻力,那種曲折的形狀根本不可能。」蓋爾斷言,「去看看?」

  雙手相握的瞬間,他們身上的巫師長袍已經變成了合乎時代潮流的麻瓜服裝,繼而雙雙消失在幻影移形的響聲裡。

  下一秒,倫敦東區某條潮濕陰暗的背巷裡傳來一聲輕微的爆響。

  「這是哪兒?」

  「白教堂。」

  「是這裡嗎?」

  「還差一點,再來!」

  他們又幻影移形了幾次,才最終來到事發地周圍——還是得感謝麻瓜消防車為他們指明方向。

  「想不到你對麻瓜倫敦如此了解。」

  「畢竟我不得不和一群貨真價實的麻瓜一起學習、生活了五年。」

  「噢……『不得不』?誰強迫你了?」

  「好吧,我自找的、我自找的!」

  兩人一邊鬥嘴,一邊在圍觀人群中穿行,感受著來自扒手們的熱情招呼——蓋爾這些年日子過得悠閑自在,百密一疏,忘了以前當麻瓜大學生時,出門從不穿好衣裳。

  「後退、都退!都不怕死嗎!瘟疫明天就會奪去你們的命!」麻瓜警員揮舞著粗短的木杖,竭力維持著秩序,身後是一幢轟塌了半邊的喬治亞風格樓房,不管曾經有幾層,反正現在只剩下兩層,還幾乎少了三分之二。

  「是德國人的炸彈嗎,先生?」蓋爾大聲問道。

  「你這麼信任德國人,小皇帝會高興的!」過於愚蠢的問題果然吸引了警員的注意,「只是瓦斯爆炸,小妞,可讓你失望了!」

  「有人罹難嗎?」

  過於誇張講究的用詞再次引得警員看了過來,這一次他注意到了這對男女與這個地區格格不入的衣著:並非式樣如何新潮、用料多麼考究,而是他們並沒有像千千萬萬個恐懼瘟疫帶來死亡的英國人一樣佩戴口罩。通常只有那些死要面子的「上層人」才會這麼做,他們自恃有內部流傳的秘方,有最好的醫院和最好的醫生,從來不屑於和普羅大眾一樣「流於俗套」——這太不優雅!

  「有的,女士。」盡管心中腹誹,警員還是端正了態度,「這裡曾是一家職業介紹所,夫妻兩個開的,現在我們找不到——啊!找到了,或許那個就是。」

  一名消防隊員正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把高背椅滑下廢墟,有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半拉堆在椅座上,半拉搭在椅背上。

  圍觀群眾發出陣陣驚呼,此地過於剽悍的民風讓他們哪怕是女士都十分樂於看這樣的熱鬧。

  「你看到的那個像龍的東西,會不會是某條被炸上天的床單?」蓋爾問了一個簡直要殺死物理學的問題,還好斯內普並不懂麻瓜物理。

  「完全沒可能,它在動,出於主觀意願的那種。」斯內普十分肯定,「何況也沒有那麼大的床單。」

  蓋爾又去問了一圈兒,發現只有他倆看見了那個怪東西,哪怕事發時正在對過街道上擺攤的小販,都沒看見有什麼東西飛上了天。這通常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第79章 78

  他們立即脫離了人群。

  「我去找魔法部的人,找斯卡曼德。」斯內普知道她絕對閑不住,「記住我說過的,別給威森加摩更多指控你的罪名。」

  「我保證。」蓋爾也從善如流,舉手發誓,「我絕不會把任何一根煙囪變成花雨,也不會再讓任何一扇門裡湧出源源不斷的救生艇。」

  於是她給自己套了個幻身咒,慢慢沿著廢墟傾塌的斜坡向上走,企圖采集一些生物證據。現場很慘烈,大多數室內陳設都已經完全失去了本來的樣貌,以至於蓋爾只能依靠經驗推斷這裡是餐廳——另一位受害者較為均勻地分布在一張橢圓餐台附近。

  她畢竟不是專業人員,轉了一圈兒什麼都沒發現。也是環境實在惡劣,滿地碎屑塵埃之中,幾乎沒有落腳處。蓋爾注意到二樓地板仍是完整的,便抽身打算去一樓瞧瞧,誰知門窗都已經被傾斜的樓板壓到變形,完全打不開了。

  蓋爾嘆了口氣,小心地沿著廢墟斜坡出溜下來,回到她剛剛和斯內普分手的地方——相隔一幢房子的電話亭——解除了幻身咒。

  「怎麼樣?」斯內普手裡捏著一枚閃亮的小銀幣。

  「瓦斯爆炸對四面八方的衝擊力應該是均等的,那個明顯不是,它的力量在向上走,完全摧毀了整個三樓和四樓,二樓越是低矮的地方,保存得就越完整,譬如地板。」

  斯內普用眼神示意她繼續講。

  「我懷疑它攻擊了兩次,第一次類似於試探、或者覺醒?那個麻瓜毫無疑問是它的主要目標,它摧毀了他,也只想要摧毀他,所以只有坐在椅子上的麻瓜成了碎屑,但椅子反而好好兒的。」蓋爾立即大受鼓舞,「成功之後,它驚異於自己的力量,帶著某種……類似於宣泄的快意,衝上天空,這也是我們聽到的那聲爆炸的由來,兩層樓在一瞬間被巨大的魔法力量化為烏有。」

  「聽上去很合理。」斯內普評價,「給我看看你的證據……或者你『從前』有任何渠道涉及麻瓜刑偵學的知識?」

  「沒有,我猜的,全然地。」蓋爾大大方方地說,「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那麻瓜死成那樣,所有低於他屁股的一切都維持得還算完整。」

  「你以為你是誰,夫人?英明睿智的麻瓜神探?」他毫不客氣地嘲諷,嘴角還掛著一絲笑。

  「單就說話的藝術來講,你更像21世紀的福爾摩斯,先生。」蓋爾毫不客氣地拿他絕對不懂的梗來回擊,順便搶走了那枚銀幣,「這是什麼?」

  正當此時,銀幣開始在她掌心發亮。

  「即將邁入新世紀的麻瓜將會稱之為『報警回執』,至於剛剛進入新世紀的巫師會怎麼稱呼它,我還不知道。」斯內普拉著她走到外面的街上,「我只知道傲羅依靠它定位,銀幣發亮,意味著他們准備出發了。」

  「那這是哪兒來——等等,你、你是打電話報的警?」銀幣越來越亮,像個反射陽光的大鑽石,再亮下去恐怕有人要來搶。

  「就在布設蹤絲的那一年,魔法部對麻瓜的公共電話線也動了手腳,只要是在城市裡,巫師可以通過任意一座麻瓜電話亭聯系魔法部求助。只不過後來電話和城市的樣子都變得讓巫師難以理解,電話亭越來越少,願意在麻瓜城市中滯留的巫師也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魔法部外面那碩果僅存的一個歷史遺跡。」ヾ

  「所以這說白了就是,巫師最後一次試圖追趕麻瓜的發展腳步,結果發現實在追不上就擺爛了?」

  「你可以這麼理解。」斯內普把銀幣拿回去,它在真正的報案人手裡光芒柔和多了。

  「他們出發了嗎?還有多久到?」蓋爾環顧四周,試圖找一個合適的幻影顯形落腳點,這一片都是居民區,房屋排布得相當密集,人煙並不因為瘟疫肆虐而寥落——那是上流社會的特權。

  「傲羅、野獸辦公室外加記憶注銷指揮部,或許還有偶發事件逆轉小組,至少四個部門一起行動,絕對快不了。」

  「人類的優良品質,巫師麻瓜都一樣。」蓋爾打趣了一句,感到身後正倚靠的磚牆竟是在輕輕的顫抖……或者說戰栗。

  「哎,地震了?」她驚訝極了,拉過斯內普的手往牆上摁,想讓他也體驗一下,「我還以為不列顛沒有地震呢,早知道你們也地震——」

  他們同時看到了磚牆的「波動」,如同海浪卷上沙灘,一塊完好無缺的青磚從「內部」被推了出來,摔在地上裂成兩半,緊接著正面牆都崩潰了。准確地說,是解體。

  與方才如出一轍的爆炸聲陡然響起,有什麼東西一頭衝破屋頂撞了出來,像煙氣卻有形狀,是實體卻無法把握,它可以肆意地舒展收縮身體,是一大團灰蒙蒙的迷霧,霧裡烏雲密布,雲間電光閃爍。

  人群紛紛湧向這邊,蓋爾拍打著滿身被殃及的塵灰,隨口應付麻瓜警察的盤問。斯內普還盯著那團怪物不放,它現在盤踞在另一戶人家的陽台上,所過之處磚瓦碎裂、牆壁傾圮,但是麻瓜們看不見它。

  「它會思考。」斯內普忽然說,「會傾聽,它聽得懂英語。」

  蓋爾便也分了一只眼睛過去,麻瓜警察好奇地沿著他們的目光看去,既什麼都沒看見,便也沒管,只是堅持要讓這一帶的居民全部撤離。「該死的瓦斯!在檢修工人到場以前,最好誰都別——」他話沒說完,就看到這對男女忽然有志一同地猛地揚起右手!

  一支細長的小木棍在他們手裡閃光,無形的風從木棍上擴散開來,繼而麻瓜警察便感到背後傳來一陣強大的衝擊,直接將他拍在了地上!

  壞了,又爆炸了,第三起了!他捂著後背——只摸到破破爛爛的警服和滿手的血——艱難地翻身爬起,卻發現身後那幢房子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安然無恙,只外立面有幾道大裂縫,還有些許磚石崩裂而已。

  「怎麼回事啊?」麻瓜警察連忙問——那對男女,手依然沒有放下,小木棍依然閃光,只是轉向了其他方向。

  那邊還有什麼他看不到的東西嗎?

  麻瓜警察忽然想起小表妹卡洛琳,她去海邊游泳險些溺水淹死,回來就有些不正常。總是說些什麼,這個世界上有巫師?有神奇的魔法?正是巫師用魔法救了她,但她發誓保密,連最親近的人也不能說。

  他本來還在心裡笑話卡洛琳,這不已經等於全說了嗎?但表妹很不屑,嘲笑他永遠也想像不出那個世界有多麼瑰麗而奇妙。

  「這是怎麼回事啊?」他又重復了一遍,自己也感到氣勢略虛,又壯著膽子去拉扯那位女士——女巫的袖子。

  「什麼?」女巫正全神戒備,被他一拉就分了心,「你怎麼還在這兒,跑——」

  「蓋爾!」

  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再一次傳來,麻瓜警察眼睜睜看著又一棟房子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瞬間摧毀,但他什麼都看不見,他只看到男巫和女巫動作不再一致,在男巫的操控下,他所看不見的虛空裡,似乎風的流動發生了什麼變化。

  「快!」男巫催促。

  女巫抬起小木棍,大聲而清晰地念出一個詞組,麻瓜警察一開始還懵,但在她接連不斷的重復聲中,終於聽懂了第二個單詞——氧氣。

  這關氧氣什麼事?難道是在滅火嗎?看不見的火星引起了瓦斯爆炸?

  但景況在好轉,從男巫的神情上就能看得出來,但女巫的左手卻一直緊緊扣著,似乎捏著什麼殺傷性更大的武器。麻瓜警察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偶爾還回頭去看看無辜群眾——街道上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不用他組織撤離了,傻子都知道該躲得遠遠的。

  然後麻瓜警察就眼睜睜地看著街道上接連傳來幾聲爆響,一簇男男女女憑空出現在他眼前,約莫有八九個人。他們有的看上去像事業有成的精英分子,也有的完全是把毫不相干的衣服往身上胡穿,中間還夾著一個慌張的年青男人——男巫吧,大概,他兩手抱著一只巨大的皮箱,看上去完全像是被劫持來的。

  「我想你們的援軍到了,女士!」麻瓜警察很高興,但男巫女巫一瞬間面色大變,那男巫厲聲說道:「閉嘴!」

  女巫緊扣的左手已經舉起來了,她比了個「扼住」的姿勢,像是要隔著虛空掐死什麼東西。

  「不,蓋爾!」男巫嚴厲地制止她,盡管他自己也十分勉強,舉著小木棍的手微微顫抖。

  麻瓜警察敏感地覺得,那個他看不見的東西正在垂死掙扎,就因為他剛剛說了那句話?怎麼,難道那是個人嗎?他躲在巫師背後,眼見得女巫咬了咬牙,左手從口袋裡抽出另一支小木棍,一齊指向半空。

  又是接連幾聲爆響,剛剛憑空出現在遠處的巫師援軍終於趕到了眼前,他們顯然是能看見什麼的,社會精英也好、奇形怪狀也好,連同那個被脅迫的小孩,都一個個目瞪口呆。

  「這是什麼?」有個奇形怪狀尖叫道,「是它造成了這一切嗎?梅林啊,剛剛只說炸了一棟房子,你管這半條街叫『一棟房子』?我不管,我得再找人來!」說著,就猛摁胸口寫著「媽媽」ゝ字樣的徽章。

  「對於造成重大損失與人員傷亡的神奇動物,巫師有權就地處決。」奇形怪狀的頭頭抽出了自己的小木棍,問向社會精英的頭頭,「你們來還是我們來,忒修斯?」

  「不!」抱著大箱子的年輕人立即反對,態度堅定,但聲音小得可憐,眼睛還痴迷地盯著半空,「我們連那是個什麼都不知道!」

  「回去你就可以解剖它,我讓你全權負責!」

  「我們現在的職責是幫忙!」被稱作「忒修斯」的男巫忍無可忍,他率先走到女巫身邊,舉起他自己的小木棍,開始重復起女巫反復念的詞組。所有人都紛紛跟上,人手一多,似乎效果顯著。

  「它在縮小!」有人欣喜又驚奇地喊,「雖然我不知道我們到底做了什麼!」

  「是啊,哪怕是神奇動物也需要呼吸氧氣,我們正在讓它被迫窒息。」

  「那以後我們可以直接移走怪獸的肺!」

  「?等等不——」

  「那你為什麼不直接阿瓦達?」

  「你傻啊,這樣就不用寫報告闡述緊急使用不可饒恕咒的必要性了。」

  接踵而至的信息湧入麻瓜警察的耳朵裡,他暫時顧不得分析,只好先拼命記住。就像奇跡再現一般的,一個人再次憑空出現在他眼前,像是從某個隱形的陽台上失足跌落,忽然就滾到了地上,他整個頭臉都是紫的,落地後卡了一下,才開始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看上去痛苦異常。

  巫師們紛紛收起自己的小木棍,大多數人的神情都活像見了鬼,連那位主導了窒息戰術的女巫都不例外。她同伴的男巫神情驚異,眉頭高高挑著,仿佛無法將眼前的人與他印像裡的某個東西聯系到一起去,而那個抱箱子的青年,他就像看到了一座金山。

  「愣著干什麼?」男巫率先失去了興趣,他抱起手臂,對援軍毫無謝意,「除非已經滅絕的美杜莎重又現世了——難道你們單憑目光就能石化他?」

  女巫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回頭微微一笑:「我想這次總不會再受到什麼指控了吧?」

  一撮奇形怪狀們已經圍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討論著「他是誰」、「大概是麻瓜出身」之類的話;另一撮則彙合了剛剛趕到的其他奇形怪狀,分頭勘查起了周邊環境,邊走邊往地上灑一些金色粉末;那個叫「忒修斯」的精英範兒男巫則權威又專業地回以頷首:「當然,事情塵埃落定以後,部裡會聯系二位,還請在方便的時間前去做份記錄。」

  女巫蓋爾向旁邊撤了一步,露出身後滿面好奇的麻瓜警察。

  「我想你們最好帶他去一趟聖芒戈。」她友善地朝他笑了笑。

  「聖芒戈?」麻瓜警察重復了一遍,「教堂嗎?」

  「巫師醫院。」忒修斯態度很溫和,「不過這點兒小傷還不用去醫院,我現在就能幫他——」

  「要去。」男巫不容置疑地插嘴了,「帶上你那個弟弟,去魔法怪病研究科找治療師蘭斯洛特·沙菲克,他會告訴你們那是個什麼東西。」

  「紐特?」忒修斯望了望天降怪人身邊忙忙碌碌的巫師們,「難道你知道這是什麼,西弗勒斯?為什麼不現在就告訴我們呢?」

  「我又不研究神奇動物!」男巫握住女巫的手,「要是沒什麼事我們就先——」

  「砰!」麻瓜警察嚇得心都要從嗓子眼兒裡蹦出來了,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他今天都聽倦了!

  「紐特!」忒修斯不顧危險,大步趕了過去,奇形怪狀們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呻吟不絕。麻瓜警察發現,自己的視野裡再次失去了天降怪人的身影,但他同時注意到,那對男巫女巫都仰首向另一個方向眺望。

  「它……他在哪兒?」麻瓜警察大著膽子問,「在那邊?」

  「他走了。「女巫回答,依舊眺望著,「我也不知道他會逃向何方。」

  「這、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隱形人?還是什麼來著……神、神奇動物?」

  「你記性倒好。」女巫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這樣的人,要消除記憶都比別的麻瓜要費功夫。」

  「我不想消除記憶!」麻瓜警察連忙強調,他看人看得久了,越看越覺得眼熟,「女士,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女巫臉色一變,雙手合在自己面前,再展開時五官已經全然變了一副樣子,那個神采飛揚的亞裔女人不見了,站在麻瓜警察面前的是一位金發碧眼、美得咄咄逼人甚至帶點男子氣的白人。

  「又來了!」男巫搖搖頭,指著那麻瓜警察問:「他要怎麼辦?」

  「別消除我的記憶!」麻瓜警察恨不得跳起腳來發誓,「我願意保守秘密,我以家族榮譽起誓!我的表妹卡洛琳也被巫師救過!你們既然允許卡洛琳記得,拜托請允許我也一起記得吧!」

  「別擔心、別擔心!」換了一張臉的女巫笑盈盈地安撫他,「現在罪魁禍首逃之夭夭了,我們恐怕立即就要去部裡說明事情經過,還要借你當個證人。」

  「願意效勞,女士!」麻瓜警察堅定地說,為即將到來的魔法世界深度之旅激動不已,但他隨即想起了自己的職責,又有些遲疑。

  「交給他們吧,那些人拿捏麻瓜的記憶可是專業的。」女巫給他指了指在案發現場徘徊流連的奇形怪狀們,灑在地上的金粉此刻已經越升越高,漸漸散入空氣中不見了,而奇形怪狀們人手一個羅盤狀的怪東西,各自循著方向折進漁網般的小巷去了。

  留在現場的另一批人則聯手「吹」了個碩大無比的七彩泡泡出來,那泡泡越變越大,到幾乎能籠罩整個街區那麼大時,「啪」的一聲,破了。

  麻瓜警察眨巴著一雙求知的眼睛,奈何女巫也覺得新奇,看來是之前沒見過,最後還是那個男巫開口為他們解釋:「之後來到這裡的所有人,腦子裡都只有一種聲音,那就是巫師想讓他們以為的真相。」

  「上帝啊……」麻瓜警察嘆服不已,「你們巫師都是好人吧?這要是出個陰謀家或者野心家,那可不得了!」

  已經出了,蓋爾與斯內普交換了一個眼色,忍不住苦笑。

  記憶注銷指揮部和偶發事件逆轉小組還在忙得昏天黑地、估計要加班,但神奇動物管理控制司這頭卻忙完了——不忙完不行,罪魁禍首已經跑了。以未來的神奇動物學家為首,這伙人統統得去聖芒戈報到,畢竟是傷員,傲羅還分了兩個人陪同,只剩下小隊長忒修斯·斯卡曼德一臉輕松地帶三位目擊證人回魔法部。

  同事都走了,他也不裝了,直接笑道:「怎麼你們走到哪裡都有事情發生?」

  斯內普聞言一窒,許久才喃喃道:「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竟然也會和這句話沾上關系。」

  「少來!」蓋爾笑道,「你上次處理我的爛攤子至少也五六年了!」

  「差不多三年半。」忒修斯立刻嚴謹地訂正,他好像是在開玩笑,又好像沒有,「說實在的,蓋爾,你總給我一種很危險——不,這樣不太禮貌,應該是棘手,很棘手的感覺,就好像潘多拉的魔盒,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突然打開。」

  「說不定它一直開著呢?」蓋爾反問,在忒修斯微妙的注視下慢悠悠地補上下句,「你最好祈禱,有人知道它什麼時候會關上。」

  氣氛有些僵硬,但麻瓜警察卻覺得這是事情發生以來,他聽得最清楚明白的一段對話——這位漂亮女巫不是什麼好鳥!他不動聲色地離她遠了一點,更靠近那個叫忒修斯的男巫,女巫的同伴注意到了他的行為,只是輕蔑地笑了笑:「麻瓜快來了,該走了。」

  「我帶這位警察先生吧!」忒修斯拍了拍他的肩膀,順便幫他整了整帽徽和領結,麻瓜警察有些不舒服,感覺自己被當成了寵物或者玩偶,「多少會有些難受,請您克服一下,腦子裡什麼也別想,將自己當成一具屍體……忘了問,先生怎麼稱呼?」

  「馬修·伊萬斯,」麻瓜警察伸出手來挨個握了握,好鳥壞鳥都沒放過,「老家在愛爾蘭ゞ,據說16世紀就遷到英格蘭來了,誰知道呢!我不是倫敦人,我家在考文垂。」

  「離我家不遠!」忒修斯點頭笑道,「我家在達特穆爾々,不過我和我的妻子住在蘇格蘭,也不算遠,對吧?」

  「每一個都很遠啊!」馬修脫口而出。

  「不不不,伊萬斯先生,如果這樣呢?」忒修斯忽然強硬地扣住他的手,不忘叮囑,「記住,什麼都別想,把自己當作一具屍體!」

  「啪」、「啪」兩聲,先前還人才濟濟的爆炸現場頓時空無一人。


第80章 79

  蓋爾覺得斯內普屬實是有點兒怪,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離開爆炸現場之前他似乎就開始出神了,她直感覺自己像是在牽著一個沒有靈魂的傀儡。

  「怎麼啦?」下行廂梯裡,她悄悄問道,「我發誓我已經反思過八百遍了,問題應該沒出在我這兒。」

  斯內普很快地掀了掀唇角,想笑,但是又笑不出來。他並不是很想直說,這似乎有些難為情,但以蓋爾的腦子,未必明白他的暗示——那還不如直說!

  「那個麻瓜。」趁著忒修斯·斯卡曼德正向興奮至極的麻瓜警察介紹魔法部,他壓低了聲音,「我想,他應該是莉莉的祖先。」

  蓋爾一時沉默,正當斯內普懷疑是不是正廳太過嘈雜她沒聽清時,蓋爾已經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額頭。「我承認,西弗勒斯。」蓋爾憐憫地望著他,「英國的確很小,但你也不必碰到一個重姓的就覺得是熟人吧?『伊萬斯』是什麼很小眾的姓氏嗎?」

  那不遍地都是,包括大洋彼岸——難道她能說美國隊長也是莉莉的表親?

  「但她跟我提過。她的曾祖父馬修,老家在考文垂,家裡都是工人,唯獨他去了倫敦當警察,後來被征上了一戰戰場,死在了凡爾登。ヾ」斯內普越說越快,急促中帶著一種莫名的興奮,「姓名、籍貫、職業甚至工作地點都對上了。」

  唯獨死因對不上,「大反攻」早就結束了,傳說中的絞肉機壓根就沒出現在西線,而馬修·伊萬斯還活著,從未上過戰場。

  「你沒記錯?」蓋爾覺得自己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

  「沒有,她——」斯內普卡了一下,本能覺得接下來要說的話不妥,但看著蓋爾澄澈的眼神,他怎麼也說不出口那謊言,干脆心一橫,「她和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

  「那可太帶勁了吧?」蓋爾小聲尖叫起來,「我我我我要怎麼做?和這個馬修做朋友嗎?」

  「我想你應該把魔杖交給我登記,夫人。」檢驗台後的男巫打著哈欠出言提醒,「而不是在這裡和您的丈夫說悄悄話。」

  蓋爾訕訕回頭一笑,從口袋裡掏出魔杖。

  「另一支。」男巫嬌俏地搖動食指,「不,不不,先生,我不是指您的魔杖,我是指這位夫人,您有兩支魔杖,不是嗎?」

  被拆穿的蓋爾不情不願地又上繳了一支,並試圖搞明白究竟是什麼原理導致她被發現。這樣一打斷,直到他們踏上了前往神奇動物管理控制司的升降梯,蓋爾才重又想起來。

  「或許我們可以搬到他家附近。」她愉快地暢想著,「這樣我們就可以像鄧布利多與哈利·波特的關系一樣,也就像巴希達·巴沙特與鄧布利多的關系一樣。」

  「這沒有意義。」斯內普已經恢復了冷靜,「據我所知,伊萬斯家因為她爸爸工作原因一直在搬來搬去。而且……馬修沒有像從前那樣死去,或許這會導致……不再有莉莉。」

  蓋爾嚇了一跳,感到有些麻爪。「只要他把該生的孩子生下來就沒事吧?」她干巴巴地問。

  「父母健在與單親家庭是不一樣的,或許父親的看護會使一場本能夠扛過去的小病成為死劫,或許這位父親會傳染眼下正流行的瘟疫給他的妻兒——如果他死了,我就沒這麼多憂患了。」

  「恭喜你學會開玩笑了,真不容易。」蓋爾勉強道,心裡小鼓直敲。

  果然斯內普定定地瞧著她,蓋爾生怕他說出什麼「我沒開玩笑」之類,但好險他穩住了,只草率地點了點頭:「那你怎麼不笑?」

  「鬼才笑得出來!」蓋爾垮下臉來,「麻瓜也是人,是人就不能單性生殖,我們面臨的難題哪裡是眼下這一位不知道出沒出生的爺爺——她有和你說起過其他親人嗎?」

  「沒有。」斯內普給出了否定答復。

  這話題進行得有點怪,仿佛她下一個項目就是把莉莉·伊萬斯的祖祖輩輩分別抓起來關進安全、清潔、衣食無憂的「培養皿」,時刻監視以確保他們能代代繁衍、最終順利地誕下斯內普記憶裡的紅發女巫。

  老天爺啊,這也太可怕了。

  但是沒辦法,蓋爾一直以為自己下的「大棋」與斯內普下的「小棋」是互不干涉的,直到她看見了莉莉·伊萬斯早該死去的曾祖父,正跟在忒修斯·斯卡曼德身後呲著個大牙傻樂。

  如果未來不再有莉莉·伊萬斯……蓋爾簡直不敢想那後果,或許把人都抓起來是個不錯的選擇。

  她扯了斯內普一下,小聲道:「我只要名字就好了,只要名字。」

  「英國再小,也有無數個重名者,你別忘了現在是哪一年。」斯內普的聲音很平靜。他一貫是個務實主義者,如今正習慣性地嘗試在巨大的、無邊無際的情感衝擊下穩住理智的舵,然後他就該說服自己接受現實——未來可能不會再有莉莉·伊萬斯的現實。

  斯內普從來沒有這樣期盼過自己是個盲目樂觀的格蘭芬多,這樣他至少會寄希望於命運。譬如,無論世界變成什麼樣子,冥冥之中自有一只無形的巨手促成真愛聚首——但他明白,莉莉的父母、祖父母以及他們的父母,很大概率都是平凡的麻瓜夫妻而已,遠遠算不上是能夠媲美那一對鹿形守護神的真愛。

  而蓋爾·納什,優秀的拉文克勞畢業生,正在試圖通過技術手段解決問題,她打的什麼主意斯內普不用「攝神取念」都知道,那太可怕了。

  「聽著,蓋爾。」斯內普示意忒修斯先去料理麻瓜警察,自己毫不客氣地征用了未來神奇動物學家的辦公室,「告訴我,你做這一切是為了什麼?」

  「可我知道,細流總會彙聚成川,奔流終會湧入預定的河道,因為只有那一條路可走。」蓋爾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她干脆將那個小醜魚的比喻講給他聽,「現在甚至已經不是一窩小醜魚了,是特定的某一只,你想要尼莫。」

  「不。」他輕聲說,眼底有某種晦暗的光,要深深地釘進她的眼睛裡去,「最重要的是沒有黑魔王,那麼……莉莉,或者其他什麼人,玫瑰、雛菊、薰衣草、三色堇ゝ……她們喜歡叫什麼都行,那些麻瓜出身的人,還有混血,他們會有一個好的未來。」

  蓋爾一怔。

  「所以,不一定非要是莉莉,但每個人都可以是莉莉。」

  斯內普的手緊緊握著她的,很痛,但蓋爾知道這是發自內心的實話,正是因為實話才痛。

  「好,我答應你。」她輕柔地應承,幾乎沒打什麼磕絆,「沒事的,命運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真的?」斯內普太了解她了,蓋爾·納什所有了不得的大事都是背著他干的。

  「我們是同類,不是嗎?」蓋爾坦然微笑起來,甚至舒展手臂抱住了他。

  她的表態斯內普顯然一個字都不信。以至於他早就不怎麼對利芙用大腦封閉術了,卻又對著蓋爾用上了。回家過復活節假期的利烏斯·斯內普小姐拿眼睛隨便一掃,大為驚奇。

  蓋爾壓根不著急,斯內普防守,說明他腦子裡有真貨。但莉莉·伊萬斯的祖輩沒准現在還是四個胚胎,她著什麼急?但和馬修·伊萬斯交好是必要的,蓋爾從魔法部離開時給了他一張名片,終於確定她身份的麻瓜警察相當糾結,一時恨不得把那張名片供起來,一時又想離它遠遠的。

  「不論你遇到了什麼危險,把它燒了,我會知道的。」蓋爾不以為意,只是切切叮囑他,「這是個護身符,你也可以轉贈別人。但你如果想要謀求事業上的進步,那就沒辦法了。」

  其實也是有辦法的,她在蘇格蘭場的老熟人這些年雖然沒親自打過交道,但PNB公關部逢年過節以她的名義發出的問候與贈禮,那邊可是一次都沒落下。不過斯內普就在一邊虎視眈眈,蓋爾也沒必要強行插手,人家也未必領情——魔法在伊萬斯的家族樹上開花結果之前,格蘭芬多的影子已經清晰可見了,看這嫉惡如仇的勁兒!

  麻瓜警察最終收下了名片,他將之裝在一只牛皮袋裡,要求妻子走到哪兒帶到哪兒,白天放在圍裙口袋裡,晚上壓在枕頭底下。而他的妻子,可能是嫌麻煩,干脆掖在了搖籃縫隙裡——莉莉·伊萬斯的四位祖輩,她至少已經掌握了一個。

  復活節假期結束的時候,利芙忽然單獨找上了她,以去對角巷買新袍子的名義。

  蓋爾不疑有他,這太正常了,初中生嘛,沒准兒已經開始早戀了,她只是十分不相信自己的品味——因為她壓根兒沒有品味。

  「你找我,還不如趁著去霍格莫德,把郵購手冊給瑪納薩瞧瞧,讓她幫你選。」蓋爾十分爽快地進店就掏錢,「得了,盡情試去吧,今天不把這袋加隆花完咱不回家!」

  「選完了。」利芙反手掏出一本郵購手冊,招呼女裁縫,「麻煩您,夫人,就按照這個尺碼去改,我還在長高,還是個追球手,您可以酌情放寬,這麼好看的袍子我可不想只穿一兩次就束之高閣。」

  蓋爾目瞪口呆,霍格沃茨這麼鍛煉人的嗎?

  利芙氣定神閑地向她笑了笑,把她拉進幔子後的試衣間,蓋爾還是很上道的,不用女兒指示,自覺就把靜音咒、反干擾咒、嘯叫咒之類的防護魔咒統統布置到位了。

  「這是您想要的東西。」利芙取出一張小紙條,上面齊齊整整一排名字,蓋爾掃一眼姓氏,頓時覺得眼前發黑。

  「你、你不是……」蓋爾虛弱地捏著紙條,覺得自己要暈過去了,「我們以為你長大了,利芙,你該知道,不能隨便讀別人的心,爸爸媽媽的也不行——尤其是爸爸媽媽的!」

  「但是我已經讀了。」小姑娘簡直油鹽不進,「放心吧,媽媽,不該看的我還沒看,梅樂思教授特別邀請阿利安娜為我們開設的青春期課程要到春季學期呢!」

  「你『還』沒看?」蓋爾一時咬牙切齒,一時又只想去投湖,「你想什麼時候看?」她渾渾噩噩地扶著腦袋,忽然想起來:這是莉莉·伊萬斯的祖輩,這些名字當然是她本人告訴斯內普的——穿著現代的衣服,在現代工業城鎮裡。

  「你——」蓋爾猛地站了起來,差點兒把利芙撞出幔子去,要不是她眼疾手快拉了女兒一把,孩子非得摔個屁股蹲兒不可。

  「是啊,我看見了。」利芙淡定地站直身子,「所有的一切。」

  蓋爾艱難地眨了眨眼神,第一個念頭居然是嘲笑斯內普:搞了兩輩子大腦封閉術,兩輩子都是學術大牛,還不是被鷹叨了眼?得虧利芙的天賦來自於他的遺傳,不然還挺鬧心的。

  「你……能理解?」她小心翼翼地問。

  「能啊。」利芙輕笑道,眼神裡的鄭重沒有絲毫變化。

  「那……我?」蓋爾幾乎在用氣聲說話了。

  「啊?」關鍵時刻,遺傳自蓋爾本人的脫線基因頑強地發揮著作用,「那難道不是一場值得銘記的慘烈戰爭?爸爸難道不是值得尊敬緬懷的戰爭英雄?」利芙理所當然地反問,「那麼21世紀的您讀到也很正常,畢竟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

  所以……所以她以為,這、這只是巫師暢銷麻瓜全球的紀實文學?那可真是賺翻了,版權費夠蓋倆霍格沃茨的。

  但誰又能說不是呢?畢竟,沒人能證明魔法不存在。

  「害怕嗎?」蓋爾輕聲問,溫柔地摸了摸利芙的頭發,她發現女孩一直在強裝鎮定,那小小的身體在發抖,「都過去了,沒事了。」

  凝視深淵的人,自身也會被深淵凝視。斯內普和她都是從深淵爬上來的人,苦吃完了,有心性也有毅力,但利芙只是個十三歲的小孩,從小日子過得順風順水,有爹沒媽也不礙著她快快活活長大,她過往人生中遇見最大的坎兒,大概就是一直當個珍稀動物一樣在心裡默默觀賞的生母忽然成了要被冤殺的英雄。

  利芙癟了癟嘴,好像在忍,忍也沒忍住,她「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一頭撞進蓋爾懷裡,抱著她的腰不撒手。她不停地說這樣好累,太累了,她不想要這麼好使的頭腦,可她根本沒辦法控制自己,那些曾經無意中在父母心底裡看來卻根本不懂的片段在一剎那間獲得了解釋,她簡直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指使著,只是鬼使神差地就明白了,她得繼續讀下去,讀下去,就什麼都懂了。

  蓋爾被她哭得鼻酸,千言萬語都堵住了,一個字也蹦不出來,只好兩只手倉皇地摸摸女兒的後腦勺,再一路滑下去,蒼白無力地拍拍背。她後知後覺明白是冠冕作祟,沒想到赫奇帕奇造了個桌面擺件,斯萊特林造了個奢華首飾,格蘭芬多造了個實用兵器,唯獨羅伊娜·拉文克勞,她造的東西是真的有其他用途!

  利芙一年到頭都在霍格沃茨上學,能讀父母心的機會屈指可數,她囫圇吞棗般走過父母的一生,所見所感簡直糟糕透頂,還要一個人躲起來默默消化……居然憋到現在才找機會向她攤牌,不可謂不堅強。

  孩子抱著她大哭一場,哭得直打嗝,哭完了嫌棄蓋爾給她頭發摸得油了,又聲明拒絕當一個小大人——她會像控制攝神取念天賦一樣試著控制自己突然過分靈光的大腦,她還是要當一個無憂無慮的快樂小孩,按照正常流程長大。

  說出這種話來就不可能正常長大了,蓋爾默默地想,隨她吧!

  「所以你們不能對我的成績單發表什麼看法。」利芙圖窮匕見,「無論我考成什麼樣子。」

  「好、好,你只是變聰明了,並沒有變得勤奮。」蓋爾立時被她氣得想笑,但利芙話音一轉:「但是在爸爸的事情上,我永遠會竭盡所能幫你,媽媽,我們是同盟。」

  當晚睡前,蓋爾問了斯內普一個問題:「伏地魔長什麼樣子?」

  「嗯?」斯內普放下手中的大部頭,蓋爾幾乎從他的動作裡讀出迫不及待的意味,忍不住笑起來:「又在自虐。」

  他最近也不知道被什麼鬼摸了頭,忽然看起麻瓜名著來,明明以前掐眼瞧不上的。結果蓋爾發現,斯內普看俄語文學他不記名兒!於是一本《戰爭與和平·卷一》進展緩慢,托翁且讀不順,陀翁更是遙遙無期ゞ。這人又要強,容忍不了自己有無法克服的缺點,譬如他兩輩子都不很擅長騎掃帚,但單騎著掃帚進行位移是沒問題的,只要別同時進行打球或者殺人之類的高難度動作,一般人也看不出來他不太行。

  蓋爾遂眼睜睜看著他每晚雷打不動地抱著本書和自己較勁,她有時候湊過去一起看,看著看著都著急個不行,但偏偏又不好出聲提示——他要臉。

  這是個死扣,除非蓋爾找個由頭出上一禮拜差,等她回來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表示《戰爭與和平》已經在過去的一周裡看完了。

  「黑魔王?」斯內普對她的打趣充耳不聞,「一位合格的妻子不應該在夜晚的床上想起別的男巫。」

  蓋爾蹬了他一腳。「我記得你說過,你認識他的時候,他就已經不像爸爸爺爺那麼英俊了?」

  「唔……光頭——准確地說,他的新身軀上沒有任何毛發——蒼白、瘦削、紅眼瞳。」斯內普半個身體都臥在溫暖的被窩裡,倚在床頭,心平氣和地回憶著曾經要了他命的主人,「他的五官像蛇,包括眼瞼的形狀,蛇沒有鼻子,所以他也沒有,只有兩個豎著的氣孔,還有嘴,更像一道裂痕。」

  蓋爾輕輕顫抖了一下,斯內普立刻感受到了,因為她正偎在他懷裡,剛剛那本《戰爭與和平》就是搭在她腦瓜頂上看的。

  「怎麼了?」

  「還挺嚇人的。」蓋爾輕輕說,想像不到一個十三歲的孩子看到那些東西後要怎麼睡得著覺。

  莫非她真是什麼天煞孤星?看看她周圍的人吧,個個都是苦過來的,利芙如今也補上了。最幸福的就是阿利安娜,沒准她的福氣還是什麼,就是小時候那次陰差陽錯的救人全折給阿利安娜了。

  復活節假期與年末雙節假期一樣,都是霍格沃茨教學班子革故鼎新之後作興出來的,校長和教授們迫不及待地在學生中推行,但校董會和魔法部那邊還有的磨——主要是為著學生離校返校的交通問題,校長也支使不動霍格沃茨特快列車多跑兩趟。

  是以在磋商成功之前,成年有證的高年級學生請自行幻影移形,未成年小巫師要麼由家長接送,要麼由院長護送搭乘騎士公共汽車——利芙體驗了一次,就堅決拒絕下一回。

  開學日暴雨連綿,哪怕他們在霍格莫德有房子可以暫避,這雨大得也讓人完全下不去腳,雨勢太密,簡直不像天上落下來的,倒像是地裡長出來的一束束銀箭,一腳邁出去,半條腿就毀了。

  蓋爾蹲在門口,琢磨著用什麼辦法把人囫圇運到車站去坐馬車。那裡當然是被隱藏保護起來的,除了這些在校學生,哪怕是家長也摸不著邊兒。

  「讓她們自己打著傘走去就行了。」斯內普完全不明白她在想什麼。

  「那好,到了學校就排隊搶澡堂吧,一個個都成泥猴了。」蓋爾往後瞥了一眼,利芙呼朋喚友,邀請了一屋子人來尖叫棚屋開趴(劃去)避雨,還有男有女、有大有小,瑪納薩直接給嚇得不敢冒頭,蓋爾本來還想看看利芙和她要怎麼處呢!

  「我們那時候也是這麼過來的。」斯內普不以為然,「不是還有雨衣嗎,那個防水。」

  「現在已經有雨衣了?」蓋爾一臉懵,干脆抽魔杖試了試——門廊裡立即多了一堆雨衣雨鞋,還分尺碼。就是顏色上……她籠統按照利芙的品味來的,一概就是深粉淺粉灰粉,粉格子粉點點粉條紋。

  挺好,很壯觀,蓋爾抱著魔杖美滋滋地想,一會兒又覺得寒氣從腳上入,對女孩子身體不好,又臨時琢磨出個「浮橋咒(暫定名)」來。

  「砰」的一聲,一塊一米見方的大厚石板砸進家門口的雨地裡,泥點子崩了她一臉。「不賴吧?」蓋爾得意洋洋地擦著下巴,「走到哪鋪到哪,可以不用一直念咒。」

  「我賭你的咒語超過了二十個音節。」斯內普冷笑,這把他穩贏。

  「嘴皮子不利索就當泥猴子唄,這也是我的責任啊?」蓋爾嘟嘟囔囔,把咒語給他寫下來——不僅超過了二十個音節,甚至還有連字符,就差從句了。

  「來不及。」斯內普本來還想幫她一把,一見之下立即放棄,「這幫蠢蛋也學不會。」

  「改改還能用!」蓋爾把紙抽回去,又開始一邊琢磨一邊塗塗抹抹,他站在一邊看了一會兒,簡直要被她無腦堆砌的風格逗笑了。

  「這兒。」他伸手指點。

  「啊,怎麼了?」蓋爾提起筆,很有知錯能改的風度。

  「加個逗號。」斯內普一本正經地說。

  蓋爾恨不得拿筆把他戳成個獨眼龍!不過這信手一點倒是給了斯內普靈感,他接過筆,開始大刀闊斧地刪減替換,最後險之又險地在集合時間到來前完成了咒語。

  這咒語甚至遵循了某種科學原理,最少需要三點即可確定一個平面,所以他的咒語也需要三位巫師。蓋爾望著守護神銀光爍爍的小身體,感到無限惆悵:低魔世界真的憋屈,想給父老鄉親修個路都這麼費勁。

  鳳凰守護神攜帶著鄧布利多的肯定答復翩然折返,除了表示樂意效勞之外,未來的白道領袖還很客氣地詢問,願不願意招待他喝一杯下午茶?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81章 80

  蓋爾學著當年鄧布利多在「泰坦尼克」號上的表現,也用一枚煙花彈表明了態度。

  他們給霍格莫德暫時修了路,又抓緊時間送走了粉紅大軍,估摸著鄧布利多不會來得太早——他負責接送學生,未免有人臨時出問題或者天生時間觀念不佳,肯定要多耽擱一會兒,回去還要擦拭換洗、再吃個午飯……總之斯內普夫婦是不著急的,甚至還有心情冒雨去村裡新開的餐廳吃飯,順便給瑪納薩訂了一只鮮羊。

  結果回來就發現客人撐著傘等在門口,穿著一套流麗的紫袍,淡淡的茄花色,叫身後樹木紛披的深綠色枝葉一襯,格外顯得風度翩翩,賣相很是不賴。

  蓋爾情不自禁地「嘖」了一聲,她當時渾身都散發著沒有被愛情滋潤的怨氣,怎麼鄧布利多反而一年比一年滋潤、整個人精神煥發呢?

  「我都要懷疑你和格林德沃經常私下裡見面了。」她開了個玩笑,把羊放進廚房藏好。瑪納薩的人性正在逐漸消散,她偶爾會褪回人形,看上去也呆呆的,像個阿爾茨海默症患者,常常不由自主地愣神,上回她聞見蓋爾身上來不及清除的血肉味兒,情不自禁就將她卷了起來,險些一口將蓋爾咬掉半個。

  「我們偶爾也會約著喝個咖啡。」鄧布利多輕描淡寫地說,不像是在開玩笑。

  蓋爾都忍不住皺眉,斯內普卻很淡定,他有耐性,這樣靜觀其變總比前世來得輕松。「所以你來,就是為了通報這個好消息?」他甚至有心情擠出一抹假笑,「怎麼,二位復合還要辦個儀式?那麼請柬呢?」

  鄧布利多神色不動,只是有點兒僵硬。「我來是想問你,蓋爾。」他調轉了視線,「近來在英格蘭各地肆虐的默默然,是蓋勒特的手筆嗎?」

  「啊?」蓋爾差點兒沒想起來,「默——你們還沒抓著他?這都多少天了?」

  鄧布利多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他苦笑著比了個手勢,那意思是「魔法部你還不知道」!

  蓋爾不太關注英國巫師社會,麻瓜她還關心不過來呢!突如其來的瘟疫將大戰的收尾無限延長,停火已經停了幾個月,和談只是嘴上說說,究竟什麼時候上桌還沒動靜。協約國這趟是大捷,而非慘勝,原本順風順水、個個意氣風發,有這瘟疫等於是照臉扇了一耳光,一不留神病死的人比戰死的人都多,現在個個忙著料理本國內政騰不出手;東線上,俄國倒是借著這個機會宣布退出了,可那本該燎原的野火卻也被成片倒下的病人壓滅了——

  她忙忙碌碌了這麼些年,終於徹底將世界變成了她不認識的樣子。

  這個時候,跟她說一個四處搞破壞偽裝成瓦斯爆炸的默默然?單看斯文頓他們還沒捏著鼻子找她,就知道這事兒估計還捂在內政大臣的某個秘書那裡,沒准兒還在警察局呢!

  「默默然……」她念叨著這個名字,覺得有點眼熟,「就是阿利安娜當初差一點兒——」

  「你當初也差一點兒。」斯內普告訴她。

  「那我也、也會炸成一團……呃,煙花?不得不說還挺酷的!」蓋爾饒有興致,「原來巫師的身體可以這樣分裂再重組,一下殺死了多少麻瓜學科啊,物理學直接不存在了!」

  「你做夢。」斯內普毫不留情地說,「你只會在一次爆發後毀掉半個霍格沃茨,然後直接死掉。」

  「為什麼?」蓋爾愕然。

  於是斯內普教授不得不現場開課,蓋爾聽得津津有味,還曉得舉一反三:「所以只要比照准入之書和霍格沃茨學生名錄,再依次走訪排查就好了唄?」ヾ

  這是他的專業領域,鄧布利多剛要開口,就聽見斯內普自然無比地接口說了下去:「哪怕是校長也無權查看准入之書,入學名單會在暑假的第三個周日自動出現在副校長的書桌上。」

  「那名單不會像吼叫信一樣閱後即焚吧?」ゝ

  斯內普冷笑了一聲。

  「既然追根溯源是行不通的了,為什麼不直接——呃,抓呢,是抓不住嗎?」她差點咬著舌頭,鄧布利多在呢,好險沒說成「直接殺」。

  「是抓不住。」鄧布利多心平氣和地說。

  蓋爾傻眼了:「上次在魔法部我們可沒有藏私!」

  氧氣消失咒說白了沒什麼,斯內普那個魔咒還是脫胎於鄧布利多的拿手好戲,只不過鄧布利多經常以水為媒介,而他用了空氣——那就更沒什麼可藏著掖著的了。那怎麼還能抓不住呢?

  「不能夠吧?他們抓赫伯特·瓦尼的時候不是挺果斷的,直接就殺了……」蓋爾哼了一聲。

  「上次似乎是他第一次爆發,所以才會驚惶之下返回現場,又碰巧聽到你們討論,才有了後續攻擊。」鄧布利多顯然對一系列案件有了相當的了解,怪不得他會懷疑前夫,「現在他已經很熟練了,襲擊成功立馬就走。」

  懂了,打游擊唄!

  按照斯內普所說的,默然者的爆發靠的是燃燒自己的生命與魔力,就這襲擊頻率,其實也不需要魔法部做什麼,他們只要等著就好了,過不了幾天那個默然者自己就會死,事情就解決了。

  「他都襲擊了什麼地方?」她咬著嘴唇思索。

  「看啊,福爾摩斯小姐又要發威了!」斯內普立刻嘲笑她。

  蓋爾費解地看著他,又看看鄧布利多,一時心生同情。陣營裡有這麼一位能力和素質成反比的,隊伍可太難帶了。

  「或許紐特會統計。」鄧布利多完全誤解了她的意思,「但神奇動物管理控制司……他們在被逼到極限之前,往往相當自由散漫。」

  極限,什麼是極限,比如吸血鬼當街殺人。死者渾身白得發青,脖子上倆牙印,根本解釋不通,況且吸血能吸出多大動靜?魔法部根本不知情,麻瓜媒體一旦鬧起來就很難捂住。默默然可算不上什麼極限,那不是瓦斯爆炸嗎?炸一下動靜大了去了,記憶注銷指揮部那幫人時刻准備著去善後,善了後就完了唄!這事兒壓根兒到不了神奇動物管理控制司。

  蓋爾理解地又看了鄧布利多一眼,怪不得人不當魔法部長呢,這部長誰當誰一肚子氣!

  「別擔心你那默默然了。」斯內普冷不丁開了口,「麻瓜裡流行的瘟疫才是格林德沃的手筆。」

  鄧布利多正往紅茶裡加糖,手一哆嗦,一整個連勺帶糖都跌進了茶水裡,濺了半桌子水。他默默坐回了原位,低著頭什麼都沒說,脖頸拗成一個失魂落魄的弧度,半晌才抬起眼皮,先看了一眼斯內普,又看向蓋爾,那神情真叫可憐。

  斯內普固然是不動如山的,他用盡平生教養也不過是沒有落井下石,但蓋爾滿臉的同情壓根沒打算掩飾。

  「我從前只覺得他作風激進、行事出格……」鄧布利多輕聲道,不知道要怎麼繼續下去,誠如斯內普所說,他心裡的血盟還很牢固,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和席卷全球的瘟疫相比,一個默默然算什麼呢?對於知情人來說,他的疑問簡直幼稚得可笑,怪不得斯內普沒能忍住。

  「你們還知道什麼?」他苦澀地問,嘴巴一張一合,幾乎發不出聲音。從這張嘴裡望進去,大概只能看到亂蓬蓬一堆稻草,裹著一顆死去的心。他只剩下一副空殼,不知道被什麼驅使著前進。

  「我們也是後知後覺,阿不思。」蓋爾柔聲說,「我一點兒忙都幫不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們想你大概也——」

  「你還知道什麼?」鄧布利多又重復了一遍,聲音雖輕,但是不容置疑。他再度望過來時蓋爾嚇了一跳,原來眼睛真的能在短短一瞬間就布滿血絲。

  「目前還未解決的謎團就剩下『馬什哈德』一個。」斯內普代她回答,「那是一個土耳其地名,流感就爆發在前線與那裡,它的詳細資料很早就出現在格林德沃的辦公桌上,我們不明白那是為什麼。」

  「好……好。」鄧布利多點點頭,點了很多下,看上去整個人仍舊是完全混亂的,他站起身來,重復又點點頭,兩手捋了捋袍子褶皺,又說了一聲:「好!」

  「我……來解決這個問題。」他試圖裝出一副成竹在胸或者躊躇滿志的模樣,但是失敗了,那笑容看上去就好像在哭。

  「別勉強。」蓋爾勸他,一不小心終於把不該說的話說出了口,「等到峰值過了,慢慢會好起來的。」

  不算瑪納薩,她大概是此時此刻尖叫棚屋的智商窪地,兩位巫師立即明白了「峰值」的含義。鄧布利多怔怔望著她,藍眼睛裡漾著一汪顫巍巍的水,陰暗的天色下仍舊搖曳出傷心欲絕的碎光。

  「我真羨慕你……」他悵然若失地說,腳下打滑似的,重又跌回沙發裡。阿不思·鄧布利多從未像此時此刻這般清晰地認識到自己與他人的不同,不單單是取向上的。

  蓋爾·納什原則分明,她有所為有所不為,而西弗勒斯·斯內普的心恰好也遠遠沒有廣闊到那個地步,他不太關心那些遙遠的國度……所以他們各退一步,互相妥協。

  但他不行,哪怕是蓋爾·納什,他也只能暫且維持和她的友誼,他相信有朝一日,總有一天,他們會站在對立的兩邊,那時他絕不會手軟。更何況蓋勒特……沒有什麼是蓋勒特做不出來的,攔在他面前的只有「不能」,沒有「不敢」或者「不想」。曾經他天真地以為英國會是一片被特殊對待的樂土,但現在這個可笑的念頭破滅了。

  「我不明白,難道你所熱愛著的國家就能夠幸免嗎?」他喃喃地問。

  「當然不能,我盡力了,但戰爭加上瘟疫,郵政並不通達,前兩天有艘郵輪被發現整船人病死在了海上。」蓋爾干巴巴地說,她其實已經麻了,「我的國家,她——」ゞ

  太糟糕了,糟糕到哪怕她上輩子死前,全國所有公立醫院都跟著她穿越,也起不了什麼作用。醫療資源是孱弱的,它需要秩序、法律、暴力和道德的保護,此時此刻她的祖國能拿出哪個?在新的思想與力量蕩滌大地之前,白搭。

  斯內普在衝她搖頭,他們只得暫時先避了出來,留下鄧布利多一個人冷靜。反正他並不是真想要一個答案,更不是忽然對遠東來了興趣,他只是想逃避到思考裡去,強行讓邏輯與知識統治大腦,將情感激蕩排除在外。

  「阿不思·鄧布利多其實是個很感情用事的人。」他們漫步在霍格莫德的街道上,雨勢轉小,不打傘也十分宜人,「只不過當我認識他的時候,真正能夠調動他感情的人和事已經很少了,就那麼一次,要了我們兩個的命。後來我才知道,他人生最初的悲劇,也是源於感情。」

  「你不是嗎?」蓋爾隨口說道。

  斯內普半天沒說話,蓋爾等不到後續,撿起剛才的上下文一琢磨,頓時有點兒尷尬。她想說剛剛沒過腦子,是不是語氣還有點兒硬,但斯內普已經開口了:「我很想說是,但實際並不是。」

  蓋爾驚恐又詫異地看著他——不是?這怎麼能不是呢?

  「准確地說,我要在莉莉死後,才真正愛上她,之前大概只能算是什麼……占有欲?總之,鄧布利多的評價是惡心。」他現在已經可以心平氣和地說起這一切了,終於,雖然心裡依然難過,「是她的死亡……帶來的懊悔與愧疚……它們洗干淨了這份感情。」

  「占、占有欲很肮髒嗎?」

  「因為我曾祈求黑魔王饒過莉莉的性命,隨便他殺掉波特父子好了,我認為那樣的話我就會得到她。」斯內普說,抱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心情。

  「雖然我覺得寡婦再嫁是正常的,但你是不是也太自信了?她要是喜歡你她還嫁給波特爸爸干什麼?」

  斯內普無聲地望著她,蓋爾茫然回望,忽然福至心靈:「你、你打算——」那個詞她說不出口,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打算違背她的意願?」

  「她……會成為一個賞賜,一個由黑魔王賜下的禮物。」斯內普說得有些艱澀。誠然,他能夠坦然面對自己的過去,但蓋爾會如何看他呢?

  「能活著比什麼都強,盡管你同時還打算乘人之危。」蓋爾有自己的原則。福利院那種地方,不至於要她的命,但是她當初為了活得更好,照樣不得不妥協。

  斯內普搖搖頭,言簡意賅地說:「我罵過她。」

  那件事裡各人有各人的錯,但別人的錯並不能抵消他的錯。

  「你指著她麻瓜出身說事兒了?」蓋爾的語氣還很輕松,她對血統歧視向來無感,雖然被歧視了不高興,但這種不高興就像是走路踩到狗屎。

  「不止。」

  「你侮辱她人格了?」蓋爾開始害怕起來了,「涉及到私生活的那種?」

  「對。」

  「惡心!」蓋爾毫不猶豫地說,「哪個詞?」

  「嗯……『Filthy』々。」他簡直張不開口,這個詞像一卷猛烈的狂風,將他的自尊掃得干干淨淨。

  「惡心。」她又重復了一遍,「但比我想像中要好一些,你那時候多大?」

  「十六吧,大概。」

  蓋爾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前因後果他既然選擇略過,她也沒有非追問不放的道理。十幾歲的少年正是是非觀最混沌的時候,更別提他原生家庭糟糕得要命,從小也沒上過德育課,伏地魔全盛時期的霍格沃茨估計和鬥獸場沒什麼分別——看,果然長歪了吧?

  情有可原,但也僅僅是情有可原而已,錯了就是錯了。

  他們都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沿著大路向前走。鄧布利多大概是離開了,因為臨時鋪砌的石板路開始漸漸消散,正准備回家的時候,蓋爾瞧見路邊的野芒草叢裡升起一彎小小的彩虹。

  「看!」她驚喜地指給他。

  「彩虹。」他說。

  「彩虹!」她說。

  他突如其來的剖白所帶來的低迷氣氛似乎就這樣輕而易舉地攪散了,她一點兒都不往心上去,眼睛從來只向前看。連她自己的事也是這樣,如果不是菲尼亞斯·布萊克找事,或許她一輩子都不會讓他知道,解不開的心結就慢慢解,越不過去的坎兒就慢慢越,橫豎這輩子是白賺來的,沒必要和自己過不去。

  雨勢再大也總會停,停了就很好,再能看見彩虹,簡直是了不得的驚喜。怪不得鄧布利多羨慕她,他也羨慕她。

  「這麼小有什麼值得驚訝的?」怎麼一開口還是習慣性地堵她,斯內普簡直佩服自己。

  「聽起來你見過大的?」蓋爾斜眼看過來,「電視上看來的可不算呢。」

  不行,他最受不得激。

  斯內普抽出魔杖,那咒語他都快忘了,創造它的時候他年紀還沒有利烏斯大——一道巨大的虹橋在霍格莫德上空拔地而起,大得簡直不成比例,還有些失真。

  蓋爾目瞪口呆,她揉揉眼睛,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說真的,」她真心實意地說,「當了二十多年女巫,我早就對魔法麻木了,這才是真正的魔法。」

  「魔法只起到了對麻瓜科學的放大作用。」見她高興,斯內普也覺得劃算,「在英國下雨很常見,雨後立即放晴卻很少見,我們都沒見過彩虹,不過莉莉上過麻瓜小學,她記得彩虹的原理。」

  「牛X!」蓋爾豎起大拇指,說了個有些不雅的詞,「不僅僅是為了這道彩虹。」

  她望著他笑,甚至開始「啪啪」地鼓掌。斯內普一把拉開她的手,自己沒忍住也笑了。

  1917年,英格蘭,倫敦,新蘇格蘭場。

  春風撲面仍帶著涼意,但更令人難以忍受的是夾雜在潮濕水汽裡的腥臭。這味道來自泰晤士河,簡直和東方殖民地的恆河有異曲同工之妙。

  出租汽車閉緊門窗,忙不迭地開走了,被卸下的那位倒霉客人不得不用手掩住鼻子,臉都綠了。這味道簡直像辣眼睛似的,客人低著頭急匆匆地扎進大門,這才劫後余生般地放下手來,但仍撫著軍裝領口,看上去快要窒息了。

  訪客是一位女軍官。

  「納什上校?」總署接待處的員警試探般地問,心裡害怕她不應——畢竟有人就喜歡被稱呼爵士或者女爵。

  「早上好。」這位傳奇中的女士面色蒼白衝他頷首,「勞駕,我想見CIDぁ的卡爾·考特尼。」

  「卡爾·考特尼警司,他現在調到專業標准部了。」員警抄起話筒開始撥號,「幸虧他調職了,要知道CID的人都很忙,您不一定見得上。」

  納什上校勉強點了點頭,看上去快吐了。好在她要見的人沒讓她等太久,考特尼警司頭發泰半花白了,一張嘴還帶著濃濃的東昂格利亞鄉音:「納什小姐,好久不見了!」

  「噢,是啊……好久不見,考特尼先生。」納什上校似乎也被他的這副老態震了一下,老警察卻很大度地將手一揮,笑呵呵地:「咱們算算,多少年啦?快二十年了吧?當年整個警署就都覺得納什小姐前途不可限量,結果只有咱們想不到的!消息一出來,咱這邊接電話接到手軟,還有寫信的、托人捎口信的,老伙計們都來問我,報紙上那位納什上校,是不是就是那位咱們都認識的納什小姐啊?」

  他嗓門不小,來來往往的人都來看他,納什中校低頭只是笑,輕聲細語地說:「想不到您這裡環境如此惡劣,說起來這裡離陸軍部也不算太遠,我們那裡平常就沒什麼味道。」

  「一連好幾天下雨,水漲起來了味道就大。」老警察渾不在意,「那些緊挨著廁所的部門更難受,比如我們那。」

  「那我們就在這裡說吧!」納什上校連忙道,「聽說您調部門了?」

  「老了,哪能總在一線?讓我呆我也呆不住。」他拍拍腦袋,「也是,我們部門不對外,確實不太好帶您過去。」

  她不是便裝來的,這身輝煌筆挺的制服代表了某種身份,再加上她的性別——蓋爾·納什此次前來蘇格蘭場,好像生怕什麼人不知道似的。

  「我想請您幫個忙。」她開門見山,「您還記得之前發生在白教堂附近的瓦斯爆炸案嗎?」

  「這個啊,聽說過、聽說過!」考特尼先生連連點頭,「怎麼,這案子有問題?不會是德國人干的吧?他們還干得動?」

  納什中校避而不答,只說:「我記得第一起爆炸發生於一家職業介紹所。」

  「嗐,這一行吃香了好些年了,比方說汽車越來越多,馬車不就干不下去了?那些有門路的,別說幫忙把馬、把車折價脫手,退回十年前,海軍還要靠他們幫忙拉人頭呢!。」

  「那一定會留下記錄了?」

  「該有、是該有。」

  「我剛剛去了案發現場,發現那裡只剩下一片白地,又去了分區警署,他們告訴我全部物證已經提交到蘇格蘭場保存。」納什上校慢慢說著,「我需要得到那本登記簿,考特尼先生。」

  老警察的眼神驚訝又茫然:「真有問題?可從來沒有人懷疑過,市政和煤氣公司明明什麼都查不出來,但——」

  納什上校用力地在考特尼先生肩膀上一捺,截住他的話頭,繼而輕輕撣了撣那纖塵不染的警銜。「聽說您快離休了,難道就不想要一個更榮耀而體面的退場?」她低聲問,「我們老規矩。」

  考特尼發出響亮的吸氣聲,沒有他剛剛大聲攀交情那麼囂張,但也絕不低調。員警忍不住又看了他們一眼,納什上校注意到了,沒辦法,只得把人又往旁邊帶了帶。

  「怎麼樣?」她催促,「至少讓我知道在哪兒。」

  「不、不用那麼麻煩……」考特尼不停地咽著唾沫,「那不能算物證,只是些雜七雜八的遺物,等著遺屬來領——如果有的話。他們在巴特錫有個大倉庫,也沒人看著,就個老頭兒……我和他們的長官很熟。」

  納什上校滿意地笑了起來,她低頭看一眼手表:「您有車嗎?您有空嗎?」

  「都有!」考特尼先生忽然煥發出了屬於年輕人的活力,「給我十分鐘!」


第82章 81

  倫敦警察廳在巴特錫的倉庫遠比有求必應屋整潔得多,蓋爾拿到想要的,上手就翻到最底,開始從後往前篩。倉庫裡不甚明亮,更有股難聞的味道,簡直像是泰晤士河臭魂不散,她邊翻邊往外走,一出門發現自己被包圍了:一溜三輛黑勞斯萊斯,車頭沒有小銀人,比考特尼那輛橄欖綠的私家敞篷車低調多了。

  蓋爾徑直走到第二輛車旁邊,敲了敲窗——隔著薄薄一扇玻璃,斯文頓正面無表情地同她對視,身邊坐著內政大臣,這位好歹知道衝她禮貌地欠欠身。

  「至於嘛,這麼大陣仗?」蓋爾笑了起來,指尖敲敲表盤,「也太慢了,如果我真想做些什麼的話。」

  斯文頓嘆了口氣,仍然稱呼她的教名:「那麼蓋爾,你究竟想做什麼呢?」

  「主動為你們分憂啊,大忙幫不上,小忙能幫就幫掉——別看我,這個不算,我知道出價再高也買不動你們,已經知難而退了。」她笑嘻嘻地,嘴巴笑著,可是眼睛沒有。

  內政大臣忍不住拉下一點口罩:「那麼說,英格蘭的瓦斯爆炸案真是巫師干的?」

  「早就跟您說過了,大臣。」出乎她的意料,接話的是司機,一個金棕色頭發的年輕小伙兒,眼睛藍得發烏,看著挺機靈的。

  他主動自我介紹:「我叫阿奎納斯·普威特,您不認識我,但我聽說過您,我們有著共同的熟人——穆麗爾·沙菲克。」

  「穆麗爾兒子這麼大了?」蓋爾震驚不已,伸出手來和他握了握,「她明明發誓不結婚的,她覺得男巫都蠢得離譜!」

  「呃,事實上我是她妹夫……」年輕人尷尬地撓了撓鼻梁,「我的妻子科迪莉婭,我們一畢業就結婚了。」ヾ

  「噢噢……」這下輪到蓋爾尷尬了,「你是麻瓜應急對策司派駐——不對,普威特……一個純血?」

  「但我仍然被選中了,這更加說明我的優秀。」阿奎納斯聳聳肩,愉快地按了兩聲喇叭,「瞧,我還學了開車,他們可都不會,無論是混血還是麻瓜出身。」

  蓋爾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將目光又轉回兩位麻瓜高官身上,攤了攤手:「既然他都已經說過了,先生們,還有什麼可不放心的?魔法部解決不了的案子,我出手替他們解決,不要你們付半分報酬,天底下有這樣的好事,你們該去感恩上帝。」

  內政大臣和她不熟,只是略微點了點頭,斯文頓卻仍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蓋爾自忖,在他那裡的信譽大概已經徹底破產了,他不相信蓋爾會有單純義務勞動的一天。

  無所謂吧,她想,口裡說話,手中一直沒停下翻簿子。遭殃的職業介紹所規模挺大,幸而辦公室設在一樓,這登記簿便得以幸免。她一目十行,看得很快,找到工作的不用看,只挑那些「老大難」,可這一家大概屬於考特尼口中「特別有門路的」,簿子上登記的人大多都有了下家,她甚至看到了PNB倫敦辦事處——

  蓋爾的手指停在一個名字上,她覺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來。

  「哎!」阿奎納斯眼睛尖,他整個人趴在方向盤上,指著前方天空正舒展著翅膀落下雲端的白鳥,「好漂亮的貓頭鷹,是您的嗎,納什小姐?」

  蓋爾一抬胳膊,雪鸮翩然落下,原本還挺瀟灑的,就是這鳥體型不小,愣是壓得她胳膊一顫,險些搞砸。

  內政大臣業余愛好就是觀鳥,此時正對著這樣一只絕無可能出現在英國的大鳥眼都直了。

  「你家也養貓頭鷹啊?」蓋爾聽著他這樣問阿奎納斯,一邊將登記簿撂在車頂,一邊拆貓頭鷹腳爪上系的紙卷。

  「養,我家有個專門的棚子,所有人的貓頭鷹都得擠集體宿舍。」阿奎納斯艷羨地說,「只不過沒人養雪鸮,這個是可遇不可求的,多拉風啊!」

  「你怕不是個格蘭芬多吧?」蓋爾嗤笑,振臂讓鳥自己飛去,「喜歡?送你一只……也送您一只吧?」她對內政大臣說。

  阿奎納斯搓了搓手,頗為不好意思:「這……挺貴的吧?我才剛認識您呢!」

  「它爸爸本來屬於我養母布蘭登夫人。」蓋爾抬頭仰望著天際遠去的白鳥,「後來自己從對角巷貓頭鷹商店裡拐了個媳婦兒,雜交出來都隨爹,也是有意思。我家沒那麼多信可寄,二位閑在家,一窩一窩生得還挺高興,就是沒接受過專業訓練,全靠天生靈性,要用的時候找不著鳥,不樂意了真會下死力氣給你一爪子。」

  她拍了拍被墨綠衣袖覆蓋的左上臂:「這兒有個疤,它姐干的。」

  阿奎納斯目瞪口呆,有點兒懷疑自己是不是太冒失了。

  「正好有一窩新蛋昨天才裂了縫。」蓋爾終於解開了外層包裹的油紙,裡面是卷得死緊的兩張羊皮紙,一張長、一張短,「我見過麻瓜在手指上養鸚鵡,或許您這樣養雪鸮,它也能體會到麻瓜的心思、為您送信。」

  「哦不不!」內政大臣急忙說,「它只要願意在我的鄉下別墅附近定居,經常來窗邊飛來飛去,我就已經很開心了——我的意思是,感謝您無私的贈禮,上校。」

  蓋爾頭也不抬地笑了笑,她正在看那卷長羊皮紙,上面的字跡修長纖細、圈圈套圈圈,是鄧布利多手抄的「瓦斯爆炸」地點。她掃了一眼,看到一個眼熟的地名兒。

  兩個眼熟加起來,那就可以確定了。

  她又去看那張短小便箋,是寄信人斯內普寫的,只有一句:「Got it.」

  蓋爾笑了起來,巧了不是!她揚了揚車頂篷上那本簿子,叮囑阿奎納斯:「我現在去抓人,麻煩拜托忒修斯去上回他逮我的地方接應,叫上他弟,懂?」

  阿奎納斯開始手忙腳亂地從西裝內袋裡掏他的徽章,掏一個不是、掏一個又不是,蓋爾看得可樂,又指了指天幕中早已飛沒影兒的白鳥:「看在雪鸮的份兒上,大臣,勞駕把這功記給考特尼先生……現在您相信了吧,愛德華,我是真的沒有所圖——當然我沒有那麼高尚,我們的朋友才是那位高尚者,他接手了那個我們都無能為力的世界級大難題,那麼相應的,我就得幫他把微不足道的小問題解決掉,就這麼簡單。」

  她輕輕撣了撣身上利落的麻瓜軍裝,厚實筆挺耐磨的布料突然像化成了水,順滑的絲緞「呼啦」一聲流淌下來,包裹上她的身體,凝結成一套灑落的巫師長袍。

  「走了!」她原地轉圈兒,消失在空氣裡。

  「好、好神奇!」內政大臣喃喃地說,「原來這就是巫師……」

  阿奎納斯好不容易才翻到想要的徽章,一激動打翻了面前堆放成小山的雜物。「我在您面前幻影移形過好幾次,大臣!」他哀怨地說,「包括給巫師袍變形,剛上班那幾天,我經常穿錯衣服呢!」

  內政大臣掩飾般地「咳」了一聲:「這說明你已經是個很稱職的麻溝——」

  「麻瓜!」

  「——麻瓜了,普威特先生。」他面不改色地說,「記得給我捎蛋。」

  1917年,英格蘭,小漢格頓村。

  蓋爾沒有直接去岡特小屋,而是先去山坡上的裡德爾府轉了一圈兒。老宅子跟個小城堡似的,建造時舍得下好料,現在半壁塌得稀碎,半壁還好好兒的——那村長家,基本上可以重建了。

  她漫步在繁茂的花園裡,天氣一有些見熱的苗頭,玫瑰就開始打蔫兒,襯得這人丁寥落的空宅愈發凄涼。不遠處一陣門響,大概是有人從1/2宅子裡出來,她起先以為是園丁,轉頭才發現是斯內普。

  「想不到沒有了黑魔王,反倒是黑魔王的舅舅在這裡大開殺戒。」他搖了搖頭,「這家人……」

  「小裡德爾呢?也沒逃過?」蓋爾嘀嘀咕咕,「可惜了,我還想看看能有多英俊呢!」

  斯內普看了她一眼:「在新西蘭念書——不是你讓人家去的?」

  現在那地方跟剛開化也沒什麼差別吧?她尷尬地清了清嗓子:「那什麼……你來得早,村裡其他人怎麼樣?」

  「好問題!難道不是每個人都知道,白天應該出去工作,去農田裡,或者工廠裡,而不是呆在家裡,等著被愚蠢的莫芬·岡特炸成碎片?」斯內普的表情很復雜,既鄙夷不屑,又夾雜著些許嗟嘆,最終他也只是低頭笑了笑,「這家人……」

  山坡上視野好,他們可以俯瞰整個遭到默默然瘋狂報復的小漢格頓村。失控的默然者軌跡十分清晰,他先在倫敦漫無目的地晃悠了幾圈,估計是找回了理智,開始踏上返鄉之路,再沒離開過——小漢格頓村遭受了幾乎無差別的破壞,英格蘭其他地方從此安然無恙。

  但凡有人能及時整理、鑒別、歸納一下這段時間所有真假「瓦斯爆炸」發生地,一點兒都不難發現默然者的藏身地。

  「我記得你告訴過我,後來是紐特·斯卡曼德抓住了格林德沃?」

  「但他現在只有20歲。」

  好吧、好吧!或許年輕人還不夠縝密也不夠敏銳,那麼中年人呢?

  「鄧布利多已經發現了什麼,畢竟名單是他給我的,但他現在沒空。」斯內普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麼,蓋爾是個嚴以律己並同樣嚴以待人的脾氣,這點和他一模一樣,「他還問我,為什麼對准入之書和默默然如此了解?尤其是後者,連紐特·斯卡曼德和蘭斯洛特·沙菲克都不如我,這並不是一句『年輕』就能解釋的,沙菲克就比我大很多。」

  「你干脆說就是斯卡曼德教你的,通過,呃……通過時間轉換器?我那裡就有一個,格林德沃的。」蓋爾開了個玩笑,「畢竟當年我差點也成為默然者。」

  斯內普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她,蓋爾算算時間,這才發現對不上,不由泄氣:「你怎麼敷衍他的?」

  「我沒回答。」斯內普率先走下山坡,「阿不思·鄧布利多的老毛病,他通常不從當事人那裡獲得答案,這麼做,只想警醒我們閉上嘴乖乖幫忙。」

  「從來沒破過例?」蓋爾忍住笑,怎麼有人隔了這麼多年還在吐槽老板。

  「破過,一般是對『救世之星』,為了哄他,為了挽救那顆脆弱的青春之心!」斯內普無不嘲諷地念出那個綽號,時光河流蕩滌一切,他能夠不斷地與自己和解,但有些人和事估計兩輩子都過不去,「我也有幸得到過一次這樣的優待……為了鼓勵我更勇敢地迎接死亡。」

  怪不得這麼多年了還念念不忘,可見老板就是老板,不是老師也不是老爸。

  半路上遇見了村長,老頭倆眼眯瞪著,有點識人不清的樣子,既沒認出蓋爾,也沒覺得他們身上的長袍有什麼問題——一看就是遺忘咒嗑大了。

  一問才知道,原來小漢格頓村瓦斯大爆炸那天,正好也趕上遠征軍退伍返鄉——村長招呼了所有留守在家不用出工的老弱婦孺,穿過大漢格頓上火車站接人去了,連牧師都沒落下,畢竟小伙子們大概都殺過不止一個人。

  鄉下還在用馬拉車,一行數輛大車披著晚霞往回趕。全須全尾的當然高興,快快樂樂地唱著歌兒;因傷致殘的在分流車站就已經領了一張政府及各大公司提供的安置崗位表,正跟家裡人琢磨呢;沒接到人的可能是下一批,也可能家裡孩子就擱公墓裡躺著了,撫恤金先拿好,集體葬禮也會有,一應榮譽都不缺,過幾天相關部門會全副武裝上家來給你頒,但現在外面正鬧「土耳其大流感」,可能會耽誤會兒功夫。ゝ

  於是這樣一批遭遇、心情各異的農人,毫無防備地發現自己家房子塌了,緊接著就被從天而降的巫師們簡單粗暴地修改了記憶,現在不管外界怎麼看,他們自己潛意識裡認為房子塌成這個B樣是很「正常」的。

  「別管他們了。」斯內普皺皺眉,懶得關心魔法部敷衍至極的善後措施,「先去看岡特。」

  「岡特?」老村長木然的老臉上顯露一絲羞愧,「天啊,我忘了岡特!」

  「您給岡特家也接進瓦斯網絡了?」蓋爾直皺眉。

  「岡特姑娘自己一個人,等她回家來,難道還讓她劈柴生火做飯?還是自己搬氣罐?」村長嘟嘟囔囔地說,雖然神智不太清醒,但一步就邁過了蓋爾和斯內普兩個人,急急忙忙往黑樹林裡趕。

  果不其然,那裡也是一片廢墟,磚石廢墟之上有人用木板又歪歪扭扭地搭起個棚子來,燒水做飯都在露天,幾塊柴火一堆,上面架著個破瓦罐。此刻水已經燒開了,卻沒人來拿。

  村長臉漲得通紅,憤怒不已!「那是棟多好看的小房子啊!沒了!全沒了!天殺的!」他嗓門兒大到驚起林中棲鳥,卻驚不醒那個搭棚子燒水的人。

  蓋爾和斯內普對視一眼,同時抽出魔杖。村長古怪地看了他倆一眼,詫異道:「兩位干什麼呢?」

  「出去!」斯內普開口趕人,「最好離這裡遠遠的。」

  「這兒一看就有個流浪漢,我得帶他回去。」老頭神智一會兒又清明起來,「我是這裡的村長,我有責任。」

  「他可能得了『土耳其大流感』,一個人跑到這裡等死。」蓋爾威脅他,「您好好想清楚,這可是絕症。」

  「也不能算,大漢格頓的鐵匠斯蒂芬就挺過來了。」

  盡管嘴硬,跑得倒是不慢!

  蓋爾剛松了一口氣,一回頭就發現斯內普正站在棚子的「門」外。她嚇得心跳都快停了,立刻將魔杖指向周圍陰暗的樹林——說不定人家采蘑菇去了呢?

  「死了。」斯內普招了招手,簡直像天外仙音。

  莫芬·岡特死得像一個麻瓜,如果忽略周圍那層薄薄的陰雲火花的話。他仰面躺著,頭裡腳外,嘴巴半張,已經僵硬了。斯內普的魔杖還指著那片即將消散的默默然,蓋爾躡手躡腳走過去,試圖回憶起幾年前匆匆掃過一眼的模樣。

  但死人的面貌真是令人陌生,十一二歲還帶著些孩子氣,十七八歲儼然是個大人了,莫芬發了腮,滿臉胡茬子,他從頭到腳都穿著麻瓜的衣服,甚至還很時髦——拜戰爭所賜,現在那種藍白條紋帶披領的T恤在年輕人裡很流行。

  「是他嗎?」蓋爾說不上心頭是什麼滋味。

  「是。」斯內普正試圖調動空氣困住那殘余的默默然,「那眼距和梅洛普·岡特一模一樣,兩只眼互相不認識。」

  蓋爾轉身走出去,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好在她的老熟人們沒讓她傷懷太甚,斯卡曼德兄弟倆一前一後幻影顯形了,紐特那只傳說中的皮箱估計還沒調整到最佳狀態,上次見時只能倆手抱著,這次見面終於能拎了,不知怎麼怪沉的,害得他落地失了平衡,險些一腳踩進死人的破瓦罐裡。

  忒修斯非要幫他,但紐特非不讓,還躲,兄弟倆拉拉扯扯,直到蓋爾吹了聲口哨——


第83章 82

  紐特如蒙大赦,拖著個箱子一瘸一拐往她這兒疾行,身板不壯力氣倒不小,蓋爾用大拇指頂了頂身後的小屋,他也不廢話,抽出魔杖往袖子上蹭了蹭。

  忒修斯嘆了口氣,也不勉強他,只問蓋爾:「怎麼回事,蓋爾,又和你有關?」

  「莫芬·岡特,在英格蘭犯下多起重大襲擊案的默然者,已死亡。」蓋爾自動忽略了他的後半句。

  「岡特?」忒修斯一愣,「薩拉查·斯萊特林後裔那個岡特?」

  「也是當年放厲火燒你的岡特。」蓋爾惡劣地微笑,「當時我們忒修斯還是個一年級小毛頭呢,被厲火嚇得眼圈都紅了。」

  「不可能,我沒哭。」忒修斯臉色一僵。

  「你絕對哭了。」蓋爾語氣強硬,「你只是不記得了,可我和阿利安娜已經五年級——」

  「好吧、好吧!」忒修斯舉手投降,一般正常的姐弟戀裡,那個「弟」都十分在意自己居然是個弟弟。

  美救英雄浪不浪漫?美固然很美,簡直像位海中仙女,紅發就是海灣倒映的朝霞,她劈風斬浪地伸出救援之手,所到之處厲火消散於無形——結果救出來的人是個還沒開始發育的一年級豆芽菜,可能還哭了,還哭得眼睛都紅了!

  忒修斯被打擊得肩膀都垮了,他看了一眼棚子的方向,那裡有個貨真價實的弟弟,但從來都拒絕滿足他作為兄長的被需要感。「別告訴我是你做了什麼,導致岡特男孩成為默然者,岡特家也不可能只剩下一個男孩,他的父母呢?」他還記得正事,令人感動。

  「死了。」有人接話,是斯內普,他大步走過來,毫不猶豫地攬過了一切,「你可以問我。」

  他一只手還向後推了推,明目張膽地。忒修斯十分無力地看了他一眼,只得接受,甚至還裝模作樣地要求蓋爾避去一邊。

  好吧,蓋爾聳聳肩,其實她覺得這多少有點兒……無用?如果英國巫師法律裡頂格就是死刑,那她早晚會身負一樁足以被攝魂怪親吻的大罪,規避一些小的罪行到底有什麼意義?她的靈魂難道可以吃了吐?還是像懸崖上的普羅米修斯?

  她不相信這個道理斯內普不明白,但他拒絕接受。

  「小漢格頓的默默然」一事就此塵埃落定。事實證明魔法部並不關心莫芬·岡特為什麼會變成默然者,忒修斯的追問只是出於他的個人責任感,甚至於那些純血家族對於落魄岡特們的關注,都比魔法部來得熱切。

  至於麻瓜政府……巫師惹出來的事,巫師給解決了,巫師還給收尾,雖然效率不怎麼樣,夫復何求呢?最重要的是蓋爾·納什沒有借機給自己加碼。

  這所謂的「連環瓦斯爆炸案」在民眾之間水花並不大——廢墟可以重建,記憶可以修改,只有死亡是不可逆轉的,但並不是每一次襲擊都有人去世。

  就譬如小漢格頓吧,滿村幾乎找不出一幢囫圇房子,可最後呈現在世人眼中的,只有裡德爾府那一樁。不管隔壁大漢格頓的村民如何驚訝於友鄰竟然一夜之間恢復如初,只要小漢格頓居民信誓旦旦宣布自己家沒炸、從來沒炸過,那就行了。

  世人的記憶就像沙雕……沙畫,海風吹吹,慢慢就模糊了。

  但倫敦警察廳專業標准部的警司卡爾·考特尼還是如願晉升了——不趕緊把這樁莫名其妙的「功勞」砸實,萬一蓋爾·納什忽然變卦怎麼辦?

  被首相親口蓋章為「我們也不能拿她怎麼辦」的納什小姐婉拒了卡爾·考特尼總警司的邀請,並未出席他的晉升儀式,理由是「接孩子放學」。

  但她也並未出現在國王十字車站。

  小漢格頓村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寧靜,村公所門口掛著裝飾彩帶,人們臉上都帶著那麼點兒亢奮,即使他們戴著口罩、只能露出兩只眼睛。

  十歲的梅洛普穿著一條嶄新的黑裙子,好奇又有些害怕地打量著四周的一切。

  「你還記得這裡嗎?」蓋爾替她正了正發夾上那個幾乎比腦袋還要大的蝴蝶結。

  「不記得了。」小姑娘細聲細氣地說,「我來過這裡嗎?」

  「那……你爸爸媽媽呢?」

  梅洛普一愣,隨即眼圈兒就紅了。「我不知道,我……媽媽的身體涼涼的,我怎麼推都推不醒她,她一直咳嗽,喘得很厲害,媽媽……身子燙得像火爐……」她抽噎了一聲,眼圈裡蓄滿了眼淚,但是一滴都沒掉。

  蓋爾手忙腳亂地蹲下來給她擦眼淚,心裡也不好受。瑪納薩曾經提起,梅洛普小時候經常在夢裡用蛇佬腔哭著喊「媽媽」,但她白天從來不提,更不會鬧著要找親生父母。有要好同學們相問,她也很平靜地說是死了,旁的都不記得。

  現在看,至少她還記得母親臨死前飽受父親詛咒折磨的樣子。

  「走吧!」蓋爾笨拙地拍拍她,「我現在要帶你回你自己的家——不,不是不要你了,就是你必須回去一趟,有人想見你,有人你必須見。」

  「仇人?」梅洛普身體一縮。

  「為什麼不是親人?」蓋爾哭笑不得,「你和利芙那條課外讀物交通線別以為我不知道,哪天給你們取締了,就知道不該看的書不能瞎看了。」

  「利芙怪怪的。」梅洛普小聲說,有不滿,還有些委屈,「這一年都這樣,她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什麼怪物,還有瑪納薩,她都躲著瑪納薩。」

  蓋爾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打從利芙這祖宗把爸媽心底裡那些往事掏了個底掉,她看梅洛普和瑪納薩的眼神就和斯內普一模一樣,區別在於斯內普肆無忌憚、毫不掩飾,利芙十二萬分想掩飾,奈何演技不達標,甚至欲蓋彌彰。

  沒看今天她壓根不帶那父女倆一起來?

  「你到這個年紀你也這樣,看誰都不順眼。比你大的,你覺得迂腐;比你小的,你覺得幼稚;看女生,覺得女生矯揉;看男生,又覺得他們粗魯。」蓋爾信口開河,簡直在造謠,「等利芙開始約會就好了,她就會覺得天也藍了,花也紅了,每個人都無比順眼。」

  梅洛普單純地點點頭,信了。蓋爾頓時又有些著慌,聽斯內普說這丫頭是個戀愛腦來著,不會加重病情吧?

  「我有點熱。」孩子又說,「能不能不穿這個?我不喜歡黑色。」

  好好好,黑魔王的媽不喜歡黑色。

  「再忍忍!」蓋爾只好又安撫她,不明白阿利安娜的日子是怎麼過出來的,「到了陰涼地方就好了,一會兒出來我們就換掉。」

  那片屬於岡特的小黑樹林要比外面大路上涼快許多,村長打理得挺盡心,甚至還給修了路。莫芬棲身的破棚子已經拆掉了,原址上矗立著一棟簇新的單層住宅,此時門窗都開著,能看到屋裡有人影走來走去。

  梅洛普一下子惶惑起來,既然這是她家,那麼誰會在她家裡?她媽媽已經死了,她爸爸和哥哥……

  蓋爾敏銳地發現梅洛普在向後掙,她不願上前,即便「家」早已不是她記憶裡的模樣。而作為一個成年人,蓋爾竟然險些抱不動她,差點被這小野猴跑了。

  直到忒修斯·斯卡曼德走了出來,梅洛普一下子就松弛下來,蓋爾也松了一口氣,她倆都掙得一身汗。

  「怎麼了,害怕了?」忒修斯拍拍她的後腦勺,「別害怕,人已經埋了。」

  「埋、埋了?」梅洛普惶惑地重復了一遍。

  「我還什麼都沒說呢!」蓋爾急道,發自內心地覺得今天她也不該來,「沒事、沒事,我們先進去。」

  新屋布局很簡單,進門迎面一條走廊直通廚房,左手會客室和主臥,右手餐廳和次臥之間夾了個盥洗室。此時此刻,除了迎出來的忒修斯,還有三個男人正在會客室裡。

  村長正倚著雪白的壁爐,將一只胳膊支在壁爐架上心滿意足地抽著煙鬥,眼睛不住地瞟著沙發上西裝革履的老年紳士;那老紳士的頭發胡子呈現出一種煙灰般介於灰白之間的顏色,他穿著一身嚴謹到無可挑剔的燕尾服,卻好像一只被強行穿了鞋子的貓,端坐在那,渾身上下都有點說不出的別扭;遠離眾人的角落,小腳凳上坐著紐特·斯卡曼德,板板正正的,像個幼稚園小朋友,箱子估計已經好了,安穩地放在他膝頭,正托腮望向窗外發呆。

  窗外的梅洛普:「嗨,紐特!」

  紐特向她一笑,舉起手裡的提箱衝她指了指,蓋爾明顯看到梅洛普的眼睛亮了,也不躲了,也不害怕了,提起裙子就往屋裡衝。

  蓋爾只好默默跟上——她有問題她知道,孩子你到底要不要表現得這麼明顯?

  「瑪納薩在裡面。」忒修斯解釋,「紐特去接來的,他覺得這樣更好。梅洛普回去時也可以躲在箱子裡,隨從顯形也不那麼難受。」

  蓋爾半死不活地哼了一聲,跟著進門。梅洛普已經被村長成功截胡抱了起來,嚇得小腿亂蹬,咬著嘴唇快哭了,雙眼還一直望著紐特的箱子。

  忒修斯連忙去打圓場,把人解救出來,村長也有些訕訕的,乍著手直摸頭。他和岡特姑娘本來不熟,只是出於一種責任感,可這些年幫忙打理岡特家這小小一塊地,眼看著這裡從純破爛一點點作興起來,誠然背靠PNB是趁機撈了不少,但他為之滋生的熱情也絕對是真的。

  梅洛普一獲得自由,立馬就去抱著紐特的大腿不撒手了,這下好,紐特僵硬得像只可達鴨,但梅洛普顯然志不在此,她熟門熟路地敲了敲皮箱,很快,皮箱裡也傳來瑪納薩那根粗壯大尾巴的熱情回應。

  村長:?

  「有、有個小呃……小機械在裡面。」忒修斯趕緊打圓場,抽空瞪了弟弟一眼,紐特簡直有冤無處訴,怨氣要衝破屋頂。

  「咳咳!」沙發上那個誰也不理、也沒人理他的老紳士忽然站了起來,他本來向梅洛普招手的,但梅洛普不理他,最後老頭只好自己紆尊降貴地去就山。

  「您就是梅洛普·岡特小姐?」老頭一開口蓋爾就認出他來了,那是名字太長忘了·諾特教授,曾任霍格沃茨古代魔文課教授、副校長、斯萊特林學院院長,狐假虎威愛好者,極端純血主義者等等,那副幽然飄渺、拿腔拿調、絲線一般的嗓音蓋爾這輩子都忘不了——麻瓜的國王陛下跟他一比,簡直像個樸實的紅臉漢子。

  「我是。」瑪納薩給了梅洛普莫大的勇氣,她點了點頭,「早上好,先生,您是?」

  「我代表諸多高貴的純血家族向您致以誠摯的慰問,關於岡特家族接連的不幸我們深感遺憾。」他從燕尾服內袋裡掏出一只鼓鼓囊囊的大錢袋,村長再次從鼻腔裡疑惑地「嗯」了一聲,「您已經是這個傳承千年、源自著名——」

  「咳!」忒修斯忽然嗓子特別癢。

  「——著名偉人的家族唯一的血脈了,鑒於您是如此的幼小而珍貴,我發起了一項小小的倡議,希望您能茁壯成長,不負薩拉查·斯萊特林的名望。」

  梅洛普怔怔地看著他,又看看忒修斯,見忒修斯頷首,這才在村長好奇的注視下接過錢袋——太沉差點沒拿住。紐特把皮箱敞開一條縫兒,瑪納薩悄悄把錢袋卷進去了。

  老諾特欣慰地笑了笑,雖然對高貴的岡特家族的繼承人居然被兩個泥巴種收養很是不滿——具體表現為他從蓋爾進門就沒分給她一絲眼風——但據說這孩子並不和泥巴種一起住,鄧布利多和斯卡曼德就要純潔多了,不是嗎?純血家族就應該抱成一團,這樣才能抵抗越來越多的、害蟲一樣繁衍不息的泥巴種!

  「您之前怎麼不來呢?」梅洛普忽然很小聲地問,「您如果能將這袋錢交給我媽媽,我們家、我們家……就不會這樣了。」

  老諾特一窒。他想說自己和岡特不熟,壓根不知道住址,但這樣就會顯得他致力於團結純血家族的事業簡直像個笑話。

  「梅瑞!」忒修斯連忙阻止,「不能這樣。」

  「不行?」梅洛普分明地愣了一下,顯然還不太清楚人情世故這套東西,從小到大身邊這麼多人:瑪納薩、鄧布利多們、斯卡曼德們還有斯內普們,他們的贈予她是可以主動伸手要的,面前這位衰朽的男巫是她遇見第一個被標注為「不行」的人。

  梅洛普意興闌珊,既迷茫又委屈,這讓她看上去像是困了。忒修斯沒有自己的孩子,也挺喜歡她,干脆道:「天氣太熱,我們趕緊去墓地轉一圈兒就各自散了,怎麼樣?」

  岡特小屋離麻瓜教堂有一定的距離,差不多需要穿過整個村落。忒修斯·斯卡曼德已經成長為了一位手段十分靈活的傲羅,他完全敢於打破規則,比如帶上村長幻影移形。等其他人趕到時,連記憶都修改完了——甚至補掉了先前出的小紕漏。

  「快點、快點吧!」老頭樂呵呵地撓撓後腦勺,「今天最後一批遠征軍返鄉,我還要主持儀式呢!」

  「這麼巧,我也要回去加班寫報告。」忒修斯推開墓園的門,隨口說道——莫芬·岡特就埋在墓地邊緣的角落,離門不遠,貼著圍牆一路走下坡去即是。那一片都是新開出來的,土色仍新,莫芬是第一位住客。

  「這裡埋葬著莫芬·岡特。」梅洛普輕聲念著墓碑上的刻字,「夕陽總是要落山的。」

  「嘿!」村長有點兒不樂意,「怎麼聽著像是某種政治隱喻?」

  沒人理他,所有人都在看年幼的梅洛普·岡特。忒修斯蹲下來,用手臂圈住她;紐特站在她身側,皮箱正發出詢問般的「咚咚」聲;蓋爾完全插不上手,還挨了老諾特輕飄飄的一記眼刀。

  大概是嫌墓志銘不好聽吧,又不是她選的,真是!

  「你還記得哥哥嗎,梅瑞?」忒修斯還在關心遺屬的心情。

  有那麼一陣子,墓前無人說話,只有枯燥的陽光和干巴巴的蟬鳴,時近中午,連影子都禿得可憐。蓋爾百無聊賴,開始在老諾特的細條紋褲子上下五子棋。霍霍完一條褲腿,才聽見梅洛普遲疑不決的聲音。

  「莫芬總是欺負我,我是他的玩具,不,我不知道那是夢還是……真實發生過的,我以前總是做噩夢,或許我當真了。」女孩迷茫的盯著墓碑,「他總是燒掉我的裙子,不讓我出門,爸爸……」

  這個詞似乎很可怕,梅洛普抽噎著喘了一下,仿佛倒不上來氣似的,她聲音卻更小了,生怕打擾此地棲息的亡魂,將她重新拖回暗無天日的地獄。

  「爸爸罵我,還不許我吃飯,我餓得快暈過去,莫芬……他就往我身上扔蛇,他說……我、我就是一條死蛇!」梅洛普尖叫起來,蓋爾聽到「砰」的一聲,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大力衝得倒退了好幾步、險些摔倒。

  看不見的巨刃將莫芬·岡特的墓碑斜斜劈成了兩截,「莫芬」已經不見了,石碑上只剩下「岡特埋葬於此」。


第84章 83

  男巫們手忙腳亂地安慰起魔力暴動的小女巫,連老諾特也不例外,村長有些害怕,一邊大聲祈禱一邊悄悄往教堂方向溜。

  或許她不該帶梅洛普走這一趟,蓋爾邊撣袍子邊想,一袋錢而已,就是拿不到也沒什麼,她有的是錢。但斯內普很堅持,他拿這女孩子當成一個項目,現在是S1質檢。如果不達標,可能就會徹底作廢。

  「馬沃羅遷葬的時候,還是不要讓這孩子來了。」老諾特忍了又忍,還是不得不和她搭句話。

  「遷葬?什麼遷葬?」蓋爾一愣,「我可沒打算千裡迢迢找去文萊某處熱帶雨林裡漫無目的地挖馬沃羅·岡特的白骨。」

  「難道就讓這一家子天各一方?」老諾特急了,「我承認,納什,岡特家可能確實有點問題,但他們是岡特!是斯萊特林的血胤!他們不能——」

  「沒什麼不能的!」梅洛普忽然大聲叫道,一把撥開了面前傻乎乎擋著的紐特,「我媽媽葬在愛爾蘭我很開心,她長眠在能看見大海的地方,每天有來來往往的船從她眼前經過,只要我想,我還可以把她送去美國、就埋在伊法魔尼山腳下——岡特才能決定岡特,先生,我就是岡特!我才是岡特!」

  她情緒很激動,雙拳緊握,滿頭滿臉都是汗,嗓子都叫破音了,額角鬢邊短短的胎毛胡亂翹著,似乎隨時都要崩潰。紐特當機立斷,打開箱子一把把人塞了進去。巨蟒的蛇身一閃而過,穩穩地接住了,鱗片間傳來小姑娘壓抑的沉悶哭聲。

  大人們互相對視,個個十足狼狽相。蓋爾更輕松一些,她聳了聳肩,向老諾特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假笑:「您都聽到了,我很遺憾,『諾、特』先生。」

  也多虧了此事,蓋爾總算弄懂了為什麼梅洛普寧願在尖叫棚屋和瑪納薩相依為命也不肯搬到考文特花園的房子裡來。大抵是「家庭」帶給她傷害,使她沒有勇氣再去融入一個新家庭(何況那裡還有斯內普,真是可怕)。出於自保,她本能地選擇退到、躲到一個不遠不近的安全環境,既享受得到愛,又不必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

  梅洛普·岡特並不關心「一家人」怎麼淪落到天各一方的,為什麼爸爸會死在遙遠的他鄉?為什麼莫芬會作為默然者死去?她統統不想知道。她甚至不需要一個新的「媽媽」,她自己的媽媽足夠勇敢、足夠愛她,盡力保全她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往後余生梅洛普的記憶都會不斷地美化、拔高這個形像,她仍在回憶裡享受著母愛。

  蓋爾唏噓不已地回到家,路過斯內普的書房時停下來聽了一聽,很安靜,那些奇形怪狀的魔藥大師們今天沒來。

  「利芙去沃土原了?」蓋爾敲了敲門。

  門自動滑開,斯內普難得地既沒有在看書,也沒有在寫書,他正專心打量著一張潔白硬挺、邊緣燙金的小紙片,頭也不抬地說:「過來。」

  蓋爾本來也想邀請他去她腦海裡一游的,只是還沒開口,話就被斯內普堵了回去:「鄧布利多解開了土耳其地名之謎。」

  他將紙片翻轉過來,一個華麗的logo從她眼前一晃而過,紙片背面草草寫著一個單詞:

  Pig。

  「他嘲笑我是豬?」蓋爾很迷茫,「我們之間的差距有那麼大嗎?」

  「Turn on the switch。」斯內普在她耳邊打了個響指。

  「你最好向梅林祈禱我腦海裡真有這麼一個開關。」蓋爾接過那張像高級餐廳名片的小東西,掃了一眼,估計鄧布利多現在已經身處另一個大洲,「畢竟我剛剛從原生家庭悲劇與人倫糾紛——」

  她倒抽了一口冷氣,叫道:「宗教聖地,對嗎?」

  斯內普點點頭,指著地板上一堆燒盡的紙灰:「這兒本該有一封吼叫信,鄧布利多說他甚至能猜到格林德沃如何給病毒命名,我想這大概和他們從前難舍難分的愛戀有關。但他需要時間驗證,我還在等信號。」

  「真夠惡毒的……」蓋爾喃喃地撫摸著那些深刻字跡,筆尖侵蝕紙面而產生的溝渠裡帶著鄧布利多的怒氣。

  格林德沃鄙視麻瓜,麻瓜的宗教信仰與奉行的鐵律當然一並被他看不起。來自於豬身上的瘟疫從宗教聖地蔓延開去,流向魚龍混雜的戰場,那裡有印度土兵,有移民國家成分復雜的援軍,或許還有其他宗教也討厭這種動物……沒有比這更缺德的羞辱,沒有比南線戰場更合適的地點。ヾ

  斯內普沒有說話,他僅僅從知識層面了解這一事實,但他並不理解。亞洲麻瓜的信仰和一位正統英國巫師之間的關系就好像發絲和錘子,有什麼關系?沒關系,完全不相干。

  當然,如果他像鄧布利多那樣憤怒,他也不會在此時此刻擁有一個家。哪怕是麻瓜,也很難共情一些迷信的同類到如此地步,譬如蓋爾——雖然她是女巫——但還不是感慨了兩句就放下了?

  「如果是來自於豬,那麼我小時候好像也發生過一次,福利院裡到處都彌漫著一股醋味兒。」蓋爾撓著下巴回憶,突然發現自己和利芙整整差了一百歲,都是「零零後」,有意思。

  「怎麼治的?」斯內普順口問了一句。

  「這我哪知道!」蓋爾手一攤,「莫非你以為麻瓜治病就像巫師解毒,喝個通用解毒劑就行?」

  「所以……」斯內普眯起眼,「和不才這樣一位魔藥大師共同生活了這麼久,納什小姐的魔藥水平居然已經進化到了解毒就是單純地服下通用藥劑的地步?真是可喜可賀!你的魔藥是誰教的來著?」

  「你、你——」她結結巴巴地試圖解釋,其實腦子裡一片空白。她想實在不行就跑吧,這房子裡是可以幻影移形的,正猶豫著,眼前忽然銀光一閃、繼而光明大作!

  「蓋爾——」

  「西弗勒斯——」

  他們仰頭看著這令人目眩的一幕:兩只巨大無比的銀色實體鳳凰一先一後穿過窗戶,遵循著相反的軌道交叉盤旋在上空,輝煌的翅翼仿佛能帶起風雷,每一絲羽毛都清晰可見,相比之下,那被夾在中間瑟瑟發抖的吊燈,光芒黯淡得像個螢火蟲。

  「阿不思已經知道了——」

  「的確是我曾提到的那個昵稱——」

  「是時候收手了——」

  「我必須得想想該怎麼辦——」

  「這個權利讓渡給你,現在可以和麻瓜政府談條件了——」

  「如果可以,請你提供必要的幫助——」

  「靜候佳音∼」

  「等我口信。」

  鳳凰化作一場璀璨的銀雨消散了,蓋爾手背上還殘留著雨滴落下時的溫暖觸感,她望望天花板,又望望斯內普,感到一陣尷尬。

  「Well……」斯內普卻很輕松,他拍了拍蓋爾,隨手撕掉那張名片,繼續他之前的工作——審閱插圖(GIF版)。

  蓋爾眼巴巴地看著他。

  「怎麼了?」他有些好笑,「看上去鄧布利多和我什麼都不用做,只要等『談判高手』、『叛國者』、『陰謀家』蓋爾·納什小姐與麻瓜首相談妥條件,她那體貼的黑巫師老板就會高抬貴手,讓『土耳其大流感』結束。」

  「去他的首相!」她暴躁又粗魯地說,「他根本不在乎,全球都在死人,就等於都沒死人!」

  「雖然你總是嘲笑我不懂政治。」一滴墨水從斯內普的羽毛筆尖滴落,他及時接住了,「但是,蓋爾,首相難道是世襲的嗎?」

  「可還不到換屆大選的時間啊!」蓋爾茫然地掰著指頭算了算,「他——」

  斯內普相當滿意地看到一束喜悅的光輝從蓋爾的雙眸中漸漸亮了起來,她變臉很快,立即得意洋洋地指責他:「啊,不愧是斯萊特林。」

  他哼了一聲,覺得自己還是投入工作比較好。但蓋爾不肯放過他,她雙手撐著桌子,俯下身來,故作苦惱:「你也知道的,西弗勒斯,『Alliance』一旦出手……哎,你也不想無辜的麻瓜死於這種沒必要的犧牲吧?」

  斯內普只好把筆又插回去。「不行。」他搖了搖那支鋼筆,明白她的意思,「你想都別想。」

  「當然,我一個守護神就能喚醒沉睡的英國分部但是,我們也只能想出『讓南安普頓的火車來個三連撞』之類的點子ゝ,這肯定不是你想看到的。」蓋爾持之以恆地游說他,「不過巧得很,鄧布利多也是我的前同事,我聽說他很擅長通過炮制一樁小事、付出最小的代價來取得想要的成果。」

  「既然這麼巧,那你來跟他說。」斯內普把筆塞進她手裡。

  「我不。」蓋爾臉色一變,任憑鋼筆「骨碌碌」滾到桌面上,「你去說。」

  「我不去。」斯內普斬釘截鐵。

  「為什麼啊?」蓋爾裝糊塗。

  斯內普衝她揚了揚眉,那意思是「原因和你的一樣」。

  「好吧!」蓋爾直起身來,拍了拍手,「那我們就譬如今天的守護神沒收到好了。」

  她揮手再見,甚至比了個飛吻,然後在一只腳踏出房間時被叫住了:「回來。」

  「我就說嘛!」蓋爾飛快轉身,發現斯內普已經很自覺地拖了一沓新信紙在面前,他支著額角,神情是毫不掩飾的郁悶。「文字講不清楚可以當面說,我相信你的口才。」蓋爾熱情洋溢地鼓勵他,「還能趁機當面陰陽鄧布利多,是不是很開心?」

  「同時收到守護神」不需要解釋,「史密斯夫婦」總會遇到概率事件;「格林德沃願意向他讓步」沒必要解釋,阿不思·鄧布利多有無數個不眠之夜可以慢慢體會這其中的酸澀苦楚或者甜蜜;難就難在「蓋爾與麻瓜政府做交易」這件事上,以鄧布利多的機敏與遠見,他一秒鐘就能想明白。

  誠然斯內普並不認為蓋爾那個遙遠的計劃是「好的」,但他尊重她的選擇,他不想這個看上去仍然不太靠譜的「設想」再多一個鄧布利多這樣的阻力,他不想……將來的審判庭上多一個控方證人,作證蓋爾·納什是個毫無底線的利己主義者,她的大規模毀滅行為早有傾向。

  「我假設你明白這樣做的代價。」斯內普望著她,蓋爾臉上笑盈盈的,但早就沒有了戲謔的意味。

  「比『南安普頓三連撞』又怎麼樣呢?」她輕聲說,「孰輕孰重?」

  斯內普嘆出一口氣,「從前」最艱難的時候他也不曾嘆氣。反正那時候他也沒什麼可失去的,除了一條命。但現在不一樣了。

  「還好我知道的也不多。」他有些慶幸,決心將蓋爾手心紋著的外語單詞、她桌上散落的日本海數據統統沉到記憶的最深處。

  「我想鄧布利多也多多少少猜到一些,那麼大一個『黑草原』放在那裡。」蓋爾側身靠在桌旁,神情平和而安寧,「但他想像不到我會做到什麼地步,現在你一說,只怕我在他心裡的排名離格林德沃更近了。」

  「以我的個人經驗而言,這並不會帶來一個良好的體驗。」

  「只要他別天天蹲在咱倆床頭、托著下巴監視我。」蓋爾聳了聳肩,渾不在意,「他有這樣對你嗎?沒有?那不就得了!『當初』你倆關在同一棟城堡裡都沒事,我怕什麼!」

  斯內普又嘆了一口氣,揮揮手請她趕緊消失。

  這封信直寫了一下午,傍晚時分才有一只白鳥攜著一封長信翩翩飛上青天。但斯內普很快也跟著出門了,或許他覺得,還是當面說更容易把握鄧布利多的反饋。

  蓋爾干脆沒做晚飯,她洗了一小筐樹莓,站在地圖前邊看邊吃。很難形容這一串島嶼像什麼,此時此刻,或許是一溜需要剜去的毒瘡?她得承認,那個國家也孕育出了一些璀璨的、值得歌頌的東西,但這些東西更像是毒瘡芬芳的膿液。

  她的手指撫過地圖上每一個被鉛筆打了叉的小島,簡直,令人著迷。蓋爾又屈起手指敲了敲牆,牆面一閃,一張巨大的手繪折線圖取代了遠東地圖,折線在節節升高。她抹去橫縱坐標的具體含義,拿這條曲線給專業人士瞧過,無論是數學系的大學生也好,研究所裡的專家也好,都能輕輕松松地計算出峰值。

  不遠了,大概是20年代初。

  樓下驀地傳來動靜,「喀啷」一聲。蓋爾嚇了一跳,先將地圖復原,才急急忙忙走下樓去——利芙狼狽不堪地跪在地上,手裡還舉著熒光閃爍的魔杖。

  「您怎麼不開燈啊?」她抱怨不已。

  「你怎麼回來了?」蓋爾臉色一變,「普林斯家誰被傳染了?」

  「沒有、沒有,目前離我們最近的死者是安妮伯母的舅舅。」

  好吧,她都不知道「安妮伯母」是普林斯家老幾的妻子。蓋爾訕訕地要去開燈,卻被利芙阻止了,她甚至揮動魔杖將壁爐裡與季節毫不相襯的綠火給熄了。

  「無、無聲咒啊?」

  利芙露出懊惱的神情,蓋爾眼睜睜地看著她大聲念了個「烈火熊熊」,又抓了一把飛路粉,然後又大聲念了個「清水如泉」。

  「不是……你閑的啊?」蓋爾懵了,「兩個銀西可一勺呢!」

  「可以從我未來要繼承的遺產裡面扣。」利芙彬彬有禮地說,「我要像個正常小孩一樣正常地長大,我們說好的。無聲咒太超前了,不是嗎?」

  「也別太勉強……」蓋爾有些心累,「怎麼了,正常小孩遇到問題了?」

  「咳……就是……」透過昏暗朦朧的暮光,利芙的臉上詭異地泛起一絲紅暈,「感、感情上的……」

  「冠冕沒有教授……呃,啟迪你?」蓋爾先感到好奇。

  「那拉文克勞家族應該四世同堂、幸福美滿地傳下來了,您覺得呢?」利芙滿臉假笑。

  「是這個理兒。」蓋爾撓撓頭,「可這、這個問題……要不你去問問你爸爸呢?」

  可怕,想像不出這個場景,但利芙的回答更可怕。

  「當然,我早就已經問過了,好幾年前了,那時我還是單純地好奇。」利芙輕描淡寫地說,「後來我又問了阿利安娜和阿不思,他們離得比較近,不是嗎?」

  蓋爾比了個停的手勢,將女兒拉到沙發上坐好,又准備下零食飲料,最後才自己摟著個抱枕就位。「開始吧!」她苦大仇深地說,感覺自己馬上要和阿爾法狗下圍棋。

  「從哪裡開始呢……好吧,爸爸說,是他先喜歡上你的。」利芙說。

  「差不多,我先愛上他的。」

  「為什麼?」

  「哪來的為什麼?」蓋爾有些好笑,「我們的情況你也知道,只可能是你爸爸……如果沒有他,我這輩子連戀愛都不會談,他也是一樣。」

  「所以是湊合。」利芙點點頭,從口袋裡掏出筆記本和鋼筆。

  「不是!」

  「爸爸說他貪圖您的美色——當然,這是幾年前的版本。」利芙一臉平靜地試圖挑撥父母關系。

  「所以你也問了阿利安娜為什麼會愛上忒修斯?」蓋爾趕緊打岔。

  「仿佛我讓她填了一個『關於忒修斯·斯卡曼德的一百個優點』調查問卷。」利芙坦然承認,「但阿利安娜也說,這些優點她早就知道,但仍然拒絕忒修斯,直到某一天,大概他們很久沒見之後,她在霍格莫德街上看到一個很像忒修斯的身影,她說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一個微笑,一瞬間感到無比雀躍,那時她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這是……原因?這算哪門子原因?」

  「而您的答案是『湊合』,那麼我想您沒有資格指責阿利安娜,至少字數上她贏了。」

  「不是『湊合』!」


第85章 84

  「阿不思試圖拆解『愛』的流程。」利芙不為所動,「他說『愛』的第一步始於『吸引』,每個人都有喜歡的類型,看到每個符合條件的人都會心動,這一步幫助我們將一個特殊的群體從芸芸眾生中篩選出來。」

  「等等,或許你不該去和一個受過情傷的人討論這些,他在做什麼?他在試圖量化愛情,在後世我們通常稱之為『相親』。」蓋爾不太贊成,「如果他像他說的,就不會受情傷了。」

  阿不思·鄧布利多會喜歡什麼樣的人?善良、正義、勇敢、堅持……問他自己,他自己也不能否認這答案。或許還有「長得好看、才華橫溢」,但人通常羞於承認自己對外貌的膚淺追求,對能力的推崇也並不符合一位霍格沃茨教授的職業品格與操守。

  過去、現在包括未來,都有海了去的男巫女巫能代入這個答案,但偏偏蓋勒特·格林德沃不在其中。盡管他長得好看、才華橫溢,但他絕不善良正義勇敢堅持,盡管阿不思·鄧布利多本人長得好看、才華橫溢,既善良正義又勇敢堅持,但他仍然無可救藥地愛上這樣一個人,他漫長的人生裡終將有一段抹不掉的歧途,這十年他和他在一起。

  「他在誤人子弟。」蓋爾嘆息。

  「我也覺得。」利芙表示贊同,「因為我根本無法篩選,我既喜歡男人,也喜歡女人。」

  房間裡靜極了,靜得能聽見外面街上的喧嚷。蓋爾摸了摸額頭,不發燒。「所以……這就是你遇到的問題?」她茫然極了。

  利芙點點頭,但毫無羞怩,看起來冠冕增厚了她原本就不薄的臉皮。

  「我可不相信一位被拉文克勞的冠冕賦予過智慧的女巫會為自己的性向擔憂。」

  「但是智慧並不能阻止我鑽牛角尖。說實話,我有點迷茫,還有點孤獨。」星星已經升上來了,利芙的整張臉都浸在她刻意營造的黑暗裡,這讓她的聲音都無端端地沾染了一種幽然的惆悵,「我以後會幸福嗎?我也會像阿利安娜和忒修斯、像阿不思和格林德沃、像爸爸和你一樣,遇見我命中注定的那個人嗎?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具體喜歡什麼,我只是單純地……單純的心動。」

  「老實說,這麼有哲理的話從我的嘴裡說出來,總覺得有點兒……但是,利芙,每一個人都是孤獨的,並不存在一個完美無缺的生涯,愛不能抵消這種孤獨,愛只是讓兩個孤獨的人互相取暖。」蓋爾撓了撓頭,「你總說要像個正常小孩一樣長大,看起來你做到了,恭喜你,進入青春期——荷爾蒙開始作祟了。」

  總不能告訴她,生活裡根本沒有那麼多「真愛」,這玩意兒就像UFO和外星人,總有人說見過,但普通人就連那個愛滿世界說自己「見過」的人都沒見過。之所以利芙覺得「真愛」俯拾皆是,因為她是重生者和穿越者的孩子,是人氣超高大配角的學生,還認得三部電影的主角……她在「沾光」,她才是那個buff疊滿的人。

  利芙生活在一群外星人中間,但蓋爾不能保證她也是個外星人。

  「聽起來,這和我喜歡異性還是同性無關?」

  「世界上所有的事,都和你、和任何一個人喜歡同性還是異性無關!」蓋爾強調,甚至提高了音量,這讓她顯得有些浮誇,「對巫師而言,糾結取向,就像糾結十個手指指紋是渦紋還是流紋一樣滑稽。」

  越來越多的巫師在強調血統、標榜貧富,但仍不是主流,可從頭到尾,也根本,沒人,在乎,十個手指是簸箕還是鬥——從羅伊娜·拉文克勞的年代開始,到蓋爾所知的,哈利·波特的小孩也上學,從來都如此。

  「我看到過。」利芙咕噥了一聲,「阿不思和他的男朋友,他們大大方方地走在一起,只不過沒人會把他們當成一對。」

  「哪怕是在我的年代,大庭廣眾秀恩愛也是一種十分不體面的低俗行為。而基於某些刻板印像,兩位形影不離的男巫總是會被認為是好兄弟或者摯友……但也沒差,異性戀彼此之間也是朋友,譬如我和你爸爸。」

  「您可沒少秀。」

  「我不體面,我低俗!」蓋爾痛心疾首,「你不是說你暫時先不看這部分嗎?」

  「哎呀!」利芙猛一捂嘴。

  「只看到秀恩愛吧?」蓋爾小心翼翼,臊得面紅耳赤。

  「嗯嗯!」利芙囫圇道,避開媽媽的視線。

  蓋爾扭過身子,糟心地伏在沙發靠背上,簡直想戳破皮面、一頭扎進蓬松鵝羽裡悶死自己。

  「這個假期你自己四處漂流一下,暫時不要出現在我眼前。」她微弱地呻吟,「沃土原、諾裡奇或者霍格莫德,反正飛路網都是通的,遇到危險保證自己不死就行——你爸爸那人你也知道,臉皮又薄,又要面子,你倆隨時隨地對別人攝神取念的惡行都是一脈相承的,也就是你不用非看著人眼睛念咒。總之,我要是沒瞞住,你知道後果。」

  利芙顫抖了一下,後知後覺地發現,她毫無邊界感地窺視父母內心的行為,此時此刻似乎比她模糊的取向要嚴峻得多?她有點不滿,但也知道青春期少年少女一向如此,覺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智慧也管不住荷爾蒙。

  「好吧……」利芙撇撇嘴,「我以為你會叮囑我不要延續納什家糟糕的私生女傳統。」

  「我要不要教你1+1=2?」蓋爾不耐煩地說,「何況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愛情——真愛也好,Puppy Love也好,就像洪水,堵不如疏嘛!」

  「有法子啊。」利芙平淡地說,兩只手墊在大腿下面,好像只是在討論對角巷新開的店面,「難道你們就沒想過,為什麼這麼多年你都沒再懷孕嗎,媽媽?」

  蓋爾沉默了一瞬:「你給我下絕育魔藥了?」

  有這魔藥天賦干什麼不好呢?接自己老爸的班多好呢?父女倆聯手壟斷西歐巫師界魔藥領域一百年不是夢!

  輪到利芙沉默了,她抽出一只手,尷尬地撓了撓額角。「因為您不想,媽媽,這和女巫的意志有關。」她說,提前在腦子裡排布好了接下來要說的話,沒什麼少兒不宜的成分,很好。

  「我?」蓋爾一怔,「可我已經破罐子破摔了,隨他去吧!」

  利芙搖了搖頭:「那是您不得不妥協,在這背後,您並沒有絲毫期待,甚至全身心地抵觸。」

  「魔法真是太唯心了……」蓋爾自言自語,「敢不敢唯物哪怕一點點呢?」

  「我們是女巫啊,媽媽,魔法可不只體現在拿魔杖念咒上。」利芙神情輕松,「就像梅洛普,我是說另一個。」

  「失戀令人難產?」蓋爾又開始艱難回想,畢竟留下一個「戀愛腦」的印像比記具體情節容易多了,「這不可能,我當初生你可順了。」

  利芙翻了一個和斯內普如出一轍的隱晦白眼。

  「梅洛普——我是說,另一個——她失去的是求生的意志,包括但不限於魔法,失去了愛情——哪怕是假的——她就不想活了,世間一切對她都不再有意義,除了那個孩子。」提到伏地魔,利芙露出了毫不掩飾的厭惡神情,即便有冠冕賦予的智慧,她的好惡也更為單純,「但我想她堅持生下那個孩子,就是為了用父親的名字為他命名,滿足一下自己的……我不知道,大概是一些纖細憂愁悲傷的『望夫石』情結?」

  「別這麼說!」蓋爾立刻阻止,「哪怕是——呃,她叫什麼來著?你爸有個女同事,前同事,食死徒,精神不太穩定。」

  「貝拉特裡克斯·萊斯特蘭奇。」利芙立即回答,大概記憶力也被羅伊娜·拉文克勞加持過了。

  「哦對!」蓋爾一拍手,「哪怕是這樣鐵板釘釘的壞人,也不要拿他們的私生活來說事,何況背地裡說人本就不好——你可是個格蘭芬多!」

  「你對斯萊特林的道德要求未免太低了,當面說人難道就好了嗎?ヾ這根本就不公平!」利芙不滿地咕噥道,但也明白蓋爾根本不知道她說的是哪一樁,「那死人能說嗎?梅洛普——就是眼前的這一個——她小時候一直靠母乳活著,這難道不反常?」

  「也是……魔法?因為女巫的意志?」

  「當其他的食物來源無法保證時,乳汁就是女巫唯一能夠喂養孩子的食物,即便那時岡特太太已經生下女兒好幾年了——換句話說,她是在強行消耗自己的活力與生機來換取梅洛普的存續。」

  蓋爾·納什,在成為女巫二十年後,對於魔法的認知又上了一個新的台階。

  「早知道……」她嘀嘀咕咕。那時在「簡妮·布蘭登」號上,他們就不用那麼糾結了。

  「早不了。」利芙毫不客氣地說,「您在巫師世界的領路人是誰?是爸爸,哦,或許還有阿不思的前男友——呵,男巫!」

  是哦?

  「或許亞瑟·韋斯萊會知道,或許……我也不確定,他家相對比較正常。」利芙推測,轉臉見她又是一臉迷茫,「就是哈利·波特的岳父……嗐,就是他那個有個養龍哥哥的好朋友的爸爸!」

  蓋爾恍然大悟,總算把關系捋順了。

  「不過我還是很高興的,媽媽,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利芙嘆了口氣,坐到她身邊,「我們第一次見面那天,我說您大概是討厭我,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是這樣認為的。」

  蓋爾有些尷尬,這孩子記憶力真是被鬼摸頭了哈!

  「但現在我明白,如果您真的討厭我,我就不會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利芙聲音很輕,飽滿的臉頰貼著蓋爾的肩膀,軟軟的,「不管您是為了什麼理由期待著我的。」

  孩子總是這樣滿心滿眼地愛著父母,即使他們全然不稱職,即使這孩子天生心大,後天又被動「通透」。

  蓋爾摸了摸女兒的臉,將她攬在懷裡,沒摸到眼淚,是長大了。

  「如果你還是決定當一個異性戀結婚生小孩,我勸你還是要盡快。」她又叮囑,「趁貝絲還活著,可別指望我。」

  利芙:…………

  無語至極的利烏斯·斯內普小姐最終惡狠狠地Push了一番「莉莉·伊萬斯制造計劃」才心滿意足地被放逐出家門,從來都是極盡惡劣地Push別人的蓋爾心神俱疲地清除掉壁爐余燼,坐在黑洞洞的會客室裡直發愣。

  利芙臨走前蓋爾想起來問她,被冠冕強行賜福後那段痛苦的日子,她是怎麼熬過來的,靠自己嗎?

  得到的答案是那段時間她總是偷溜去霍格莫德找阿利安娜,或者中轉去沃土原找爺爺奶奶,下課就走,早飯前回,球隊訓練的日子除外。四柱床帷幔上被她下了混淆咒,除非阿不思·鄧布利多親至,否則所有人都會以為她著涼頭疼,已經早早睡下——但鄧布利多是不可能來的,他是個男巫,關女學生禁閉都得半開著門。

  這晚出早歸的做派怎麼這麼眼熟呢?蓋爾苦笑,被羅伊娜·拉文克勞鬼摸頭的利芙,當時當代基本不可能有什麼人或事能攔住她,除了感情……或許她該擔心,這孩子有沒有足夠的道德來承擔這份智慧?

  還是算了吧,她黑巫師來的,人家利芙從五歲到十八歲,可是會被兩位鄧布利多接力教大的。

  黑巫師想通了,黑巫師放手去做!

  過了沒幾天,倫敦威斯敏斯特市再發瓦斯爆炸,事故現場發現大量德語文件及相關用品,國防部最終介入後確認此處為一處德諜聯絡點。但吊詭的是,被爆炸波及造成人員不同程度受傷的隔壁,就是輝格黨們最常去的俱樂部,也被稱為「影子■部」。

  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連環瓦斯爆炸案再度甚囂塵上,這次終於獲得了它本該有的熱度:民眾紛紛認為這是間諜行為的同時,輝格黨穩固的支持率開始下降。

  「這當然是假的,是我做的。」勇敢的叛國者納什小姐再度坐上談判桌,通過電話恬不知恥地再次認領了白巫師的功勞,「不,我不會去任何地方見你,愛德華,現在是你們該來見我,你們,或者B·L先生們。」

  是托利黨們來得更快些,事後蓋爾才知道,首相第一時間選擇向魔法部控訴,雖然他甚至沒錄音——傲羅在出動抓人前先取證,結果事故現場干干淨淨,一點兒能被還原的魔法痕跡都沒有。

  都說了做這些事鄧布利多是專業的,他可是直接和歐陸各國魔法部交手的,沒有麻瓜中間商賺差價。

  相比之下在野黨就有誠意得多了。因為和蓋爾交情不深,她電話裡拿來威脅斯文頓的人親自登門拜訪了。

  「我對您的秘密無比好奇,納什上校,但顯而易見,沒有您的幫助,我無法到達那個足以獲知此事的位置。」政客彬彬有禮,開門見山,「那麼您可以開價了。」

  習慣了試探拉扯和意有所指的蓋爾立即感到有些無措,她試圖找回自己的節奏:「想必您能夠清晰地認知局勢了?」

  「叫我『安德魯』就行!」政客爽快地說,「當然,如果您和首相談妥,那麼您的籌碼將會成為他們扭轉支持率的關鍵;相反如果您和我談妥,那麼這將成為新內閣第一樁輝煌的政績,是取代輝格黨如今地位的關鍵。」

  看在他這麼爽快的份兒上,蓋爾也沒加價。

  「不算高。」政客中肯地說,「但是……要怎麼做呢?」

  在野黨就是這點兒好,在正式上位之前,他們哪怕是裝、也裝得毫不在乎「可行性」,反而一本正經地討論「怎麼做」。

  「這是我該考慮的問題。」蓋爾輕輕笑了笑,「與橫掃全球的大瘟疫相比,幾萬、十幾萬、幾十萬件文物算什麼呢?」

  她要的可真不少!

  政客不由咋舌。從勝負來看,贏家收回被侵占的土地這一要求無可厚非,但從利益而言,只要是從自己嘴裡吐出來的,肉再小也是肉。

  他想他明白輝格黨那些人為什麼不肯松口了,這筆看似劃算的買賣,真的值得嗎?帝國將失去遠東的土地,雖然它們本來歸德國所有,還有盟友日本,雖然其志不小,更別說那些珍寶……又換來什麼呢?本該死去的人,現在不用死了,僅此而已。

  但是人,還可以接著生啊!人命並不稀罕。

  全世界都在被瘟疫之神收割性命,每一個國家都在平等地受害,那這「害」也就不能算是「害」。除非這女人能讓大英帝國單獨從瘟疫中豁免,這交易還有些看頭。

  政客又看了沙發上端坐的女人一眼。亞洲血統讓她比同齡人看上去更年輕,因為是私人會客,所以並沒有穿軍裝,只穿著一條家常到對上流社會來說幾乎有些不雅的淡紫色縐紗裙子,裙擺剛剛沒過膝蓋,往下一概都是裸著的,連條絲襪都沒有,腳上踩著一雙東南亞式的草編拖鞋。

  他心裡毫無波瀾,這種打扮在街頭早就不鮮見了。他只是不期然地想起來之前看過的、蓋爾·納什的個人資料,心裡下了決定。考慮得失不是他的工作,他的工作是帶領大家上位,當國家得失榮辱系於己身時,再考慮它也不遲。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86章 85

  「悉聽尊便,上校。」政客仿佛卸下了一個大包袱,他甚至向沙發靠背上倚去,手指蠢蠢欲動,想來一支雪茄。

  「具體事項盡管和顧大使談,我只要您一個承諾。」蓋爾·納什向他伸出手來,難道是要送客?

  「不需要簽署什麼文件嗎?」政客有些發怔,篤定了她通過某種隱秘的方式與從未謀面的故國勾結,他明知道簽了文件也白簽,仍然不認為蓋爾·納什是個相信承諾的愚蠢女人。

  「如果提前大選或者聯合組閣,你會是首相嗎,安德魯?」納什上校的手早在交握的一瞬間就得寸進尺,一把扣住了政客的手腕,但她沒用力,甚至還有閑心翻過來看他袖扣上的徽紋。

  「會……我是說,當然。」政客反而有些猶豫了,在納什上校的眼神催促下也照樣握住她的。

  納什上校點了點頭,忽然揚聲:「西弗勒斯,麻煩了!」

  政客一愣:她丈夫不是叫塞巴斯蒂安嗎?

  會客室的另一扇門開了,傳說中那位神出鬼沒的普林斯家幼子就站在門外。他看上去和街上隨便一位紳士都沒什麼不同,只不過頭發有些長,襯衫長褲都像是新換的——未免太新了,簡直像是頭一次穿,難道他是什麼值得如此高規格接待的貴客?他當然有這個自信,但蓋爾·納什可不是這樣以為的。

  「談妥了?」小普林斯一邊走一邊從褲袋裡抽出一根小木棍——那麼長的棍子是怎麼塞進去的?莫非是折疊的?

  「今晚吃大餐!」納什上校揮舞著左手,眉宇間忽然綻出一朵孩子氣式的活潑,好像她才只有二十出頭。

  小木棍輕輕點在二人交握的雙手上,政客緊張極了,不知道要進行一種怎麼樣的秘儀。難道他看錯人了?蓋爾·納什是另一種形式的蠢女人,她迷信?!還是異教?!

  蓋爾·納什清了清嗓子——

  由瓦斯爆炸案引發的這一樁不大不小的政■風波終於平息了下去,以兩黨聯合組閣的方式。本來嘛,這件事雖然令民眾懷疑內閣的基本素養,但維持大盤穩定的關鍵因素並未崩潰,戰勝的榮光也依舊照耀在國民頭頂。新上位的托利黨本來混不上首相的,就在這個關鍵時刻,發生了兩件事:

  一是現任(很快就要變成前任)首相不幸也感染了土耳其流感,上來就是重症;二是托利黨候選人聲稱,在他們的不懈支持下,英國人已經擁有了治療此次瘟疫的特效藥物。

  然後他毫無預兆地給首相來了一針,在周邊所有人都想攔沒攔住的情況下……然後首相就好了。

  盡管主治醫生再三聲明,首相只是退燒並且不再發炎,並不是真的痊愈,但這個消息在世界範圍內引起的波動,不亞於當初戰爭爆發。

  新上任的首相坐在魂牽夢縈的辦公室裡,望著捏在手裡的透明針劑怔怔出神。他還記得蓋爾·納什將針劑交給自己的那一天,她打開密封的手提箱,看上去比他還要震驚,甚至大聲命令他響亮又清晰地讀出那個單詞。

  他被那無形的氣勢震懾住了,於是他說:

  「盤尼西林。」

  蓋爾·納什臉色大變,再也顧不上會客室裡坐著的是即將上任的首相,起身就走了。

  這也和她是個女巫有關嗎?

  首相又望向牆壁角落處那副會說話的油畫,想起冒綠火的壁爐,想起內政部那個永遠像勇士闖天涯一樣天真興奮的娃娃臉事務官,他是個男巫,毋庸置疑蓋爾·納什也是個女巫。

  E·D·A·斯文頓將女巫曾經的貢獻一樣一樣交代給他,首相稱嘆不已,但已經開始心疼可惜了——為自己做出的許諾。

  契約精神是什麼東西!他們享受貢獻,但一點兒都不想回報。

  「啪」的一聲,首相嚇得險些從扶手椅上滑下來,他還沒能習慣——據說內政大臣已經能十分坦然地帶著自己的寵物雪鸮來上班了。

  「有何吩咐,先生?」事務官阿奎納斯·普威特快活地說。

  「呃,是這樣的,先生……」首相的手指機械地抿著唇髭,「關於一些現像,關於巫師的……當然是這樣,我想我不得不尋求你的建議。」

  他站起身,招呼普威特上前,隔著辦公桌就抓住了他的手臂。

  「這樣……」他比比劃劃,「然後一根木棍……」

  「魔杖。」普威特不厭其煩地糾正他。

  「魔、魔杖會敲打我們的手,然後一股火苗就把我們包圍了,但是不痛,沒感覺。」首相結結巴巴地形容,哪怕退回幾十年前,他還是個拖鼻涕的小鬼,說話都不會這麼沒條理。

  「噢,那是『牢不可破的誓言』,很常見的,自從《修正案》頒布之後。」普威特善解人意地說,「看起來您遇見危險被巫師救過。」

  「隨便吧!」首相一揮手,「如果我不遵守這個誓言,會怎麼樣?」

  「死。」普威特干脆地說,「死前你還會感到靈魂正被厲火燒灼的痛苦。」

  首相有些懵了,死?巫師難道這麼輕易地就論及生死嗎?

  「可、可我是被逼的!」他簡直有些語無倫次了,「我被引誘了,我被脅迫了……我昏了頭!這並非出自我清醒狀態下的個人意願!」

  「魔法從不騙人。」普威特寬容地看著他,「如果真如您所言,誓約之火根本燃不起來。」

  首相頹然倒在座位上,邪惡的女巫想要他的命!但他不想死,更不想用自己的生命來試一試這個鬼「誓言」到底是不是個嚇唬人的玩意兒,萬一它不是開玩笑的呢?萬一呢?他不想死,所有的一切,國家的利益、國民的榮譽都不如他自己的性命來得重要,命只有一條。

  「沒事了,先生……」首相虛弱地說,「感謝您所提供的無私幫助。」

  阿奎納斯·普威特聳了聳肩,再次「啪」的一聲消失了。

  聯合內閣大刀闊斧地開始處置起瘟疫問題來。新首相比前首相年輕得多,做事也相當雷厲風行,一邊著手開始推行新藥,一邊與美法德奧等國虛與委蛇。

  新藥是不能根治的,好就好在這個「不能根治」,這給了外交部很大的斡旋余地,讓他們能有機會討價還價,達成一些利益交換。

  盤尼西林正式應用於臨床治療沒多久,大不列顛群島不再出現新增病例。雖然依舊會有病患不治身亡,雖然民眾都不太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雖然科學家紛紛表示這根本就不科學,但托利黨的支持率仍然節節攀升。

  坐穩了位子的首相翻閱著眼前的文件,關於即將召開的和談會議。蛋糕早在上桌前就已經分好了,戰爭結果是刀刃,盤尼西林是刀柄。

  戰敗國自然沒資格上桌,哪怕打完仗大家又是朋友;東線那不中用的盟友家裡打起了內戰,哪怕沙■手裡捏著英國贈予的藥,他的子民都不願意再順從他,真是廢物;遠東……作為被奪走蛋糕的倒霉蛋和即將天降蛋糕的幸運兒,他們並未被告知接下來的命運——在首相眼裡這兩個國家毫無差別,無非是聯強欺弱而已,他本心裡,包括官邸來往的所有要員,他們的本心裡對這兩個國家都沒有絲毫出於個人情感的好惡。

  除了蓋爾·納什。

  斯文頓曾經隱晦地提醒過他——在前首相劃定的交接範疇之外。年輕的女巫在年長的麻瓜政客眼裡始終是個上不了台面的三流掮客,但斯文頓和她交情很深,曉得她說出口的話一定會辦到,無論聽上去多麼難以置信。

  首相長嘆一口氣,合上文件,有了那個遙遠的陌生小國做對比,他覺得自己也沒有那麼慘。

  1917年10月,會議在巴黎南郊凡爾賽宮召開。

  首相本來還想邀請蓋爾·納什同去,卻被她眼都不眨地拒絕了。

  「不應誓就會死的人又不是我。」加密通話「沙沙」的電流聲裡,女人的聲音厭煩又疲倦,「到我這兒,這件事已經結束了。」

  「那麼下一件是什麼——」首相立即想起斯文頓的警告。

  她心情很差地立即掛斷了,首相望著聽筒直愣神,再想不透自己究竟為什麼會得到這種待遇——但斯文頓被她一沓文件抽到臼齒脫落,還好還好,他不是最慘的。

  他就是有些遺憾。

  蓋爾撂了電話,從背後翻進沙發蜷縮起來。如果青霉素這麼早就被發明出來,沒道理三十年後在諜戰劇裡還是價比黃金的稀缺品。但它的的確確出現在格林德沃寄來的郵包裡,經過麻瓜科學家驗證,「抗生素」這一概念也正式被確立,敬業的黑巫師甚至連論文都准備好了!

  上一次文達·羅齊爾冒死潛入倫敦並不僅僅制造了病毒。格林德沃早就做好了准備,他一直在等待,在旁觀。

  蓋爾輕輕打了個寒噤。關於現代科學,她稀薄的前世記憶根本無法與格林德沃強大的預知能力相抗衡。

  他能幫助年齡相仿的科學家「發明」青霉素,怎麼就不能再幫一幫忙、做些小發明呢?

  比如■彈。

  很多年前和格林德沃一起拜訪威廉皇帝科學研究所的場景仍然歷歷在目,某些人早就在他心裡排上號了,可蓋爾還懵然無知,還覺得他看不起麻瓜的一切!

  蓋爾久違地不曾感到如此的茫然無措,她該怎麼辦呢?警告鄧布利多和斯內普嗎?這一次鄧布利多還會、還願意被糊弄過去嗎?

  高懸於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一旦落下便毫無意義,因為橫豎是個死。懸而未決的威懾、不能根治瘟疫的新藥……這個道理,格林德沃比被前任首相狠狠打臉才醒悟的蓋爾更加明白。

  雖然同樣鄙夷麻瓜,但如果可能,伏地魔會毫不猶豫一個氫■砸向霍格沃茨,誰不服砸誰、直到砸遍全世界,但格林德沃不會,任何一個理智的人都不會。

  他只會需要一個用於震懾的演習用「標靶」。黑巫師就是這點兒好,他們不搞合縱連橫那一套,搞誰都行。

  她感到周身似乎有什麼無形的火在燒,燒得她根本坐不住,起身來來回回地打轉。

  那現在攔在她面前的是什麼?幫助格林德沃研究出成果,然後竊取它,就像十多年來她堅持做的那樣,這並不容易,但比反過來和他作對要簡單得多。

  蓋爾將冰涼的手背貼上發燙的雙頰,發覺自己喘得像剛剛跑完馬拉松。上一次做出如此重要的決定,還是在諾裡奇,她許下一個夢幻般的宏願,彼時她是那麼激動,甚至在寒冷的陽台起舞。

  而此時此刻她卻只覺得疲憊,疲憊像是海,而她是泡在汪洋裡的一小塊礁石,隨著潮起潮落,一會兒被海水淹到咽喉,一會兒又被淹到人中,死不了,但好像也無法解脫。

  「蓋爾?」

  蓋爾正顫抖著抱緊雙臂,好像她冷一樣,聞言下意識一抬頭,竟然覺得正在二樓俯視她的斯內普看上去很有些陌生。

  斯內普什麼都沒問,因為他這輩子的同事們正從書房裡魚貫而出,蓋爾草草地打了幾個招呼,感到久違的現實感重新回到她身上,被海水泡得濕漉漉的礁石,偶爾曬到太陽,也能清一清身上發霉的藻苔。

  但那是另一碼事。風從不為任何人停留。

  「不和你們搶了,列位,」她用魔杖變出一身麻瓜衣裙——時至今日女士能穿的褲裝依舊很有限,大多是職業性或功能性的,譬如制服褲、工裝褲,或者馬褲,「我走大門。」

  「蓋爾?」德·蒙特莫倫西教授叫了她一聲,學術出版事業進展順利,整個人紅光滿面的,看著人都年輕了不少,「天快黑了還出門?」

  「買菜!」蓋爾燦然一笑,「您知道的,教授,都市生活就這一點不方便。如果花園裡種的是萵苣而不是芨芨草,我想我會省事很多。」

  年長的魔藥學家們善意地笑起來,唯獨斯內普沒有笑。他沉默地目送著妻子離開,一時竟忘了開口道別。

  「上學的時候兩個人就要好,就是好事多磨。」德·蒙特莫倫西教授和同事竊竊私語,強忍笑意,「利芙都那麼大了,你難道還在擔心蓋爾一個人出門會遇到危險嗎,西弗勒斯?」

  「除非我家的地板像糖漿一樣粘住了你的鞋,拉維納,否則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還不走?」斯內普有些不耐煩地指了指壁爐裡快要熄滅的綠火,「浪費可恥。」

  曾經的「師長」被他毫無風度地趕進了壁爐,拉文克勞院長的袍子角兒到底還是被紅色的火焰燎著了一點,嚇得她驚聲尖叫。緊接著是利巴修·波拉奇——或許他生命中注定要出現一個怕他怕得像什麼似的倒霉蛋。

  順便,可憐的納威·隆巴頓,願他這輩子能從小幸福到大,他反正是不想再在地下魔藥教室遇見那麼個奇葩了。

  剩下的其他人(都是後世有傳的魔藥大師)也忙不迭地跟了上去,斯內普連個招呼都欠奉。他的注意力不受控制地飄到蓋爾身上去,她去哪裡了?她要去做什麼?

  他有一種預感——與其說是預感,倒不如說是常年沉積在心底的隱憂,是他的恐懼,他的不舍與不願,但是又無可奈何。

  他短暫的、平穩又幸福的家庭生活,圓滿得如同假像,終於要結束了嗎?

  那麼,他兩次人生裡都從未有過的、如此美麗的日子,還會再次到來嗎?


第87章 86

  蓋爾抵達目的地時天色已然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她心裡亂得很,不僅沒有幻影移形,甚至一度稱得上是漫無目的地流浪。直到她在「叮咣」亂響的夜間巴士上回過神來,才意識到雙腳做出了怎樣的選擇。

  之前卡爾·考特尼報信,說疑似找到了莉莉·伊萬斯的姥姥(嬰兒版)。蓋爾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見成果——畢竟這裡是1917年的英國倫敦,不是2017年的中國北京。

  這裡沒有嚴格的戶籍系統,沒有派出所和警察叔叔,也沒有能隨時連上內網、一秒鐘查出祖宗八代精確到村裡門牌號的電腦,蓋爾不知道後世的英國麻瓜憑借什麼進行管理,或許是駕照?保險記錄?那也早得很呢!

  她心裡止不住地胡思亂想,竟然伸手敲了敲門——指節叩響門扉蓋爾才意識到此行有多冒昧,她一時半會兒根本想不出一個安全合理、令人信賴交心的身份,會在此時此刻出現在陌生人的家門外。

  事實證明她多慮了,那扇門根本就是虛掩著的,門沒關,吊燈卻明晃晃的高掛著,穿透玻璃,照亮模糊的夜的一隅。

  蓋爾抽出魔杖就闖了進去——很有底氣,20世紀歐洲最偉大的白巫師是她丈夫的上司,最牛X的黑巫師是她本人的上司,就是伏地魔原地穿越,她也敢掰掰手腕。

  房子不算太大——看來莉莉·伊萬斯的曾外祖父母也剛剛邁入中產——但很是整潔溫馨。玄關處歪歪扭扭、靴筒耷拉著的雨鞋,一路「滴答」著漸漸干涸的水漬,被孩童與寵物蹭花的白牆角補得青一塊、黃一塊……處處都是生活的氣息,這裡絕對是有人住的。

  「希金斯太太?」蓋爾沿著水漬往裡走,低聲詢問卻無人應。

  她推開餐廳的門,吃驚地停住了腳步——裡面什麼都沒有,沒有家具、沒有裝潢、沒有溫馨的陳設也沒有生活的氣息,四白到頂的房間,散發著新粉刷的芳香,連櫸木護壁板都是新的。

  蓋爾只將將頓了一下,仍邁步往裡走,進來才發現,原來四面窗戶竟都敞著,甚至連玻璃都沒嵌一塊。

  有人在她身後將門鎖上,發出「哢噠」一聲響。

  「好久不見,蓋爾。」斯文頓的聲音堪稱溫柔,「你要求的反射式瞄准鏡我們還沒有做出來,所以我不得不口頭提醒:現在至少有三位狙擊手鎖定了你。」

  蓋爾茫然回望,斯文頓還是像從前那樣,神情疲憊,眉宇間縈繞著一種淡淡的、事務官式的死感,仿佛此地只是一家秘密兵工廠。見她怔忡,斯文頓甚至還笑了笑,將話說完了:「……你曾經和他們一起訓練,你開啟了戰場,他們走上戰場又凱旋歸來。」

  她簡直不能理解這句話,想了半天,才慢慢將手舉到肩高,並指一招——皇家騎兵隊特訓時的內部手勢,意思是「打個招呼吧」。

  一枚子彈貼著她的拇指釘入地面,濺起的木屑甚至擦傷了她的腳腕。離得遠,又有消音器,甚至連開槍聲都聽不分明。

  是真的。

  「好得很!」她還有些在狀況外,「有何指教?」

  「我很遺憾。」斯文頓輕聲道,「你有五分鐘的時間做好心理准備。」

  「什麼……」蓋爾呢喃著,感到自己的大腦就像一副被打散的拼圖,每個部門、每個功能都是亂的。可這也怪不得斯文頓,自從盤尼西林出現,她就一直是這副半死不活的「散裝」狀態。

  「這是大英帝國的意願。」斯文頓認認真真地注視著她,眼眸裡沒有任何情緒,「你的所作所為,夠得上被指控數項叛國罪,基於你對國家曾經做出的貢獻,秘密處決之後,我們會保留你所獲得的榮譽。」

  蓋爾終於反應過來了,她遲鈍地指了指自己:「你是說……你要殺我?愛德華你要殺我?」

  斯文頓一愣,體面的政客殼子終於迸出一絲裂縫。

  「我不得不。」他深吸了一口氣,「可是蓋爾……你的死是最優解,是唯一解,對大英帝國,對許許多多的人。」

  「我的死是唯一解。」蓋爾重復了一下這句評語,忍不住冷笑起來,繼而大笑不止。「我還是太幼稚了。」她笑著說,「我錯了,一個文盲才會犯的錯誤。哪有英國人不犯這錯誤的!」

  「如果你真把自己當英國人。」斯文頓並不明白她的意思,可蓋爾並不介意。「你是不是忘了,愛德華?」她指了指自己,「我是個女巫,我可以隨時從你眼前消失,絕對比子彈快。」

  「你盡管試試。」他八風不動地說,眼底裡流露出一絲憫色,「請。」

  這個時候再要幻影移形簡直就像自取其辱。但蓋爾對臉面沒什麼追求,她身體力行地證明了反幻影移形咒的存在。

  「你們找了誰?」她平靜地問,「那個巫師是誰?」

  「可憐的年輕人什麼都不知道。」斯文頓坦然承認,「他天真地以為,只是友情參與了一個全方位證人保護計劃。畢竟拜你所賜,麻瓜與巫師私底下的交流越來越多了,所有人都在一廂情願地互相隱瞞,這簡直是個公開的秘密。」

  「那卡爾·考特尼呢?我哪裡得罪他了?」蓋爾指了指門牌號的方向,「這裡從來都沒有什麼希金斯一家,對不對?」

  「你不該將他引到我們眼前,這個世界上不僅僅只有你熱愛你的國家。」斯文頓神情僵硬,走到這一步,他打心底裡感到一陣難言的痛楚,「我們並沒有大費周章,考特尼總警司幾乎立即就站到了大義這邊。」

  「大義。」蓋爾點點頭,幾乎要被他氣笑了,「我居然成了『大義』的敵人了……此時此刻你站在這裡,告訴我你要為了『大義』殺我,理由僅僅是……你也愛國?」

  「僅僅?我也?」斯文頓極艱難地笑了起來,仿佛聽到什麼荒唐的笑話,「我不能愛她嗎?蓋爾,你是不是一直以為,全世界只有熱愛你的祖國才是高尚的?別的國家活該為了她的利益讓路,今天你讓大不列顛讓出一個省,明天你要怎麼對付整個日本?後天呢,下一個是誰?」

  「你說的都對。」蓋爾慢慢說道,「今天我拿回一個省,明天我就要日本沉沒,後天我要讓美國半壁癱瘓。」

  「狂妄!」斯文頓用手杖指著她,「你怎麼能——」

  「我當然能。」蓋爾清晰地說,「你本可以看到這一天。」

  「你怎麼能這麼做?」豈料斯文頓並沒有質疑她的能力,「你這麼做……和你所鄙夷的、我的祖國又有什麼區別?」

  蓋爾幾乎要被他逗樂了。這算什麼,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麼?

  「沒區別。」她甚至有心情開玩笑,「既然沒區別,不如來愛我,別殺我了?」

  斯文頓也笑了:「難道『愛』不是本就高尚?我們之間只是立場不同。」

  「那怎麼能一樣!」蓋爾立即說,「愛錯人只會傷心,愛錯了國就是幫凶。沒錯,客觀來講,我們之間只有立場不同,但在我眼裡,我高尚,而你們卑劣。」

  「你看!」斯文頓無奈地攤了攤手,「這就是所有相關人員一致同意秘密處決你的原因。」

  「聽上去人還不少,我還以為只有首相呢!」

  「動議提出之前,首相甚至已經在著手准備履行諾言了,我看過那份文件。」斯文頓搖了搖頭,「盡管知道巫師死亡後魔法就會消失,他也沒有想過要殺你。」

  「那是誰?前首相?」蓋爾是真好奇了。

  斯文頓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注視著她。他並非什麼叱吒劇院的表演藝術家,那雙褐色眼睛不會說話,但並不難理解。

  是E·D·A·斯文頓主動提出要刺殺她的。只有盤踞唐寧街最久、和蓋爾恩怨最深的輝格黨敢於提出這個解決方案。

  「立場可以改易和妥協,可你在道德的高地上,蓋爾,你永遠不會滿足,你只會覺得這一切都是應該的。現在讓我猜猜,你心裡在想什麼?『這本來就是應該的』,對不對?」斯文頓微笑道,「那我也回答你一句,蓋爾,我們殺你是應該的。」

  蓋爾冷笑了一聲。

  「所以……你們一直派人監視我?」她無所謂地問,「你們怎麼確定我會來這裡?萬一我幻影移形呢?」

  「首相親自給我打了個電話,他說你心緒不寧,判斷你要接下來要做的絕不是件小事。」斯文頓輕輕搖了搖頭,「你要找的希金斯一家都只是徹頭徹尾的普通人,沒錢沒勢,也沒有特殊能力,這樣的人最容易被世事動亂所波及,譬如瘟疫……我了解你,蓋爾,在放手一搏之前,你不可能不親自來確認他們的狀態。」

  「虧他還邀請我去巴黎,像模像樣的!」蓋爾失笑。

  「幸虧你沒去。」斯文頓意味深長地說道,「我替逃過一劫的機組人員感謝你。」

  蓋爾立即明白過來:「所以哪怕我通過巫師的方式?」

  「凡爾賽已經准備好了。」

  「的確。」蓋爾忽然笑了起來,「開槍吧!」

  「什麼?」

  「試試我的鐵甲咒能擋住幾顆子彈。」

  「狙擊手不是為了殺你的。」斯文頓平淡地說,毫無料敵機先的快意,「麻瓜早已遠比巫師想像中的那樣了解巫師,蓋爾,怎麼你也小瞧麻瓜?」

  他動了動腳尖,稍微露出正踩著的東西——它看上去更像是地板的木紋,圓圓的,約有蓋爾拳頭那麼大。

  「壓力觸發式地雷,你的創想之一,戰場上收割過無數人命,也不差這兩條。」斯文頓沉著地說,「我已經准備好了,希望你也一樣。」

  蓋爾一窒。

  地雷出現至今,仍是巫師所未能攻克的難題。當然大多數巫師都明白,不要在麻瓜交戰區裡流連,這也是為何當初倫敦會巫滿為患。她所知道的那唯一一位從麻瓜地雷下逃命的巫師,可是格林德沃和下屬聯手才救下來的。

  就算她真能逃脫——那狙擊手就是關鍵時刻補刀用的。畢竟巫師的魔杖同時只能干一件事。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是個這麼危險的人物,危險到要你——老牌貴族斯文頓家的領頭羊甘願舍身,也要把我拉下地獄。」蓋爾感嘆不已,她蹲下身,探手摸了摸,的確是金屬引爆器的質感。

  難道他是認真的?不是驢她?這些人當真團結起來要她死,而不是逼迫她、恐嚇她在最後一刻解除誓言?難道他們不知道,誓言是不能解——啊,是了,正是因為他們知道!上一次她面臨瀕死的絕境,巫師與麻瓜聯手試圖救她;這一次,她被巫師和麻瓜聯手送進了死地。當然,和阿茲卡班的攝魂怪相比,麻瓜的手段很不夠看。

  最後一塊拼圖回歸原位,蓋爾心底裡最後一點猶疑也消失了,她笑著搖搖頭,隨便抽了一支魔杖,一縷墨綠色的、煙花樣的暗淡光芒自杖尖迸出,在光亮的室內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很快就穿過房頂沒入黑夜去了。

  「你的守護神為什麼是綠色的?」斯文頓追問道。

  「你真的很懂。」蓋爾贊許地向他點了點頭,「那麼,你准備拿什麼來對付我的守護神?」

  「我們通過合法流程向魔法部借調了一批攝魂怪。」斯文頓指了指天空的方向,「嚴陣以待。」

  她笑意沉沉地嘆了口氣,麻瓜們殺她所需的成本還在不斷地升高。

  「其實何必這麼麻煩!翻倒巷裡雇個黑巫師,剛剛我一推門就給我一發阿瓦達……」她聳了聳肩,「現在我已經涼了。」

  或者不要讓熟人來當這個劊子手,他們都聊上了,這還怎麼殺她?阿瓦達索命咒也好,狙擊手也好、炸彈也好,都講究一個出奇制勝啊!

  「巫師和麻瓜遠遠還不到能夠互相深入觸及陰暗面的地步,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要麼二者已然混為一談、密不可分,要麼必然爆發大戰——可惜我看不到了。」

  「我替你看。」蓋爾溫柔地說,身後雪白光滑的牆壁上忽然浮現出一個碩大的墨綠色標記——兩個大寫的G拱衛著一個等邊三角形,三角形裡有個圓,圓裡有一豎,好像強光下的貓咪瞳孔。

  很快,接二連三地,不斷有相同的紋章從牆壁上、地板上、天花板上甚至吊燈的玻璃罩子上浮現出來,又一閃而沒。蓋爾心滿意足地數了數,笑道:「英國分部已經沉睡許多年了,想不到還有這樣的成果。」

  斯文頓面色蒼白,他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他當機立斷地就要抬起腳——

  蓋爾忽然指住了他,用左手食指。

  「呆在那兒。」她漫不經心地說,眼波卻一閃,兜不住一滴眼淚落下來。

  盡管她有所保留,盡管她滿心算計,盡管她無時無刻地不提醒自己,但……與斯文頓的交情占據了她新生命的一半,一朝割舍,連句像樣的話都沒留下。

  每有一個「Alliance」的徽記回應她,都意味著有一名妄想圍困她的狙擊手遭到清除,這下蓋爾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出去了。

  她站在沉默柔順的斯文頓面前,望著這副已經有些老態的熟稔五官。他耳後的頭發見白了,腦瓜頂有一小片油亮的淨土,像……像是天池。

  天池啊……她從來沒見過天池。

  她的心又硬了起來,抬手飛快地觸了觸斯文頓的肩膀。

  「永別了,老朋友。」蓋爾喃喃自語,這不是一個指令,所以斯文頓並不會回應她。

  一卷如水如煙的煙灰色絲綢游龍般自大開的窗口飄了進來,像是被怪風卷出戶外又緩緩回落的窗簾。絲綢甜蜜地將蓋爾一卷,宛如一條笨拙舔舐蜂巢的熊舌,蓋爾卻輕盈地自邊緣滑向絲綢陷落的腹心,很快又被高高地托舉起來,仿佛有一位無形的灰衣巨人,而她就坐在他的肩膀上。

  夜色朦朧,斯文頓特意選的處刑地僻靜又荒涼,左鄰右舍都沒得幾家。蓋爾挽著「絲綢」站好,那玩意兒還跟有生命似的,依依不舍地從她手裡抽離。男巫女巫的身影自黑暗中依次浮現,雖然沉睡已久,但他們還記得蓋爾·納什的威名,並無一人敢隨便開口。

  蓋爾回望那幢孤零零建在沼澤邊緣的房舍,奪魂咒被解除的一剎那,便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裡被火焰吞沒了。一瞬間爆發的耀眼光明照亮了蓋爾·納什的臉,向四面八方衝擊開來的灼熱氣流吹散她略有些凌亂的長發。英國分部的巫師們愕然發現,這位脾氣暴躁的上司竟然淚流滿面,她哭了。

  「被煙熏的。」她撫了一下臉頰,輕聲為自己掩飾,分明他們站在上風口。

  「麻瓜火藥的味道真是衝!」有人壯著膽子附和了一句,蓋爾回頭看了一眼,所有人都陷在濃重的夜色裡,看不清臉。

  這裡面有阿不思·鄧布利多的人,她知道,但她懶得去甄別了,無所謂。蓋爾從手指上擼下兩枚戒指,抬手扔進熊熊燃燒的烈焰裡。


第88章 87

  第二天,迫不及待亟等刊文的媒體成了《泰晤士報》。

  倫敦郊區某民宅發生爆炸,死傷者有前內閣高官E·D·A·斯文頓,大英陸軍參謀部某部上校、嘉德騎士蓋爾·納什及隨員共三十余人,其中斯文頓與納什已經確認死亡,現場發現了他們的遺骸及隨身物品。

  斯文頓爵士的遺體拼湊工作正在進行中,而納什上校屍骨無存,現場只找到了她結婚和訂婚的戒指——後者已然熔化,前者奇跡般地完好無損。

  貓頭鷹報童紛至沓來時,霍格沃茨的學生們正在熱熱鬧鬧地用午飯。聲浪湧起的瞬間利芙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到她被無數焦急的手臂淹沒了。

  「看報紙,利芙,看增刊!」

  「哎呀,她沒訂啊!」

  「那看我的看我的!」

  「節哀,利芙。」

  「少在那裡放屁!巫師還能被麻瓜炸死?」

  「能啊!」利芙順嘴接了一句,「前提是——」

  話音隨著一張塞到她鼻尖下的報紙增刊而硬生生地轉了個彎。「唔。」她接過來,仔細看了兩眼。

  去年暑假她在考文特花園的房子裡舉辦過派對,幾乎小半個霍格沃茨都被她邀請來了。在此之前,大多數人都只知道利芙有個知名魔藥學者、行業大牛的爸,同級的格蘭芬多和赫奇帕奇到了派對上,才發現那位殷勤含笑的斯內普太太怎麼那麼眼熟?

  她似乎就是利芙的博格特幻像裡出現過的女人,但除此之外……似乎………總而言之,作為利芙鐵瓷的夏綠蒂·奧利凡德慘遭拷問,幾乎沒怎麼抵抗就把「斯內普太太」的本名招了個一干二淨。

  一個小秘密,在派對上悄悄流傳開來,好在這本就是一個充斥著尖叫、大笑和大驚小怪的場合,大家默契地沒有選擇找利芙求證——她已經為《魔藥學原理》、《魔藥學辭典》、《魔藥學1》、《魔藥學2》……在同學中付出過相當的代價了。

  但這事大概瞞不過躲去樓上的斯內普夫婦,當晚派對結束後,穿過花園等著排隊搭乘騎士公共汽車的小巫師們發現,清淺月色下飄浮著一朵一朵的「藍蝴蝶」,細小的香氣在微熱的空氣裡浮動,等他們回到自己家的床上,長袍上都猶有留香。

  第一個將《預言家日報》特別增刊與仲夏夜那一場暗香幻夢聯系到一起的女巫喊得最大聲,其他人也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們擔憂地圍攏過來,當事人卻相當淡定。

  不是第一回 了,她想,很快將整篇文章過了一遍,看到訂婚戒指完好如新時放下心來,看到後續發現大量線索被懷疑是間諜活動時,她險些笑出聲來。

  但正常小孩是不應該笑的,利芙將報紙折好還回去,阿不思·鄧布利多的手已經柔和地搭到了她的肩膀上。可她實在哭不出來,只好木著一張臉。

  「沒事吧,孩子?」德·蒙特莫倫西教授關懷地彎下腰,「難過就哭出來,不要忍著。不……別擔心,大家不會笑話你……」

  夏綠蒂撥開重重人群擠過來,惡狠狠地一把摟住了她。「如果你需要我的話,我會一直陪著你。」她反而已經哭了,滾燙的眼淚沿著發絲的紋路滲透下去,觸到皮膚時已經涼了,利芙卻猛一個哆嗦。

  「她暈過去了!」夏綠蒂尖叫起來。

  霍格沃茨師生抵達時,考文特花園的房子正熱鬧。按照規定,每有一位嘉德騎士去世,他/她的紋章應由家人交還紋章院。而納什女士死於意外,考慮到其家屬的心情,紋章院紆尊降貴地親自上門了。

  利芙皺起眉,死死望著紋章官莊嚴捧起媽媽的騎士長袍與絲絨鬥篷,佩劍與繪制著紋章的小盾牌交疊著壓在上面。一旁的阿不思·鄧布利多立即注意到了,他不動聲色地又望了望沙發上壓根懶得起身的新出爐「鰥夫」,父女倆的表情一模一樣,甚至不屑於掩飾。

  「誰來填我媽媽的坑?」還未來得及換下奇裝異服的普林斯小姐語氣不善。

  「前首相。」紋章官如此回答,「還是秘密,小姐,我不該告訴您的,可看在您母親的份上。」

  等到不受歡迎的麻瓜一走,鄧布利多立刻拍了拍手,先將這父女倆從腦內世界裡震出來再說:「所以蓋爾還活著,對不對?」

  斯內普沒有馬上回答,只是抬眼望著鄧布利多。利芙心裡一沉,強忍住直接讀取爸爸心思的衝動。

  「或許吧。」他慢吞吞地說,伸出左手來給他們看。現在那兩枚戒指都戴在他自己手上了——光滑的銀色素圈,一枚寬些,一枚窄些,窄的那一枚還鐫著藍綠相擁的小花紋。

  「我不明白,西弗勒斯。」阿不思謹慎地搖了搖頭。

  「爸爸的意思是,如果媽媽在死——在遇到危險之前就主動摘下戒指,那麼……」利芙揚了揚下巴,兩枚完好無缺的戒指依偎在一起,正被掩回寬大的巫師袍袖子裡。

  鄧布利多反而笑了。

  「有時候也別太相信魔法了,二位,你們是關心則亂。」他擺了擺手,「不妨來問問人性——在死前偷偷離開家門、悄無聲息地死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那是年老有靈的貓狗,不是蓋爾·納什。」

  西弗勒斯·斯內普隱約感到自己被罵了,但鑒於眼前的阿不思·鄧布利多並不了解後世的故事,他決定還是暫時原諒他。

  「借您吉言。」利芙肅了肅神色,她更傾向於阿不思·鄧布利多的判斷,但並不僅僅出於感情——她愛媽媽,不想她死;她也信任阿不思,在旁觀他截然不同的另一段生涯之前就已經如此了。

  她還明白媽媽心中的執念。

  以她媽媽所背負的使命而言,眼下還遠不到就得心甘情願迎死而上的境地。就算不得不死,她死前也一定會全部■哈,直接賭一把大的!

  上一次不得不這麼做的是阿不思·鄧布利多和西弗勒斯·斯內普——前世版本。上一次局勢多麼糟糕啊!

  「很高興看到大家都冷靜了。」鄧布利多抽出懷表看了一眼,表鏈上拴著一個破碎的銀鑲水晶小墜子,「時間有限,我得趕在阿莉亞抽出空看報紙之前——所以,凶手是誰?」

  「麻瓜。」斯內普們異口同聲。

  這答案幾乎不需要推理,甚至用上「推理」這個詞都是對在座三個頂級大腦的侮辱。他們不需要分析,也不需要感覺,這幾乎就是明擺著的。

  但也就到此為止了。

  他們根本不清楚這背後發生了什麼,和斯內普一家聯系緊密的麻瓜政要也就是E·D·A·斯文頓一個,可斯文頓也死了,真的死了。

  唐寧街的領導班子大換血,現首相巴黎開會,前首相退隱鄉村,他們就是有心找麻瓜問個清楚,都不曉得該找誰。魔法部尚且給人一種組織臃腫、人浮於事的累贅感,和巫師相比,麻瓜只能有過之而無不及。

  鄧布利多又寬慰了父女倆幾句,還貼心地給利芙放了為期一周的長假,這才火燒屁股一樣去安慰阿利安娜——趕在下午第二節 課之前。有怪異的斯內普一家做對比,阿莉亞是個正常巫師,這才是一場硬仗。

  送完客的利芙熄滅壁爐,發現她爸爸不知何時已經出門去了,正站在花園裡那株被雪鸮家族「寄生」的榕樹前出神。她未曾謀面的外祖母實在很有意思,房子造得那麼小,花園卻又大又有情致,園藝水平相當之高,連榕樹都養得活——交到女兒女婿手裡,這株倒霉的榕樹已經到了要巫師對著根系強行施咒喂魔藥才能活的地步了。

  斯內普撥開一條懸垂的氣根。

  就在剛剛,天外有白影一閃,他還以為是蓋爾想辦法傳信回來了。但門廊裡空空蕩蕩,一根羽毛也沒落下。他又一路找出去,找遍貓頭鷹大爺偏愛的卸貨點,最後在鳥窩裡找到這個。

  一張厚紙片,匆匆裁下來的,邊緣還毛刺刺的。

  「我很抱歉。」有人如此寫道。

  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以為是蓋爾寫的,可那不是她的筆跡,蜷縮在鳥窩裡的那只年青的雪鸮,也不是榕樹宿舍的常駐成員。

  那是個下雨天,他記得清清楚楚,他們就站在眼下他所處的位置偷鳥蛋,他和蓋爾。榕樹不太健康,枝葉稀疏,冰涼碩大的雨滴頻繁漏下來,蓋爾被淋得哀叫連連,不住往他身邊躲。

  凡是活物他都不擅長,蓋爾更是用看食材的眼神打量那些蛋,最後他們還是一起挑出了兩只,聽說都成功地孵化了,現在其中一只正停留在他眼前。它沒在這花園裡和族群一起長大過,沒受過父母的教導,不知道送信要送去人的房子,它核桃大的鳥腦子裡只依稀記得這個窩。

  「對不起。」斯內普再次讀了一遍。一團火焰從他魔杖尖端燃燒了起來,一口就將紙片吞沒了。

  「爸爸?」利芙好奇地問。

  「如果你媽媽沒死,我就原諒你擅自讀取我的全部記憶。」斯內普大踏步走出榕樹之下,在巫師「精心」照料下長大的氣生根們紛紛有靈性地給他讓路。

  利芙愣了兩秒,哀嚎道:「媽!」

  「不關她的事,但如果這樣就能把她叫回來,你就從整點開始,站在這裡不要停。」斯內普回過頭來,「看起來你們像是約定了什麼,背著我。很好,這筆賬我要親自和她算,如果你能做到這一點,我們的賬就免了。」

  斯內普其實很想對女兒好一點,但他心裡亂糟糟的,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全然超出了他的預計,這簡直……他從未遇到這種情況,哪怕是上輩子鄧布利多拖著半邊焦黑的身體找到他,他忙活一頓,也只是被告知「既然我一年後就會死,你幸運點,西弗勒斯,大概還能多活半年」。

  生與死是明確的,時間也是明確的,哪裡像現在?

  他注視著女兒,小時候長得像他,中間有段時間活脫脫就是蓋爾小時候的模樣,現在看起來誰都不像,也是奇怪。

  「剛剛鄧布利多那個老瘋子說到貓狗,你是笑了對吧?」

  利芙一愣,不由捶胸頓足。

  1917年,10月,法國,伊夫林省,凡爾賽,大特裡亞農宮。

  接到國內消息的首相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他給自己倒了一杯烈酒,決心今天要早早睡覺,明天才能以最好的狀態與各國同事扯皮。路過書桌時他看到文件堆最頂端的那份,毫不猶豫地將其揮落在地。

  兩小時後,正在夢鄉中展望未來的首相被緊急叫醒。

  「克裡蒙梭先生請您前往鏡廳酒敘。」他的秘書在門外說道,「威爾遜先生和奧蘭多先生已經在等著了。」

  首相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鐘表,十一點,還行。

  如果只有那個愛熬夜的法國老頭,他才不去,現在三缺一,說明「酒敘」的重點是「敘」,他不得不去——四人會議決定其他國家的命運,他決定四人會議的決定。

  所以盡管不太情願,首相還是盡職盡責地爬了起來。或許出了什麼急事呢,首相心想,聖彼得堡的消息一天一變……為了表示他的郁悶,首相沒有換正裝,只在睡衣外匆匆裹了一件厚實的晨袍。

  侍者引他前往鏡廳。不遠處的凡爾賽宮有一座更大、更華美的鏡廊,對小國來說那裡是新的戰場,但對於他來說,那裡更像是鬥獸場,而他的位置是主席台。

  余下的三巨頭都各自在座——會議期間,包括會議結束後很長一段時間,世界的命運都由這年齡、胖瘦各異的四個男人來把控。他們也都沒有換正裝,見首相姍姍來遲,仿佛很驚訝似的。

  這意味著突發事件來自於英國,首相頓覺不妙,還與他們都不相干?

  「我已經讓人把西翼二樓看起來了。」法國老頭面露愁容,「我很遺憾,先生。」

  侍者適時遞上了大特裡亞農宮的房間分布圖,西翼二樓居住的……是他們的亞洲盟友?

  「我想我們已經足夠縱容這群小個子的朋友了,難道他們還會揮舞著那些比他們還高的長刀趁夜掩殺過來嗎?」

  「看起來你還不知道?」奧蘭多微微動容,「天啊,你怎麼會不知道?」

  首相茫茫然地順著他的思路看向秘書,但該死的,那家伙去了哪裡?

  「看看我的。「威爾遜遞過來一份簡報,「你也只能看我的,朋友,還好英式英語與美式英語在書面語上差別不大。」

  還是倫敦郊區民宅爆炸、兩位軍政要員喪命一事,與首相所參與的版本不同的是,後續調查發現了大量日本間諜活動的痕跡,堪稱鐵證如山——本來嘛,如果不是陰謀,斯文頓已娶、納什已嫁,兩個人大老遠帶著幾十號隨員浩浩蕩蕩跑去郊區做什麼?

  簡報裡還提到倫敦物議如沸,沒有首相預料中的桃色緋聞,反而是愛國情緒空前高漲——二位死者的貢獻、地位、榮譽一點兒都不缺,甚至納什還多個「平權先鋒」的title。

  最最後附上美國外交人員的分析:唐寧街和談方案外泄,不管是不是真的、是第幾版,大概日本人是當了真了。

  雖然這種頂級機密泄露的可能性很小,但總不能說是德國人干的吧?線索簡直像一座崩塌的多米諾骨牌山,負責調查取證的新蘇格蘭場警探根本反應不過來,等外交部遲鈍地介入時,已經來不及了。

  這一切的一切都緊鑼密鼓地發生在過去的24小時之內。首相掛掉和蓋爾·納什的最後一通電話,是在昨天下午。

  蓋爾·納什沒死!首相幾乎一瞬間就明白過來。他顧不上桌邊的同事,站起來就踩著拖鞋、連滾帶爬地撲向侍者:「叫秘書!警衛!我需要警衛!更多的警衛!」

  盡管斯文頓生前曾說過,納什只負責出主意,很少親自出手,但首相知道她剛剛經歷過一場怎樣的背叛……那是個瘋子,還是個女巫。

  德皇就死在她手上。

  然而侍者只是恭謹地低垂著頭,毫無反應。

  「怎麼回事?他聽不懂英語?」首相回頭衝著克裡蒙梭急喊,「你、你來說!告訴他讓我的秘書進來,我需要警衛——」

  他的三位「同事」沉默地望向他,臉上殘存的驚訝神情還很生動,可眼珠子是死的,整個人僵硬得像花園裡的大理石像。

  首相呆住了,他情不自禁地往回走了幾步,更確定先前的判斷:有什麼事情發生了,簡直就像中了……魔法!

  「Miss me?」


第89章 88

  空曠卻並不算明亮的鏡廳裡,驀然響起柔和笑語,嗓音熟悉。

  首相注視著壁掛銀鏡裡自己的臉,懷疑是在做夢。早在他第一次驅車前往考文特花園時,就墮入一場永遠醒不過來的大夢裡!

  這太離譜了……難以置信!怎麼會?

  「Miss me?」

  聲音在一面一面形態各異的鏡子之間層層回蕩,燈只開了一半,影影幢幢之間,他簡直能看到蓋爾·納什的幽靈,在這鏡廳裡往來飄飛。

  「Miss me?」

  首相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但他失敗了。他意識到在這座大特裡亞農宮裡他孤立無援。鏡廳外應該有四國警衛值守,可剛剛他被嚇破膽狂吼的時候,卻沒有一個人衝進來。

  「你在哪兒,納什?」首相提高聲音,對著虛空發問,他意識到他聲音在發顫,「出來吧,就算你要復仇,你總得……」

  回應他的,似乎只有死寂。

  閃亮的水銀鏡片裡飛速閃過一張張臉,首相頭暈目眩,看不清那些臉究竟屬於誰。他甚至不敢確定自己有沒有體面地直立著,或許他早就嚇得倉皇失措了,那也不是壞事——那說明鏡子裡的是往來奔走的他自己,不是什麼妖魔鬼怪。

  「啊,沒錯!」牆邊侍立的男僕忽然動了,他抬起頭來,滿面笑容,「就算我要復仇,也要讓你親眼見到心血付諸東流,那樣才值得。」

  在首相驚恐的注視下,男侍者一步一步走了過來,每走一步,「他」的身體都會發生變化:身高、胖瘦、性別、五官、發色、衣著、配飾……蓋爾·納什完完整整地站在他眼前,這是她第一次向他呈現出女巫面貌。

  「Miss me?」納什笑問,甚至還歪了歪頭。她的女巫帽頓時滑了一下,掉到肩頭上去了。

  首相大口地喘著氣,整間鏡廳都是他粗魯如牛的回響。納什也不催促,她漫步到首腦們酒敘的桌邊,隨意翻閱著文件,末了從巫師袍裡抽出一份新的,輕輕壓在上面。

  「原先那一版確實不好,太激進了,怪不得要被扔到地上去。」她食指輕輕點了點威爾遜的手背,後者便機械地動了起來,美國總統聽話地拿起鋼筆,在文件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我還指望著日不落帝國替我們擋一擋日出處帝國的怒火呢!」

  確實有一股怒火,只不過從首相心底裡燒起來,焦灼的憤怒一直衝上頭頂,他渾身發熱,幾乎想都沒想就大聲喊道:「全靠別人!難道你們從不靠自己的雙手贏得尊重?」

  他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太蠢了。都到這地步了,還說這個有什麼用?但這話竟然真的激怒了納什,她氣極反笑,用魔杖指著他:「鑽心剜骨。」

  女巫平靜地注視著正滾在地毯上嘶吼尖叫的首相,抬抬手又送了他一個「無聲無息」。

  「雞的事交給雞來做,你是人吶,安德魯。」蓋爾輕柔地說,「再叫下去天都要亮了。」

  但首相不太上道,他仍在歇斯底裡地使勁兒,涎水、淚水與汗水很快沾濕了他的衣襟,接踵而至的就是唇邊湧出的鮮血。

  「你們的尊重就那麼值錢,要我的國人拿命去填?」蓋爾居高臨下地用腳尖撥了撥首相的胳膊,「莫非剛剛過去的戰爭中他們沒有出力嗎?有用嗎?我和你談形勢,你和我講榮譽……老話說得好,榮譽、尊重、真理,永遠只在大炮射程之內啊。」

  疼痛停止了,但首相仍在不停地顫抖,看上去已經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蓋爾有些後悔這麼早就將人折磨起來,她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這幾天好好養養,會議結束前不勞你親自出面了。」

  女巫用鞋跟叩了叩地面,鏡廳緊閉的大門終於打開了,首相魂牽夢縈的警衛出現在那裡,但他們也只是在首相驚恐的眼神裡走上前將他架了起來,毫不客氣地往外拖。

  「不可能……這裡是凡爾賽!」首相虛弱但頑強地掙扎起來,「你不可能取代我……所有人都會……」

  龍女的笑顏美麗、神秘而危險,她比了個陸軍內部的手勢,那意思是「打個招呼吧」——

  桌邊站起一個人來,老頭克裡蒙梭正從從容容地向他頷首微笑,首相目眥欲裂,比意識到蓋爾·納什沒死還要驚訝一萬倍,很快,意大利的奧蘭多也站起來了,甚至吹了個口哨。

  二人依次在那份文件上簽好名字,將之遞給蓋爾·納什,「奧蘭多」甚至還笑道:「為了慶祝您度假歸來,納什小姐,先生願意將那座遠東良港送給您。」

  「這本就是我應該得的,讓他少在那裡發癲。」蓋爾輕笑了一聲,神態十足十地招人討厭,「趕緊搞定美國才是正理。」

  三人旁若無人地向外走去,威爾遜像條沉默的忠犬一路緊緊跟隨,首相木然地蜷縮在警衛手裡,只有在蓋爾路過時才輕微地「哼」了一聲,他眼裡有淚,但沒有落下來。

  「明明和我一個犯罪分子合作,就能你好我好大家好,你們偏不。這下好了,犯罪團伙向您致意,首相。」蓋爾笑吟吟地將手一揮,「晚安!」

  次日一早,消息傳開,毗鄰的幾座宮殿甚至附近的凡爾賽鎮上都為之震動。會議開始前,數十部汽車穿梭不停,電話忙到所有線路一起占線,四處探風的工作人員來回奔波,等到下午會議開始,政要們這才發現,人滿為患的大鏡廳裡顯眼地空出一塊。

  一整個使團全部缺席。

  四巨頭態度是如此鮮明,是以等到會議開起來,昨天議好的條約被悉數推翻時,大家也沒有太驚訝。

  彼時場上無人說話,都在等英國佬先開口,可英國佬卻眼含期待地盯著中國人,那目光堪稱鼓勵,然後幾乎是在中國人那一句「我反對」剛出口,就迫不及待地宣布支持:「反對有效。」

  支持?

  昨天把人差點兒氣暈的也是你吧?

  但這事和他們沒關系,所以他們樂得看戲——於是各國政要眼睜睜地看著英國首相簡直像被聖母附體了一樣:要地?還你!要權?還你!還打包送兩車文物!沒有設施完備的博物館?沒關系BMヾ可以援建!

  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以原先的德占區為基礎,將整個省份都擴大為什麼「中英自由貿易區」,日不落帝國為了保護她的子民,有理由派兵駐扎。

  在這兒等著他們呢,是吧?

  但英國首相話一轉,說自由貿易區並非租界,不享受一切治外法權,海軍的軍艦少部分在青島,大部分都會被調去劉公島——雖然離首都也不遠,但離旅大和半島更近。

  好家伙!

  在座的都是人精,最起碼的表情管理還是很到位的,但年輕的隨員們已經有繃不住的了。當迷惘的中國人問起自由貿易區到底「自由」在哪兒時,首相輕描淡寫地說了句「免稅」。

  傾銷!無恥的傾銷!

  結果人家給出來的範圍全是重工機械,首相親自遞過去一張單子,意思是「看看你們民族工業發展到哪兒了,哪個有了就劃掉」。

  會場裡開始有人懷疑自己早上根本睡過頭了這還是在做夢呢,也有人回頭找秘書要資料——被炸死的那兩個英國人就那麼重要嗎?

  「當然,出於對本國利益的保護……」首相話說到這兒,真的有人要笑場了,「這個自由貿易區還是有時效限制比較好。您覺得為期多少年比較合適呢,顧大使?」

  代表團低聲討論起來,最後試探性地報了個數:「五十年?」

  「什麼?」首相不干了,「太長了,不行!現在是1917年,到……保險起見到1925年,八年,怎麼樣?」

  這怎麼還有零有整呢?

  但這還有什麼可討價還價的呢?最感覺像是在做夢的就是他們了好嗎?

  但首相顯然還不滿足,他笑眯眯地向前傾身,問出了本次會議結束後即將銘記史冊的金句:「還有什麼想要的嗎?」

  這話平常說來,鐵定像極了一句嘲諷,尤其說話的還是個英國人。但這一次會場內外無人發笑,許多人打心眼裡甚至覺得恐懼。

  英國首相顯然已經被歸入了「突發惡疾」的範疇,他現在就是忽然甩著兩只皮鞋在長桌上跳大腿舞,大家也不再覺得奇怪。可法國的克裡蒙梭坦然自若、笑容可掬,意大利的奧蘭多無聊至極甚至昏昏欲睡,美國的威爾遜則呆若木雞,毫無反應。

  這就是表態了。

  「比、比如?」終於,不知道哪個國家的人用怪異的英語插了一句嘴。

  「滿鐵?」首相立即提示道,「怎麼樣?你們回去湊點兒錢,把那個公司買下來。」

  了不得了,日不落帝國威儀不墮!看看這肆無忌憚安排他國內政的囂張模樣!以前他們好歹還裝一裝,現在是徹底不裝了!

  至於錢,錢肯定好說,沒准是一英鎊呢!

  至於條約內容及具體細則的擬定,要交給專業的人——倫敦接二連三地派人來,個個都火燒眉毛、滿臉苦大仇深,他們衝進首相的套房,再出來時便溫順得宛如迷途羔羊。

  說實在的,這件事並未在民眾中引起太大的反響,反而為許多大工廠帶來了肉眼可見的海量新訂單——免稅而已,又不是免費。何況民族情緒依然很高漲,斯文頓是老牌舊貴族,蓋爾·納什出身底層、最初只是交際花的私生女,倆人一合計,嘿,上上下下包圓兒了!

  納什上校傳奇的一生也再一次被挖了出來。「科學謀殺案」、PNB、威爾士親王的馬球棍、《簡妮·布蘭登法案》、地質學者、航空母艦「簡妮·布蘭登」號、英國第一位女軍官、嘉德騎士……她的腳步幾乎遍布英國上上下下的每一個角落,人們每每想起那位14歲接任PNB董事長的普林斯小姐,就會想到她的母親,身為孤兒失去自己的養母,也是在這個年紀。

  英國國內凄風苦雨,沉浸在一股悲傷沉靡的氣氛裡,每一位PNB的雇工都披上了黑衣,為納什小姐哀悼不已。

  是故「英國首相」這一番讓內閣覺得「天塌了」的騷操作並未危及支持率,相反,還詭異地升了那麼一點兒。

  公約正式簽訂後,真正的英國首相終於恢復了自由身,巫師們仿佛從他的世界裡消失了,連克裡蒙梭和奧蘭多都仿佛根本不記得那天晚上的事情一般,甚至能自如地談起「上周末您說的那家俱樂部叫什麼」這種話題。

  上周末他還是一條寵物狗,被克裡蒙梭牽在手裡呢!

  木已成舟的事多說無益,最令他頭疼的是如何處置大特裡亞農宮西翼二樓那批人。英日同盟基本已經可以宣告破裂,但讓他順著蓋爾·納什劃下的路線走,他又一萬個不甘心。

  「或許,我們該見見日使。」說話的是外交大臣,相比於首相意識清醒地當一條憤怒的法鬥,他只是中了一個什麼「迷魂咒」。

  「見什麼?」首相冷笑,「來不及了,哪怕是為了大不列顛的顏面。」

  「我們可以推卸責任。」外交大臣玩笑般地比了個爆炸的手勢,「就說是那群黃皮豬ゝ干的。」

  「人家現在不留豬尾巴了!」首相嗤笑了起來,「一群穿上衣服的猴子,你能指望他們做什麼呢?」

  「說真的,首相。」外交大臣玩味地看著他,「你就這麼確定我不是巫師嗎?」

  首相一怔。

  「或許我就是蓋爾·納什本人呢?」外交大臣爽朗地笑起來。

  他想說這一定是在開玩笑,但當狗的生涯已經全然剝奪了他在巫師面前的反應能力,首相只是呆呆地發著愣,臉色慘白。

  當然有可能了,蓋爾·納什純是故意不想好好演,但除了已經被業界稱為「大轉彎」的外交表態,她舉手投足的小動作都活脫脫地像一位紳士。而「克裡蒙梭」和「奧蘭多」,簡直毫無痕跡。

  他不再安全了。首相冷靜又悲哀地想,從今以後出現在他身邊的任何一個活物都不再可信,該死的巫師是能變形成動物的!

  「死物也不行哦!」外交大臣笑眯眯托著腮,隨手戳了戳旁邊他用來搭羊毛大衣的靠背椅,那椅子立馬站起來變成一位黑皮膚的男巫,大搖大擺地走出門去了!

  首相一陣暈眩,他勉強站起身來,將大門指了半晌,才能說出一句囫圇話:「……你也出去。」

  「請。」外交大臣提醒他。

  首相緊緊抿著雙唇,唇周肌肉抖得像坐上了電椅,一個「P」還沒發完全,他就臉色紅漲地往地下一栽!

  這下輪到外交大臣傻眼了,他猛地跳了起來,小聲喊道:「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英國首相突發惡疾(保真)」一事當天傍晚就從凡爾賽流向世界各地,本就艱難的和談進程再一次被拖緩。但這意味著更多的時間,有時間就有爭取翻盤的機會,一時間除了被軟禁在大特裡亞農宮西翼二樓的日本人,大家都暗搓搓地希望英國首相晚點兒醒。

  蓋爾得知這個消息時,正窩在小旅館的房間裡看地圖——關於英國皇家海軍北上,國內反對聲浪不小。沒辦法,在外人看來,這就是劍指首都,再往前走走到大沽口了!老朋友老地方了!

  怎麼辦呢?可她總不能留著旅大還淪落敵手。哦,她前腳搞掉本土,後腳難民全奔殖民地了?別費勁發動事變了,她快把東北拱手獻上了!

  就在這時,「Alliance」報信的守護神到了。銀海鷗一句話都不說,只是不停地用頭拱她的手,蓋爾不記得誰的守護神是海鷗,但鳥類在「Alliance」就是特別吃香,大概上行下效吧,全領導班子找不出一個圓毛守護神。

  經過斯文頓那一次,她本不該上這當——但看著手邊明明一大只還要蜷起來賣萌的守護神,蓋爾不知怎地心裡一軟,幻影移形去了大特裡亞農宮。

  首相的套間人山人海,裡三層、外三層圍的全是各國政要派來探病的機靈人,她給自己整了身白大褂才混進去。

  「急性心肌梗死ゞ。」一個法國口音的醫生率先做出判斷,其他醫生或無言點頭、或沉默以對,總之沒有異議。

  「怎麼治?」奧蘭多滿臉好奇。

  醫生們更沉默了,最後竟然是英國外交大臣出聲道:「開胸!」

  「哦?」連克裡蒙梭都眼睛一亮,「他們也能開?怎麼開?」

  「不能開!」法國醫生險些崩潰,不明白這幫人是怎麼回事,「感染風險太大了!」

  「他們有青霉素!」外交大臣激動道。

  「你們有。」奧蘭多一臉不忍直視地提醒他。

  「不夠!」法國醫生痛心疾首,「何況我們根本不會——」

  「我會。」一直沒說話的英國醫生忽然開口,「我能治。」

  「你怎麼治?」

  英國醫生卻卡了一下,還是外交大臣又提醒他:「手術。」

  「通過手術。」英國醫生面不改色,「但我需要一位護士協力。」


第90章 89

  「算了,要不不治了。」奧蘭多輕松地說,「明早訃告就會擬好,在那之前請各位暫時保密。」

  臥室裡至少有二十號人,一半人目瞪口呆,另一半人卻無動於衷。

  「這是納什小姐的意思?」有人問。

  「應該是吧!」奧蘭多攤了攤手,「我猜的。想想看吧,她這幾年家庭生活過得不亦樂乎,先生的召喚都沒有接孩子放學來得要緊——是誰逼得她在先生面前親口承認自己犯了綏靖的錯誤?」他指了指病床上生死不知的首相。

  「聽說那天晚上她被背叛慘了,死的那麻瓜跟她是將近二十年的老朋友了。」有人附和。

  「麻瓜不可信。」克裡蒙梭搖搖頭,「非我族類。」

  「他這麼死有痛苦嗎?」奧蘭多問法國醫生,「或許我們可以送他一程。看在曾經共事的份上。」

  「他當狗不賴。」克裡蒙梭也說。

  「好啊,你陰陽我?!」

  「先生們!」法國醫生怒發衝冠,「聽著,我不明白你們在說什麼,但當著我的面,誰也不能傷害我的病人!」他攤開雙手護在病床前,像一只衰老的雄雞仍竭力在日出到來之際挺直脖頸。

  四巨頭之二對視一眼,從容不迫地抽出了魔杖——一瞬間室內格局天翻地覆,幾乎所有人都抽出了魔杖!

  「哇哦!」奧蘭多輕聲贊嘆,「有意思!」

  「我一會兒覺得您是我們的人,一會兒又以為您從政前是學醫的。」克裡蒙梭也笑,衝外交大臣點點頭,「原來都不是。」

  兩撥人彼此對峙,手中武器高舉,這一場面完全顛覆了法國醫生的世界觀。他僵硬地環顧室內,試圖從中分辨出誰善誰惡,很快就驚喜地發現,他不是這裡唯一一個局外人。

  那位醫學奇跡英國醫生,還有貓在人群最後面、南歐特征明顯的女護士,他們置身於劍拔弩張的人群,卻好像剛剛什麼都沒發生。

  太好了!法國醫生剛要開口,就看到醫生護士動作一致地將手一抬——

  不知從哪裡發出的耀眼光芒裡,法國醫生仰面倒向首相的病床,倒下去的一瞬間他還是看清了:醫生和護士手裡也都有根和其他人一模一樣的武器木棍!

  可惡!難道這裡只有他是無辜被牽扯進來的嗎?

  失去意識之前,法國醫生還聽到十好幾聲沉悶的「撲通」聲,或許倒下的不止他一個,這是黑吃黑吃黑?

  該!

  然後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你並不需要我,西弗勒斯。」蓋爾一動不動,「消失咒不是什麼高明的魔法,我敢說利芙八歲時就能掌握,只要她有魔杖。」

  「我不能!」人群裡傳來外交大臣的夢囈。

  蓋爾險些沒拿穩魔杖。「她未成年!」她喊道,「而且還在學期中!」

  「想想你自己吧!」斯內普也沒好氣,「我本以為我有足夠多的經驗應付無法無天的青少年,包括被跟蹤!」

  他話鋒一轉:「除非這是一場不公平的對決,鄙人只是一名普通男巫,無法與先輩的古老智慧相抗衡。」

  完了,他發現了!蓋爾眼前一黑,地板上也響起外交大臣欲蓋彌彰的驚天鼾聲。

  但斯內普並未揪住此事不放,因為這根本是他手頭難題裡最微不足道的一件,更何況利烏斯依舊是利烏斯,他看得出來,這就夠了。

  他示意蓋爾過這邊來,可蓋爾略一猶豫,便跨到床邊——另一邊,他們之間從隔著滿室昏迷不醒的黑白巫師,到只隔著一張或許睡過法國王後的床。

  斯內普果然不需要她幫忙,他有條不紊地施咒,甚至有余力問她:「你受傷了嗎?」

  正盯著魔咒光芒出神的蓋爾一愣,旋即明白過來。他第一時間還原了自己本來的臉,但她沒有。

  「沒有。」她摸摸自己的臉,「變來變去怪麻煩的。」

  斯內普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很快就下定了決心。「但是我……我想看看你。」他說。

  「就當蓋爾·納什死了,不好嗎?」

  「不行。」他頭也不抬地說,眼睛緊緊盯著被魔咒光芒包裹住的心髒,「你不想去火星上種土豆了?」

  蓋爾笑起來,忍不住又想哭。她死命地眨著眼睛,趕緊轉移話題:「鄧布利多什麼時候悄悄搜羅起這麼多人?來凡爾賽宮幾天了?一直都假裝是醫護人員嗎?」

  「第一個問題我不知道。」斯內普漫不經心地說,「到今天或許我終於該承認,我和鄧布利多的差距不是區區幾十年光陰就能抹平的。」

  「第二個問題的答案是今天,之前一直在外圍觀察。」斯內普瞥了混在人堆裡裝死的「外交大臣」一眼,示意麻煩都是她惹出來的,「事發突然,因為知道你不可能草菅人命。」

  第三個問題也不必回答了。斯內普收起魔杖,和蓋爾交換了一個眼神:」我知道自己本該在霍格沃茨讀四年級的女兒孤身潛入滿是黑巫師與麻瓜武裝人員的宮殿並成功將本國的首相氣到心髒病發作,也就比你早半個小時。」

  「小孩子闖禍了知道要找家長ヾ,這很正常。」蓋爾若無其事地一笑,「就當是為我出口氣吧!」

  她終於提起了那天晚上的事。

  斯內普仔細地注視著那張陌生的臉。蓋爾看上去太正常了,好像她那天晚上出去只是臨時起意報了個去巴黎的旅游團,就像一個普通的想要逃離家庭與丈夫桎梏的貴婦。

  但她實則是遭遇了一場背叛與刺殺,她逃脫、她反擊,她完全逆轉了行事方針,重新整合了手裡的力量,毫不猶豫地掀翻了先前努力維持的秩序。

  「大轉彎」發生時,距爆炸案還不到48小時。

  「如果我現在要你回去——」斯內普忽然像是忍無可忍一般,他脫口而出,「蓋爾,我請求你……」

  漂亮的赤杉木魔杖毫無預兆地自毫不設防的主人手中騰空而起,落入斯內普掌中。「外交大臣」嚇了一跳,慌的一骨碌爬起來、起到一半時,忽然覺得身體不受控制地癱軟下去,魔法的偽飾從她身上剝離,又逃課又偷渡的利烏斯·斯內普小姐眼睜睜被自己親媽變成了一尊巴掌大的陶瓷擺件。

  「合作愉快!」蓋爾展顏一笑。ゝ

  斯內普用了一個飛來咒,讓瓷兔子徑直落袋——變成死物也是有感覺的。「我剛才的話不是假的。」他忽然說。

  「我的答案也不會變。之前的路走不通了,西弗勒斯,我得去找一條新路。」

  「第二次了。」他安靜地望著她,即使那是一張陌生的臉。

  「不止吧?」她微笑起來,「希望我的表現比上一次要好。」

  斯內普指了指微微鼓起一塊的長袍口袋,蓋爾無奈地聳了聳肩:」好吧!」

  該走了,他們本來也不該在這裡過多流連。在蓋爾抵法之前,「Alliance」已經在凡爾賽宮經營很久了,像法國政府的麻瓜一樣,深入參與了國際大會的每一項籌備工作。

  「你還會回來嗎?」

  這大概就是道別了,比「再見」更令人難過。

  「我還回得來嗎?」

  陸軍上校蓋爾·納什是一位死去的好人,女巫蓋爾·納什很快就會成為聲名狼藉的通緝犯。

  「那麼……」她輕輕點了點頭,扯了扯嘴角想最後留給他一個微笑,但是失敗了,「待會兒別忘了通知我一聲,給你們收拾爛攤子。」

  「等等!」斯內普動了一下,「請再……」

  蓋爾眼眶開始發脹,她別過臉去,搖了搖頭。

  「啪」的一聲爆響,蓋爾走了。

  英國首相這次險之又險的「積勞成疾」為凡爾賽宮裡唇舌鏖戰的各國大佬們敲響了警鐘。東道主臨時決定舉辦一場輕松的酒會,緩和一下彌漫在整個凡爾賽的緊張氛圍。這一天正好是萬聖前夜,一切公事都被放下了,法國國王的禮拜堂裡舉辦了一場超級長的彌撒,為過去戰爭與瘟疫中逝去的生命而祈禱。

  值得一提的是,由於英國首相還在臥床休養,「大特裡亞農之囚」借機恢復了一些有限的自由,包括聽彌撒、參加酒會、和別人聊天,不包括參加正式會議以及離法歸國。

  日本人不是沒有抗爭過的。本國內不斷發聲抗議,只是無人理睬;使團成員接連使出裝病、真病、絕食、跳樓、切腹等手段,均告失敗——等到法國總理親自上門時,他們幾乎已經要絕望了。

  使團名義上的領袖西園寺侯爵在酒會上再次感謝了法國總理,倒不是真的有滿懷赤誠的謝意,他只是想知道為什麼。

  總不能就因為英國首相臥床了吧?你英法關系這麼微妙的話,英國首相在會議上發癲的時候,法國總理怎麼連個屁都不敢放?

  「您謝錯人了,大使。」法國總理矜持地微微一笑。

  西園寺懷疑的目光蜻蜓點水般地在不遠處美、意首腦的身上掠過。

  「不不不!」法國總理神秘地搖了搖頭,「您完全想左了。不過我敢保證,等您遇到她,您自然會明白的。」

  她?一個女人?

  酒會上有不少女人,全巴黎的高級交際花都在這兒了。格調已經消解了這份工作原本的穢褻與不體面,西園寺對此並無任何不適且習以為常——他自己就全靠藝妓小妾當家呢!

  衣香鬢影如沙過篩,他痴迷地看入了神,到最後已經渾忘了要「找人」而不是「獵艷」,盡管相比於溫順可人的日本女人,他不太喜歡歐洲女人,覺得太硬,但這並不妨礙他就著美色、不知不覺將一整杯酒都喝完了。

  酒會上沒有一件玻璃或者陶瓷器皿,庫房特意翻出來的金銀器據說最早能輾轉追溯到阿格拉大王時代,這當然是為了防著日本人,怕他們一個激動當場死給滿堂英傑看。

  很合理,據他所知,使團裡幾個藩士出身的隨員的確打算著,如果他這邊進展不順,就血濺五步。

  西園寺侯爵舉手向負責倒酒的侍從示意,正看到一個嬌小玲瓏、女佣模樣的年輕姑娘從侍從身後轉了出來——凡爾賽宮有專門修給僕從通行的夾道。那是個亞裔,西園寺有些驚訝,很快他發現那姑娘竟然長了一張典型到不能再典型的日式面孔!只有高傲的西方人才會弄不清東亞各國,因為他們不了解也不在乎,其實明明就不同!

  比如日本已經文明開化,民眾眼裡就更有神采一些,西園寺想。這張臉真的是……太眼熟了!花街上三三兩兩經過的舞子,神社裡虔誠參拜的町娘,大內裡從容答歌的女房……安在哪個身份上都合適,或者說,他能從這張臉上看到任何一個日本女性的某種特質,這使他由衷地感到親切。

  但女孩並未注意到他的凝視,西園寺只好借著倒酒向侍從打聽:「剛才那個姑娘是什麼人?她是亞洲人嗎?」

  侍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法式英語有些難懂:「她叫藤ゞ,是瑪塔·哈麗小姐的女僕。」

  藤!

  西園寺緊緊捏著銀杯,這無疑是個日語發音!

  在小費的鼓勵下,侍從很快就透露了更多關於「藤」的信息:孤兒,大概二十出頭,馬賽港口貧民區出身,說是女僕,其實更像「經紀人」,還與其他數個高級交際花都保持著同樣的關系,堪稱年少有為。

  至於國籍,嗐,其實沒人在乎,歧視黃種人時無論哪國都一樣。但她自己堅稱,或者說,是打心裡認定了,她有日本血統。但這也無所謂,沒人在意,這裡又不是英國。

  西園寺馬上就理解了「藤」的身份——擁有多家置屋的年輕女將。這類人雖不起眼,但暗處的能量大得驚人,沒有誰比日本人更明白的了。如果眼前這些與各國要員談笑風生的漂亮女人都歸「藤」管轄,那麼……

  貌不驚人的藤小姐很快被請到了一處僻靜的陽台上。她甚至沒有遵循社交禮儀穿晚禮服,因為沒必要。西園寺不得不承認,這張臉雖然很親切,卻並不美麗,人們或許會喜愛她,但那種喜愛並不關聯到肚臍以下。哪怕高級交際花對「美貌」的要求並不算高,但藤也並不達標。

  她臉很方,但又有一只還算秀氣的下巴,下頜不得不緊急拐彎,使她的臉呈現出某種滑稽的六邊形,正面看臉很短,側面看又很長;鼻頭毫不精致,顯得蠢相;眼睛平平無奇,但這種平平無奇同其他器官相比卻又很仁慈,何況她一雙笑眼還算動人;嘴唇是那種最沒形狀的扁窄唇,像一條干癟的死泥鰍,微微有些發青,很好,是泥鰍腐爛了。

  「原諒我這麼晚才向您致意,藤小姐。」西園寺彬彬有禮地說,對日本女人沒必要這樣尊敬,但此時此刻他還不能拿她當日本女人,「多謝您出手相助。」

  藤一愣,似乎想不到他會這麼早發現。「您太客氣了。」她輕描淡寫地說,「我只是為了我的國家。」

  「恕我冒昧,藤這個名字是誰給您起的?」

  「藝名而已,當然是我自己。」她笑了,毫不怯場,「您也可以叫我『讓娜』。」

  「為什麼是『藤』呢?」

  「發音簡單啰,我倒是想叫『紫』,可惜對法國人來說太難,他們也不懂這個典故。」藤無奈地聳了聳肩,「還有就是……我有件小玩意兒,我想那大概是我父母的舊東西,上面就畫了一枝藤花。」

  西園寺打從心底裡感到喜悅,為本國文化在異國他鄉竟然有如此的向心力,一位從未踏足東瀛的孤兒,竟然也這樣強烈認同自己的身份。他怎麼能不自豪呢?放在以前,只有中國文化才擁有這樣的本事。

  「或許可以讓我看看?如果上面有家紋,我們也就能大致知道您父母的身份了,藤小姐。」

  「您想離開凡爾賽?」藤敏銳地問。

  「困獸之鬥的確毫無意義。但我的心意是真實的,我想幫助您,藤小姐,就當是為了報答。」

  「東西可以送來,我也會盡力幫您斡旋。」

  西園寺心滿意足地笑起來,稱贊於她的聰明,這也是干她這一行的入門條件。就是為人說話太過直白,沒辦法,誰讓她在錯誤的土地上長大?這一點藤不如陽暉樓的媽媽阿尚,那才是真正的「含而不露」,讓人如沐春風。

  交易談訖,他們也沒有繼續躲著人的必要,盡管風流韻事對男人而言並不算醜聞,盡管西園寺侯爵的年紀能當藤的爺爺,盡管藤的容貌也不足以成為緋聞女主角。她像個真正的女僕一樣盡職盡責地推開了通往室內的玻璃門,窗簾一撥開,正撞上幾個熟人。

  意大利總理正和中方代表談話,他的神情奇異,似乎既驚訝又惋惜,隱隱還有些開心。三方人互相嚇了一跳,西園寺自忖方才與藤的交談並沒什麼不可見人的,便挺起胸膛,十足體面地向著奧蘭多微微一笑,頷首為禮。

  看都沒看中方的年輕大使一眼。

  事實上哪怕是使團內部,在摒棄了所有感情成見之後,他們也很難相信正是中國人一手策劃、炮制了這一切,那群內鬥內行、外鬥外行的軍閥有這個本事還能被欺負成那樣?可中國人又的的確確是既得利益者……西園寺相信,此時此刻在霞關,首相的案頭,一定放著一份開戰的預案。

  就算英國人發神經也沒關系,他們能搶青島一次,就能搶第二次。

  「啊,藤小姐……」奧蘭多卻根本沒注意到西園寺侯爵似的,他滿面笑容地指了指身邊從容倜儻的年輕人,「您一定得認識一下顧大使,他剛剛向我提出一個很有趣的提議,令人感動……」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第91章 90

  藤的面容如冰,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瞪了奧蘭多一眼,這卻讓西園寺心裡對她的評價再上一層樓。

  「我洗耳恭聽呢。」她敷衍地說,和年輕的大使握了握手。

  「還要稍等一會兒!」奧蘭多神秘地向她眨了眨眼,同時請顧大使和他一起離開。從頭到尾被冷落的西園寺侯爵凝視著這兩位的背影,並無絲毫慍怒,反而感慨道:「有時候我常常覺得總理先生簡直像個棒小伙子一樣精力充沛,仿佛他皮囊之下有個相當年輕的靈魂。」

  「您慧眼如炬。」藤恭維了他一句,臉上見笑,態度比先前好多了,她說罷就要折身回到僕役通道裡去,西園寺連忙叫住她:「我還想介紹您和其他同仁認識呢!何況還有剛剛總理先生說的那個……您不好奇嗎?」

  藤略一遲疑,可就這一小會兒的功夫,法、意二國總理已經並肩聯袂地取代了舞池外樂隊指揮的位置。

  「先生們,當然還有女士們。」奧蘭多沒有了往日裡慣常笑容滿面的親切風姿,他神情肅穆,高高擎著酒杯,「剛剛顧大使提醒我,白天的彌撒我們忘記了一個人。」

  「這是我的疏忽,不該因為B·L先生缺席,就遺忘了英國的犧牲者。」法國總理也附和,「盡管他們並非歿於戰爭與瘟疫,但也曾為協約國的勝利做出不可磨滅的貢獻。」

  台上台下的政客一起舉杯,異口同聲:「敬蓋爾·納什上校!」

  藤渾身一顫,臉色「刷」的一下蒼白如紙。

  「您怎麼了?」西園寺侯爵有些驚奇,他的視線漠然掃過場中紛紛隨之舉杯的男男女女,「我們早就習慣了,您大可不必這麼生氣。」

  「蓋爾·納什和中國人有什麼關系?您不覺得奇怪嗎?」藤咬牙問道,「英國首相臥床,又不是整個英國使團都臥床,英國人自己都沒想起那兩個死人,中國人跳得這麼歡?」

  「納什上校有一半中國血統,中國人多次得到過她的幫助,最早的一次,她甚至還是個未成年的孩子。」有人在他們背後說道,「她的父祖雖已去世,可叔伯堂親仍在,她有中國的姓氏、中國的名字,納什上校為什麼不能是中國人?」

  西園寺與藤都回過頭去,是中方使團裡的另一位姓王的大使。

  「這下您知道了吧?」藤冷笑道,她氣得渾身亂戰,雙眼含淚,完全顧不得社交禮儀,丟下一句話就匆匆跑走了。

  西園寺侯爵也十分納悶。酒會散後,他返回大特裡亞農宮已經待到吐的套間,先向使團成員報告了「藤」這一好消息,又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您的意思是,那個英國女人用自己的命算計了我們?」說話的是牧野男爵,使團實際上的領袖,相比垂垂老矣的西園寺,他更年富力強,方才的酒會上主要負責攻略美國總統,「這不可能,人死了就是死了,她怎麼能保證、她死了之後英國人會履行她的遺志?首相和國王都不敢有如此自信。」

  「女人懂個屁!」牧野的女婿吉田笑道,絲毫不顧岳父在座,「她們最容易被情緒裹挾,那種氣話我看不能當真。」

  西園寺侯爵沒再說什麼,藤這樣激動,肯定是因為她發自內心地熱愛自己的國家,這怎麼能是錯呢?單從覺悟來講,她已經勝過了大多數日本女人。

  酒會過後,西翼二樓又重新被封鎖起來。與先前不見天日的黑暗生涯相比,有了藤這一束若有若無的光,等待的日子反而更難熬了。又過了一個月,歲末某個平平無奇的午後,牧野和西園寺正在窗下對弈,忽然有法國憲兵傳話:總理有請。

  兩人連忙換了衣服,謝絕了年輕人們關於「帶上脅差好切腹」的提議,趕往凡爾賽。盡管日本在此次會議裡基本起到一個陪跑的作用,但他們也知道全員到齊的大會不是每天都召開的,譬如今天就沒有。法國總理似乎剛剛從巴黎過來,滿面風塵,但精神頭還挺好,一上來就恭喜他們:「我們有意安排貴團代表於聖誕節前歸國。」

  巨大的喜悅猝然襲來,西園寺侯爵還有些回不過神。他看了牧野一眼,發現牧野也是一樣,只好定了定心,問道:「這消息未免太突然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或許您能稍微透露一二嗎?」

  「突然嗎?」總理一愣,「不是您拜托藤小姐的嗎?您是覺得等太久了嗎?」

  西園寺與牧野交換了一個驚駭的眼神,這在外交場合是十分不專業的表現,但他們什麼也顧不上了。

  「兩位看看這個。」總理遞過來一個小玩意兒,裹著手帕。西園寺抖著手接過,牧野幫忙揭開,卻是一個陳舊的印籠,緒締已經朽爛了,本體還完好無損,看上去被保管得不錯,蒔繪的圖案也很清晰,乃是月下垣邊一支藤花,但或許是曾經時常佩戴的原因,內側描繪的家紋已經磨蝕得看不出什麼來了,只剩一個圈,還不完整。

  「怎麼樣?」總理今天似乎很閑,他雙手插兜,倚著辦公桌,口裡還老催,「我們藤小姐,是不是出身於一個歷史悠久的大貴族?」

  西園寺在「撒謊」和「講實話」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前者。

  「當然。」他斬釘截鐵地說,「藤原家在千百年間都是皇室通婚的不二選擇。」

  「聽上去還真是挺像的。」總理滿不在乎地微微一笑,「看起來我有理由去拜訪一下親愛的瑪塔了,上次那半瓶酒,這次怎麼也得讓她拿出來……」

  回去的路上仍有憲兵護送,兩位大使還有些怔忡,切換了母語對談。

  「我們是不是不該這麼輕易地回去?」牧野男爵忽然問。

  「你擔憂被毒死在早餐桌上時,可不是這麼說的。」西園寺不冷不熱地說。

  「您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牧野的聲音輕而激烈,「閣下,我們此行寸功未建。」

  想想回去要面對什麼,這個船就不太想上了。

  西園寺是公卿,壓根不玩切腹那套,何況現在切腹也晚了,何況他們就算切腹,相信英國人也不會做出絲毫讓步——人死了,事兒沒辦成,這是轉圈兒丟臉。

  慘淡的現實立即衝淡了喜訊帶來的振奮,一屋子人愁眉不展,連腦筋活絡的年輕人一時都想不出什麼好主意。

  「要不我們把藤帶回去吧?」年輕的隨員近衛忽然提議,一下子換來滿室沉默。

  「你說什麼——」吉田屁股都從凳子上抬起來了,抬到一半,忽然又坐回去,「不,等等……我同意,我們把藤帶回去。」

  牧野男爵征詢地望向女婿。

  「皇太子快要成年了,閣下。」吉田沉著地說。

  西園寺侯爵忍俊不禁:「你們都沒見過藤吧,各位?」

  「難道良子女王就是傾國傾城的楊貴妃?」吉田嗤笑了一聲,「半斤八兩吧?」

  皇太子妃雖然還沒正式宣下,但差不多的人都知道是誰,翻過年去差不多就該「內定」了。而這位女王的名聲……連五攝家出身、真的見過女王本人的近衛都只能欲蓋彌彰地咳了一聲,說:「女王還小呢,還沒長開……但我想說的不是這個,列位,不是一直有風聲說,殿下成年後將要游歷歐洲麼?」

  西園寺和牧野雙雙抬起頭來,眼神微閃。

  「藤的價值就在這裡。」近衛慢慢說道,「否則離開歐洲、回到日本,她將一文不值。」

  全日本也找不出這樣一個人,完全是西式的,卻又對故土愛得深沉。更妙的是,她是個女人,還是個不具備聯姻價值的「外來人」,如果她是個男人,去到皇太子身邊難免牽扯到仕途發展、政界爭鬥,可她是個女人……那她也不過是皇太子的家庭教師、玩伴甚至解悶兒的玩意兒。

  「我想不到她被什麼東西衝昏了頭、才願意拋下在法國的一切跟我們回去。」西園寺有些不悅。

  「在法國您沒什麼能報答她的,回了日本就不一樣了。」牧野意味深長地說,「您不是說她姓藤原麼?」

  近衛一下子笑了,誰還不是個藤原了?ヾ真要不姓藤原,還去不到皇太子身邊呢!

  12月下旬時,凡爾賽宮周邊已經很空了,無論哪國首腦都有回家過年的需求,會議重開日是1918年1月20號,但所有人都知道,混在出宮大部隊裡的日方代表不會再回來了。

  車隊當天抵達巴黎,將在此過夜,第二天一早啟程前往南特-聖納澤爾港,登上停泊在那裡的一艘日本商船「小林丸」號。

  當夜,藤派人送來了一大堆特產風物、好酒好菜,權做送行,她本人卻沒有出現。

  被派來跑腿的女僕交流起來十分困難,她比劃了半天也解釋不清,最後背負眾伴期望的西園寺侯爵干脆悄悄溜出了下榻的旅館,跟著女僕回到藤的住處。

  她並沒有住在高級交際花風流華貴的銷金窟裡,這位手眼通天的「女僕」住得十分不起眼,就像她的外貌。但房間布置卻是異樣的「精彩紛呈」,幾乎稱得上俗氣和雜亂無章。但西園寺怎麼能指責她呢?

  藤雙眼紅腫地出來見客,悶悶地不說話。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回去呢?」西園寺試探性地問,「為什麼不回日本去?」

  「那裡沒有我的家,我回去……又能找誰?」藤苦澀地說,黯然環顧這些被她胡亂堆疊起來的、毫不風雅的日式器物,「我的家在這裡。」

  西園寺一顆久經風霜的老心「砰砰」地跳個不停。有希望,他想。

  「如果您願意跟我回去的話,藤小姐,就讓鄙人來給您一個家。」西園寺和藹地望著她,「只要你能舍得法國的一切,不,也不需要完全割舍……您會在日本大放光彩!」

  藤怔怔地看著他,忽然低頭捂住臉哭了起來。

  「謝謝您……」她含混地說,淚如雨下,「謝謝您給我一個夢,但是……這不現實。您在總理面前維護我的顏面,我很感激,但是我怎麼可能——差得太大了!」

  西園寺竟然有些赧然。

  藤幫了他們兩次,他能回報的卻只有一個謊言,而這個謊言其實也早就被看穿了。

  「能、能的!」他連忙說,「藤小姐,相信我,你的家族至少也是個豪商,絕不是什麼低賤的……我願意收您為義女,從今往後您就是貨真價實的藤原ゝ。」

  一通抱頭痛哭之後,西園寺抹著眼淚離開了藤的住所,約好了明早會有車來接她,完全不考慮藤要如何在一夜之間處理好法國的一切,哦,還不能「完全割舍」。

  「哪怕我一直在旁邊看著,我都不明白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話都說不囫圇的女僕打了個哈欠,「那老頭得有八、九十了,就這麼三言兩語讓你給說哭了?一般都是眼淚,怎麼就你的格外富有感染力?」

  「都跟你說是天生的了。」藤懶洋洋地靠著一只細木矮櫃,「他那也是憋的。被你活活關了三個月呢,這輩子沒受過這麼大的氣吧?」

  女僕翻了個白眼。

  「有空你也練練。」藤憐憫地看了她一眼,「我不可能跨過太平洋來再替你哭一場。」

  「哭不出來就是哭不出來!」

  「當著中國人的面不是哭得挺好的?都快哭露餡了都!」

  「滾!」女僕立刻翻臉,「再廢話這些東西我就不退回古董店了,還有這房子,立刻買下來!花你格林德沃公司的錢!」

  藤:……

  第二天下午,「小林丸」號准時鳴笛起航,除了約定的使團成員,還多了一位孤身前來的女士。她登記的名字是「Jeanne·Du·bois」,後來那一行字被劃去了,草草寫了個「Fuji」,後來連「Fuji」都被劃去了,成了「Naoko Saionji」ゞ。

  天氣晴朗,天色藍得不真實,無數只白鳥在天與海之間飛舞徘徊。地中海的海水呈現出一種藍綠混合的碧玉色,宛如一只手溫柔承托著灰白色的「小林丸」號。船上,西園寺侯爵的義女直子姬正平靜地俯瞰著汪洋。

  一只毛色雪白的貓頭鷹翩然落下她手邊的欄杆。

  「不熱嗎?」直子姬驚訝地笑起來,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摸了摸貓頭鷹的腦殼。貓頭鷹向她伸出腳爪,可她卻茫然無措、毫無反應。

  貓頭鷹只得伸了伸,又伸了伸,最後大怒,一口啄在直子姬的手背上。

  「哎呀!」直子姬捂著手背,「好桶!」

  「是『好痛』!」窗裡傳來一聲含笑的糾正。

  「好痛!」直子姬從善如流,甚至將手又伸了過去,「要不你再啄一口吧,貓頭鷹君,這樣我就可以說一聲正確的『好痛』了。」

  窗裡的男人大笑,誇贊道:「這句話說得不錯,很好很完整。」

  貓頭鷹忽然「咕咕咕咕」地叫起來,無數只白鳥——白色羽毛的貓頭鷹——從天而降,密密麻麻地落在直子姬周圍。

  「難道是早餐時把食物殘渣落在衣襟縫隙裡了?」直子姬抖了抖身上那條式樣保守的洋服長裙,從俯趴的欄杆上起身,毫不留戀地穿過走廊,向艙室走去。

  貓頭鷹張開翅膀攔在她面前。

  後來的貓頭鷹一擁而上,口手並用,把第一只貓頭鷹左爪上系著的信件解了下來,由一只小些、可愛些的雌性貓頭鷹叼著,執著地往她手邊遞。

  直子姬嘆了一口氣,正當她彎下腰,似乎要接過那封古怪的信件時,身後傳來一聲驚呼:「天啊,怎麼這麼多貓頭鷹?」

  一陣輕風立即從她指間旋過,將那封信卷入了碧藍的海波裡。

  「我也很驚奇呢。」直子姬轉過身來,微微笑道,「它們似乎很喜歡我。」

  喜歡個屁!送信的小白貓頭鷹直接照她小腿狠狠抽了一翅膀,直子姬穩穩地站著,像是感覺不到一樣。

  「這是吉兆。」西園寺侯爵贊嘆不已,「白色貓頭鷹,雙重吉兆!」

  「這樣啊……」直子姬身姿優美地立在滿地「吉兆」裡,有些羞赧地垂下頭去。

  他們在船上度過了新年,直到「小林丸」號駛出蘇伊士運河後,成群結隊、流連不去的「吉兆」才紛紛消失,這愈發令使團眾人覺得,這群白色貓頭鷹沒准兒是來送他們離開的——或許只是送直子姬一個人的,但誰不想沾光呢?歸國後誰也不知道他們會面對什麼,那可是雙重吉兆!

  作為她最初的擔保人,近衛甚至覺得這個其貌不揚的女子沒准兒身膺福運,這完全能夠抵消她出身不夠高貴帶來的缺憾——何況人家現在也姓藤原了。

  或許下下一任天皇會出自她的子宮,他漫無目的地暢想,想一想又不花錢。良子女王和他有什麼關系?直子姬就不一樣了。

  櫻花綻放的時候,「小林丸」號抵達東京港竹芝埠。不久之前,巴黎南郊凡爾賽宮裡的國際大會也宣告結束。條約簽訂的一周後,時任內閣總理大臣寺內拜訪西園寺邸,見到了侯爵新收的義女直子姬。

  水邊的唐菖蒲盛開之時,西園寺直子出仕皇後宮,任上臈々,因其姓氏高貴,被拜為典侍ぁ,宮中上下皆呼為「藤典侍」。


第92章 91

  1921年,早春,日本,東京都,麹町區,赤阪,藤屋敷。

  千代正在收拾行李。

  皇太子殿下成年後即將前往歐洲游歷,自香港、新加坡、雅典至英國,經過陰陽師蔔算,下周四就是諸邪退避、神佛護佑的吉日,而她所侍奉的主人直子姬奉命陪同前往,也答應帶上她。

  千代仔細地裹起一面手鏡,從鏡片上看到自己的臉仍然興奮得紅彤彤的。

  直子姬是怎麼說的來著?

  「當然,千代,我以為我們之間有這默契,難道你還沒開始為自己收拾行李麼?記得別裝太多,因為我們會買很多東西回來。」

  當時直子姬正被一層層地裹上五衣——因為隨行人員今天都得去北之丸附近的招魂神社參拜、齋戒,祈求為護佑歷代天皇而死的英靈庇佑——千代和一群本家派來的侍女一起,正跪著為直子姬結裳。那話一出口,她立刻就感到了同儕們羨慕嫉妒的眼風。

  然後千代就被留下了。因為直子姬聽說她真的還沒有為自己收拾行李,甚至允許千代回一趟自己家同父母兄長告別。

  她的主人真是太好了!千代激動地想。最開始得知要侍奉這樣一位「姬君」,她還有些不太樂意。雖然使團上上下下都對「西園寺直子」的出身諱莫如深,但紙總是包不住火的。藤典侍入內不久,京內忽然流行起了在印籠上繪制藤花,還得是月下藤,誰都知道這是良子女王的父親久邇宮的手筆。但今上轉頭就親賜典侍一枚嶄新的印籠,上面繪制的待月藤花則出自皇後陛下之手。

  至於承幸進御,則完全是沒影兒的事。世人皆知皇後殿下對藤典侍言聽計從,但卻並未如其義父所願那樣將她引薦給皇太子,反而令她去侍奉罹患宿疾的今上。於是御苑裡便常常見到藤典侍與今上一起散步、讀書、繪畫的身影,這位據說聰明絕倫、在船上三個月速通日語的藤典侍對插花、茶道、和歌、雅樂、手談等技藝都毫不擅長,但在她的陪伴下,今上的精神竟然一日比一日清明,內閣本來都做好恭請皇太子攝政的打算了,現在看來,竟是也不急。

  至於東宮那對未婚夫妻,藤典侍反而先參見了良子女王。不出所有人意料,良子女王也飛快地喜歡上了她,甚至在久邇宮面前替藤典侍說好話,據久邇宮邸的下人所傳,和藤典侍站在一起,連良子女王都被襯出了幾分清秀之色。

  以上種種,本來只能令千代暗地裡咋舌而已。因為藤典侍幾乎總是呆在宮裡,很少變回直子姬、給千代奉公的機會,她那神乎其神的、讓所有人都喜歡她的本事,千代根本也無從體會,直到「橫濱騷亂」的發生。

  內閣始終不肯放棄對於所謂「英中自由貿易區」的主張,他們不敢直面英國人的巨艦,便打算從其他港口城市找個由頭北進——艦隊剛在衝繩補給,轉頭就被英國人的航空母艦給「護送」回來了。

  千代此生還沒見過那麼大的船,她國家的每一個人心頭都籠罩著一條黑船的陰影,相比之下,這艘「簡妮·布蘭登號」簡直使得陰影鋪天蓋地、將整個列島吞沒。更可怕的是,船沒到,飛機先到了,那一天的橫濱港幾乎要被空投的糖果覆蓋,包裹糖塊的紙條上用雙語寫著:

  「You'd better pray for candy next time.」

  這是永山千代學會的第一句英語。

  哪怕是街頭最蠢鈍無知的力夫都知道,根本不需要「下一次」,因為橫濱離東京太近了,近得讓人害怕。

  而「簡妮·布蘭登」號,她來了就不走了,就泊在橫須賀港裡,她不走了。

  總理大臣急召駐日大使,大使據說是個很不「英國」的老頭,他兩手一攤,表示跟海軍是兩個系統,他不話事兒,繼而話鋒一轉:「據我所知,閣下,條約簽訂有一段時間了,您該不會是忘了?」

  「我們沒有簽字!」

  大使聳了聳肩,那意思是英國簽了就行了。

  「撕毀公約、破壞和平的國家,世界各國都該群起而攻之。」大使平淡地說,「皇家海軍幫助您免於成為眾矢之的,您該感謝英國才對。」

  千代的哥哥是寺內首相的馬弁,說起這段來簡直繪聲繪色,仿佛當時他就藏在桌子下面一樣。雖然首相低頭服軟、對英國人忍氣吞聲這個恥辱結果,千代理應感同身受,但她感覺就還好,因為她的主人、藤典侍西園寺直子被派去參與談判,一個女子孤身不好看,宮裡其他女房也都是體面出身,千代於是脫穎而出。

  現在想起那一天還是好像做夢!千代亦步亦趨地跟在直子姬身後,走過森然羅列的槍炮,還有那些水兵,他們那麼高、那麼白,眼睛是冰冷冷的藍,面無表情地套在筆挺的制服裡,像是如出一轍的一排排傀儡。她之前不是沒見過西洋人,但從未感到過如此恐懼。

  然而直子姬卻如魚得水。包括千代在內,一同登艦的所有人都震驚不已,藤典侍不僅表現得和艦長很熟,她甚至很熟悉這艘「簡妮·布蘭登」號——在英國人開口之前,她就先為外交相那腹瀉的秘書指出了盥洗室的位置。

  談判更是順利得驚人。盡管千代一句話都聽不懂,但她能看得出,所有人都願意聽她主人的話,英國人甚至比日本人還要聽話。聽哥哥說,本來內閣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甚至知會了明石總督讓他准備好接受駐軍,但英國人竟然什麼都沒要。

  簡單補給之後,「簡妮·布蘭登」號帶著一艘護衛艦、一艘巡洋艦調頭離開,下船之前千代甚至跟著藤典侍參觀了一下那艘大船,典侍與艦長在「諾裡奇狂風」號飛機——就是她率隊往橫濱空投糖果——前合了影,外交相在一邊看得眼都直了都沒輪上。下船後他們接受了媒體的采訪,在閃耀的鎂光燈前,藤典侍與艦長交換了金平糖與巧克力,各自當場打開吃了一個。

  至此,西園寺直子的風評徹底扭轉,就是今上的表妹、那位號稱「築紫女王」的美人也不曾在民眾間擁有如此人氣。不久後西園寺侯爵晉升公爵,內閣也收到了皇後為藤典侍敘位的教旨玉音。

  當月,西園寺直子敘從三位。第二天,她見到了時任皇太子迪宮。

  千代對這些高貴的人和事並不感興趣,畢竟她這輩子都沒可能進入大內、親眼見到這些神民後裔,大概也只能在皇居外遙遙叩首這樣子。令她念念不忘的,反而是返京的汽車上,望著窗外出神的那個直子姬。

  她看上去是那麼孤獨,那麼落寞。她直勾勾地望出去,望著大海與天空,仿佛下一刻就要撞破玻璃、乘風飛走,再也不要呆在這裡了。

  這讓千代心裡一慌,不過腦子已經喊出了一句:「姬君!」

  直子姬回過頭來,臉上還殘留著一種厭倦的表情,但她還是很親切又溫和地問她:「怎麼了?」

  完了!千代的腦海裡一片空白,她張張嘴,囁嚅半天,才說:「剛才在船上……那間倉庫有什麼不同嗎?哪裡好笑了?」

  「啊!」直子姬一下子笑起來,笑得雙頰紅潤,剛才那種幽靈般挽留不住的感覺不見了,「那個啊……那裡以前不是倉庫來著,以前那是一間水兵宿舍。」

  咦?

  直子姬神秘兮兮地搖了搖頭,衝千代做了個鬼臉。她大多數時候都是很端莊的,雖然長得不好看,氣勢卻很足,那種氣勢必得是美而自知且美了很多年才能長養出來的,如今乍然一笑,簡直像冰河解凍一樣,給千代都看愣了。

  那一刻她徹底淪為直子姬的擁躉,哪怕直子姬以後真要離開,天涯海角,她也會隨直子姬一起去。

  「喀啷——」

  不知從何處響起的玻璃碎裂聲嚇得千代手一抖,將一條腰帶掉落在地。她惴惴不安地俯身去拾,總覺得哪裡不對,忽然驚叫一聲:「不好,糖!」

  自從騷亂發生後,「橫濱糖果」就成了風靡一時之物。不管那到底是不是橫濱港口撿回來的,反正從一本正經的果子屋到走街串巷的小販,人人都號稱自己家的甜牛奶巧克力是正統的「橫濱糖果」。哪怕真正的「橫濱糖果」放到現在都該變質了,他們也號稱是復刻了最原始的英國配方。

  千代好奇之下曾經買過一些,嘗起來確實都差不多,但她還是覺得自己家的更甜一些——會客室的茶幾上永遠都放著一只滿盛著進口糖果的高腳玻璃碟,直子姬甚至還鼓勵她帶回去分贈親友。不過她自己從來不吃,大概是在歐洲時吃膩了吧?

  她心急火燎地衝過去,驚訝地發現那裡竟然多了幾個眉眼陌生的洋人男女,他們穿著奇怪的衣服,以一種不雅的姿勢「摞」在一起,正笨拙地試圖各自站好。

  「你們是誰!怎麼進來的?」千代顧不上打翻的玻璃碟子和滾落一地的「橫濱糖果」,大聲喊道,「外面有人嗎?」

  「我們是商人!」最先爬起來的紅發女子連忙阻攔,「來給姬君送……送糖的!」

  兩個人面面相覷:千代說的是英語,除了最後叫人的那一句,而紅發女說的則是日語,很是標准流利,一點口音都沒有。

  千代愣了一下,轉身就往外跑,口中仍然喊道:「來人!」

  「為我們帶路的先生忽然突發惡疾我們才——」紅發女竟然追來了,她人高腿長,千代嚇得快死了,好在男僕辰雄很快就從廊下奔了過來。

  「他們、他們……」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抖著手指向身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你見過他們……」

  然而辰雄只是迷惘而驚恐地仰望著她。

  千代腿一軟,幾乎從連廊上滑倒,可辰雄卻沒有來扶救,他忽然飛快地閉了閉眼,仿佛頭暈似的,緊接著便跪倒在地。

  「非常抱歉,」辰雄羞慚地抬不起頭,連脖子根都紅了,「方才為客人帶路時,我腹中忽然不適……」

  千代一怔。「你說真的?」她反問,懷疑自己方才出了幻覺。

  「我本應將客人帶給五郎八君的,但我實在是堅持不住了,實在抱歉……」辰雄的頭埋得愈發低了,前額幾乎要接觸到庭中的白砂。

  「我就說吧!」紅發女有一把低沉動人的好嗓子,聽上去就格外能令人信服,「我們之前拜訪過這裡,覺得自己走走差不多也能走到,最起碼也能找到五郎八小姐對不對?結果走來走去也沒找到人。」

  提到同事五郎八,千代就有些不以為然,沒准兒藏在什麼地方哭呢!因為直子姬不肯帶五郎八一起去歐洲,卻對她千代青眼有加。

  「那你們怎麼會……那樣?」盡管千代發現,同樣是說外語,紅發女就比她來得更為輕松寫意,但她仍不肯換回母語,無法描述的部分,只好比劃。

  「腳滑。」紅發女輕描淡寫,「我們好不容易找對了地方,正高興呢,誰知道會客室裡有水……嗯,全是水。」

  一定是五郎八!她每回擦完榻榻米都忘記清理水漬!說不定這是她隱秘的報復,就為了直子姬不肯也帶上她同去歐洲!

  千代覺得自己掌握了鐵一般的真相,她氣勢洶洶地准備去找五郎八算賬,但在此之前得先安頓好客人,於是她輕輕咳嗽了一聲,換回文雅輕柔的腔調,可還沒開嗓,身後傳來辰雄響亮的抽氣聲!

  那麼大聲,毫不優雅、毫不禮貌,他是白日裡看見鬼了嚇成這樣?!

  千代剛按下去的怒火又燃了起來,險些就要回頭罵人。之所以沒有,是因為她注意到了同步變臉的紅發女——西洋女人難以置信地瞪著辰雄,手從那古怪的長袍裡伸進去,即將要握住什麼的時候,她的視線似乎順著辰雄望向了他所眺望的方向,先是迷茫,繼而思索,最終恍然大悟後也有些驚訝,但並不強烈,更多地是松了一口氣的放心,長袍裡握緊的手松開了,開始試圖在千代灼灼的注視下盡量自然地退出來。ヾ

  她不是個方向感很好的人,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才理清楚,紅發女和辰雄眺望的方向,是……皇居!

  永山千代愕然回頭,衝天的火光倒映在她眸中。

  「快走,千代君!」回過神來的辰雄已經衝上了回廊,拉著她就往外跑,「火一眨眼就能燒到這兒來,今天吹的是東南風啊!」

  「可是,五郎八——」千代拼命將手往外抽,「她還不知道!」

  「我知道。」有人在她身後說。

  千代的同事、比她晚半年侍奉直子姬的一之瀨五郎八,正急匆匆地套著外衫一路小跑過來。千代剛要斥責這丫頭大白天竟然躲去睡覺,就看到她竟然將滯留在會客室的那群客人也帶了出來,只得強壓下火氣,引導客人們去空曠地帶避難。

  可五郎八還在向外走。

  這丫頭四肢有點不太協調,好好地踩著草履上個台階也會平地摔,直子姬只敢讓她穿洋服,因為她一旦穿起著物,走起路來就無比難看。從行廊下到庭院這幾步路她雖然沒摔,背影望去卻毫無女子的風範,簡直像頭橫衝直撞的野豬。

  「那種小事交給辰雄去做就好了!」千代還以為她要出去望風,「你去廚房端點茶——」

  「起火的是神社!」五郎八頭也不回,「我剛剛去看過了——姬君還在那裡!」

  「呼啦」一下,先前還乖乖聽話避難的幾個外國人都站了起來。千代猝不及防,反而愣在了那裡。

  「她帶了嗎?」紅發女大聲問。

  「帶個屁!」五郎八竟然比了個『耶』,「都在我這!」

  一瞬間千代耳邊響起不同語言、五花八門的髒話,她一句也聽不懂,因為直子姬壓根就不肯教。但是從感情上來看,絕對是髒話。

  「你男的,我女的。」紅發女忽然指了指千代,衝另一個異常高壯的男人說,「快!」

  「你敢,蘇茜!」五郎八已經跑到門邊了,又回過頭來嚴正警告,「我們的原則是什麼?」

  紅發女蘇茜的手在長袍裡狠狠握緊了。

  千代搞不懂她們在打什麼啞謎,也無暇弄清五郎八怎麼會認識這群古裡古怪的外國客商,她只是拔腿追了上去。「我也去!」她喊道,「我要保護姬君!」

  她可比笨拙的五郎八要靈活多了,五郎八被她粗暴地抓住手,忍不住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著她,有驚訝,有惋惜,還有難過。

  「你別得意!」千代小聲對她說,「歐洲我去定了,你就乖乖地在家給我擦榻榻米!」

  五郎八一愣,繼而微笑了起來。那張平平無奇的臉被燒紅的天幕一襯,倒也有幾分獨特的魅力。千代有些怔忡,就聽她說:「隨便你吧,反正我都待膩——算了,快走!」

  直子姬所獨自居住的這處御賜別院雖然比不得本家占地廣闊,但勝在離大內近,也就是離神社更近。但打從一開始這位留洋歸來的姬君就不喜歡怪力亂神,天氣晴好時,她退宮或參內都會步行——然後在路過神社時特意繞得遠遠的,好像招魂社裡有什麼髒東西。

  但千代也不是很確定,因為直子姬退宮無事時相當喜歡去名山大川參拜,每到此時她就會被留下來看家,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五郎八陪同直子姬前去,是看她皮糙肉厚能爬山嗎?

  她小小地嫉妒了一會兒,招魂社就已近在眼前,此時五郎八已經跑掉了一只草履。她倆誰也沒顧得上去撿鞋,而是與氣喘吁吁的外國客商一起,目瞪口呆地望向天邊。

  本殿已經完全被火焰吞沒了,那火焰越漲越高,簡直像勢衝青天的一座火塔。焰光裡影影綽綽有什麼很大的動物的輪廓,千代看不清楚,只猜很多頭的那個可能是八岐大蛇。周邊房舍也全都燒著了,但看上去就是普通的火焰,還好神社的門不是封閉式的,五郎八保護著她,低頭穿過已經變成火拱門、卻奇跡般地沒有燒塌的鳥居時,千代簡直連一點兒熱度都沒感覺到。

  高溫以致空氣都有些扭曲的火場中央,安安靜靜地站著兩個人,裡面那個穿狩衣的估計是神官,千代不認識,她滿眼都是直子姬,嚇得快要死了。

  「姬君!」千代大喊,甚至試圖衝上前去拉她,「快出來!快啊!」

  五郎八死死地按著她,也喊了一聲,但她喊了一聲就算了。要千代說,她那標志性的破鑼嗓子還不如別叫,烏鴉都比她動聽幾分,叫起來再嚇著直子姬。

  但火場中央的女子充耳不聞。她華貴絢麗的禮服如鳥展翼般向後飄飛,那些千代見過、經手過的精美絲織品,唐衣、表衣、打衣、一層層的五衣、她親手束緊的裳……如今都在灼熱的焚風裡舒展開來,直子姬就像一只火鳥,似乎她只要踮起腳尖,就能凌風而去。

  千代急切起來,她記得祖母曾經說過,永山家本來是將軍的御家人,就是在一次幾乎蔓延整個江戶的大火裡敗落的,而那次大火,起自佛寺中女屍一只沾染炭火的殮服衣袖。但不知為什麼,直子姬的衣裳如此招展,卻不曾落上一滴火星。

  「呆在這兒。」五郎八牢牢按著她,兩只眼專注地望向場中,「想不到日本人是這麼玩兒的……哎,那個污蔑姬君是妖邪的神官,就是他吧?」

  還是「橫濱騷亂」的事。英國人的航空母艦來了不走,在走外交手續談判之前,據說曾有神官面呈今上,聲稱「簡妮·布蘭登」號是一艘不祥之船,從船頭掛的旗到底艙的螺絲釘,統統都不祥至極。他願意召集全日本的神官,一同解決那艘船和它背後的妖人。

  今上雖然精神有恙,但也沒有失心瘋,聞言當然是好言撫慰一番就過去了,還沒等全日本的神官召集起來,直子姬已經成功勸離了航空母艦——從橫濱回來的當天,建功歸來的藤典侍在皇居二重橋上,被一堆靜坐的神官攔住了車。

  千代在後座嚇得不敢吱聲,直子姬卻毫不擔憂,甚至去前車詢問外交相,自己該用怎樣的禮節對待神官,外交相則表示,女子無論何時保持謙遜有禮都是一種美德。於是直子姬就謙遜有禮地回到了車上,命令司機倒車、讓路,一副「要麼你們從這兒過去,要麼大家今天都別走了」的架勢。雙方僵持到天黑,最後還是今上出手解圍。

  千代怔怔望著火光裡的神官,他手裡還捏著一把半開的折扇,正掩在面前輕輕揮動。那些神奇的火星仿佛隨著動作的韻律,也一齊在空中有規律地飄舞。

  「這世上難道真的有……」千代使勁兒地牽著五郎八的袖子,「我說,這根本就不對勁兒吧?」

  「你才發現?」五郎八差點兒沒笑出來,他竟然還能笑得出?千代剛想翻臉罵人,就模模糊糊地看到她開始被煙熏黑的櫻粉衣袖上似乎有一個精致繁復的墨綠色花紋,她還沒看清,五郎八就一把給捂住了。

  「這幫廢物……」他喃喃,「我得去一趟——你呆在這兒,千葉。別害怕……如果不行,就到姬君身邊去,你保護她,她就能反過來保護你。」

  「我叫千代!」千代氣得火冒三丈,一頭掛心著直子姬,一頭恨不得踹她兩腳,「我要怎麼保護姬君,我壓根就沒帶薙刀來啊!」

  「她被懷疑是破壞皇統的妖邪,而你是履歷清白的、帝國的子民。」五郎八扔下這句話就跑了,她跑了!

  千葉在心裡直罵,她朝五郎八離開的方向用力吐了口唾沫,才悻悻地轉過身去,這一眼嚇得她直接叫了出來——

  一團火星掠過直子姬那件面白裡紅的紅梅色表衣,團蝶紋上被燎出一個破洞,火勢正飛快向四周蔓延!


第93章 92

  千代想都不想就合身撲了上去,她一頭將直子姬撞倒在地,用自己的身體壓滅那些火焰,渾然不顧自己身上穿的也是嬌貴的織物。

  「姬君!」她大喊,兩手試圖將直子姬抱住,那些飄搖紛揚的美麗衣裳落下來,千代才意識到這一身有多沉重,「我們走!不要理這個愚蠢的——」

  「愚蠢!」直子姬一言不發,神君卻斷然一聲大喝,折扇直指著她,「被黑魔法蠱惑還為妖邪說話!我今天就讓你看清這個女人,還你一個清明的真世界!」

  千代下意識要用手護住頭臉,但她很快克服了這種本能,繼續試圖將直子姬抱起來帶走。她本以為直子姬也嚇傻了,亦或被神官的術法給惑住了,可直子姬根本沒有——她眼神清亮有神,表情平穩從容,嘴角帶笑,剛剛被撲倒時甚至還「哎喲」了一聲。千代立刻就想躲去直子姬身後了,可直子姬卻反手將她一推,拽著她的腕子兩個人互相攙扶著站了起來。

  「怎麼樣?您成功了嗎?」直子姬幽幽地望向神官,「千代,清明的真世界是什麼樣子,能描述給我聽聽嗎?」

  「啊?」千代莫名其妙地發出一個最簡單的音節,剛才有發生什麼事嗎?她怎麼什麼都沒感覺得到?難道剛剛那位神官那些玄之又玄的古日語,不是在放狠話?

  「我是誰啊?」直子姬的聲音輕而滑,這火場裡到處都是木頭燒起來「劈劈啪啪」的聲音,千代自己都要費點勁兒才能聽得清,她真的很懷疑神官隔得那麼遠、到底知不知道直子姬說了什麼。

  「您是典侍西園寺直子,是我侍奉的姬君。」但她還是乖乖地說,有點膽怯又有點擔憂地看了一眼神官——他要是什麼都沒聽見,那她不白說了——可神官那折扇居然一直指著她!

  千代嚇得一哆嗦,頓時覺得渾身哪哪兒都不對勁兒起來。可直子姬卻沒打算放過她。「那你呢?」她柔聲問,「你是誰啊?」

  「我我我我是永山千代!明治三十五年生人德川宗家御家人出身秩高兩千石!」千代喊道,一股腦兒把自己家的祖宗八代賣了個底掉,「姬君你是不是還要問我他是誰啊?我不知道他是誰啊!」

  直子姬「噗嗤」一笑,溫和地攬過千代的肩膀,拍了拍她腦袋一側,千代立馬舒服了,感覺底氣稍稍足了一些些。

  「請問我們可以走了嗎?」

  「烈焰焚身,為何不懼?」神官大聲喝問。

  「清白之軀,有何可懼?」直子姬反詰。

  千代聽得兩眼冒星星,她聽得出這是日語,但絕不是日常所用的那一套,和剛剛神官放的「狠話」有些神似,但卻更為古奧。

  「難道這無量業火不是出自你手?」

  直子姬愣了一下,有些卡殼,她甚至偏頭看了看千代,千代只好衝她愛莫能助地搖頭。

  「不是我。」直子姬開始試著蒙答案,怎麼看怎麼都有點強作鎮定的意味,千代覺得很可愛,「那裡有顆蛋,大概比鴕鳥蛋還要大幾圈,我到那裡的時候它剛好破了,裡面爬出一只暗紅色的、長翅膀的蜥蜴,如果您會英語的話,或許我們可以稱之為『雙足飛龍』。總之,我嚇得尖叫,然後它就開始四處亂竄著噴火,雖然只是一些火星,但穿透力很強。」

  神官的臉色明顯一慌:「龍呢?」

  直子姬非常西式地攤了攤手,神情無辜:「跑了呀!」

  千代險些笑出聲來。

  「如果事情剛發生時,我們就能這樣心平氣和地談談,您早就抓到它了。」直子姬猶嫌不足,「而您呢?您只是點燃了更為恐怖的火焰,像中世紀宗教裁判所一樣試圖將我燒死,並迫不及待地審判我為女巫。」

  神官臉色難看:「別拿西方那套——」

  「哦?那是什麼?」直子姬看上去氣得不輕,如今終於可以發作了,「我還手了就是妖邪,不還手就得被您燒死,難道不是這樣嗎?」

  千代總算將事情經過梳理了個大概,不由覺得偏見真是害人!神官們覺得直子姬在「橫濱騷亂」搶了他們的風頭,非說人家是妖邪,哪怕有今上金口玉言都沒用,從此直子姬的言行舉動都被虎視眈眈的陰陽寮無限放大,怎麼看她怎麼都是個妖邪——矛盾積攢到今天,終於由一場大火而引爆。

  可依照千代來看,如果說英國人的巨艦是不祥之船,那解決了不祥的人怎麼會是妖邪?她們姬君明明吉祥得很啊!多少人親眼見過她被一群雪白的貓頭鷹簇擁在當中的景像,聽說牧野男爵還畫了幅畫呢!

  但千代還是慫了,因為親眼見到了神官的能耐,雖然不至於懷疑科學的存在——反正她也不了解科學——但她還是會感到畏懼。

  「姬君!」她拉了拉直子姬的袖子,發現那裡都被燒禿了,血肉模糊的皮膚在殘損的絲織物下若隱若現,「我們走吧?」

  直子姬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傷口,似乎也覺得驚心,便依了千代的意思。但她似乎還覺得不順意,走出好幾步忽然又「霍」地回過身去。

  「我絕不會放過這件事,今上面前,您最好先去請罪。」她冷冷地說,「尤其是這場彌天大禍,本起自您所豢養的古怪野獸。」

  神官的臉色終於徹底變了,他再度揮了揮扇子——火光大作!

  先前那些怎麼燒都燒不塌的建築、怎麼燒都不蔓延的火勢終於回歸了正常應有的節奏,千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直子姬用力往前一推!

  「跑!」直子姬大喊,「快跑!」

  「我不!」千代還沒站穩就回身來拉她,「我們一起走!」

  「妖女!」神官厭惡的聲音在熊熊烈焰裡回蕩,「今天就算燒光整個赤阪、整個麹町,我也要把你這個在今上面前撥弄口舌、蠱惑內閣群賢的妖邪誅滅!」

  她們的前路已經被封死了,火焰燒得那麼高,根本就沒有出路。人在極為炎熱的環境下■力會消耗得很快,黑煙滾滾之中,千代還在茫然地四處衝撞,忽然被直子姬輕輕一牽。

  「姬君?」千代勉強笑了笑,「我們會死嗎?」

  直子姬本就不出眾的五官被熏得烏黑,看著她的眼神和方才五郎八很像,可卻又比五郎八復雜得多,千代居然讀不懂了。

  「不會。」她的姬君如此溫柔,「只要千代一直跟在我身邊。如果哪一天永山千代要死了,西園寺直子一定也活不長。」

  一場絕無僅有的暴雨忽然傾盆而下。

  千代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雨,哪怕是在台風天氣。簡直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被暴雨壓得抬不起頭,雨勢那麼急、那麼密,雨滴大得像是父親的一巴掌,打得她皮肉生疼。等她反應過來,大火已經湮滅得差不多了,四周都是水火相激生出來的沉沉白煙,唯有那一座住著八岐大蛇的火塔,依舊在暴雨裡永存。

  「來啊,燒死我!」直子姬坐在雨地裡,仰面望向火塔,臉上煙灰混合著粉妝,被滾滾雨水衝刷得黑一塊、黃一塊的,「此時此刻附近有多少救火的人?就讓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好了!」

  神官從火塔下走出來,雨勢模糊了他的面容,千代覺得她大概此生都不會知道神官長什麼樣子了。而隨著他的走近,火塔也像真正的火焰一樣,在雨水的威壓下轟然熄滅了。

  「這是什麼?」神官問。

  「天意。」直子姬回答。

  1917年2月,赤阪招魂社突發不明大火,火勢凶猛,千鳥之淵ヾ一帶付之一炬,所幸並未波及皇居。典侍西園寺直子及侍女受傷,皇太子歐游一行暫緩。

  「還要和你說多少次,這不關姬君的事!」千代拄著拐杖,不耐煩地衝辰雄怒吼,「祓禊當天神社燒了,還就在皇居邊兒上,還有比這更不吉利的嗎?」

  那天神官讓步之後,她們很快就被五郎八引來的消防警察保護了起來。千代驚訝地發現那幾個外國商人竟然還滯留在這裡,甚至多嘴多舌地建議直子姬去聖路加醫院,說是西洋醫生有特效藥。至於千代,她受傷沒有直子姬重,也不是從三位,當然只是由五郎八帶去醫館包扎一下,還得回去繼續工作——好在自家屋敷沒有被火災波及。

  在直子姬的堅持下,她並未住院,而是從頭到腳裹著一條長長的鬥篷擋風,由五郎八扶著,半靠半躺在擔架上,當天就被抬了回來。千代一個傷員完全插不上手,只好隔著五郎八和礙手礙腳的外國人努力眺望。擔架路過會客室時,那個紅發女蘇茜腳下一滑,險些將擔架翻倒。

  「怎麼這麼多水?」直子姬撥弄了一下鬥篷,沒想到千代就湊在一邊,連忙又將臉龐掩住。

  五郎八顫抖了一下,小聲道:「忘、忘擦了。」

  千代也覺得詫異,好幾張榻榻米上都汪著水,之前根本沒有過!但最令她想不明白的,是剛才驚鴻照面那一眼,昏暗夜色下她看得不是很分明,但……直子姬似乎長得有點兒不太一樣了。

  所謂「病容殘損」,怎麼還有人受傷生病反而還變好看了呢?

  好在第二天千代去探望直子姬,她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千代想她大概是眼花了,畢竟那些傷口在火場裡還沒什麼,一旦安定下來敷上藥,就疼得格外難以忍受。

  「五郎八呢?」直子姬吩咐她,「讓辰雄收拾收拾,一會兒陛下要來。」

  今上要巡幸的消息完全抵不過千代的嫉妒!

  「擦了一晚上榻榻米,現在睡大覺呢!」她氣鼓鼓地說,「您有什麼事,吩咐我不行嗎?」

  「可千代為保護我也受傷了呀!」

  「還有別的事!」千代急了,把紅發女和五郎八之間的「胡言亂語」全說了。

  「哦這個啊……」直子姬輕描淡寫地笑了笑,「我出錢和蘇茜她們合做些小生意,平常在大內裡奉公不方便,五郎八的英語好,就交給她打理,外國人說話就那樣,他們跟誰都熟,別放在心上。」

  千代一哽,她的英語確實……嗯……偏偏一之瀨家是港口做外貿起家的!

  「那這個呢?」她委委屈屈地比了個「耶」,覺得直子姬和五郎八之間分明有小秘密,卻不告訴她,「您把重要的東西交給她保管,而不是我……五郎八她會什麼呢,她連好好走路都不會!」

  直子姬擁著被子,在床上蠕動了幾下,湊過來握住了千代的手。「你知道那是什麼?」她神神秘秘地小聲說,「你可要替我保密啊千代!」

  「我一定把這個秘密帶到地獄去!」千代堅決保證,又想起直子姬在火場裡的「告白」,覺得心裡很安穩,因為她會帶著秘密和直子姬一起下地獄。

  「我有兩把手槍。」直子姬用氣聲說,「悄悄從英國人那裡買的,打算去歐洲的時候防身用。」

  千代驚訝地張大了嘴。

  「你不會往外說的吧?」直子姬猛烈搖撼著千代的手,帶著些可愛的孩子氣,「嗯?嗯?」

  「不、不會!」千代慌張道,她們離得太近了!

  「那就好!」直子姬又躺回去了,千代感到一陣失落,一直到今上巡幸藤屋敷時,她還蔫蔫兒地提不起精神,鼻端總是能聞到直子姬頸側清涼的藥膏氣味。

  多虧這一聲吼出來,她覺得痛快多了,渾然忘記了此刻何時、身處何地——廊上、廊下眾多御前侍從、警衛齊刷刷地盯著她看,和她交頭接耳說小話的辰雄已經嚇得伏倒在地,因為直子姬臥室的窗戶打開了,皇太子正側身趴在窗前,饒有興致地盯著她。

  千代要跪,奈何撐著拐杖不太方便,年輕的殿下擺了擺手,笑道:「去給我拿點橫濱糖。」

  東宮隨行的人剛要動,皇太子卻指了指千代,那意思是讓她去。千代無奈地撐著拐杖倒退了幾步,剛轉過身去,那條好腿的膝窩就忽然一痛!

  「別回頭!」辰雄小聲提醒她,卻不敢攙扶,「是殿下。」

  千代咬住牙,去會客室取了那盆糖果,她回來得早了一些,也太不巧了一些,今上與皇太子一行剛剛轉過連廊,直子姬披了件羽織跟在後面。

  狹路相逢了,她沒辦法,只得迎上前,可跪又跪不下去,正進退維谷之際,皇太子施施然伸手拿了一顆糖,剝掉糖紙丟進嘴裡,咂麼了一下。「果然好吃!」他回頭對直子姬一笑,「名不虛傳!」

  「你讓她去拿的?」今上立時了悟,千代低垂著頭不敢直視,卻正好看見今上的手一動,隨即緊緊地抓住了褲子,「是麼,迪宮?」

  這語氣很不和善,皇太子並未馬上回答,千代偷偷掃了一眼廊下的隨員,發現他們一個個神情古怪。按理說……這種人應該喜怒不形於色的吧?剛才那句話有什麼問題嗎?

  直子姬咳了一聲,笑道:「看起來我可以在訪英日程上再添一筆,如果您樂意參觀一家巧克力工廠的話。」

  皇太子又笑了笑,什麼都沒說,只是從千代手裡直接端走了那只玻璃高腳盆,遞給了廊下人。「送去久邇宮家。」他吩咐,「隨便幫我寫首和歌附贈吧,拿了女王的返歌再回來。」

  「真是風雅。」直子姬笑容滿面地鼓起掌來,「殿下有古風。」

  這件事似乎就這麼被含糊過去了。當天晚上千代發現五郎八又在擦榻榻米,撅著屁股的姿勢很是難看,一個女孩子,怎麼能容許自己呈現出這種面貌?而且不僅僅是會客室,整座屋敷所有用到榻榻米的和室似乎都歸她了。

  「你怎麼了?」千代幸災樂禍地問,「不高興?」

  「被姬君罰了。」五郎八悶聲回答,抬頭看她一眼,又嘆口氣,「你要跟著姬君去歐洲,小心著點兒皇太子。」

  「怎麼,歐洲的事又有消息了?」千代完全沒留意到後一句的叮囑。

  「啊。」五郎八簡短地應了一聲,「晚一個月再出發。」

  「不是不吉嗎?」千代好奇極了,她已經接受五郎八似乎受直子姬信重、處理一些外務的現實,這樣也有好處,消息靈通呀!

  「大火是不吉,不是被大雨撲滅了嗎?那種大雨不常見吧?你以前見識過嗎?」五郎八竟然有些自豪似的,「火是人力,但雨是天意。」

  千代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果然宮內省很快就正式宣布,已另擇其他神社為東宮歐洲之行祓禊祈福,若無異兆,將於四月初啟程出發。

  一周之後,千代扔掉了拐杖,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到了永山家,受到了來自父母兄嫂弟妹的熱情款待。祖母還說要帶她去神社請個御守,千代卻不太樂意:「現在連今上與東宮都厭煩那群戴高帽子的怪人,您可趁早也改了吧!」

  招魂社那場奇異的大火對外只說是紗簾被風吹得帶倒了燭台,可神官在此間事上的一錯再錯根本瞞不過人。藤典侍不受陰陽寮的待見在帝國上層絕不是秘密,參與齋戒的其他人都安全逃生,怎麼偏偏就她西園寺直子受傷了?還有那座慢一拍熄滅的火塔……千代心想,一定有很多人,那些高貴的、站在雲端的人和她一樣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原來玄妙之事,真的存在。

  「為什麼厭煩啊?」她祖母的好奇心簡直和她如出一轍嘛!

  「嗯……就是發生了一些事,」千代知道自己不能說出事情經過,「現在上上下下都覺得他們滿腦子世俗私欲,而且因私廢公、膽大包天。」

  她說得語焉不詳,也就完全不能說服祖母,因此祖母執意要帶她去神社的那天,千代干脆偷偷溜出來看了一場音羽屋的演出。墊場有藝人說落語,她笑得前仰後合,冷不丁看到自己身後坐著三個戴高帽子的人,左右再一看,兩邊也都是。

  說真的,那種古人才會戴的烏帽子就算折下來,也比平常人高一截,這樣做實在是缺德。千代替後排觀眾覺得倒霉透了,自己倒沒什麼——開玩笑,前不久這幫人的頭頭點燃那樣一場大火想燒死她,現在這幾個人只是看戲時坐在她旁邊,連搭訕都不敢呢!就會拿個扇子在那裡指指指,總算沒干出在三月天氣裡「呼呼」扇風的蠢事!

  千代絲毫不受影響,該哭哭、該笑笑地看完整場表演,散場時她正盤算著時間還夠不夠去買幾卷舒適的木棉料子裁貼身衣裳,那幾個年輕的法師就攔住了她。

  「或許真的是一場誤會。」年輕人異常懇切,甚至在人來人往的歌舞伎座門口向千代鞠躬致歉,「大前輩年事已高,精神敏感,為人又固執,如果永山君願意,能向藤典侍代為轉達就再好不過了。」

  「你知道我叫什麼?」千代一愣,隨即勃然大怒,「跟蹤我?」

  「不是……那天您自報家門時,事實上我們幾個就藏身在附近,准備……呃……」年輕人尷尬地支支吾吾。

  「准備一擁而上擊殺我們姬君對吧?」千代毫不客氣地替他接上了,「滾!」

  不過千代還是將年輕一輩的表態轉達給了直子姬,但她有意拖延,那已經是四月裡的事了,她們搭乘「香取」號出海,第一站前往香港,而後又去了新加坡。

  熱帶的海水總是那樣的清澈透亮,看著很淺似的。直子姬臥在陽台的躺椅上閉目養神曬陽光,自啟碇以來她心情一直很好,似乎愈往西去,整個人就愈加容光煥發。千代已經在船上待得膩了,就把上個月發生的小插曲講了出來。

  「當然不會原諒了。」直子姬懶洋洋地說,「不然我費事激得他非要殺我做什麼?」

  一陣風來,天邊有白鳥飛過,千代張口結舌。


第94章 93

  一過科倫坡,直到雅典之前,再經過補給點時皇太子便不被允許下船了,坐接駁船去碼頭上轉轉也不行,他因此也不允許別人去玩。原本千代早已習慣了直子姬陪同皇太子參加公務、自己帶兩個警衛跑去大買特買的享樂生活,現在忽然不讓去了,只能遠遠地「望陸興嘆」。

  有一天晚上,房間裡忽然停電了,所有人都聚在甲板上抱怨不已,唯獨直子姬很嚴肅,她徑直找到了船長,在得知並非全船失電、只是線路故障之後,才松了一口氣。

  「想不到典侍還懂得這些。」皇太子說。

  「我曾經短暫地搭乘過『泰坦尼克號』呢!」她笑答,「那艘船的電力系統,我也接觸過的。」

  「真的?是在吹牛吧?」有人湊趣。

  「這個嘛……」典侍笑眯眯地告退了,「誰知道呢?」

  就在她們回到房間後不久,皇太子忽然浩浩蕩蕩地帶著人來了。彼時線路還沒有修好,千代和直子姬商量著要早睡,小客廳裡忽然擠滿了人,倒將她倆堵在臥室裡出不去,一時尷尬異常。

  「感覺典侍懂得很多的樣子。」皇太子甚至帶了酒,「講個故事聽吧!」

  「痴長殿下幾歲,有些經歷罷了。」藤典侍將門半開著,因為皇太子天生耳朵不太好使,「講……講一個『柴』的故事吧?您知道什麼是『柴』嗎?」

  千代本以為她要講「泰坦尼克」號的故事,如今雖有些失望,卻也覺得恰當——不吉利嘛!誰知道皇太子還真不知道,他的秘書連忙給他補了補課,聲音窸窸窣窣的,聽得千代咋舌不已。

  「從前有一個地方,天然的很冷、很冷,人們便豎立起了一座大火炬,許許多多的柴從出生開始,便被教育著要燃燒自己、使火炬更明亮。」藤典侍已經娓娓地講了起來,這故事看上去是現編的,「有了火炬,在寒冷與黑暗中蟄伏的危險便不敢過來侵犯,柴以自己的使命為榮,即便他們從降生的那一刻起,眼前就只有一條路,兩旁是其他的柴,盡頭是灰堆,可柴們依然搶破腦袋、爭著要做更優良、最優良的柴,因為不能燃燒供給火炬的柴,是沒有意義的。」

  千代屏住了呼吸,她本能地覺得這不是個輕松快樂的故事,雖然聽上去很像童話。

  「有這樣一根柴,它天生就是潮濕的,無法被點燃,只會產生惱人的煙塵。於是它被遠遠地扔到一邊,在幾乎沐浴不到火炬光輝的地方,慢慢地凍僵、結冰然後死掉。因為扔得夠遠,它僥幸看到了火炬的全貌,那麼大,那麼美,在黑暗與寒冷之中是如此地與眾不同,它深深地愛上了火炬。」

  果然不輕松啊,千代暗暗嘆息。

  「那根濕柴失去生命之後,因為某種不可言說的原因,它重新在一只冰雪怪獸的身體裡睜開眼睛,並且回到了火炬尚未被建立的年代。」

  小客廳裡的眾人反應不一,有噴笑的,也有抽氣的,唯獨皇太子一直安安靜靜地聽著,時不時地喝口酒。

  「如果諸君是那根柴,又會怎麼做呢?」藤典侍大概是編不下去了,干脆將問題拋給了聽眾。

  「當然是好好地當一只冰雪怪獸啦!」有人說,「至少能跑能跳、不會被凍死,我得感恩。」

  「干脆自己造一個火炬吧,話說冰雪怪獸靠近火焰會受傷嗎?」有人嘻嘻哈哈。

  這時皇太子開口了,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火炬還未被建立時是什麼樣子的?」他問。

  「嗯……所有人都各自為政、報團取暖,」藤典侍撓撓頭,「柴倒是不用燃燒,但也只是隨便散落在寒冷與黑暗裡,等著凍成冰塊,或者被走過路過的人一腳踩碎。」

  「等等!這個故事裡是有『人』的?」

  「一直有啊!」

  「那『人』——柴燃燒自己的時候,他們又在做什麼呢?」

  「他們什麼也不做。」藤典侍平靜地說,「他們享受火炬的光明與溫暖,火炬越是壯美,當有朝一日他們想要走進冰雪與黑暗裡當——呃,當一個自由的雪人時,就會越受到尊重。」

  「等等!等等!」有人不干了,「這太荒謬了吧?」

  藤典侍在黑暗裡無聲地微笑。「還有人要提交答案嗎?」她催促。

  「即便如此,柴依然熱愛火炬嗎?」千代忍不住問,這裡本沒有她插話的余地,但大家似乎都被這個奇怪的故事震撼住了,根本無人在意。

  「當然,因為火炬是所有的柴燃燒自己點亮的,難道你會不愛自己如此辛苦造就的美麗?只有不勞而獲得來的享受,才不被珍惜。」

  「我會成為冰雪怪獸的王。」皇太子說,「然後率領我的子民攻下原來的故鄉,在那裡豎起一座火炬冰雕。」

  大家紛紛附和起來,說什麼不愧是皇太子殿下,就是有魄力、有志向,皇太子卻很不耐煩。「然後呢,典侍?」他催促道,「這麼久了,您也該編出下文了。」

  「柴怪獸的選擇嗎?」藤典侍輕聲笑了起來,「它要讓那座火炬重新建立起來,建得比以前還要大、還要美,為此它不惜大肆攻擊雪人,甚至咬死其他冰雪怪獸。只為了有朝一日,記憶裡的火炬能重新熱烈燃燒,哪怕它一靠近就會被灼傷。」

  小客廳裡一時無人說話。

  「作為一個『人』,」皇太子說得極慢,「我希望我所有的國民都是怪獸這樣的『柴』。」

  片刻的沉默過後,所有人都拍著胸脯激烈地保證,他們一定誓死做這樣的人,啊不是,「柴」。皇太子很是滿意,在拎著空酒瓶離開前,他向藤典侍要求,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夠為國民教育事業出一份力。

  「當然,殿下。」藤典侍仍是那副從容微笑的樣子,「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話。」

  「哈哈哈哈哈哈,典侍的酒也高了,這句話不是這麼說的!」皇太子帶著醉意的笑聲漸行漸遠,「你應該說,『我全身心地期待著那一天』!」

  千代已經快手快腳地秉著油燈出去收拾了——也不知道那幫男人到底什麼毛病,到底為什麼連燈都不能點一盞?回頭望見直子姬倚著門框出神的面容,她又有些明白了。

  「您把酒杯藏哪兒啦?」千代向她討,「快別藏了,我得刷干淨呢!」

  「我沒喝酒。」直子姬昂起下巴點了點,「你數數杯子就知道了。」

  千代一怔,直子姬本來都打算回去睡覺了,見狀又折返回來,兩手搭在千代的肩膀上,額頭抵著額頭。

  「他是皇太子啊!」直子姬小聲說,暖融融的呼吸撲在千代的唇上,她聞到直子姬方才喝的補鈣藥劑的味道,「皇太子期盼『有朝一日』,我不能說這是應當應分,只能說可以理解,可西園寺直子是今上的臣民,是皇後宮的典侍。」

  千代立馬就懂了,但她不知為何,只想裝傻。

  「傻姑娘!」直子姬輕輕親了她額頭一下,「晚安。」ヾ

  直到「香取」號在樸茨茅斯港停泊,千代才敢鼓起勇氣靠近直子姬,那已經是六月的事情了。

  好在英國的氣候很涼爽,她幫助直子姬穿好那一套利休鼠色的訪問著,兩個人竟然都沒有出汗。

  「悶熱倒是不熱,就是很潮,今天又下雨。」直子姬自己調整著珍珠帶留,說話依然很親切,並沒有因為千代這些日子的慢待而冷淡她,「你能穿洋服,這很幸運,我一會兒出去可慘了,潮氣黏在皮膚上,可惜又不到穿麻的季節。」

  「這花紋是什麼啊?」千代小心翼翼地調整著那條引箔的名古屋帶,一邊歪頭打量著衣服上的繪羽,「是什麼花,玫瑰麼?」

  「是呀,玫瑰不是英國的國花麼?」盡管直子姬如此回答,可紅白玫瑰在整幅繪羽上所占的比重並不高,這件著物上,花朵並不是主角。

  「那剩下的呢?」

  「剩下的呀,」直子姬走到窗邊眺望軍港,「是大風刮過荊棘ゝ。」

  千代沒有資格出席歡迎儀式,而是直接和行李一起被打包送去了火車上,她因此錯過了直子姬大出風頭的時刻。據有幸看見的隨員說,藤典侍幾乎認得此時軍港內皇家海軍所有高層,姓甚名誰、興趣愛好,極個別的,連人家的履歷、執掌過那幾艘戰艦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最離譜的是她了解人家,人家卻根本不認識她。前來迎接的駐英大使望著皇太子身後低語的女官,下巴都要瞪掉了,有些人他都不認識!怪不得皇太子一上火車,就笑對直子姬說:「看起來典侍日後也可以去負責一下情報工作。」

  光天化日,再沒有借口讓直子姬胡言亂語了。她只好謙遜地笑了笑,推辭道:「我只是個心慈手軟的女人。」

  等到直子姬從皇太子面前退下來,千代才有機會細問:「您是怎麼做到的呀?」

  「你不會以為五郎八只負責幫一位嘴饞的姑娘買糖果吧?」直子姬好笑地戳了戳她的腦門兒,「別發傻了,過來幫我換衣服,黏糊糊的煩死了。」

  於是就又換了一身,但這一次連直子姬也不能陪在皇太子身邊,夠格正式亮相的只有皇太子本人和駐英大使——英國國王親自來迎接了。為了避讓這二位的大陣仗,直子姬帶著千代他們被安排和其他英國旅客一道,從另一條臨時開辟的通道離開國王十字車站。

  「您很開心啊?」千代望著簡直有些雀躍之意的直子姬,感到很是新奇。

  「不用穿著物了,也不用端著,感覺很自由。」直子姬輕哼道,「這裡也沒人認識我是誰——來!」

  她一把抓住千代的手,趁著隨行其他人要麼在東張西望、要麼在強裝鎮定,總之完全不注意的時候,邁開步子向前跑去。一路靈巧地晃過臨時通道裡的男男女女,千代嚇得只知道「哎哎哎」,直子姬回頭笑她,然後就一頭撞人身上去了。

  直子姬還在愣神,千代連忙陪著一起鞠躬道歉,還好那一家人都很寬宏大度,籠子裡的貓頭鷹被嚇得應激炸毛亂撲騰都不生氣——等等!貓頭鷹是可以養的嗎?她震驚地望向直子姬,可直子姬只是心不在焉地比了個「噓」,悄無聲息地躡足在那家人身後。

  「……『挑戰規則』,斯萊特林『篡改規則』,赫奇帕奇『遵守規則』,」那家人很快無縫銜接上了被直子姬冒失衝撞前的話題,正滔滔不絕的是三個孩子裡中不溜的女孩,看著也就十一、二歲大,還故意買了個關子,「至於拉文克勞嘛……」

  「嗯嗯嗯!」比她更小的妹妹急得扯姐姐的裙擺,她看上去還不到上學的年紀,手勁兒倒是不小,給她姐姐的裙子扯得「哧啦」一聲,可姐妹倆的父母就在一邊兒含笑看著,也不管,倒是那個大哥,正鬼鬼祟祟地左右亂看,冷不丁觸到千代的目光,臉「騰」的紅了。

  「拉文克勞……」女孩拖長了聲音,「什麼是規則?」

  一家人齊齊爆發出一陣大笑,直子姬默默聽著,此時竟也跟著笑起來。千代已經懵了,怎麼的,難道這不是英語?她怎麼聽不懂了呢?

  「還有呢、還有呢?」妹妹急得跳腳。

  「哎呀,一時半會想不起來了,這種順口溜多的是!」她姐姐瀟灑地擺擺手,「我也是進了霍格沃茨才知道,那裡流行的版本和鄧布利多學校還不一樣呢!」

  「反正都是一個人編出來的。」她大哥插話道。

  「沒錯。」女孩深以為然。

  「誰呀、誰呀?」

  「我們女學生會主席利芙·斯內普,就剛剛問你『吃了嗎』那個。」女孩頭也不回地指了指身後的方向,「她大概已經直接消失ゞ了吧,畢業生嘛。」

  直子姬仿佛被這個陌生的英國女孩有魔力的手指給一指頭定在了原地,她面色泛白地發了一會兒呆,蹲下去手臂死死地勒住自己的膝蓋,仿佛要控制自己別再亂跑似的。千代慌張急了,明明和直子姬約好了下船就不說日語,可還是脫口而出一句:「姬君?」

  「帶我走!往前走!」直子姬小聲而堅決地說,「快!」

  千代有些手足無措,被大火包圍時她能豁出去把直子姬干脆扛走算了,可這裡是人來人往的外國火車站,她怎麼能?她怎麼敢?

  被她們甩在身後的隨員們很會看眼色,幾個人小跑著過來,一個通譯悄聲問千代:「怎麼了?」

  「大概是肚子不舒服。」千代很沒有底氣地說。

  「我沒事。」直子姬忽然說,明明疼得眼淚都出來了,她搭上千代的手借力站起來,還要千代牢牢扣住她,「我們出去。」

  通譯很明顯地松了一口氣,千代也是。盡管國王十字車站沒有第二條臨時通道專門開給皇太子的隨員,但出站口外依舊有專門團隊(包括但不限於車隊與安保)等候接待,藤典侍在這短短一段路上放飛自我不要緊,出了這門,他們就代表帝國的體面。

  出站時雨收雲散,六月的陽光也有些刺眼了。不遠處的大門口響起禮袍的轟鳴,像是在催促他們快點兒——白金漢宮有接待晚宴,皇太子的女伴毋庸置疑就是藤典侍。女人們的事務總是很麻煩,時間很緊張。如果皇太子臨時起意要召見,他才不會管你是不是急著去換衣服。

  千代為直子姬撐開陽傘,但那傘更多是為了躲避小報記者的鏡頭。車停得不算太近,但也不遠,千代心驚膽戰地跟著直子姬,生怕她被病痛擊倒——

  「姬君!」忽然有人在背後大喊,嗓子都破音了,「姬君!!!」

  此時此刻全英國能當得起這稱呼的,大概也就直子姬一個吧?千代心中詫怪,不知道是誰這樣沒禮貌,真丟人!但皇太子的隨員裡,除了她永山千代,還有誰會這麼稱呼直子姬呢?

  直子姬大抵也是這樣想的,她毫無防備地回過頭去,立即被陽光晃得眼睛一花,甚至下意識抬手擋在眼前。

  就在此時,一道璀璨的綠光撲面而來。


第95章 94

  時間在千代眼中忽然被拉得很長。

  她清晰地看到直子姬愣了一下,隨即竟露出一個釋懷的微笑來。「真漂亮啊!」直子姬如此贊美,伸手像是要觸碰那光似的。

  「不!不要!」千代忽然聲嘶力竭地大吼起來,不知為何她就是覺得那綠光很危險,「姬君不要!」

  直子姬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那綠光幾乎已經要觸到指尖了——

  「砰」的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千代眼睜睜地看著那輛黑色公務轎車驟然發動,在加速的同時向左急轉,毫不猶豫將直子姬碾倒。綠光幾乎是在同時,將那輛汽車炸成了碎片。

  國王十字車站的臨時出口仿佛被暫停了時間,所有人都愣在了那裡。

  千代木然地望著右手邊的方向,片刻以前直子姬還站在那裡向她微笑……她忽然大哭著爬起來,不顧自己被汽車爆炸的碎片劃得遍體鱗傷,連滾帶爬地撲向那堆冒著煙滴著油的廢墟——

  直子姬的肢體不自然地曲折著,頭上在流血,肋骨處也有一個大洞,但是她還活著,正在喃喃地罵人。

  「姬君!姬君!!」千代大哭著抱住她,到此時忽然笨嘴拙舌起來,因為無論如何直子姬都不像是「沒事」,而且一看就很疼,她還能說什麼呢?

  「沒事,我沒事……」直子姬勉力安慰了她一句,繼而長長地嘆了口氣,暈死過去。

  千代不敢面對直子姬的傷情,只握著她一只手,兩只眼漫無目的地亂看,看著看著便又流下眼淚。又過了幾分鐘現場才重新運轉起來,她發現,除了驚怒交加又不敢發作的日方,英國人竟然有兩套班子在互相規避著做事。他們顯然都知道對方的存在,但又默契地裝作不知道、看不見,像一道無形的天塹剖分河流,唯有偶爾隱晦的眼神交流能夠說明,那道難以逾越的天塹裡其實溢滿了透明的水。

  等她跟著直子姬一道去了醫院、目睹直子姬被送進手術室,這下子她真的只能亂看了,千代才抵著雪白的牆壁痛哭失聲。

  皇太子旅歐本不算正式的國事訪問,第一站選在英國,也是因為兩國之間前些年鬧得確實僵,這才有意破冰。他人又年輕,英王算是他的父執,即位前也隨船去過日本,攀交情自然比談政治來得方便。但藤典侍這一出事,無論如何都算是重大外交事故了,連那些和皇太子年齡相仿、主要任務是陪他玩樂、培養感情的年輕隨員也都忙了起來,誰也顧不上千代,她就一個人被扔在外國醫院裡,孤獨地看護著被包成木乃伊的傷者。

  傷員直子姬的心情很壞,昏迷前就在罵人,甫一醒來,立即便掛下一張臉,麻藥勁力過了又疼得眼淚汪汪。但她死活都不肯接受千代的服侍,為了不上廁所,寧願不吃不喝。

  「我讓英國人的警衛幫忙傳話?」千代小心翼翼地問,「殿下如果知道您醒了,一定會來看您的。他絕不是不關心您的,您別難過……」

  「什麼亂七八糟的,現在見他沒用。」直子姬從來沒用這樣生硬的語氣和千代說過話,千代有些委屈,但如果設身處地地想一想,換成她在直子姬的處境,大概會暴躁到把整個醫院掀了。

  「那您想見誰?」她越挫越勇,「我來想辦法!就算是去市政廳門口切腹——」

  「啊停停停!」直子姬竟然被她逗笑了,「我誰都見不了,也誰都不能見。」

  「那您吃飯吧?」千代殷勤勸問,對直子姬的答復全盤接受,懶得去想為什麼「見不了」,又是為什麼「不能見」。

  「不吃,敢硬灌我就把一整個膽吐出來給你瞧個稀罕。」

  千代一邊害愁,一邊又覺得欣喜,因為她發掘出的、直子姬那圓融外殼下生動活泛的另一面越來越多了。

  「千代小姐?」病房外駐守的英國警衛叫她的名字總像是在詠唱某種旋律,他敲了敲門,繼而非常沒有邊界感地將門一推,探進頭來,「內政部的人想見你。」

  「內整部?」千代笨拙地重復了一遍,「干嘛的?」

  「內政部。」警衛先糾正她,然後才搖頭,「理論上我也不知道,是秘密部門。」

  「你們懷疑我是間諜?」千代沒好氣地問,「不去!」

  她想她大概是皇太子的隨員——甚至包括皇太子本人——裡最橫的一個了。但由不得她不來氣啊!

  「去看看。」直子姬忽然發話了,「千代,你有沒有想過……那道綠光是什麼?」

  「氣體炸彈?光炸彈?」千代天真地問。

  直子姬抿起嘴,半晌才道:「神官們能夠驅使不被雨水澆滅的火焰,這樣的人,說不定英國也有呢?」

  一提起那場火災,千代的心情就更加不美麗了,只聽直子姬又說:「那輛撞我的車裡是沒有司機的,他原本站在另一邊等著替我開門。」

  「還好、還好!」千代忽然舒了舒胸口,「我還想英國車都那麼厲害了,一眨眼就能從靜止到『嗖』——我們日本車該怎麼辦呢?這不就落後一大截嗎?原來是和那群高帽子一樣啊!那我就放心了。」

  直子姬哭笑不得地衝她點頭:「去吧,記得保護好自己。」

  「啊?」

  「你雖然只是使女,但也算是外交人員,你站在哪裡,哪裡就是日本的國土。」直子姬平淡地說,因為太平淡了,反而失去了那種從容不迫的氣度,倒有點兒像是照本宣科,「沒必要委曲求全,沒必要忍氣吞聲,不合理的要求就給他打回去,知道嗎?」

  「是!」千代卻鄭重地大聲應下,礙於這裡是醫院不能行禮,只好深深一彎腰,昂首闊步地出病房去了。

  走廊上站著五六個人,有男有女,也算是英國特色。單從外表和站位就能看出他們分屬不同的部門,打頭的年輕男人有一頭漂亮的金棕色頭發,碧藍色眼睛也很深邃,看上去和千代的哥哥差不多大,和身後跟著的兩個人一樣都穿著板板正正的西裝,女士穿著套裙。

  另外兩個人就比較神經了,千代毫不猶豫地給過去一對白眼。兩個板著臉不苟言笑的冷酷男人,穿著如出一轍的黑灰長風衣,這樣齊刷刷出現在街上,好麼,和那群1921年了還在戴烏帽子招搖過市的神官有什麼區別?這一看就有故事呀!

  第三組和第四組都是單蹦,牆邊倚著一位神情疲憊的中年女士,她甚至就那樣盹著了,最遠處有個花白頭發的老頭,正纏著直子姬的主治醫生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那精神頭不像六十的,倒像是十六的。

  原來的警衛已經退去了走廊兩端,將這裡牢牢封鎖起來。千代有些不高興地從來客身上收回目光,還沒開口,那個長得很鮮艷的年輕人張口就嘰裡咕嚕說了一大串。

  千代目瞪口呆!

  她一個日本人孤身深陷英國醫院這幾天,遇到的每一個人,醫生也好、護士也好,甚至於警衛,都很體貼她可憐的英語水平,說話盡量說得極慢,聽不懂還能重復,甚至還給寫下來,甚至還從僑商那裡搞到一本全新的《和英詞典》。

  但現在呢?嗯?她火冒三丈!直子姬一來倫敦就被刺殺,這麼多天除了看門的警衛,有能負責的人來看過一眼嗎?甚至連個幫手都不給她派!

  千代剛要發作,就看到生平所見僅次於火塔的離奇一幕:無數細小的字跡憑空浮現在空氣中,書寫工整,文法完備,排版流暢,甚至還是最高格的敬語——她心情一下子就舒暢了,認認真真地看起來:

  年輕人有一個長名字,略;來自一個看不懂的部門,略;這個部門專門負責處理魔法使與普通人之間的糾紛——原來英國管烏帽子叫這個,略;綠光是致命的咒術,身體的任何部位沾一點兒就會立即暴斃,所以那輛發飆的汽車其實是救了直子姬一命?千代只想冷笑。

  「OK嗎?」年輕人問,這個千代能聽懂,遂傲慢地抬了抬下巴。

  這下魔法使們連口都不開了,直接拿根長木棍一揮——大概就像是烏帽子手裡只會戳戳戳的折扇?

  新的內容浮現出來,先介紹了第二組冷面酷哥是魔法使的警察,第三組困倦女士主業負責消除普通人的記憶,這些日子都在忙善後,三天沒回過家了,第四組活潑老頭是魔法使的醫生,最擅長各種疑難雜症。

  「被車撞算疑難雜症?」千代簡直懷疑他寫錯了。

  「發音很標准呢!」年輕人稱贊她,一揮手又是一大篇,沾上敬語就短不了。

  這次主要是說他們本來是要修改直子姬和千代的記憶,結果不慎聽到——都怪牆壁太薄隔音太差翻譯咒太好用——原來這二位早就和魔法使有過交集了,甚至還原原本本地保留了自己的記憶。他們想請千代簡單地講一講那是怎麼回事,再評估一下是否還需要三號女士動手。

  千代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說,她連祖母都沒說呢!可這些人遠隔萬裡,等她們隨皇太子離開英國,誰還記得誰呢?說說……應該沒事吧?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失去自己的記憶呀!

  她將心一橫,說了。

  但隱下了神官們與直子姬關於「橫濱騷亂」的前仇,也隱下了和直子姬合謀賺外快的西歐商人,這波人好像沒什麼用啊?她提到異常飄飛的禮服,也提到隨扇子舞動的火星,提到受神官心意控制的火勢,還提到暴雨如注下輝煌如初的火塔。

  魔法使們齊齊仰頭盯著空中的文字,看上去有點兒呆。

  「知道那邊亂,沒想到這麼亂。」穿西裝套裙的女士撓撓頭,「為了疑似黑巫師,不惜讓西敏寺燒成白地,嘿!這魄力!」

  「最可怕的難道不是他確認人家無辜之後還要滅口嗎?」他同事補充,「就沒人管管嗎?」

  讓雙方可以良好溝通的咒術還在盡職盡責地發揮著作用,他們說什麼都被千代看了個一清二楚,不由氣得面色通紅。

  「梅林啊,誰會在西敏寺裡偷偷養龍啊?」

  「活該啊……」

  「那位女士撞上了也叫倒霉,別人都是被巫師救,只有她被巫師殺。」

  「等等。」冷面酷哥忽然插了一句,「日本巫師要殺她,她在英國被巫師殺?」

  「根本沒差別。」他的同事補充,兩個人一合計,如獲至寶地轉頭走了。

  「哎——」千代要攔沒攔住,「你們什麼意思?」

  「咳……」年輕人笑眯眯地清了清嗓子,「不如先把西——西——呃……」

  空氣中一行金光燦燦、喜氣洋洋的大字浮現出來:讓我們先給西園寺小姐治療吧!

  「不消除我們的記憶了?」千代懷疑地問。

  「外邦人員應優先服從其祖國的處理意見。」年輕人解釋,「參照千代小姐的敘述,關於此類事件,貴國選擇冷處理,那我們也只能尊重。就算這不合規,也應該由國際巫師聯合會出面與貴國接洽。」

  記憶保住了!千代很高興,她努力收住臉上的得意,按捺住雀躍的步伐,一步一蹦地去向直子姬表功。

  「這樣啊……」可直子姬平淡地聽完千代連說帶比劃的敘述,神情沒有絲毫變化,「去請他們進來吧!」

  千代有些失落,但轉念一想又覺得正常。直子姬那些從不向人提及的過往裡,或許有比這更刺激的經歷,就算沒有,經歷了火燒、綠光和車禍種種,也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了。

  只是有一點奇怪,那些人進入病房之後,直子姬就不肯說英語了。

  她剛開始還很正常、很有禮貌地直視著來人,在看清了其中的某個、或者某些人之後,忽然像害怕或者怕羞那樣,將臉偏到裡側的枕畔。

  千代好奇地把那些人又端詳了一下,冷面酷哥和疲憊女士已經走了,剩下的幾人看著和尋常人沒什麼區別,硬要找不同,就是他們都拿著一根只有獵犬才會喜歡的棍子……直子姬怕棍子?她是貓嗎?ヾ

  她走個神的功夫,那個老頭已經追著直子姬的視線繞去了病床裡側,千代阻攔不及,眼睜睜讓他和直子姬搭上了話。

  「我可以將您完全治好,小姐。」老魔法使一上來就如此誇耀,「要不了三分鐘。」

  「那很好,」直子姬艱難地點點頭:「您請——」

  「如果您完全康復,想必很快就會回到貴國皇儲身邊,陪同他繼續前往其他國家,這不符合麻瓜的科學,更不利於我們的保密措施……呃,總之您不能。」領頭的年輕人立即插話,最後一句是對快樂老頭說的。

  「我知道她不能,我就是吹個牛。」老頭輕松地回答,小木棍在直子姬身上掃來掃去,千代緊張地握住一只錫制茶壺,隨時准備掄他頭上。

  直子姬難耐地閉了閉眼,哪怕是她,也需要相當的沉默來忍受現狀吧?千代同情極了,不由越俎代庖地問了一句:「那要治到什麼程度?」

  「您可以自己選。」這時候又自由起來了!

  「那就讓我能夠自主下床走動,靠自己的本事上廁所吧。」直子姬僵硬地臥著,生無可戀地嘆了口氣。

  魔法使們都笑了起來,千代完全不明白這麼難堪的話題究竟有什麼好笑的,這幫人到底知不知道西園寺公爵的養女是什麼分量啊!但她很快就沒心情氣惱了,因為治療開始了。那些蚊子哼哼一樣的吟唱反正是聽不懂了,只看到五顏六色的光流水般覆蓋到直子姬身上,緊接著直子姬就小聲叫道:「哎好癢!」

  「那是傷口在愈合。」快樂老頭體貼地說,「抓吧,抓兩下沒什麼的,過兩天我再給你把疤去掉。」

  千代險些插嘴問能不能也幫她這個忙——她後頸上就有個疤,偏偏是後頸!小時候路過樹下,被掉落的大毛毛蟲蟄的,可疼死她了。

  「無所謂。」直子姬還是那副平淡的語氣。

  「您是純血亞洲人嗎?」快樂老頭試圖和她聊天。

  這叫什麼話啊!千代茫然地盯著空氣中浮現的字跡,英國人說話都這麼抽像的?

  「為什麼這麼問?」直子姬還真給他臉。

  「我認識一個混血亞洲人,長得可漂亮了,我以為你們亞洲人長得都這麼好看呢!」快樂老頭天真爛漫地指了指千代,「比如那位小姐。」

  「你出去。」千代虛弱地指了指門的方向。

  誰料直子姬卻笑了起來。「噢?」她饒有興致地問,「有多好看啊?」

  「如果您願意當我的模特,或許我可以試著將您變成她的樣子。」快樂老頭語帶誘惑,「永遠哦!」

  「你滾!」這是憤怒的千代。

  「沙菲克先生!」這是驚慌的年輕人。

  快樂老頭和直子姬一起「呵呵」地笑出了聲,「只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他揮了揮手裡的木棍,迸出點點彩星。

  「對我來說並不是。」年輕人板著臉,「請您對逝者尊重一點。」

  千代猝不及防,「啊」的一聲叫出來:「死——去、去世了?」

  年輕人失魂落魄地張了張嘴,沒發出一點兒聲音,狀態也變得很糟糕,以至於他的同事們都圍上前來勸解他。

  「唉……」老頭也不快樂了,只是嘆氣,唯獨直子姬還是那副樣子,正垂目打量著自己重獲自由的兩只手,十指纖纖,擺出各種美妙的手勢,似乎生死也不能撼動她一絲一毫。

  治療很快就結束了,年輕人臨走前不厭其煩地叮囑了好幾遍,說她們得在這兒多待幾天,明天起就會陸續有人來探視,該裝虛弱就裝虛弱……千代看得一個頭兩個大,忍不住一口剪斷:「姬君!」

  大家都被她嚇了一跳,包括直子姬。「做什麼?」她愕然道,正試圖自己下床走走。

  「呃……我想,我們是不是應該感謝一下那位救了您的好心人?」千代一本正經地建議,這個主意半分鐘之前剛剛自她的腦海新鮮出爐。

  「噢!」直子姬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從我們帶來的東西裡揀幾樣就行了,或許您願意幫我們轉交嗎,普威特先生?」

  千代一愣,她自己都記不住那年輕人的名字,直子姬是怎麼知道的呢?罷了,或許他進門後又自我介紹過了吧,就在她走神的時候。

  然而那叫做普威特的年輕人卻表露出了明確的拒絕。「最好不要。」他嚴肅地說,「任何帶有明顯貴國風情的東西,都不太禮貌。」

  「為什麼啊?」千代立即問,「聽說歐洲人總是種族歧視,你們魔法使也這樣嗎?」

  「那倒沒有。」快樂老頭趕緊澄清,「事實上我們也是猜的,就是……嗯……」

  「他的妻子,就是我們之前提到過的那位女士,死於貴國之手……或許是,或許不是,我也弄不清楚。」年輕人低聲說,似乎此事上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想如果事先知道二位的國籍,大概他根本就不會選擇救人。」

  千代死死地咬住嘴,憋得快要爆炸。她第一反應是「你們血口噴人」,第二反應是「那人一定干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但是她一句都不能說,她得忍住——這群人剛剛將直子姬幾乎完全治好,如果被激怒了,要打要殺是不是更容易?就像綠光?就像火塔?

  一片沉默之中,直子姬忽然開口了。

  「他會的。」她的聲音格外沙啞,眼神完全放空了,不知看向什麼地方,「如果他不會,我也不會出現在這裡了,不是嗎?」
【連載文請勿回覆】

TOP

發新話題

當前時區 GMT+8, 現在時間是 2025-5-1 00:49

Powered by Discuz! 6.0.0Licensed © 2001-2014 Comsenz Inc.
頁面執行時間 0.050755 秒, 數據庫查詢 8 次, Gzip 啟用
清除 Cookies - 聯繫我們 - ☆夜玥論壇×§ - Archiver - WAP
論壇聲明
本站提供網上自由討論之用,所有個人言論並不代表本站立場,並與本站無關,本站不會對其內容負上任何責任。
假若內容有涉及侵權,請立即聯絡我們,我們將立刻從網站上刪除,並向所有持版權者致最深切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