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45
1909年9月1日是個陰雨連綿的壞天氣。蓋爾為了遷就瑪納薩的新裙子,也穿了一身麻瓜衣裳,兩人手忙腳亂挽著裙擺,被雨澆了個透濕。
「就算是英國人,這種程度的雨我們也會打傘。」值班的年輕傲羅好心地為兩位看上去像是異邦來客的女士撐起一把傘。
「謝謝您……無論多少次,我都會被魔法震撼到。」瑪納薩立時顧不上裙子了,她伸出一根手指,穿過幾乎透明的傘面,又興致勃勃地縮回來,「你瞧,蓋爾,我的手指它濕了!」
傲羅立馬瞥了正狼狽烘干頭發的蓋爾一眼——傲羅裡不認識她的人也少,新進者大概也聽過她的名字。蓋爾不以為意,只笑著指了指站台上漂浮著的水晶蘑菇傘:「麻瓜們大概也都像你這麼想的,我敢說那些傘下一定至少有一位麻瓜。」
「為什麼?」瑪納薩十分捧場。
「因為巫師更願意選擇麻瓜雨傘,畢竟魔杖同時只能干一件事,打了傘,我們就不能做別的了。」年輕傲羅接口道,「只有麻瓜,就像您說的那樣,每次都會被魔法所震撼,從而欲罷不能。」
「而魔法不過是你們的謀生工具,對不對?」瑪納薩咕噥道,因為隱約被凡到而感到有些不爽。
「看來您真的不記得我了,瑪納薩女士。」年輕傲羅笑出聲來,他一手給自己撐著傘,一手為女士們撐著傘,只好點了點頭,「忒修斯·斯卡曼德——納什小姐,久仰大名,您比在學校的時候要瘦得多了。」
「啊!」瑪納薩驚喜地叫了起來,「你就是紐特的哥哥?紐特也來了嗎?他在哪兒?」
她記憶裡沒怎麼見過這人,畢竟忒修斯平日裡也得上學。蓋爾更是沒印像,她記憶裡只有個被厲火包圍的小毛頭,讓人印像深刻的是魔火,比人臉五官起眼。
「原來您是紐特請來的。」忒修斯對弟弟的「忘年交」相當友好,「他只怕還沒出發,至於要什麼時候到,要看媽媽從他箱子裡搜出多少只不被允許的神奇動物。」
「沒事,我們特意早來了!」瑪納薩笑嘻嘻地擺了擺手,「警察——哦不,傲羅是吧?傲羅也上崗這麼早嗎?」
站台上人並不算多,只是今天天氣邪門兒,風吹冷雨,竟也能斜著一直刮到那堵界牆的正跟前。離家前蓋爾被心急如焚的瑪納薩催得火上房,也顧不得帶傘,一幻影移形過來人都懵了——適合作為幻影顯形落點的僻靜角落,總是和人來人往的車站大門有一定距離的。
「呃……我不是。」年輕人的臉上漫過一陣緋紅,「事實上,今天並不是我的班,我還在見習——我在等人。」
「那正好我們一起等吧!」瑪納薩十分不見外,在她心裡蓋爾永遠排第一,那斯卡曼德母子就能排第二。
「我只怕你要失望了,瑪納薩。」蓋爾玩味地注視著青年略帶窘迫的神情,「斯卡曼德先生,莫非你的女朋友還沒有畢業嗎?差個兩三歲,這也是常有的事。」
仿佛有一滴冰冷的雨絲滑入忒修斯的喉嚨,他大聲地咳嗽起來,引來些許好奇的圍觀。
「看來就算沒說中,也差不離了。」蓋爾壞笑了一聲,拉著瑪納薩要走,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斯卡曼德先生,您是怎麼認識阿不思·鄧布利多的?」
忒修斯的臉更紅了,方才還挺開朗的青年請求般地看著她,仿佛想讓她別再故意擠兌他了。
不是,她做什麼啦?她是真的好奇啊!從前……雖然斯內普沒明說,但蓋爾大概也能猜得到,鄧布利多本應在家中橫生變故之後就前往霍格沃茨任教,從此把自己困在那裡一輩子——從此之後巫師界的大小人物,都和他有了師生之誼,20世紀最偉大白巫師的輝煌人脈就此起步。
現在可就說不好了。
「哦快得了吧,蓋爾!」現在是瑪納薩反過來拽著她走了,一邊拽一邊示意她趕緊撐傘,蓋爾哭笑不得,只好變了把麻瓜的大傘出來,瑪納薩雙手撐著給二人擋在身前,像騎士舉著她的攻城矛。
「你回頭得跟那個設計師好好反映反映。」瑪納薩漸漸有些心不在焉起來,雙眼發亮,因為她們正往車門方向走,「裙擺太窄了不好,太長太寬松了也不好——哦我真的可以上嗎?真的嗎?」
她拖著蓋爾心滿意足地從車尾逛到車頭,又從車頭回到車廂中段。已經有早早進站的小巫師們上車了,家人大多也在——正聽媽媽講那過去的故事。
「我們也給紐特占一個,行不行?」瑪納薩拐了拐蓋爾,「那個孩子太怕生了,我可想不出來他要怎麼請求別人的包廂收留他,他自己信裡也說他在學校裡根本沒朋友!哎,如果他說話能像寫信那樣滔滔不絕就好了……」
這話是篤定紐特·斯卡曼德會遲到了。
「行啊!」蓋爾有求必應地說,拿出從前挑包廂的經驗,精挑細選地找了一間既在廁所上風處但相隔不遠、又和級長包廂天涯海角的。
她本來打算施個魔咒,讓來者拼出「紐特·斯卡曼德」的全部中間名才會開門,誰知瑪納薩自己也記不住,她抓耳撓腮想了半天,最後開始胡編。
「不可能。」蓋爾舉著魔杖,語氣十分肯定,「我覺得正常巫師父母都不會給兒子起名叫『狄安娜』。」
「都是差不多的東西吧?」瑪納薩絕望地哀嘆,「我明明記得紐特抱怨他哥哥名字裡是太陽神而他就是月亮『女』神!」
「那你要是能拼出忒修斯的全名也成!」蓋爾一揮手把包廂玻璃上的完形填空抹了,「他的中間名是什麼?」
「我連『特搜斯』的音都發不好!」瑪納薩大著舌頭說,一不小心咬到舌尖,疼得「嘶嘶」吸氣,「我不知道,我們去找他問問吧?」
「你去吧,我給你的小朋友看著位置。」蓋爾揮了揮手,琢磨著是不是現給自己變身校袍出來魚目混珠,剛走沒多久的瑪納薩就驚慌失措地跑了回來:「好多小孩!蓋爾!好多小孩!」
「啊?」
蓋爾起身望向車門處,只見剛剛被她們提及的忒修斯·斯卡曼德正帶領了一串小毛頭浩浩蕩蕩地上車來。孩子們有大有小,大的和一年級新生差不多,小的還沒開始換牙,他們整齊劃一地穿著四學院色組成的格子花紋罩袍,大的牽著小的,男孩保護女孩,一個個滿臉都是好奇。
「要聽傲羅哥哥的話哦!」一個她很熟悉的女聲從隊伍末尾傳來,看位置大概是殿後的,還沒上車,「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傲羅,黑巫師的克星與正義的伙伴!」
「好哦——」小孩子們拖長了聲音,領頭的忒修斯臉又紅了,相當不自然地扯了扯身上的傲羅制服——也就是騙小朋友罷了,除了實習生,現役傲羅誰穿這個。
蓋爾一眼就看見了排在隊伍中段的利芙,她竟然還梳著蓋爾去年給她梳過的那種包包頭,粉紅發帶上系著兩朵木頭小花,正扭著脖子往後喊道:「你快上來啊,阿利安娜!」
她轉身就走,瑪納薩連忙「哎哎哎」地追上去,把她拉進包廂:「不要緊吧?小孩子忘性大,就算她沒忘,也可以說成是巧合。」
「不,我後來專門問過人,那孩子八成是個天生的攝神取念者。」蓋爾疲憊地搖搖頭,「我可以清空自己的大腦,也可以讓你不被她看到,但忒修斯和阿利安娜呢?他們都知道我是誰。」
「那、那我們……跑?」瑪納薩還是有點兒可惜這個包廂,「要不你隱身吧?要不你給我們都隱身?反正我看他們很快就下去了,這火車也沒什麼可看的!」
剛才流連忘返、恨不得每一間包廂都進去坐坐然後藏在行李架上跟去霍格沃茨的不知道是誰?
蓋爾拍了拍腦門,抬手給自己和瑪納薩來了個幻身咒。兩人老老實實地貓在座位上不動,看著幼稚園秋游隊伍歡歡喜喜地從包廂門口經過,這才松了一口氣。
「走走走!」蓋爾連忙起身,讓瑪納薩望風,自己還不忘給這個包廂上門禁——已經到了提筆忘字的年紀,還好她還記得鷹頭馬身有翼獸怎麼拼。
這遠不比名字保險,小紐特還是有遲了學霸一步而痛失包廂的風險,蓋爾又想了想,把中間的字母全抹了,只留下開頭的「H」和末尾的「f」,希望這孩子對得起他今後的成就。
她正施咒,沒留意姍姍來遲的阿利安娜正走上過道。瑪納薩膽戰心驚地避在一邊,沒有被碰到,蓋爾就沒那麼好運了,阿利安娜為了躲避地上的一塊污漬,一頭和她撞了個滿懷。
蓋爾下意識就要往車廂裡躲,但車廂門是被她親手封死的,她才拼了三個字母,就被反應過來的阿利安娜揪住了。
「誰?鬼鬼祟祟地要對孩子們做什麼?」身高差距讓阿利安娜可以用小臂非常自然地抵住蓋爾的咽喉、將她死死按在車廂門上,轉頭念出了玻璃上的完形填空,「鷹、鷹頭……鷹頭馬身有翼獸?」
蓋爾幾乎被她弄得喘不過氣,不由十分懷念阿利安娜小時候文靜靦腆的模樣。不過這樣也好,真·文靜靦腆的女巫可撐不起霍格沃茨附小。
「難道這是霍格沃茨新出的規定?給小巫師們的考驗?沒聽說啊!」阿利安娜懷疑似的自言自語,「你是魔法部派來的,還是霍格沃茨的教職工?」
蓋爾的手指在玻璃上反寫完最後一個字母。
包廂拉門驟然閃開,蓋爾與阿利安娜雙雙向後摔去。她對非洲巫師的施咒手勢遠不如魔杖熟練,電光石火之間一個都想不起來,只好下意識地將左臂往地上一撐——
「喀!」好清脆的一聲!
蓋爾疼得臉色發白、渾身放汗,心裡一邊罵街一邊覺得這大概是她不盡母職的報應。她將阿利安娜往一邊推開,爬起來探身去扳開窗戶的卡扣。
「你受傷了!」阿利安娜難以置信地去阻攔這位堅持不肯現身的神秘巫師,骨折對於擁有魁地奇球隊的霍格沃茨來說是家常便飯,但出了校門就知道,全然不是那麼回事,「聽著,哪怕你不懷好意,你至少也得去聖芒——」
蓋爾已經一手攀住窗框上緣,屈身從窗口跳了出去。與此同時,阿利安娜後知後覺的魔咒也打中了她,不知道是顯形咒還是終止咒,但蓋爾顧不得那麼多了,她胳膊疼死了!
因少了左臂助力,她不得不早早松手,落地就有些不穩——很好,現在腳也崴了。
而且整個九又四分之三站台上的人都在看她。阿利安娜探頭出來,難以置信地要喊:「蓋爾——」
她花了不到一秒鐘決定是重新上幻身咒,還是讓阿利安娜閉嘴。
當然是前者。蓋爾渾身脫力地坐在雨地裡,除非阿利安娜也像她一樣豁出去跳窗——但她顯然還沒有皮到那份兒上——那麼瑪納薩一定會比阿利安娜先找到她。
至於瑪納薩這位比麻瓜好不到哪裡去的血咒獸人要怎麼帶她離開,這個問題先往一邊兒放放,大不了她就單腳蹦唄!
蓋爾極緩慢地挪動著身體,兩只眼睛盯著水窪裡的波紋和雨滴,生怕被自然環境出賣了行蹤。好不容易挪進了站台頂篷下——她後背撞上什麼東西,應該是……人腿?
完蛋!蓋爾心裡悲號,她今天出門一定是方位不利、路遇凶神,否則不可能接二連三地倒霉,要麼干脆就是巫師界克她——干她這行的ヾ大抵都是很迷信的,蓋爾也不例外。
算了。
她破罐子破摔地想,躺平不動了。反正她也沒犯法,她只要坐等好心巫師送她去聖芒戈就行了——骨折與崴腳都不是第一次了,但治愈魔咒她壓根沒學,畢竟她的老師同學都是麻瓜。
好心巫師讓她短暫地現出了身形,大概是為了確定她在哪兒,但很快又為她重新施了個幻身咒。
蓋爾:?
隨即她便感到有人伸手從她兩腋下將她整個人兜住,然後一個用力拖了起來。
大俠好臂力!好核心!就是太不溫柔了!
蓋爾托著斷臂疼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剛想回頭看看這是何方神聖,就感到左踝一陣清涼適意,剛剛的腫脹痛楚都消失了。
贊美魔法!
「這可真是太謝謝您了!」她所有的不滿都消失了,一邊熱情道謝,一邊回過頭去——入目是人流終於開始稠密起來的火車站台,她身後沒人。
啊?
「先生?」蓋爾試探著伸手一摸,摸到旅行鬥篷防雨防濕的硬滑材質,這才松了一口氣,「原來您還在啊!」
好心巫師不說話,只在她肩頭兜了一把,試圖讓她再靠裡一些,不要被雨水濺到,雖然她已經再度濕得像落湯雞一樣了。
「這才哪兒到哪兒,我掉進霍寧達爾湖那次才狼狽呢!」蓋爾渾不在意地隨手整理著自己的衣著,「那天還下凍雨,我甚至都不能用魔法——上岸後發了一夜的高燒,他們都以為我死定了。」
好心巫師還是不說話,蓋爾不放心地又摸摸他,確認這人還在,一邊隨口說著這些年的倒霉事跡,一邊在人群中搜羅瑪納薩的身影:「最倒霉的還是大前年,那天是我未婚——是我丈夫ゝ的生日,我心不在焉的,搬礦標箱的時候失了手,那玩意兒砸碎我三根腳趾頭。說實在的,您也不能指望死海附近有什麼高明的大夫,麻瓜到底也沒治好我,我請了三天假回聖芒戈看好它,不得不裝了一個月的瘸子。」
怪了,瑪納薩呢?蛇鼻子失靈了?
她心裡犯嘀咕,面上仍舊笑容滿面,雖然好心巫師也看不見:「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叫蓋爾·納什,剛剛從大學畢業,對外是個麻瓜地質學者。」
她主動伸出手去,戳了戳好心巫師:「先生怎麼稱呼?」
好心巫師猶豫了一下,才伸出手來,摸索著和她握了握手。
蓋爾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准確的說,是那些客氣、熱情、活力四射的營業式笑容。
「難道你不知道,我認得你的手嗎,西弗勒斯?」她黯然注視著身前空茫的雨幕,忽然覺得比先前更加心累,那種想不顧一切地全盤放棄的念頭又冒了出來,但是……不行。
「我寄希望於你已經忘了。」一直沒說話的好心巫師終於開口。
經年別後又重逢,他們就躋身於人來人往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可誰也看不見誰,依然僅憑這一雙手。
英國這地兒是難呆下去了,蓋爾心想,她幾乎要懷疑今天是不是又被鄧布利多兄妹外加斯卡曼德兄弟給驢了,不然斯內普和利芙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聖芒戈有那種長骨頭的藥嗎?」蓋爾率先收回了手,再一次的。不是她絕情,而是折斷的左臂不能就這麼耷拉著,那太疼了。
「我想你說的是『生骨靈』。」斯內普似乎向她這邊走了兩步,側身替她擋住一大家子急匆匆趕火車的巫師,「在高速飛天掃帚出現並大肆收割莽夫的性命之前,『生骨靈』並未受到人們的重視。順便一提,它的發明者是一位波特。」
一切都和以前沒有任何不同,想像中的疏離與陌生都不存在。這睽違的六年仿佛只是六個小時,他連語氣都沒有絲毫改變,就好像……蓋爾只是比他提前起床、早早出門了而已。
「如果早知道是你,我會挑些好的經歷告訴你。」蓋爾微笑著,喃喃說道。
「沒必要,這都是你自己——」斯內普停了一下,重頭另說,「沒有哪一條路上只開鮮花。」
「你本來要說什麼,一切都是我自己找的吧?」蓋爾失笑,胳膊一動,疼得又「唉喲」、「唉喲」叫起來,「你怎麼來這裡了?」
「貝絲堅持要讓利烏斯受洗。」斯內普言簡意賅地說,左手也托上蓋爾的左臂,魔杖發出點點微光,掃過斷骨的位置,「她小時候沒顧上,再大一點就變得不可控,現在不能再拖了。等育兒園的活動一結束,我就送她去教堂。」
蓋爾松了一口氣,不是串通好的就行,她今天只是特別倒霉,而不是中了圈套——後者顯得比較蠢。
「你把她送去給阿利安娜照顧是對的。」蓋爾眺望著已經下車排排站好的小毛頭們,阿利安娜·鄧布利多正在講什麼,大概是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的興建始末、淵源由來之類的。
霍格沃茨特快馬上就要發車了,站台上全都是依依惜別的大小巫師,擠得不亦樂乎。她並不能很好地看清女兒的身影,但她隱隱約約地看到利芙高高地舉起了手。
蓋爾情不自禁地露出一個微笑。
聽到問題的阿利安娜如夢初醒,好像終於想起什麼來一樣左顧右盼。但她顧著孩子們,到底一步也沒走開。
「我剛剛還以為她會來逮我呢!」蓋爾笑著說,「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是啊,你當然不知道十歲以下的小孩子有多難帶。」斯內普立即嘲諷她,「十歲以上也一樣。」
蓋爾囂張地翻了個白眼,反正沒人能看見。
「她在找誰?」
「我。」斯內普說,「還有你。」
「因為利芙?」蓋爾活動著一眨眼就被治好的左臂,已經開始為稍後或許終究無法避免的母女相見做准備,讓自己看上去更體面一點。
「她問的一定是,如果她家就住在霍格莫德,是不是還要每年坐兩次霍格沃茨特快列車。」斯內普隨口道。
「你……你把尖叫棚屋買下來了?」蓋爾一愣。
「圖書公司提前支付了版稅。」
蓋爾劇烈地喘了一聲粗氣。她有千言萬語要說的,可現在一個單詞也說不出來了。沒必要說了,事已至此,語言反而是累贅。
「你該走了。」斯內普提醒她,「我要去接利烏斯過來了。」
空氣裡傳來一聲清脆的響指聲,沒多久蓋爾就看到瑪納薩了,她一邊衝著某個車窗大力揮手,一邊在人群中尋覓蓋爾的影蹤。
「你……你攔住了瑪納薩?你怎麼做到的?」
「我總不能一直停留在原地。」斯內普的聲音倒是很平靜。
「黑嗎?」蓋爾直截了當地問。
透明空氣沉默了一會兒:「黑的。」ゞ
雖然明知他看不見,但蓋爾還是將臉轉到一旁去,才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一邊笑一邊點頭。笑著笑著,她感到有手指拂過她的喉嚨,仿佛是低估了她這些年來頻繁換水土而新長的個頭一般,那手緊跟著上移,准確地碰到了她的臉。
蓋爾還沒反應過來,就感到另一只手也撫了上來,拇指碰了碰她的嘴唇,大概是終於准確定位了,吻便毫不猶豫地緊跟著落了下來。
耳邊仿佛轟然震響。一種難以言說的滋味迅速彌漫到四肢百骸,蓋爾腿軟得幾乎要站立不住。她喉嚨間模糊地嘆了一聲,想要吻得更深入,想要擁抱,想要撫摸,用能將兩個人揉成一塊兒的力氣擁抱,用足以遍體鱗傷的力氣撫摸。
那一瞬間她腦子裡什麼都沒有,沒有理智,沒有計劃,沒有未來。她想讓斯內普帶她走,要麼干脆殺了她,這樣他們就能永遠在一起。
深紅色的列車吐出一串長長的乳白色煙柱,魔法汽笛格外嘹亮,當所有人都滿懷希望地注視著即將奔赴霍格沃茨的新生代時,他們在幻身咒的保護下旁若無人的擁吻。
言語可以克制,感情可以內斂,但親吻永不會騙人。
第47章 46
蓋爾直到九月底才緩過勁兒來。
她終於想起來盤問瑪納薩,又寫信給阿利安娜,拼著被十二封塞在一個鼓鼓囊囊大信封裡的吼叫信來了個「萬彈齊發」,終於拼湊出跳窗後的故事:
性格越來越像大哥而脾氣越來越像二哥的阿利安娜·鄧布利多小姐當然立刻就要下車去逮她,甚至還想讓慘變保姆的忒修斯·斯卡曼德搭把手,但她沒走兩步就冷靜了,想起斯內普說要來接孩子,立刻毫不猶豫地發了個守護神,然後就美美帶娃去了。
而嚇懵了的瑪納薩很快也收到一個守護神——她口口聲聲說那就是雨燕而且聲音、語氣都和蓋爾如出一轍——說她去避一避風頭,讓瑪納薩自由活動,不用找她。
「後來我不知怎麼就忽然想起來,剛剛你和那個女巫跌進門裡的時候,好像受了傷?我就急了,開始找你。」瑪納薩老老實實地說。
蓋爾無語凝噎。
這算什麼,用黑魔法混淆白魔法,什麼白加黑。
她想明白了,干脆扯過信紙,給斯內普寫了一封短信,上頭只有一句話:「所以這就是火車上利芙跑出來你找都不找的原因?」
他能准確地隔空找到瑪納薩對她施咒,就同樣能找到利芙確認她並未遇險——感覺空氣中布滿了「天網」攝像頭似的,怪不得屬於黑魔法。
回信到得很快。「你沒資格質問我。」斯內普這樣寫道,仿佛是在忙碌間隙隨手寫下的,字母的長尾都快飛出紙面去了。
蓋爾默默咬住嘴唇,她確實沒資格。本來她真的全盤相信了利芙的控訴,覺得斯內普這個爸爸當得和自己這個媽也就是半斤八兩,但現在她不那麼想了。
阿利安娜證實了利芙在站台上的那個小疑問,和斯內普推測的答案連個介詞都不差。
他很了解利芙。
蓋爾試著回憶那天斯內普的語氣(她也只能聽得到語氣了),那是很篤定、很平常的一句話,並不是要故意向她展現什麼似的。
挺好的,她蠻欣慰地想,得知他們父女關系還說得過去,她就可以毫無負擔地去奧地利了。
當然是以巫師蓋爾·納什的身份去的。如果地質學者蓋爾·納什要離英赴奧,估計整個國防部都會發出尖銳爆鳴然後連夜封鎖海岸線吧?
這點自信她還是有的。
但是不去一趟不行,格林德沃派去撒哈拉的那伙人實驗結束後只回來一半兒。蓋爾有些後悔忘了問一句,到底是什麼咒語非去撒哈拉沙漠這種求救無門的絕地試驗不可,她這個發明者怎麼毫無頭緒?
更重要的是,格林德沃要正式給自己的團體一個「名分」了。他制定了名稱,阿不思·鄧布利多動手畫了logo,大概還有一整套人事制度什麼的吧?總之,1909年11月,幾乎所有在這個時間段動身趕赴奧地利的巫師都沒個好東西。
也包括蓋爾·納什。
她於兩個月後重返國王十字車站,於七又二分之一站台登上前往歐陸的長途列車,並好好欣賞了一下魔法鋪設的臨時跨海軌道橋。
搭建這個的巫師是學過麻瓜建築學的,魔法補足了麻瓜暫時無法克服的技術難題——比如無法造出更堅固的鋼材,那魔法加固就好了嘛!
蓋爾覺得自己正在做的事也和他或者她差不多,她攤開桌子上的備忘錄,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幾行小目標。
1.葉綠素。
2.龍痘(顯微鏡)。
3.余震。
分手之後,她終於能大大方方寫中文了。拼音文字誰讀誰知道,怪不得歐洲這麼多閱讀障礙症患者。
第一項沒辦法,她甚至不知道「葉綠素」的英語是什麼,天可憐見,她只能密切關注相關領域的每一篇新論文,然後結合上下文,推測論點是不是她所需要的。如果那位不知道是誰的科學家要到三十年代才發現葉綠素,那就來不及了。
第二項也不是必須的。以她當下的計劃來看達成目標完全沒問題,不需要多此一舉——但她要防著國人記吃不記打,前腳被侵略,後腳就給遭災的敵國送錢送物資,等人家緩過勁兒來一口氣兒占了你大半個國境,擱這兒積累道德資本吶?照她說,作出決策的總統和提議的內閣成員統統該去恥辱柱上釘到地球毀滅。
第三項她至今沒什麼頭緒。足以滅國的災難,必然會影響到鄰國。半島無所謂,琉球她不熟,但……她想起地理課本上看過的、兩輩子都無緣踏足的舟山與寧波。
余震,海嘯,鋪天蓋地的火山灰……江浙滬閩都會被殃及。更別提火山灰裡或許還會夾雜著的其他物質,她不是不想做,她只是還沒找到合適的「媒介」。
如果真的沒有辦法,說不得也得硬著頭皮做下去。
為了更偉大的利益——這句話在她的文化裡被稱作「少數服從多數」。
她不覺得英國人天生高貴,但在她心裡的那杆秤上,有些東西就是無論對面怎麼加碼,也永遠會高高地翹起來。
走道裡響起「沙沙」的鈴聲,提醒巫師乘客們即將到站。如果要前往南歐,應於巴黎北站下車換乘,如要繼續前往柏林,請待在座位上不要走動,或於指定車門下車通風、購買紀念品,不晚於整點回到原位。
蓋爾老老實實坐著沒動,隔著玻璃欣賞法國女巫們別致的袍子式樣。她想國際樞紐就是不一樣,方方面面做得真到位,國王十字真的輸了。
有人輕輕敲了敲門,蓋爾愕然回過頭去,發現門外站著一位非常美麗的女學生,她甚至還穿著法國魔法學校的絲綢校服,手裡空空的,連個箱子都沒拎。
「您……」蓋爾一時不知這是什麼路數,「請進、請坐吧!」
誠然霍格沃茨特快列車是免費的,但魔法歐洲之星可不是!她買的是一整個包廂,怎麼半道還能冒出個旅伴來?難道和利芙一樣是逃家出來的?
蓋爾的表情立時就柔和多了,甚至主動給女學生倒了杯熱茶,她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吧!
「北邊兒可冷,您沒帶點兒大衣服嗎?」
女學生眨了眨她美麗的黑眼睛,搖頭道:「來不及了,到了之後再買吧,我帶了不少錢呢!」
出門在外這種話怎麼好大咧咧地往外說啊!
蓋爾只好問道:「您怎麼稱呼?」
「我姓羅齊爾。」女學生很溫柔地說,先說姓氏,說明拿得出手,說明她以此為傲,「您叫我文達吧!」
「羅齊爾小姐。」蓋爾笑了笑,「我也認識一個羅齊爾,但他遠不如您友好……我叫蓋爾·納什,這裡是我買的包——」
女學生將一張票根推到她眼前,上面正浮現出一個復雜的logo。
「真是這樣嗎?是您買的嗎?可是,是它指引我找到這裡來的。」女學生文達·羅齊爾依舊輕聲細語地,臉上掛著得體而禮貌的笑容,「原來您就是納什小姐,久仰大名。」
蓋爾一時苦笑。
她又不是買不起!早知道單位報銷的車票要跟人拼,她還不如自己買呢!格林德沃你可真是個省錢的天才!
哦,還是個誘拐未成年人的變態!
「你逃課出來的?」既然也是瘋子開會的一員、是新同事,蓋爾也就換了副嘴臉。她的原始股是比不上阿不思·鄧布利多,但也就比不上他一個而已。
文達·羅齊爾點了點頭,然後她們就沒話說了。途徑柏林的時候,又上來兩位年輕女巫,一位剛畢業,一位比蓋爾大不了幾歲,四個人面面相覷,氣氛尷尬到詭異。
蓋爾對聊天興致缺缺,她唯一好奇的就是格林德沃是怎麼禍禍到她們頭上的。但這又像是在傲慢地秀資歷,於是她只好閉嘴,漫不經心地翻著前些年的備忘錄,一直到列車抵站。
奧地利,維也納。
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金發大個子奧托親自來接站,他頭頂飄浮著一塊大木牌,上書華麗加粗的花體字——「Alliance」。
「還真是直白!」蓋爾冷笑道,「撒哈拉到底出了什麼事兒,你什麼時候有空來找我說一說?」
奧托的臉色十分難看。他被熱帶過於猛烈的陽光曬得黑紅的膚色遲遲沒有褪去,這使得他哪怕紫漲了臉色旁人也看不出來。
說來也奇怪,明明蓋爾·納什比他還晚入伙,日常事務半點兒也不管,甚至漠不關心,甚至這是她第一次來總部,但她就是能把上上下下訓得跟三孫子一樣。
除了兩位先生。格林德沃先生根本不吃她那套,阿不思·鄧布利多聽見她那些刻薄言語則只會哈哈大笑。
「今天晚上吧,女士。」奧托小聲道,在三位年輕漂亮的女同事面前挨罵真令人抬不起頭。
「晚上?」蓋爾掃了奧托一眼,「我不喜歡你這款的,一看就是爆發力有余,耐久力很差。」
這種話對於20世紀初的歐洲巫師來說還是太超前了。蓋爾聽見文達輕輕吸氣的聲音,面前的金發壯漢已經手足無措、恨不得把頭塞到鐵軌上、讓它像個西瓜一樣被碾破。
「不舒服了?下次開口前好好想清楚,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蓋爾冷冷地說。
「明、明天,女士。」奧托結結巴巴地說,「只要您有空,我隨時等候您的召喚。」
蓋爾嗤笑了一聲,伸出手來,奧托畢恭畢敬地將一朵緞帶花結遞到她手上。濃綠緞帶上織著「為了更偉大的利益」的暗紋,簇擁著三角、正圓、直豎拼接組合的幾何圖案,兩側各有一個……大寫G?
「呵!」她隨手將花結別在胸前,門鑰匙隨即啟動——蓋爾·納什消失了。
「她一直都是這樣嗎?」最年輕、最天真爛漫的文達·羅齊爾問道。
「嗯。」奧托簡短地應了一聲,又舉起一枚花結,「下一位是誰來?」
他有時候偶爾也覺得他們公司不會真要完蛋了吧?二把手和三把手,一個像是被騙來的,一個像是被逼來的,這偉大事業到底怎麼進行得下去?
但被騙來的這一位時至今日依舊兢兢業業,和先生親密無間,被逼來的這一位更是一手支撐起了「Alliance」在暗地裡的種種動作。
哪一個看上去都像是隨時要撤資跑路,但哪一個都捏著鼻子干到現在,要命的是他倆關系還不賴。
奧托覺得他要是格林德沃先生一准兒天天晚上愁得睡不著覺了,但先生到底是先生,就是不一般。
門鑰匙帶著蓋爾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一棟麻瓜建築物前。她環顧四周,再三確認這就是一所普普通通的酒店,沒有經過任何魔法的偽裝與掩藏,就那麼大大方方地暴露在所有麻瓜的視線之下。
這也太囂張了吧?簽訂《保密法》的時候沒有通知到……呃,那時候大概還是神聖羅馬帝國?不能因為國名改了就不承認吧!
蓋爾萬分無語,覺得自己一萬年也適應不了蓋勒特·格林德沃的行事風格。雖然她天天念叨著他倆早晚得掰,但要是沒有鄧布利多居中調停,蓋爾一天能恨不得抽格林德沃八百回。
酒店之內,牆紙上緩緩浮現的「Alliance」徽記為蓋爾指引出一條清晰的動線——文達·羅齊爾大概就是這麼找到她的。她隨之來到一間人頭攢動的大會場內,竟然奇異地覺得有些熟悉。
這種規模的酒會PNB年年都要辦啊!虧她還以為是什麼陰暗隱秘的聚會,不是在森林深處就是在地下洞穴,與會者鬼鬼祟祟,參會通知欲蓋彌彰,正義執法者全城布控什麼的……還是想太多了。
蓋勒特·格林德沃的主張還是很正當的。無論什麼時代都有巫師認為應該廢除《保密法》,他終將被人詬病、為千夫所指,大概是因為他直接選擇了暴力撕毀,要趁著麻瓜戰後虛弱,一口氣站上主宰的王座。
此時此刻出現在會場裡的人,毛估估大概有六成停在「打破《保密法》」這一層,只有四成人不到的核心圈層曉得要「暴力撕毀」。這四成人裡受教於蓋爾的不知占到多少,因為她知道格林德沃另有一支親手教導的小隊,專門負責暗殺政見不一者。
做得干淨利落,不留一絲痕跡,就像在通古斯,他們為麻瓜挽救了天體災難,就像在對角巷……不,那一天,蓋爾·納什根本沒去過對角巷。
格林德沃正和一位禮袍上繡著德國魔法部紋章的老者說話,見蓋爾來了,便比了個暫停的手勢,指了指旁邊的休息區,說道:「阿不思在那邊。」
阿不思·鄧布利多正獨自坐在一條織錦長沙發的一端,二郎腿翹著,一杯涼透了的紅茶端在手裡,看上去一點兒要喝的意思都沒有。
「下午好啊!」蓋爾敲了敲茶幾、權做致意,「怎麼不過去?在考慮什麼時候跑路嗎?」
「蓋爾!」阿不思·鄧布利多笑了起來,兩個問題一個都沒回答,「你又瘦了,怎麼不去多吃一點——阿不福思那邊怎麼樣了?」
「巧了不是,我剛好認識蘇格蘭場的人,就托他去試了試路易絲·夏普——只能說你們兄弟倆天差地別的擇偶取向並非只有性別不同。」
「看來阿不福思要失望了,難道他一次都沒得手?」
「男巫控制女麻瓜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蓋爾嗤之以鼻,「他第一次把路易絲從監獄裡帶出來,轉頭她就跑去自首了。」
鄧布利多笑著點了點頭:「會怎麼樣,我是說夏普夫人?」
「我通過合規手段讓她免於絞刑,但只怕要牢底坐穿。」蓋爾搖了搖頭,拯救一位反抗家暴而失手傷人致死的女性的性命,對潘克赫斯特那幫人來說易如反掌,「倫敦市郊有個什麼……女囚教導院?新建的,環境比監獄是強,我把她送那兒去了。」
路易絲·奧斯汀·夏普是一位虔誠善良的傳統女性,情不自禁歸情不自禁,情有可原歸情有可原,但她始終認為自己和阿不福思的感情違背道德,殺人更是一項重罪,合該付出代價。
「夏普夫人還好嗎?」鄧布利多十分關切,自從他勸說路易絲自首,阿不福思就跟他絕交了。
「不怎麼樣。她認為自己作為一名教徒是失格的,大概就是罪孽深重上帝不會再愛她了什麼的,目前整個人的狀態相當恍惚。」蓋爾聳了聳肩,「阿不福思越勸她、她越痛苦,要是有什麼辦法把路易絲變成女巫就好了,換個主來念叨,讓原來那個滾邊兒去。」
鄧布利多嘆了口氣,他面前坐著的就是巫師世界最富「奇思妙想」的女巫,她都沒辦法。
「要不生個孩子吧?」蓋爾冷不丁冒出一句話,「生個巫師出來,讓路易絲自己看看。」
「我不明白。」
「我只怕在路易絲眼裡,巫師和麻瓜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種族,只是長得像而已。如果她生下一個巫師,不就能證明巫師和麻瓜都是一樣的,魔法只是某種基因……誠然她確實出軌,確實殺人,但上帝也沒那麼全知全能,看,他連巫師和魔法都不知道!那些出名的神跡究竟有沒有發生過誰也不好說,但隨便一個巫師抬抬手就能來上幾十個不重樣——信仰如果不能使內心平靜,那干脆別信了。」
「基因是什麼?」
「我從一本新書上看來的,就是遺傳物質。」
「Well……但是蓋爾,你不能……孩子是正在長成的、獨立的人,不是一件工具,你不能總是出於利用而決定要不要去……」
「等她長成了再說吧,眼下總得以成人的利益為先。」蓋爾冷酷地說。
鄧布利多沉默了一會兒,最後才低聲說:「你真覺得麻瓜和巫師沒有不同嗎?」
壞了,犯忌諱了!她還在格林德沃的員工大會上呢!
蓋爾連忙環顧四周,見許多想來親近鄧布利多的男巫女巫都因為自己而退避三舍,不由長舒了一口氣。
有些話就是不能說的。
蓋勒特·格林德沃並非借崇高目標滿足私欲的尋常梟雄,他真的有在秉持、踐行自己的理想,他覺得麻瓜就是不行,而巫師能力出眾,巫師合該統治世界。
「可我……」鄧布利多有些迷惘地盯著自己的膝蓋,「我不想問奧托是在什麼地方被曬成這樣的,我也不想問他那一組的另一半人都去了哪裡。」
蓋爾一時默默。
奧托本來也不是她管的,他本來是暗殺小隊領頭的,但那支小隊前年差一點兒就被鄧布利多抓個現行連鍋端了,格林德沃不得不假裝生氣,把人罵了一頓,踢到非洲吃沙子。
「這條路快要走到頭了,阿不思。」蓋爾誠懇地勸他,「我不相信你沒看出來。」
「再等等。」鄧布利多聲音更輕了,他低垂著頭,半張臉都掩在濃密額發的陰影裡,「我總得……有個理由。」
「他不會給你的,不想分手的又不是只有你一個。」知心大姐蓋爾隨口道。
「他會的。」鄧布利多抬起眼來,望向被輝煌的燈火與衣香鬢影簇擁著的格林德沃,「在理想與愛情之間選擇理想也不是只有你一個。」
「我的理想可比他的現實多了。」蓋爾淡淡一笑。
熬過了激動人心的領袖發言又被迫進行了一些盟誓與應酬的蓋爾一覺睡到第二天上午十點才勉強爬起來。她擁著被子坐在床上發呆,滿腦子都是昨晚夢見的小情侶之間情情愛愛那些事兒。或許這些人裡只有阿利安娜和忒修斯會獲得幸福,可傲羅也不保准……總不能等紐特長大吧?
這麼想想伏地魔也不是毫無可取之處,至少他知道談戀愛傷事業,干脆斷情絕愛了。
蓋爾披了衣服下床,一推門就看見門口蹲了一只蔫頭耷腦的銀色猞猁。
半小時後,同樓層其他房間同時聽到一聲女巫的怒喝:「你腦子進水了?帶上你那椰子殼一樣的圓腦袋給老子滾!」
奧托狼狽不堪地被納什小姐趕了出來,納什小姐猶自氣得在房間裡兜圈子。
這客房與之前相比已然全然變了樣子。從天花板的每一處縫隙到牆壁的每一寸紋理,再到地板的每一個角落,包括中間所有的家具、擺設、器皿、織物,全都變成了濃烈的黑色,陽光沿著壁立如牆的窗簾擠進窄窄的一條細線,照亮披著晨袍的蓋爾·納什,就像煤渣山上飄落的第一滴新雪。
麻瓜有五彩斑斕的黑,用准確的三原色數值區分每一種黑的不同,但巫師沒有,只怕回到一百年後也沒有。巫師只有「深一點」和「淺一點」,或者「像烏鴉一樣的黑」、「像黑狗一樣的黑」。
這已經是她能還原出來最黑的黑色,肯定還是會反射光線的,魔法和蓋爾都已經盡力了。
但是為什麼要跑去撒哈拉沙漠搞啊!把一公頃的沙地變成純黑色能看出個屁來啊!那不就是更熱了嗎!最開始那倆人怎麼死的,中暑啊傻▏缺!
五十攝氏度已經很熱了,升溫到七十不就是溫水煮青蛙嗎!
無論是麻瓜還是巫師,自古以來,降溫都比取暖更難,或許巫師能用保暖咒讓自己暢快地遨游夜空,但到了撒哈拉沙漠裡就不一樣了,奧托這個水平的巫師頂多讓自己「不那麼熱」,就是蓋爾自己也不能做得更好了。而極端的炎熱本就會大量消耗體能、失水、意識模糊,反應能力大幅下降,死了兩個反應遲鈍的青蛙,其他青蛙終於想到要求助。
很好,撒哈拉沙漠,就是幻影移形出一千裡,那不還是在沙漠裡嗎?以為非洲是你們奧地利啊,統共咪▏咪▏大?
蓋爾無力地嘆了口氣,她以為的魔法實驗,其實是奧托等人的絕境求生。不牽涉到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情況下,巫師確實比麻瓜能力強,但他們幾乎不具備任何沙漠生存常識,還非不肯接受麻瓜游牧民的幫助。等他們重返原點,彼處已然成為一個小小的「風極」,再找不到任何生命存在的痕跡,要不是實在榨不出一滴水,估計還會成為汪洋。
奧托憑著僅存的最後一點腦子把沙漠還原,帶著已然被吹成干屍骨架的同事返回歐洲。
說真的,這大概是他此行中唯一可取之處了。
蓋爾與其說是氣他,倒不如說是氣格林德沃更多。為什麼要去撒哈拉?因為那裡是無人區,因為彼時不宜再鬧出大動靜——在被鄧布利多剛剛抓了個現行的情況下。
這個人明明利用著她結合麻瓜科學搞出來的黑魔法,卻不肯放低身段去了解、思考一二。麻瓜的東西,他是真的看不上。
這樣會出大簍子的。說不定格林德沃最終落敗就是因為一個不起眼的麻瓜?畢竟一位如日中天的政治領袖,瘋了才要跟個學校老師一場決鬥定勝負。
只怕是被鄧布利多拿捏了弱點、不得不鬥。
蓋爾敲了敲桌面,將房間恢復原貌。
盡管明知結局,她也從沒想過要跳船。格林德沃必輸,這是時代形勢所決定的,不會以個人的意志為轉移,誠然他們互相利用,但利用完了就跑路,她干不出來。
墨西拿死了快十萬人。
蓋爾紋在手心裡的魔咒並不能從無到有地「制造」一場地震,她只能催發與激化。有些人早晚都會死於某場地震,但有些人本來是不必死的。
她在心裡給自己記賬,有些她問心無愧,有些她終要償還。就像路易絲·夏普,一碼歸一碼。
第48章 47
蓋爾並未在奧地利待太久。
無他,唯煩人耳。
格林德沃和鄧布利多之間的氛圍太怪了,他倆都在的場合,別說奧托那些人,連蓋爾都不太想過去。
貌合神離,如是而已。
她能單獨找格林德沃攻堅一下技術難題,也能找鄧布利多談家長裡短、Love&Peace——活像《常回家看看》。但當他倆一起出現的時候,蓋爾就只想光速消失。
演是吧?裝是吧?忍是吧?她倒要等著瞧,等這二位撕破臉,會鬧得多麼難看。
還是防患於未然、早分手早好,早分手還能做朋友。蓋爾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嘴唇,忍不住低下頭笑了起來。
笑完發現對過的文達·羅齊爾正好奇地望著她。
「怎麼?」
「好奇您還有這樣的一面。」文達悠然地望向窗外,「就像格林德沃先生,我也想像不到他竟然還有這樣的一面,他到訪我家莊園的時候,還不認得阿不思·鄧布利多呢——認識之後,他們就形影不離了,不是嗎?」
「你想說什麼?」蓋爾皺眉。
「我想說,先生身邊那個位置快要空出來了。」文達綻開一個美麗的笑容。
「你還沒成年!」
「快了,應該是我更快。」文達很篤定。
「可取向是很難改變的。」
年青女巫那張美麗的臉上露出一種不服氣的神色。她一看就是順風順水長大的,頭腦聰明,家境優渥,容顏姣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她想,逃課也要跨國參加激進團體集會,她的詞典裡大概沒有「不行」這個詞。
「我一直好奇您為什麼不去競爭那個位置。要是我的眼睛沒有剛好捕捉到您方才的笑容,聽了您的話,我恐怕會以為您是怕輸。」文達拐彎抹角地婉轉說著,「現在看來,您方才腦子裡想的人一定不是我們中的哪一個——」
二十年英國人生涯已經讓蓋爾的聽力和本地土著沒什麼差別,但文達·羅齊爾自帶口音Debuff。
「所以呢?你能不能直說?這和我有什麼關系?」
「我要做格林德沃先生身邊的第一人。」文達絲毫沒有被蓋爾的態度影響到,一看就很有前途,「無論那個位置是什麼,就算不是配偶,只是個助手,我也要做『第一助手』,只有我配得上那個位置。」
說到這裡,那張因為立志而愈加容光煥發的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輕蔑的不屑。
「阿不思·鄧布利多太軟弱了,強者和弱者之間,他總是更傾向於後者,他滿腦子都是那些弱者。」
「我恐怕他們兩個的進步余地都很有限了。」蓋爾很客觀地說。ヾ
「您明知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文達甜甜地笑了,「您呢,納什小姐?」
「無所謂。」蓋爾失笑,「你盡管為你的花園選擇合適的景觀植物,你要種什麼都和我沒關系,包括隔壁鄧布利多家也一樣。我只是個過客,你們種什麼,都不會影響到我要走的路。」
文達一怔。
「別誤會。格林德沃是猛虎,你要做猛虎的利爪,那很好。」
「那你呢?」
「我嘛……我是『母狼』。」蓋爾興致勃勃地說,這不是什麼好詞,甚至可以用來罵人ゝ,文達費解地看著她,蓋爾卻只將手一擺。
「給你個忠告吧,羅齊爾小姐。不,沒那麼誇張,只是建議……建議。」
「願聞其詳。」
「或許你畢業後可以申請來英國,如果你趕得及的話。畢竟鄧布利多——你懂的,現在連你這樣的新人都能看出來——到時候我們英國分部還剩幾個人,可真不好說。我想格林德沃一定做好將英國從他的版圖上拿掉的心理准備了。」
誰還不是憑借個人魅力招工的?不然靠什麼,靠理想、靠真心?待遇不錯、領導靠譜、乍一看不是違法犯罪,大部分人就跟著干了,巫師也不例外。
像蓋爾這樣個人能力與個人素質成反比的……向她負責的那些巫師就沒一個想被提升的,升職就意味著挨罵的機會變多了,加薪加的是窩囊費。
不過……個人能力與個人素質成反比?怎麼那麼眼熟呢?
文達·羅齊爾驚詫地看到納什小姐又露出先前那樣的笑容,活像個懷春的少女。怎麼討論正事也能讓她這樣笑出來嗎?還是說她喜歡的其實是英國分部的下屬,這太離譜了!
她就不一樣了,她只喜歡強者,只有強者才能配得上她,文達自負地想。
1910年,英國,倫敦,威斯敏斯特市,西區,攝政王街309號。
這兒曾是全歐洲第一家照相館,還接待過查爾斯·狄更斯,它也是世界上第一部 電影的放映地——就此順勢改成了電影院。現下的電影時長還沒有超過二十分鐘的,因此客座翻台率很是可觀,人群來來往往,拿電影當成另一種可供小憩的「咖啡」。
最後一排的角落裡坐著一位女士,雖然坐得偏,但很顯眼。近幾年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單身女人肆無忌憚地「入侵」紳士們的場合,她們大大咧咧地出現在茶館、餐廳甚至酒吧,以中產階級的女眷居多——更底層的工人們早就打成一片了。
這位女士顯眼並非因為她出現在了不適當的場合,也不是因為她的過分消瘦已經影響到了美貌,而是因為她穿了一條短裙。
幾乎所有的男士都忍不住往那邊瞟,那是怎樣的一條裙子啊!它看上去像是用縫制西裝的硬質布料裁成的,整體呈現出一個A字,裙腰壓著一道道三指寬的平行豎褶,線條簡潔鋒利,幾乎不會隨著主人的動作而產生絲毫變形。
但實在是太短了啊!那位女士坐下的時候,他們能看到她的半截小腿,她站起身來的時候,所有人都能發現她小巧玲瓏的腳踝骨和裙擺之間那分明的一道足有兩個巴掌那麼寬的鴻溝!
傷風敗俗!這種衣服怎麼能穿到大街上來!
但紳士們的視線仍舊不受控制地被吸引過去,幾位結伴而來的女士也雙眼發亮。經由這條裙子,他們也注意到那黑發黑眼、明顯的混血特征,不由長長松了一口氣。
就說是這群邪惡的亞裔帶壞了風氣,他們純正的英格蘭溫順淑女們是不會這樣的!
作風出格的混血女士完全懶得搭理路人的視線,她正倚在座位上怔怔出神,好像是被方才的《弗蘭肯斯坦》嚇到了。侍者好心地帶來一瓶嗅鹽,又傳了幾句話,混血女士擺擺手,起身離開了。
「她怎麼走了?」有人問那侍者。
「有兩位先生在等她。」侍者答道。
盡管紳士的風度不允許他們暗自揣測這位女士的身份,但一種暗搓搓的想法還是在場上每個男人眼中流轉,他們彼此心知肚明。
當下就有幾個坐不住的站起來跟了上去——但獵艷之旅還未開始就宣告結束,那位混血女士並未走遠,她就在電影院旁邊的露天咖啡館裡,傳說中的兩位紳士甚至不敢坐下。
「我不是讓你們別回來嗎?」混血女士劈頭就問。
「只有我回來了。」一個大高個兒金發男人下意識地躬了躬脊背,「他……」
混血女士這才注意到旁邊跟班似的矮個子紳士,那也是個黑發黑眼睛的,留著兩撇細細的小胡子,整個人瘦得可憐。
她發出一聲驚呼:「你——你把他帶回來了?你是托馬斯·安?」
矮個子紳士拘謹地點點頭,注意到這裡吸引了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連忙將帽子深深地壓了壓,遮擋住那副異域特征明顯的五官。
「好啊,奧托·馮·霍恩洛厄,長本事了!」混血女士頓時大怒,「我說你怎麼非要在外頭見面,怎麼,當著人我就不敢罵你了?」
她抬起手,差點兒給那金發大個子奧托一耳光,最終也只是一巴掌揮掉了他的平頂禮帽。
咖啡館老板蠢蠢欲動想要報警的手又縮了回去。
「坐。」她冷淡地朝一句話不敢說的矮個子點點頭,轉頭差點兒要踢人,「怎麼,難道還要我給你搬椅子嗎?」
奧托委屈地撿回帽子,一路小跑著回去,混血女士已經為他們點好了飲料。
「東西都放好了?潛水鐘用著順手?」她的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把要改進的地方列個表發我。」
「函館以北、津輕海峽已經布設完了。」奧托謹慎地說。
「效果呢?」
奧托變魔術似的從大衣內側掏出一本文冊,混血女士翻了翻,眉頭登時舒展開來。甚至可以說,她看上去高興極了。
「很好。告訴每一個人給我盯緊了,做好書面記錄,每三個月彙總報我。只有巫——我們的眼睛才能看得見,所以瓦加度那個小魔——辦法,每天都要練。」
奧托連連點頭。
「中東鐵路那邊呢?」她又問。
「沒動靜。」奧托謹慎地說,「我們的人都在赤塔。」
混血女士點點頭,似乎很想要嘆氣,但在外人跟前忍住了。「現在我們來聊聊你吧,托馬斯·安。」她轉向矮個子。
矮個子征詢地望了她一眼,向前傾了傾身子。
「他只會說一點法語,英語只聽得懂名字。」奧托主動代為解釋,「還好我會說法語。」
「把你能的!」混血女士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那中文呢?」
奧托轉頭和矮個子交流了一下,才搖了搖頭道:「他只會寫。」
「足夠了。」混血女士一直藏在桌下的左手忽然抬了起來——掌心握著兩支鋼筆和卷成一沓的無格稿紙。
矮個子面不改色,甚至很坦然。
「你告訴他了?」混血女士忽然狠狠瞪了奧托一眼,「你們怎麼回來的?」
「門鑰匙。」奧托小聲道,「這沒什麼可藏著掖著的,請允許我提醒您一下我們的宗旨,納什小姐。」
「宗旨?」納什小姐輕聲反問,「我不要那些崇高的東西,我只要效率。托馬斯·安和我們正在做的事有什麼關系?單獨向他說破我們的身份,你要耗費多少時間、要橫生多少不必要的枝節?」
奧托大為震驚:「這人沒用?那您為什麼——」
「因為我險些作出和他一樣的事,我不能說這種事愚蠢,但是那沒用。這人一輩子都在忙忙碌碌地做一些既崇高又無甚用的事情,還有更多的人,他們為此付出生命。」納什小姐慢慢說道,「我救他只是因為《泰晤士報》報道了這樁波及三國的刺殺事件,被我看見,而日本人磨磨蹭蹭拖了這麼久不殺他,讓你趕得及插手。」
「那、那我帶他回去?」奧托也覺得這件事棘手了起來,「他一直鬧著要回去。」
「那就讓他回去好了。」納什小姐嘴上說著英語,手中鋼筆一直沒停,和那個矮個子用一種畫圖般的文字密集交流著,「回去接著送!」
「您跟他說什麼了?」奧托忍不住好奇起來。
「我告訴他,他崇拜的一位日本武士正是最早提出要侵略他祖國的人,受到全體國民的崇敬與擁戴ゞ——所以這樣的人殺一個怎麼能夠?要殺一代,還有上一代、下一代、再下一代,整整四代人殺盡了,讓我們再看看呢?」
奧托驚悚地蠕動著嘴唇:「他怎麼說?」
納什小姐垂頭掃了一眼稿紙:「他說他保證盡量活著,活著看到那一天的到來。」
矮個子還在寫個不停。
「唔……還在譴責我太殘忍,有違賢者的道理。不去管他了,聖父,又一個。」納什小姐笑了起來,「單就報紙上所登載的履歷而言,這人……想遵守承諾也挺難的。」々
「可是……納什小姐,如果您所擔憂的事真發生了,我們……?」奧托有些躊躇,「那也是您的祖國不是嗎?」
「我們能做什麼?」納什小姐平靜地反問,「就是梅林再世也束手無策,就是麻瓜的——算了,無所謂麻瓜的誰。如果不計代價,唯一可行的方案是直接炸掉中東鐵路,但那……」
奧托迫切地等待著下文,看上去很贊同「炸鐵路」的方案,而那位托馬斯·安還在激情控訴、筆耕不輟。
「你可以回去問問格林德沃。」納什小姐用一種慈愛的、看傻子的眼神注視著他,語氣溫柔,「他會告訴你那條鐵路對遠東局勢有多麼重要,我不想教豬,別逼我罵你。」
「先生或許會直接讓我炸掉。」奧托嘟噥著說。
納什小姐一怔,奧托有些得意地理了理外套。
「伸手,如果你向格林德沃提起此事,你就會立即暴斃。」納什小姐忽然向他伸出右手,「手!」
奧托連忙將手死死地塞在口袋裡,好像還握住了什麼。
「先生現在顧不上東方!」他連忙說解釋,「歐洲這一攤至少還需要十年,那他也肯定先顧美洲!」
「真的?」
「我敢和您立誓!」奧托也伸出了右手,「其實這都是先生在會議上提過的,您可能走神了,他說『東方是我們最後的戰場』。」
納什小姐懷疑地看著他,慢慢將手縮了回去,奧托狠狠地松了一口氣。
「滾吧,為這麼點事兒浪費我一下午,我家裡還裝修呢!」她疲憊地揚了揚手,「從賬上支點錢給他,這人好像還有老婆孩子,還有個媽——就是現在未必還活著。」
「如果您需要幫助,可以叫分部的同事來。」奧托下意識地建議。
「嗯,後腳阿不思·鄧布利多就知道了。」納什小姐點頭微笑。
奧托欲言又止。
「我估計不太可能上戰場,但你就不一定了。」納什小姐笑著站起身來,抬手抄走了矮個子奮筆疾書的幾頁紙,隨意掃了一眼就兩把撕了,矮個子都懵了,「鄧布利多不能直接和格林德沃對上,但他的『朋友們』就不一定了,這個彎要是轉不過來,你趁早回家結婚生孩子。」
「我有時候恨不得鄧布利多先生從未——」奧托脫口而出。
「那未免也太殘忍了。」納什小姐滿手的碎紙屑,包在掌中團吧團吧就消失了,「等人老了回憶往事,總得給他留下點什麼……甜蜜的愛情之類的。現在這樣也蠻好,『道不同』只會覺得遺憾,卻不會痛徹心扉,如果鄧布利多像你想的那樣從未加入過,那一定意味著他們之間存在更深重的傷痕,在事業開始之前,他們就只有——」
納什小姐突兀地停住了。「原來是這樣?」她喃喃自語,「格林德沃殺了鄧布利多的家人?怎麼一點兒印像都沒有……他閑著沒事兒殺人家家人干什麼?」
「什麼?」奧托探了探身,「您說什麼?」
「哪那麼多好奇心!」納什小姐不輕不重地給他的帽子又來了一下,「管好你自己,還有這個麻瓜!你惹的麻煩你收拾,把人安頓好了再回船上!」
「如果他非要找本國的巫師呢,幫他找嗎?」奧托又想起一件事來。
「你是他媽啊?要我提醒提醒你我們的宗旨是什麼嗎?」納什小姐愈發不耐煩,「你的奪魂咒是怎麼使的?告訴他半島沒有巫師!」
奧托訥訥不言,只是有一眼沒一眼地瞄著納什小姐。
「算了,問吧!」納什小姐泄氣道。
「為什麼?」奧托馬上迫不及待地問。
「因為這個國家的人他們——」納什小姐斟酌著用詞,「不,或許政治總是如此,哪個小國都一樣。」
「啊?」奧托茫然不解。
「白眼狼就適合在苦水裡泡著,翅膀硬了它就該賣你了!」納什小姐喝道,「有完沒完,再問阿瓦達!」
1911年初,英國,東昂格利亞,諾裡奇,布蘭登宅。
E·D·A·斯文頓先生望著主位上眼珠子滴溜溜轉的利芙·普林斯,心裡直打鼓。
「您別擔心,我爸爸從不遲到。」利芙忽然善解人意地眨了眨眼睛。
這女孩有一雙洞察人心的眼睛,斯文頓先生想,就像她的媽媽,或許納什家女人的眼睛都不一般。
我媽可能也是個天生的攝神取念者,利芙·普林斯心想,她打老虎的時候也會聽到老虎的心聲嗎?
斯文頓先生看了看表,上午10:59分,約好的是11:00。
一聲爆響忽然響起,緊接著角落盥洗室的門就被人推開了,他約的人走了進來——秒針跳動一格,11:00整。
「什麼,難道您早就來了?」斯文頓先生驚訝地站了起來,「您肚子不舒服嗎?」
普林斯家最神秘的幼子仿佛聾了一樣,徑直穿過房間,把女兒從扶手椅上趕了下來。
「這裡沒有你的事了,利烏斯。」他輕聲催促,「讓廚房送東西來。」
利芙仰頭看著他,父女倆默不作聲地對視了半晌,小姑娘肩膀一垮,唉聲嘆氣地出去了。「又是空的……」她邊走邊說,無限哀怨。
「什麼空的?」斯文頓先生茫然地問。
他打過交道的所有普林斯——包括剛出去的那個——都是再正常不過的正常人。唯獨眼前這一位,還有蓋爾·納什(如果她也算的話)這二位簡直怪得滑不溜手,毫無蹤跡可循。
所以這位塞巴斯蒂安·普林斯再度無視了他的問題時,斯文頓先生甚至有些習慣了。
「好奇心這麼旺盛,看來你也不是很急。」小普林斯開門見山,「什麼事?」
斯文頓先生覺得自己真是服了這公婆倆了。
「我聯系不上蓋爾了,她失蹤了。」他誠懇地說。
第49章 48
面前的男人沒有任何反應。
從他搭在椅子上的手,到他交疊的雙腿、垂落的奇怪大衣……當然,最顯著的還是他的臉,就好像斯文頓只不過說了一句「早上好」。
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在等對方的下文。
「沒了?」小普林斯征詢般地望著他,「告辭。」
他朝斯文頓先生隨便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就要走。
「哎,不是!」斯文頓先生連忙勸阻,「我去過考文特花園附近的那棟房子,那裡人去樓空,她的秘書瑪納薩小姐也不見了!」
腳步終於停了下來,甚至開始往回走。
「你非要等我問你『然後呢』才肯往下說嗎?」小普林斯皺著眉。
「信箱已經被報紙淹沒了,最起碼有一個月的量。我們冒險翻了進去,發現門廊下一大盆煙熏鹹肉干壓著一摞紙條,鹹肉干被吃過,紙條也有被撕走的痕跡——但奇怪的是,內容都是一樣的。」
斯文頓先生停了一下,連忙又補上一句:「內容就是,瑪納薩小姐去遠親家過聖誕節了,所有信件煩請轉寄斯卡曼德——可我們壓根查不到有這樣一戶人家。」
「是啊,當然沒有,那個東南亞女人怎麼會有英國親戚。」小普林斯嘲諷地笑了笑,「房子呢,沒進去嗎?」
「進了。」斯文頓先生老老實實地說,「到處都沒人,地上全是灰,小客廳被重裝過,但裡面什麼都沒留下,只剩一扇門還沒被拆走……就是銀行金庫或者醫院實驗室常用到的那種。」
小普林斯挑了挑眉,看上去仍然不著急。「你們的那些東西出紕漏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讓一位國防部官員急得擅闖民宅?」他問。
「是『簡妮·布蘭登』號。年後要海試了,我十一月初聯系蓋爾,她說過幾天找我約時間,誰知我一直都沒等到。」
「簡妮·布蘭登?」小普林斯的神情堪稱愕然,「她復活——不,當然不可能,你們……要把她挖出來海葬?」
這下輪到斯文頓先生目瞪口呆了。「我的天啊你可真敢想!」他贊嘆不已,「你……『簡妮·布蘭登號』是大英帝國的第一艘航空母艦,還記得嗎?大概八、九年前,蓋爾、你還有白星航運的伊斯梅,我們四個在魯爾斯餐廳,蓋爾還親手畫了圖紙。」
小普林斯愣了愣,忽然道:「這麼久了。」
斯文頓先生也怔了一下,嘆息道:「的確,都快十年了。」
「預祝你們試驗成功。」小普林斯意興闌珊地說,再度站起身來,「我去考文特花園看看,回去等消息吧,你還有你的船。」
斯文頓先生眼睜睜地看著他頭也不回地往外走,一句擔心的話都沒有,看上去冷血無情到了極致。但走到門邊,小普林斯又回過頭來。
「我會帶走利烏斯,在這之前不要離開房間,誰敲門、敲窗都不要理。」他想了想,又伸手點點太陽穴,「如果我是你,就清空腦子什麼都別想,你剛才做的就不錯,在我來之前。」
關門聲中,E·D·A·斯文頓有些恍惚。他顧不上小普林斯為什麼會知道他之前一直在放空,他只擔心最後那句叮囑。
蓋爾·納什總不會真叛逃了吧?不然小普林斯干嘛要叫他放空大腦、一個人靜靜?難道真有一個令人難以接受的可怖結果,怕他受不了打擊昏過去?
可蓋爾會去哪裡呢?
斯內普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他本以為考文特花園這邊只是混淆咒,但並不是——眼前這棟小巧精致的建築物裡沒有絲毫魔法存在過的痕跡,「干淨」得令人驚訝。
巫師不可能不對自己的房子做任何措施,哪怕蓋爾是麻瓜出身,哪怕蓋爾來自一百年後。斯內普依稀記得很久以前,她非要帶那條蛇回家,還陪她住在沃土原,就那麼幾天,她還費心思收拾了自己的臥室。
按理說,這地方應該絕不會被麻瓜翻牆進來才對,畢竟誰也不能保證頭頂上會不會有一條大蛇翻著肚皮打盹。
但現在,斯內普走過蓋爾這些年的家,發現一切的一切皆如那個麻瓜官員所言。
是什麼讓一位女巫留下的魔法痕跡全都消失了?
死亡。只有死亡。
這個答案近在眼前,但斯內普絲毫沒有去想,這根本不可能。蓋爾怎麼可能死,她……她擺脫了從前的生活,眼下的生活條件就算比不過百年後,魔法也該能補足了,她怎麼可能死?她應該快快樂樂地過完一生,活到很老很老。
她怎麼可能死?
斯內普站在空曠的門廳裡直出神。今天的一切都像是在發夢,從那個麻瓜主動約見他就不對勁……蓋爾不可能死,格林德沃不是黑魔王,蓋爾不可能死。
也就是在這時,他聞到了一絲熟悉的氣味,緩和劑的氣味。
「緩和劑,用以舒緩焦躁情緒的藥劑。」他不久前才在書稿上親筆落下這樣一條定義。聖芒戈的治療師們最喜歡它,以至於有經驗的老手都會在制服口袋裡揣上一兩瓶——無論是以什麼身份、什麼原因來醫院,病人或者家屬,魔咒傷害、蟄咬傷或者病菌感染,聖芒戈魔法傷病醫院裡的所有巫師,除了治療師,心情都不會太平和。
應用如此廣泛,甚至於後世巫師連遭遇鑽心咒都會拿緩和劑喝——沒什麼用,但就像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傳統,或者稱之為「心理作用」更合適。
後世的治療師曾經拜托他想辦法讓緩和劑的味道更容易被小巫師接受,被他毫不猶豫地忘到了腦後——現在有了利烏斯,好吧,他也不是沒想過,還好女兒壯得像頭小牛。
斯內普循著那點似有若無的味道找去,在樓梯下的死角裡找到了一只沒有蓋子的空藥瓶。藥瓶裡的殘余液體已經自然蒸發干涸了,只留下一圈水漬,而潑翻在地板上的那些則沒那麼好清理,已經生出了斑地芒。
他想都沒想就掀掉了所有地板。蓋爾還得回來住,不能讓斑地芒蔓延到整棟房子裡去。
斯內普捏著那只藥瓶,這是他最後的希望。
1911年,英國,倫敦,聖芒戈魔法傷病醫院。
「剛剛搶救回來,就差一點點,心跳都停了,我們不得不又給她換了一個肺。」蘭斯洛特·沙菲克苦笑了一聲,「這是她的第三個肺了,僅本次入院。」
他們站在奇異病菌感染科的病房門外。蘭斯洛特將病歷遞給他,說不上是高興還是難過。
除了生孩子那次,蓋爾·納什每次住院都不會讓他們失望——作為治療師,他當然希望她能好好兒的;但同樣,她每一次帶來的疑難雜症都令他們見獵心喜。
如果聖芒戈要成立新的「魔法怪病研究科」,那第一間病房一定會被命名成為「蓋爾·納什病房」。
「到底是什麼病?」斯內普掃了一眼病歷本,「龍痘?」
巫師到了七八十歲,或許要注意不要接觸新的龍皮制品,但龍痘對於年輕人來說不算大病,又不是不能治。
「大概?」蘭斯洛特不確定地說,「我們都認為龍痘只是一種媒介,通過龍痘她得以感染了某種……哪怕基於麻瓜醫學原理都絕無可能存在於現實的病菌組。」
「是什麼?」
「鼠疫,還有天花。」蘭斯洛特沉沉嘆息,「這些日子我們簡直不眠不休……這不合理,一個麻瓜幾乎不可能同時感染兩種……叫什麼,哦,『病毒』。通常一種就會立即要了他們脆弱的小命。」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斯內普簡直越聽越糊塗。
「我收到了她的秘書瑪納薩小姐的求助,通過貓頭鷹。據說蓋爾在把她趕走、自己一個人關起門來做研究之前,曾叮囑她如果超過三天沒收到守護神報平安,就聯系我們、做好防護去給她收屍。」
蘭斯洛特將斯內普帶到自己在三樓的臨時辦公室,遞給他一張清單。
「或許你沒能在那裡找到任何東西,因為全都被我們帶走了,包括蓋爾發現龍痘病毒用到的麻瓜實驗器材——沒錯,我想魔法部該再給她頒一枚梅林騎士團一級勛章。」
清單的第一項就是「遺囑」。
「這是寫給你的那一頁。」蘭斯洛特遞給他一張白紙,有些好奇地忍不住想要看白紙上浮現字跡,但是什麼也沒有。
「奇怪,給我的那份就有。」蘭斯洛特大惑不解,「當然,全都是關於龍痘病毒的,你別誤會。」
「這就是一張白紙。」斯內普反復看著手中欲說還休的空白信箋,「她還給別人寫了?」
「就咱們仨,你,我,還有個叫『蓋勒特·格林德沃』的人。不過他的那份現在給你你也看不了。」蘭斯洛特誠懇地說。
「未必。」斯內普催促他,如果考文特花園那棟房子裡的魔法痕跡都隨著剛剛蓋爾心跳停止而一同消散,沒道理她遺囑上的這些不會。
蘭斯洛特猶豫了一下,他終究只是個治療師,不是律師或者威森加摩成員。
給蓋勒特·格林德沃的那一份相當厚,甚至分門別類、貼著不同的標簽,但標簽上大概只有代號,寫著什麼「顏色」、「太陽」、「土地」、「植物」之類。
斯內普在猶豫。
如果他看下去,他就會知道蓋爾這些年來都在忙什麼,大概率也會知道格林德沃的行動計劃。他當然得知道的,阿不思·鄧布利多本應在霍格沃茨教變形術,現在大概在扶植東歐某個小國的鷹派候選人。
斯內普煩躁起來,隨手翻開第一頁——沒有抬頭,沒有寒暄,一句廢話都沒有,直接就是一份《關於誰最適合接我的班》。
蓋爾列了個表,左側是人名,右側就是評價。
他忽然不想再看下去了。魔杖尖端燃起一簇火焰,將遺囑燒得干干淨淨,飛灰紛紛揚揚地落了一袍子。
「哎!你怎麼——」蘭斯洛特急了。
「沒用的東西留著做什麼?」斯內普站起來,「我要去見蓋爾。」
先前在病房外,一門之隔他猶疑不定,如今見了這份遺囑,心裡反而什麼念頭都沒了。
蘭斯洛特眨了眨眼,也沒有多說什麼。他也算是看著這一對兒長大的,蓋爾·納什第一次被送進聖芒戈搶救時,還是個剛開始抽條的單薄小孩,他自己也剛從霍格沃茨畢業沒幾年。一轉眼,蓋爾的女兒都快上學了。
治療師伸出魔杖,在自己和病人家屬身上點了點,足有一人高的碩大氣泡從頭到腳地分別籠罩住了他們。
「非常猛烈,我都不敢想如果麻瓜染上了會怎麼樣,或許根本沒有救治的必要。」蘭斯洛特在前面帶路,唏噓不已,他完全沒想過蓋爾為什麼要這麼做。
如果是為了造福巫師社會,她完全可以在分離出龍痘病毒之後就停手,轉而去研究如何消殺,但是她沒有。
魔法替她補足了人力、智商與科學所不能及的部分,但她走得太遠了。
斯內普不想用「咎由自取」來形容蓋爾此次的遭遇。他只是……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蓋爾。
蘭斯洛特·沙菲克已經推開了病房門。蓋爾像從前不知道多少次那樣躺在床上,歪著腦袋陷入昏迷,又陌生又熟悉。
「呃……」蘭斯洛特忽然支吾起來,「你要做好心理准備,這些病對她的容貌會有影響,但我敢保證這都是暫時的——只要她活下來。」
等到看清蓋爾的病容,斯內普第一反應是想笑。於是他真的笑了,笑得一旁的蘭斯洛特全然摸不著頭腦。
「看看你自己吧,蓋爾·納什。」斯內普輕聲道,手指隔著氣泡拂過蓋爾生滿青疹與痘瘡的瘦削臉頰,「你不是自稱『諾裡奇第一美女』嗎?」
如果蓋爾好好的,一定會反駁他——她確實沒說過。但這並不妨礙斯內普在心裡這樣認為。
眼下她那曾經光潔的臂膀上全是大片的出血性瘀斑,甚至有一些已經發烏壞死,零星的幾塊完整「好」皮上滿是發硬發青的小疹子,那是龍痘的症狀。
「看這裡。「蘭斯洛特忽然伸手一指,斯內普要俯下身去,這才能勉強看清她潰爛肌膚上一個深深的十字形傷口。
「我們找到她時還沒有這樣嚴重,她只是高燒昏迷,勉強還能放我們進門。當時這裡只是個皮外傷,好像是她自己拿刀子劃的……我問過麻瓜的醫生,他認為這是蓋爾為自己接種時留下的。」
斯內普身體一震。
他本以為蓋爾是研究時無意染上的,原來她是故意拿自己當試驗品。可是為什麼……格林德沃那裡難道還找不到替罪羔羊?他大概願意拿一整座城鎮的麻瓜供蓋爾「實驗」。
但是她誰都沒說,她只是關起門來,悄悄地割開了自己的皮膚。
「我們帶走了所有的……或許會沾染這種『病毒』的東西,現在已經全都銷毀了。但是……只要她想,她隨時能做出更多,只要她活下來。」蘭斯洛特大概確實沒想過蓋爾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只是本能地感到擔憂,「我沒做錯吧?」
這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足以清空地球,麻瓜先遭殃,巫師的生存率也不會太高——單看現在還在死亡之海裡沉浮的蓋爾·納什就知道了。
但刨除它的危害,它又確實是「劃時代」的,堪稱空前絕後。巫師的致命病毒、麻瓜的致命病毒、麻瓜的致命細菌,三種完全不同的東西被她巧手捏合在了一起,成為最可怖的武器。
「你沒有。」斯內普肯定地說,「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你要做什麼?」蘭斯洛特警覺起來。
「我要確保我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在蓋爾痊愈之前,不能有人對外提起一個字,在她痊愈之後,你們要排隊接受一個不可撤銷的遺忘咒。」
蘭斯洛特目瞪口呆。
斯內普懶得和一個治療師多費口舌,他直接抽出了魔杖:「把名單寫下來,或者我也不介意用奪魂咒幫你寫。」
他足足花了一天一夜才將整件事情的尾巴處理干淨——這幫天真爛漫的治療師果然不能指望他們有什麼覺悟,一張嘴巴到處亂說。雖然他們不知道中歐現下隱藏著一個危險的黑巫師,他今天知曉此事,最遲不過明天下午,全人類的歷史與命運軌跡都會改寫。
這是巫師騎掃帚或者其他什麼動物去新西蘭——離英國最遠的國家——需要的時間,如果是幻影移形或者門鑰匙,那就是幾個眨眼間。
「潘多拉!」斯內普低聲說了她一句,「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什麼?」
蓋爾當然無法回答他。高熱降溫帶來的大量出汗讓她渾身都濕漉漉的,同時她也出現了譫妄的症狀,開始胡言亂語。
「媽媽……」她呢喃著,「你是我媽媽嗎?」
「當然不是。」斯內普小心地握住她幾根手指,「你制造的那個東西現在進入到你的腦子裡了,是嗎?」
「你會死的,你知道嗎?」
哪怕是巫師,都對強強聯合的鼠疫與天花束手無策。反倒是龍痘,已經被治得差不多了,只殘余些許皮膚症狀,讓蓋爾看上去整個人都五顏六色、又滑稽又怕人。
斯內普不知道後世的麻瓜要怎樣治愈這些疫病,顯而易見那方法一定還沒有問世。他們能做的很有限,發燒就降溫,說胡話就強制深眠,器官衰竭就換個新的。有了家屬陪床補充人手,病人的出血症狀也好了許多——破損的血管被及時修復了。
不適宜和其他病患分享的空曠病房裡,他不知道是第多少次這樣獨自守著蓋爾醒來。似乎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每一次他都沒有缺席,或許連蓋爾自己都不知道,連她生產的那天他都在。
人老了真的喜歡回憶往事,斯內普心想,嚴格來算,他今年64了。但蓋爾不是,她就是當下的年歲,她正常地長大了,也會正常地老去,度過截然不同的兩次人生。
「那天……我本來以為你會罵人,讓沙菲克無論如何也要幫你鎮痛。或者你會藏起魔杖,自己動手。但是你沒有,你甚至一聲不響。」
以至於他在外面等了半天,發現蓋爾不知什麼時候早就生完了。
「利烏斯大概是誤會了,她以為你也是個天生的攝神取念者,還大著膽子問我,為什麼會愛上你。看來她也知道肆無忌憚地讀取別人的心聲不討人喜歡。『媽媽是個什麼樣的人呢?』她如此問我。在貝絲眼裡你還是那個只穿著襯裙到處亂跑的野丫頭,PNB的其他人對你的印像越來越模糊,只籠統記得你是個好人。
「我該如何回答她?我得承認,最初你在我眼裡大概和一個刺頭學生差不多,當然,比波特還是強的。直到你一聲招呼不打、瞞著所有人去了樸茨茅斯,我意識到你……你有一顆我從未見過的頭腦,這令人著迷,不是嗎?當然,這種話是不能和我們的女兒說的,你絕對猜不到我是怎麼敷衍她的。
縱然是寂靜得只有說話聲的室內,蓋爾的呼吸聲也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這個世界上大概只有我還能敷衍她了。唔,或許鄧布利多也可以,不過我現在不想提他——他怎麼還不回來?也不知道在瞎忙些什麼,和你一樣。別在心裡罵我不稱職,還是那句話,你可沒有資格。
斯內普感到掌心的手指越來越涼。
「其實也不能算是敷衍……最起碼我心裡的確是這樣以為的,但那並非你最耀眼的部分,卻是一個小孩子最容易理解的部分——效果顯著。從那天開始,利烏斯就沒再糾結過你的為人,轉而跑去琢磨能遺傳到你多少美麗。說實話,這方面我似乎有些對不起她,希望你的……基因?能中和掉一些,剩下的讓智慧補足好了。如果利烏斯成長為一個頭腦空空的美麗廢物,那——那也沒事。未來不會比我們那時候更糟糕了,不是嗎?」
蘭斯洛特留下的監控魔咒尖嘯起來,一大批治療師衝了進來,看上去既緊張又興奮。
「家屬先出去。」蘭斯洛特不容置疑地衝他一揚手,「1911年1月9日,病人蓋爾·納什腦死亡,准備大腦再生。」
第50章 49
巫師從很久以前就樂意把自己的心髒掏出來扔著玩,玩夠了一邊兒放長毛了不管都沒事。但千百年來,除了神秘事務司那幫瘋子,始終無人敢觸碰大腦。
並不僅僅因為大腦藏身在堅硬的顱骨之中,有點兒不太好挖,至少自己很難自給自足。更多的則是魂與靈之爭。
靈魂究竟棲息在何處?大腦,還是心髒?
《男巫的毛心髒》至少佐證了心靈容納感情,那大腦呢,理智嗎?可哪怕是那位放任自己心髒長毛的癲狂男巫,那顆心髒也是他原裝的——在魔咒力量下重新生長出來的大腦,裡面還承載有智慧的靈魂嗎?
「我不得不最後提醒你,沒人知道後果。她有可能變成一具行屍走肉,也有可能變成一個傻子,還有可能變成另一個人,當然,更多的可能是,她會死。」蘭斯洛特親自送斯內普出門。
「那幾個人不是聖芒戈的?這幾天沒見過。」斯內普只是指了指門內落在後面的幾個男巫、女巫,他們看上去更激動、更手足無措,但卻都束手束腳地遠遠站著,看治療師們布置起來。
「魔法部的。」蘭斯洛特暗含希望地看了那群人一眼,但神情又很嫌棄,「萬一失敗了,你連她的屍體都要不回來。」
「如果我不試,我現在就可以去為我的妻子預備葬禮。」
「當然、當然!」蘭斯洛特舉起雙手,小心地將門關好,想了想又鎖死,「我不是勸你放棄治療,我只是——」
「你真的做好准備了嗎?」蘭斯洛特·沙菲克嚴肅地問。
「當然。」斯內普輕聲道,態度和八年前回答同一位治療師「真的不告訴她你來了嗎」時如出一轍,「如果蓋爾死了……」
他停了停才把剩下的話說完:「我就幫她把未了的心願完成。」
蘭斯洛特搖了搖頭,一邊念叨著「但願不是研究滅世的超級武器」,轉身走向病床前。
這一等就是一整夜。
喝「生骨靈」長出兩根愚蠢的尺骨和橈骨也得一夜,何況是大腦這種復雜得多的器官。蘭斯洛特盡量簡明易懂地解釋過原理,他們得先讓蓋爾長出第二個頭,然後在好的那個頭裡再生大腦,最後用好的頭一整個替換掉壞掉的那個。
斯內普望向三樓空曠安靜的走廊——因為收治了超級病患蓋爾,所以一整層的病人都被暫時遷往其他科室。
兩道白牆像是命運森冷的臂膀,將他牢牢抓住,不能動彈。
斯內普正拼命地試圖讓自己笑出來。很久以前蓋爾曾說過要將樂觀劈一半兒分給他,用以交換生活的目標。現在她早已在她的目標之路上狂奔不已了,那她的樂觀就理所應當屬於他了,不是嗎?
他開始想像皮膚五顏六色布滿瘤包像某種熱帶大蜥蜴的蓋爾頂著兩個腦袋的樣子,但是那沒用。雙頭大蜥蜴,一點都不好笑。
斯內普走出兩步,又走回來,走出去又走回來。他強迫自己停下,可確實又不知道該如何發泄心中的怒火,這裡甚至沒有第二個倒霉蛋來給他罵兩句。
怒火,斯內普想,當然是怒火。他不該憤怒嗎?她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她怎麼能——她如果死了,那他就再也沒有同類了。他會被扔下,一個人留在這個陌生的時代,哪怕他還有利烏斯,即便他還有利烏斯。
西弗勒斯·斯內普不允許自己竟被置於如此弱勢可憐的位置上,但事實就是,他早就已經被「扔下」過了,只是被蓋爾美化為了「和平分手」。
這些年來,見過她也好,沒見過她也好,聽到過消息也好,沒聽到也好,他心裡的怒火都在一點一滴的積聚。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但好在他很擅長壓抑情緒與情感……上次在國王十字車站猝然相逢,還好那是在大庭廣眾之下。
如果他是個狼人,只怕蓋爾已經被他咬死了。
他忍不住想要叩問些什麼,命運,或者蓋爾祖國的人喜歡念叨的,天神的意志——究竟為什麼要送他來陌生的一百年前?
如果只是為了扭轉未來的慘勝,那根本不必非他不可。
他曾覺得這是命運的戲弄,後又覺得是恩賜,現在只覺得空茫,人生海海,仿佛沒有什麼是他能切實抓在手裡的。
不知又過了多久,門似乎響了一下。斯內普正凝望著地板上拉長的日影出神,肩頭就被扒拉了一下。
是蘭斯洛特·沙菲克,他看上去竟然很明顯地削瘦了一些,臉色雖然發白,整個人卻精神十足,像打了雞血似的,恨不得從窗口躥出去繞著不列顛群島飛上三圈。
他心底燃起一絲希望,但是他不敢問。
「他們一定要我來問問你,你有沒有什麼……呃……偏、偏好?」蘭斯洛特似乎很急著回去,不住地催促著。
「什麼?」
「有些人或許會覺得,如果蓋爾成為行屍走肉或者智力障礙,那還不如直接死了。」蘭斯洛特仿佛已經被摧殘得完全喪失待人接物的情商了,「如果你也接受不了,非要一個正常的、完整的、本來的她……那麼神秘事務司到時候會直接帶她走。」
「滾。」斯內普直截了當地轉回頭,「別等我請你。」
「好的!」蘭斯洛特絲毫不以為忤,轉身又一頭扎進了病房。
那門再一次打開,天邊已然能看見淡泊的月影與破曉的霞光。無論是治療師還是神秘事務司的人都沒有出來,蘭斯洛特只是招手讓他進去。
他會看見什麼,蒙著白布的屍體嗎?
斯內普想要動,但腳步卻發粘。他不敢進去,如果他不進去,那蓋爾有可能會活下來,也有可能不會,可一旦他進去,他就不得不接受那唯一的結果。
「聾了?你再不進來人一會兒就該醒了,到時候她要是第一眼把我當成她媽媽該怎麼辦?」蘭斯洛特大為不耐煩。
斯內普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忽然反應過來!
蓋爾·納什整個人煥然一新,像睡美人一樣安穩地臥在病床上,仿佛前幾天的生死掙扎都是斯內普一個人的幻覺。
神秘事務司的人不僅幫助蓋爾換了個腦子那麼簡單,他們還將那致命病毒整個兒地從蓋爾的身體中移除了,治療師們緊跟著治好了那些痘瘡、壞疽與青疹。
「怎麼做到的?」他簡直不敢置信。
「消失咒。」蘭斯洛特嘴上輕描淡寫,卻也是滿臉的「這也能行」,「他們從魔法部檔案裡調取了蓋爾少年時發明一個什麼東西留下的手稿,從中推測出了她的某些習慣,總之她要麼叫這個病毒為『1號』,要麼就是『病毒A』,要麼就是個漢字ヾ,也不難發音……總之他們試了幾次,就成功了。」
「獨特的思路,我們以後也可以應用到治療過程中來。」一旁滿臉胡茬的聖芒戈魔法傷病醫院院長插話道,他看上去足足老了十歲。
無人知曉被消失咒弄走的事物去了何處,總之不在這裡,也不在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魔法可以將其弄走,卻無法追回,對於一種極度危險的病菌來說,這就是最安全的去處。
「現在她只要靜養,唔……沒准兒還是得換些器官。」蘭斯洛特看蓋爾的眼神已經有了一種類似於造物主的慈愛,「畢竟只是病毒消失了,它留下的千瘡百孔還在。」
這倒沒所謂,他有一百種辦法為蓋爾滋補身體……可靈魂呢?她還會是原來的蓋爾嗎?
掌心的手指溫熱,腕上血管搏動得相當有力——這具身體活下來了。
「她什麼時候會醒?」
「她也不一定會醒。」病房角落裡,一個極高極瘦的掃帚柄似的老頭冷不丁插話。
「緘默人。」蘭斯洛特小聲說,「不到萬不得已從不主動和外人說話……這是看你篤定蓋爾不是他們的了,急了。」
「她當然是她自己的——」話說到一半硬生生改了口,「蓋爾·納什是我的。」
「未必。」另一個女緘默人又說。
斯內普懶得搭理他們,他重新坐下來,兩只手捧著病人的手指,支在自己唇邊——這些天他幾乎就是以這姿勢度過的,在不需要搶救蓋爾的時候。
也就是在這時候,他發現了蓋爾紋在左手掌心的咒語。前些天它一直掩藏在重疊潰爛的瘡口之下,他還以為是她病倒前隨手記下的什麼東西。
當著緘默人和治療師的面,斯內普什麼都沒說。直到這些人終於撐不住走了——走前還商量24小時後正式開始輪班——他才用魔法揭開外語的神秘面紗。
「地崩山摧。」
作為發明過無數咒語的黑魔法大師,斯內普很快就暫定下了這東西的英語版本,它的含義令人心驚,但也令他迷茫——因為巫師沒有那麼大的能力。
如果格林德沃親自出手呢?再加上鄧布利多、加上他那個激進組織的所有人……只怕也不行,全英國、全歐洲的巫師加起來都不行。
巫師是人,不是神,天地與自然何其龐然無邊,他們僅僅是一簇螻蟻。
如果命運允許螻蟻撼動天地,至少先允許他眼前這一只活下來。
等到了三月裡,默默然圖書公司的編輯詹妮佛·斯旺收到了她此生最壞的一個消息。
她負責的教輔書作者來信通知,說好的《魔藥學入門(暫定名)》的初稿交不來了,問就是沒有為什麼,什麼時候能交稿不知道。
她氣得一連發了三封吼叫信都如泥牛入海,親自跑了一趟霍格莫德,卻發現斯內普家人去樓空,門口還蔫頭搭腦地躺著她那三封出師未捷的信。
詹妮佛不死心,又冒著連綿的春雨跋涉去了村子那一頭的小學校,她知道斯內普的女兒在這裡上學。
「我新年之後就沒見過我爸爸了。」那女孩開門見山地說,甚至沒等詹妮佛開口,「我猜他一定是去孟加拉找我媽媽了。」
「去、去哪兒?」詹妮佛險些吞掉自己的舌頭,「孟加拉?那不是麻瓜在亞洲的殖民地麼?」
「是呀!」那女孩越長就越能看出眉目間那位神秘母親的風貌,「假期裡有個麻瓜來找過我爸爸,然後他就走了,那個麻瓜想過……提到過我媽媽。」
詹妮佛有些懵圈。她和西弗勒斯·斯內普搭檔幾年了,這人雖然很難搞,常常把她氣得無語凝噎,但總的來說還是個很負責的人。
雖然不一定按照詹妮佛的建議寫,更不會聽從她的修改意見,但他從不拖稿。
怎麼這次說鴿就鴿了?還鴿得如此理直氣壯?
誰家好人書寫到一半跑到亞洲找前妻鴛夢重溫啊?知道的是魔藥學教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寫言情小說寫上頭了呢!
詹妮佛氣不過,干脆就近去郵局租了只貓頭鷹,隨手扯張便條寫了一個碩大無比的「退錢」,就給那貓頭鷹系在了腳爪上。
「去找西弗勒斯·斯內普。」她給貓頭鷹喂了點兒食,緊跟著振翅的角鸮飛上天空。
說真的,每一個有志於從事圖書出版與報業工作的巫師都該去修習阿尼瑪吉,最好是個鳥類,這可太實用了——他鴿任他鴿,沒有一只鴿子能逃脫雲雀銳利的視線。
詹妮佛本打算跟著貓頭鷹到英吉利海峽就死心的,但這鳥並未往東南方向去,它徑直南下,毫不遲疑地落入了倫敦。
聖芒戈魔法傷病醫院。
不是吧,這年頭真有作者寫書把自己寫病了的?詹妮佛簡直要感動得抹眼淚了,在問詢處前排隊時還在懊悔來得太倉促,竟然空著手連束花都沒拿。
正當她打算暫時抽身去外面麻瓜商鋪湊合看看的時候,就聽到接待女巫「嘩啦啦」翻著記錄:「……斯內普?不,我們沒這麼個人。」
嗯???
詹妮佛正發懵,一個路過的好心治療師拯救了她。
「斯內普先生是病人家屬,現在在三樓奇異病菌感染科……別擔心,女士,您來得很是時候,我們今天早晨剛剛解封了整個樓層,如果我沒記錯,已經有人前去探病了?」
「有兩個,而且還沒走。」女巫又去翻另一本大厚本子。
「您上去吧!」治療師給她指路,「我得去開個會,麻煩請代我提醒病人喝藥——白說一句,會有人管著她的。」
詹妮佛莫名其妙就被推上了樓。雖然已經解封,但整個三樓還是空蕩蕩的,蕭條而冷落,幾乎沒有絲毫熱乎氣兒。
她心裡有些沒底。逼得聖芒戈封掉一整層的病菌,那得是什麼樣兒?她爺爺生龍痘瘡的時候,他們連病房都懶得封。
或許她真的不該來。不僅僅為了自己的安全,也為了斯內普的心情。
詹妮佛在門前躊躇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要走。她剛要轉身,那門就被從裡面打開了,一位套著聖芒戈制式病號服的亞裔女巫笑眯眯地問:「您怎麼不進來?」
怎麼能讓病人給她開門呢?詹妮佛出離憤怒了,還不待她梳理清楚這裡究竟有「孟加拉」什麼事兒,就被女巫親切地拉了進去。
「看,我就說我能跑能跳能思考,沒有瘸腿也不會突然摔倒。」亞裔女巫原地轉了個圈圈,向房間裡的三位男巫得意地點了點頭,「親眼看見,這下信了吧?」
「還是令人難以置信,我是指,大腦再生什麼的。」一位紅發的俊秀男巫鼓了鼓掌,「再次祝賀你,蓋爾。」
蓋爾高興地拎著病號服的下擺行了個屈膝禮,這才轉向一旁手足無措的詹妮佛:「您是?」
「她是來找我的。」
西弗勒斯·斯內普坐在病床裡側的躺椅上,詹妮佛敏銳地察覺到一絲緊繃而尷尬的氣氛,在他和另一位微微含笑、但遲遲沒有開口的金發男巫之間。
「那你這就去吧?」這時,金發男巫終於開口了,「正好我們也需要和蓋爾談談——彼此都不適合聽,不是麼?」
「沒什麼不合適的。」斯內普生硬地說,衝詹妮佛點點頭,「無非是來催我稿的——去問蘭斯洛特·沙菲克,什麼時候她能出院,我會從第二天開始寫,大概還需要半個月。」
正躡手躡腳縮回床上的亞裔女巫突然被cue,她打了個哆嗦,似乎想去紅發男巫那邊避一避,但想想還是沒敢。
詹妮佛正揣摩這四位的關系並為之深深著迷——她本來就是負責文學作品的,被抽調來聯絡斯內普這個教科書作者,純粹是因為她是整個默默然圖書公司全體編輯中脾氣最好的一個。
「單方面的不合適你也得出去。帶上您的編輯請吧,正好,你可以送她去找治療師。」金發男巫波瀾不驚地說,他身上有一種上位者的氣場,那位紅發男巫也有,但是不多。
而斯內普和他傳說中的前妻,很好,他倆一看就是給人打工的,和詹妮佛一毛一樣。
「我不去。」斯內普再次拒絕,然後指了指門,「你自己有腿,斯旺。」
不幸淪為炮火中心的詹妮佛默默漲紅了臉,關她什麼事啊!她本來就不想進門的!
「我去吧!我去。」紅發男巫連忙打圓場,「或許西弗勒斯你作為主人……」
斯內普斟酌了一下,竟然真的站了起來。詹妮佛明顯看到那位亞裔女巫松了一口氣,連屈起的腿都敢伸直了,而那位金發男巫則禮貌地衝她揮手作別。門關上的一剎那,她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沒辦法,那人實在是太帥了。
但這是怎樣的一眼啊!詹妮佛眼睜睜地看著友善的笑容從他臉上潮水般退去,他撤回視線,似乎要和那位叫「蓋爾」的女巫說話,在頭顱轉動、低垂的某一瞬間,他極輕地嗤笑了一聲,那笑聲像一把又長又冷的尖刀,將詹妮佛輕松捅了個對穿——笑聲與視線都不是給她的,他在透過她、看前面並肩而行的兩位男巫。
她好像誤入了什麼更高級的、全然並非巫師那些家長裡短、雞飛狗跳的日常生活的世界。哪怕是在魔法部一層ゝ,都不會有這樣微妙的關系吧?
詹妮佛顫抖了一下,又發現號稱要來送她的兩位男巫絲毫沒有注意到她,她是什麼存在感極低的人嗎?
「我始終不明白,西弗勒斯,你對我的那種隱隱的敵意是怎麼來的?它甚至可以追溯到你還沒入學的時候。」紅發男巫率先開口,「我可以這麼稱呼你吧?雖然在征求你同意之前,我就已經這麼叫了。」
斯內普極快地盯了他一眼。「相比另一位來說已經好很多了。」他冷笑道。
「的確如此。」紅發男巫坦然承認,「你對我沒有惡意,你似乎只是覺得我很煩。」
「哪怕是你,也不能強求每一個男巫都愛你。那樣即便是巫師的身體也會承受不了的,不是嗎?」斯內普立即惡意地回了一句。
我的天啊!梅林啊!詹妮佛瞳孔地震,下意識捂住了嘴。天啊!天啊!!
紅發男巫被他氣得回頭瞪了一眼,但並未反唇相譏。「我想你對我和蓋勒特的……呃,具體分工有所誤會。」他不甘心地小聲咕噥了一句。
「想多了,我並沒有。」斯內普的聲音裡帶有明顯的笑意,似乎讓紅發男巫吃癟是一件能取悅到他的事。
這是什麼四角戀愛啊我的老天!詹妮佛已經開始在心裡琢磨著哪位作家老師的風格比較合適了——巫師愛情文學確實不該局限於幾百年來麻巫戀那老一套了,該來點兒新鮮的不是嗎?比如,性別。
紅發男巫惱羞成怒地「哼」了一聲,他們就又不說話了。詹妮佛有些失望,跟著他們上到五樓魔咒傷害科,方才幫助過她的那位治療師剛好開會回來。
「鄧布利多!怎麼是你?」他舉手招呼,「你回來了,這次還走嗎?」
「我親愛的蘭斯洛特!」紅發男巫與治療師交換了一個擁抱。
原來他就是阿不思·鄧布利多。詹妮佛默默地想,自己果然是誤入了學霸的世界。其實她入學時鄧布利多早就畢業了——每一個都是,但這不妨礙教授們口頭禪似的委婉嘆息:「如果阿不思還在,他就會……」
「阿利安娜還好嗎?」蘭斯洛特繼續寒暄,「她是不是該結婚了?」
「我打算明天去看她,明天是旬休。」鄧布利多嘆了口氣,「她好像不打算結婚,她覺得一旦有了自己的骨肉,她就沒辦法公平地關注、對待每一個小孩了。」
蘭斯洛特啞然。
「我還想看看默然者血統會不會遺傳呢……」他小聲說道,有些失望,「看來我只能指望阿不福思——」
尷尬的死寂在蔓延。
阿不福思·鄧布利多,在學校時可能沒有哥哥那樣起眼。但近幾年誰不知道他呢?他先是被指控用漂浮咒操縱花瓶謀殺了一位麻瓜牧師,後來不知怎麼無罪釋放……又被指控頻繁騷擾倫敦郊區一處麻瓜女性聚居的場所,嚴重威脅《保密法》。
連他妹妹的事業都小小地遭受了一次波及。想想看吧,哥哥是這麼個人,妹妹能正常到哪裡去?偏偏能為弟妹佐證的、楷模般的大哥又不在。
要是被巫師們曉得阿不思·鄧布利多取向特殊……估計阿利安娜·鄧布利多要用結婚生子來挽救自己的幼兒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