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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綜恐)強者是怎樣煉成的》作者:老肝媽【完結+番外】

第46章 狂暴巨獸 芝加哥的狂戰士

  那是一個普通的夜晚。

  不普通的是,熱河一帶的血蘭花已經吃完。

  從外圈到內圍,從沿岸到洞穴,舒適的高溫和肥沃的土壤確實為血蘭花的常開不敗提供了最佳條件,可再多的花也會有吃空的一天。

  阿薩思不是綠蟒,她的消化能力更強,新陳代謝也極快。

  綠蟒一頓吃飽,能在洞穴裡窩上幾個月。不再捕食,只待消化,而這段漫長的空白期正好供血蘭生長。

  等它消食完畢,血蘭又是密實一片。飢餓的綠蟒會重復上述步驟,接著,它就自然而然地被困在洞穴裡,不會對亞馬遜的生態平衡造成太大的威脅。

  可阿薩思不同,她不是吃一頓能扛幾個月的巨蟒,而是吃飽了也只能頂幾小時的恐龍。

  都說「劇毒之物五步之內必有解藥」,大自然用血蘭花絆住了綠蟒,卻控制不住阿薩思這個大胃王。

  她一頓要吃半噸食物,血蘭不僅生長周期跟不上,數量也不夠造。即使它拼盡全力、發狠生長,也架不住阿薩思把它的根莖都舔禿嚕了。久而久之,血蘭的數量愈發減少,直到最後一朵被阿薩思吃掉。

  完了,地主家沒了糧,阿薩思抱著憂慮入睡。

  她計劃好了,明天一早起來就去覓食,看看亞馬遜還有多少能填飽肚子的東西。實在不行,她就離開森林去找人類,或是順著河道進入大海,總之,她會想法子養活自己,畢竟世界那麼大,缺她一口吃的嗎?

  誰知一覺睡醒,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晨曦微露,第一縷陽光透過厚厚的雲層打入森林,浮塵共著光影,散射成漂亮的丁達爾效應。

  「地球之肺」開始呼吸,負離子活躍的空氣順著氣壓差湧入洞穴,在美好的晨光中,阿薩思睜開了眼。

  「嗷」一聲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阿薩思甩甩頭,先進熱河衝洗了臉。

  說起來,她也不知道是怎麼養成的習慣,她每日的睡前醒後必做清潔,出去散步日常檢查花田,有熱河暖胃就堅決不喝涼水。

  初始,她以為這是本能在驅使她規避寄生蟲,直到她看見人類也是早晚洗漱。

  之後,她以為這是受人類影響而養成的習慣,可她又發現人類不喝熱水。

  對,無論是土著還是外來者,他們都沒有喝熱水的習慣。

  土著會就著山泉直飲,外來者會努力創造條件喝一杯冷咖啡。整座森林裡只有她一個愛喝熱水,這是為什麼?難道喝熱水可以變強嗎?

  拋去無用的思緒,阿薩思迎著陽光出了門。

  她沿著熱河一路前行,看著被吃禿嚕的花田,頓感淡淡的憂傷。

  不知自然界裡有沒有擅長種植的動物,她挺想跟它們建立「互利關系」的。她的爪子只適合破壞,不適合種花,能把血蘭養到現在還不死,她已經盡力了。

  如是又走出一段距離,她漸漸出了熱河的內圍。恰在這時,不知從哪兒吹來了一陣干燥的風,不僅吹散了雨林的水氣,還吹熄了熱帶的溫度。

  嗯,怎麼回事?

  動物的本能對環境的變化十分敏感,阿薩思只是吸了幾口氣,往前走了段距離,便察覺到不對。她發現周圍的樹木換了樹種,濕潤的土地變得干硬,就連身畔的溫水也消了熱氣,變成一條陌生的小溪。

  怪了。

  這是在森林?

  對,仍是在森林裡,氣味不會騙她。

  這是在亞馬遜?

  不,這不像是亞馬遜,也不像努布拉島,反倒像是一個全新的地方。

  她能感覺到它是干燥的,比不上雨林的濕潤;她能體會到它是變化的,也比不上雨林高溫。鱗片上的露水緩慢蒸發,它們本是張開縫隙在散熱的,如今卻全閉合了保暖,提醒她溫差有變。

  阿薩思謹慎地打量四周,又回首看向來時的路,卻見熟悉的闊葉雨林早已不見,竟已轉換成高大的針葉樹和大量冷杉。

  她仰頭輕嗅,空氣中已沒了熱河與花田的氣味;她低頭觀察,水域裡已沒了大魚和幼蛇的尾影。

  變了,又變了,這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在海中追船,結果「游」到亞馬遜;第二次是在林中散步,結果「散」到了另一座森林。

  見鬼,她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有什麼根源或觸發條件,只知道每一次環境轉變時她都在現場,她都是清醒的。

  就那麼一瞬間,就這麼一眨眼,她一頭20噸重的恐龍就被「搬」進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並且她毫無准備!

  假如一次是巧合,可第二次呢?

  多次的巧合只能是必然,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同樣的情況會發生第三次呢?

  她會去往哪裡,該在何處安家,能吃到什麼食物?不確定的未來增加了阿薩思的不安全感,她在原地佇立許久,好半天才重新抬步,打算先看看森林裡有什麼。

  小心為上,萬一這兒也有什麼龐然大物呢?

  她做好偽裝隱入樹木,一邊尋找食物,一邊打算圈起新的領地。

  *

  阿薩思沒有想到,這片森林看上去物產不豐,實際上非常富饒。

  它有雪山山脈,有廣袤草原,有幽秘叢林,有寂靜湖泊,幾乎能支持各種野生動物的生存,也是她理想的棲息地。

  在這裡,四季分明,地形多樣,植被遍地。她看到穿梭在林間的麋鹿,嗅到成年美洲獅的氣息,瞥見黑熊與灰熊爭奪獵物,還遇上了肥美的鹿群,以及一批在山腳下吃著水草的野馬。

  麋鹿重八百磅,美洲獅重兩百磅,馬鹿重三百磅,而一匹野馬足有千磅……它們數量眾多,繁衍又快,簡直是天然的「耗材」。再加上易於捕捉,阿薩思知道從今往後的食物有了著落。

  她走了整整一天,沿途吃了個飽,也沒遇到什麼對手。

  待日薄西山,她既沒走出森林也沒碰到人影,由此她明白,新地方不僅適合她奔跑,還適合她長居。

  當落日被群山吞沒,夜間的溫度便降了下來。

  鱗片服帖在她身上,為她保持溫暖,阿薩思找了個落葉多的地方休息,正打算享受安逸自由的叢林生活,卻不料在頭頂的深色夜空中,一陣飛機掠過的聲音隆隆響起。

  她一頓再抬頭望去,就見一架閃爍著光點的飛機掠過萬丈高空,筆直地飛往南方。

  她記得,天上飛的鐵鳥全是人類制造的東西。

  所以,額,人類?新地方又有人?

  阿薩思:……

  不知為何,當奇怪的經歷和「人類」聯系在一起,她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努布拉島有人類,於是混種恐龍出籠了;亞馬遜雨林有人類,於是超級巨蟒出現了。可見,只要是森林、動物和人類這三個詞組合到一起就准沒好事,而現在,森林和動物有了,就差來個人了。

  阿薩思決定藏好自己,避免與人相遇。可她在第二天還是高調地占據了一片山谷,還大吼一聲表示這地盤是她的。

  好在森林夠大,她的聲音雖在山谷回蕩但並未傳出很遠,不然她一定會在幾天內見到前來探查的人類。

  之後的一個月,阿薩思一直在熟悉森林的環境,確認身邊可食用的物種和植物,以及尋找可能存在的大體型對手。

  可是沒有,一個也沒有,這片地區的所有動物都是「無害」的,它們全是她的食物。

  只是阿薩思並未安心,她暫時離開山谷,隨意挑了個方向前進。一直走,沒回頭,有水就喝,有食物就吃,有覺就睡,大概走了十天半月,她才總算來到了森林的「邊境」——之所以說是「邊境」,是因為她看到了人類的痕跡。

  一條長長的公路穿過森林,沿路扔著煙頭和酒瓶。順著公路邊的叢林溜達,她在幾公裡開外的地方看到了一塊路牌,上面寫著「懷俄明州·派洛特野馬管理區」。

  懷俄明州?

  什麼地方,沒聽過,似乎跟努布拉島和亞馬遜都沒關系。

  阿薩思沉默了會兒,終是放棄了繼續探索的想法,甩尾返程。

  她覺得已經足夠了,經過長途跋涉,她確定這片森林大到夠她生活,食物多到能養她余生,還明確了她與人類的界限在哪裡。

  接下來,只要人類不越界,她就不會主動進入他們的世界。希望人類識相點,別來打擾她平靜的生活,不然又一個「服務區」將化作廢墟。

  阿薩思回到了山谷,安穩地住了下來。

  *

  成長總是伴隨著煩惱,成年更是痛苦的根源。

  阿薩思沒想到,她有朝一日也會面臨這樣的困境,自打進入成年期後,她的軀體像是定了形,幾乎沒再長過了。

  或許她不該為此發愁,每一種生物都會有成長到「定格」的一天。

  比如她認識的那四只迅猛龍,吃得再多也只有那麼點;比如她熟悉的那頭霸王龍,邁入老年期還依舊是成年時的體型。

  她跟它們是一樣的,哪怕她是混種恐龍,也有不再長大的時候。她應該接受,也該承認,可她仍是忍不住難過,同樣吃了那麼多血蘭花,憑什麼那條綠蟒的體型比她大?

  難道她一輩子只能是這麼點了嗎?

  阿薩思心情不佳,連帶著胃口也不好,一餐只吃得下一頭馬鹿。但她的調節能力不錯,喪了幾天便恢復常態,再次投入到訓練之中。

  她想開了,如果實在長不大,那就讓自己變得更強大。只要實力跟得上,以後單殺綠蟒一定不在話下。

  是以,阿薩思再度進入了自律日常。

  她會沿著山腳奔向山頂,也會順著山脊練習滑翔。得虧她骨頭硬,耐摔耐造,否則她早在學習滑翔時撞死在山上。

  沒有飛行的條件卻偏要飛行,她勇得相當不要命。可她不在乎,比起沒命,「弱小」和「無能」會讓她更難受。

  經過持續不斷的練習,阿薩思學會了「收斂鱗片加速」和「舒展鱗片緩衝」兩個新招。又過了幾天,她開始嘗試「舒展部分鱗片」改道和轉向的技法,並很不幸地在懸崖上撞得頭破血流。

  傷得重了,她一連幾天沒有訓練。一朝康復,她又馬不停蹄地奔赴山巔。

  從某種程度上講,阿薩思比人類還作死。可在大方向上,「作死」的絕技顯然是人類更勝一籌。

  *

  地球低軌道區域,「雅典娜一號」空間站微光閃爍。

  在一處空間極大的實驗室中,阿特金斯博士專注地配好藥劑,將半管淡綠色的液體注射到一只小白鼠的後頸中。

  一擊脫離,她收起實驗用品,封起生態箱開始觀察。與此同時,她的助手和同事們開始記錄小白鼠的變化。

  「狂暴計劃第201次實驗,5%濃度的病原體完成注射。」

  「五分鐘,白鼠的神經肌肉突出活度持續增加……白鼠體型增大……飢餓,進食兩倍於體重的食物……」

  「五十五分鐘,白鼠的血液生長激素已達到致命濃度。」

  「已停止生長,已終止暴力行為,實驗目標已死亡。即將啟動第202次實驗,目標『白鼠E98』,5%濃度的病原體正在配比。」

  心髒破裂的鼠屍被研究員取了出來,放入一處高溫處理箱焚化。而後,它的灰燼會被散入太空中,與無數星屑塵埃共舞,絕不會被陸地上的人發現。

  他們不會知道有人在太空中做著危險實驗,也不會知道一只白鼠能在一小時內長成狗的大小。

  「實驗失敗,又失敗了。」

  阿特金斯博士摘下口罩,心情很暴躁:「不對,一定是哪裡不對。不管怎麼稀釋,實驗品依然會死,沒有按理論上的軌跡成長……不,或許我一開始就想錯了?對,為什麼一定要稀釋液體呢?」

  她沉吟片刻:「或許不應該稀釋液體,而是應該增加濃度?」

  沒有猶豫,科學家的想法瘋狂,行動力更是爆表,她立刻著手實驗:「啟動第203次實驗,目標『白鼠E99』。這一次濃度由你來配比,費裡,比之前增加1%就行。」

  深空中,沒人看見實驗的恐怖,也沒人聽見白鼠發出了野獸一般的咆哮。隨著注射液濃度的增加,它的體型在三小時內不斷變大,漸漸超出了科學家的預期。

  「開始失控了,解決它!」

  他們按下了按鈕,生態箱中噴出一陣氣體,沒多久就殺死了失敗的實驗品。之後,鼠屍被取出用於解剖,而在下一次實驗中,他們再次增加了濃度。

  「極端基因編輯……這個實驗要是成功了,人類將進入『超級人類』的時代。」

  對他們來說,進化的序章已經開篇。


第47章

  懷俄明州的森林面積約有890萬英畝,不大,遠比亞馬遜雨林小得多,卻也不小,能裝下一整個比利時的國土面積。

  它植被茂盛、樹種繁多、地形不一,由高空往下俯瞰,樹齡幾十年到幾百年的巨木連綿成深綠的林海,猶如一床大被蓋下,讓萬物同眠。

  一般而言,像這種遮掩嚴實的原始森林罕有人至,人類不入其中,根本不知道裡頭有些什麼。

  平時,除了動物學家、生物研究組或是獵人,也只有拋屍的凶手敢在附近徘徊。理論上講,只要阿薩思不主動露面,人類很難發現她的存在。

  可有人的地方就有意外,從一條人造的公路穿過森林起,阿薩思的生活痕跡被發現已成了一種必然。

  她需要進食,需要狩獵,在追逐獵物的過程中會留下腳印,在吃飽喝足後會留下殘骸,更會在巡視領地時留下糞便。

  起先,是一位合法持證的獵人在狩獵麋鹿時察覺到了問題。

  據悉,他在進入森林後一直追著麋鹿的線索走,結果越是深入,發現麋鹿的腳印越亂,鹿群像是遭到了什麼大型食肉動物的襲擊,在頃刻間「四分五裂」,逃得不知所蹤。並且,他在湖泊邊緣找到了一堆散碎的麋鹿屍體。

  檢查片刻,他只覺心驚肉跳,連忙報警。

  可等警方抵達現場看到麋鹿的殘骸,只覺得萬分不解:「嘿,伙計,我接到你的電話時還以為你發現了一袋碎屍,結果你告訴我只是死了一頭鹿?好吧,我們或許該查查是什麼動物吃了它,然後再把『凶手』銬起來帶走,關進監獄?」

  同行的警員笑出聲,這裡是森林,麋鹿被吃多正常啊,難道他們還要干涉食物鏈的常態嗎?

  但獵人的表情卻很嚴肅:「我沒有開玩笑,先生,這件事情非常恐怖,或許會危及附近社區的安全。」

  他指著鹿屍:「我用我22年的狩獵經驗發誓,這是一頭成年雄性麋鹿,體重在700磅到1000磅之間,非常健康,絕不會被輕易殺死。」

  警官:「是的,它很強壯,但或許它不幸地遇到了帶崽的母熊。」

  「可熊不會留下這樣的爪痕和牙印。」獵人從殘骸中翻出麋鹿的頭骨,「看到了嗎?從頸部一口咬斷,干脆利落,起碼有4萬牛頓的力道,懷俄明州什麼時候有這種咬合力的動物了?」

  「剩下的鹿皮上留著爪印,又長又連貫,是一口氣劃下的。我想,它應該是用爪子把麋鹿撕成了兩半,再吃光了鹿肉。」

  「說到鹿肉,這才是最可怕的。」獵人像是在講鬼故事,「殺死麋鹿的動物一口氣吃了700磅及以上的肉吧?也就是說,它的進食量在半噸左右。」

  「先生,你覺得什麼樣的動物會一頓吃半噸肉呢?」獵人的眼神黑沉沉的,「我想,我們該離開了,現在馬上,呆太久會留下氣味的。」

  警官聽的一愣一愣,為驗證獵人話中的真實性,他們把鹿屍帶了回去。

  誰知不鑒定不知道,一鑒定嚇一跳,還真被那位獵人說中了,內容幾乎分毫不差。

  鑒於誰也說不清到底是什麼動物吃了麋鹿,人心多少有些惶惶。

  為了不引起恐慌,警方發出「禁獵」通知,不允許活人再靠近森林。他們正打算組織人手去林中查探,看看到底來了哪個大家伙——無獨有偶,在接下來的半個月裡,有關「懷俄明州有怪物」的傳言又多了兩例。

  是日,警方接到報警,說是住在森林邊緣的社區外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腳印。

  「發現腳印的人是我的兩個孩子,上帝,他們一個五歲,一個三歲,已經做了好幾天噩夢了,每天都在睡前問我『媽咪,世界上有沒有怪物』?」

  報警的女人道:「他們只是抱著船去玩,很快在濕地附近發現了一個新的水窪,它看上去像個腳印。我沒在意,孩子們總是想像力豐富,可等我過去後……哦上帝,那真是個腳印!」

  「一腳能踩出一個水窪,這水窪還能供孩子們玩遙控船,是怪獸嗎?先生,我們想搬家了。」

  紙終究包不住火,即使警方持續封鎖消息,該事件也在一定程度上發酵起來。

  直到某日,拉勒米高中·無人機社團的八位青少年來到安全區做課題,不料在操縱無人機時拍到了一段匪夷所思的畫面。

  他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求助老師,而當他們的老師將視頻發給一位教授求解時,這件離譜的事才愈演愈烈。

  視頻長達三分鐘,離譜的鏡頭卻只有六秒。

  但取這六秒,所有人都能看到「樹木」晃動了起來,深綠的顏色上浮起了一頭巨獸的影子,看上去像極了滅絕的恐龍。它似乎朝無人機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即消失在層層林海中。

  現身得突兀,消失得突然,仿佛是他們的錯覺。

  可將視頻結合最近的傳言看,大部分人心中都生出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不會吧,懷俄明州真有怪物,還是只恐龍?

  「假的,一定是假的!」推特上的用戶言之鑿鑿,「說吧,到底是哪個劇組在懷俄明州拍電影,實物道具做得很不錯。」

  「真的,肯定是真的!」有人怨氣爆棚地說,「怪獸終於要毀滅世界了嗎?真好啊,我可以結束這份該死的工作了。」

  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按電影劇情,第一支敢死隊進入森林尋找它,全被它吃掉了。接著第二支隊伍會繼續前進,死到只剩一兩個人再與它同歸於盡。如果要拍第二部,它一般能活下來,而且有90%的可能發生變異。」

  唯有華裔留子發出了不同的聲音:「這個森林挺大的,可以挖到野菜吧?好想吃小龍蝦……」

  只是,人類的紛擾終究與阿薩思無關。

  在察覺自己有暴露的可能後,阿薩思離開了住了兩月的山谷,進入山脈找了個新窩安住。

  或許離開是正確的選擇,在第三天傍晚,她看見多架直升機從山脊上掠過,在偌大的森林上空徘徊,久久不曾離去。

  阿薩思做好偽裝、調節體溫,身軀幾乎與四周的岩石融為一體。而直升機一來就是七天,每天幾個小時,卻從始至終沒有發現她的身影。

  由此,阿薩思明白,人類引以為傲的科技力量也有不逮的時候,它們無法發現她,也欺騙了人類的眼睛。

  之後,人類沒再來過森林,風波似乎平息了,可又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暗流在湧動。

  果然,人類對她的行蹤並不死心。在一周後的深夜,一架沒有任何標識的直升機飛進了森林,好巧不巧地停在阿薩思的山頭。

  飛機上走下一隊人高馬大的雇佣兵,為首的男人舉著夜視儀,用著對講機,給予另一端的人回話:「克萊爾,我們到了。」

  「停在山脊上,這塊區域視野開闊,可以看到一整片森林。」

  「目前來看裡面沒什麼東西。」

  阿薩思伏在亂石上,斂聲屏息。雖然他們在山上、她躺在山窩,二者之間有著不短的距離,但以她的耳力依然能探到他們的底細。

  白天的人類是專家組,來得光明正大;晚上的人類是雇佣兵,來得悄無聲息。看來他們心不齊,不是同一批。

  專家組聯系的是「管控局」,雇佣兵聯系的是「克萊爾」,看來前一個給團體工作,後一個給私人工作,但目標應該是一致的,都是為了找她。

  不過,她好奇他們的動機和目的。

  由於她的體型龐大,隱蔽極佳,人類往往會把她與巨石混為一談。但這幾個雇佣兵似乎有點本事,大概是出生入死的事做多了,對危險有一種本能的覺知力,他們總覺得山上不安全,好像被什麼東西盯著一樣。

  手電一通亂掃,沒發現異樣,雇佣兵頭子·伯克這才放了心,繼續道:「山上也沒可疑的東西……收到,我們會在這裡呆一晚看看動靜。」

  說著,他們感受著風向,從直升機上取下一桶豬血,全噴灑在周圍。血氣的腥味順著風朝森林擴散,一下子傳出很遠。

  伯克:「好了,等吧,讓我們看看哪只野獸會爬上來。」

  嘴刁的阿薩思嗅著血味,嗤之以鼻。就這還想引她上鉤?他不如給自己放放血,沒准人味太濃還會把她熏走。

  「老大,所以這次的任務是……抓恐龍?」隊員拉塞爾發出疑惑的聲音,他實在無法理解這麼抽像的任務,「可是恐龍早就滅絕了,哪來的恐龍?」

  伯克:「『恐龍』只是個名稱,克萊爾要的那只動物不一定是恐龍,但一定是大家伙。」

  「別忘了,她的實驗室對這些特別的生物很好奇。只要滿足她,我們就會有源源不斷的錢。」

  拉塞爾:「她的實驗室要大家伙做什麼?」

  伯克:「誰知道呢?或許跟她的『病原體』有關。」

  再多的信息他們沒有透露,山上只剩漫長而沉默的等待。可即便信息量少,阿薩思還是聽出了「一回生二回熟」的味道。

  得,有錢的克萊爾、有生物的實驗室、陌生飼料「病原體」,這些跟有錢人西蒙、造恐龍的吳博士、高頻詞彙「蠍暴龍」有什麼區別?簡直是要素齊全!

  她幾乎能預見接下來的事了,是不是實驗品馬上能從實驗室跑出來?

  不會吧,這次又是什麼?

  她要不要整出點動靜順勢讓他們帶走,然後一步到位滅了實驗室?

  所幸,她還沒有動作,雇佣兵又開始了交流。大抵是等待太無聊,他們的話題總算深入了點。

  「是血灑得太少了嗎?沒有一只動物爬上來,不是說夜晚是覓食的時間嗎?」

  「可能豬血不對它們胃口,算了,再倒幾桶。」

  接連幾桶豬血灑下,血味愈發濃郁,可對阿薩思來說,他們這麼做只是徒勞,等待也是白搭。

  動物對危險的覺知力可比人類強太多了,這地方只要有她在,哪怕堆滿了麋鹿的屍體,食肉動物也不敢上來。除非她離開,她允許,她放過,它們才敢小心翼翼地分一杯羹。

  是以又過了許久,他們的策略依舊不起作用,令人十分費解。

  他們打著手電四處掃視,光線多次由上至下地照過她的脊背,可這一大塊巨物總被他們當成岩石忽略。

  末了,連伯克也深感疑惑:「難道它們真的不喜歡豬血?」多要命,野生動物也挑食嗎?可換成牛血成本更高,該死的!

  隊員埃文:「看來今天的任務失敗了。」他擦拭槍械,「抓動物我們不擅長,如果任務多次失敗,那個實驗室會接手這個任務嗎?」

  伯克:「不會,他們不能。」他仰頭看向夜空,「那個實驗室在天上。」

  天上?

  這個地點一出,阿薩思即刻止住了動作,安靜地當一塊岩石。

  對嘛,人類把實驗室建在天上的做法才聰明啊!這麼一來,就算有實驗品出逃,也會在出逃後墜落而死,她不就能撿現成的吃?省了多少事。

  挺好的,她只要保障自己不被抓住,就能過上安穩自由的日子。

  *

  雇佣兵守了大半夜,聊著阿薩思聽不懂的黃段子,一無所獲。

  最終,他們在天亮前飛入森林「努力」了一把,隨後直接離開。

  自他們離去,人類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沒再來過,而阿薩思也再度從山脈轉移到山谷,過起了平靜的日常。直到,一位名叫「凱特·考德威爾」的女孩闖進了森林,她背著簡陋的工具和武器,憑一己之力搜著蛛絲馬跡摸到她的巢穴——

  她,居然有本事發現她!


第48章

  棲居懷俄明州的第三個月,末,風帶來了陌生人的氣息。

  阿薩思自山谷中仰頭,迎風深吸了一口。大量氣體裹挾著人類散發的信息素湧入她的鼻腔,傳達給大腦和身體。一瞬,掠食者的本能就告訴她,「獵物」孤身一人,年輕健康,無毒無威脅,可以吃。

  當然,她對吃人沒興趣。

  她只是出於掠食者的本能,打算去「會一會」那個敢闖進她領地的家伙。

  恰逢林風吹來,森海起伏不平,阿薩思的長尾隨著林木搖曳的方向一擺,鱗片立刻泛開深綠色的漣漪。眨眼,她像一滴水融入海洋,像一片葉落進森林,龐大的身軀竟是消失不見了。

  隱約間,只能見到林海中有一塊同色的「圖層」在緩慢穿梭,逐漸往湖泊的方向移動。

  她收斂了力道,走得悄無聲息。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獵手,她絕不會在狩獵時落地有聲,即使她的體重有20噸。

  循著人類的氣息,她來到了一處嘩嘩作響的溪流邊。聽著人聲,她伸出爪子撥開林葉,露出一只豎瞳隱秘地注視著。葉片沙沙,混著風聲,坐在水邊的人正全神貫注地說著話,沒有發現異常。

  那是一個女人,血氣十足,活力健康。她有一頭黑發,眼中有光,皮膚與亞麻一樣是咖色,要是除去礙事的衣服,倒是挺適合融入夜色狩獵的。

  但顯然,她沒什麼狩獵的經驗,可能走到這裡也是全憑運氣。

  不然,一個有生存經驗的人怎麼會在這荒無人煙的野外跟人爭吵,還越來越大聲?

  她抓著手機,情緒幾乎是失控的:「聽著,利恩,我不在乎這份工作,我可以重新找一份工作,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對,沒錯,我入過獄,我有案底,我的聲譽早在幾年前敗壞了,能找到一份在實驗室做助手的工作簡直是對我的恩賜!可是我受夠了!我寧願去刷盤子,去掙那可憐的幾美分,我也不想和一群蠢貨共事!」

  「利恩,你明明知道『病原體』出自我的手,為什麼還要阻止我?」

  她崩潰道:「懷俄明州的森林裡出現了一頭巨獸,你知道嗎?不,那不是特效,相信我那不是,巨獸真實存在!」

  「是克萊爾·懷登!一定是懷登姐弟對某一種動物使用了『病原體』,所以它才能長這麼大……我在找它,不要阻止我,利恩……」

  她要找到它,記錄它的真實影像,向全世界揭露懷登姐弟做反人類實驗的罪狀。

  她並不怕死,或者說,她從踏進這座森林尋找怪物開始就做好了死的准備。

  畢竟「病原體」出自她手,一切由她開始,也該由她終結。被「病原體」改造過的怪物有一只就夠了,但凡多幾只這世界都得完蛋,她必須為全人類及時止損。

  「抱歉,利恩,我要節省電量,我有需要傳遞的東西。」她冷靜下來,「不回去,我已經在森林中了……手機是特制的,信號很強,你不用擔心我求救的問題。那麼,再見。」

  她吐出一口濁氣,在溪邊坐了良久,舀了水往臉上拍:「加油凱特,找到它,它一定在附近。」

  凱特?

  阿薩思記住了這個名字。

  不是因為名字好記,而是對方與所謂的「病原體」有關。她雖然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東西,但她抓重點的能力一向很強。

  當「病原體」與「長這麼大」聯系在一起,她能不打起一百二十分的注意力?

  凱特離開了水域,靠著一個指南針往森林深處進發。阿薩思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結果發現凱特有幾分本事,並不是全靠運氣找她。

  她先找到了麋鹿出沒的地方。

  沒多久,凱特找到了她的排泄物,並取出一張地圖寫寫畫畫。

  她把地圖攤在石頭上,接下鞋帶固定在畫的點上,以手指丈量鞋帶,截取一段為半徑畫圓:「糞便在這裡,假設半徑10公裡……」

  大型食肉動物常會在「標記物」的幾平方公裡到上百平方公裡的範圍內出現。想找准它們的行跡,只需要以第一堆糞便為圓心畫個圈,再找到第二堆糞便畫個圓——兩個圓疊加的點,多半是動物出沒的地方。有時候為了明確範圍,大可以畫第三個圓。

  工具都是現成的,地圖、鞋帶、指南針和頭腦,她就不信找不到它!

  凱特一邊計算一邊尋找,一路是出奇得順利,完全不受動物打擾。一開始,她以為是自己運氣爆表,被幸運女神眷顧著走到了深處,可就在某個瞬間,她突然意識到不對——

  鳥鳴!

  對,多麼奇怪,在原始森林中她怎麼會聽不見鳥鳴聲?一路走來連蟲子都不敢吱聲,這完全不科學!

  大腦急速運轉,凱特在極短的時間內推出兩種可能,一是懷俄明州的森林裡沒有鳥,這說法比她明天當上總統還不靠譜;二是……是她進入了掠食者的地盤,或者她早就被掠食者跟蹤了。

  凱特頭疼:「哦上帝……你在開玩笑嗎?」

  鳥類是沒有人類的頭腦,但人類對危險的探知能力遠不如鳥類,她懂。是她太粗心大意了,光顧著找,沒顧著安全。

  這下好了,她在明敵在暗,她跟死亡臉貼臉。

  凱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無論周圍有沒有掠食者在窺伺,她都裝作無事發生般取出地圖,再次塗改起來。

  「山谷……是在山谷嗎?」她突然出聲,又抬步往前跑去。

  綴在她身後阿薩思一愣,眼見這人類找到了她的巢穴,還加速奔了過去——她也不自覺地往前跨出了一步,畢竟追逐獵物是掠食者的本能。

  可本能害她,她被坑了,她居然被一個人類擺了一道!

  只見前方跑出一段距離的凱特突然回身,手中舉著一只手機,打開了錄制模式。緊接著她就清晰地看到,後方密集的樹木中有一塊「圖層」平移了出來,勾勒出絕無僅有、威武霸氣的成年恐龍身形……

  隨著「圖層」的移動,她的雙眼緩緩瞪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死死盯著屏幕,又從屏幕移到了不遠處,就見一頭巨大的擬色恐龍朝她走來,一步一步,發出沉重的悶響,猶如雷擊。

  她的心跳突兀加速,血液沸騰不息,腎上腺素瘋狂分泌,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催促著她快跑!

  可惜,科學家多出反人性的怪咖,她也是如此。她竟是舍不得從這頭恐龍身上移開眼,哪怕它只要再上前幾步就能吃了她。

  上帝啊,這是多麼完美的殺器,也是多麼驚艷的造物!

  它為她而來,一副從容松弛的姿態。長尾於身後優雅一掃,它周身的鱗片共森海泛起波浪,眨眼化作了銀色。它不斷靠近,又在恰當的距離停下,它不急著進食,反而是在觀察?

  觀察……凱特仰頭,對上了恐龍棕黃色的豎瞳。她看見她在豎瞳中的倒影,眼露震驚,臉上卻是帶著笑的。

  她是……笑著的?

  阿薩思難以置信,都快被「吃」了這個人類還笑得出來,她是不是有什麼大病?

  一人一龍就這麼林間相遇了,她們彼此對視,一個懶得動,一個不敢動。

  大抵是膚色加成的好感,阿薩思對土著的「近親」態度溫和,不打算嚇唬她或者吼她。誰知土著的「親戚」跟土著的膽子一樣大,這個凱特竟主動伸出手,哆嗦著靠近她的鼻孔。

  她的聲音都有點發抖:「別、別怕,聞、熟悉我的氣味,我、我沒有惡意……」

  據她所知,接近一只陌生的動物動作一定要慢,要讓它覺得她毫無威脅。等靠得足夠近了,她可以朝它的鼻孔吹氣,或是感受它的氣息——呼吸的交換可以建立起初步的信任,但前提是對方沒有對她「越聞越香」。

  這無疑是一場豪賭,可凱特瘋狂地押上了全部!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麼做,但這頭恐龍沒有在第一時間攻擊她是真,尾隨她卻沒有吃她也是真!甚至,它至今還沒傷害她,在她轉身逃跑的那一刻。

  凱特喃喃自語:「實在是太神奇了,世界上居然有恐龍。」她的手又往上夠了點,「……食肉動物,卻克制住了追獵的本能,是吃飽了嗎?」

  凱特像個瘋子。

  她一直站在她的下方沒有挪步,固執地仰望著她。

  有那麼一瞬,阿薩思覺得蘇珊、亞麻的身影與她交疊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凱特有著亞麻的外貌和蘇珊的性子,難免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鬼使神差地,阿薩思低下了頭。

  一如她允許蘇珊和亞麻的接觸,她讓凱特碰到了她的鱗片。這是她對故人的懷念,也是她對新人的寬容。

  她欣賞膽大明智的人類,或許是因為她也需要朋友。畢竟蘇珊說過,智慧生命需要陪伴,長久的孤獨會令心智出錯。

  左右只有一個人,她姑且留她一段時間。

  誰知,凱特的膽子是真不小。她居然背對著她,背對著一頭食肉動物,還舉起手機拍了一張合照。

  「這絕對是歷史上最酷的合照了!」

  她跳了起來。

  阿薩思:……

  長甲伸出,她勾住凱特的衣服將人輕松提起,朝一處安全的水域走去。之後,她一甩爪子把她扔進湖裡,甩尾回了巢穴。

  她知道,凱特的手機一定報廢了,因為她聽見了她「悅耳」的尖叫。

  不過這與她無關,她只是一只什麼都不懂的恐龍。

  凱特出不去就只能留下來,而人類在無助時最容易自言自語,她應該能從她嘴裡得到更多的信息。


第49章

  手機進水,卒。

  凱特搗鼓了半天,無果,便在一聲「fuck」中結束了維修進度。

  「好吧,好吧,我的運氣真是一如既往的該死!」凱特伸手抓頭發,狂撓,「全濕透了,火柴也是,我該怎麼生火?」

  懷俄明州的森林晝夜溫差極大,受地形和季風的影響,白天或在20至30度,到了夜間也會降至0度或更低。

  沒有鐵打的體質和足夠的工具,人類鮮少能在原始森林安度一晚。像現在,凱特渾身濕透、用具報廢,即使不吃人的神奇恐龍允許她進入山谷過夜,她也不知道這一晚該怎麼熬,大概是只能硬撐了。

  太陽落山,氣溫逐漸降低。

  為了自救,凱特捧來大量落葉堆在一起,專注地鑽木取火。可現代人的生存技能哪能跟土著比,她一通操作猛如虎,一看戰績二百五,忙活了大半天,木頭上竟沒有一絲煙。

  真罕見,人類既能聰明得萬裡挑一,也能愚蠢得各有千秋。與人相處,果然其樂無窮。

  阿薩思看夠了戲,自然不會讓凱特凍死野外。她低低地吼了聲,在凱特反應過來後才伸出爪子,把她撥到一邊。接著,她用尖甲在一塊木頭上劃拉、摩擦,幾下過後,火苗倏然竄起,驅散了寒冷與黑暗。

  在凱特震驚到三觀碎裂的眼神中,阿薩思還將落葉往火堆的方向攏了攏,她記得土著常用這個方法讓火燒得更旺。

  當橘紅色的火焰打上她的鱗片,溫暖吐信,令她回憶起了薩滿祭祀的時光。

  忽然,身邊傳來了吃驚的聲音,阿薩思轉過頭,就見凱特緊緊地注視著她,用一種不敢相信又不得不相信的語氣說道:「嘿,大家伙,你……擁有智慧?」

  凱特到底是一名科學家,她的反應力和接受度遠超常人,很容易理解和接納各種不合理的現像,而不是找「合理」的借口糊弄自己也愚弄他人。

  一如蘇珊很早看出了阿薩思的不同,凱特在經歷了「恐龍不吃人、會報復、會收留、會生火」的離譜事後,已經一百二十分地確定阿薩思非同凡響,絕不是一般的動物。

  多重巧合的積累只會指向必然,凱特篤定的眼神比火焰還要耀眼:「你是不是能聽懂我說話?」

  純粹的智者往往能透過現像看本質,屬於凱特的直球一擊正中要害,接或不接的選擇權交到了阿薩思手裡。

  她可以選擇不回應,只當一頭恐龍。

  但在過去的十多年裡,她的不回應成全了她的安全,卻也讓她錯失良多。

  她從未與蘇珊正式道別,蘇珊不知道她會書寫人類的語言;她從未主動了解過亞麻,一直是亞麻在努力地靠近她、解讀她,不讓她感到孤單。

  是否,她應該換種活法了?

  學著往前邁出一步,學著大方展露不同,學著不再獨自摸索。人與人是不同的,心與心是可以碰撞的,她或許可以嘗試著信任人類,她想她也承受得起被背刺的後果。

  去接受,去經歷,去相信……

  火光溫暖,眼神灼灼。拋卻外形,這只是一個靈魂與另一個靈魂的對話,人與恐龍大不相同,可智慧卻能讓彼此相通。

  大抵夜晚真會讓人做出「衝動」的選擇,在凱特既忐忑又期待的注視中,阿薩思沒有點頭,只是伸出爪子在地上劃過,刻下一個歪歪扭扭的「yes」。

  凱特:……

  寫完後,阿薩思雙爪交疊趴在地上,平靜地觀察著凱特的反應。

  不得不說人臉真是神奇,一丁點大小的肉配合五官居然能展露出這麼豐富的情緒。眼前的人類似乎在經歷一場暴風雨,她給她的感覺簡直快要碎掉了。

  誠如她所想,凱特真的快碎掉了!

  就這麼短短的一瞬,就一個小小的yes,凱特的大腦像是經歷了小行星的轟炸,三觀毀得如同末日廢墟,就連刻入骨髓的進化論都消彌個干淨,她甚至想穿越時空與達爾文對話,問問他對「恐龍有智慧」這件事怎麼看?

  「不可思議,難以置信……」

  凱特顫抖著雙手捧住臉,語調都激動地變了:「啊!你是奇跡,你是瑰寶,你是上帝!我的天,我的天!進化論要被改寫了,我的上帝!」

  這哪裡是恐龍,這特麼是整個科學界的鎮世之寶,是世界獨一的珍稀動物,是全宇宙無數個「不可能」堆出的唯一傳奇!

  凱特喃喃:「原來我經歷的所有不幸都是為了等到這一天……」

  一個沒忍住,她哭了出來。

  阿薩思沒有給予安慰,只是安靜地等她哭完。待發現她冷靜下來,既不著急聯系外界,又不發表高談闊論,也不構建「世界有恐龍後會怎麼樣」的理想,而是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

  阿薩思明白,這個人類的本質不壞。

  她跟蘇珊、亞麻一樣不再把她當作動物,而是看作了一個獨立的靈魂,給予認可與尊重。

  看來,她打聽消息不用再偷摸著了,她也可以大大方方地從人類那裡獲取想要的資料,表明自己的訴求。

  只是夜已經深了,有什麼事大可以明天再……嗯?

  凱特睡不著,興奮到完全睡不著。即使她千百遍地告訴自己「不要打擾對方睡覺」,可理智最終被感情吞沒,她圍著阿薩思團團轉,完全停不下來。

  「你有名字嗎?你叫什麼名字?我是凱特·考德威爾!」

  與人交流的感覺是新奇的,阿薩思沒想到,她只是往前邁出了一小步,人類就連滾帶爬地火速跑向她,還挺出乎意料的。

  不過她也明白人與人的不同,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她。是以,她也只給部分人破例。

  阿薩思的指甲在地上劃過,寫下了「資產」的英文。

  對,這就是她的名字,也是她全部的過往。

  凱特:「資產……你是被人類創造出來的生物?」

  她瞳孔地震,滿臉寫著無法相信,「不可能,無論是基因編輯、保護遺傳還是生物化學的領域,都沒有出過能復活恐龍的人物!是誰創造了你?我怎麼沒聽說過?哪個公司會放過這樣的天才?」

  她早已是基因編輯學的頂尖科學家之一,要不是遭受打壓,她現在也該是某個實驗室的首席。

  可她即便有「首席」的素養和知識儲備,還見過不少首席人物,可她從沒聽說過哪個首席科學家有復活恐龍的本事。要真有,對方跟「造物主」有什麼區別?

  只能說這問題問得好,阿薩思也想知道吳博士在哪,努布拉島往哪走?

  她寫下了「亨利·吳」,寫下了「努布拉島」,難得期待地看向凱特。遺憾的是,凱特告訴她從未聽說過吳博士,也不知道哪裡是努布拉島。

  沒有嗎?

  那就沒有吧……

  凱特:「資產?好吧,我總覺得稱呼你為『資產』不夠尊重,介意我給你起個新的名字嗎?」

  阿薩思有些懨懨,情緒不高便沒給回復。

  只是,她的沉默被凱特當成了默認,她兩眼放光地仰視著阿薩思宏偉的身軀,掃過那鬼斧神工的肌肉線條,再定格於她尖銳的爪牙、銀色的鱗片上。

  她能感受到她的強大,也斷言她就是食物鏈的最強。看著她在火焰中閃爍的光,凱特幾乎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一個名字:「阿瑞斯。」

  「阿瑞斯怎麼樣?」

  凱特笑道:「古希腊神話中的戰神,Ares,很好記吧!這個名字應該配得上你,喜歡嗎?」

  戰神阿瑞斯?聽上去是不錯,不過好聽的不是名字而是前綴。

  在被土著叫了三年「阿魯塔姆」的基礎上,阿薩思對人類怎麼稱呼她並不在意,左右只是個稱呼,他們喊他們的,她叫她自己的。

  於是,新稱呼「阿瑞斯」就被定下了。

  之後,凱特倒是想問一些事,但見阿薩思沒有交流的心思,終是沒敢打擾她。

  她把烤干的睡袋鋪在地上,哆嗦著鑽進裡頭。直到沸騰的熱血冷卻,她才發現森林的夜晚是真的冷,她的手已經凍僵了。

  「晚安,阿瑞斯。」她蜷成一團閉上眼,「祝你做個好夢。」

  阿薩思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沒作聲。

  掠食者不習慣有人睡在身側,除非熟悉對方的氣味。她與凱特談不上熟悉,可不知為何,她對她的靠近也沒有那麼排斥。

  看來,她與人類存在著更深的聯系,或許吳博士在創造她時多加了幾倍人類的基因?

  大有可能,吳博士畢竟是萬惡之源。

  *

  凱特從睡袋中醒來,頭重腳輕,她知道自己生病了。

  昨晚的經歷神奇得像一場夢,可她知道那是真的,她的人生從昨夜開始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明白,懷登姐弟尚且沒有對地面上的動物使用「病原體」,他們的實驗應該仍在空間站進行。可「暫不使用」不代表「終生不用」,他們遲早會帶來災難,污染地球生物的基因池,也一定會盯上阿瑞斯!

  既然阿瑞斯能聽懂人話,那她有什麼好隱瞞的,她會把所有隱患和危險告訴她,讓她盡量遠離人類。

  可凱特還來不及發聲,就發現她的喉嚨啞了。

  行吧,長期久坐工作,一場小病就擊敗了她。要不是阿瑞斯會狩獵,允許她動吃剩的食物殘骸,恐怕她會在病死前先餓死。

  阿薩思帶回了吃剩的麋鹿,凱特從骨頭上削了點肉烤熟吃,勉強恢復了些力氣。

  「阿瑞斯,我生病了,在今天日落前我得離開。不過在我離開前,有些事我必須告訴你,聽我說,不要輕易相信人類,盡力避開他們,因為……」

  凱特待她極為真誠,幾乎事無巨細地告訴了她所有。

  她說:「我是一名基因學家,從斯坦福的生物化學系畢業,專攻保護遺傳學。」

  「在幾年前,我是『基因能量公司』的首席科學家,手裡有一個項目叫『極端基因編輯』,我創造了一種能讓生物獲得強大生命力的基因藥劑,我稱它為『病原體』,而那時它只是半成品……」

  凱特的父母很早過世了,她從小與她弟弟相依為命,靠微薄的救濟金生活。

  他們姐弟頭腦很好,相繼進入高校學習,憑天賦在一眾精英中殺出血路,成為了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們本以為生活的苦難已經過去,可誰也沒想到,她的弟弟突然在某天癱瘓,生命進入了倒計時。

  「我創造『病原體』的初衷是為了救他,可懷登姐弟剝奪了我的成果,將我送進監獄,還殺死了我唯一的親人!」

  「阿瑞斯,你一定要記住遠離人類,尤其是基因能量公司的人!病原體只是半成品,遠沒有達到讓生物順利進化的效果,而且副作用很強,是致命的。」

  「只要他們想打造生物武器,想主導人類的進化,他們必定會找你。榨取大型動物的基因,是他們正在進行的項目。」

  許久之後,凱特口干舌燥地說完,舔干了好幾片葉子上的露水,決定在病情加重前離開。

  阿薩思本想把她拎到森林邊緣,可凱特告訴她「人類盯著這片森林」,她也只能放棄了這個打算。

  末了,凱特跌跌撞撞地離開,她再次不遠不近地綴在後邊。這片森林對她來說是「游樂場」,可對人類來說還是太危險。如果她不跟著她,凱特這會兒應該已經被熊拖走。

  基因能量公司?

  她要是沒記錯,侏羅紀公園的背後是「基因聯合公司」?好吧,連名字都這麼像,果然她經歷的全是套路。

  森林邊緣,阿薩思止步。

  凱特往前走出一段距離,腳步逐漸放緩。接著,她轉過身看著一片林海揮揮手:「再見了阿瑞斯,我先走了,過段時間再回來看你。」

  她看不見她在哪,但她知道這位恐龍朋友一定在。

  真是神奇,她居然跟一頭恐龍交了朋友,要是弟弟還在世,她能在他面前吹上三天三夜。

  可惜他不在了,她不能再毫無保留地與人分享喜悅。但她知道,只要她再回到森林,再見到新朋友,她一定願意聽她訴說。

  說實話,凱特總覺得阿薩思與人相處過,或許還聽別人傾訴過。因為當她趴在火堆邊的時候,很自然地留出了最適合烤火的空地給她,仿佛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做的。

  凱特微笑起來:「你有過很棒的朋友啊,阿瑞斯。」

  也只有優秀且品格高尚的人,才能給予一頭智慧的掠食者最佳引導,讓她在保持獸性的同時也願意為人類稍作停留。

  凱特:「要是有機會,真想認識他們啊,咳咳咳!」


第50章

  凱特走後,阿薩思開始等待一個結果。

  等下一次踏入森林的是孤身一人的凱特,還是被她帶領的軍隊。

  也等出去後的凱特冷靜下來,是選擇繼續與她相處,還是會感到害怕、進而永不再來,抑或是打算利用她做研究賺錢?

  滿打滿算,她們只認識了一天,感情不夠深厚,信任也很淺薄。

  她待凱特溫和,是因為她有故人之姿;凱特待她熱情,是因為她有獨到之處。最重要的一點是,她對大部分人類抱持著不信任的態度。

  冒險嘗試,對凱特露一角底牌,是阿薩思對人性的摸底,也是她轉變行為模式的第一步。

  可以說,凱特接下來的選擇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阿薩思對人類的看法。若她選擇不善,或將阿薩思推向人類的對立面。

  好在凱特本性善良,她信守承諾,所做的每一個選擇都出於良心。

  她沒有對外透露絲毫消息,只是回去治病、辭職、換手機、封存舊機。

  之後,她取出全部的積蓄搬了家,來到了懷俄明州森林外的小鎮長居。並很快找到了兩份新工作,一份是「森林垃圾清理員」,一份是「野果采集師」。

  前後只用了兩周,她便在小鎮安定下來。因工作性質特殊,人們對她出入森林的動機不抱懷疑,還經常好心地叮囑她帶上獵槍、避開野獸、注意安全。

  於是,凱特就這樣帶著無比正規的理由,風塵僕僕地再度站到她的面前,獨自一人。

  也是這一刻,阿薩思終於打消了疑慮,決定向人類再走進一步。

  她是動物,但她更是智慧生命。而在這個世界上,也確實只有另一種智慧生物才能與她交流,繼而產生碰撞和共鳴。

  她好奇他們的技術,想學習他們的知識,不為別的,就為了從身體到頭腦全副武裝自己。

  強大的力量確實能讓她無敵,但智慧的深度才是活命的絕技,她懂這個道理。

  左右底牌掀開了一角,阿薩思不介意露全,是以她明確指向了凱特的筆記本電腦,表示「想要」。

  「你想玩這個?」凱特以為她只是想「玩」,頗有些無奈,「我可以教你,但你不能把它丟進水裡,進水就不能用了。」

  舊手機壞了,新手機非特制,她進入森林只好帶著以前用的電腦,裡頭還下載了她能在野外采集到的漿果資料。

  小鎮上的酒吧多用野果釀酒,給的收購價不錯,足夠她靠采集養活自己。在她尚未記熟所有的野果前,電腦可不能被玩壞。

  凱特盤腿坐下:「來吧,我告訴你這是什麼。作為交換,你要陪我摘野果。」

  阿薩思低吼一聲表示同意。

  凱特:「你居然真想學……一頭恐龍玩電腦?上帝,這是什麼抽像的畫面?」

  光是想想,她都覺得自己的小腦要萎縮了。

  「好吧好吧,別急,聽著,我手上的東西叫『電腦』,別看它是金屬制的,其實非常脆弱,無論是摔打還是泡水,都能讓它輕易報廢。就像男人的自尊心一樣,是個很容易破防的東西。」

  「要命的是,它的價格特別高昂,因為我們需要用它辦公、學習、搜集資料……」

  教學持續了一個半小時。

  阿薩思沒碰電腦,但腦子基本搞懂了它的操作,只是缺乏手頭的練習。

  每當她朝鍵盤伸出長長的爪子時,凱特都會面無表情地抱著電腦轉身,吐槽道:「阿瑞斯,你一爪子敲下去能把它捅個對穿,求你了,饒了它吧,也放過我的錢包。」

  凱特誠懇道:「我很窮,這只壞了就買不起第二只。」

  同是研究基因的科學家,凱特混得很差,阿薩思只能作罷。

  結束後,阿薩思帶著貧窮的「鏟屎官」去采野果,采的還是收購價最高的山毛櫸果實。

  倒不是她識貨,純粹是看樹頂果實繁多,方便收集罷了。殊不知,山毛櫸的樹種高達20至30米,人類想采都難,因此市價很高。在她看來只是撞一下樹的小事,在凱特看來簡直是天上掉錢的幸事。

  凱特目瞪口呆:「上帝,好多山毛櫸的果實……這得多少錢?」

  山毛櫸是一種常見樹種,以其優質的木材為人類所重視,而非重視它結出的果實。

  因為在多數地方,人類傾向於用山楂、櫻桃、蘋果等釀酒,山毛櫸的果實鮮少被用在此途,也只有接近森林、歷史悠久的小鎮才做得出獨到的風味。

  受采集難度、釀造技藝和受眾群體的限制,鎮上的酒吧收購它往往需要付出額外的勞動成本。

  凱特粗略地計算一番,驚訝地發現光是今天的收獲就夠她滋潤地生活大半個月了。

  而這只是一棵樹的量,在森林深處,長滿果實的山毛櫸數不勝數,幾乎每棵樹上都掛滿了美金。

  凱特望著沒有盡頭的森林,深深地吸了口氣。

  片刻,她仰望著阿薩思高大的身影,才明白自己究竟傍上了一位多麼富有的大款。

  是她不識相,是她不會看眼色,是她情商低!恐龍能有什麼錯呢,她不過是想玩一下電腦罷了,戳破了又能怎麼樣?看看這片森林,哪顆樹上不掛著電腦?

  凱特奉上了筆記本:「阿瑞斯,你玩吧!」她正好想換台新的了。

  阿薩思不明所以,但也接受了她的好意。

  結果如凱特所料,電腦沒能在阿薩思爪下扛過一擊。

  *

  當凱特成為森林的常客,阿薩思對人類知識的掌握可謂是進步飛速。

  凱特是個優秀的老師,她的知識量足以為她解答疑難。但她心有郁結,一直沒能放下親人的死和「病原體」的研究,偶爾,凱特的教學像是她單方面的傾訴。

  「極端基因編輯,就是把一種生物身上最優質的基因提取出來,編輯到另一種生物的DNA中,逃過排異性,以達成融合進化的目的。」

  「我從鯊魚身上提取了『不停生長』的基因,從藍鯨身上提取了『生長速率』基因,從非洲刺毛鼠身上提取了『再生』基因……我只是想讓他重獲健康,讓壞死的細胞重生,讓他再站起來,可我最終害了他。」

  親人的死是她心中的刺,凱特無法放下。

  她低估了人心的惡意,也高估了人類的品格,還相信了資本家的謊言。樁樁件件,都是她因「愚蠢」而犯下的「原罪」。

  這時,凱特止住了話,望向阿薩思:「我想,你也是基因編輯的造物,阿瑞斯。」

  「你的外形像霸王龍,卻有迅猛龍一樣的爪子。體型大小類似南方巨獸龍,背後的龍刺有棘龍的特征。只是,你的鱗片屬於哪一種動物,我猜不到,是蛇嗎?」

  大概吧?

  阿薩思不清楚,也不是很想了解,她目前只對晚飯吃點什麼感興趣。

  「創造你的人真是個天才。」凱特頗為感慨,「在創造你之前,他一定『復活』了恐龍。但真的很奇怪,我為什麼從沒聽說過他?他真的存在嗎?」

  可恐龍真實地存在著,她的懷疑不成立。

  罷了,這件匪夷所思的事以後再說,她還有要事得辦。

  凱特:「對了,阿瑞斯,我明天要離開懷俄明州,去一趟舊金山。」她的語氣有些沉重,「我的導師生病了,病情開始惡化,即將邁向死亡……據說她在半個月前與基因能量公司有過接觸,後來突然病倒了。」

  「有些事我需要調查,抱歉,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陪你了。」

  日落之前,凱特離開了,背走了一袋子人類丟棄的森林垃圾。

  阿薩思目送她遠去,隨後循著駝鹿的氣息緩步而去,卻又在中途被大角羊吸引。

  她獵到了一只成年公羊,有300磅重。它的肉緊實鮮美,鹹淡得當,除了羊毛擾人和肉量不多兩個缺點,幾乎是無懈可擊。

  一只自然是不夠的,三只才能填飽她的胃。可就在她准備二度狩獵時,忽見頭頂的星空中有一顆「星星」閃爍個不停,持續了一段時間。

  她仰頭望著那裡,不知為何,心裡泛開了一股濃濃的不安。

  沒多久,她的預感成真了——

  憑她的目力,她清晰地看到那顆「星星」在天上爆炸了。炸開一朵金紅色的花,連雲層都被渲染出一片橘紅,卻沒有發出丁點聲響。

  「星星」化作無數流星,射向四面八方。其中兩團裹挾著烈火往懷俄明州墜落,見狀,阿薩思幾乎是頭也不回地放棄了狩獵,撒開腿向山谷奔去。

  此情此景,真是像極了努布拉島火山噴發的現場。

  即使恐怖程度不如當初,但她並不想被砸,她打算等它們墜落之後再看看那究竟是什麼。

  *

  地球低軌道,「雅典娜一號」空間站,兩小時前。

  大型封閉實驗室中,尚未處理的鼠屍之內,一只獵狗大小、被確認死亡的實驗鼠突然動了起來。它的心髒再次跳動,血液開始循環,生長激素濃度持續增加——

  過快的身體成長給它帶來了極大的飢餓感,由於研究員的疏忽,「復活」的實驗鼠鑽進同類的屍體中大快朵頤,連皮帶骨地把鼠屍一只只吞下。

  鼠屍的血肉化作養分,奠定了它持續長大的基礎。而鼠屍中的病原體被它盡數吸收,「毒素」的富集令它完全失去了頭腦,成為了被本能支配的怪物。

  在短短一小時內,它的體型膨脹、再膨脹,已趨近犀牛的大小。渾身骨骼發出脆響,毛發變異成尖銳的針狀,鼠類本不具備的犬齒竟然從嘴裡長出,它疼痛不已,爆發出尖銳的咆哮。

  處理室的異常終於引起了人類的注意,他們手持武器而來,可已經錯過了解決問題的最佳時間。

  犀牛大小的實驗鼠一蹬後倉,在沒有引力的環境中急速射來。它一頭扎進一人懷裡,張嘴就咬,幾下吃空了對方的內髒。人血飛濺,又團成水滴狀飄在空中,遮蔽了攻擊者的視線。

  大抵是嘗到了人肉的鮮美,實驗鼠扭頭咬死了第二個人類,立馬撲向第三個。巨大的騷亂引起了整個空間站的恐慌,饒是他們關閉一扇扇門、鎖住一條條通道,這只失控的實驗鼠仍會層層突破著殺進來,為了吃飽!

  他們擋不住它,因為老鼠的本性就愛啃咬。被病原體強化過的實驗鼠更甚,它的牙齒居然能咬壞合金門,這是他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

  它還在長大,他們進入了死局。空間站就這麼大,他們能逃到哪裡去呢?

  尖叫、殺戮,活人正一個個減少。

  阿特金斯博士向陸地發送求救信號,可她沒想到,基因能量公司不僅沒有派遣救援隊,還命令她摁下按鈕,將空間站的一整組「病原體」投向地球。

  「你瘋了嗎,克萊爾?」阿特金斯不敢相信她聽到的,「將病原體投向地球,你知道後果會有多嚴重嗎?」

  「這個空間站已經淪陷了,所有人被一只實驗鼠殺光!我只是給它注射了30%濃度的病原體,它就不再是老鼠了,而你要投向地球的病原體是100%濃度,有整整28支!」

  克萊爾的聲音十分冷淡:「如果你不同意,那你就和那只該死的老鼠一起死吧。」

  阿特金斯苦笑:「但願如你所言,它會在爆炸中死掉……克萊爾,我們已經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誰也逃不掉了。」

  身後傳來實驗鼠的狂躁尖叫,阿特金斯眼見逃不過,臉上竟掛起了一抹詭異的笑。她透過玻璃看向實驗鼠,又是恐懼又是瘋狂:「科技是撒旦,它會毀掉伊甸園。基因實驗是原罪,我們都將進入失樂園。」

  玻璃應聲而碎,碎片共實驗鼠一道,向前衝來。

  阿特金斯絕望地閉上眼,在實驗鼠咬上她後頸的剎那,空間站的自毀倒計時正好到點。

  轟然巨響,只有人死前的那一秒才能聽見。而偌大的爆炸聲在真空無法傳遞,唯有射向陸地的碎片轉達著高空的悲劇。

  「潘多拉」打開,病原體分散,它們像是人類的七宗罪,一部分飛入宇宙,一部分灑向地球。

  而魔盒中最後的「希望」不見所蹤。

  *

  是夜,兩團巨大的火球從天而降,一團墜入南部,一團落進北部。

  阿薩思在山谷中觀望良久,見森林沒著火,也沒生出別的變故,便從巢穴中走了出去,撿了個離她較近的墜落點靠近,特地趕去看看熱鬧。

  由於這一片是她的領地,平時沒什麼動物敢靠近,因此阿薩思是第一個抵達現場的「目擊者」,只是她並沒有「目擊者」的素養。

  她找到了一個焦黑的深坑,發現坑底躺著一頭烤熟的「犀牛」。

  循著熟肉的香味靠近,她將「犀牛」撥過來一瞅,才發現這塊燙手的大肉是一只沒毛的老鼠,就是不知道為什麼老鼠能長這麼大?

  不會有什麼病吧?

  想是這麼想,可阿薩思還是低頭嗅了又嗅,且越聞越香。

  不管了,無論它有病沒病,這會兒也已經熟了,不是說高溫殺菌、烤了就能吃嗎?能吃出什麼病,沒有病!

  正好她晚上沒吃飽,怎麼能錯過大自然的饋贈,它可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肉,還精准地砸在她巢穴附近,這不就是命運嗎?

  找了一堆借口,阿薩思終是把凱特「別亂吃東西,那有可能是基因能量公司的誘餌」的忠告拋到腦後,兩三口吞了大量鼠肉。

  說來也怪,這老鼠不知是吃什麼長大的,她在覺得美味的同時又覺得有點惡心?

  最終,在阿薩思扯開老鼠的胃後,真相分曉。

  活見鬼,這老鼠的胃裡塞著尚未消化的人類屍體!只能說,她幸好沒把它囫圇吞了。

  阿薩思:……

  噦!噦——完了,吐不出來。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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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人類屍骨的氣味無孔不入,如同揮之不去的詛咒,牢牢束縛住她的靈魂。

  它們並不可怕,哪怕缺胳膊斷腿地糊在一起,在她看來也與別的動物屍骨無異。可怕的是她無意間碰到它們的反應,時至今日,她依然對人肉接受不能,光是聞到就覺得惡心。

  她想,她或許對人肉過敏?

  有點可惜,人類明明上了她的食譜,她卻不得不劃去他們的姓名;一言難盡,她從不處理自己的排泄物,結果今天卻想處理人類的屍體。

  動物的嗅覺很靈敏,她不希望大半夜伴著屍臭入睡。她的舌頭是一點也經不起人肉的考驗,既然她吃不得,別的動物也休想吃,免得她捕食它們後又吃出人味。

  龍活著,終歸要吃點純天然無污染的獵物才好,健康。像這種摻了人肉的加工食品,多不衛生。

  阿薩思朝坑裡刨土,像只勤懇的大號土撥鼠,飛快地把深坑填平。

  做完這一切,她特地去湖邊喝水漱口,衝淡體味。本以為事情到這算是結束了,誰知她剛回巢穴躺平,肚子就疼了起來。

  要命,與人肉沾邊的食物果然有毒!

  阿薩思清楚自己的體質,她吃了十七年的生肉和草藥,挨了那麼多次電擊,不敢說百毒不侵,但至少能扛下九成的毒物。

  蛇毒、龍病、寄生蟲和雷暴都沒能要了她的命,不料今晚卻栽在一只死老鼠的肉裡。

  該死的!這老鼠究竟是個什麼成分,怎麼吃了後會痛到這種地步?就算人肉有毒也不至於這麼離譜!

  阿薩思能感覺到,被她吞下的食物像是化作了一團火,燒穿了她的胃,炙烤著她的五髒六腑。

  疼啊!要命的疼!「火舌」燒到心髒,變作千萬條小蟲鑽進她的血液和骨骼,扭得起勁,也越來越燙。

  血液在沸騰,血管在拉伸。她聽見骨骼發出劈裡啪啦的脆響,感知鱗片全部舒張,正往外發散著體內的熱量。

  熱,好熱……

  阿薩思第一次經歷「發燒」,毫無應對經驗。她只覺得心情暴躁,渾身的力氣使不完,想破壞、想發泄的情緒一直往腦子裡鑽,要不是她尚有理性,這會兒大概已經衝出去大開殺戒了。

  不對勁,那只老鼠不對勁!

  但現在想這些沒用,阿薩思收起紛亂的思緒,強行遏制住自己的破壞欲,大步朝湖泊走去。

  彼時夜已深,森林的溫度低至零下,湖面上結了一層薄冰。阿薩思不懼寒冷,將整個身體沉入湖中,上浮下潛,左右旋轉,持續消耗精力與熱度。

  游了許久,不知是「以毒攻毒」起了作用,還是她的身體適應了新的毒素,她總算脫離了疼痛難忍的狀態,復歸最初的平靜。

  不容易啊……

  她精疲力竭。

  進了巢穴倒頭就睡,恍惚中,她似乎聽見很遠的地方傳來了狼嚎,一聲比一聲瘆人,又漸漸演變成了野獸的咆哮,聽上去像獅虎。

  不過這與她無關,它們只是獵物,僅此而已。

  *

  一覺睡醒,日上三竿,渾身舒坦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阿薩思衝著太陽「嗷」了聲,拉伸四肢打個滾,正准備出去覓食,誰知腿一蹬站穩,不僅沒覺得餓還飽腹感十足,委實詭異。

  她什麼都沒吃,怎麼就飽了?

  那麼,要出去嗎?

  自然不。

  她從來謹慎,不會在身體有異時出門。她只會窩在巢穴裡靜待身體的變化,直到確定沒事,才會在外現身。

  凱特不在有些無聊,但無聊不是沒事做,她開始復盤昨晚的事。

  記憶回籠,她記起每一個細節。到底是痛到骨子裡的經歷,她思考得格外認真,扒得也很仔細——

  天上的「星星」爆炸了,大量「流星」飛向陸地,有兩團火球砸向了懷俄明州,其中一團落進了她的領地,是一具烤焦的老鼠屍體。

  說實話,或許是她吃的獵物太少,她從未見過這麼大的老鼠,而它身上也沒有血蘭花的氣息。

  以她目前淺薄的認知,她認為小型動物要長得巨大只能通過兩種方法,一是進食血蘭花,二是被人類捉去做實驗。

  前者不太有可能,就她所在的森林看,這兒的低溫不滿足血蘭生長的條件。或許別處有熱河、有血蘭,可凱特作為一個基因學家都沒提過這點,想來血蘭在這兒是真沒有。

  如此,只有後者符合推斷,老鼠被人類帶去做實驗,體型變大是因為……基因編輯?

  等等,基因編輯?

  分散的線索一下子串聯起來,一通百通,腦子像是剛通電的燈泡,思維瞬間通明。

  她幾乎立刻想到了凱特、病原體、基因能量公司等關鍵詞,以及那個叫伯克的雇佣兵說過「他們的實驗室在天上」的信息。

  噫?食物從天而降……

  也就是說,人類的實驗室爆炸了,而她的晚飯是實驗品?

  要是沒記錯,「天上實驗室」由基因能量公司建造,用來做實驗的耗材主要是動物和病原體。

  凱特反復提起過,她研發的病原體只是半成品,有很強的副作用,當一只健康的動物接觸到它,重則喪命,輕則失智。

  阿薩思陷入沉默。

  雖然晚飯吃的不是個東西,但她目前活得還像個東西。沒有失智喪命,沒有難受不適,沒有變異進化,仿佛只是吃了塊普通的肉,生了場小病。

  可是,真是這樣嗎?

  大約8小時後,聯邦調查局的飛機直達懷俄明州,一眾西裝革履的調查員帶著一支武裝小隊火速趕赴森林深處,地毯式搜起昨晚墜毀之物。

  「該死的基因公司,麻煩大了。」領頭人摁著耳機,將上級傳達的信息轉達給所有人,「雅典娜一號空間站爆炸,有特殊物質隨著碎片一起墜落,是成分不明的劇毒物。」

  「昨晚,有部分碎片墜落在愛荷華州的農場,三位農場主、包括他們的羊和牧羊犬,在一夜之間全被殺死。」

  「監控損壞,我們還沒發現是什麼干的,但有一點已經明確,我們得在基因公司反應過來之前把這些墜落物收集完畢,這是他們做非法實驗的證據。」

  自空間站出事,基因能量公司在華爾街的股票開始大跌。當人們對他們持觀望態度時,受利益所迫,懷登姐弟一定會想盡辦法挽回局面,找回遺失之物肯定是任務之一。

  他們得快!

  約莫半小時後,他們搜到了實驗鼠的落點。看著被泥土填滿的深坑,一眾調查員面面相覷,實在有些發懵。

  誰干的?

  基因能量公司?不可能,他們只會把東西帶走,掩埋是個什麼操作?

  「先生,地上留有爪印,看上去像是……像是一頭大得超乎想像的動物留下的?」

  「世界上有這麼大的動物嗎?」

  有人小小聲:「懷俄明州真的有恐龍吧?其實我看過那個視頻,上面沒有高科技篡改的痕跡,真是實拍……」

  領頭人看了他一眼,那人只能咽下話頭。

  他們不敢再瞎猜,只提著工具開挖,埋頭苦干。

  無論這爪印是什麼動物留下的,都在提醒他們此地不宜久留,留久了可能會喪命。有些食肉動物有食腐的習慣,它們會把獵物埋起來或藏在樹上,等餓了再挖出來吃。

  看來,他們不僅要跟基因公司搶時間,還要跟死神玩命賽跑。萬一埋食物的動物回來,他們大概率會出現傷亡。

  殊不知,他們早已暴露在掠食者的注視之下。

  阿薩思隱沒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只是他們的科技設備沒能發現她。

  可見,相信科技就會被科技蒙蔽,人類過度依賴工具就會忘了開發自己的六感。明明要發現她很容易,只要靜下心來聽聽環境中多出的心跳,感知巨物呼吸時的氣流,多半能找到她的方位。但他們總是對她視而不見,只把她當作一堵牆,一塊森林或一部分湖水。

  嘖,人類依賴頭腦勝於相信他們的直覺。

  挖坑是個體力活,恐龍的一爪子,人類的幾鏟子。

  等裡頭的鼠屍呈現眼前,胃袋內的人類殘骸流出一半——人類在短暫的震驚後紛紛爆了粗口,有人短促驚叫,有人抱樹大吐,有人後退幾步。頓時,整片森林的氣氛變得壓抑起來,人類的臉上流露出恐懼的情緒。

  「這是老鼠?開什麼玩笑,它像一頭成年河馬!」

  「墜落物應該就是它,它吃了空間站的人。」

  「焦味,大氣摩擦起火,可它的骨架幾乎是完整的……所以,它從高空摔下來沒變成肉泥嗎?」真是見鬼的身體強度,這是怪物吧?

  「比起這個,我更在意是什麼動物吃了它,哪只食肉動物的牙口能好到咀嚼它的肉?」

  腥味隨風而散,飄向很遠的地方。人類檢查著鼠屍,卻不知原始森林不是活人久留之地。他們血氣旺盛,早已散開,循著氣息過來的掠食者可不止恐龍。

  忽然,隱蔽的阿薩思察覺到有一束目光打在她身上,帶著隱晦的估量和深刻的忌憚,又夾雜著些許露骨的食欲。

  她紋絲不動,只一雙豎瞳轉動起來,挪向後方。很快,她精准地鎖定住一只伏在林間、膽大包天的灰狼,也對上了它猩紅的眼。

  它處於下風口,難怪她沒聞到味兒。但它能靠近她三百米處才被發現,狩獵的本事可見一斑。

  直覺告訴她,那不是普通的狼……

  這頭狼看上去極其凶猛,體型還不小,約有30英尺長,顯然是反常的物種。她不知它從何而來,但確定它被腐食和人類吸引,正處於狩獵狀態。

  只是它發現了她,又本能地畏懼她,眼見人類是她盯上的獵物,狼的本性終究占了上風,逼它收斂起來觀望而不是發起進攻。

  兩邊對視,阿薩思與灰狼都沒動。

  她肚子挺飽,沒有狩獵的打算,遂決定放過這個「誤入」她領地的家伙,等她餓了再去「拜訪」它。

  可灰狼不太識相,硬賴著不走,她的火氣正一點點爬上心頭。

  掠食者相互對峙的氣場很微妙,充滿了血腥與暴力的前奏。身處這樣的磁場中,人類的感官再遲鈍也品出了不對,他們的原始基因總算記起了被掠食者支配的恐懼。

  「好奇怪,我身上的汗毛豎了起來……」

  「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在樹林裡?」有人掏出了槍。

  領頭人低頭看向自己止不住顫抖的手,明白林間是出了變故,這是他遇到重大情況時身體會不由自主生成的反應,他稱之為「靈異第六感」。

  他深呼吸,不打算讓恐懼蔓延,只催促道:「收拾東西回去,快!」

  人員應聲而動,灰狼卻在此刻弓起了身體,做出一副進攻的樣子。

  見狀,阿薩思咧開嘴露出森森利齒,幾乎是看「笑」了。

  好家伙!這只灰狼真是夠膽,先是闖入她的領地,再是盯上她的「獵物」,現在更是想略過她對「獵物」行使支配權。

  怎麼,是當她死了嗎?還是說它認為自己能跟她鬥一鬥?

  阿薩思本想等人類離開了再發難,畢竟凱特再三告誡過她不要被人類發現,因為人類雖弱,可他們的惡意超乎她想像的極限。

  但聽勸歸聽勸,並不意味著她得打破食物鏈霸主的底線。

  作為掠食者,她的耐心有限度,忍耐有程度,不識相又不懂規矩的灰狼都打上門了,一再地挑釁她,難道她還要忍嗎?

  被人類發現又怎樣,被惡意攻訐又如何,是他們無知無畏地涉足了原始森林,就要承擔生死有命的最終後果。

  是以,人類剛把鼠屍裝進隔離袋、運出深坑,就突然看到離他們不遠的樹林晃動起來,活生生平移出一個「圖層」。

  這「圖層」長著史前巨獸的模樣,長尾一晃,身上的偽裝色立刻褪去,展露出銀質的鱗片,泛著金屬的光澤。當它在他們面前露出全貌,他們的大腦像是被重機槍突突了,陷入了一種腦漿迸裂的空白。

  阿薩思完全無視人類,轉身衝後方嘶吼:「吼!」滾出來!

  霎時,一身短促的狼嚎響起,就見一頭巨狼撲出森林,僅一個照面就被恐龍一尾巴抽進另一端。

  「轟隆!」

  回過神的剎那,人類聽見自己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慘叫,他們像是一群被卡車軋過的尖叫雞,吵得此起彼伏,一點調查員的風範也無。

  領頭人歇斯底裡地吶喊:「跑!快跑!」

  他握住無線電,哪怕逼著自己鎮定,聲音中的恐懼也壓抑不了:「撤離森林邊緣的社區!懷俄明州,全部撤離!該死的,真有恐龍!」


第52章

  巨獸的角鬥一旦開始,人類就沒有任何調停的權力。

  他們有且能做的事就是逃命,如同受波及範圍內的所有動物一樣,靠體能和運氣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

  大地在震動,巨木在搖晃,他們幾乎從兩頭巨獸廝殺的罅隙中瞥見了人類祖先於夾縫中求生的艱辛。如今原始再臨,人命淪為縮影。

  巨狼鑽入恐龍下腹,急速繞轉爬上恐龍的脊背,衝著脊柱一口咬下,狩獵經驗可見一斑。

  奈何龍刺扎嘴、鱗片堅硬,它一嘴下去咯了牙,反被恐龍揪住前爪甩飛,轟然撞斷大樹。

  一棵樹的倒下往往意味著一個小型生態圈的覆滅,依賴果實樹汁而活的動物傷亡過半,另有只會跑直線的愚蠢人類被巨木壓翻。

  死的死,傷的傷,森林中充斥著人類的哀嚎,然而恐龍與巨狼的戰鬥才剛剛展開。

  阿薩思吃過狼,在努布拉島,在很久以前。

  以她對狼的了解,這是一種高度社會化的動物,它們生活在群體中,有著森嚴的等級制度和強烈的合作意識,通常通過合作狩獵,而在狩獵時,每一只狼都有其定位,比如擅長追蹤的追蹤,擅長搏鬥的搏鬥——

  像眼前這只一上來就咬脊椎的一般是狩獵主力,它的咬合力極大,才會被族群分派必殺的任務。

  也就是說,這頭巨狼是優秀的獵手,也是狼群中的佼佼者。它的追捕、速度和咬殺技巧都不差,是個合格的對手,可惜體型不夠大,還非要在「成熟」前招惹她。

  誠然狼是獵手,可阿薩思也是獵手。她活著的年歲不長,但她活著的每一天都在狩獵,從出生至今,絕無荒廢。

  她一看到巨狼,就估算出它有30英尺長,只及她一半。

  巨狼一跳上她的脊背,她就掂量出它約有10噸重,也只及她一半。

  在體型差巨大的情況下,戰鬥的輸贏毫無懸念,確實是她的順風局。如此,巨狼的進攻就顯得操之過急,似乎很無腦的樣子。

  可它真的無腦嗎?

  不見得,能長到這麼大,它一定有過人之處,至少在某方面比她強。

  果然,巨狼似乎有著用不完的生命力和勇氣,一下從廢墟中躍起,張嘴又朝她咬來。她一爪子劈到它臉上,抓下一塊血肉,巨狼慘嚎一聲扭身避開,被她用後肢無情踐踏。

  捫心自問,她比不得這狼勇,勇得很。

  她遇到大她兩倍的綠蟒,拔腿就跑。巨狼體型只有她半大,卻敢一次次衝她發起進攻。

  阿薩思扯住巨狼的尾巴,大力將其掄起,朝巨木扇去。不料巨狼一掙,脫爪而出,驀地,她驚見巨狼身上的毛發像豪豬的刺一樣聳起,倏忽脫落,猛地朝她射來。

  幾根刺穿巨木,幾根沒入森林,幾根被她的鱗片彈飛。阿薩思沒空思考「狼為什麼會長刺」的問題,她想也不想地助跑起跳,張嘴咬住巨狼的腹部,准備將之攔腰截斷。

  本能告訴她,它是個威脅,得趁早消滅。

  然而變故就在一瞬間,當她的利齒扎入狼腹,獸血湧入她口中,那股與鼠屍一致的「獨特味道」打開了她的味蕾,也包裹住她的五感。

  要命,是病原體……好濃!

  理智催促她吐出來,可喉嚨的滾動快了一步,她已經將它咽了下去。沒辦法,她一般從獵物的血液中汲取鹽分,血都入口了,哪有不喝的道理?

  可這玩意兒有毒啊!她還記得痛到死去活來的經歷。

  心知要糟,阿薩思只想趕緊解決巨狼,再火速找個湖泊隱蔽蹤跡。誰知病原體的濃度一高發作得格外快,她腹中立刻燃起一團火,劇痛襲來,直接削了她一半的戰鬥力。

  阿薩思一邊要扛病原體,一邊要壓著巨狼打,著實耗費精力。一不留神,她的爪子只撕下半片狼皮,那狼卻繞樹逃走,幾下沒了影子。

  等等,怎麼跑了?剛才不挺勇的嗎?

  巨狼再沒理智也懂得生死利弊,它是莽,但不是不怕死。就像病原體帶來的疼痛會激起阿薩思的野性,恐龍把狼皮撕下來,疼痛也能喚起巨狼為數不多的理性。

  打不過就逃,野生動物要什麼面子?

  可它不知道,它的逃跑一下子讓阿薩思回憶起了暴虐一號的無恥之舉,讓她生出一種「被戲弄」的感覺。

  至此,身體上的疼痛已淪為次要,她滿心滿眼都是「宰了這匹狼」的憤怒。她咆哮一聲,不管不顧地朝前追去,用身體撞樹的方式來轉移疼痛,對巨狼步步緊逼。

  這追逐戰似乎有些熟悉……

  猶記得三年前,撞樹的是綠蟒,被追的獵物是她。不想風水輪流轉,撞樹的成了她,被追的是巨狼。

  相似的場景,雷同的節奏,令她的心頭生出不詳的預感。她堅信直覺不會騙她,於是在追逐的過程中保持著謹慎,沒有把理智交給劇痛和怒火。

  它逃,她追,越過半片森林,直衝懸崖峭壁。

  阿薩思沒想到,通往東南方森林的路線會指向懸崖,這裡山崖林立,地勢十分險峻。她能預感到再往前衝會掉進萬丈深淵,可偏偏,前方的巨狼沒有降速的意圖,反而加快了速度。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應該止步,可她就想看看巨狼會做到哪一步。

  不就是懸崖嗎?不就是飛躍嗎?如果連獵物都敢做冒險之舉,她為了狩獵又有何不敢?

  追逐、加速,就在阿薩思一口咬上巨狼之前,它猛地一蹬地面,撒開四肢朝懸崖之外撲去。緊接著,它借力騰空、張開四爪,突然,它的前肢和後肢之間撐開了一張連結的膜狀皮膚,像極了鼯鼠的「膜翅」。

  就這樣,本該墜崖而死的巨狼乘風而起,平緩地滑翔出很長一段距離,甩開了阿薩思。在她驚異的眼神中,飛翔的巨狼轉過頭望向她,狼臉上竟是做出了一個類似「嘲諷」的人性化表情。

  很好,好得很!

  阿薩思沒有止步,她牢牢鎖定巨狼,一腳踩在懸崖上蹬起身體。她強迫自己忘記疼痛,收斂四肢拉長身體,盡量以流線式的身軀減緩空氣的阻力。

  剎那,她以空氣為水,蛇形而上,如箭一般射出,在巨狼驚悚的眼神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口咬斷了它的尾巴。

  「嗷!」

  巨狼發出慘嚎,在鮮血飛濺中調整高度,朝下方滑翔而去。阿薩思哪能放過它,她迅速張開鱗片切換角度,調整幅度不如巨狼大,但也勉強能跟上。

  可她明白,她是不會飛的。

  從她躍入高空的這一刻起,墜落就成了她的宿命。為了活著,她得盡量拉長滑翔的距離,如果能在這個距離中捕獲巨狼,那就再好不過。

  事實證明,她會「飛」這點確實出乎巨狼意料,也打亂了它的陣腳。可動物為了逃命總會爆發出各種潛力,巨狼為了甩開她,開始多種角度變換滑翔,比如鑽入狹長又怪石遍布的峽谷。

  阿薩思不熟悉地形,她有且只在山脊上試飛。是以,在靠反應力勉強過了十七八個彎之後,腹痛難忍的阿薩思終是一不留神撞在了石頭上。碎石飛濺,她共呼嘯的風一起墜入湍急的河道,濺起巨大的水花。

  少頃,會飛的巨狼在另一處懸崖上降落,它盯著阿薩思墜落的地方良久,甩著斷尾離開。

  而在它的斷尾處,一截細骨已經抽芽長出。斷尾重生需要大量的血肉作補充,一如它一夜之間長大的身體。

  它需要食物,大量的食物!

  巨狼滴著口水,循著風的味道在森林裡狂奔。當此時,基因能量公司派出的雇佣兵正好抵達懷俄明州,他們尋找的目標正是巨狼。

  *

  阿薩思游出河道,趴在陰影處療傷。

  高空一撞力道不小,她雖沒受到重創,但左前肢的骨頭斷了,後方也失去了一層鱗片,瞧著鮮血淋漓。

  動物多少有些辨識草藥、自愈肢體的能力,阿薩思一路行來吃了不少「草」,又用右肢摸上左邊的斷骨,硬生生把它掰正。

  伴著「哢」一聲響,左肢姑且恢復了原狀,大抵是腹痛席卷了感官,正骨的痛她倒是感受不到了。

  她窩成一團休息,靜待疼痛褪去。而在等待的過程中,她覺得斷骨處麻癢難忍,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愈合生長。

  不是錯覺……她發現。

  前後不過兩小時,身體上失去的鱗片和皮膚已經補完。不知是她的自愈力變強了,還是吃下去的病原體有「再生」的效果,她的傷勢正以驚人的速度恢復著,暫時沒有副作用。

  且,她一天沒進食了,肚子仍然不餓,是那口狼血起的作用嗎?

  不,或許讓她飽腹的不是血,而是融入血中的病原體。

  對,病原體……她早該想到的,就像血蘭花不大卻能給她飽腹感,病原體雖少,但也能供給她所需的「營養」,即使她不知道這「營養」究竟是什麼。

  所以,病原體即使只是半成品,也是當之無愧的「血蘭花」。它能讓一只老鼠變得巨大,也能讓一匹狼長到30英尺,那麼,食用了它的她也能長大嗎?

  要是能,她倒不介意這腹痛來得更凶猛一點了。可就目前來看,病原體在她體內發揮的效果不算大,除了讓她的愈合力、再生力變強,暫沒發揮出別的作用。

  但積少成多,或許等她吃了那頭狼就能得到答案了。

  呵,會飛的狼,真是想不到。

  看上去像是融合了鼯鼠的長處,還吸收了豪豬的技法,不知還有沒有別的技能?

  如果凱特所說的「極端基因編輯」能靠一支病原體實現,那麼從某種程度上講,她的科研能力比吳博士強多了。她只需要一晚上就能讓所有動物變異,而吳博士需要幾年才能出一只新品。

  要不是變異動物吃了肚子疼,她還挺想看大體型的動物遍地走的場景。肉多、頂飽,多好啊,只是這世上會有全是巨物的地方嗎?她還挺向往的。

  帶著紛亂的思緒,阿薩思沉沉睡去。

  醒來已是半夜,她的斷肢居然恢復如初,行動間沒什麼阻滯。

  見恢復了,阿薩思也不磨蹭,即刻循著巨狼的氣味追去,打算大半夜上門尋仇。誰知她橫跨原始森林、直抵懷俄明州的東南部,才發現巨狼的老巢一片狼藉,早就被它吃空了。

  她找到了狼群過夜的地方,是一個長著灌木的斜坡。

  空地上有個深坑,裡頭埋著個焦黑的鐵疙瘩,她尋思這就是從天而降的病原體。而在這附近,一個由16匹狼組成的狼群全軍覆沒。從頭狼到幼狼全被咬死,拆吃得七零八碎,屍骨凌亂地散在深坑周邊。

  阿薩思嗅著氣味,明白它們死去的時間不長,最多一天。

  可一天之於森林不短了,狼屍鋪到現在都沒有食腐動物過來處理,想來森林的清潔工也沒能逃過一劫。

  也是,一匹狼沾了病原體,要在一晚上長成巨物得吃下多少東西?它長到10噸,那起碼吃了20噸的獵物。它再繼續長,就需要更多的血食。

  那麼,哪兒有數量和質量都達標的血食呢?

  阿薩思不禁將目光投向了森林之外。

  人類——也只有數目眾多、易於捕捉的人類能滿足這個條件了。她要是沒猜錯,巨狼或許早已抵達了人類聚居的地方,正在大開殺戒。

  *

  調查組今日走霉運,還倒了血霉。

  他們損失了七個人,好不容易從巨獸之戰中逃出生天,又被派去疏散社區。可當他們抵達社區,在不告知具體情況時強行要求群眾撤離——不好意思,懷俄明州的獵人有點多,群眾的獵槍就這麼抵上了他們的額頭。

  無法,為免不必要的傷亡,調查組只好做了違規的事,將「森林裡有恐龍」的真相告訴群眾。

  他們本做好了被嘲諷、被罵有病的准備,卻不料懷俄明州的獵人竟能專業至此,一得到官方確認的消息,立馬開始收拾東西走人。

  領頭人不敢相信事情會這麼順利,遂發問:「你們早就知道森林裡有恐龍?」

  「不知道。」有人回答,「但狩獵經驗不會騙人,我們都知道森林裡有個吃肉的大家伙,因為我們見過它的糞便。」

  官方的定論不過是肯定了他們的經驗。

  領頭人:「那你們為什麼不早點離開?」

  獵人:「森林裡的大家伙不吃人,如果它吃人,我們這個社區早就沒了。而現在,你們來了才是我們走的時候,因為——」

  「聯邦調查局的到來往往意味著很多超乎尋常的麻煩。」獵人見領頭人臉色不好,補了句,「別這麼看我,電影裡都這麼演,要怪就怪HBO。」

  調查組陷入沉默,他們真不知道自己的職業在外頭沒什麼口碑。

  撤離是個漫長的活,他們要聯絡當地的警方疏通道路,還要挨家挨戶地通知到位。要命的是,社區進城的道路只有一條,撤離的人多了,路上就堵起了車。即使調查組再三提醒「直接放行」,可效果依然甚微。

  直到大後方的森林裡傳來一陣巨狼的咆哮,直到巨獸落地的響動震醒了昏昏欲睡的人類,他們才總算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可惜實在太晚了。

  再度長大的巨狼撲出了森林,一個飛躍降落在道路中段。它張開血盆大口探進一輛巴士,幾下就吞了半數的人,血腥蔓延,槍聲才堪堪響起。

  「啊啊啊!」人類尖叫著逃離,場面一片混亂。

  「開火!」

  活人與巨狼的廝殺一觸即發,偏偏決定大局走向的阿薩思還在趕來的路上。

  無法,誰讓原始森林這麼大,她橫跨半個「比利時」容易麼?


第53章

  陸地動物想要追蹤天空單位,難。

  由於巨狼會飛,她一路追尋動物屍骸前進,每每在山崖處失去線索。所幸血味仍在,她切換路徑跟上,勉強沒有偏離大方向。

  只是,她這一次找到的屍骸屬於人類,而不是動物。

  細看去,死者還都是「熟人」,正是與她單方面有過「一面之緣」的雇佣兵。

  冷杉樹掛著一段腸,灌木叢落了一只胃,地上隨處可見散碎的人骨和器官,而高大的松木上卡著一個人頭,他的面部表情定格在憤怒與恐懼上,是慘死的雇佣兵·伯克。

  他應該是最後死去的一個,屍體更碎,受折磨的時間也更長。不像其他人,屍體斷得很干脆,基本是一口沒,比如死不瞑目的拉塞爾……

  巨狼並不珍惜食物,它沒把他們吃干淨。並且,她在山下發現了墜毀的直升機,裡頭的駕駛員屍體還是完整的。

  看來,巨狼在吃飽之余還享受殺戮的快感,只要碰上能殺死的獵物,它的獵殺就不留余地。

  這樣的生物放在森林中,會在最短的時間內造成生態的失衡;可一旦把它丟進人口稠密區,它就成了大自然的一把刀,通過最嚴酷的方式維系人與自然的平衡。

  而她的存在,主要是為了在恰當的時機折斷這把刀。

  是這樣嗎?

  她,它們,包括普通人,都是部分人與大自然博弈的手段。

  身在局中,落子無悔。

  四小時後,阿薩思來到了森林邊緣。

  她跨越公路筆直往前,一同跨過的還有她與人類的生活界限。循著巨狼的足跡、屍體的腥氣和爆炸的焦糊味,她來到了一座淪陷的小鎮,就像再度進入了一個廢棄的服務區。

  蕭條、混亂、血跡斑駁,到處是彈孔、屍體和巨狼射出的飛刺。

  一輛黃色的巴士像罐頭一樣被開了頂,裡頭躺了十七八具殘骸,遺留著巨大的爪印。車體上「歡迎來到卡斯珀山」的字體被血染紅,底盤下方還卡著一輛赤紅的跑車。

  阿薩思繞著巴士轉了幾圈,沿公路朝前遠眺,就見大批車輛橫七豎八地撞在一起,路上是散落的行李和人類的血腳印。收回視線,她在鎮上搜起活口,卻發現此地已經沒有活人,只剩酒吧未毀的電視還有響動。

  阿薩思貼近人類的建築,豎瞳透過窗戶向內看去,就見一個粉藍色的房間裡放著玩具與合照,和半櫃子的水杯(獎杯)。合照上是一男一女擁抱著一個女孩,單人照屬於手握金色水杯的女孩……他們笑得很開懷,只是不知還在不在。

  她對人類的生活終究帶著點好奇,干脆一屋一屋地看了過去,做個大致的了解。

  她發現,人類不僅是群居動物,還是以家庭為單位的共居動物,更有一部分是獨居動物,他們的生活方式和社會性十分復雜,連「巢穴」組成的重合度都低得可怕。

  可他們無疑活得比她滋潤,小鎮不大,她卻找到了好幾處存放食物的地方,裡面什麼都有。甚至,人類還有專門存放書籍的房子,她對此很感興趣,奈何書本之於她實在太小,比如這本《悲慘世界》,她的爪子壓根翻不開書頁。

  不過,要看世界如何悲慘已無需從書本中獲取,她只消抬頭看,就能看到一整個悲慘的小鎮。

  她離開書店,偶然瞥見一棟房子的外牆上留有相對完整的狼爪印。

  走上前去,她伸出自己的爪子與狼爪印扣合,比較大小與深度,少頃,她斷定巨狼又長大了不少。如果說之前它只有她的一半大小,那麼現在足有她的七成大小。

  它不合理的成長速度令她心驚,想來再過不久,巨狼就要長到她的程度了……

  她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

  前夜墜落的「流星」不止兩顆,接觸病原體的動物也不會只有一頭巨狼。或許在她不知道的角落,早已變異出體型遠勝於她的巨獸,它們只花了幾天時間就能趕超她長了十七年的體型,要是讓它們長上十天半月,那還得了?

  估計在病原體的副作用還沒發作之前,它們就摧毀了一切。

  但比起所謂的「副作用」,她更願意相信生物的適應力,萬一哪只動物完全吸收了病原體呢?她還會是它的對手嗎?

  本能拉響了警報,阿薩思明白這一架是非打不可了,她不會把自己的死活交到別人的手裡。

  她正打算全速前進追殺巨狼,不巧酒吧沒關的電視剛切到緊急新聞,畫面陡轉,她清晰地看到一頭巨狼和一只巨猿奔跑的景像從中傳來,其中還閃過她和別的變異動物的畫面。

  電視中,主持人的聲音勉強維持著鎮定,可恐懼的情緒總在無意間拉滿:「……所有人,所有社區,請做好緊急避難工作,目前局勢趨於失控,多頭變異動物出現在世界各地,並不約而同地趕赴芝加哥市。」

  「愛荷華州出現變異動物『黑山羊』,截至目前,它吃光了15個農場的火雞和牛羊,殺死了33個人,但某些宗教認為它是撒旦的化身,為淨化地球而來,所以應對其進行保護。」

  「懷俄明州東南部出現變異動物『巨狼』,危險性極高,目前已襲擊3個城鎮,暫計2376人遇難。同一地點驚現史上已滅絕的動物『恐龍』,危險程度不明,行蹤不明,但據已撤離的懷俄明獵人說,這只恐龍不吃人。」

  「據目擊者稱,佛羅裡達州出現變異巨鱷,但因沒有證據,目擊者憤怒地割開手掌,跳進水裡吸引巨鱷,最終被巨鱷所吃。」

  「變異巨猿是一只白化猩猩,來自薩克拉門托野生動物保護區,我們與它的飼養員暫未取得聯系……」

  阿薩思看了會兒電視,記住了四只變異動物的模樣,也記住了「芝加哥市」。

  她不知道芝加哥在哪,也不清楚巨獸為何要趕去那裡,她只知道自己一旦追過去,大概率要一打四。

  可眼下不動手,她就會錯過最佳的殺死它們的機會。

  或許,她是可以窩在森林裡等人類擺平一切。但到了那時,人類為了以防萬一,必定會想盡辦法擺平她。

  比起應付花招眾多的人類,她寧可一打四。

  最終,阿薩思沉下心來,緩慢加速,順著公路的指向和巨狼的氣息追去。

  十分鐘後,她以時速60公裡的速度穩定前進,沿途穿過森林和平原,路過破損的小鎮和小城,嚇壞幸存者無數,激得警方衝她開槍……

  她與一列火車同行,與公路上的卡車賽跑,又甩開了幾架直升機的監視。自由奔跑的味道很好,這個世界比她想像的更大,就是人類的閃光燈十分煩人。

  偶爾,她還會聽到人類的驚呼:「天吶,是狂暴二號阿瑞斯!」

  阿薩思:……

  什麼鬼,怎麼連稱謂都有了?

  狂暴二號聽上去與「暴虐二號」沒差,她怎麼又是二號?不過,「阿瑞斯」是凱特給她起的名,他們怎麼會知道?

  還有,他們為什麼不怕她?

  *

  阿薩思不知道,這世界上有樣東西叫「互聯網」,有種消息傳播的途徑叫「推特」。

  當變異動物現身,擾亂社會秩序、威脅人類生存、奪取大量生命時——也不妨礙大部分人整活,他們看熱鬧不嫌事大,樂於見到聯邦大亂的樣子,甚至給每一頭巨獸起了名,還爭論哪一頭最強。

  比如,率先被發現的巨狼被定為「狂暴一號·拉爾夫」,而她則是「狂暴二號·阿瑞斯」。

  之所以稱她為阿瑞斯,主要是凱特的原因。不知何故,凱特進入了調查局,並義正言辭地說「阿瑞斯不會吃人」……之後,這個名字光速發酵,很快人盡皆知。

  芝加哥正在安排撤離,可惜大城人多,撤離的速度比不得巨獸前進的速度。

  但在互聯網上,巨獸的速度明顯趕不上網速,它們還來不及對人類下嘴,人類已經為了它們大打出手。

  「拉爾夫才是最危險的巨獸,它畢竟是狼,嗅覺靈敏,你的氣味在它鼻尖無所遁形,遇上它就是死亡。」

  「巨鱷才是最強的,只要被它拖下水,沒有哪只巨獸能活著。」

  「白猩猩喬治才可怕,你們看過電影金剛嗎?忘記大猩猩能有多強了嗎?它可是五頭巨獸中唯一一只有手的,光憑這一點,它的勝算就很大。」

  沒人提及黑山羊和恐龍,畢竟這倆相關的視頻極少。可他們不知道,越是藏得深的越可怕,阿薩思是擅於偽裝和規避監視,而黑山羊卻是……把所見的活物都吃光了。

  即使是在趕赴芝加哥的路上,黑山羊也沒放過進食的機會。偏偏無人察覺它的危險,人們討論的永遠是別的東西。

  「它們為什麼要去芝加哥?」

  「聽說芝加哥的基因能量公司有一個低頻裝置,打開它就能吸引巨獸。」

  「你怎麼知道?」

  「那東西是我的團隊裝上的,就在兩天前。」

  太陽下山了,阿薩思仍在路上。從進食變異老鼠至今已過了兩日,她幾乎滴水未進,卻依然沒有飢餓的感覺。

  她能感覺到,體內有無窮的精力需要消耗,每個細胞的潛力都被釋放出來,彙聚成旺盛的生命力充盈身體,等著她梳理開發。

  她不餓不渴,不累不困,已高強度地行進了三小時卻沒有精疲力竭。恰恰相反,她的精神狀態好極了,一直處於「興奮」的狀態中,且這股狀態伴隨著運動量的增加愈發持久,她像是成為了凱特說過的「永動機」。

  好奇怪……

  似乎她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是「能量」,它在體內打一個轉被吐出,就帶走了她所有的疲憊。

  病原體似乎改變了她的體質,只是效果尚不明顯。

  *

  緣分很奇妙,或許養野生動物的人自帶氣場,在某個機緣湊巧的時刻,凱特與「狂暴五號·喬治」的飼養員戴維相遇相識,並同樣為了保護自己的動物朋友而結成聯盟。

  凱特:「對,沒錯,我在懷俄明州的森林裡跟一頭恐龍相處了一個月,它不傷人,相信我。你們要是不信,我馬上去芝加哥,我面對面跟它交流,證明它能聽懂人話!」

  戴維:「我收養喬治好幾年,它一直是個好孩子,從未傷人。我絕不同意你們拿彈藥炸它,這是謀殺!放我去芝加哥,我會向你們證明喬治是理智的,它懂手語!」

  調查員一個頭比兩個大:「恐龍聽人話,猩猩會手語,你們瘋了嗎?」他招呼身邊的人,「把他們關起來,等事情結束了再說。」

  然而,美利堅民風樸素,道理講不通就是硬干,能跟野生動物做朋友的人怎會是善茬?

  猛漢戴維干翻了四個調查員,凱特直接解鎖了密室,帶著戴維登上直升機。他們想也不想地奔赴芝加哥,哪怕明天會有一顆核彈落在那裡。

  戴維:「告訴我,你的病原體到底有沒有解毒劑?」

  「沒有,但有R19鎮定劑可以阻止它們不停生長。」凱特臉色難看,「接手病原體實驗的阿特金斯博士有點實力,希望她已經研制出了解毒劑。上帝,阿瑞斯你可千萬別沾上病原體……」

  戴維:「可我聽說恐龍跟巨狼打過一架,野獸打架不可能不見血。」

  凱特頭疼:「經過病原體直接改造的生物能吸收獵物的優質基因,再化為己用。間接接觸的動物發作會遲一點,但結果相同。」

  「能轉化病原體、只吸收好處的生物我還沒見過,要是有……」

  戴維:「它會怎麼樣?」

  凱特:「會成為最厲害的生物,各方面。而且,理論上有一定概率返祖,基因會追溯到最初的『起源』,我記得我在手稿上稱這種變異為『傳說序列』。」

  「啊,什麼傳說序列?」

  「比如你的喬治,返祖成泰坦巨猿。」凱特道,「比如那頭狼,吃了很多人,或許會變成半人半狼的新物種。至於我的阿瑞斯……它的基因本來就很復雜,我也不清楚它會變成什麼。但,它的進化一定很驚艷。」

  直升機掠過高空,火急火燎地飛往芝加哥。

  地面上,阿薩思避開了武裝的人類,再次抄森林小道挺進大城市。可越接近芝加哥,森林的覆蓋率越少,最後沒辦法,她只能撤了偽裝奔跑,嚇傻市民無數。

  「恐龍!天吶,是恐龍!」

  她沒想到人類中瘋子挺多,還有不怕死的開車來追她。

  行啊,不怕死那就去死吧!

  她長尾一甩,直接抄起後方的超跑砸進大樓,聽著美妙的爆炸聲,她沒追到狼的心情總算好了點。


第54章

  大難當前,巨獸來襲,但大眾的精神狀態比HBO演的還要「美麗」。

  官方通告:「各位注意,芝加哥處於緊急狀態,我們面臨著極端威脅,需要高度戒備,迅速行動,這是生死攸關的問題。重復一遍,目前是一級警戒的情況!」

  然而民眾並不買賬:「官方已經醒了,巨獸也快到了,我們都在等公司下達通知,可度假的BOSS還在沉睡。」

  華裔打工人:「影響我早八打卡嗎?」

  官方表示,巨獸會在天亮時抵達芝加哥,請所有人往芝加哥的周邊城市斯凱爾、埃爾金、奧羅拉三地撤離。根據他們的計算,巨獸不會途經這三地。

  民眾:「是嗎?可根據我多年看片的經驗,哪裡人多,怪物一定會往哪裡去,官方說的安全地點一般是最不安全的地點。」

  華裔留子:「事已至此,還是先吃早飯吧。」

  之後,除了「官方三地」道路清冷,其余周邊城市的道路均被擠爆。左右堵著也是堵著,民眾干脆開起了公路派對,扯著嗓子放聲高歌。

  直到一頭巨狼和一只白化巨猿闖入埃文斯頓,他們的歌聲才戛然而止,明白了官方所言不虛。

  為了活命,他們紛紛棄車而逃,拿出奔命的架勢。可在跑出一段距離後,他們忽然發現兩頭巨獸對他們沒有興趣。它們只是路過,便急速衝向了芝加哥。

  民眾:「……看來這條公路是安全的,所以還有必要繼續撤離嗎?」

  華裔:「繼續啊,來都來了,不到處走走多可惜。」

  是可惜,巨狼距離芝加哥僅差一步,卻被後來居上的阿薩思攔在埃文斯頓。

  彼時,阿薩思的鱗片泛著鏡面的光,與高樓大廈的幕牆交相輝映,完美地隱身其間。她每一步追蹤都卡著巨狼的落點,每一次呼吸都應和著巨狼的節奏,她主動融入巨狼的世界,成為它所熟悉的環境中的一份子。

  作為獵手,她以持久的耐力和堅忍的耐心跟著它跑了很長一段路,見它完全沒發現她,阿薩思這才更換路線,在大廈之間猛地調頭突襲,張開血盆大口撲向巨狼,一口咬住它的脖頸。

  她的攻擊快准狠,進攻的角度刁鑽,狠辣的一擊致命。別說巨狼,就連巨猿喬治也沒察覺她的存在。

  是以,在她一招鎖喉巨狼時,喬治著實被嚇了一跳,然後——它並沒有管巨狼死活,冷漠地扭頭就走,一心向著芝加哥。

  「轟隆!」

  天還沒亮,巨獸之戰已然爆發。阿薩思鎖喉巨狼衝進一棟大樓,頃刻將之壓成廢墟。

  天花板塌陷,鋼筋水泥崩毀,巨狼大力掙扎起來,阿薩思愣是沒有松口。

  即使狼血湧入嘴裡,腹部再次疼痛,可生物的適應性很強,一回生二回熟,第三回阿薩思神智清醒也能扛。她的利齒扎進狼頸,雙爪摁著狼腹,正想一鼓作氣地咬斷它的喉管,把它的頭顱扯下——

  可一天不見巨狼長大不少,它的前肢比她長,當雙方殊死拼殺、它的爪子掛上她的頭頂時,阿薩思不得不松口,因為再不松口,她的眼睛就保不住了!

  果然,狼爪從她的頭部劃下,本想生生挖出她的眼睛,奈何阿薩思撤得太快,巨狼只在她的面頰上劃了一道長痕。

  雙方距離一拉開,巨狼本能地收爪而起,不料阿薩思在受傷後並未後退,竟是反其道而行之,一爪子呼上來把它扇在地上,再抬起後肢重擊它的腦袋。

  巨狼趕忙向後一仰,阿薩思一腳落空,直接踩碎了花崗岩,陷在石堆裡。

  見對手受制,巨狼翻身而起朝阿薩思咬來,可它的狩獵經驗遠沒有她豐富,就見阿薩思不急著拔出後肢,反倒以後肢為支點大力旋轉身體,長尾肌肉暴起,混著巨力抽飛了巨狼,它慘嚎一聲,一時間沒能爬起來。

  趁它病要它命,阿薩思衝向廢墟,一腳踢上巨狼腹部。巨狼疼到蜷縮起來,可在縮身的剎那,它的獠牙就嵌入了阿薩思的後腿。

  它死死扒住她,撬開她的鱗片,撕扯她的血肉,將毒素注入她的身體。

  受恐龍軀體的限制,阿薩思無法把巨狼從腿上扒下來,眼看再拖下去腿就廢了,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掃視一遍廢墟,在發現工具後眼睛一亮。

  她找的工具不是別的,正是早年讓她吃過虧的鋼筋。

  顧不得劇痛,阿薩思三步並作兩步,拖著巨狼、握住鋼筋,她大力將它抽出,毫不猶豫地朝後肢捅去,沒想效果極佳,竟是砸斷了狼牙,刺透了巨狼的口腔。

  「嗷!」巨狼吐出一大口血水,「銜」著鋼筋倒退幾步。

  它抬起狼爪死命地「剝」著插上臉的鋼筋,可狼爪哪有人手靈巧,它來不及解決這個麻煩,阿薩思的雙爪又拾取了鋼筋的另一頭。

  在巨狼抬頭的瞬間,她咆哮著將它往後捅去,重重地把它刺到牆上。

  人類的「豆腐渣」工程哪承受得起兩頭巨獸的衝撞,又一棟大廈應聲而倒,鋼筋也斷成幾截。

  巨狼傷重淌血,它心知不敵已生退意,幾乎是想立刻躍上高樓「飛」走,遺憾的是埃文斯頓的建築物沒有芝加哥的高大,更沒有懷俄明州高低錯落的山勢供它飛行。

  硬核條件不足,巨狼的遠程逃離就成了短途滑翔,哪逃得出阿薩思的掌心。它才剛剛起飛,就被阿薩思再次咬住了尾巴。

  熟悉的口感,熟悉的毛刺,上下顎一合,阿薩思又一次咬斷了它。

  可她明白,巨狼斷肢能再生,愈合能力非常強。她必須在短時間內解決它,不給它恢復的時間,否則她所做的一切都將前功盡棄。

  阿薩思撲上去,一抓劈斷路燈的柱子,把巨狼龐大的軀體狠狠地往斷柱扣下。

  猶記得一天前,她摜翻它還算省力,沒想到這才過了多久,它的體長就達到了42英尺,體重更是暴漲5噸,她揍它都得多出點力。

  好在她比它強,善於吸取教訓,勝它是應得的。

  當巨狼再度受制,阿薩思沒有急著鎖喉,而是率先咬斷了狼的前肢。她的後肢踩著巨狼的後腿,牙口咬著另一只狼爪——在巨狼聲嘶力竭的嘶吼中,她將自己的爪子扎進它的喉管,再握緊,把喉管連同胃袋一起從狼的體內扯了出來!

  這一幕極端血腥,殘酷到毫無人性,可野獸本就不需要人性,於是阿薩思伴隨著人類幸存者的尖叫,把巨狼的胃袋丟在他們面前。

  人類:……

  人類:「啊啊啊!」

  連滾帶爬地逃,他們真沒想到巨獸會在自家門口打架,而不是芝加哥!官方真是大騙子,言之鑿鑿芝加哥,結果殺氣騰騰埃文斯頓!

  巨狼一命嗚呼,可阿薩思不放心,非打碎它的腦殼不可。

  一下、兩下、三下……重擊之下腦漿四濺,阿薩思解決了巨狼便低頭輕嗅,再習慣性地環視四周。

  見周圍全是無威脅的「獵物」,阿薩思這才對巨狼的血肉下了嘴,吃得很慢。她確實不餓,可她的本能期待病原體的到來。

  身體不會欺騙她,它要什麼,她滿足就是。

  巨狼的肉味與巨鼠一樣,非常鮮美,但同時會引起她的反胃。

  阿薩思不看巨狼的胃袋,埋頭苦吃,邊吃邊噦。幸好她有只鐵胃,耐作,不然花十來分鐘進食都是白搭。

  恰在此時,當她一臉血地從殘骸中抬頭,就聽上空有直升機飛掠的聲音。腹部如絞,她在忍受,不料頭頂傳來了一聲熟悉的呼喊:「阿瑞斯!」

  阿薩思仰頭,凱特的聲音被螺旋槳吞沒。她聽不清她在嘀咕什麼,她只知道巨獸已抵達大城,風帶來了三只怪物的味道。

  一只是巨猿,聞上去沒有人味;一只是巨鱷,水腥味很重,但也比巨狼美味。而第三只的體味趨近於「人」,想來比起巨狼的血肉,她對第三只絕對下不了嘴,八成得吃吐。

  但不管吃不吃,它們都活不得,她不允許另一只覬覦她血肉的掠食者活著。

  阿薩思從凱特身上收回目光,繼續朝芝加哥挺進。

  凱特卻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又喪得無以復加:「阿瑞斯吃了那頭狼,它接觸到了病原體……它看上去還有理性,可它在往芝加哥跑,它……到底是變異了還是沒變異?」

  戴維:「它一直是那個體型嗎?」

  凱特點頭:「是,所以……它沒有變異?等等,它沒有變異!」

  帶著滿滿的疑惑和研究精神,直升機綴在阿薩思身後飛向大城市。殊不知就在行進的過程中,阿薩思鮮血淋漓的後肢正在恢復,牙印愈合、鱗片長出。

  「吼!」

  阿薩思衝進了芝加哥,這一刻,天亮了。

  *

  待巨獸齊聚,就是軍方朝芝加哥投放炸彈的時候。

  可就在這時,有關埃文斯頓「巨獸之戰」的視頻資料被傳到軍部,等一眾軍官看完恐龍單殺巨狼的片段後,他們不約而同地升起了同一個念頭。

  「巨獸不是盟友,它們之間是競爭者關系,會因為食物和領地起衝突。就像恐龍吃掉了巨狼,或許我們可以期待它們自相殘殺。」

  「這確實是個好辦法,可以把損失降到最低。等巨獸結束廝殺,我們再收割『贏家』地生命,就能一次性解決問題了。」

  「可芝加哥的市民還沒有全部撤離,我們得去營救。」

  「必須去一趟基因能量公司,調查局對懷登姐弟的指控證據不足。」

  他們迅速敲定了「暫不投放炸彈」的計劃,又趕緊派遣人員前去營救民眾。可上位者不懂民眾的心,除了少部分正常人願意聽從指揮,大部分人都很「精神」,有難了他們自己會跑,等跑遠了——他們又會窩在安全的角落看戲。

  看熱鬧實屬人之本性,更何況還是巨獸襲城這種大熱鬧,不看簡直一生遺憾!

  因此,巨狼剛在埃文斯頓戰死,屍骨未寒,它的死訊就在網上廣流傳,阿薩思沒能把它吃光,而它的「信徒」已經把它挫骨揚灰。

  「沒想到拉爾夫是第一頭死去的巨獸……是它弱嗎?」

  「不是它弱,是狂暴二號很強。不過,這是什麼品種的恐龍,大家在百科全書上見過嗎?銀色,軀體修長,全是肌肉……」

  「我終於記起了狂暴二號的名字,是阿瑞斯。拉爾夫讓我失望了,它的戰鬥力還是我養的哈士奇強,如果我的哈士奇變異了,那麼芝加哥已經被拆沒了吧?」

  「法克!拉爾夫!我押了你三千美金,全虧了!」

  巨狼一死,「新生代」的阿瑞斯崇拜立刻興起,左右芝加哥的災遭不到他們身上,他們樂得在網絡上搞「圖騰崇拜」。

  可比起人類的多樣性,動物的變異才是多樣至極,當阿薩思闖入芝加哥,看到三頭巨獸摧毀了一棟大樓時,她只覺得事情變得萬分棘手。

  原因無他,除了還算「正常」的白化猩猩,另外兩頭巨獸變異得實在離譜。

  巨鱷體長足有160英尺,雖不及她遇到過的綠蟒,但它是一頭有爪有牙的鱷魚,攻擊力比蟒蛇強太多。而且,它不知吃了什麼動物,身上不僅長了像牙犀角,還生了「龍刺」和鐵錘巨尾。

  結合巨鱷的咬合力和敏捷度,阿薩思確定目前的自己不是它的對手。被綠蟒吞下,她尚且有掙扎的余地;被巨鱷咬合,她怕是要當場斷成兩截。

  真離譜!它怎麼會長這麼大,難道是把病原體全吃了?

  不過比起巨鱷,另一只黑山羊著實讓她心生寒意。不為別的,就為它長得太像人,是看一眼就能引起恐怖谷效應的程度。

  它通體漆黑,與巨狼是一般大小,有著羊頭羊身和羊「蹄」,可它的軀干變得像人類一樣,不僅學會了直立行走,還進化出了五指和腳掌,甚至羊臉上能擠出人的表情。

  阿薩思看到,它看到她,還衝她笑了。露出兩排利齒,陰森森的,看上去像極了惡魔。

  她討厭它!

  不知為何,比起巨鱷,她似乎更「害怕」也更惡心這只黑山羊。

  初來時她想的是「大不了一打四」,可現在她覺得一打三很難,大有可能是她被它們拆著吃。

  不行,不能這樣,她需要盟友,可她的盟友在哪裡?

  直升機傾瀉子彈,戰機加入戰場,而巨鱷只是一仰頭就咬碎了一整架戰機,可戰機的爆炸只是繃斷了它的幾顆牙。

  這防御力真是離譜到家了!且,人類是指望不上了。

  阿薩思的後肢刨了刨地,深呼吸,決定從黑山羊殺起。然而,凱特和一個猛漢突然出現,她跑向她,而猛漢跑向了巨猿。

  當戴維大聲呼喚起「喬治」,阿薩思就明白,她的盟友來了。


第55章

  人類對動物的感情能有多深?

  或許,不比人對人的感情淺,一如人對己的愛重深。

  戴維與喬治相處十幾年,他認定它是「性命之交」;凱特和阿薩思相識不過一月,她卻認為「知己難求」。

  他們的前半生總在顛沛流離,他們的後半生都被動物治愈。之於他們二人而言,命運的轉折點始於遇見「它」,是「它」的陪伴讓他們想成為更好的自己。

  是以,戴維義無反顧地奔向喬治,即使它仍處於狂暴狀態;凱特堅定不移地跑向了她,哪怕她張開嘴就能吃人。

  他們分別握著一管解毒劑,就像抓著能夠拯救伙伴的稻草。這一刻,他們忘卻了生死,乘著戰火與硝煙而來,明明滿身狼狽、渺小如斯,卻比初升的旭日還要耀眼。

  戴維打出手勢:「喬治,張嘴!」

  他扔出了解毒劑。

  凱特高聲呼喚:「阿瑞斯,吞下它!」

  她將藥劑往上拋出。

  這一秒,阿薩思看到了人性的光輝。恍惚中,蘇珊和亞麻的身影與凱特重合,她們對她的思念和關懷仿佛跨越了時空的阻隔,在這一舉動中淋漓展現。

  凱特的准頭不夠,扔偏了位置。可阿薩思沒有任何遲疑地一扭頭,精准接住解毒劑,也不管裡頭裝了什麼,脖子一仰直接咽下。

  不得不說,恐龍的消化能力有點東西。藥劑入口不過三秒,食用狼肉後的腹痛迅速褪去,還了她一個最佳狀態。

  她終於不用再忍著劇痛打架了!

  身體是前所未有的暢快,阿薩思不禁仰天咆哮,一腔戰鬥欲被徹底點燃。好家伙!她覺得自己精力充沛、生命旺盛,別說黑山羊了,她連巨鱷都想硬打。

  見鬼,原來腹痛這麼影響干架的狀態?

  早知如此她應該先找凱特,這樣無痛奔走還能省點精力。好在目前解毒也不晚,她感覺不錯,有的是打架的力氣。

  阿薩思上前一步,跨過凱特,把她擋在身後。她的雙目緊盯巨鱷和黑山羊,明白這倆已經盯上她了。

  顯然這倆都不笨,知道持續生長無益,體內的生長激素再濃郁下去必定是死,只有在恰當的時間服下解毒劑才是最優解。

  如今解毒劑沒了,吸收了解毒劑的她和巨猿就是「天然的解藥」,它們會想盡辦法吃掉他們,而他們會傾盡一切殺死它們。

  結盟出於權衡,戰鬥源自本能。處於戒備中的阿薩思格外敏感,她能感知到巨鱷的野蠻和黑山羊的難纏,不同於前者的直白,後者的眼神一直落在凱特身上,內中盛滿了食欲。

  它想吃凱特?

  然而凱特很聰明,她讀出了她的肢體語言。當恐龍擋在她身前,不僅意味著危險,還暗示著她趕緊跑路,否則一旦打起來完全顧不上她。

  凱特大喊一聲:「戴維,快撤!」

  拔腿就跑,把戰場讓給巨獸。

  誰知戰爭真是一觸即發,她才跑出幾步,就見後方的黑山羊長手長腳地飛速「爬」來,像極了扭曲的詭異人體。

  它張嘴彈出一條長舌,猶如蛙類捕食一般穿過阿薩思身側,急速衝向凱特。不料阿薩思的爪子鋒利如刀,她爪起刀落地切斷了長舌,猛衝向黑山羊。

  黑山羊立刻低頭拿羊角穿刺,沒想到阿薩思直接饒過它,又穿過巨鱷的大嘴奔上它的頭顱,狠狠一口咬下。

  與此同時,巨猿喬治雙手擊打胸口,咆哮著抓住黑山羊的斷舌,二話不說拴住它的脖子、騎上羊背,大力將舌頭勒緊,卡住對手的呼吸。

  可黑山羊長了人類的手腳就是方便,它抓住了喬治的腳,漆黑的長甲刺入它的皮肉,硬生生將喬治扒了下來,全力丟向巨鱷的大嘴。

  眼見隊友要寄,阿薩思反應奇快地一腳踩上巨鱷的眼睛。吃痛之下,巨鱷昂起頭大吼,而喬治險險地擦過巨鱷的下巴,落在它的脖子下方。

  這無疑是一個手握利器往上捅的好位置,可喬治的爪牙不夠鋒利,戰鬥經驗也不足,只能一骨碌滾出來,再懊惱地一捶地。

  巨鱷把阿薩思掀了下去,它的下顎大力往下砸,砸斷水泥無數,卻發現砸了個寂寞,那巨猿早逃了出去。

  都知道不能跟巨鱷硬碰硬,瞅准空隙,喬治握住巨鱷嘴邊的像牙,借力跳上它的腦袋。而阿薩思的雙爪已經插進巨鱷的腹部,她牢牢扒住它,一口一口地咬下它的肉——

  倏忽,兩條長滿黑毛的胳膊繞上的脊背,勒住她的脖子。阿薩思側過頭,發現黑山羊無聲無息地爬上來,正扭過一張羊臉與她面對面,微笑,再猛地咬住她的咽喉!

  有那麼一瞬,阿薩思幾乎是炸毛了,身上的龍刺和鱗片全部張開,本能地做出防御地姿態。

  不知為何,她覺得黑山羊的這個動作搭配笑意十分瘆人,似乎能勾出她靈魂深處的恐懼。

  可是為什麼,它不過是長得像人而已!憑什麼讓她覺得害怕!一切讓她驚恐之物,都應該被她親手殺死!

  驚嚇一秒,火冒三丈。阿薩思的龍刺扎入黑山羊的身體,爪子扣住它的後頸,從它的椎骨刺入,擰著它的脖子拔開。

  她的咽喉鮮血淋漓,顧不上,她反嘴對黑山羊鎖喉,把它蓋在巨鱷背上,憑體重壓斷了它的一只手。

  見鬼的是,巨鱷突然來了個死亡翻滾,以千鈞巨力將背上的三只全部甩脫。

  它們飛了出去,阿薩思撞進了巴士,黑山羊撞碎了噴泉,喬治就比較倒霉,居然被一根鋼筋陰了一把,右肩胛被其貫穿。

  喬治動彈不得,巨鱷即刻調轉腦袋,准備將它一口悶。阿薩思見狀,立刻頂著漏油的巴士全速前進,當金屬車皮與地面摩擦燃起火花,她把巴士拱向巨鱷的剎那,車子瞬間爆炸!

  巨大的火光衝天而起,力道轟亂了巨鱷的陣腳,也把阿薩思炸得不輕。

  可她的戰鬥直覺實在太強,幾乎是為戰場而生,就在爆炸亮起的那刻,她像穿山甲似的蜷成一團,用堅硬的鱗片抵擋碎片和高溫。

  待火光稍退,余熱未散,她堪堪舒展身體打算再次加入戰鬥,不料黑山羊抓住她「松懈」的一刻手握鋼筋刺來,它學得極快,卻快不過阿薩思的反應——

  迎著陽光和火光,阿薩思把一身銀色的鱗片調成了鏡面色。

  霎時,光源通過鏡面反射到黑山羊的眼睛裡,它被刺激得睜不開眼,雙手回防護住眼睛,卻正好著了阿薩思的道。

  鋼筋擦過龍刺,射入一旁的大樓,阿薩思猛地躍起,對著黑山羊發起第二次鎖喉,怎知這東西成長得極快,竟是伸手卡住她的上下顎,想把她的嘴生生掰斷。

  可四萬牛頓的咬合力不是假的,黑山羊的力量無法與她媲美,她大嘴一合,直接把它的雙手咬斷。再猛地一撞,把黑山羊撞到巨鱷的嘴邊。

  這巨鱷果然習性不改,直接朝黑山羊咬去。後者以斷了一條腿為代價逃出生天,然而它失去了手腳,已經逃不出……嗯?

  黑山羊真不是善茬,它長舌一吐卷住一棟歪樓的框架,舌頭一收就將自己拉出戰場,換到了不受巨鱷侵擾的上位。

  它黑沉沉的眼注視著它們,像人一樣思考著什麼。它不再與巨鱷為盟,也不再與阿薩思為敵,它只是……又「笑」了起來,催動斷肢長出全新的血肉,看向了遠方。

  那裡,是凱特和戴維逃生的方向。

  不好!

  黑山羊動了,在肢體尚未長全的情況下,僅靠一根長舌就飛速追上人類的步伐。

  喬治率先追了上去,阿薩思緊隨其後。她一心二用,先注意黑山羊的動向,再警惕巨鱷的襲擊。

  然而巨鱷追得太緊,為提高存活率,她只能相信喬治可以攔下黑山羊,而她猛地剎住腳步轉身,對上了大她兩倍的巨鱷。

  無妨,鬥一鬥,她真是越打越精神了!

  阿薩思沒有退縮,她衝巨鱷挑釁一吼,邁開大步在高樓之間穿梭。巨鱷果真上當,它被阿薩思激怒,直接放棄「猴子」和「羊羔」,打算先吃「蜥蜴」。

  不料這「蜥蜴」在高樓大廈中穿行絲滑,它的速度竟趕不上她?

  巨鱷更怒了,追得拼命。阿薩思發狠地跑,她的目標非常明確,就是找到人類集中設置的電網。

  然而芝加哥是一座大城,它的變電站、電力分配中心和輸電線路並不集中,而是分散在城市的各個角落。

  阿薩思繞城大半沒找到,把自己氣得冒煙。最終,怒火中燒的她拔出了路燈,發狠地扎進巨鱷的嘴裡!

  *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誰也沒想到,人類會和變異動物站在一塊,只為對付真正的怪物。

  愛荷華州的真實情報總算傳來,每一張資料都刻滿了血債。紙張握起來僅有一沓,但上面的每一個單詞都觸目驚心。

  「黑山羊的線索不是少,是見過它的活人沒機會傳出來。」

  「我們查找了愛荷華州南部的所有錄像,才知道它有多可怕。」

  「情報有誤,它殺死的不是33個人,而是……33個小鎮的人,兩天一夜,全部吃光。我們搜遍了,沒有活口。但它在後期變得挑食,不再把人全吃掉,而是只喜歡食人腦……好吧,它似乎看上了凱特女士的腦子。」

  比起恐龍和猩猩,巨鱷和黑山羊才是最大的威脅,畢竟它們吃人。其中黑山羊更應該全力消滅,它以人為主食,完全是行走的魔鬼。

  上將:「真是人間的撒旦……」

  殊不知,人類對狂暴四號·黑山羊的命名正是「撒旦」。

  「先殺了它。」上將下令,「不惜一切代價,必須殺死。」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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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阿薩思不是沒對付過體型大她幾倍的巨獸,而是沒遇到過像巨鱷這麼高攻高防的對手。

  從鎖喉暴虐一號到坑殺三角龍,從鏖戰耗死滄龍到由內爆破綠蟒,它們哪一只不比那時的她強?哪一只不在某個領域遠勝於她?

  可最後,它們都成了她的狩獵經驗之一,也變成了反殺手段的一部分。

  同時,也正是因為有過多次生死較量的經歷,阿薩思才更直觀地體會到巨鱷的可怕。無論是體型、重量、速度還是力量,它都占據上風,實在強得離譜。

  它吃了變色龍,脖頸上長出了扇形的「頸喉囊」,一直維持著張開的狀態,讓她無法從側面突破。

  它吃了獅子魚和陸龜,頸部下方生出了鰭棘和龜甲,它們交錯密布、排列嚴實,令她不能對其鎖喉。

  它又敦實沉重、皮厚肉糙,大抵是吞了穿山甲和鸚鵡螺的緣故,它的脊背上不僅覆滿甲片,還變異出尖銳的棘突。它們沿著它的脊椎生長,護住了要害與骨骼,雖不像龍刺一樣能收縮自如,卻也讓她無從下手。

  體型比不得,體重比不過,她對巨鱷做不到從外衝鋒,也做不到由內突破。

  即使是打持久戰,她的體力未必撐得住,唯一的破局方式只有一樣,那就是找到巨鱷的弱點再重點打擊。

  可它的弱點在哪兒?

  阿薩思一邊全力躲避巨鱷的追殺,一邊盡量尋找巨鱷的命門。在她看來,巨鱷的「弱點」只有三樣,一是眼睛,二是咽喉,三是排泄口。

  然而,巨鱷的排泄口被腹甲遮掩,更有巨尾防護,她數次接近不能,只好放棄。

  而巨鱷的口腔她不想輕易嘗試,它的上下顎像鱷龜一樣長滿了利齒,一旦被咬到,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算來算去,巨鱷只剩一雙眼睛沒有任何防護。

  目標雖然變小了,但更明確了。阿薩思打量著巨鱷的雙眼,大腦飛速轉動,即刻行動起來。

  跑!專挑建築區跑!

  作為一頭恐龍,阿薩思的體型不小,在人類的高樓大廈中穿梭也很費力。可她偏往這裡跑,能容納她的通道越窄越好。

  她一示弱,巨鱷就來勁了。見她一溜煙竄進大廈門堂,它想也不想地殺了過去,憑著硬核的防御力撞碎大門、推倒牆壁、橫掃全部框架,當此時,阿薩思擠進建築物三樓,再從另一端躍出,輕松跳進另一棟大樓。

  巨鱷尾隨而上,長尾共四足高頻滑動,速度一下子提了上來。眼見血盆大口近在眼前,阿薩思飛躍而起,借滑翔的高速險險從巨鱷口中脫身,再「飛」過下一幢大樓。

  「獵物」太過狡猾,激得巨鱷失去了最後的理智。它的捕食之路一向順遂,唯獨在阿薩思這裡一而再再而三地慘遭滑鐵盧。

  巨鱷咆哮著加快速度,阿薩思專注地尋找掩體。從大廈到咖啡館,從書店到巴士,可它們不行,都不夠結實,除了爆炸和添加阻礙,它們幾乎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她逃,它追,另一端的戰況也開始起飛。

  大抵是人類的救援到了,她聽見了戰機的轟炸聲。可她獨自牽制巨鱷,無暇顧及其他,她只能先確保自己存活,才能在事後加入黑山羊的戰場。

  漸漸地,她把巨鱷引到了芝加哥北部的大型主題公園·六旗大美洲。

  說實話,她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地方,也不清楚過山車、軌道和摩天輪等游樂設施是什麼。她的眼裡只剩一個洞,那就是過山車穿過的山洞!它足夠狹長結實,一定能困住巨鱷一陣子。

  對,只要一陣子,哪怕只是五秒都夠她反殺!

  來吧,來吧!

  阿薩思躍上過山車,20噸的體重直接壓碎保險,整輛過山車立刻啟動,沿著坡度極大的軌道往下滑去。

  初始,阿薩思受慣性影響,往後摔得一個倒仰。可等她的身體適應了過山車的速度和行進方式,她不由地大吼一聲,直呼人類真會享受,這麼好玩的東西他們都有?

  過山車不斷提速,沿著軌道往上衝,而上頭的阿薩思沒做任何防護。

  她從不斷拔升的車上回頭,見巨鱷已經爬上了軌道。

  它壓垮了軌道,追著她繼續爬,而此時的過山車已經升到了大圈頂點,阿薩思勾住自身,衡量著她與洞穴的距離,做好了隨時墜落的准備。

  下一秒,過山車沿著軌道做起了「自由落體」,阿薩思也乘風而下,借著重力與勢能滑翔而下,比過山車更快一步抵達巨鱷身畔,吸引它張開大嘴。

  在巨鱷的大嘴咬合之際,她的長尾加速擺動,又側過身體斜了半寸——霎時,後來一步的過山車卡進巨鱷的嘴裡,它沒能順利閉嘴,反倒讓阿薩思有驚無險地逃了出去。

  阿薩思的注意力集中、再集中,在超高速的滑翔中瞅准洞口,吐出肺部全部的氣體,盡力將軀體擠壓得更流線、扁平。

  之後,她屏住呼吸鑽入洞口,而報廢的過山車在巨鱷嘴裡爆炸,又轟斷了它的幾顆牙。

  巨鱷怒不可遏,三兩下拆了軌道,咆哮著鑽進洞口,它真以為阿薩思在裡頭。不料它軀體太大、洞穴狹長,它那張恐怖的長嘴堪堪探入,就被卡在了洞裡。

  很好,終於……

  阿薩思悄無聲息地出現,從過山車的軌道上掰下一截長長的鐵軌。

  她用爪子把它削尖,她來到巨鱷的側面,再拿尖端瞄准了它的眼睛——尚未動手,巨鱷大力聳動身軀,企圖逃出困局。無奈的是,由於它的嘴上長了彎曲的像牙,它想從山體裡出來可不是容易的事。

  像牙勾住了山體,岩石的坍圮又壓住了長嘴,它正處於進退不得的境地。趁你病要你命,阿薩思大力衝刺,把一整根鐵軌插進了巨鱷的眼睛!

  「吼!」

  她跳上巨鱷的頭部,發狂地重擊它的顱骨,把它頭頂的「盔甲」一片片扒下來,用利爪挖出它的大塊血肉,用牙齒撕咬它的骨骼肌理。她就像是站在蛇頭頂的螳螂,把一對鐮刀插進了「蛇」的腦子裡。

  八分鐘後,阿薩思拆了巨鱷的天靈蓋,攪渾了它的腦漿。

  許是巨鱷不太吃人,它的肉質十分鮮美,她忍不住低頭吃了三大塊補充體力,再甩去爪子上的鮮血,循著血氣往黑山羊的戰場進發。

  還剩一只羊……

  一只味道最惡心的羊。

  *

  人類的救援失敗了。

  一支武裝小隊共3名飛行員一起,被黑山羊的長舌卷入腹中,全成了它的養料。或許是巨猿喬治長得比較像人的緣故,黑山羊對它很有「好感」,幾次伸手,想把它的頭顱扒下來吸食。

  可在戴維的持槍協助下,黑山羊久久未能得逞,它不由地關注起戴維,對他的「戰鬥腦」很有食欲。

  它想吃了他們,可它並不著急。一來是它確定人類逃不出它的獵殺,二來是它知道人類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會變得更好吃。

  那就是「恐懼」……

  它要嚇唬他們、威脅他們,當一個人為了活命而拼盡全力時,他體內的激素會達到巔峰,大腦的潛力也會被發揮到最大。

  經過人體激素浸泡的大腦尤其好吃,它嘗過一次後再也放不下,也因此,它慢慢地學會了玩弄獵物,再將之虐殺。

  那頭恐龍應該被巨鱷吃了,而巨鱷的腦子不行,對它來說不是威脅。有威脅的反倒是那個人類女人,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它就覺得她能結束這一切。

  它要把她找出來,可戰場上硝煙味太重,灰塵霧蒙蒙,它一時找不到她在哪兒。不過沒關系,它多的是找人的方法。

  喬治一手握著一個人,飛快地奔跑,把戴維和凱特丟進公園的水池裡,掩蓋他們的氣味。而距離他們不遠處,黑山羊從廢墟中扒出一個活人,它把他倒置過來、從腳吃起,每一口下去,活人都會爆發出慘叫。

  喬治嘶吼一聲,快速衝殺出去。黑山羊發出嘲笑的聲音,嘴一張就把活人囫圇吞下。

  它們再度扭打一處,而戴維扯著凱特狂奔。

  「那只羊是怎麼回事?」戴維只覺得惡寒,「它怎麼變成了一種不人不羊的怪物?它會思考會學習,對嗎?它剛才用鋼筋刺透了直升機,它……」

  凱特的眼神有些發直,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恐懼:「傳說序列……返祖模式……」

  「什麼?」

  「是傳說序列。」凱特覺得荒謬至極,卻又不得不信,「病原體可以追溯基因的原始形態,能讓個體返祖,成為『傳說』……戴維,或許科學的盡頭真是神學,神話中的物種不一定全是杜撰,只是時間過去了太久,它們滅絕了、我們也忘記了而已。」

  戴維:「凱特,你清醒點,你到底在說什麼?」

  凱特苦笑:「我很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戴維,你聽過黑山羊的傳說嗎?」

  「傳說它是撒旦的化身,是行走在人間的半人半羊的魔鬼,喜歡吃人、折磨人,引誘人類走向邪惡,再把血肉靈魂獻祭給它。」

  「你看那頭黑山羊,它是不是像極了我描述的版本呢?」凱特喃喃道,「可能在很久很久以前,黑山羊就在人類的歷史中出現過,所以它被記錄了下來。也就是說,在人類的古文明時期,就有可能存在『極端基因編輯』的技術。」

  「這類技術的存在或許與被毀滅的文明有關,比如傳說中的亞特蘭蒂斯、列莫尼亞、瑪雅、龐貝……我們只是再次撿起了祖先的技術而已。」

  「那麼,到底是我發明了病原體,還是我發現了病原體?這與人類的集體潛意識有關系嗎?」

  戴維完全聽不懂,也不打算聽下去。

  大概是覺得凱特「嚇傻了」,他干脆扛起凱特就跑,四處找車想駛離芝加哥。可惜他找車的區域早被巨鱷掃得一塌糊塗,他只能靠兩條腿跑出城。

  然而麻繩專挑細處斷,喬治巨大的身影從頭頂飛過,它顯然被甩了過來。

  戴維猛然回頭,就見黑山羊拔掉了插進咽喉的鋼筋,用舌頭堵住噴湧的鮮血,喬治本已殺死了它,奈何它的生命力實在太強了!

  黑山羊扔掉鋼筋,迅速朝他們爬來,一眨眼就貼近戴維身邊。這只羊似乎很喜歡跟人類玩「親密接觸」的游戲,它齜牙咧嘴,噴出腥臭的人屍味,張嘴咬來——

  倏忽,阿薩思從天而降,將黑山羊當作落腳點重重壓下。

  她「哢嚓」一聲壓斷了黑山羊的脊椎,擠爆它的內髒。於是在凱特和戴維尚未反應過來前,黑山羊張嘴吐出了一大堆內髒,它們全糊在二人身上,把他們糊出老遠。

  黑山羊扭頭,抓過被它扔掉的鋼筋捅向阿薩思。

  阿薩思立刻避開,卻見這不怕痛的玩意兒竟是生生扯斷了自己沒有感知的下半身,拖著一地的內髒往前爬去。

  它一邊爬一邊哀嚎,發出的竟是人類小孩的哭聲。病原體給予的修復力正在飛快縫補它的身體,然而它做出的一系列詭異舉動深深地刺激了阿薩思的神經,她最後一根名為理智的弦繃斷了,滿腦子只剩下「宰了它」的念頭!

  惡心,好惡心!它不該活在這世上!

  黑山羊明顯把阿薩思創得不輕,她的精神狀態一下子變得極度「美麗」,居然抬腳踩住它的內髒、把它拖回來,接著,她的爪子狠狠鑿下去,把它開膛破肚,挖出它的每一個髒器……

  鮮血糊滿了芝加哥中心,染紅了噴泉和地下水。阿薩思咬下它的頭顱,攪爛了它的大腦。

  血漿飛濺中,凱特一個沒忍住吐了出來。因為她看到,這只羊已經長出了跟人類一樣的髒器。換句話說,他們像是在圍觀恐龍殺「人」,凡是身心正常的人都受不了。

  凱特:「噦!」

  戴維拍拍她的背,極為不忍地轉過身:「如果你的傳說序列上都是這些東西,我覺得古文明為什麼會毀滅的原因已經顯而易見了。」

  凱特:「不,至少阿瑞斯不會這樣……噦!我的傳說序列手稿中有『龍』,歷史上也確實存在過恐龍。」

  「戴維,你不覺得『龍』就是一種基因編輯的產物嗎?蝙蝠翅膀、牛角、獅軀、蛇鱗……」凱特回頭看了一眼阿薩思,很快又不行了,「法克!阿瑞斯到底要挖到什麼時候?噦!」

  戴維無奈一嘆。

  *

  阿薩思棄了黑山羊的屍體,趴在巨鱷下腹大快朵頤。

  她誠邀喬治一起用餐,喬治打出手語,表示自己吃香蕉就好。阿薩思認為其不識貨,遂不理會。

  不過,手語?

  她有點想學。


第57章

  有時候,戰爭的結束並不意味著衝突的終止,而是代表著麻煩的開端。

  比如城市的重建、廢墟的處理、巨獸的安置、損失的統計,乃至海內外輿論場的控制和病原體真相的公布,每一項都是讓上位者抓狂的「任務」。

  大猩猩喬治尚且可控,它對人類有感情,把飼養員戴維當作它的家人,在戰鬥時也多次救人於危難之中。

  如無意外,它應該會回到野生動物保護區,與它的族群生活在一起,繼續做它的猩猩首領。

  而戴維依然會是它的飼養員,相信經此一役,他們之間的友情更是牢不可破,只要香蕉的噸數跟得上,喬治的危險性就很低。

  可狂暴二號·阿瑞斯不同,這頭恐龍委實可怕,「失控」的概率太大。

  他們對它有且僅有的了解是「來自懷俄明州的原始森林」、「較親近凱特·考德威爾」以及獵人給的小道消息「不吃人」。

  至於它是哪個品種的恐龍,住在森林的哪個方位,巢穴在哪裡,平時以什麼為食,為什麼會親近凱特……他們一無所知,也沒時間更沒勇氣去打聽,畢竟這恐龍一下子干掉了三只巨獸啊三只!其中一只還是體型大它兩倍的巨鱷!

  它說殺就殺,半點不含糊,戰力級別堪比核武,甚至比核武高效多了。因為,它連續打完三場也才上午九點,歇下啃巨鱷,正好趕個不早的早餐。

  如此恐怖的戰力,他們哪敢打聽哪敢造次,連帶對凱特都不敢逼問。

  更甚,他們不敢收拾巨狼和黑山羊的屍體,就怕恐龍是個食腐的,萬一回頭找吃的發現人類動了它的獵物,那人類豈不是要完?

  無法,他們只好去找凱特,態度誠懇地請求她與恐龍「溝通」一番,看能不能把這尊殺神給請回懷俄明州。

  凱特吐得稀裡嘩啦,心情很差,看到調查員的窩囊樣更是氣不打一處,開口即嘲:「先生,你要是早用這個態度好好說話,而不是動不動就把我和戴維關起來,相信我,芝加哥不至於被毀成這樣。」

  迎著調查員尷尬的目光,凱特嘆了口氣。她知道,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呢,事態已經往最壞的一面發展了。

  不過,還不算太壞。無論是喬治還是阿瑞斯,它們都通人性。

  凱特本性善良,她只是學者不是政客,天生學不會為難人。她明白他們的顧慮,也明白人類與巨獸之間必須達成「安全協議」,否則她的恐龍朋友會受到惡意針對。

  「好吧,我願意去跟阿瑞斯溝通,勸它把芝加哥這塊新地盤讓給你們,但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在他們看來,凱特要的無非是金錢、地位、工作或其它,但只要她能弄走恐龍,不論她說什麼他們都會答應的。

  凱特:「你們跟我一起前往,我會向你們證明阿瑞斯的無害。之後,你們不准打擾它、傷害它、控制它,懂了嗎?」

  她別無所求,只想護住朋友。

  調查員同意了她的條件,彙報上級,上級也覺得這不是什麼難事,一致通過。

  可等直升機載著凱特飛往游樂場,待凱特與恐龍進行交流後,他們才發現答應得太早,這恐龍簡直充滿了「魔性」。

  *

  對掠食者而言,人類所謂的資產地契全是廢紙,毫無實用性。她打完架,戰勝了三個強敵,人類又不敢與她爭,那這片土地就是她的了。

  有本事來搶嘛,大不了打一架,誰怕誰啊!

  阿薩思想法開明、行為先進、原則性很強,認為土地無主、誰打贏就歸誰,不論天上地下多機位監控,照樣不影響她瘋狂干飯。並且,她將整個主題公園占為己有,守著巨鱷屍體不動半分,要不是來者是凱特,她或許會吼退敢靠近獵物的人類。

  凱特一人上前,後頭跟著四名調查員。

  直升機落在不遠處,有人將鏡頭扛起對准了他們,他自以為做得很隱蔽,卻不小心拍到了阿薩思精准鎖定他的眼。

  豎瞳一瞥,他被嚇得汗毛直豎。

  所幸恐龍瞥了他一眼就失去了興趣,注意力轉移到了凱特身上,不然,他多半是想扛起攝像機跑了。

  阿薩思低吼一聲,示意凱特有什麼事,是不是受人脅迫來到了這裡?

  她掃了一圈凱特身邊的活人,長尾在身後輕甩,隨時准備一擊橫掃將人全部解決。

  凱特的腦子確實好使,即使雙方「語言不通」,她也猜得出阿薩思在想什麼。為防再次出現讓她大吐特吐的情況,她趕緊解釋:「他們沒有惡意,阿瑞斯,只是有事想跟你商量。」

  調查員的眼神很稀奇:「你跟恐龍交流不需要手語嗎?難道它聽得懂你說話?」

  猩猩也算靈長類中的高智生物了,它們與人交流尚且需要手語,怎麼恐龍與人溝通就能跳過這個階段了?

  聽得懂人話?不可能,動物對人類給出的指令單詞會有反應,對一長串話……那麼多單詞的組合,怎麼可能理解?

  然而,震碎人三觀的一幕出現了,聽完凱特的話後,恐龍將視線投在了他們身上,背後的長尾停止了擺動,一副等待他們發言的樣子。

  啊這?

  它能聽懂人話?

  調查員工作這麼多年,什麼場面沒見過?好吧,這場面真沒見過,關鍵凱特還眼神示意他們快說,活見鬼了,他們要跟一頭恐龍談芝加哥的歸屬問題?

  最要命的是,凱特還添了一句:「不要驚訝,阿瑞斯是智慧生物,它雖然不會說話,但它會寫字。我來開口,你們補充。」

  調查員:……你在開玩笑嗎,女士?

  他們明顯不信,凱特懶得解釋,她仰頭看著阿薩思,問道:「阿瑞斯,我們可以處理你的獵物嗎?比如那頭狼和那只羊。」

  她說的話很流暢,沒有停頓,也不是往外一個個蹦單詞,完全是把阿薩思當作人來交談。

  「我們保證不動你的獵物,只是換個地方存放。你可以隨時去那裡進食,好嗎?」

  換個地方存放,是指「冷庫」嗎?

  嗯,聽上去不錯,這麼多肉浪費了多可惜,把巨鱷也拖走吧。

  在調查員低聲的「它真能聽懂嗎」中,阿薩思懶得點頭回應。她發現,她不願看到凱特被人質疑,這可是冒死扔給她解毒劑的好人類。

  於是,阿薩思當著一眾人類的面伸出爪子,落在地上,應和著目前的語境寫下了一個「alright」,表示接受和許可。

  講真,她挺想把「sounds good」也一起加上,組成一個完整的句子,可惜她真是「筆落驚風雨」,僅用了一個單詞就讓聯邦調查員、幕後攝影師、武裝小分隊乃至不露臉的負責人集體破大防。

  他們震驚到無以復加,面部表情扭曲至極,千言萬語梗在喉頭半句說不出,最終蹦出一個耳熟能詳、無力吐槽又飽含情緒的「FUCK」!

  「它聽得懂!」

  「它會寫字!」

  「我的天!」有人抱頭抓發,呈現出一種大腦宕機的瘋感,「達爾文!達爾文在哪裡?進化論必須給我一個解釋!」

  猩猩會手語已經夠讓人震驚了,結果恐龍會寫字……

  好家伙,它還回什麼懷俄明州,直接在芝加哥大學就讀吧!無論是動物行為學、生態學和進化生物學,它都能一下子讀到博士學位,一年發365篇SCI,畢竟它活著就是「絕對的話語權」。

  眼看他們吃驚得差不多了,凱特失笑,「體貼」地讓出位子——

  很好,調查員爭先恐後地搶到恐龍面前,七嘴八舌地說起話,先問了一大堆跑題又無營養的東西,見阿薩思沒興趣回答,才總算回歸正題。

  簡言之,人類的訴求是「合作」不是「戰鬥」,是「共生」不是「獨活」。只要她不傷人吃人,她想要什麼都行。

  阿薩思不語,只扭頭看著身邊的巨鱷屍體。

  按她的食量,這頭巨鱷若是保存得當,可以供她吃上兩個月。左右亞夏麻族為她處理過綠蟒的屍體,那麼讓芝加哥人處理一下巨鱷,應該也能完成。

  為了口吃的,阿薩思答應下來。

  末了,吃飽的她被轉移到「林肯公園」。這是一座位於芝加哥的動物園,成立於1868年,緊鄰密歇根湖,飼養著來自世界各地的動物。

  阿薩思初入園時,引起了大量動物的恐慌。直到她沒入林間,動物的騷動才漸漸止息。

  阿薩思找了個地方睡覺,她為了追殺巨狼已經一天一夜沒合眼了,是該好好休息。倒是喬治令她想不通,真不知它的腦子是怎麼長的,居然為了一車香蕉而幫人類重建芝加哥去了。

  香蕉有那麼好吃嗎?

  呵,她不信,除非給她嘗嘗。

  *

  芝加哥的重建任務非常繁重,光是一項「廢墟清理」就讓大量人員崩潰,尤其是不能經他人之手、必須專業處理變異動物屍塊的科學家。

  他們全副武裝,將還在蠕動分裂的黑山羊屍塊裝進冷凍箱:「……它的再生能力強得過分,都被拆成塊了還想『復活』,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我不建議冷凍處理,請直接焚燒填埋,或者裝入火箭發射到外太空,它變異得不像是地球上的生物了。」

  「難道不值得研究嗎?我想實驗室會喜歡它。」

  「請別代表所有實驗室,謝謝。」有人反駁,「即使我們是科學家,對某些『深淵』的好奇心也該適可而止。按這個細胞活性,哪怕我只取一塊肉放在實驗室裡,沒准過幾天它就變成了新的黑山羊。這樣的後果我無法承受,我進化了32年的腦子不能便宜了它。」

  大概是他說的可能不無可能,收拾屍塊的人不約而同地閉了嘴。

  可黑山羊實在被拆得太碎,稱得上「屍橫遍野」,科學家們忙活了半天也沒處理完,吐槽得一個比一個犀利。

  「我明白了,只要處理過一次城市廢墟,就不會再喜歡任何超級英雄的電影。」

  「收拾吐了算工傷嗎?」

  「我這輩子都不想吃羊了,我需要一個心理醫生,聯邦必須賠償我的精神損失費。」

  斷斷續續地拾掇了三天,人類總算處理掉黑山羊。只是,人類在殘骸的處理上產生了分歧,科學家要求毀滅性焚燒,可政客和資本家卻想利用。

  他們的想法很簡單,黑山羊細胞的再生能力這麼強,可不可以用在人類身上?比如延年益壽、青春永駐、長生不老,或是做一些藥物研究。

  這想法委實瘋狂,可結合人類的欲望看又非常合理。富商和政客的所求,不就是健康長壽、日夜笙歌嗎?

  由此凱特才明白,在所有變異動物中唯獨黑山羊是真正的魔鬼,它生前殺人如麻,死後更是殺人不見血。

  令它存活的不是再生能力,而是人心的欲望。只要人心有邪念,它就可以千次萬次地復活,從實驗室的器皿中,從人類的胃袋裡……

  不,她絕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阿瑞斯拆碎了它卻一口沒吃,這樣反常的舉動還說明不了原因嗎?

  凱特辭別戴維,沒再參與芝加哥的災後重建工作,也沒加入逮捕懷登姐弟的行動。托阿薩思的福,她現在是恐龍之友·調查局的貴賓,想出入哪裡都行。

  因此,她以「病原體之母」的名頭參加了大會,面對一眾政客和富商給的壓力,她義正言辭地說道:「毀滅黑山羊,立刻馬上,不要拖!」

  有富商嘲諷她,作為「病原體之母」,她就是萬惡之源。像她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要求停止研究,明明是她造成了一切,她要負責。

  可惜凱特有備而來,不僅沒給他們反嘴的機會,還為幾年前的自己翻了案。

  她表示,她的病原體只是半成品,從未投入過使用,也沒進行過活體實驗。她確實想在小白鼠身上試試,可她還來不及實驗,懷登姐弟就剝奪了她的成果,冤枉她入獄,還殺死她的弟弟。

  凱特:「接手實驗的人是阿特金斯博士,實驗室設在太空站,後續的事你們都知道了。我想,該為芝加哥慘案負責的人不是我,而是明知道我無辜卻還無動於衷地把我送進監獄的——各位。」

  她笑了:「你們誰收了懷登姐弟的錢,敢不敢站出來?」

  凱特在大會大殺四方,唇槍舌戰近四個小時,最終以一票險勝,讓與會者通過了「毀滅黑山羊」的決議。

  但她也知道,他們絕不會乖乖毀滅黑山羊,肯定會盜取一部分、組建實驗室研究,人心是個什麼成分,吃過大虧的她還不清楚嗎?

  無可奈何,凱特只好給出致命一擊:「我的恐龍朋友對黑山羊的氣味很敏感……」

  四周莫名安靜下來,人們保持著一個動作沒動,非靜止畫面。

  凱特:「我勸你們不要做越界的事,如果阿瑞斯聞到黑山羊的味道,它會把與之相關的一切全部毀掉,全部!」

  「我想,我們的法律應該不禁止我上街溜恐龍吧?我可以帶它四處轉轉。」

  只能說,這是史上最具威懾力的威脅,大多數人噤聲,已經不敢再起念頭。

  可部分超級富商並不把凱特的話放在心上,之於他們而言,想規避恐龍的嗅覺還不容易,多建個空間站就行了。

  世上沒什麼是錢解決不了的問題,如果有,那就是錢不夠多。

  大會散了,凱特深吸一口氣,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跑回了芝加哥,倒豆子似的全告訴了阿薩思。

  顧不上休息,她們連夜離開動物園,找上戴維和喬治,找到了黑山羊的第一個存放點。

  阿薩思暴力拆門,喬治搬出箱子,凱特澆上汽油,戴維盡數點燃。團伙作案,效率極高,之後在熊熊烈火中,他們看到變大不少的肉塊在火堆裡瘋狂蠕動,好半天才燒成了灰。

  戴維:「除了這裡,還有哪兒?」

  凱特攤開地圖:「線索全是我的同行給的……除了港口,還有倉庫、大學實驗室、銀行保險櫃……該死的!」怎麼這麼多!誰都想分一杯羹嗎?

  沒辦法,只能先毀掉已知的部分。

  他們本以為此路艱辛,馬上就會被抓,可他們終是低估了互聯網的傳播性和網友的深扒能力。

  為了與恐龍、猩猩做朋友,當一群科學家主動說出困境後,不想再遭難的網友分分鐘行動起來,火速找起了黑山羊的存放點。

  他們樂於給政客和富商添堵,全化身為「耳目」,很快找齊了地點,不少人還武德充沛地親身上陣。

  混亂持續了一周,黑山羊的屍塊總算被滅完,但人心的「黑山羊」依然活著,歷史隨時會重演。


第58章

  阿薩思發現,人類生活的世界非常精彩,一天一個瓜,根本吃不完。

  他們不像小型動物,每天為了一口吃食奔命,四處躲藏,以避開天敵的追殺。一旦失手,就會丟命。

  可他們也像極了小型動物,每天為了按時上班奔命,絞盡腦汁摸魚,千方百計地躲避老板的監工。一旦被抓,就會被分派高難度的任務。

  比如這個站到她面前的倒霉飼養員,因上班連續遲到七天而被發配到她的領地處理排泄物。末了,她還要提著刷子和水桶幫她做「鱗片護理」,再噴灑藥水幫她驅蟲。

  初始她怕得厲害,唯恐被吃;如今她干得利索,屢次吐槽。

  「遲到是我能控制的事嗎?芝加哥的公路到現在都沒修好,害得我天天靠兩條腿跟時間賽跑。要不是為了生活,誰想工作啊?」

  「都說世界上最聰明的人是愛因斯坦,我可不這麼認為。進化論告訴我們,最聰明的是猴子,它們百萬年來一直保持著猴子的樣子,就是因為知道進化成人後要上班。」

  「但最聰明的還是我的『兄弟姐妹』。」

  「我以為我的誕生是億萬分之一的幸運,是我在媽媽肚子裡跑出第一名的成果。可實際上,我的『兄弟姐妹』早在出生前就認清了這個牛馬世界,於是他們把當牛馬的機會讓給了我。」

  阿薩思:……

  聽上去很苦逼,看來人類不止精神狀態,連生活方式都很「美麗」。

  她觀察到,人類社會就像高速運轉的蟻穴和蜂巢,大量工蟻工蜂每天忙得團團轉,只為了讓蟻後和蜂後專注於自己的責任,維系族群的發展。

  可人類中的「蟻後」和「蜂後」明顯不願承擔社會責任,他們不事生產,只想享受和掠奪成果,往死裡壓榨普通人。

  當「工蟻」和「工蜂」不再忍受,強勢地換掉他們後,他們就會變得病態癲狂,在發瘋和陰謀之間來回拉扯,活到了「沒什麼做不出來」的境界。

  就像現在,基因能量公司破產,懷登姐弟被抓。他們從「蟻後」淪為「工蟻」,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他們不認罪,還抱著魚死網破的心把「狂暴計劃」全盤托出,試圖攪混水,勾起人心的邪念,促使「有識之士」將他們從監獄裡撈出去。

  是以,當記者的話筒懟到嘴邊,克萊爾·懷登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脫口而出:「狂暴計劃雖然不成熟,但確實是為了『造福人類』而實行的。」

  「我讓阿特金斯博士接手,就是為了改良病原體中的不穩定因素,讓它變得適用於人體,促進人類的集體進化。」

  進化是個好概念,哪裡需要搬哪裡。她說得含糊不清,可富人會自動聯想到「長壽」,窮人會馬上幻想起「變異」,主打一個靠想像拉攏「隊友」。

  「對,沒錯,我是搶奪了凱特·考德威爾的成果,我不否認。」

  克萊爾吐出一句實話,再利用實話說謊:「所以,我知道她所有的科研筆記,包括那一份未曾公開也不一定會被公開的『傳說序列』——我知道一切,這一點你們不會否認吧?」

  凱特的確沒有在任何大場合提到過「傳說序列」,甚至在要求毀滅黑山羊時,她這個「病原體之母」也不曾提起黑山羊究竟進化成了什麼東西。

  未知之謎總能引起人類的好奇,克萊爾拋出了餌,記者咬住了鉤,誰都想一窺病原體的秘密。

  記者:「懷登女士,請問什麼是傳說序列?」

  克萊爾笑了,在這一刻,她成為了活著的黑山羊:「細胞溯源,基因返祖,病原體如果經過改良,一定會讓人類重現傳說紀元的強大和輝煌。」

  「神話不一定只是神話,或許普羅米修斯、哈迪斯、忒修斯……都不過是進化後的人類,他們變得更有力量,更強大也更長壽,而變因就是一管病原體。」

  「他們可以,我們也可以。病原體的成效你們也看到了,灰狼成了拉爾夫,鱷魚成了麗茲,山羊成了撒旦,那我們為什麼不能成為『超人』?」

  「權力、地位、金錢和青春,現有的一切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腐蝕,想要緊緊抓住,我們就得擁有更高的追求。」克萊爾發出魔鬼的邀約,「不想飛嗎?不想永生嗎?難道你不想進化嗎?」

  眾人聽得一愣一愣。

  「歷史向我們證明,每一個重大變革的開始都會受到極強的阻力,可在幾個世紀後,後人會證明前人的前瞻性和正確性。」

  「請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你的後代一個機會吧,病原體是鑰匙,它可以打開進化的大門。」

  不得不說,克萊爾的發言充滿了誘惑力,幾乎在她接受采訪後,就有人想把她從監獄裡撈出來,而凱特的手機也在一下午被打爆,所有人都來詢問她有關「傳說序列」的真實性。

  可憐凱特剛處理完「黑山羊事件」,還來不及歇兩天又被卷入了風波。

  沒辦法,她只能把眾多大事堆在一起解決。往往,她上午開完大會,下午就得出發去尋找散落的病原體,午夜還要做研究。

  一段時間下來,凱特累病了,她只好將「回收病原體」的任務交給戴維,暫停了一切會議和活動,精疲力竭地來到動物園、趴在阿薩思身邊。

  「我好累,阿瑞斯。」

  凱特告訴她:「我無法對付所有人,『黑山羊』不會死,永遠。」

  「所以,我只能妥協,再用自己的方式解決。」

  克萊爾打出了一張明牌,陽謀。

  可凱特也不是吃素的,她清楚遮遮掩掩只會引起人類的窺伺,還不如大方挑明、全盤接手能控制局勢,於是,她干脆借克萊爾的口為「改良病原體」起了頭,又借資本和政客的力量重建了實驗室,而這間實驗室只屬於她自己。

  「我知道,我在與魔鬼共舞,一不小心就會摔得粉身碎骨。可我也知道,不借助魔鬼的力量就無法徹底消滅魔鬼。」

  凱特撫摸著阿薩思的鱗片,這些天下來她瘦了一大圈:「比起克萊爾,他們更願意讓我接手實驗。我告訴他們,我需要全部的病原體,他們同意了。」

  有了這份同意,戴維的收集之路能順暢很多。

  「他們沒守信用,還是動了你的食物。」凱特仰頭,「你的巨狼,你的鱷魚,你的山羊——他們都保留了一部分,如今又送到了我的實驗室。」

  「阿瑞斯,相信我,也請你幫助我,摧毀病原體的前提是徹底了解它……」

  凱特的計劃是什麼,阿薩思不知道也不感興趣。她只覺得人類相當內耗,每一個決定、每一種做法都要消耗大量心力,還得不到想要的結果,這究竟是在干嘛呢?

  沒有死刑就創造死刑,解決懷登姐弟的方式有很多,為什麼非要「審判」?

  沒有傷亡就制造傷亡,干掉政客富人的途徑也不少,為什麼非要「談判」?

  人類似乎總被「道德」約束著,不願意做太出格的事,比如戕害同類。可事實是,他們的同類無時無刻不在戕害他們,他們卻選擇忍耐。

  阿薩思不理解,也不尊重這種做法。

  要知道,她的同類想戕害她,她可是把它吃了!

  遂,阿薩思的長甲在泥土上劃過,緩慢又堅定地寫下一句話,她誠懇地建議凱特把他們都吃了。

  凱特:「……阿瑞斯,對人類來說,同類相食是禁忌。這份禁忌源於古老的詛咒,而這個詛咒的名字叫『朊病毒』。」

  「1492年,哥倫布發現美洲大陸,也發現了食人族。那個食人族認為吃下死者的腦子可以繼承他們的智慧,於是這個惡習一傳好幾代,每一代都有食人的習慣。」

  「直到1523年,食人族爆發了『朊病毒』,它把他們變成行屍走肉,一種只喜歡吃人的怪物。」

  「哥倫布用火燒死了他們,食人族消失了,朊病毒的記錄卻保留了下來。我們發現它有很強的活性,理論上能讓屍體行走,而人類的免疫系統無法殺死它,只有動物能對人類的朊病毒免疫。自此,人吃人就成了刻進我們DNA的禁忌。」

  說著,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動物免疫,活性很強,黑山羊體內的病原體難道變成了朊病毒?」

  她臉色一變,再也呆不下去了:「阿瑞斯,我有急事回實驗室!抱歉,不能陪你了。」

  凱特來去如風,之後邊沒再出現。阿薩思沒有在意,只是呆在動物園頓頓吃巨鱷,等待著下一次蛻皮期的到來。

  但,或許是營養不夠,她既沒有因為攝入病原體長大,也沒有迎來蛻皮期。她似乎卡在了一個成長的瓶頸,想突破需要很強的助力。

  無法,只能耐心等待。不過,她先等到的不是時機,而是收集完病原體的戴維和喬治。

  在凱特沒空外出的期間,她的陪伴者換了人。

  戴維無疑是個靠譜的飼養者,可他也籠罩著「爸爸帶娃」的光環,有一種「活著就行」的不顧娃死活的美感。

  他,居然讓一只恐龍試試香蕉!

  香蕉!

  戴維親手剝皮:「阿瑞斯,嘗嘗吧,你應該能吃香蕉吧?」

  阿薩思很矜持,先是看了一眼喬治,見它吃香蕉不剝皮,大口往嘴裡塞;再看看戴維手裡的剝皮蕉……嫌棄,看不起誰呢?她也要大串大串地吃!

  最終,阿薩思搶了喬治的吃食,覺得味道不錯,就把頭埋進了裝香蕉的卡車裡。喬治大怒,立刻捶了阿薩思一拳;阿薩思咆哮一聲,立馬把它按在地上摩擦。

  戴維滿頭大汗:「別打了,你們別打了!兩車,我發誓以後帶兩車香蕉!」

  全場只有送香蕉的卡車司機鎮定無比,他抽著煙嘆息道:「記住,年輕人,如果你家裡有兩個孩子,買什麼都得買兩份,還得一模一樣。不然,你等著你的房子被他們燒掉吧。」

  「知道我為什麼出來當司機嗎?因為我的房子沒了,而車上還有睡覺的地方。」

  戴維:……

  非常形像,這天,林肯公園的一座山被夷平了。

  *

  為防恐龍和巨猿打架,戴維被禁止帶上喬治去看望恐龍。

  無奈,他只能兩頭跑,兩頭送香蕉。

  只是,同樣是巨獸,恐龍明顯比喬治難養。它的智商高,會主動向他提出訴求,而他並不是每件事都能辦到。

  比如恐龍表示想學手語,好吧,這不是難事,他可以教它,可難的是恐龍的爪子先天不是五指,它的「手腳」都只有四爪,且吻合宗教壁畫上的「惡魔之手」的形狀。

  一根「拇指」,三根「長手指」,沒有小手指。

  每一根手指都帶著銳利彎曲的長甲,它天生適合成為「殺手」,而不是用這兩只爪子打手語。

  可「孩子」想學,他總不能不教,這樣多讓它傷心!

  戴維什麼也沒說,他只是從最基礎的「你好」、「吃飯」教起,耐心地為阿薩思糾正、解釋,一遍遍重復、一次次溫習。

  戴維:「雖然你的爪子更適合殺人,但我希望它們永遠不要沾血。」

  他一邊說一邊打出手語:「人類有好有壞,不要為了敵人而遷怒朋友。我們,我、凱特,都不願意看到你站在人類的對立面。」

  阿薩思沒給回復,畢竟世道變化無常,她不想許下辦不到的承諾。

  站不站在人類的對立面從來不取決於她的態度,而在於人類對她的看法和做法。她總不至於好好生活在森林裡,突然哪天跑到大城市吃人吧?

  反倒是人類,他們就算好好住在城市裡,也會在某天突然造訪森林,然後對她的生活指手畫腳。

  這次不也一樣嗎?要不是他們惹的禍,讓巨狼破壞了森林生態,害她吃不飽飯,只能窩在動物園裡蹭吃蹭喝,沒准她現在還在山谷裡曬太陽,過得很安逸。

  怎麼想都是人類的錯。

  阿薩思沒給面子,衝著戴維直接搖頭。

  戴維:……

  「可以的話,請盡量對我們保持中立的態度吧。」

  戴維的立場終究與阿薩思不同,他是人類,在不確定阿薩思能活多久之前,他想給以後的恐龍和人類都上一層保險。

  原因無他,凱特篤定地說過:「喬治不一定能返祖,但阿瑞斯一定會進化成傳說序列,因為它本身就是極端基因編輯的造物,對病原體有著很強的吸收力和免疫性。」

  「我不確定阿瑞斯能存活多久,但肯定比我們都久。」

  等他們都死了,恐龍豈不是會很孤單?

  戴維:「朋友,我只是希望你不會孤單。」

  惡不會消失,但愛會長久存在。即使他們走了,後人也能給予它陪伴,永遠。


第59章

  阿薩思暫時沒有回歸森林的打算。

  一來,懷俄明州的森林被巨狼屠戮,想要恢復生態絕非一朝一夕的事,她這個大胃王還是別回去給大自然添堵。

  二來,人類的疑心病重,非要把巨獸擱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這做法確實令她不悅,可看在冷庫和水果的份上,她很輕易地原諒了他們。

  三來,不僅人類在等待凱特的研究,她也在等待最後的成果。她不滿足於目前的體型,想要進化,想要更強,都是用了病原體的主,沒道理它們能變大,她卻不能吧?

  可等待總是漫長的,科研想出成果,耗時多以「年」計。

  兩個月,阿薩思吃光了巨鱷的肉,學會了手語,而凱特一步未出實驗室,戴維也很難見到她。

  第三個月,芝加哥才重建了一半,市長嫌修復速度太慢,特地請來了華國的施工隊。誰知他們一周就干完了三個月的活,還去林肯公園看恐龍。阿薩思一見他們就覺得親切,可當她湊上前去,發現他們十分熱衷投喂。

  「真稀罕,林肯公園不允許游客投喂動物,但不禁止游客投喂恐龍,為什麼?」

  「聽說這恐龍吃得太多了,給災後重建的芝加哥增加了很大的經濟負擔,所以要靠游客分擔點壓力。」

  「哎喲,養不起就別養,瞧把這恐龍給餓的,都變修長了。」

  這天,阿薩思吃到了橘子、發糕、甘蔗和蛋黃派,被喂懵了。

  最懵的是這群人在離開前搜了一堆圖片,硬是舉給她看:「這是龍,五個爪的,多威武!你不是會進化嗎?照圖上長啊!別長歪了!」

  阿薩思:……

  她記得蘇珊給她看過的龍,頭生牛角、身長蝠翼、背長龍刺,渾身覆蓋赤紅的鱗片,口中能噴吐烈焰,焚燒一切。

  她一直以為「龍」的形像生來如此,直到今天看到了另一種龍。祂頭生鹿角、背部無翅、四足五爪、身軀蜿蜒,看上去像蛇,但沒有蛇的陰冷感,且令她覺得親切,這是為什麼?

  她有意溯源,無奈華人已經離開。她本想等戴維來了要一些信息,不料正趕上懷登姐弟的審判期,戴維是來不了了。

  誰都有事干,她也得給自己找點事做。

  於是,阿薩思再度過起了自律的生活,她跋涉前往密歇根湖,把那裡當作鍛煉的勝地,每天消耗大量的體力,只在需要進食時回到林肯公園。

  時間一長,認識她的人就多了。偶爾,她會在散步時看到人類衝她打招呼:「嘿,阿瑞斯,合個影嗎?」

  不合。

  她冷漠遠離。

  如此又過兩月,阿薩思依然沒見到凱特,也依然沒進入蛻皮期。倒是懷登姐弟被丟進了監獄,據說他們的罪行累加之後,刑期達到了可怕的999年。如無意外,他們或許會在獄中意外身亡。

  又一月,戴維帶著香蕉來看望她,說要離開美洲,去非洲呆一段時間。他告訴她,他從來在和偷獵者作鬥爭,喬治就是他從偷獵者手裡救下的動物之一。

  「非洲有個像群在一夜之間死亡,像牙全被取走,現場留有偷獵的痕跡。我要走一趟,可能比較凶險……」

  戴維是來道別的,之後他去了很遠的地方,沒帶喬治,氣得猩猩失眠好幾天。

  阿薩思倒是吃飽睡好,繼續著自律的日常,直到戴維安全返程,也直到——凱特引爆了實驗室,卻在炸毀實驗室前拿著一管病原體找到了她。

  那是等待一年後的春天,萬物生發,正是成長的好時節。

  是夜,凱特帶來了一管藍色液體,她撫摸著她的鱗片,稍微扒開露出下方的皮膚,隨即擰開隔離蓋,將一根細長的針管對准她的皮肉。

  不過沒下手,凱特仰起頭:「相信我,阿瑞斯……」

  阿薩思低吼了聲,覺得她在廢話。如果不信任她,她壓根不會允許她掀起鱗片。

  凱特不再猶豫,一把將針管插了進去。她一邊緩慢注射,一邊飛快解釋:「病原體是半成品,可當它作用於生物後,會與生物結合形成一種全新的『病原體』,我稱它為CPH4。」

  「這種全新的病原體可以促進生物生長、變異、進化,不僅能發揮出生物原始基因的能量,還能從外吸收優質基因補充基因鏈,以達到『自我基因編輯』的效果。」

  「巨狼就是通過它獲得了鼯鼠的飛行能力,鱷魚和黑山羊也是通過它攝取基因。」

  「CPH4確實能像朊病毒一樣作用於人腦,但它的作用是良性的,主要是能促進人腦的二次進化,這對黑山羊無疑是有效的,可對於人類——死亡率太高了,不死也容易上癮,我們可沒有黑山羊的再生能力。」

  在凱特看來,CPH4之於人類譬如毒物,直接作用於腦,易上癮,戒不掉,八成會死亡。

  可它用在野生動物身上卻剛好,它不會直接進入腦部,反而會全面激活動物的潛能,令其成為筋肉強者。

  凱特:「我的理解是,CPH4進入生物體內,會首先強化該生物『擅長』的領域。人類最厲害的器官是頭腦,它就強化頭腦;動物最需要的強化在軀干,它就強化身體。」

  「我不知道它作用於你會怎樣,阿瑞斯,我真怕自己親手殺死你……」

  她將針管推到底部:「可我也相信你,相信你是最適合、最需要它的完美造物。」

  「阿瑞斯,帶走它吧,全部帶走吧。」凱特仰望她,「我們人類還沒做好准備迎接CPH4帶來的巨變,它之於現在的人類來說是魔鬼,我不願它被任何人發現。」

  凱特伸出手,阿薩思自然地低下頭。

  凱特緊緊地擁抱了她,顫聲道:「如果你能完全吸收CPH4,你就相當於重新回到了母體,擁有不斷構建自身的機會。」

  「你可以像它們一樣汲取基因、融合變異,也可以斷指重生,擁有反常的恢復力和再生能力。」

  「阿瑞斯,答應我,好好活下去。等爆炸響起的那刻,我的實驗就結束了。」

  她對人類的惡不抱有僥幸心理,所以她決定毀掉一切。

  「轟隆!」

  橘紅色的火光在芝加哥的西南方炸起,阿薩思看到黑夜被染得明亮,而凱特被風吹亂了長發,她面無表情。

  人類在尖叫,警笛聲乍起。

  凱特示意阿薩思離開,走得越遠越好:「恐龍受到爆炸的驚嚇逃出公園,這個解釋很合理。」

  她要她遠離人類,畢竟她身上流著最後的病原體。

  「我們不適合道別。」凱特望進她的豎瞳,她的微笑很溫暖,「我和病原體一樣,會一直與你同在。」

  「走吧……」

  阿薩思最後看了她一眼,不再回頭,毅然決然地離開。她能感受到,全新的病原體在她體內發作得特別快,她已經開始出現蛻皮期的征兆了。

  再見,凱特。

  以及,謝謝……

  *

  阿薩思奔出芝加哥,一路衝向懷俄明州,之後消失在一片大湖中。

  等後來的人類全力尋找她時,他們只在湖邊發現了兩個巨大的腳印。一個是四趾形狀的恐龍腳印,通往的方向是湖;另一個是完整的五趾腳印,像是從湖裡爬出來似的,通往的方向是森林。

  除了兩個腳印,他們一無所獲,連衛星都搜不到恐龍在哪裡,它像是憑空消失了,給人類留下了無數懸念和未解之謎。

  「凱特一定給它用了病原體,可惜我們沒有證據。」

  「它是最後的變異生物,它似乎會游泳,或許已經進入了大海。」

  「那個五趾是什麼進化方向?我怎麼從沒見過……傳說序列嗎?」

  人類議論紛紛,然而被議論的主角卻不知身在何方。誰也不會想到,阿薩思將舊皮收攏,一口氣帶到了火山。之後她隱沒於群山中,走入了另一個世界。

  2019年夏,凱特博士被多方起訴,以「恐怖事件制造者」等多項罪名把她送進了監獄。後因人才難得,他們又咬牙切齒地將她撈出來,依然讓她從事基因學的研究,只是主攻方向變成了「抗癌」和「遺傳病」。

  2020年秋,凱特與戴維成婚,喬治是「證婚人」。次年冬季,凱特生下了一個女兒,起名為「阿瑞斯」。

  2021年3月,「黑山羊」的肉塊在紐約重現,後遺失。同年7月,一組基因學家受邀秘密前往某個太平洋小島,著手研究黑山羊。

  2023年,全新病原體CPH4重現人間,第一位使用者因頭腦混亂而死亡,死前引爆了整個島嶼。

  2026年,CPH4作為一種興奮劑的主配料流傳在市場上,而一位無業女性露西陰差陽錯地接觸到了它,並奇跡般地吸收、開啟了大腦超進化模式。

  同年,地球上的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超體」誕生,而她與七年前的狂暴二號·阿瑞斯一樣,在進化過後就消失了,永遠。

  數年後,「病原體之母」凱特接受了記者的采訪,面對記者問起阿瑞斯相關的問題,這位智慧女性只是神秘一笑:「阿瑞斯還活著,露西也是,她們一直與我們同在。」

  「露西不是上帝,阿瑞斯也不是魔鬼,她們不是一體兩面,是獨立的個體,只是你們喜歡給她們加上宗教色彩。」

  「嗯,傳說序列,她們都是。病原體從未改變人類,也不會改變世界,只是人類一直想改造病原體,進而推動了世界的改變。」

  「一切都是我們的選擇,我們為自己選擇了正在經歷的命運,怪不了誰。」

  采訪結束了,而傳奇的旅程沒有終點。


第60章 異形 阿克隆的拯救者

  病原體如刀似劍,斬斷了桎梏進化的鎖鏈。

  基因的閾值一經打開,變異會促進每一個細胞的更新迭代,令一具肉體凡胎獲得由內而外的洗牌。

  一管病原體,一針提純劑,超凡的能量融入血液流淌,通過跳動的心髒運輸到四肢百骸,喚醒了阿薩思封閉的力量。

  體溫在拔高,骨骼在脆響,舊皮搖搖欲墜,新膚慢慢擴張。她的體內像是在醞釀一場核爆,無窮的光與熱、無盡的血與火交相輝映,又在大碰撞之後緊密結合。

  風掠過她的面頰,心髒的大力跳動像是要震破她的耳膜,她急速穿行在森林間,速度快到忘記呼吸,待見前方波光粼粼,她想也不想地鑽進水裡,放松身心,把一切交給了本能。

  軀體下沉,水流上升。鱗片依次脫落,隨氣泡混入暗流,閃著微芒消失在湖底。

  阿薩思落入柔軟的水草之間,神志不清地睡了過去。無意識中,她排空了肺部的氣體,新生的瓣膜自動閉合,封住氣管,隔絕了液體進入的可能。

  心髒減緩了跳動,血液中的含氧量不斷降低。當身體察覺到生存的危機,基因的潛力便逐步開啟。

  無鱗狀態的阿薩思褪去舊皮,她肋下的肌膚忽然「裂開」,沿肋骨露出一道彎月似的紅肉,在水中開合吞吐,猶如呼吸。

  她長鰓了。

  深海章魚的基因被徹底激活,極大地增強了她在水下的抗壓能力。當氧氣通過鰓進入血液,身體的變異進一步推進。

  她的內部構造開始改變,為新生的器官挪出位置;她的骨骼突然斷裂重組、延展拉升,由兩百塊骨頭增長到三百塊。

  它們飛快地凝實變大,汲取養分變得更硬,但骨與骨之間連接的關節軟骨卻更柔韌了,伴隨著韌帶的穩定、關節囊的潤滑和肌肉的拉伸,阿薩思的軀體愈發修長柔軟,可同樣的,她依然堅不可摧。

  骨架變大了,脖頸抬高了,尾巴拉長了。而她的身體中段也在持續強化,前肢長度增加,四爪變成了五爪……看上去仍然是恐龍的模樣,可獅虎之形,已在其身。

  新的鱗片長了出來,它們褪去了舊銀的暗色,呈現出銀幣的光澤。脊背上的龍刺脫落舊殼,長出新芽,猶如冒頭的春筍,帶著「竹」與「刀」的挺拔和鋒芒。

  少頃,變異「上臉」,第二層利齒從口腔的縫隙中長出。它們不像第一層的利刃,而是像彎曲的蛇牙、森冷的銀鉤,利於狩獵打架、撕扯皮肉,但不太利於飯後漱口。

  很快,阿薩思的頭骨形狀發生了變化。

  她的顱骨漸生飽滿,雙額聳起兩個骨包,兩腮的寬度稍窄,褪去了暴龍科的狂氣,略有了陸地霸主的威嚴。即使她瞧著仍有「惡魔」的樣子,可她通身的氣派已經向靈性生物靠攏,像一只未成年的「泰坦」幼獸。

  待變異的序章進行完畢,未被消耗完的病原體與未被開墾的基因一起,再度沉睡於她的身體裡。

  「巨龍」眠於湖底,形同巨石。她紋絲不動,可沒有水生動物敢貿然靠近。

  不知過了多久,阿薩思終於蘇醒。

  帶著睡飽的迷糊,她自水下睜開了眼睛,視線在凝滯一秒後陡然清明!

  這是……等等,她在湖底?她會呼吸?這是什麼,五個爪子,五個?要完,她四個爪子的手語白學了。

  好家伙,真是吃到陌生飼料了,她不會又要花時間適應「新身體」吧?

  阿薩思游出水面,剛在岸上踩了個腳印,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麼,一個後仰又進入水中,在一堆水草裡撈起了自己的舊皮。

  她自湖底仰望湖面,想了想還是不走陸路。左右她在水中已能呼吸,游個地下河道入海應該能行。只要她消失得夠徹底,凱特的處境也會更安全。

  她都溜了,誰有證據證明凱特對她用了病原體呢?

  所以,她的舊皮得處理干淨,萬一落到人類手裡被提取出了什麼物質,那可不是好事。

  於是,阿薩思在地下河游了七八天,終於橫跨半個北美洲入了海。

  末了,她又在海底游了半個月,最終在太平洋上找到了一座孤島,再爬上岸去,將手裡的舊皮扔進島上的活火山中。

  由於海洋資源豐富,巨大魚類眾多,阿薩思對貧瘠的活火山環境並不挑,只要上頭有能喝的淡水就好。

  不久,她占據了島上唯一的綠洲,坐擁一片小型湖泊,但沒動島上的動物。許是攝入了大量病原體的緣故,她依然處於「飽腹」的狀態,並不需要每天獵食。

  既然吃飯的時間省下了,那就挪到訓練上。

  阿薩思化身卷王,又開始了新一期的鍛煉。別說,這個決定無比正確,打從前肢變長、足以著地後,她的奔跑速度就快了一倍,若不能及時適應,恐怕在打獵上都要出岔子。

  以及,她的體型總算大了些。

  阿薩思臨湖自照,以評估獵物的眼光斷定,她目前體長78英尺,高22英尺,重約25噸左右。盡管各項數值並不令她感到滿意,樣貌也發生了改變,但她好歹是長大了。

  真好,她希望能再長大一點,越大越好。

  只是,她的眼睛顏色是不是變淺了些?

  阿薩思凝視著湖中的豎瞳,她記得她的眼睛是黃棕色,怎麼現在淡了些,「棕」沒了,只剩「黃銅」?是為了適應水下環境嗎?

  不懂。

  算了,她長什麼樣都是她自己,不影響她吃飯就行。強者從不抱怨環境,也絕不會嫌棄自己的身體。

  阿薩思很快對她的形像失去了興趣,長尾一甩遁入深海,她雖然不餓,但也想打魚解饞。

  畢竟島上有一座活火山,連日來都在冒著煙,大概離噴發不遠了。火山口溫度高,而她尚能承受熱度,這不正好捉條魚上去做煙熏,打打牙祭嗎?

  結果,她魚沒捉到,倒是搞到了兩只大章。一只被她生吃了,一只被她叼在嘴裡,奄奄一息。

  她邁著輕快的步伐朝火山走去,對烤章魚期待滿滿,甚至覺得火山的硫磺味都變得好聞了。

  穿過綠洲,步入滿是岩漿痕跡的「荒漠」,阿薩思踩過碎石黃沙朝上坡走,可走著走著,當再一陣風吹來時,她察覺到了不對。

  溫度變低了……

  活火山的溫度怎麼會變低呢?

  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同樣的境遇再度出現,阿薩思沉吟片刻,幾乎是見怪不怪地回首——果然,她的綠洲湖泊不見了,深藍大海消失了,就連火山都變成了一座其貌不揚的岩山,就在她一轉頭之後。

  嘴裡的章魚發出微弱的掙扎,阿薩思靜下心來,環顧四周都是荒野,不禁咬緊了嘴裡最後的口糧,准備四處轉轉。

  詭異的事再度發生,這是第三次了,她依然沒找到事發的原因。

  她不知道這次落在了哪裡,能吃到什麼食物,將面臨怎樣的危機,但她知道這兒是一大片荒地,干燥缺水,放眼望去連一點綠植也沒有,真是……

  真是缺大德了!她才進化出鰓,游了還沒幾天,就把她扔荒漠了,人干事?

  得虧阿薩思鼻子好使、肺活量大,在猛地吸入一口氣後,她總算從裡頭分辯出一絲絲人類的味道,知曉了他們住在哪裡。

  大概是在動物園蹭過吃喝,一發現新地圖有人,阿薩思的心就放平了。

  有人就好……

  有人就意味著有食物、有淡水、有樹林,在沒找到別的綠洲前,她會找個靠近人類的地方住下。等摸清楚他們的品性,她再考慮要不要現身的事情。

  遂,阿薩思朝人類聚居的方向走去。她身上的鱗片一閃,又變成了一個可移動的圖層,與周遭的黃土地、沙丘和山體融為一體。

  她不擔心被發現,她擔心的只是水資源。

  荒漠中的淡水何其寶貴,人類不一定會儲存太多。她可以不吃東西,但不能不喝水,萬一喝過度了,那不就是結仇麼?

  而跟人類結仇,等庫存的水喝完了,不就沒人為她尋找淡水了嗎?

  嘖,愁。

  *

  荒涼的礦星LV426,是人類發現的殖民星之一。

  經由勘探隊勘測,該星球上擁有豐富的礦產資源,包括但不限於黃金、鑽石、石油和天然氣。或許在很久以前,它也曾擁有過生命和流水,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它只剩下礦藏和死寂。

  直到人類發現了它……

  為開采礦源,行星工程隊趕赴礦星,利用大氣加工器將它改造為「宜居星球」。雖然目前的它依舊缺水少土,晝夜溫差大,但它的含氧量已經達標,只差居民了。

  之後,有80戶工人家庭搬上了礦星,進行開采工作。他們落地生根,建起了學校、球場、倉庫和各類建築,與他們的家人過著平靜富足的生活。

  每過半年,星際運輸艦會來送一次物資,再將礦藏運走。偶爾,會有新的礦工家庭加入這個「即食基地」,漸漸地,該社區有了90戶人家,算上各類功能性人員,共計512人。

  又是一個美好的早晨。

  食堂的負責人起了個大早,准備給工人們做一頓豐盛的午餐。他隨意解決了早飯,愉悅地趕往生鮮區。可當他掀開鹹水區的蓋子後,才發現裡頭多了一只半死不活的章魚。

  「嘿,漢松,這是誰干的?怎麼多了只章魚?哦,上帝,它吃了幾條魚。」

  漢松表示並不知情:「可能一直都在,只是現在浮了上來。好吧,我去查看監控……不對,這一片的監控早在一周前就壞了。」

  「壞了為什麼不修?」

  「你知道的,馬克,我們的工作效率一直不高。」漢松攤手,「一天只工作3小時,做三休二,每個月還能拿不少錢,這在地球上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馬克笑了,顯然對殖民星的新工作很滿意。他心情一好也不管章魚,用網兜撈起不少沙丁魚,准備做頓大的。

  「這說明我們很幸運。」馬克道,「來到這裡後就不想回去了,這兒是理想地,是我追求的生活。」

  漢松感慨:「是啊,我也沒想到,我一個失業者,在地球上快成為流浪漢的人居然能拿到二等公民的資格,搬到這裡。但我有時候也很惶恐,總覺得這種好事怎麼可能輪到我,會不會有什麼陰謀?」

  馬克大笑:「想多了,伙計,你是幸運兒,僅此而已。過來幫我處理魚,我最大的價值就是做飯了!」

  兩人抬著魚走入後廚,而不遠處的「沙丘」睜開了眼,黃銅般的豎瞳盯著窗後的人,獨自處理龐大的信息量。

  聽那兩個人類的描述,他們似乎……不在地球上?

  什麼鬼?不僅換了地,連地球都換沒了?她到底在哪裡?

  不得不說,阿薩思即使內心翻湧著驚濤駭浪,也仍是個極度理智又有耐心的獵手。在找到了水源和倉庫的情況下,她安靜地窩在原地觀察人類,紋絲不動。

  她一呆就是三天,期間只喝了幾口水。

  接著她發現,這兒的人類特別依賴科技,卻又不玩手機。他們的隨身設備是對講機、機械外裝和工具,每天分批次進入礦洞挖礦,每一小隊只工作3小時,時間一到立馬換班。

  說來也怪,這裡的土地很大,礦區也開闊,為什麼只專注七八個礦洞挖呢?

  不像是在挖礦,倒像是在找東西,簡直像老鼠一樣。

  入夜,人們回到了家。基地的燈光依次亮起,點點溫暖讓阿薩思找回了生活在人類城市中的感覺。

  罷了,先睡吧。

  她閉上眼,決定明天繼續觀察。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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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阿薩思沒想到,有朝一日她會過上「流浪狗」的生活。

  礦星荒涼,舉目岩石,放眼黃沙。沒有植被覆蓋,沒有淡水環繞,也沒有牛羊成群,有的只是一座機械小城。

  小城不小,占地約有芝加哥的三分之一。只是人口太少、需求卻多,因此它的大部分面積都供給了各種設備和設施,而人類聚居在礦坑附近,把久居地打造成熟悉的模樣。

  有街道,有超市,有酒吧,有游樂場……四個鹹水池,八塊淨水區,十六台污水處理器,多個大型倉庫,以及無比大的星際運輸艦停放區,可就是沒有一只恐龍的容身之所。

  慘!

  為了觀察人類,也為了搜集情報,阿薩思做了三天的沙丘,四天的岩石,五天的金屬牆,六天的……忍無可忍,她暫時把礦洞區當作巢穴,姑且安住下來。

  偶爾,她會去人類的倉庫覓食,拖走一些牛羊凍肉打打牙祭。

  正是因為「偶爾」,阿薩思才明白她的變異不止體型和能力,還在於食量和飲食。她變得沒那麼容易餓了,覓食不需要每天進行,這無疑增加了她在極端環境中的存活率。

  譬如當下。

  不過,或許是凍肉庫存多的緣故,人類尚未發現食物失竊的事。也是托倉庫管理員的福,由於他每天摸魚,都不查看監控,以至於到現在都沒發現阿薩思的行蹤。

  總的來說,人類的注意力並不在食物和飲水上,即使這些才是礦星上真正寶貴的資源。比起瑣碎的「小事」,他們明顯更關注礦區的大事。

  比如,他們在礦區炸了個新坑,開挖一周後,他們意外地在新的礦洞深處發現了一艘造型奇怪的宇宙飛船。

  說來也怪,阿薩思一向對人類的槍炮無所畏懼,哪怕面臨芝加哥的大爆炸也依舊無感。可在這天,就在人類炸開礦洞的這天,她心中莫名一悸,湧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危機感。

  身上像是被寒風拂過,刺激得她收斂起鱗片,也繃緊了肌肉。

  本能告訴她,礦洞底下沒有好東西,如果有,那一定是要命的玩意兒。在她看來,人類最合理的做法是重新掩埋礦洞,插上「禁止開采」的標語,坐上星艦全部撤離。

  可豐富的經驗告訴她,人類之所以是人類,就是因為他們「活著就是為了作死」的人設永遠不倒。

  要是可以,她真不想要這種「經驗」,但只要人類存在,她的「經驗」總會被動增加,沒有例外。

  誠如她所料,礦洞中的遠古飛船一經發現,人類立刻興奮了起來,幾乎是呼朋喚「狗」、拖家帶「狗」地去看熱鬧,他們還管這叫「見證歷史」,噱頭整得很合情合理。

  「馬克!馬克!別做飯了,快去看!礦隊挖出了一艘飛船,在礦洞底下的空曠區,沒想到下方的空間那麼大,這片礦區是空心的。」

  「不敢相信,世界上會有弦月造型的飛船,它是怎麼飛的,我真好奇!」

  「這說明我們人類並不孤單。」馬克笑道,「外星人是存在的,宇宙中不止我們人類一種智慧生物。走吧,我們去看看外星人長什麼樣?」

  人類湧向礦洞,大批,毫無防備,阿薩思頗有些不忍直視。

  她還在充當沙丘,自然不能窺探一二,但人類的交流聲很大,她足以從他們嘴裡了解到足夠的信息。

  比如地底的飛船是彎月形,近乎「環」,它看上去非常古老,有著流暢的線條和古文明的裝飾,金屬表面上刻著復雜的凹凸紋理,瞧著像罕見的文字符號,總之就是充滿了神秘感,他們很想進去觀光。

  就像幼兒說「我想拉粑粑」時已經拉了一褲子,當人類說「我想」時,他們多半已經在做了。

  是的,他們中的幾個「刺頭」真進去觀光了,都不等勘察隊先行。

  阿薩思:……

  好吧,深呼吸,吐氣。雖然遇到人類准沒好事,但這麼多次了,她也應該習慣了……個屁啊!

  人菜癮大,成天作死,為了利益無所不用其極,作出大事全員頂鍋,連她都被波及。真見鬼,他們為什麼就不能珍惜平靜美好的生活呢?

  她想,人類大概離遭殃不遠了,但不是現在——

  姍姍來遲的勘探隊攔下了他們,勒令所有人離開礦洞。待把無防護的人全趕出去之後,全副武裝的人類才進入其中,許久沒有出來。

  天漸漸黑了,溫度驟降,守在洞口的人類不得不離去。

  等人散盡,礦洞中的勘探隊才冒出頭。他們帶著頭盔,人員齊全,以兩人為一組抬著一個頗重的「蛋」出來,迅速上車,飛快駛入基地的「醫院」。

  不安的感覺愈發明顯,阿薩思直覺那些「蛋」有問題。

  而這種無法言喻的不安感在勘探隊人員對外的通訊中達到了頂峰。

  「先生,這裡是『偉倫·尤頓』公司管理區·LV426礦星的實時彙報。」男子摘下頭盔,「我們找到它了。」

  「是,我們找到了57年前由M級星際運輸艦『諾斯特羅姆號』發來的情報地點,經勘探,外星飛船確實存在,而飛船內部有成千上萬枚外星生物的卵。」

  「雷普利女士的『故事』應該是她的真實經歷,她的檔案沒有虛構的成分,只有未經證實的部分。」

  「目前已有七枚卵被運進了實驗室,放心,我們謹遵安全手冊條例,不會與卵產生直接接觸。」

  「明白,我們會暫時封存礦洞,請問LV426礦星上的居民需要分批次送回地球嗎?」

  「不需要……收到,先生。」

  因成本問題,「偉倫·尤頓」公司不打算把居民送回地球,大抵是覺得他們還有挖礦的利用價值。畢竟礦星上的礦產實在豐富,而找到外星飛船只是意外之喜。

  他們既要飛船和外星生物,也要資源和礦藏。在遠超300%的利潤驅動下,人命變得相當不值錢。

  半小時後,勘探隊叫來了行星工程隊,連夜用特制合金鋼板做了道密碼門,封起了通往地下飛船的入口。等一切完工,他們才盡數離去。

  四周安靜了下來,只剩荒野上的風在鬼哭狼嚎。

  殊不知,阿薩思的心也像荒野一樣凄涼,要是條件允許,她也想衝著人類鬼哭狼嚎。

  果然,她經歷的每一場大事件都是套路,這套路就像一個巨大的環,她怎麼跑也跑不出去。

  瞧她聽到了什麼?

  偉倫·尤頓公司、實驗室、外星生物——人類公司、實驗室、動物一步到位,要素齊全,就差怪物出世、人類暴死了!

  按她一貫的經歷,她多半會在不久後遇到一個命中注定的女人。對方不僅會為她指明道路,還會成為她可靠的友人。

  那麼問題來了,她抵達「現場」已經半月有余,她的新朋友如今身在何方?不應該一眼就發現她了嗎?

  不會是沒來吧?還在地球上?

  噫。

  阿薩思不准備防患於未然,去往什麼遠古飛船探個究竟,也不打算潛入人類的實驗室將一切毀掉。

  她知道人性的貪婪絕不會因為她的出手而消彌,只會因為她的破壞而變得更執著。與其將自己暴露在人類的槍炮下,還不如讓他們自作自受。

  即使血的教訓不一定能喚醒每一個人,但也足夠讓一家大公司倒閉。就算人類日後會重蹈覆轍,期間漫長的「遺忘時間」也能讓他們修生養息。

  至於大事件中的無辜受害者……那沒辦法,誰讓他們生不逢時呢?她對大多數人的命運走向沒有興趣,只怪他們不夠敏感,相信了天上會掉餡餅。

  礦星上的人不會知道,他們拿的每一筆錢、享受的每一份資源,其實都與他們的性命掛鉤,不然,星際移民這種好事為什麼會輪到他們呢?地球上是沒有別的精英了嗎?

  阿薩思抖落身上的塵埃,換了塊風小的地方睡覺。

  臨睡前,她還去鹹水區看了眼章魚,眼見口糧還在,她就覺得肚子的「底線」還在,很放心地睡去了。

  *

  翌日,她被人類的喧鬧聲吵醒。

  「我們需要一個解釋,為什麼封鎖礦洞?為什麼切斷我們對外的通訊設備?我們只是想給朋友分享外星遺跡的照片,而你們的做法讓我們感到不安。」

  負責人掛著客套的微笑,答道:「路易莎女士,很抱歉我們的決定為你的生活帶來不便,但請你諒解,在我們沒確定外星飛船的安全性之前,我們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必要的。」

  「那什麼時候能開放礦洞?」

  「直到危險性解除的時候。」負責人道,「LV426的社區網絡依然能用,請……」

  「我們需要星際網。」

  負責人:「抱歉,我們無法答應。為了彌補各位的娛樂損失,我們會向上申請,為你們補發一筆損失費。如果你還有異議,我們只能回地球解決。」

  恩威並施,大有「錢解決不了就解決你」的架勢。顯然這方法是有效的,「幸運兒」們並不願意回到地球,畢竟地球上可找不到這麼輕松的工作。

  「好吧。」他們妥協了,並開始新一天的挖礦工作。

  說實話,阿薩思倒是挺想回地球的,但她也明白,一旦她在這時候站出去,那麼實驗室的大門就向她敞開了。

  如今身在外星,她又沒摸清人類的熱武器達到了哪種強度,萬一能對她輕松破甲,她豈不是要完?

  算了,還不如留在這裡,等哪天運輸艦來了她再躲上去,要是能直達地球就更好了。

  阿薩思的龍生終於有了夢想,那就是回到地球。

  可惜,她的夢想注定要在人類的作死中化為泡影,破滅的速度比自由落體還快。

  前後只過了兩周,挖礦的工人就出事了。

  據悉,礦隊往下開采時不小心挖通了通向遠古飛船的道。

  由於偉倫公司對這一秘密壓得太嚴實,反而勾起了礦工的好奇心,於是他們抱著「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的心態沿著通道走去,進入飛船之中。

  然後,他們中的一人著了道。

  「那些卵!卵——」一名礦工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嚇,說得有些語無倫次,「它們不是化石,是活的!它們知道有人來了,像花一樣盛開,裡面游著一只白色的生物,我從來沒見過……它突然撲上來裹住了羅斯克的臉……羅斯克昏迷了……」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羅斯克和那只生物都被帶走了,我不清楚他們會被怎麼處理。等等,通道……快,我們必須把通道封起來!求求你們了,聽我的,那東西看上去非常恐怖。還有一只冒出來想裹住我的臉,幸好我戴了面具……」

  聽到這裡,負責人臉色一變:「還有一只跑出來了?它在哪裡?還在下面嗎?」

  「我、我不知道……」

  事情似乎大條了,但只是「似乎」。

  距離礦區不遠的地方,是阿薩思扮演沙丘的休憩之處。她本來正沐浴著陽光打盹,可耳邊卻傳來了沙沙輕響,像是有什麼生物爬出來的聲音。

  阿薩思一向對「動物」敏感,意識尚未清醒,她的本能已經行動。

  來者雖小,卻莫名激起了她的戰鬥意識。她豎瞳一睜,精准地鎖定一只米黃色的「蟲子」,就見它長得像螃蟹和蠍子的合體,八爪長尾,游動似蛇,給她的第一印像就是「害蟲」。

  很小一只,只有人臉大小,體量在4.5千克左右,泛著一股酸味,光聞著就覺得不能吃。

  它明顯察覺到她的存在,似乎對她的呼吸十分敏感,直往她的鼻孔跑。真是勇啊,這不知名的生物想也不想地衝她的鼻孔撲去,張開八爪,露出了長得像某種器官的本貌。

  阿薩思想也不想地一爪子下去,直接正中戳穿了它,把它釘死在黃沙裡。

  長甲穿透「害蟲」,它劇烈地掙扎起來,很快殞命。可同時,它體內有綠色的體液飛濺,在與阿薩思的爪子接觸時就冒起了一陣刺鼻的青煙。

  阿薩思看到,她那鋒利無比、能夠撕開鋼板的長甲竟被這綠色的「血液」強勢腐蝕,寸寸瓦解,甚至,那液體沿著她的鱗片滴落,可殘留的部分卻開始腐蝕她的鱗片。

  什麼鬼?這是什麼東西?

  阿薩思當機立斷切斷了長甲的下半段,撕下幾塊鱗片,就見它們倒在綠色的液體中,被融化得七零八碎,還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而「害蟲」的腐蝕並沒有因為它的死亡結束,反而因血液的蔓延擴散。

  她親眼看它像岩漿般「熔」出一個洞,再被黃沙掩埋。


第62章

  阿薩思心中一凜,下意識地弓起了身,像只受驚的貓。

  思及「害蟲」喜歡循著氣流往她的鼻孔裡鑽,她立馬屏住呼吸、昂起頭顱,銳利的視線如刀子般插遍每一個角落,直到確定四周只有黃沙、別無他物,她的心才稍微安定了些,可警惕性依舊拉滿。

  她知道,自己是遇上硬茬了。

  還是在別人的地盤……

  抱著再廢一根長甲的決心,阿薩思小心翼翼地撥開黃沙,往下挖了許久,才挖到「害蟲」的屍體。

  它的血已經流干了,軀殼與被腐蝕的長甲、黃沙粘連在一起,散發著刺鼻的氣味。

  隨著掩埋物被撥開,這股「酸味」就揮發到了空氣中,當它進入她的鼻腔,與呼吸道中的水分相觸時,阿薩思只覺得從喉管到肺部都「燒」起來,像是有針在扎,她立刻離「害蟲」遠了些。

  恰逢風起,酸味消散,阿薩思緩緩靠近,對「害蟲」進行細看,還翻來覆去地檢查。

  最終,她以18年的狩獵經驗斷定,即使地球上有她從未見過的成千上萬種生物,這只「害蟲」也絕不會是其中的一種。

  它不是地球上的生命,也不是由地球動物變異後的生物。

  若真是,那麼大自然的食物鏈早就改寫了,壓根輪不到她一頭恐龍稱王稱霸。她只是掠食者,而這「害蟲」是光靠血液就能虐殺一大片的屠夫。

  從根本上講,她與它在細胞構成上都不同,沒可能是一塊地上結出的果。

  阿薩思衝「害蟲」吹了口氣,拂去屍體上的沙塵。

  初看,她以為它是螃蟹和蠍子的結合體;再看,她覺得它像蜘蛛和毒蛇的拼湊物。

  沒頭有尾、節肢八足,被長甲洞穿的中心露出一段長長的口器,看上去很適合插進血管吸血,或是像寄生蟲一樣,把卵下在生物的體內孵化……

  原本,阿薩思更傾向於前一種猜測,畢竟她遇到過的大部分小型動物,比如蚊子、蝙蝠、蜱和吸血蟲,都是靠「吸食血液」為生。

  可仔細一想又不對,假如「害蟲」僅僅只是想吸血,何必往她的鼻子衝呢?她25噸的身軀那麼大,哪兒不能吸,非逮著鼻子這不有鬼嗎?

  如此,「害蟲」的目的只能是產卵、孵化幼體。

  那麼問題來了,既然「害蟲」是把卵下在生物體內、需要靠生物孵化的,那為什麼人類會說「飛船裡有卵」、「卵中有蟲子」呢?

  飛船總不可能是生物吧?

  孕育「害蟲」的卵既然能擱在體外存活,又何必多此一舉送入生物體內孵化?

  除非……

  除非「害蟲」不是該生物的成體形態,而是它的「幼體狀態」。

  就像毛毛蟲必須經歷成蛹才能孵化成蝶,一如蝌蚪必須經過變態發育才能長成青蛙,它們的「第一形態」和「最終成體」相差甚大,可它們的進化又合情合理,完全出於自然。

  所以,「害蟲」也像毛毛蟲、蝌蚪一樣,只是進化的一環,是嗎?

  但它又與地球上的生物不同,地球生物的進化靠自身,而它卻需要通過寄生。唯有別的生物存在它才能繁衍,別的生物滅絕,它的數量就會被限死?

  如果真是這樣,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即使是外星生物也逃不過自然規律,它不可能無敵,必然有其局限。無論它孵化出了什麼,它的繁衍條件都是苛刻的,不然這種生物會泛濫成災,去哪兒都能造成生態大動蕩、生物大滅絕。

  自然界不會允許它肆意妄為……畢竟,它不能被正常食用,只能當不講武德的「流氓獵手」。

  饒是她有一只鐵胃,也架不住它血液的腐蝕性。她要是真把它一口悶,那被從內爆破的倒霉蛋就是她了。

  說實話,不到萬不得已,她絕不會跟「害蟲」硬碰硬。可就目前的形勢看,她與它們為敵是必然,因為人類已經講它們搬進了實驗室。

  按照套路,怪物應該快出來了吧?

  唉,真倒霉,怎麼每次收拾爛攤子的「人」都是她?

  阿薩思不准備將「害蟲」掩埋,她要讓人類看見,讓他們用生鏽的腦子好好想想,他們即將面臨多麼恐怖的怪物。而等怪物出來了,她遲早會與他們見面,但不是現在。

  她的長甲還沒長好,鱗片也沒恢復,不過受病原體的優化影響,她的恢復力和再生力遠勝以往,不出半小時就能復原。

  這在她看來是一種極大的進步,可放在與外星生物對敵上就有些不夠看了。

  原因無他,她的再生速度可比不上它的血液腐蝕速度。

  如果她與它相鬥受了傷,那她必須躲起來恢復才行。要是在恢復期被發現,二度受到攻擊,那她重傷的概率會大大增加。

  許是受凱特的影響,阿薩思的腦子開竅了不少,光是從一只蟲屍上就能推測出大量信息。

  她打算暫時遠離礦洞,找個安全的地方呆著,她可不想睡覺時被「害蟲」鑽了鼻孔。可她還來不及行動,突然就感受到了一陣窺伺的目光——

  她豁然轉過頭,就見在遙遠的金屬建築物上,一個小女孩舉著望遠鏡注視著她,而這孩子因吃驚而大喊大叫起來。

  「媽咪!你快看!那邊有一只恐龍!」

  「是嗎?」女子笑著接過望遠鏡,舉到眼前,「來,讓我看看我們聰明的紐特又發現了什麼?哇哦,孩子的世界真精彩!我看到了,是一座長得像恐龍的沙丘!」

  紐特:「那就是恐龍,才不是沙丘!」

  她明顯不服,要過望遠鏡後再次看去:「明明是恐……怎麼會是沙丘呢?」語氣難以置信,帶著明顯的失落,「可是我明明看到……」

  遙遠處,阿薩思「圖層」與黃沙融為一體,一動不動。

  少頃,窺探的視線消失,她正打算起身——好家伙,兒童小機車的聲音響起,似乎有孩子在往她這頭趕,帶著一股「我非要證明給你看」的執拗。

  阿薩思一時無語,覺得進退兩難。

  進吧,她的「命中注定」就成了一個毫無戰力的小女孩;退吧,萬一小女孩被「害蟲」寄生了,麻煩的還不是她嗎?

  要命,來個人管管人類幼崽吧!

  *

  紐特今年八歲。

  她生在礦星,長在礦星,小小年紀已是「二等公民」,享有固定津貼和兒童機動車駕駛權。

  經父母允許,她帶上最愛的洋娃娃,獨自開車過來看「沙丘」。她拒絕了哥哥的陪同,答應父母會在一小時內回去,希望他們不要過多地干涉她的獨立生活。

  眼見沙丘距離基地不遠,他們答應了,並履行承諾,決定暫不關注女兒的動向。

  殊不知,正是他們的開明,讓紐特成功見到了阿薩思,也見到了……被黃沙裹住的「害蟲」。

  初見阿薩思,巨大的恐龍之於一個八歲女孩來講是龐然大物,她本該害怕到尖叫逃跑,可紐特心裡憋著一股氣,一股「說實話不被大人理解」的氣——她硬生生憋回了恐懼,打死不回頭,就這麼梗著脖子仰望阿薩思。

  紐特:「我就說是恐龍!」

  活像個強種。

  阿薩思:……

  小孩子就是心大,眼見沒在第一時間被攻擊,紐特的熊心豹子膽立刻覺醒,不僅沒後退,反而上前幾步:「你跟我回去吧,我要證明給他們看!」

  阿薩思沉默,隨即搖頭。

  「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麼?你是恐龍星人嗎?」

  見鬼的恐龍星人,這是什麼生造詞?她看上去跟「人」有半個細胞的關系嗎?好吧,她體內好像真有人類的基因,該死,居然是「親戚」……

  阿薩思不語,只是把「害蟲」裹上「面包糠」,撈起來放進紐特的小車裡。

  紐特很好奇,正想上手摸,卻見恐龍的長甲輕輕壓下,蓋住了蟲屍。她倒也聰明,一下子想到這是不能隨便摸的東西,可不能摸,為什麼要放到她的車上?

  紐特:「你……想讓我帶走它?這是什麼啊?」

  阿薩思低低一吼,不做任何解釋,很快起身消失在一座座沙丘之間。

  不多時,遠處傳來裝甲車的響動,紐特明白,偉倫公司的保安出動了,他們應該是出來巡邏和找東西的,聽說礦洞裡爬出了什麼。

  紐特離開了,帶走了「害蟲」。而在她把「害蟲」帶給她的家人後,她的家人真心後悔沒有跟她一起出去,他們意識到事情大條了。

  「紐特,你真的見到了一只恐龍?」

  「恐龍給了你這、這只蟲子?」

  「上帝,它看上去像羅斯克臉上的那只蟲子,不對勁。」爸爸喃喃道,「偉倫公司一定瞞著什麼重要的事,可我們必須有知情權。你們留在家裡,蟲子隔離放置,我去社區請人幫忙,至少我們要知道這蟲子是什麼?」

  紐特一家行動起來,他們率先嗅到了風雨欲來的味道。

  紐特:「媽媽,怎麼了?你們看上去很緊張?」

  「沒什麼,只是心慌……」媽媽張開手,把兩個孩子擁入懷中,「還記得羅斯克叔叔嗎?他自從進了醫院還沒回來,而我們的醫院跟實驗室連在一起……」

  「紐特、蒂米,我的孩子。」

  她低聲道,「如果出了什麼事,記得往發射塔跑。那兒有30艘小型飛船,單程通往地球,是緊急逃生用的,上面有食物和水——我去把圖紙拿來,你們是時候記住這些東西了,媽媽覺得很不安。」

  這股不安無法言喻,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重。她不認為這是疑心病,她將之歸結為第六感。

  蒂米:「那你和爸爸呢?」

  十六歲的少年是真的虎:「不要擔心,我一定會保護你們的,無論遇到什麼情況。要是真出了事,媽媽,你和紐特去發射塔,我和爸爸斷後。」

  「別鬧,蒂米,保護你的妹妹。」

  蒂米:「我已經十六歲了,早就過了鬧的年紀。」他是認真的,「我努力成為特訓隊的第一就是為了保護我的家庭,還有,我已經會用槍了,我的射擊成績也是第一。」

  紐特:「那有什麼用,恐龍一腳就能踩死你。」

  蒂米:「……紐特,我是你哥。」親妹是半點面子都不給,以及,這世上哪有恐龍,他不信。

  當孩子急於證明自己,做父母的總是頭大。好在社區的人來得很快,不一會兒,屋內就擠滿了人,而兩個孩子被擠到了房間裡。

  他們帶了工具,開始對「害蟲」進行細致的檢查。

  而伴隨著檢查的進行,所有人都意識到了不對。

  「……是外星生物,它的血液腐蝕性很強,外殼上這一圈全是被它腐蝕的黃沙。等等,這片殘骸是什麼東西,像黑色的鐵片?」

  「沒錯,羅斯克臉上的東西就是它,它的大小正好能包裹住人臉。我看到了,它的尾巴會勒住人的脖子,強迫人張開嘴,然後它會伸出口器捅進人的喉嚨。」

  「羅斯克到現在都沒消息,家屬也被禁止探望,真不會出事嗎?」

  平時歲月靜好,社區內的大家都是以禮待人。可當危機出現時,人與人的不同就表現了出來,「好鄰居」之間也會爆發爭吵。

  「申請去發射塔,今晚就離開?你在開什麼玩笑,你知道離開意味著什麼嗎?這意味著我們將失去在『阿克隆』的永居權,還會失去這份不可多得的工作,回到地球去過該死的平民生活!」

  「嘿,我們現在仍是平民。」

  礦星一直被官方稱為「LV426」,但其實它有名字,叫「Acheron」,是初代登陸的礦工家庭起的名,表達他們熱愛這個新世界,也熱愛所處的社區。

  可現在,分歧出現了,社區走到了十字路口。

  「只是一只蟲子,連官方都沒給出消息,我們為什麼要離開?萬一它只有兩只呢?」

  「飛船裡有成千上萬的卵。」

  「把礦洞封上就行了,我們就當一切都沒發生。」有人道,「聽著,這樣安逸的生活我們過了二十多年,我絕不允許有人毀掉它,懂嗎?」

  「我覺得應該離開。」馬克道,「我雖然只是個廚師,但我接觸過的食物很多。該怎麼說呢,這只外星生物完全不適合被人吃,那它就只能是吃人的。連血液都是強酸,飛船裡有那麼多卵,說實話,我不想跟它們中的任何一只對上。」

  蟲屍放在桌上,社區中的人分成了兩派。一派要走,一派要留,大概是吵得太大聲,他們引來了偉倫公司的保安。

  這下好了,亂子更大。

  而當人類的注意力被吸引到社區時,阿薩思便悄悄地溜進實驗區,沿著「醫院」的窗戶搜尋羅斯克的身影。


第63章

  人的注意力一旦分散,想重新聚焦就很難,鮮少能回到初始的狀態。

  是以,當多數人的目光被社區的混亂吸引,他們對醫院的把控就會變得松懈。而此刻,便是她接近的時候。

  誠然,像她這樣的巨獸靠近實驗區,無論藏得多好都會被發現。自她踏入這裡,監控無一例外地捕捉到了她,卻也全體皆然地放過了她。

  畢竟,阿薩思改變了體色和體溫,與金屬牆疊在一起。她騙過了科技,自然也騙過了人類的眼睛。

  她貼近醫院,悄無聲息,沿著它的窗一個個查看。

  然而,她遍尋不見被「害蟲」抱臉的羅斯克,只看到了幾個掛水的孩子,兩名骨折的礦工和一對待產的夫婦。

  患者很少,護士和醫生卻忙著奔波。他們穿著白大褂,勾起了阿薩思對研究員的回憶,於是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們走,不料真看出了端倪。

  他們消失在長廊盡頭,坐上了銀色電梯。之後,他們再也沒有出現過。

  看來,實驗室被安置在醫院之下。她身軀龐大,注定是探不到裡頭了。

  看不到就到此為止,阿薩思准備撤離。誰知變故來得那麼突然,繼社區動亂後,羅斯克的家屬找上門來,強烈要求見到家人,並指責偉倫公司侵犯了公民權利,他們無權阻止家屬的探視。

  在激烈的爭吵聲中,羅斯克的家人闖進了醫院,大聲呼喊著他的名字。

  無獨有偶,在家屬與保安的撕扯間,走廊盡頭的電梯門開了,跑出了一名穿著病號服的男子,正是羅斯克。

  他的臉上沒有「害蟲」,只有驚慌失措。他光著腳跑過長廊,一邊跑還一邊回頭:「不不!我沒有病,為什麼要做開胸手術?騙我的,我的體內沒有怪物,都是騙我的,我才不要呆在那種鬼地方!」

  很快,電梯門再度打開,衝出來一大批保安和研究員。

  他們追在羅斯克身後,大喊著:「不要劇烈運動,求你!求你停下來,羅斯克,你的不安全感會加速它的破胸!」

  破胸?

  誰的破胸?

  隔著一整排玻璃,阿薩思的目光緊緊追隨著羅斯克,她看到他跑進大廳,推開保安,與家人擁抱在一起,然後——

  羅斯克臉色一變,大力推開了妻子和孩子,雙膝一頓跪在地上,脊背往後折,胸腔往上頂,做出了一個詭異的姿勢。

  「羅斯克,你怎麼了?」

  妻兒尖叫,後方追來的人停在原地。羅斯克回應不了任何人,他渾身都被劇痛席卷,只能發出一陣陣凄厲的慘叫,叫到最後都不像是人的聲音了。

  「啊啊啊!」

  所有人都看到,羅斯克五指彎曲猛抓胸口,扯開了病號服。

  當他的胸膛袒露在冷白的燈光下,他們清晰地看到有一個奇怪的生物在他的胸腔中游動,它像極了發育完全的胎兒,正一下下頂著「母親」的肚皮,似乎在尋找出口。

  羅斯克還在慘叫,他的肋骨正被頂開,胸腔時大時小。他的妻子貝蒂再也忍不住,她流著淚奪過保安的槍,對准了他的額頭。

  羅斯克艱難地點了頭,淚汗齊下,而貝蒂悲痛至極,射出的子彈直中羅斯克的腦門。

  羅斯克倒下了,血流了一地。貝蒂哭喊著跑向丈夫的屍體,她原以為一切都結束了,怎知悲劇才剛剛開始。

  屍體的胸腔又鼓了起來,衝撞的力道極大,前所未有。就在貝蒂近前的一秒,屍體的所有肋骨在瞬間往外爆斷,血漿飛射,肌肉破裂,內髒碎片糊了貝蒂一臉。

  什麼……東西?

  他們看到,一條「白蛇」從屍體血肉模糊的胸膛裡昂起了頭,一點點往外聳動。

  它沒有眼睛,只有一張長滿牙的嘴。像是能看到人似的,它朝著有人的方向轉了一圈,發出了尖利的咆哮。而人類似是被這一幕鎮住了,一時半會兒沒能反應過來,等有反應時,想下手已經晚了。

  貝蒂悲憤地大吼一聲,舉槍瞄准「白蛇」,不管不顧地射擊。

  伴著「砰砰」兩聲槍響,偉倫公司的研究員面色大變,大喊著「NO」衝上去,奪下了貝蒂的槍,一副怕槍傷到「白蛇」的模樣。

  貝蒂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們,一下子明悟了很多:「你們知道那是什麼,對嗎?」

  研究員沒給解釋,撲上去就要捉「蛇」。卻不知「白蛇」早受了槍聲的驚嚇離開死屍,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游了出去,誰也追不上它。

  「不!不!別讓它跑了!」

  與其讓它失控,還不如讓它死了。

  研究員像是才記起這東西的危險性,命令保安開槍射擊,不論死活。而在槍林彈雨中,有一枚子彈僥幸擊中了「白蛇」。伴著它的驚叫和綠色血液的飛濺,「白蛇」鑽進了下水道,而人類撲空了。

  撲空了……

  他們追上去,看見綠色血液正腐蝕著地磚、鐵欄和鋼板,它們滋滋地冒著白煙,泛著一股刺鼻的臭味。

  保安蹲下來檢查,道:「它跑了,它的血液是強酸?」他有些不敢相信,「公司在研究些什麼東西?」

  身後,一名研究員自言自語:「完了,破胸者跑了……跟雷普利描述得一模一樣。」

  貝蒂暴怒,她一把揪住研究院的衣領:「法克!告訴我,那個該死的破胸者是個什麼東西?你們怎麼知道那是破胸者?」

  「放開我,放開!你們隱瞞了什麼?你們把我們當成了什麼?孵化怪物的容器嗎?」

  她聲嘶力竭地咆哮,而槍聲和哭聲已經引來了社區的居民。

  眼見人類的矛盾一觸即發,阿薩思也沒久留,當即追著一股酸味離開。於她而言,情報已經足夠,接下來是對付外星生物的「實踐課」。

  她看到了,「白蛇」——也就是破胸者,會在成熟後衝破人類的胸膛出生。

  由此反推,她之前的推論是正確的,「害蟲」只是這種外星生物的第一形態,主要是為了寄生,而破胸者也是它的形態之一。要是沒猜錯,這外星生物會像蝌蚪一樣變態發育,還要繼續成長、進食,以進入成年期。

  她不知道它的生長期要多久,她只知道再不解決它,它就會變得相當棘手。

  之後,當人類在大後方內訌時,阿薩思在找破胸者;當人類為了離開還是留下動武時,她發現了路面被酸液腐蝕的痕跡;當人類逼問研究員真相時,她追蹤的線索斷在了通風管道口……

  好吧,看來在某些時候,體型並不是越大越好,如果她能自由變化大小,那她就能鑽進通風管道與它決一死戰了。

  可現在,她只能干看著。

  不,她或許不用干看著,她可以換個地方堵它。

  阿薩思仰頭,將視線投向了礦區。

  嗯,礦洞下的飛船裝著卵,而外星生物的孵化需要活體。那麼,假如破胸者成熟了,它會不會抓著人前往飛船,或是取出卵去找人類?

  畢竟,人類數量多,它只有一個。等人類回過神來,開始全力清剿它的時候,它一定會需要同類、需要幫手。

  不過,前往飛船也不是什麼好計策。

  「害蟲」並不畏懼她,凡是碰上會呼吸的活物一定會撲,萬一她著了道就得不償失了。

  其實最好的方法是人類炸毀礦洞,再全力圍剿破胸者。可以她對人類的了解,他們只會在怪物橫行時才開始團結,這條無解。

  阿薩思習慣了單干,趁人類不注意,她掰下了幾只油桶送往礦洞,並未潛入,只是一腳將油桶踢進了礦洞裡。

  礦洞與礦洞總是相通的,炸毀一個,剩下幾個會接二連三地塌方。只有操作得好,她或許能一舉滅掉外星生物和一大批卵。

  可惜,阿薩思太專注破胸者,以至於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實驗室中尚有七枚卵。

  除了一枚被用於解剖,另外六枚活性依舊。雖有「抱臉蟲」被取出放在器皿中培養,但它們遵循本能而活,一察覺有人靠近就想貼臉。要不是有器皿阻隔,或許破胸者將不止一只。

  做好准備,阿薩思化身獵手,另找了一處通風口蹲守,等著破胸者上鉤。

  她知道它為什麼喜歡鑽通風口,說白了,這是鏤刻在它體內的掠食者做法。

  獵手常根據氣味來分辨獵物的所在地,而空氣的流動會給出明確的方向。

  在森林裡,只要占據了一個風口,掠食者就能嗅到大部分動物的氣息。破胸者也是如此,它想狩獵人類,就得靠氣味來搜尋人的位置。像這種大型機械城市,應該沒有房間不需要通風口吧?

  也就是說,破胸者找得到每一個活人,除非他們變得跟排泄物一樣臭。

  同理,她也能用通風口鎖定破胸者的動向,只是……酸味變淡了,漸漸趨向於無。外星生命似乎沒什麼體味,她竟然追蹤不了它。

  失策。

  這東西不是一般的棘手啊。

  *

  翌日,上午九點。

  一名清潔工在公廁的隔間裡發現了一張黏糊糊的、生物褪下的皮。

  它很大,像一張半透明的塑料膜,攤開如地毯,瞧著很新奇。清潔工掂量著,正打算拿回家欣賞,不料廁所的天花板漏了水,一滴滴地淋在他頭上。

  「阿克隆也只有廁所會下雨了。」

  半開玩笑,他抹去水漬朝天花板仰起頭,笑容還來不及僵硬,就見通風處爬下一只巨大的、黑曜石色的怪物,它的口水滴在他的頭頂,露出灰黑的獠牙。

  「砰!」

  它從口腔中彈出長舌爆破了他的頭顱。

  腦花四濺,它罩住了屍體,撕咬啃食。


第64章

  人類骨骼之清奇、腦回路之平整,總是讓阿薩思無法預判他們的騷操作。

  她以為,人類在有過被隱瞞、被寄生、被破胸等一系列悲慘經歷後,不說請求援助、連夜撤離,也該閉門不出、齊心協力。

  可他們沒有。

  偉倫公司的負責人鄭重承諾:「我們一定會給予補償、給出交代,並將外星生物消滅。請大家相信,在礦區炸出飛船之前,我們對外星生物一無所知,實驗也是在最近才開始進行,不存在把公民當作實驗品的說法。」

  「研究員之所以說出『抱臉蟲』、『破胸者』等術語,並不是我們早知道它們是什麼,而是為了研究的專業性和方便性。」

  「羅斯克的死是一場事故,也是一個意外。我為羅斯克哀悼,也希望這樣的悲劇不再發生。」

  負責人只出了一張嘴,公民的情緒就被安撫了下去。

  他們信了。

  當這個星系的恆星照常升起,他們中的大部分居然……去·上·工·了!

  啊!

  阿薩思不理解,並大受震撼,這班就非上不可嗎?

  連松鼠都知道,當貓頭鷹出來覓食時它得躲在洞裡,偏偏人類不信邪,外星生物還沒落網他們就敢分散行動,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

  更絕的是,在明知外星生物危險的情況下,偉倫公司只派了一組保安去檢查下水道。他們既沒有下令炸平礦區,也沒有出台防御措施,甚至實驗室的實驗還在進行——他們!根本不懂叢林法則的殘酷,也不明白掠食者的暴虐,更掂不清自己的斤兩!

  阿薩思能預見他們的死亡,據她估計,礦星共512人,或許活下來的不到12人。

  而這12人有哪些,挺好找的,看誰跟偉倫公司對著干就行了。人類之中也有明智的人,只是他們的比例較少而已。

  截至目前,只有紐特一家、羅斯克一家,以及馬克和漢松計劃著逃離。

  他們一共才9人,比她預計得還少,看來人類在礦星的生活實在太安逸,多數人已經失去了危機意識。

  不過,想逃出礦星並不是一件易事。偉倫公司切斷了星際網,關閉了社區網,熄火了發射塔,幾乎讓整顆礦星處於「孤立失聯」的狀態。

  別說阿薩思看不懂這操作,人類也看不懂。

  馬克一臉懵:「他們明明說,如果我們不相信偉倫公司,可以自由離開……那為什麼要熄火發射塔?」

  「他們在說謊。」貝蒂冷靜分析,「在地球,核電站發生泄漏,一座城會受到波及;在礦星,實驗生物出逃,所有人都存在被寄生的可能。他們不讓我們離開,是為了防止事態的擴大。只有留在礦星,才方便他們清理。」

  「清理什麼?」漢松聽怕了,「清理我們嗎?也對,這樣就不會有人知道礦星上發生了什麼……該死的,我早該明白天上不會掉餡餅,二等公民的資格怎麼會輪到一個流浪漢呢?」

  一聽「公民資格」,他們愈發覺得這一切像是一個局,賭注是人命。

  或許早在一開始,偉倫公司就計劃著今天了。

  貝蒂:「昨晚,我聽見那個研究員說『跟雷普利描述得一模一樣』——說明羅斯克的情況在另一個人身上也發生過,我想知道『雷普利』是誰?或許找到她,我們就能找到關鍵。」

  紐特的媽媽·維爾娜:「那我們得潛入實驗室竊取資料,我想,這麼關鍵的人物,他們不會讓她的資料在星際網流傳。」

  正說話間,紐特的爸爸·科裡推門入內,臉色十分蒼白。他將背後的一大包槍械和刀具扔在桌上,著手武裝自己:「出事了!所有人,把能用的武器綁在自己身上,接下來我們要學會保護自己!」

  「怎麼了,科裡?」

  「上午9點15分,哈代被發現死在廁所裡。」冷汗滑落,科裡手有些抖,「死因是被大型肉食動物攻擊,也就是……被吃了。」

  「什麼?」

  「廁所裡全是血,屍體被吃得七零八落,他的半張臉泡在便池裡。那裡沒有監控,我們不知道是什麼干的,但不難猜。」

  科裡:「那東西長大了,一夜之間,我們發現了它蛻下的皮。該死,這個吃人的家伙在通風管道裡流竄,而偉倫公司對它束手無策。」

  基地的通風管道是連通的,理論上講,那怪物會出現在任何地方。

  科裡:「保護好孩子,我們先驅車去醫院,接出沃克一家。真不巧,他們昨晚生了孩子,這下新生兒和產婦都不能休息了。」

  他們行動起來,爭分奪秒,完全是在和死神賽跑。

  殊不知,當第一只破胸者出世後,LV426的淪陷速度比他們想像得還要快一點。

  *

  風送來了第一滴血的味道,阿薩思睜開了眼。

  為防睡覺時被抱臉蟲鑽進鼻孔,一晚上過去,她只是淺眠。

  但淺眠不影響她的狀態,神智一清醒,她立刻鎖定了事發地。然而在接近的途中,她發現那玩意兒十分敏感,大地一產生輕微顫動,它馬上警惕了起來。

  可同時,它也是極度囂張的。

  它似乎明白自己在食物鏈上的地位,竟是丟下吃剩的人屍,糊著一身血漬,青天白日地從廁所裡爬出來,掃視周圍,搜尋令它感到不安的目標。

  而這,正是阿薩思與之打的第一個照面。

  彼時,她隱藏在金屬建築的陰影中,看著這只擁有人形的外星生物緩慢爬出。

  她看到,它是一只通體漆黑、瘦長透亮、泛著金屬光澤的人形生物。大約10英尺高,重量不好推斷,因為它看上去動作輕盈,可「金屬」軀體又顯得有些沉重。

  它有一個長長的、類似人類骷髏的頭部,可它沒有眼睛和鼻子,因此也缺乏面部表情,只有長滿利齒的嘴露在外頭,昭示著它冰冷食肉的特性。

  人的軀干、人的肢體,又融入了節肢動物和爬行動物的特征,使其進化成骨節分明的四肢,又異化出極其鋒利的爪子。以及,它的身後晃動著一條帶著錐刺的長尾,也不知帶不帶毒,瞧著像個大殺器。

  阿薩思看得出來,這外星生物是為殺戮而生,它是天生的殺手。

  它沒有眼睛,就不會暴露情緒;它擁有長尾,就能在高速運動時保持平衡;它爪牙銳利,能輕易地撕碎獵物;它表皮漆黑,足以與金屬相融,蟄伏獵食。

  最重要的是,它的血液擁有強大的腐蝕性,能給予對手致命的打擊。一旦與它對上,真是傷它也不是,不傷它也不是,總之倒霉就是了。

  遺憾的是,眼下這個倒霉蛋是她。

  也幸虧是她,只消一面,她就能摸清它的大部分底細。

  以她對生物的了解,一旦生物失去視覺,那麼它的其余感官的感知能力就會被不斷放大。

  外星生物沒有眼睛,在不確定它是否擁有「熱量探知」的能力時,她首先斷定它擁有敏銳的聽覺和信息素感知力。

  就像現在,它發現了她。

  它衝她齜牙,四肢撲地、脊背弓起,做出了進攻的姿勢。它的爪子在金屬地面上留下了劃痕,之後後腿一蹬,它爆發力十足地衝向了她,完全無視雙方的體型差,實在是勇得無以復加。

  但阿薩思明白,它確實具備挑釁她的實力,因為——

  她也不慣著,以後肢為圓心猛地一轉,粗壯的長尾急速甩來,帶著獵獵風聲,瞄准、大力,囫圇個兒地抽在它身上,把它像拍蚊子一樣拍了出去。

  誰知它比她想的結實,也足夠沉重,不知構成它肌肉和外殼的是什麼物質,這東西不過三米高,居然能有幾百公斤重,它是金屬做的嗎?

  它不意外地被她拍飛出去,「轟」一聲砸進基地的金屬建築裡,後背開裂,綠的血液爆出,飛速腐蝕著牆壁。

  濃烈的白煙騰起,基地的警報聲乍響,外星生物心知不敵,在掉落的瞬間立刻鑽進通風口,很快消失不見。

  阿薩思由此明白,對戰這種外星生物要出全力,僅用七分的力道無法對其進行腰斬,它的體表構造特殊,卸力奇快無比,除非她用龍刺捅它。

  可龍刺一旦捅入……

  阿薩思仰望金屬牆面,就見它已經被腐蝕殆盡。綠色的血從七樓流到了四樓,所過之處空洞一片,她都能看清室內的布置。

  那東西傷得不輕,希望它能死就別活了。

  以及,指望人類沒用,她決定自己炸毀通往飛船的礦坑。無論如何,她不會讓那些卵在這時候重見天日。

  說干就干,阿薩思的執行力比512個人加起來還強。

  當人類被大動靜吸引,紛紛離開礦區進入凶殺案現場時,阿薩思找到了一輛礦車,用爪子戳破了它的油桶。

  礦車可不輕,一輛足有15噸。好在阿薩思強壯有力,她一把頂在礦車後方,低吼一聲,憑實力將它往礦洞推去,再讓它順道滑下。

  在它與她昨晚安置的油桶相撞後,眼見沒爆炸,她迅速「鑽木取火」,把爪尖迸射的火星淋在那一條油跡上。

  剎那,一道火焰燃起,阿薩思回身狂奔,尋找掩體。

  片刻,礦洞傳來「轟隆」巨響,岩層黃沙盡數塌方。隆隆聲傳出極遠,連帶著整個基地的地基都跟著震動,像是發生了一場大地震。

  通往遠古飛船的路被掩埋了,想來在殺人、爆炸、地震等多重恐怖的襲擊下,人類應該有所覺悟,馬上會組隊離開了吧?

  阿薩思如是想。

  她本想把外星生物引入礦洞再進行引爆,可現在,她覺得阻斷卵上來的通道更重要。

  沒有卵,就不會產生新的怪物,她只需要宰掉那一只就行了。

  可惜,外星生物的繁衍方式與地球生物迥然不同,它們壓根不講武德。阿薩思毀了卵運輸到地面的途徑,卻不知它們能產出新的卵——只要借由人體孵出「女王」就行。

  於是,重傷的怪物腐蝕了鋼板,循著卵散發的特殊信息素找到了實驗室的位置。

  自它闖入其中,研究員想後悔已經晚了。它大開殺戒,干翻了所有男人,再抓過女人,把她們摁在「盛開」的卵面前。

  「不!不!」

  哀嚎毫無作用,異形需要女王。

  抱臉蟲撲了出來,擁住了她們的臉,將幼體產入她們體內。誰也不會想到,這座防御性極佳的實驗室會成為怪物的培養皿,而恐怖的源頭正在此孕育。

  為孵化做准備,怪物決定去抓捕更多的人類。

  它一層層地掃蕩了上去,而與此同時,撤離大隊剛把車開到醫院。

  科裡等人闖入,尋找沃克夫婦的身影。恰在這時,成體怪物順著血味從通風管道下來,它「注視著」產婦和嬰兒,滴下了口水。


第65章

  人血的味道變濃了……

  彌漫在通風管道中,是大屠殺開始的征兆。

  人類終會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也終將自身難保。

  既然混亂已有開端,她的行事盡可大膽。畢竟,她想離開礦星得依靠人類,再遮遮掩掩下去不利於混個臉熟,只怕登上運輸艦就沒她的份了。

  她寧可被關在動物園裡供人投喂,也不想留在礦星跟外星生物作伴。人類只是難吃,它們卻是劇毒。

  是以,「與人合作」是各取所需的必然,而以她對人類的了解,想獲取人類的信任不難,他們多數只有一個目的——求活。

  他們想在怪物嘴裡活下來,而她出於本能,會滅掉能威脅到自己生存的怪物,這不正好「專業對口」嗎?

  當下,阿薩思起身抖落黃沙,大步流星地奔去。此時,礦洞的塌陷已止,余震的動蕩仍在,她卻穩定地奔跑在不穩定的地面上,如風似電。

  可見,五個趾的抓地能力是比四個趾要強,假如承重物夠結實,她或許能像鳥一樣在「樹枝」上倒掛,開創出新的攻擊和隱匿方式。

  不過,礦星基地滿足不了她對鍛煉場地的需求,可換個角度想,這裡的金屬建築和外星怪物倒是能先一步滿足她對五爪抓握能力的鍛煉。

  挺好的,就讓她試試吧,從那個難殺的崽種開始!

  於是,當怪物循著產婦和新生兒的氣味到達病房時,阿薩思在人類的尖叫聲中閃現,一息貼在醫院之外。

  彼時,沃克夫婦正抱著孩子商量離開的事情,正說到「科裡會來接走我們」時,天花板上忽然有水滴落,他們一愣抬頭,就見一只人形怪物「盯」著他們,即將躍下!

  來不及思索,男人當機立斷撲在妻兒身上,科裡等人恰在此時闖入房間。接著他們驚恐地看到人形怪物往下撲去,這給人的反應實在太短,他們甚至想不起自己手裡有槍。

  說時遲那時快,只是眼睛一錯的工夫,他們發現室內的光線一暗。

  窗外突然出現一只黃銅色的豎瞳,剎那,生著黑色長甲的爪子打破窗戶探入,像人類抓火雞似的擒住了那只怪物,並輕松地把它拖了出去。

  一切發生得太快又結束得迅速,幾乎沒人能反應過來。

  他們驚魂未定,很不適應「叢林法則」的降臨,可為了活著,他們強迫自己鎮定、跟上進度,至少要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擠到破窗邊向下望去,就見一頭巨大的活體恐龍……等等,恐龍?上帝,他們沒看錯吧?礦星上怎麼會有恐龍?

  不,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被恐龍制住的那只怪物。黝黑、人形、外骨骼,讓他們不由自主地聯想到破胸者、酸血和食人獸,以及那張蛻下的皮。

  是它?

  對,是它……就是那只吃掉哈代的怪物。

  看來,恐龍與之是對立的,當它抓握住怪物,把它摁翻在地後,它既沒有捏爆它,也沒有踩死它,而是舉起另一只爪子的「食指」,將長甲的尖端捅進了怪物的頭顱。

  「哧!」

  酸血沒有大量飛濺,只是急速地消融著恐龍的長甲。而這頭龍相當智慧,見怪物死透便松開手、切斷長甲,沒有攻擊人類,而是把怪物的屍體留給他們觀察。

  科裡:「上帝,阿克隆什麼時候有了恐龍?它看上去很有智慧。」

  「別發愣了!」維爾娜喊道,「快來幫忙!把瑪麗和孩子帶出去,再去拿鑷子和消毒水,沃克的後背上都是玻璃渣。」

  他們忙碌起來,卻見恐龍的豎瞳轉了過來,直勾勾地盯著產婦看。

  維爾娜被嚇得一激靈,當即舉槍對准了恐龍,可就在這時,她聽見樓下傳來女兒紐特的呼喊:「不要!不要拿槍對著它,它不是敵人!」

  喬丹夫婦嚇壞了,立刻湊一起往下看,就見自家熊孩子跑出了車,掙脫她哥的手,硬是跟恐龍站一邊。

  「放下槍!」紐特大吼,「它早就在這個星球上了,就住在沙丘那兒,如果它是壞蛋,我們根本不可能在這裡住那麼久!」

  紐特口齒清晰,邏輯清楚,說出的話很難讓人不信服。

  有人放下了槍,有人依舊舉著,喬丹夫婦飛快跑下樓,而阿薩思無意參與人類的鬧劇。

  她看著死去的怪物,再回望活人奔跑的樓層,知道這怪物是順著通風管道直奔產婦和嬰兒去的。

  那麼問題來了,活人那麼多,個個很健康,它為何只盯著產婦呢?

  她初始不理解,直到她嗅到了產婦身上的氣味——那是一股令她分外熟悉的、濃度較淡的CPH4的味道。

  如果凱特為她注射的CPH4濃度為100%,那麼產婦身上的氣味濃度大概在5%左右。

  可即便只有5%,那也是CPH4啊!

  這種神奇的化學物質是生物進化的鑰匙,所以怪物找上她的理由不難猜,要麼是想吃掉她進化,要麼是想把她拖走寄生。

  等等,產婦身上為何會有CPH4的味道?這物質是只有產婦有,還是所有人都有?

  不,那個叫「沃克」的男人身上可沒這味道,而紐特、維爾娜身上也沒有。

  如此,她是不是可以理解為CPH4是產婦獨有的體內激素?它促進了胎兒的發育,也修復著產婦的身體?

  要真是這樣……

  寄生體是不是也能從宿主身上汲取這種物質?從某種角度來說,寄生也是一種「懷孕」。

  不好!

  阿薩思恍然驚覺,她忘了礦星上有個實驗室。這怪物在通風管道裡跑得那麼順暢,怎麼可能沒去過實驗室呢?

  她低吼一聲,轉身撞毀了醫院的金屬牆。人類被嚇得大叫,立馬朝她射擊。

  可普通子彈破不了阿薩思的防,反而勾起了她的怒火。長尾一甩,幾個開火的立刻被甩到牆上,她壓根不管他們死活,伸出雙爪朝醫院的地下開挖。

  不得不說,阿薩思的雙爪堪比怪物的酸血,挖鋼板譬如切豆腐,很快刨出了一個大坑。

  她也不管人類的圍觀,硬是把龐大的身軀擠入第二層,再繼續往下挖。有時候她真懷疑人類是地鼠,不然把實驗室放地下干嘛?

  「它在干什麼?」

  「是在找東西嗎?」

  「我記得下面是……偉倫公司的實驗室?」

  眾人面面相覷,從彼此的眼神中讀出了可怕的信息。愚蠢的人還在看戲,聰明的人已經明白危險的降臨。偏偏,他們在察覺危險後不能立刻走,因為——

  「該死的,我們得去實驗室!」有人抓狂,「發射塔和星際網的密鑰都在那裡!」

  「偉倫公司的人呢?他們去了哪裡?讓他們打開密鑰!」

  就在這時,阿薩思的長甲勾過一具死相凄慘的屍體扔出外頭,吵鬧的人類總算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她不認識屍體是誰,可人類認得出是負責人。他們看到他的屍體被酸血腐蝕了大半,上頭還裹滿了綠色的粘液,沉默片刻,他們嘔成一片。

  這下誰都明白,偉倫公司的安保系統和實驗室已經淪陷了。

  「走吧,我們快走吧!我記得發射塔有備用能源,只有我們動作快……」

  「備用能源無法發射所有飛船,為了活命,我們得先自相殘殺。」有人出列,召集志願者前往實驗室,「有些事總要有人做,我們需要支援,也需要真相。」

  「我要搞清楚偉倫公司到底在研究什麼?也要弄明白……他們有沒有把卵送回地球?」

  當第一名志願者走入醫院的廢墟,第二個、第三個也一起跟上了。人類是一種極其復雜的動物,他們確實貪婪好鬥懶惰遲鈍,但同樣的,他們也會在大難之中挺身而出,無論是為了個人還是為了群體,邁出最關鍵的一步。

  這一步讀作「勇氣」,寫作「大義」。

  他們路過阿薩思,有些忌憚,也有些不可思議。隱約中,他們覺得恐龍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

  當他們走向樓梯,有個膽子極大的人靠近巨坑,打了個招呼:「嘿,大家伙!你是我們這邊的嗎?」

  只一句,人類停下了動作,阿薩思松爪抬頭,低沉地「嗷」了一聲,極富人性地給出了回應。人類略作停頓,很快興奮起來。

  「你聽得懂我們說話?」

  「你是礦星生物嗎?」

  「我們開墾礦星怎麼沒發現你?你平時吃什麼?」

  「我懷疑地球史搞錯了,如果恐龍是外星生物,那麼小行星撞擊地球不該是毀滅恐龍,而是把恐龍帶到了地球上。」

  大抵是嫌煩,阿薩思扔了具屍體上去。

  好了,「鴨子」們終於安靜了。

  把兩個孩子托付給貝蒂,喬丹夫婦與友人道別,順便給所有礦星人指明了一條路:「聽著,我們現在面臨的危險與泰坦尼克號的沉沒類同,甚至更沒活路。」

  「為了我們的家庭,各位,懇請大家讓孩子們先上飛船,用備用能源把他們送走。」

  「我們成年人,留下!我發誓,如果密鑰打開,發射塔能啟用,我一定是最後一個上飛船的!」

  紐特直搖頭:「不,爸爸、媽媽!我們一起走!」

  蒂米:「我跟你們一起下去!」

  「別鬧了,聽話!」

  貝蒂和沃克夫婦帶走了孩子,另一批孩子由他們的母親領著,一起走向發射塔,他們將是第一批離開的人。

  見他們走遠,喬丹夫婦抹去眼淚、拿起武器,追著志願者隊伍一起潛入地下,殊不知他們已經「耽誤」了太久,唯一干事的阿薩思已經挖到了實驗室。

  當她強勢地掰開合金門,捂住鼻孔朝裡頭探入,才發現實驗室已是狼藉一片。

  碎片滿地,燈光忽閃,到處是拖行的血跡和「散裝」的屍體,而實驗室深處放著六個已排空的卵,五具被破胸的女屍,其中一個還活著,可她的胸腔不正常地鼓起,裡頭的破胸者即將破體而出。

  阿薩思聞到了,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CPH4的氣味。

  由此她明白,這種物質不僅能促進地球生物進化,對外星生物也是有益的。

  想想羅斯克,他是第一個被寄生的倒霉蛋,因體內形成不了這種物質,他孕育怪物的時間就長,怪物一破體就需要進食補充養分。

  而實驗室遭難不久,橫死者體內的破胸者卻已孵化完畢,看來CPH4是人類女人才擁有的天然激素,也更符合外星生物對寄生體的需求。

  病原體能讓斷肢重生,CPH4能讓個體進化,凱特研究它們的初衷是為了讓弟弟重新站起來,可在這裡,它們卻成了異生物的養分,而她注定會被它們盯上。

  畢竟她接受過CPH4的注射。

  「啊!」人類的慘叫喚醒了思考中的阿薩思。

  大概是痛迷糊了,研究員倒在地上大哭,懇請她殺死她:「求你,殺了我!快殺了我,它要出來了!啊!」

  「我後悔了,我好後悔……我不該來這裡,我不該研究它們……求你!」

  空間有點逼仄,但不妨礙阿薩思伸出指甲。她長長的黑甲抵住女人起起伏伏的胸膛,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將怪物和她捅個對穿。

  偏偏,她一身反骨,就要試試別的法子。

  破胸者的訴求就是破胸,她給它一道口子就是。

  她不確定破胸者是否會從口子裡出來,但她明確聽到羅斯克提過「破胸手術」,可見人類即使被寄生了,還是有點活路的。

  罷了,死馬當活馬醫,這位研究員要是能活得久一點,想必那個偉倫公司會倒閉得快一點。

  嗯,這票她干。

  阿薩思當慣了「殺手」,救人還真是頭一回。她回憶著人體構造,當機立斷地劃開研究員的衣服,在她胃部的位置劃下,直接切開了皮肉和胃袋——

  研究員慘叫一聲,破胸者沿著活口急速竄出,直衝阿薩思面門。

  恐龍可不遵守「尊重遺體」的教條,阿薩思撈過一具屍體拍了下去,像拍蚊子似地把破胸者拍死在地上。

  酸血湧出,地面腐蝕,慢一拍的人類總算抵達現場。

  「快,她還活著!我的天!」

  「只有她一個活著……」

  「給她止血,醫療倉還能用嗎?安排一個縫合手術!撐住,活下去,密鑰和證據就靠你了,別死!」

  他們搜羅著實驗室中的信息,翻看實驗手冊,查看計算機上的日志。不久,他們得到了所有答案。

  「偉倫公司欺騙了我們,他們早就知道這些鬼東西是什麼?」

  「異形——它的學名叫『異形』,在57年前出現過。」

  「57年前,M級星際運輸艦『諾斯特羅姆號』抵達礦星,也就是未經開采的LV426,在這裡發現了一艘外星飛船……該死的,有人早發現了?」

  「當時,一名船員進入飛船探測,被寄生,船長立刻炸平了這裡,帶著船員返航。結果船員孵出了一只怪物,而怪物殺死了她所有的船員。船上的生化人背叛了他們,它受偉倫公司的指示,要求帶回異形……」

  「雷普利船長日志。」

  這是57年前的故事,偉倫公司不僅隱瞞了一切,還利用人性的弱點哄騙了512個公民踏上礦星。說是開采,其實是挖掘被雷普利掩埋的飛船。

  「該死,他們把我們當作實驗品了,一定是!看看這座實驗室,這就是異形出逃後的樣子!而我們,我們就是他們的耗材,是一批寄生用品!」

  比起多數人的義憤填膺,維爾娜卻是臉色蒼白。

  她細數地上被破胸的屍體,說出了令人膽寒的話:「有五只……五只異形逃走了,它們會去哪裡?」

  能去哪裡,自然是去可以築巢的、食物又多的地方。

  「科裡,孩子!」維爾娜幾乎尖叫起來,「發射塔,快去發射塔!」

  也是,那裡還有一位產婦……

  阿薩思率先抽身離開,人類緊隨而上。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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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人類面對的大多數災厄,其實只是「人禍」。

  他們稱得上是自然界最凶殘的生物,不僅對同類下最黑的手,還要找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阿薩思發現,第一批「撤離者」根本沒去發射塔,或者說因為什麼「不得不」的原因去不成,導致他們的氣味消失在半路上。

  她搜不到他們的痕跡,也找不出異形的線索,他們像是憑空消失了,變成了這座金屬城市的一部分。

  慢她幾拍的人類開車追了上來,許是關心則亂,他們沒有意識到一頭恐龍突然止步的異常,反而火急火燎地越過她,一心向著發射塔衝。

  期間,是有人降低了車速,詢問同伴是否繼續前進,恐龍的行為看上去不對勁。

  可人類多有從眾心理,眼見大部隊奔向發射塔,就沒有中途脫隊的道理。

  他們路過她駛向遠方,阿薩思沒有在意。她的第六感發出預警,提醒她要留意原地。

  她不知原地有什麼,這裡除了金屬建築就再無其它,她甚至嗅不到一絲人味。可偏偏,當人類的機車聲遠去,一個人影忽然在建築間閃過,被她的余光捕捉。

  阿薩思猛然回頭,就見一名穿著灰色工作服的礦工站在牆後,露出半邊身體盯著她。待與她視線相對,他衝她點頭,公式化地一笑:「請跟我來。」

  什麼鬼?

  她在他身上聞不到味兒,也嗅不到他的恐懼和情緒。

  出於好奇,阿薩思謹慎地跟了上去,就見這名礦工平穩地往前走,不緊不慢。他似乎對金屬城市的構造十分熟悉,偶爾,他在路過某一堵平平無奇的牆時,會抬手敲擊兩下。

  輕叩過後,牆面會凸出或者凹陷,吐出他所需的槍械、藥劑和針管。

  嗯,這個配置?

  很眼熟啊,她看他是個搞事的,大抵是活膩了。

  如她所料,礦工拿的是麻醉劑的配置,用以捕獲大型動物。他在不遠處停下,轉過身直面她:「我沒猜錯,你是智慧生物,你聽得懂我的話,也知道我想做什麼。」

  阿薩思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死人。

  他或許不知道,她沒有聽人廢話的耐心,一般是先殺再說。

  「放心吧,我沒有那麼魯莽,不會單獨對付你。」礦工客觀道,「因為你比異形更難對付,所以我不得不喚醒我的同伴。」

  話落,金屬牆周圍冒出了三個人,他們跟他一樣沒什麼氣味,穿著同款工作服,手裡握著針劑。

  見狀,阿薩思的耐心徹底告罄。

  礦工:「我一直沒有弄明白,你究竟從何而來?明明這顆星球被我們勘測了無數遍,不存在任何生命,可你還是出……」

  他沒想到,阿薩思會突然發難,一尾巴力道十足地抽過來,將他整個攔腰截斷,連針管也飛上了天。

  白色的「血液」飛濺,礦工四分五裂。他身體的異常構造看得阿薩思一愣,倏忽,三支針劑從不同方向射來,兩支被鱗片彈飛,一支扎進了她的牙齦。

  FUCK!

  阿薩思一爪子拔下針劑,暴怒地將三人秒殺。麻醉雖然被推進了她的血液,但四名礦工都沒有想到,她居然對麻醉免疫,行動間沒有遲緩。

  於是,史上最驚悚的一幕出現了!

  阿薩思親眼看到,滾在地上、淌著白色血液的人頭衝她眨了眨眼,吐出一句中氣十足、聲音平緩的話:「看來麻醉對你沒用。」

  阿薩思:……

  原本殺完「人」後怒意仍存、正打算一腳踩爆礦工腦袋的阿薩思——龐大的身軀僵在原地,剛剛抬起的後肢滯空三秒,然後緩慢地收了回去,順便退後一步。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她的豎瞳緊盯著一地殘屍,而殘屍們並不安分,像是覺察出恐龍心底的不安,他們的頭顱開始一個接一個地講話,驚得阿薩思三觀俱碎。

  「真遺憾,無法麻醉你,將你帶離這顆礦星了。」

  阿薩思:你·說·什·麼?

  「偉倫公司對你很感興趣,既然無法將你帶離,那你只能留下來當異形的寄生體。」

  「我很期待,一頭恐龍的基因能孕育出多強的異形。」

  「你似乎對人類很友好,可你救不了他們。當殖民星發生『異形泄露』事件,知情者都會被解決掉。」

  他們的話很零散,信息量卻極大。阿薩思還來不及梳理,便聽大後方傳來機車的響動,那批前往發射塔的人趕了回來。

  顯然,他們才發現「撤離者」沒去發射塔,這才心急如焚地趕回來找她,不料會看到被她碎屍的四名「礦工」。

  不得不說,人類看到他們四個的表情非常精彩,他們的五官皺在一起,每張臉都扭曲起來。

  「該死的生化人!」科裡怒氣衝衝地捧起一個頭顱,「我一直很奇怪礦星上為什麼沒有生化人,原來不是沒有,而是你們裝成公民跟我們活在一個社區!」

  維爾娜:「說!他們是不是被你們關了起來,他們在哪裡?」

  在人類一系列的「偉倫走狗」、「人工智能」、「背叛」等詞彙輸出中,阿薩思總算理清了人與生化人的區別。

  簡言之,人類是血肉之軀,生化人是「鋼鐵之軀」;人類是自然人,生化人是工具人;人類擁有感情,生化人只有理性……

  最重要的是,人類生命短暫,生化人卻能長存,他們甚至能被人類的後代繼承、代代相傳。

  而他們的存在主要是為了輔助人類的生活和工作。

  比如飛船在進行漫長的宇宙航行時,人類會進入休眠艙,而生化人會駕駛飛船繼續前往目的地;比如人類遇到危險工作,爆破、探索、深潛等,生化人便成為「先驅」。

  可無論生化人多有用,只要創造他們的技術被少數人掌握在手裡,他們就是「危險品」。一如現在,生化人作為偉倫公司的私產,自然是為公司利益奮戰。

  他們告訴人類,離開是一種奢望,除非他們等來救援。

  「發射塔只是謊言,早在活體生命登陸LV426起,公司下達的指令就是『無人出逃』。一旦實驗資料、實驗目標泄露,就把你們困死在礦星。」

  科裡:「混蛋!阿克隆有90個家庭,90個!你們要讓所有孩子都死在這裡?」

  生化人:「抱歉,科裡,對我來說這只是一道指令,雖然你很難過,但請原諒我沒有同情心。」

  生化人很清楚,登上LV426的人類都是耗材,他們的時間、勞力和生命,才是礦星真正的「礦產」,也終將為異形而燃燒。

  維爾娜:「你們怎麼能這麼輕賤生命!你們以為不用付任何代價嗎?」

  「不,女士,我們一早便付了代價。」另一個生化人說,「二等公民的資格、星際移民的便利、高昂的時薪、富足而又受尊重的生活,以及長達二十七年的享受。」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對偉倫公司這樣的龐然大物來說,金錢既然能買斷一個人的時間,自然也能買斷一個人的性命。

  「你們難道沒有聽過一句話嗎?」

  生化人齊齊開口,重疊的聲音透著詭異:「命運的饋贈早在暗中明碼標價。」

  人類只覺得窒息。

  他們的沉默震耳欲聾,而阿薩思卻抬腳踩爆了其中一個生化人的頭顱。

  果然,只要毀得徹底,生化人就無法再說話。看來這東西只是部分時候「有用」,多數時候跟人類一樣也是沒用的。

  阿薩思沒興趣再聽生化人廢話,她只記住了他們對這座機械城市的「啟動手勢」——敲打。之後她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用長尾敲打牆壁。

  這一幕落在生化人眼裡,他只覺得恐龍聰明得過分,居然這麼快掌握了機械城市的使用指令。如果沒有這頭恐龍,那麼所有人都應該在異形的巢穴之中了。

  於是,他半是嘆息半是誠懇地說道:「看來這一次,偉倫公司依然無法完成對異形的研究了。」

  什麼「這一次」,難道還有「上一次」?

  也是,雷普利的飛船日志……

  維爾娜憤怒地扔掉了頭顱,一槍打在上面:「不知所謂!聽著,偉倫對異形的研究一次也不會成功!輕賤生命的貨色永遠配不上偉大的生命科學,也配不上被稱為『人』!」

  「讓偉倫和異形一起見鬼去吧!」

  子彈打不死生化人,只適合泄憤。恰在此時,阿薩思的長尾不知擊中了哪兒,就見一片金屬空地忽然升起一只低矮的金屬籠,裡頭裝的不是別的,正是失蹤的「撤離者」之一。

  重見光明,籠中的六名少年失聲痛哭。眾人立刻圍了上去,詢問事情經過,問了才發現「撤離者」是被生化人挾持離開的,他們把他們關進了不同的籠子,籠子只有一個出口,那裡……

  「怪物從出口爬進來,把他們一個個帶走。」

  「不止一只怪物,不止一只!我們不知道他們被抓去了哪裡?」

  「救救他們,我的父母被帶走了!求你們!」

  據他們所知,異形會殺人,如果只是把人帶走而不殺,那就只剩下一種可能,就是「寄生」。

  可異形帶走了那麼人,它們哪來那麼多卵?那些破胸者才「出殼」多久,這麼快就長大了嗎?不可能!

  維爾娜:「快找!趁它們數量還不多,趁人被抓走的時間還不長,我們還有反抗的余地!」

  他們決定深入「虎穴」。

  也是勇,他們代替幾個少年走入籠子,讓同伴把他們塞回去,等著異形來叼。

  可阿薩思不吃這套,她純純覺得人類有病,為什麼上趕著送死?既然籠子只有一個出口,那沿著出口開挖不就行了?

  阿薩思大力摳住籠子,拔起來抖一抖,把活人全抖了出來。

  末了,她跳進裝籠子的坑洞裡,瞄准唯一的通風口,舉起爪子瘋狂開挖!只能說有風的地方就有氣味,她聞到了,異形的巢穴就在地底深處,是個不容易被找到的地方。

  *

  星系中心,太空站。

  一艘星艦載著「救援隊」飛速前進,趕赴失聯多日的LV426礦星。

  星艦上有作戰經驗豐富的一群軍人,一名生化人,一位負責人,以及在太空漂流57年之久、於兩月前才獲救的雷普利。

  因長期休眠的緣故,雷普利的身體仍停留在年輕時的模樣,擁有足夠的精力和血氣,卻莫名少了一股年輕人該有的氣性和衝勁。

  她的身體還活著,可她的靈魂還沉浸在57年前的噩夢裡。

  她的船員被一只異形所殺……沒想到時隔57年,她還要再次對上它,將自己從精神泥淖中拯救出來。是的,她不想再夜夜做噩夢了。

  「雷普利,你還好吧?」

  負責人·伯克接近她,遞上一杯咖啡:「礦星的事有些棘手,希望你不要有太大的壓力。」

  「不,伯克,自從決定去礦星,我已經不再做噩夢了。」雷普利接過咖啡,苦澀的味道立刻在嘴裡蔓延,可她像是沒有味覺,一灌就是大口。

  伯克:「那……介意分享一下新的夢境嗎?」

  雷普利笑笑:「做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夢,我夢見了一雙眼睛。」

  「眼睛?」

  「嗯,豎瞳,像是金色的。」雷普利回憶著,面上有淡淡的笑影,這在心情抑郁的她身上很少見,「有個聲音一直在呼喚我,很哀怨,問我為什麼還不來,她很累……」

  伯克:「啊?」

  雷普利:「但,自從你昨天告訴我,我們距離礦星已經接近之後,我就不再夢見祂了。很難得,我這幾天睡了幾個好覺,沒有從夢中驚醒。」

  之後,陸戰隊的指揮官威廉召集大兵,邀請雷普利為他們講述自己的經歷,並描述什麼是異形,以期大兵們能盡可能多地掌握異形的情報。

  可惜,大兵不愧是大兵,多多少少帶點大病。他們雖然能力強、性格也靠譜,但對異形的強大實在是太沒概念了。甚至,他們認為異形是外星的蟲子,打起來不會太費子彈。

  換在以往,雷普利不會再多費唇舌,可大概是最近睡得好,她比之前多了些耐心,像是教導自己的船員那樣,她溫和中帶著強勢地說道:「如果只是蟲子,何必派出陸戰隊呢?」

  「如果蟲子不夠厲害,礦星怎麼會失聯呢?」

  「礦星上有512人,你們才幾個人,覺得自己能戰勝他們嗎?可被你們看不起的蟲子做到了。」

  靈魂三問,整個陸戰隊啞口無言。饒是大兵嘴硬又倔強,可這會兒著實找不出理由反駁。

  雷普利:「好了,現在能靜下來聽我說話了嗎?」在大兵的注視下,她的表情逐漸變得嚴肅,「首先請你們記住,不要靠近異形卵,不要被抱臉蟲襲擊。」

  「抱臉蟲會將異形寄生在人類體內……破胸而出,它會長得很快。對,每分每秒都在長大。當時我們只是幾個小時沒找到它,它就長到了3米高……」

  「它的血液是強酸,能腐蝕好幾層飛船隔板。如果它進入飛船,絕不能用槍械對付它,酸血會毀掉整艘飛船。」

  她向他們詳細地描述了57年前的經歷,而等她說完後,陸戰隊已是鴉雀無聲,大兵們再也沒有之前心高氣傲的樣子。

  「所以,我們這次要去對付它?」

  「法克!我馬上要退伍了,偉倫公司居然把這活派給我,他們還是人嗎?這是把我當耗材,准備讓我死在礦星上?」

  「不一定是它,應該是它們。」雷普利冷靜至極,「LV426上的那艘外星飛船,裡面裝著成千上萬的異形卵。」

  「做好准備,我們或許要面對512只異形。」


第67章

  異形是阿薩思接觸到的第一種外星生命,在她看來,它簡直充滿了邪性。

  管道挖到一半,她發現爪子上沾滿了樹脂狀的液體。是綠色的,像是酸血,卻沒有腐蝕性,它更像是異形的分泌物,黏稠、限制,如同蛛網一般用以困住獵物。

  顯然,它被設置在管道中是為了捕獵,也是為了保護巢穴。不過,更有可能是已經有人順著管道逃出生天,迫使異形不得不再度網羅獵物。

  畢竟這塊「樹脂區」埋得比較淺,異形不可能把巢穴建在接近地表的地方,除非這顆星球已經淪陷了。

  阿薩思注視著爪上的樹脂,沒急著將之抹去。人類以為她遇到了難事,急吼吼地取過噴火器衝管道燒,融化了凝固的樹脂。

  正當它們滴落時,阿薩思福至心靈地伸出爪子,轉悠著淋了一圈,靜待它凝固。

  「它在干什麼?」

  「……或許那該死的生化人說的沒錯,這恐龍比人聰明多了。」

  聰明倒是未必,但阿薩思做出的每一個判斷都基於她長年累積的狩獵經驗。

  說白了,即使異形再邪性再不好對付,它也是一種生物,一種需要繁衍、築巢、打獵的生物。出於經驗,她知道生物對巢穴的需求是什麼,簡言之就是安全、舒適、牢固、耐腐。

  既然異形的血液是強酸,酸到能輕松腐蝕鋼板,那它所需的築巢材料就必須具備耐酸的特性。否則,異形之間打一架就要毀掉一個巢,它們何必築巢呢?所謂「劇毒之物五步內必有解藥」,或許異形的分泌物對抵抗異形的酸血有奇效。

  當樹脂開始凝固,阿薩思奔向了醫院。

  人類這回算是學乖了,馬上驅車隨她同去。接著,他們看到恐龍找到了之前殺死的異形屍體,二話不說用糊了樹脂的爪子拍了下去。

  「啪!」

  巨響,異形的外骨骼破裂,炸出殘存的血漿,像只被踩爆的蟑螂。

  不少人別過頭,只覺得畫面惡心到無以復加,今晚必做噩夢。但大部分人強迫自己看下去,然後他們發現,有了那一層「樹脂」作防護,異形的酸血就傷不到皮肉了。

  恐龍的爪子半點事沒有,只是凝固的「樹脂」比較脆弱,拍一下就四分五裂,只能算是一次性用品。

  可有用總比沒用強,擋一次能換一天命,足夠他們宰異形了。

  「我承認,恐龍比我們聰明多了。」有人喃喃道,「它在地球上一定能考上大學吧?」

  另一人:「前提是我們能帶它回地球。」他給槍支上膛,把子彈纏在身上,「我發誓,我要是能活著回到地球,我願意拿我所有的積蓄給恐龍買肉。我寧願做個流浪漢,我也不想再移民外星了。」

  資本家畫的大餅不能吃,不是圖你錢,就是要你命。

  外出的人類與實驗室的人類相彙合,彼此飛快地交換情報。阿薩思衝喬丹夫婦低吼了一聲,他們會意,立刻帶著一組人拿著噴火器跟上,他們得去挖洞。

  據悉,「被破胸」的研究員暫時被救回來了,但她的情況只是「沒有進一步惡化」,卻也沒出現好轉的跡像。

  偏偏,殘血狀態激活了她的鬥志和反骨,當一個有腦子的人懂得反抗,她的反殺足以重創任何加害者。

  她掙扎著下了手術艙,破譯密鑰打開了礦星的社區網和星際網,連接上基地的每一個攝像頭,將LV426的慘狀發布到星網上。

  她一邊對外揭示偉倫公司的陰謀,一邊手速飛快地操作電腦,憑腦力推算出了異形巢穴所在的位置:「處理站!」

  「它們在處理站,三層處,制冷塔下面。」

  「要注意,那裡不能使用大型噴火器、炸彈和破壞力極大的槍械,制冷塔是為了冷卻『核』,用這些武器的話,會炸平整個基地。」

  「該死的,它們是故意挑了這個地方築巢……」

  研究員慘白著臉:「確實,它們是智慧生命,汲取了人類的DNA怎麼可能不聰明……我們真是自作自受。」

  「那頭恐龍呢?」研究員的血條岌岌可危,「它是不是聽得懂人話?可以幫我轉達嗎?制冷塔,異形在制冷塔。」

  「……可是女士,它似乎有自己的打算。」跟著恐龍的人類完全扔掉了腦子,「我覺得我們聽它的就行了。」

  研究員來不及說什麼,眼一翻暈死過去,又被抬進了醫療艙。與此同時,阿薩思幾乎把地皮掀了一遍,在地下一層的位置翻出了貝蒂一家三口。

  幸運的是,他們還活著,直挺挺地躺在「樹脂」裡;不幸的是,他們都被寄生了,臉上蓋著抱臉蟲。

  得虧阿薩思用「剖腹」救下了研究員的命,人類雖然驚慌,但不至於方寸大亂,更不會棄貝蒂一家於不顧。

  他們迅速把人送進醫院,搜出還活著的醫生准備手術。可惜,抱臉蟲實在棘手,除非等它完成寄生、自然脫落,不然他們無法把它從人臉上摘下來,因為它的血也是強酸。

  「也就是說,我們只有等抱臉蟲死亡、破胸者還沒出世的那一段時間可以救人?」

  「是這樣沒錯。」醫生道,「我們來不及麻醉,只能先剖腹,被救者必須忍受巨大的痛苦。」

  人類陷入了沉默,而阿薩思發現的屍體和被寄生者已經越來越多。其中還有個熟人,紐特的哥哥蒂米,他被寄生了。

  他手裡拿著槍,保持著掙扎的姿勢躺在「樹脂」裡,不省人事。他的左臂被異形的酸血腐蝕到白骨,想來在被寄生前,他與異形做過搏鬥。

  「蒂米!」喬丹夫婦撲上去,把人從樹脂裡挖出來,一遍遍呼喚著孩子的名字,然而他無法給出回應。

  維爾娜帶他前往醫院,科裡繼續噴火挖道。阿薩思數著地上的十八具已破胸的屍體,單爪抓過科裡放到一邊,緊緊地盯著管道口。

  她有預感,他們已經足夠接近異形的巢穴,它們不會再忍了。

  是以,她抓過一把融化的「樹脂」糊在身上,做出防御的架勢戒備起來。見狀,人類立刻爬向高處、找好掩體,將槍口對准了管道。

  她嗅到了,隨風飄出的人血味道……

  不多時,她聽見了一陣金屬刮擦的刺耳聲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管道裡高速穿梭,她甚至能想像出擦起火星的畫面。

  忽然,一個漆黑瘦長的身影出現在管道拐角,擋住了其中幽微的光線。它狹長的頭顱轉向阿薩思,發聲恐嚇,口水從中滴落下來。

  阿薩思也不怵,與它吼聲對衝,強勢示威。她的體型放在這裡,要是真怕了這幾百公斤的東西,豈不是一身肉都白長了?

  她長這麼大不是為了怕的!她是為了征服、為了統治而活的!

  阿薩思的硬氣無疑激起了異形的怒火,這個外星物種雖不知存在了幾年,但它們的基因裡也沒有「怕」這個字眼。

  說干就干,獸性永遠優於理智,異形拉開軀體、沿著管道飛速爬出,猛地一蹬後肢撲出來,張嘴就要咬上阿薩思的頭顱——

  它的速度實在太快,人眼壓根跟不上它的進攻節奏。以至於子彈沒跟上異形的速度,人類才扣下扳機,阿薩思已暴怒地一巴掌蓋上異形,狠狠地將它捶在地上。

  她的一掌可不普通,力道之大,完全能拍扁一輛坦克。

  異形的堅硬度不能與坦克比,它的體內壓強較高,一旦外骨骼被大面積破防,很容易從內爆破,這算是它不太明顯的一個弱點。

  可它的體型無法與阿薩思相比,於是它的弱點就被放大了無數倍。阿薩思一掌拍碎了它,剝落了一層「樹脂」。之後,她另一掌拍碎了出洞的第二只,前後只出了兩擊就拉滿了異形全部的仇恨值。

  總共12只異形前僕後繼地出洞,同類的死亡並不能激起它們的恐懼。

  好在人類沒掉鏈子,緊隨而上的火力暫時牽涉住了異形,阿薩思總算在樹脂全脫落前抓過一輛吉普車,當成錘子狂扁異形。

  被恐龍拿走掩體的礦工:「……我的命也是命啊。」

  一只異形猛地撲向他,阿薩思眼疾手快地抓住異形的尾巴,直接將它拖回去,「轟」地撞上另一只撲來的異形。

  論干架她從來沒怕過誰,這次也一樣,她完全是壓著異形打,不落下風。

  然而,阿薩思的順風局結束在她一腳踩死一只異形後,她上頭了,忘記了異形血液是強酸的事兒。

  這下好了,異形在變成一灘爛泥的同時她的腳掌也受了傷,酸血對恐龍血肉的腐蝕開始,直刺她的骨頭,卻也激活了她基因中沉睡的CPH4,引起了強烈的反撲。

  許是痛感太強烈,阿薩思第一次站不住腳,龐大的身軀往一邊倒去,當場砸死了兩只異形。

  酸血溢出,浸透了她的鱗片。很快,她刀槍不入的鱗片泛出一陣白煙,即便它們頑強地卸去了酸血大部分威力,卻還是阻止不了強酸的持續入侵。

  她的皮脂在掉落、灼燒、部分碳化,而她體內的修復力在全力彌補、復原、重生。

  與其說這是獸與獸的戰鬥,倒不如說是一場基因的入侵和排異的戰鬥。異形與阿薩思兩者的血細胞鬥得異常激烈,它們誰也不服誰,誰都想擊敗對方。

  到底是阿薩思更勝一籌——

  哪怕痛得要死,她的戰鬥素質也不允許她先一步倒下,催促她再次投入戰鬥。

  於是,在人類用槍林彈雨為她構築的防線中,她暴起反殺,在沒有樹脂的情況下秒殺了剩余三頭異形,而在場的人類竟無一人出現傷亡。

  12只異形死絕,阿薩思拖著傷腿倚靠著金屬牆,喘大氣。

  人類看著一地狼藉,再轉向受傷的恐龍——可算是越來越上道了,他們馬上找來水管,接通水源,用大量清水為阿薩思衝洗身軀,把酸血一點點清掉。

  他們明白,要是想活命就得跟著恐龍,它活他們活,它死他們死。

  就像拳擊手的中場休息,人類的服務極為到位,立刻為阿薩思送上水、食物和藥品。

  阿薩思也不客氣,當體內的CPH4反撲酸血後,她確實感覺到「餓」了,急需補充營養。她低頭,將人類送上的大塊牛肉送進嘴裡,三兩口吃個干淨。

  眼見不夠,人類即刻續上,另一批駕著梯子爬上她的側腹,戴著手套和口罩,用碳酸鈉溶液衝洗殘留的強酸,再往裡扎了一針,預防傷口感染。

  這一整套服務可謂是面面俱到,細致到了極致,比她見過的任何一種共生動物的服務都要強上幾百倍。

  可見,人類簡直是天生「被統治」聖體,有了他們,她只要躺下享受就行了。

  然而,享受的前提是異形死完。

  阿薩思明白,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們的數量會越來越多,她未必應付得了。

  「吼!」阿薩思低吼一聲,踉蹌著從倚靠處起身。她已經挖到第二層了,只要把第三層的鋼板撬起來,這群狡猾的掠食者就別想跑。

  「嘿,大家伙,你不用這麼拼命,休息會兒吧。」

  「挖洞的事情讓我們來就行。」

  哦,真的嗎?可你們不行啊。

  阿薩思走到洞口繼續挖,少頃,裡頭突然竄出一只異形,沿著她的胳膊上爬,幾下就到了她的脖頸,張口咬下!

  它的舌頭擊穿了她的鱗片,打入她的血肉,阿薩思用力把它從脖頸邊撕下來,一爪子捅穿了它。

  見狀,人類再不敢說話,他們可對付不了突然竄出的異形。沒辦法,他們在這場戰爭裡撐死了就是個輔助,算得上是沒多大用也不夠專業的「醫療兵」。

  *

  人類關閉了醫院的通風管道,放下所有隔離門,只留取了實驗室到手術室的通道。

  貝蒂一家的手術已在進行,維爾娜看顧著蒂米,又焦急地等待著紐特的訊息,殊不知她的女兒是求生界的王者,竟是從下水道爬了出來,還沒被寄生。

  最重要的是,她的膽子實在是大,居然循著人聲從一個死人身上找到了通訊器。

  「……426,LV426請回答,收到請回答,這裡是救援隊,我是雷普利,我們還需24小時抵達,你們那裡的情況怎麼樣了?」

  循環往復,不是機械的女音,而是焦急的人聲。

  孩子的直覺總是准確的,紐特給予了回復:「我還活著。」

  對面沉默了一瞬,語氣帶著驚喜:「你……」

  紐特:「但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還活著……請幫幫我們,還有,請不要攻擊恐龍,它是朋友。」


第68章

  每一種生物都會在環境的壓迫下進化,這是達爾文進化論的核心概念之一。

  事實證明,該概念不止適用於地球生物,還適用於外星生物。

  為了殺死異形,阿薩思的恢復力飆到最大,每一個細胞都拼了老命地工作;為了保護巢穴,異形的生長期壓縮到最短,每一只破胸者都抓緊時間蛻皮。

  也不知異形之間是如何交流的,或是通過聲音與聲波,或是通過釋放信息素,亦或是通過心電感應——當「巢穴受到威脅」的信息層層傳達,異形體內的生長激素已然拉滿。大敵當前,它們飛速成長,只待傾巢而出。

  雙方像是在做軍備競爭,你裝備鱗片,我寄生人類;你增強血肉,我增加數量,主打一個「比誰先死」,進化得如火如荼。

  當然,人類完全無法插手進化戰爭,他們連自保都難,唯一能做的就是挖掘。

  說實話,從挖礦到挖外星飛船再到挖異形巢穴,這怎麼不能算一種「進化」呢?要不是下方有核,時不時還會挖出一些受害者,他們早拿出看家本事炸洞了。

  無奈,只能挖,挖機械城還特別費時間。

  約兩小時後,他們挖出了沃克的屍體。這個可憐人才剛成為父親,嘗到了家庭美滿的滋味,結果在不到一天的時間裡成為了異形的養料,被樹脂包裹著掛在牆上。

  這兒的樹脂是成片連接的,裡頭分隔出囊袋,裝著一個個失蹤的人,其中還有不少小孩。

  他們挖到了巢穴,可光是邊緣的慘像就足以讓人崩潰。人類發出痛哭與悲鳴,撲上去撕扯樹脂,把裡頭的人紛紛抱出來。

  他們中的大部分已被破胸,小部分臉上還有抱臉蟲,而被喚醒的幾人作嘔吐狀,胸膛起起伏伏,破胸者即將破體而出!

  「殺了我,求你們!」

  「別讓它出來,對准我的心髒開槍!」

  不到最後一步,人類終是不會放棄。他們將人摁翻在地,抓住他們的手腳,抖著手用刀子劃開他們的腹部,死馬當活馬醫。

  有人成功脫險,卻因失血休克;有人破胸而亡,人類撲倒了幼體;也有人撞上刀尖,被酸血腐蝕而死……

  他們不敢統計傷亡的人數,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異形的數量已經超過了活人。

  科裡:「一開始出列的志願者只有19位,人群中跟上的只有12名,而第一批撤離者有82人。除去死者,剩下的人都分散了,而異形可以通過管道四處游走……」

  據他推測,起碼有300人被異形抓進了巢穴,刨除恐龍殺死的幾只,他們還得面臨兩百多只異形。

  科裡:「剩下的活人,集中起來!」

  不能再分散了,他們只會被各個擊破,人力哪能與異形抗衡?

  不料,人力不僅無法與異形抗衡,有時候連腦力也比不上。當挖到巢穴卻不見異形,阿薩思就知道要糟。果然,群居的動物都懂戰術,異形的智慧比狼更甚——

  它們故意留下巢穴迷惑人類,實則早已從管道溜走,分散在金屬建築的各個角落,然後包圍了人類,更將恐龍包圍在其中。

  它們以為,恐龍已成為困獸,即將在圍攻中因「同伴」太弱而被拖累死。

  可惜,阿薩思從來不按牌理出牌,而人類也不笨,他們總有方法自救。

  於是,在異形壓低身體發起衝刺的那刻,阿薩思一躍而起,利索地跳出了包圍圈,並用體重壓死了一只倒霉異形。

  她也是學乖了,在染上酸血的剎那立刻一尾巴抽開了水泵。

  瞬間,大量清水噴湧而出,高壓、散落,不僅模糊了異形的「視覺」,稀釋了它們的酸血,還遮掩了活人的氣味。

  她對人類不抱任何期待,只希望他們別成為異形的一份子。要是不幸被抓了,但願他們利索點給自己一槍,省的她又要多殺一只異形。

  所幸,人類不算太笨,知道此刻異形巢穴空虛,立馬互相掩護入內。但他們沒有深入,只守著口子,將樹脂堆起來防御酸血,再拿槍突突。

  卻發現異形並不著急攻擊他們,反而烏泱泱地圍攏恐龍,有幾只異形還搬來了異形卵。

  等等,卵?哪來的卵?

  「它們想寄生恐龍!」科裡神色大變,「不能讓它們得逞,點射抱臉蟲!」

  「不行,雨太大了……」他們只是礦工,不是專業的武裝人員,能射擊就不錯了,誰能在干擾這麼大的情況下瞄准。

  可有些事不做就是死,抱臉蟲想寄生可不挑對像,只要對像會呼吸就行。

  卵張開了瓣膜,抱臉蟲從中躍出,一部分爬向阿薩思,一部分進攻人類。

  解決完一堆還有一堆,抱臉蟲的數量似乎比異形多得多。由此阿薩思明白,異形「豐產」,譬如蟻後,它們一定有一位專司生產的女王。

  眼見抱臉蟲越來越多,有的爬上她的後肢,有的想鑽進她的鱗片……事已至此,發瘋可救,阿薩思知道人類的建築動不動就會「爆炸」,是以重重地撞上金屬牆,一邊引燃,一邊卸掉抱臉蟲。

  不知是觸發了什麼,整棟建築轟然炸開,差點波及到制冷站。當爆炸響起,火焰噴吐,阿薩思果斷邁入其中,利用火焰灼燒蟲子,也將鱗片燙到高溫。

  她的耐熱性確實不錯,蟲子依次掉落,她卻毫發無傷。

  阿薩思步出火海,帶著一批「被烤紅」的異形。它們的生命力極其頑強,燒到這份上都死不了,但再強的生命力也擋不住阿薩思「詭計多端」。

  她帶它們淋了場雨。

  火熱的內核,驟降的外溫,異形體內的高壓再也繃不住,炸得它們四分五裂,飛濺的酸血自然也傷到了阿薩思。

  「昂——」

  許是傷得狠了,她在一片水汽中退去,發出似龍非龍的痛苦低吟。一甩尾,她眨眼消失在金屬建築之間,連苟活的異形都失去了她的蹤跡。

  恐龍不見了,它們的首要目標就是攻擊人類。

  人類是弱,但也難纏。仗著對地形的熟悉,活人們鑽進車子,開啟了有生之年唯一一次的「速度與激情」。開得過就是激情,開不過就是死者,他們分得清。

  「科裡,再快點!踩到底,它追上來了!」

  「這已經是最大速了!」

  之後是一陣槍響,「噠噠噠」的聲音飛速遠去。而活人的分散苟活帶走了聚攏的異形,同時也給阿薩思爭取了恢復時間。

  她拖著血淋淋的半邊身子步入淡水區,一沉到底,捕食水中新鮮魚類為食,以期盡快恢復身體。

  不過她沒料到異形有點本事,有兩只追到了這裡,同時下水——真要命,它們居然還會游泳!是天生就會,還是不需要呼吸?

  它們甩著長尾下來,速度奇快。可說來也怪,阿薩思發現自己一遇水火,戰力就會提升,這兩只異形仿佛是踏進了她「擅長」的領域,她認定自己能對它們進行降維打擊。

  只能說水流終是對異形的行動產生了阻力,激活「北海巨妖」基因的阿薩思可比它們靈活太多。

  她輕松避開異形的咬擊,迅速繞到它的身後,一把扯過它的尾巴,掄起來甩了幾圈,再撞到另一只身上。

  水多的環境很適合殺異形,它們的酸血會被水流稀釋,對她的傷害會降到最低。

  阿薩思不准備浪費自己的爪子,她舉起異形的尾巴,提著尖刺扎進另一只的頭顱。再一把擰下這只的尾椎,插進它的頭顱。

  雙殺!

  她逐漸意識到,異形其實不難對付,只要酸血對她不起作用,她足以將它們全部碾壓。

  可惜,就現階段而言,酸血於她是致命的……

  兩只異形沉在水底,阿薩思離它們很遠很遠。一直到酸血散得差不多了,她也不知哪來的鬼迷心竅,居然緩緩地湊上去,張嘴咬下了其中一只的腿。

  嚼嚼、嚼嚼,噦!

  救命!惡心!這異形不愧是從人類體內養出來的,跟人類有著如出一轍的惡心味,還彌漫著一股又酸又餿的泔水味。

  太惡心了,她幾乎是灌了一口下水道,連水都衝不走這股味道。

  噦……

  *

  凌晨一點,十不存一的「速度隊」回到醫院,在一處下水道中發現了瑪麗和她的嬰兒。

  她們沒死,也沒被寄生。據瑪麗說,是蒂米持槍保護了她們,當時紐特與她們在一起,可過了幾個轉角後就走散了。

  得知紐特失蹤,喬丹夫婦痛哭流涕;得知沃克離世,瑪麗也泣不成聲。

  可就在這時,新的希望往往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現,救援隊的飛船進入了阿克隆的軌道,幸存者終於接上了斷斷續續的信號。

  「這裡是雷普利!請問收得到嗎?請回答!」

  雷普利?

  真是個讓所有人刻骨銘心的名字……可現在不是什麼「幸存者見面會」,維爾娜飛快地將他們的位置、人數、傷亡報給了她。

  「阿克隆社區512人,現存49人,其中有29人失去戰力,有13人的情況非常糟糕。他們……取出體內的破胸者後,身體器官在迅速衰竭。」

  她的兒子蒂米就是其中之一,而她的女兒紐特還不知所蹤。

  「我們的位置在醫院,請盡可能多地派人支援,以及——請幫我們搜尋一下一頭恐龍的位置。」

  恐龍,又是恐龍……

  LV426上真有恐龍?

  雷普利一頓:「找一頭恐龍做什麼?」

  「它是朋友。」維爾娜嘆道,「它保護了我們,不然我們活不了那麼多人。比起恐龍,我更想稱呼它為『阿克隆』。」

  之於幸存者而言,阿薩思是礦星的意志,是守護神的化身。


第69章

  嚼吧幾下異形,爛了兩顆牙,嘴裡起了一片血泡,阿薩思發誓再也不亂吃東西。

  只是異形狡猾,知道她在水底養傷,便每隔一段時間放兩只下水,時不時地騷擾她。

  它們不在意同類的死活,在意的僅是能不能攫取她的基因。她殺異形是利索,可淡水區稀釋不了太多的酸血。

  當水域發生污染,魚類便大量死去,水中的含氧量也進一步降低。阿薩思明白水底是呆不下去了,異形在逼她出水。可是,這方法是不是差了點意思?

  以她對異形淺薄的了解,如果它們想逼她出去,就應該接連不斷地下水,迫使她不得不浮出水面。

  而現在,它們采取的手段如此「溫和」,大概率摻雜了陰險的伎倆。

  阿薩思謹慎上浮,通過光線的折射看清了岸邊的黑影。

  一共8只,在她數清它們的同時,它們也發現了她。

  像是為了堵住她的去路,八只異形迫不及待地下水,往下深潛,又急速向她逼近。阿薩思不怵,打群架而已,誰怕誰,她一個打它們一群。

  長尾甩來,帶著千鈞之力和厚重水壓,以鋒利的龍刺將一頭異形攔腰斬斷。酸血彌漫,形跡可見,阿薩思一晃下潛,看著剩余七只異形,眼中閃爍著冰冷的光。

  異形是聰明,但似乎跟人類有著一樣的毛病,那就是天然的傲慢。

  它們知道她強,知道不是她的對手,卻始終不明白它們比她差在哪裡,一次次地挑釁於她。

  那好吧,她現在就讓它們明白差距在哪兒——就是這25噸的體重,80英尺的體長,22英尺的高度!它們下水只是水花,而她是真正的海嘯!

  阿薩思沒有讓它們如願,她不浮反沉,一個猛子往下扎,龐大的身軀在水下順著一個方向旋轉、攪動。

  譬如一條發怒的蛟龍,登時將整片淡水攪出了一道漩渦,令七只異形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力。

  巨大的漩渦在淡水區出現,連帶著死魚爛蝦一起往水底沉去。而阿薩思因體型龐大不受漩渦干擾,她靈活地在其中穿梭,將異形依次殺死。

  淡水飛快變酸,阿薩思不再久留。她驟然浮出水面,還來不及呼吸一口空氣,突然,她余光瞥見岸邊擺放著三十幾個異形卵。

  察覺到活物出水,卵迅速打開瓣膜,三十幾只抱臉蟲身軀一扭,急速朝她射來。

  好家伙,原來在這裡等著她呢!

  異形腦袋長就是好使,這麼損的招都能想出來,就等著她上岸換氣,再猝不及防地把她寄生了是吧?

  真是長得醜想得美,它們大概沒想到,她在水下靠鰓呼吸,壓根不用上岸換氣。這招興許對人類能用,但放她面前未免不夠看。

  阿薩思再度下水,抱臉蟲盡數撲空,又全部被漩渦帶走。

  為防人類靠近這片水域被陰,生出幾只給她添堵的異形,她只能勉為其難地繼續開殺。

  殺完了,這片淡水區也報廢了。

  阿薩思這才上岸,大力抖去身上的酸水,准備去冷庫覓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目前對酸血有了一定抗性,只是耐受度還不高。

  罷了,不想這些,後續的戰鬥會給她答案。她的當務之急是吃飽,腹中空空是很難在強敵環伺的環境中活下去的。

  受傷、修復、打架,是三件極耗損能量的事,阿薩思又從「幾天吃一頓」的狀態變成了「一天吃幾頓」。

  異形似乎對凍肉沒什麼興趣,冷庫的大門有被酸血腐蝕的痕跡,但裡頭的肉並不見少。

  阿薩思拖出幾噸生啃,嚼得十分帶勁兒,大抵是營養跟上了,她缺的兩顆牙緩緩補上,嘴裡的血泡也恢復如初。

  忽然,礦星的上空傳來響動,阿薩思仰頭望去,就見繁星落滿的夜幕中投下一個龐大又漆黑的飛船影子。

  它閃爍著紅光,穩穩地停在高空,沒有接近地面。少頃,它「下腹」的艙門打開,一艘小型登陸艦快速飛下,目的地正是基地。

  阿薩思明白,人類的援兵算是到了。

  他們到了離開的時候,她也該去混個臉熟,想來憑著救過幾個人的交情和「世上唯一恐龍」的招牌,人類總會讓她上船的吧?

  吞下最後一扇牛肉,阿薩思正打算跑去與人類彙合,可腦中靈光一閃,她猛地記起了自己帶來的口糧。

  她倒是忘了,她帶來的大章魚還放在鹹水區,一直沒動過。

  她本是拿它當儲備糧,不料忘吃這麼久,左右留著也是浪費,還是吃完再走,畢竟上了飛船後還不知道能有什麼吃的。

  阿薩思對食物很有危機意識,不吃到嘴裡總覺得虧了。她估摸著奔向醫院的路線、彙合所需的時間,一算有盈余,立馬跑鹹水區。

  奇的是,她都把基地犁了一遍,這鹹水區居然還沒斷電。借著昏黃的光,她來到鹹水區岸邊,伸出長甲往水裡攪了攪。

  黑沉沉的水泛開漣漪,不見魚類受驚,也不見章魚動靜。阿薩思本以為是水池深,以至於她一眼望不到底,可不知為何,她的本能瘋狂預警,似在提醒她水裡有東西。

  什麼東西?

  阿薩思後退一步,就見漣漪泛開處浮起一條米黃色的「魚」。

  她還道虛驚一場,誰知上浮的「魚」變成了一只抱臉蟲,它八爪張開仰在水面上,宣告著寄生的結束。

  阿薩思:……

  水中濃重的黑影忽然動了起來,由此阿薩思才發現,原來鹹水區不深,只是被寄生的東西呈現黑色,並鋪滿了一整個水底。

  很好,她的口糧很快讓她變成了「口糧」——

  章魚異形仿佛重現了「北海巨妖」的模樣,它從水中抬起身軀,粗壯的八爪勾住阿薩思的軀體,想將她拖入水裡。

  只一眼,阿薩思就推測出它有60英尺大小,因摻水的緣故,大抵有12噸上下的重量。可它的肢體力量很大,拉力完全大於它的體重,這著實不合理。但一想到章魚已成了異形,這不合理之處又顯得很合理。

  阿薩思不願下水,因為章魚體重太大,即使她殺了它也逃不過酸血的腐蝕。與其進入水域,還不如與之拉鋸,她不信它在岸上還能像在水中一樣自如。

  跟陸生的打水仗,跟水生的打陸戰,阿薩思就這麼干。

  可她低估了章魚的難纏,就在雙方僵持不下的同時,章魚吐出一條長長的、柔軟的口器,上頭布滿細齒,蛇一樣逼近阿薩思。

  阿薩思暴怒,一爪子扯住章魚口器,大力將它拽斷。

  酸血噴出,章魚發出刺耳的尖叫,張開滿是獠牙的嘴。阿薩思毫不示弱地吼了回去,縱使酸血濺在她臉上腐蝕到皮肉,她的爪子也不留情地斬進它的腿。

  「滋滋!」

  長甲很快被腐蝕,酸血淋漓在地,「燙傷」她的後肢。

  阿薩思怒火漸起,下決心要滅了這章魚,不料一陣機甲踏步的聲音飛速靠近,再抬眼,她看見了一個站在動力裝甲中的女人——

  艾倫·雷普利。

  這是一個年輕的女人,黑發黑眸,面容清秀,卻有著說不出的堅毅和沉著。她把自己裝在一台黃灰色的外骨骼機械裝置中,化身與它們等高的「怪物」向前走來。

  她不怕死,也沒猶豫,更沒一句廢話地上手,用機械爪子鉗住章魚的爪,硬生生將它掰扯下來。

  當章魚異形被摜翻在地,當雷普利抬起機械腳對其猛踩,當她嫻熟地攻破它的腦殼……阿薩思深覺她有故人之姿,倍感親切,卻沒想到雷普利見她也如是。

  章魚異形死亡,掉進水池之中。而雷普利仰頭望著恐龍,露出如釋重負的一笑:「可以的話,請允許我叫你『阿克隆』。」

  上來就起名字,對味了,莫非這才是她的隊友?

  阿薩思哼出一口氣,似乎表示同意。

  雷普利:「我想我夢見過你,阿克隆,夢見過你的眼睛。」

  這雙黃銅般的豎瞳與她夢中見過的一模一樣,或許她遇見這頭恐龍是命中注定。不過,眼下可不是交朋友的時候,她們必須撤離。

  雷普利:「我聽紐特說,你能聽懂人話、擁有智慧,那我就不廢話了。」

  「聽著,為防萬一,大型運輸艦絕不落地,也就是說,『蘇拉克號』會一直懸於上空,我們要盡快轉移到小型登陸艦上,再通過登陸艦進入運輸艦。」

  「等撤離完畢,蘇拉克號會發射近地軌道炮,把礦星的一切都夷為平地。當制冷塔發生爆炸,異形會永遠消失。」連通那艘外星飛船一起。

  雷普利:「我找到你了,阿克隆,先去醫院彙合,那裡需要你的幫助。」

  原來,她這頭鮮少遇見異形是因為異形在主攻人類,許是知道獵物要跑,它們的攻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可阿薩思見多了異形的腌臜手段,知道它們不可能這麼乖乖進攻。要是沒猜錯,它們中的一些已經把卵放在了登陸艦上,或者,它們已經對登陸艦下手了。

  像是為了驗證她的猜想,雷普利收到了指揮員威廉的傳信:「雷普利!它們帶走了登陸艦中的留守人員……該死,它們的數量實在太多了!」

  對面沒有切換頻道,直接求助於蘇拉克號上的生化人:「主教,我們需要支援,請派出第二艘登陸艦!」

  阿薩思與雷普利的反應是一致的,她們都知道,只要異形不死,登陸艦出動十艘都是白搭,只會成為酸血下的一堆廢品。與其做無用功,還不如殺過去!

  阿薩思率先奔向醫院,既然登陸的事有了著落,她出力便是等價交換。

  雷普利緊隨而上,出於顧慮,她終是在後喊了一聲:「阿克隆,我需要向你確認,你沒有被寄生!」

  阿薩思吼了聲,順便點了下頭。

  這畫面或許有點「驚悚」,雷普利的三觀搖了一下,只停頓了幾秒立刻跟了上去。誰知,愈是接近醫院,她愈是感受到了這頭恐龍的戰鬥力。

  不得不說,LV426的人類之所以把它奉為星球意志的化身也不是那麼難以理解,畢竟她的戰力實在是太強了。

  「吼!」

  阿薩思一尾抽飛異形,轉手撕爛另一只,再伸手拔下一只重重地甩出去。一腳踩過,酸血炸裂,雷普利看到它的後肢正被腐蝕,可它像是感受不到疼痛,再次踩爛了一只異形。

  她承認,這頭恐龍是她見過最彪的生物,它闖進了異形最密集的區域,之後大力出奇跡,它竟是拆掉了登陸艦的金屬翼,狠狠朝異形拍下。

  「呵!」異形紛紛轉頭,無眼的狹長腦袋對准了阿薩思。

  下一秒,它們果斷舍棄人類,朝阿薩思發起進攻。


第70章

  礦星嚴苛的生存環境只是叢林法則的一角,將優勝劣汰的殘酷體現得淋漓盡致。

  異形為刀殂,人類為魚肉,只能任其宰割。由熱武器織成的火線雖然酷烈,但異形攻勢不減,被拿下只是時間問題。唯有合力突圍,方得一線生機。

  異形如虎豹,對獵物勢在必得,卻在狩獵進程中不敵暴龍的強勢打擊。

  為維護地位、守護巢穴、保護族群,這個遺傳片段中從沒有「輸」這一概念的族群明白,獵物沒了可以再抓,但暴龍今天必須去死!

  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無論面對多少的傷亡,它們都不願把「天敵」刻進DNA裡,代代相傳。

  異形,是一種天然為掠奪和殺戮而生,極其凶殘又高度進化的捕食者。

  它們一出生就是為了吞噬一切,如工蜂般只專注於生存和繁衍,不會像人類一樣擁有喜悅、恐懼等復雜的情緒。

  也就是說,異形早在進化之初就剝離了「內耗」的部分,剔除所有累贅,只為成為一台精密的殺器。

  所以,在高度程序化、社會化、精英化的進化體系裡,異形的內核不容許存在「害怕」之物,卻允許它們記住「強大」之物,進而在行動時避開。

  譬如避開人類的槍械、陷阱、刀具,避開監控的追蹤、搜索、定位……可這一類「避開」與針對恐龍的「避開」是不一樣的。

  因為後者是一種生物。

  非生物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作廢,而生物卻能繁衍、擴大規模。能繁衍就能存續,能存續就意味著永遠、持久、傷害大、威脅性強。

  這是要不得的,這對它們而言簡直與「恐懼」無異。

  並且,異形之間的信息傳遞與別的生物不同,正如受到環境的壓迫,破胸者會加速成長,當「恐懼」產生,這個念頭也會隨著異形的信息素發散,被異形女王全盤接收,再由它產下帶著同種信息素的卵。

  如此一來,下一代異形自出生起便被植入了「天敵」的概念,這是無論如何也根治不了的。

  若想根治,它們只能反殺女王、自我滅族,再由未經「污染」的異形卵孵化全新的族群。

  可已經成型的族群哪個甘心死亡?既然不想死,那就把恐懼的源頭徹底消滅!

  因此,異形的反撲聲勢浩大,完全是不管不顧地殺來,決意要滅了阿薩思。

  它們像是瘋了,可阿薩思哪有那麼好殺。她十八年的狩獵經驗穩扎穩打,不比才出生幾天的異形強?

  它們拿什麼贏她,體型、重量還是數量?

  它們唯一拿得出手的殺招就是酸血,但她長這麼大,也不是幾灘酸血就能腐蝕殆盡的。

  異形如蟻,從四面八方湧來,瘋狂地爬上她的脊背,攻擊她的身體。它們用爪子刨她的鱗片,用口器穿刺她的血肉,用酸血腐蝕她的肌骨——

  阿薩思一個旋轉甩飛異形,長尾斬斷一只,長甲戳死一只,再拽住另一只的長尾,把這區區幾百公斤的東西拎在手裡,飛快地旋轉起來,當成屏障擋開飛濺的酸血。

  幾百公斤的異形之於人類是死神,之於阿薩思只是個玩具。

  她的噸位放在那裡,對異形是想抓就抓、想放就放,它們能有什麼辦法?挑人類寄生是長了腦子,可體型受限也是硬傷。

  甩暈一只異形,阿薩思就扔了它,撈過下一只。

  雷普利從不掉鏈子,眼見這異形連腦漿都被搖勻了,她毫不猶豫地補刀,處理得干淨利落。

  有阿薩思拉滿仇恨值,有雷普利從旁打輔助,幸存者的撤離難得順利,在陸戰隊的掩護下紛紛上車,向第二艘登陸艦的著落點奔去。

  夜風腥臭,酸腐難聞。

  滿身髒污的紐特自礦車上回頭,望著恐龍和雷普利的方向滿是擔憂:「媽媽,她們會沒事的,對嗎?」

  維爾娜點頭:「我向你保證,親愛的,我們會開著登陸艦接走她們。」

  恐龍拯救了社區,雷普利帶回了紐特,她們為她帶來了生的希望,她自然會竭盡全力施以援手。

  她一定要把她們都帶走!

  紐特收回視線,注視著昏迷的哥哥:「那麼蒂米,他也會沒事的吧?」

  「媽媽,是蒂米拿起槍保護了我們。」在她眼裡,那一刻的蒂米已經跟她的父親一樣,是個優秀的男子漢了。

  維爾娜沒有回答,只是抱緊了紐特。

  她知道,取出破胸者的人多會因器官衰竭而死,之前被恐龍救下的研究員也只剩一口氣了。

  蒂米的情況十分危險,她只能寄希望於人類聚居的太空站有高超的醫療技術,不然他們這批幸存者還得再死一半。

  「紐特,記住……」維爾娜親吻她的額頭,「無論如何,我們已經很幸運了。我們還沒失去任何一個家庭成員,目前。」

  「如果沒有阿克隆,我們一家能活下來的人大概只有你。」

  她的女兒能從異形巢穴中脫逃,避開抱臉蟲襲擊,還成功與救援組對接,這實在是太出乎她意料了,紐特的應變能力幾乎是為戰場而生的。

  可哪個母親願意讓孩子上戰場,她只要她平安無……

  「轟隆——」

  巨大的爆炸聲響起,後方白光閃過,十幾只異形被炸飛出去。火光中,巨獸「阿克隆」衝進烈焰,對爬不起來的異形補刀,而穿著外骨骼的雷普利扛起大型滅火器,殺進異形的老巢。

  耳朵被炸得嗡嗡響,維爾娜緩了好久才回神。一低頭,她聽見紐特的呼喚,她問她怎麼了。

  「沒什麼。」維爾娜喃喃,「你們沒有感覺的嗎?位於爆炸中心……我的耳膜好痛啊……」

  果然戰場不是誰都能上的。

  *

  幸存者陸續轉移,阿薩思持續發力。異形是鐵了心要她死在這裡,而她也是鐵了心要滅掉它們,不留余地。

  所謂一力降百會,阿薩思拆掉一面金屬牆,將這七八噸重的物件高高舉起、重重拍下。

  率先衝上來的異形閃避不及,被重物壓成一灘爛泥,濺出的酸血也沒多大用,全被金屬牆擋了下來。

  接著,經過底層酸血的腐蝕,金屬牆出現了一個個大洞。這些洞不足以卡住恐龍的後肢,卻容易絆倒同類的雙足。

  最終,異形坑了異形,兩只倒霉蛋的後足卡進了窟窿裡,往前一個踉蹌撲倒,還絆翻了後來的異形。

  阿薩思可不給它們反應的機會,當場擰斷一根路燈,將尖銳的一端捅進兩只異形的腦袋,串起來、高舉,再把它們釘死在一面金屬牆上。

  酸血淌下,路燈很快被消蝕,連帶著牆面也被溶出一道道裂縫。

  裂縫窄小,瞧著沒多大用,只能供陸戰隊放放槍柄——然而,阿薩思的腦力在戰鬥時被開發到最大,她對付異形的殺招一套又一套,不僅看懵了人類,連異形也防不勝防。

  她扯過異形的長尾,把它的尾巴尖塞進金屬牆的裂縫。先是控制著力道給它來上一尾巴打懵,再幾步繞過牆扯住異形的尾巴,狠狠往後一拉!

  伴著異形的慘叫,阿薩思扯出了異形的一整根脊柱,而牆面擋住了酸血的噴湧。

  隔著牆的異形如一灘死肉堆在外頭,這無疑給了它的同類極大的「心理壓力」。

  當異形出現遲疑,人類的火力就變得致命。

  阿薩思每殺死一只異形就會給陸戰隊添一分勇氣,而在這群身經百戰的大兵冷靜下來後,他們的准頭開始提升,並迅速掌握了異形的弱點。

  「爆頭!它的顱內壓強高!」

  戰況出現扭轉,勝利的天平不斷朝人類傾斜。

  打到這份上,人類、異形和阿薩思三方都是豁出去了。異形傾巢而出,一部分撲向人類,一部分撲向恐龍。

  「該死,怎麼還有這麼多?」

  「幸存者才活了幾個,你說呢?」

  「知足吧,沒有抱臉蟲已經不錯了!」

  確實,雷普利靠譜極了,實乃神隊友。打從她進入異形巢穴,就沒有一只抱臉蟲能活著出來,她簡直是「滅蟲大師」。

  然而,蟲子是滅了,大火也被徹底點燃。

  制冷塔著火多麼要命,這是遲早爆蘑菇雲的大事。偏偏異形的分泌物易燃,即使雷普利盡量控制著範圍,也架不住分泌物到處都是。

  無法,雷普利只能冒著滾滾濃煙跑出巢穴,大吼著快撤:「跑!我燒了它們的巢穴,也燒了它們的『母親』!」

  「什麼母親?」大兵有點打傻了,第一反應是異形這種鬼東西居然也能有媽?

  雷普利:「下面有一只巨大的異形,負責產卵,就像蟻穴的蟻後。它被『產卵管』限制了行動,我點燃了它……快撤!」火燒上來了。

  但戰況焦灼,不是想撤就能撤,似乎是意識到卵被燒毀,剩余的異形徹底瘋狂。

  它們爬上了阿薩思的背,不摳血肉和鱗片,不捶肌骨和脊柱,而是純以凶性辦事,最大化地利用酸血——

  異形將致命的口器對准了同類,它們把一只相對較弱的異形摁在阿薩思背上,用口器捅殺了對方!

  一只摁住同類的手,一只抓住同類的尾,即使阿薩思想大力甩開它們,它們也能將淌血的異形掛在她的背上,將酸血研磨一圈。

  「吼!」

  痛!

  灼燒的劇痛侵蝕著她的脊背,她能感到龍刺正被消融,背部的鱗片冒起了白煙。

  她的防御一寸寸變薄,她的血肉不斷被損毀……沒多久,她的脊柱產生劇痛,牽扯著她的運動神經,讓她的四肢變得不可控制。

  可她的生命力極為頑強,從身到心都貫穿著「活」的意志。

  心髒加速搏動,血液飛快流轉,每一個細胞中的CPH4再度被激活,它們憤怒地反撲酸血,又盡最大的可能消化著酸血。

  為了活,她的骨細胞超速再生,強硬地撐住了她的軀體。凹陷的血肉中有肉芽在蠕動,她斷裂的血管、皮下組織、真皮都在急速恢復,同時,她儲存的能量和脂肪也在大量消耗。

  該死的,她有點餓了!

  更該死的是,人類不想吃,異形吃不得!

  飢餓感令阿薩思暴躁,她反手幾次夠不著背上的異形,而它卻漸漸融入她愈合的血肉,把她氣得快要發飆——

  這時,雷普利的機械臂伸來,扯下她身上的異形。可她一時不查,連同外骨骼裝置一起被異形撲倒。

  阿薩思怒意勃發,衝刺著將異形撞走,把它轟在牆上。

  之後她長尾一劃,把雷普利撥到身後,豎瞳像是燃起大火,朝異形發起歇斯底裡的攻擊。

  左右都傷成這樣了,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只要她不死,就往死裡打!

  阿薩思雙爪齊出,分別扣住兩只異形的頭顱,抓起它們大力往地面扣下。剎那,異形酸血爆射,死得「肝腦塗地」,而阿薩思咆哮著揮起大掌,暴怒地拍飛了一只異形的上半身,又扯過對方的長尾,直接捅進下一只的咽喉。

  殺瘋了,她完全殺瘋了!

  阿薩思感受不到強酸潑身的疼痛,她只是在享受這種「讓對方死得稀巴爛」的快感。

  雷普利的「撤離」她聽不到,人類大兵的火線她看不見。異形激起了她的戰意和獸性,她早忘了離開的初衷,甚至記不起要回到地球的心願。

  就這樣,在大兵的瞳孔地震中,阿薩思殺光了異形,所有!

  彼時,她的鱗片大半消失,周身血肉模糊,下頜露出了森森白骨,長甲幾乎全無,連嘴邊的牙也少了三分之一。

  模樣十分凄慘,變得灰撲撲的,沒了一開始閃亮的光彩。可在他們心中,此刻的「阿克隆」簡直帥到炸裂,它立於無數異形的屍體之上,成為了全星系唯一的真神!

  「它殺了多少異形?你數了嗎?」

  「這需要數嗎?我們只干掉了17只……」

  數量對比太慘烈,大兵實在繃不住。可他沒想到,最難繃的事還在後頭。

  他們看到,「阿克隆」轉過黃銅般的豎瞳,極富壓迫感地注視著融化大半的、異形巢穴入口。

  它似乎察覺到了危機,竟是壓低身子、擺開架勢,進入「如臨大敵」的防御模式,這不由得讓他們緊張起來,同樣心跳如雷地盯著洞口。

  下一秒,第三層鋼板全面塌陷,一頭泛著銀灰金屬色的巨大異形頂破廢墟而出,掙斷了後方沉重的「產卵管」,一躍跳到他們面前。

  異形女王,一頭高18英尺,重達10噸的怪物將完全體展露在人類眼前,一爪劈碎了一個嚇傻的大兵,正式拉開了腥風血雨的序幕。

  它的目標很明確,第一是燒了卵的雷普利,第二是屠它一族的阿薩思。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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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之於人類而言,異形女王猶如一頭活體暴龍。

  它光是站在那裡什麼也不干,都會給人一種如有實質的壓迫感。哪怕只是投下一小片陰影,也像極了死神蒞臨。

  面對它,大部分人升不起反抗之心也不敢反抗。就像幼鹿落入虎口,磷蝦被鯨吞噬,雛鳥死於貓戲,人類在見到異形女王的一剎那,大腦只會陷入一片空白,哪能想起「反抗」和「逃跑」?

  是以,一名陸戰隊的大兵直接被秒,毫無反抗之力。

  可也正是他的死,喚醒了同伴強烈的生!

  伴著一聲聲怒吼,大兵們頃刻將火力拉到最大,讓子彈傾瀉而出。

  足以穿透鋼板的彈頭直線重擊,「噠噠噠」地崩在異形女王身上,可它的外骨骼竟是比鋼鐵還硬,彈頭不僅無法破防,還被外殼盡數彈開。

  人類的攻擊不痛不癢,卻激起了異形女王的怒火。它猛地甩來一尾,直擊在一輛重型裝甲車上。瞬間,裝甲車急速往一側撞去,眨眼卷走三名大兵,「轟」一聲撞在另一輛車上。

  車與車一觸即分,而三個大兵已成肉泥。現場全是炸裂的血漿,可回過神的隊友卻沒時間收斂他們的屍體。

  雷普利暴喝:「你們快撤!離開那裡!」

  即使是百裡挑一的大兵和裝備精良的熱武器,也無法對付一只異形女王,他們再呆下去只會變成戰場的祭品。

  她不願再看到無謂的死亡,尤其前提是「他們本可以活下去」。

  陸戰隊不是不知所謂的菜鳥,他們當然聽勸。異形女王一上來他們就死了四個人,這明擺著已經不是他們能介入的戰場了。

  「撤!」

  他們掉頭狂奔,朝登陸艦的方向跑去,把戰場留給了「阿克隆」和雷普利。

  再回頭,他們看到後方已成對峙之勢,恐龍正與異形女王對吼,大戰即將爆發。

  「那就是異形之母?」

  「看來異形的『社會模式』很像蜂巢,一群工蜂,一只蜂後……這算什麼,工蜂異形和異形女王?」

  不知不覺中,他們組建出了形容精准的名詞。

  「別廢話了,快上登陸艦!」陸戰隊中唯一的女兵詹妮特道,「我要把登陸艦開過來,炸死那頭該死的異形女王!」

  它殺了她四個隊友!四個!

  與此同時,他們身後的大戰已經爆發。

  阿薩思與異形女王同時怒吼一聲,齊齊提速,凶悍無比地撞上對方。

  額頭衝著額頭,利爪握住利爪,長尾擊中長尾——阿薩思發現,異形女王的體型明明比她小一號,可它爆發出的力量卻能與她匹敵,這是何其恐怖的一件事!

  這一刻,阿薩思理解了人類遭遇異形時的無力,也共情了他們心裡的恐懼。

  普通異形幾乎與人「相似」,可無論是速度、力量、體重和戰力都遠超人類。落單的人若是不幸遇上它,被殺只是一瞬間的事。

  而異形女王幾乎與她「類同」,可在體型、重量明顯不及她的情況下,速度和力量依然能與她相抗。如此,要是它進化到與她一樣大,她豈不是會立刻死在它的爪下?

  想到這裡,阿薩思意識到異形女王留不得,絕對不能留!重傷也不行,她必須讓它死透!

  她經歷了那麼多,早就深刻地理解了「凡事不能抱有僥幸」的真理。

  比如暴虐一號的破籠,綠蟒的疾速追殺,巨鱷的反常進化,黑山羊的超速再生,越怕什麼越來什麼——她不信異形女王產下成千上萬的卵,卻還孵不出一只比她大的變種異形。

  既然這個可能極易成真,她就不能讓它活下來。

  它多活一天,就意味著她離死亡更近一分。

  「吼!」

  阿薩思一聲怒喝,鼓著兩個包的額頭狠狠砸上了異形女王的頭冠。

  這一擊力道不輕,異形女王身形微晃,巨大的頭顱有些暈眩,它猛地甩了三下,好不容易才恢復神智。

  下一秒,它咆哮著大力磕了回去,重擊阿薩思的頭部,也打得她眼冒金星。

  好家伙,異形的頭冠比巨鱷的背甲還硬!

  阿薩思咬牙發力,異形女王吐出口器。一擊又一擊,企圖對她爆頭,她每一次都是險險避開。

  然而,異形女王的身體結構實在犯規,它在擁有利爪、後肢和長尾的同時,肋下還能長出一雙爪子!

  這對爪子雖比不上前肢修長,卻也足夠鋒利。

  當它的前肢牽住她的爪子,後肢封住她的後肢,這對小爪就成了挖鱗片、掏心髒的「黑手」,幾次三番襲來,令她防不勝防。

  可異形女王想不到,她也不止一雙爪,雷普利裝備的外骨骼機器就能對它進行反復捶打!

  事實也是如此,雷普利相當冷靜,沒有著急加入戰場,而是在兩頭巨獸身邊打轉,尋找出手的空隙。

  誠然,「阿克隆」面臨的境況十萬火急,隨時有喪命的可能。

  可她明白,隊友的境遇再危險她也得沉住氣,只有異形女王徹底無視了她,她的突襲才能出其不意。

  好在阿薩思頂住了壓力,憑實力證明她能牽制住異形女王,能把它釘在原地,短時間內不發生大的位置變動。

  好,保持住!

  雷普利從容地擰下一根鋼管,將尖銳的一段瞄准了異形女王的頭顱。

  提氣、斂聲,她操縱著外骨骼加速、加速!固定角度握緊鋼管,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在異形專注吐出口器的剎那,她把手中的鋼管送進了女王的腦袋!

  「嗤——」

  鋼管橫向插入異形腦,堵實在了,連酸血都是往兩側流,沒有一滴濺在阿薩思身上。

  劇痛襲來,異形女王發狂地甩開了阿薩思,雙爪扒住頭冠,將腐蝕殆盡的鋼管殘余剝下。末了,它衝她們發出怒吼,二度殺來。

  真要命,都被捅腦袋了它居然沒死?

  別說雷普利看懵了,阿薩思也是一臉懵。活見鬼,異形女王竟然這麼難殺?它的頭顱沒爆炸?

  雷普利:「分散!」

  想一塊兒去了,阿薩思立馬與她分開跑,彼此守望。她本以為異形女王多半會來追她,結果它似乎更恨雷普利,不僅全速出擊,還撲倒了她!

  外骨骼夾住了異形的腦袋,女王只能吐出口器衝雷普利攻擊。可它尚未得逞,尾巴就被阿薩思大力拽住。

  在不比力氣的情況下,10噸重的異形女王哪是阿薩思的對手,它被她輕松扯下,拖拽起來,像一只巨大的風車般掄著旋轉!

  阿薩思掄起它砸在金屬牆上,一撞一個坑;又掄起它砸在裝甲車上,一坑一發昏。

  她本想活活掄死它,不料異形女王的智商很高,很快掌握了失控的局面。它重重地將爪子插入牆面,發力拉住自己的身體,一力抵一力,它一時沒再被掄出去。

  可阿薩思不松長尾,異形女王就無法脫身。它也是狠,即刻斷尾求生。

  它毫不猶豫地擰斷尾巴,又在酸血噴出的瞬間甩動斷尾,將強酸一股腦兒潑在阿薩思身上。

  綠血覆體,避無可避。阿薩思只來得及別開頭護住眼睛——從額頭到脖頸,從前肢到肋下,就被潑上了一道綠色的痕跡。

  白煙冒起,腐蝕加倍,劇痛讓她差點失去理智。阿薩思怒吼一聲摳掉自己的血肉,卻再一次受到斷尾的重擊。

  她踉蹌幾步撞在牆上,雷普利一躍而下,在異形女王攻來的那秒,將另一根鋼管插入它的身體。

  異形女王往後一仰,蠻橫地將雷普利掀飛出去。

  阿薩思立刻發起反擊,她憑體重蓋翻了異形女王,把皮肉翻卷、失去長甲的爪子捅進它的嘴裡,握住它的口器,再嘶吼著將它的舌頭扯了出來!

  酸血大量湧出,阿薩思不管不顧,提起白骨森森的雙爪,如狂風驟雨般捶打異形的頭部。

  異形的前肢刺入她的脖頸,「黑手」摳入她的鰓中,掏得鮮血淋漓。它的斷尾更是持續不斷地往她身上灑著酸血,然而——她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不痛了,一點也不痛。

  因為她的意識燃燒著一片火,一片足以焚燒一切的怒火。

  她不介意死,但它絕對別想活!

  阿薩思失智地張開嘴,一口鎖喉異形女王。

  雷普利嚇得臉色蒼白,大吼一聲:「不要!阿克隆!」

  她趕緊救場,第三根鋼管插入它的頭冠,第四根、第五根迅速跟上。

  可雷普利叫不醒打瘋的恐龍,阿薩思扒住異形女王的肩膀,仰脖子扯起它的外骨骼。

  也不知道她到底用了多大力,發了多大狠,但聽得「刺啦」一聲響,異形女王短促地嘶鳴了一聲就身首分離,酸血如瀑布噴灑,淹沒了阿薩思……

  雷普利:「不!」

  她狂奔上去,外骨骼張開機械雙臂,撞在阿薩思身上。

  「醒醒!阿克隆!」

  外骨骼替阿薩思擋下了一部分酸血,而雷普利也受到了灼傷。

  酸血與人血混合的氣味刺激了阿薩思的大腦,她低頭看去,就見雷普利疲憊一笑:「結束了,阿克隆……它死了,你醒醒……」

  阿薩思松開嘴,異形的頭顱掉在地上,她這才發現自己的上下顎被酸血腐蝕得只剩白骨,連牙也沒了。

  垂眸,她的雙爪抓的是異形的無頭屍體。

  她嫌棄至極地將它扔在地上,沒了屍體的遮掩,她便看到了自己的爪子。它們已經失去了飽滿的血肉,只剩下被強酸腐蝕的、半發黑的骨骼。

  不痛,真奇怪……不過傷成這樣,她還有恢復的可能嗎?

  到了這份上,阿薩思並沒有打贏的喜悅,只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或許是惆悵,或許是遺憾,或許是憤怒……

  她看清了自身的慘狀,也看清了滿目瘡痍的戰場。仰頭,她嗅著糅雜著各種味道的風,忽然意識到其實生物戰爭不會產生真正的贏家。

  她贏了又怎樣?她確實不夠強。

  殘勝與失敗有什麼區別?如果這時候再來一個強敵,她還能贏第二次嗎?

  什麼才是真正的贏家?

  擁有碾壓性的實力、從始至終立於不敗之地、無論對上什麼層次的對手都能贏得漂亮完整的才是贏家!

  而她,還不夠格。

  遠遠不夠格……

  她只是走在變強的路上,可她距離真正的「強大」還很遙遠。她只能期待,她可以走到「贏」的終局。

  *

  天空中傳來登陸艦的聲音,援軍到來的速度似乎總是「慢上一步」,到場的作用只剩下打掃戰場。

  艙門緩緩打開,幸存者羅列成排,他們安靜地望著阿薩思和雷普利,眼中情緒萬千。

  阿薩思轉頭,看到雷普利解開外骨骼落地,伸出同樣血肉模糊的手對她說:「阿克隆,跟我來。」

  「你的星球毀了,我帶你去我的家。」

  雷普利不怕酸血的腐蝕,不怕她發黑的骨頭,更不怕她一失智就把人吞了。她向她發出邀請,許她一個容身之所,想要帶她回到地球。

  地球……

  對,這正是她所期待的。

  她的森林,她的湖泊,她的山川,她的棲身之所。

  也將是她重新開始審視自己、鍛煉自我的地方。

  阿薩思接受了邀請,矮身進入了登陸艦,安靜地臥在一塊空闊的金屬地上,沒打算搭理任何人。

  可人類是講人情的,他們把水和食物放在她面前,再拿來清水為她衝洗身體、簡單地處理傷口,並告訴她等進入太空站就為她做系統的檢查。

  「我們無法保證能讓你完全康復,阿克隆,但我們會盡力。」

  她沒有在意,或許CPH4會幫她的忙。

  而大概是餓得狠了,她的胃沒了灼燒感,也不再折磨她,她不打算進食,只想休息會兒。

  登陸艦起飛,失重感傳來,阿薩思平靜地感受著一切。

  約五分鐘左右,登陸艦進入軌道與蘇拉克號對接,在成功接軌的那一秒,阿薩思感覺到空氣振動起來,似有什麼可怕的力量在下方層層爆開。

  她透過飛船的窗向下望去,就見一朵蘑菇雲在礦星上炸起,轟出她從未見過的能量漣漪。

  而飛船也受到了影響,即使他們已進入真空聽不到響動,可蘑菇雲發散的力量依舊能干擾磁場、攪亂電波。

  「張開屏障,阻隔輻射!」

  「登陸艦中的人員已經轉移,防輻射網全面張開。」

  「……長官,恐龍還在登陸艦上,沒來得及轉移,而飛船尾部不在『網』張開的區域內。」

  人類一時沉默,他們清楚核輻射對生物的危害,可是……

  怎麼辦?

  能怎麼辦?他們只能祈禱恐龍不受輻射影響,畢竟飛船已經進入真空,它應該不會有事……吧?

  彼時,阿薩思已在船體的搖晃中入睡,夢境黑甜。


第72章

  當生物暴露於輻射之中,其具體的變異情況和基因的損傷程度取決於輻射的劑量、類型和時長。

  以人為例,人只要活著,就會在日常生活中接觸到各種各樣的輻射。

  比如來自電子設備的射頻輻射,來自加熱器的紅外輻射,來自太陽光的紫外輻射,以及醫療用的X射線、放射治療中的伽瑪射線……

  不過,低劑量的輻射並不足以引起反常的生物效應,唯有將時間拉長、頻次增加,才會損傷人類的DNA,進而增加癌變風險。

  而一旦輻射劑量達到「中等」,細胞的突變概率就會增加,或將誘發器官的功能障礙,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

  一般來說,人類通常無法在「中等劑量輻射」下存活,之後程度更深的「高劑量」和「極高劑量」自不必說。

  像「人類的細胞因承受某種輻射、變異激發出超能力」的奇葩事,多數只在科幻電影中存在,而成功的極少數要麼在小說裡,要麼被關在實驗室中。

  面對輻射,人類如此,絕大部分地球生物也是如此。

  然而,當同一件事發生在阿薩思身上,結果往往並不如此。

  作為基因編輯的產物,作為CPH4的載體,更作為各類變異生物的吞噬者,阿薩思的存在就是「奇跡」的像征。

  她汲取變異生物的基因進化,吞食強大物種的血肉而活,本身就對變異擁有一定的掌控性和導向性。

  在一次次的進化中,她的細胞早就習慣了變異的節奏,也善於吸收可用的能量、加以重塑自身。

  因此,當核爆炸的電離輻射來襲,當宇宙深空的高能粒子透體,當高劑量伽瑪射線掃過骨骼——

  她的細胞受到損傷,大面積死去,又在極短的時間內大量重生。

  她的DNA斷裂又修復,器官突變又復原,基因病如同一場小型核爆在她體內展開,再被未吸收的CPH4強勢治療,從基因層面上重新構建每一個細胞。

  死亡、新生,往復循環,不曾間斷,直到新生代的細胞能完全扛住輻射,這場聲勢浩大的變異才告一段落。

  因此,阿薩思這一覺睡得格外沉。

  等她恢復意識醒來,才發現蘇拉克號距離中心星系的太空站已經不遠,而她的身體再次發生了一些變化。

  她身上的創口雖未恢復,但被酸血腐蝕到碳化的骨細胞已在重生。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在肉眼的第一視角中,她看到的骨頭是白色;可在熱感的第二視角中,她看到白骨上流淌著細微的混色紋路,猶如地球上的河流交錯縱橫、流轉不息。

  如果說紋路像極了「經絡」的鋪陳,那麼混色是?

  她凝神看去,覺得藍色很熟悉,像是CPH4的色澤;紅色自不用說,像極了血蘭花,至於剩下的顏色……

  阿薩思將視線投向窗外,不同於豎瞳看到的浩渺深空、龐大星球,在她的第二視野裡,深邃的宇宙煥發著無限的光彩,以漆黑為背景,數不清的波在其中動蕩,美輪美奐得像是她在淺海處抬頭,仰望陽光照下的波紋。

  如今,這「波紋」在她骨頭縫裡流動,可真是稀罕。

  很美,也無害。

  當然,這「無害」只是對她來說。

  她能感受到各種射線穿過登陸艦的鋼板、灑落在她身上的溫度。它們化作了一種看不見的物質與她的血肉肌骨融為一體,運轉、推動,重新喚醒了她體內的生機。

  阿薩思由此明白,她的再度進化是必然,而這千瘡百孔的身軀仍有全面恢復的可能。

  一想到有可能恢復,她便安了心。

  只是她沒想到半天之後,雷普利會怒氣衝衝地抱著一張巨大的隔離毯過來,「唰唰」幾下攤開鋪在她身上,替她擋住了那些五彩繽紛的宇宙射線。

  嗯,這是做什麼?

  眼前的雷普利明顯狀態不佳,她打著石膏、纏著繃帶,被酸血傷到的地方仍有積液在淌出,渾身冒著一股濃重的藥味。

  她本該在接受治療,或是打著點滴睡覺,可她還是來到了尾艙的登陸艦,不穿任何防護服,只為了給恐龍加一張隔離毯。

  倒是後續追來的人類穿戴整齊地入內,隔離服一層套著一層,七手八腳地想架走雷普利。

  「雷普利女士,請趕緊離開!這裡輻射很強,對你來說是致命的!」

  誰知雷普利大怒:「你們知道輻射很強,為什麼不提前帶它隔離?哪怕只是給它加一張隔離毯呢?」

  「蘇拉克號的通道無法讓一頭恐龍通過。」

  雷普利:「但可以讓一艘登陸艦通過!難道恐龍比登陸艦還大?」

  「不,我的意思是它身上有酸血,而通道的壁較薄,萬一被腐蝕出窟窿,飛船會在太空中解體。」

  雷普利:「但這妨礙給它加一張毯子嗎?你們根本不上心!要我說幾遍,它是戰友,不是異形!更不是讓你們用來隔離觀察的動物!」

  「即使人類有被輻射的危險,那生化人呢?」

  哪怕只是為恐龍加一張毯子,她都不會如此憤怒。

  更怒的是,她發現恐龍沒有動過食物:「它沒有動食物,說明食物不合口味,為什麼不做更換?你們餓了它多久?」

  要不是紐特找上她,說了阿克隆面臨的困境,她真懷疑人類會把恐龍關到死。

  雷普利:「聽著,別讓我發現你們之中混入了偉倫公司的走狗,你們休想拿走恐龍的基因!」

  如果阿克隆莫名其妙地死亡,她一定會把它送入太空。她寧可它與群星作伴,也不願它與實驗室的器皿為伍。

  他們一時語塞,只能硬著頭皮將她架走,雷普利叫罵不休。

  阿薩思並未阻止,畢竟宇宙射線對她無效,可對雷普利會造成一定的傷害,即使……

  即使雷普利身上的氣味告訴她,她也在產生一定程度的變異,但現階段的她依然弱小,要是長時間暴露在射線中,器官會被「灼燒」。

  想到這裡,阿薩思不禁陷入深思。

  她忽然發現,這次變異帶來的優勢似乎不止於此。她除了能看到不可見的能量,還能感知到他人的能量變化。只是,這有什麼用?方便她發現人群中的變異體嗎?

  可發現人類中的進化體有什麼用,他們也是人,又不能吃。

  至於發現變異的怪物之類的……那這功能不就更「沒用」了,怪物那麼大,還需要她去發現嗎?

  阿薩思一時半會兒沒搞清楚變異的作用,她干脆不想了。等她回到地球,她多的是時間想明白。

  不過,她也沒拒絕雷普利的好意。攏了攏隔離毯,她窩在其中小憩,打算看看人類的太空站長什麼樣,有沒有大空間,夠不夠恐龍奔跑?

  如果能,那她就好好欣賞一下宇宙的風光。

  真難得,她也是一頭到過宇宙的恐龍了,這經歷怎麼想都能跟蘇珊她們吹一輩子。

  可不知為何,她心底始終有一團陰影拆解不開。明明異形女王已慘死在她爪下,偏偏她覺得它依然活著,活躍在她身邊,活躍在……蘇拉克號的某個未知的角落。

  阿薩思從不懷疑自己的直覺,她認為有就是有,只是不知道它以什麼方式存在著。

  *

  蘇拉克號的時間指向「凌晨3點」。

  這個點是人類生物鐘深眠的時間。

  殺死異形女王後,雷普利再也沒做過噩夢。可就在今晚,她居然又夢見了異形,夢見它從她肚子裡破腹而出……

  她再次從驚嚇中醒來,渾身冷汗淋漓。大抵是被嚇到了,她忙不迭地從床上坐起,取過室內現有的儀器給自己體檢,一而再再而三,直到確定自己沒被寄生,才總算松了一口氣。

  不料,這口氣松得有點太早了。

  生化人「主教」敲響了她的隔離門,透過監控,雷普利看到這個生化人的表情很嚴肅,似乎遇上了什麼棘手的情況。

  她猶豫片刻,還是開了門。

  「你找我有事?」

  主教:「請跟我來。」

  他帶她進入飛船的總控中心,極為負責地將一段沒被剪輯的監控視頻呈現給她看:「雷普利女士,我需要你的幫助,我懷疑有人未經過陸戰隊指揮官和我的同意,私自將抱臉蟲帶上了飛船。」

  雷普利大驚失色:「什麼?」

  視頻中,與他們一同前往LV426救人的負責人卡特·伯克,竟然在他們與異形鬥得最激烈的時候逃離戰場,用一只漆黑的金屬盒捕獲了落單的抱臉蟲,將它塞進登陸艦的隔艙裡帶了回來。

  離譜,想殺死抱臉蟲的人總被寄生,想帶回抱臉蟲的人卻能順利得手,伯克怎麼就這麼幸運?最該被寄生的就是他了!

  雷普利深呼吸,平復情緒。

  好吧,若只是囫圇帶回就算了,他們尚能解決,可問題是——

  主教:「因為遭受核爆衝擊,密鑰盒的電子鎖崩壞,抱臉蟲逃了出來。」他嘆了聲,眼神中露出些許悲憫,「雷普利,我們或許不能允許我們的恐龍朋友進入太空站了。」

  抱臉蟲與恐龍呆在同一密閉空間內,當時恐龍又在昏迷狀態,能發生什麼呢?

  「阿克隆或許被寄生了。」

  雷普利的臉一下子褪去血色,只覺得一切的發展簡直荒謬無比,怪誕得像是一場充滿諷刺意味的默劇。

  實在是離譜!太離譜了!

  礦星的異形群殺不死它,異形女王打不敗它,成群結隊的抱臉蟲無法寄生於它——可它卻被它救過的人類!在一艘堪稱「安全」的飛船上!被一只抱臉蟲給陰了!

  「你告訴我這些是想要我怎麼做?」雷普利握拳,氣怒交加,「讓我殺了它嗎?」

  又一聲冷笑:「還是說,希望我把它交給偉倫公司,讓他們給它取出破胸者?」

  殊不知,就像人與人是不同的,生化人與生化人也有著極大的差距。

  主教顯然對偉倫公司不感興趣,也對殺死恐龍沒有想法,他只是站在一個正常人的角度思考,並給出合理的建議。

  主教:「為什麼不先從給它做個體檢開始?」他跟不上雷普利的腦回路,「至少先確定它是不是被寄生了?」

  雷普利:「如果是呢?」

  主教:「我們需要商量給一頭恐龍做手術的可行性。」

  「如果不是呢?」

  「那麼,誰都有可能被抱臉蟲寄生,蘇拉克號或許永遠無法與太空站對接,或者進入地球。」

  聽到主教的回答,雷普利才終於相信,有部分生化人也是可信的。

  *

  凌晨4點,達成共識的雷普利和主教先封鎖了伯克的隔離室,再喚醒了所有陸戰隊的大兵,將「秘密任務」的緊迫性和危險性告訴他們。

  聞言,詹妮特一拳打在鋼板上,怒罵:「該死的!伯克住哪間,我先崩了他!」

  雷普利:「不要打草驚蛇,我要找出與他對接的那個家伙是誰?」

  「狗屎!這一切都是狗屎!」他們怒罵。

  可罵歸罵,他們還是穿好隔離服,搬著檢查設備和武器飛速前往船尾的登陸艦。

  他們的動作很輕,自以為不會擾人,但艙門一開,沉睡的阿薩思便睜開了眼睛。她看著全副武裝的人類,掃向他們帶來的設備和熱武器,又轉向了雷普利,似乎在等一個解釋。

  大兵:「見鬼,我們穿了好幾層,它怎麼知道這個是雷普利?難道它能透視嗎?」

  主教:「有些生物看人不需要眼睛,比如異形。」

  大兵們:……

  雷普利上前說明情況,沒有絲毫隱瞞,她與它並肩作戰過,明白對方是高級智慧生命,只要她足夠坦誠,它必定會權衡利弊。

  果然,在聽到「你有可能被寄生了」時,阿薩思恍然大悟,難怪她覺得異形女王無處不在,原來是寄生在她體內啊!

  不對,現在不是「恍然大悟」的時候,她被寄生了……

  阿薩思沒有阻攔人類給她體檢,反正她也清楚體檢是個什麼東西。只是,當設備挪到她的肋骨時,因與心髒的位置相近,她難免散發一些殺氣。

  在死亡陰影的籠罩下,大兵渾身打顫,可他們還是敬業地完成工作。

  沒多久,顯示屏上投出了寄生體的影像。阿薩思看到,抱臉蟲死在她的喉管裡,而一只破胸者寄生在她的胃袋中。

  可不知為何,它看上去並不活躍,個頭也極小,頗有點「營養不良」的症狀,最重要的是,它似乎沒有任何生命跡像,看上去像是死了。

  雷普利:「這是……怎麼回事?停止生長?」

  主教:「倒像是一種不可能的可能。」他仰望阿薩思,「我們的恐龍朋友把它消化了,正在反向汲取它的基因。」


第73章

  體檢的結果出來了。

  由於雷普利堅決抵制「給恐龍做血檢」的提議,主教能獲悉的、關於恐龍的數據資料並不多,只能從現有的材料中提取可用信息,以此來推斷恐龍的身體狀況。

  主教望向阿薩思,主打一個實話實說:「阿克隆,很不幸,你被寄生了。但我很慶幸,被寄生的是你。」

  生化人到底不是人,主教的每句話都踩在「絕對理智」的點上,不帶絲毫感情色彩。

  「如果被寄生的是人,那麼新的異形已經誕生,而蘇拉克號會淪為戰場,成為異形的巢穴。」

  「之後,飛船如果沒有按照程序自毀,就會沿著既定軌道返航,帶著一船的異形與太空站對接。它們會吞噬整個中心星系,繁殖出一個超規格的異形族群。」

  「到了那時,除非摧毀太空站,不然沒有任何補救的辦法。而我至今不能確定,摧毀太空站是否意味著摧毀了所有異形。」

  早在事發之初,主教就在腦內排演了數種可能,也確實思考過極端的解決方案。

  可他沒想到,抱臉蟲走了最差的一步棋——寄生天敵。

  主教:「我看到了你與異形戰鬥的畫面,我可以確定你擁有偽裝、超速恢復和高攻防的能力,還擁有不俗的戰鬥意識。」

  「而要養成這種意識,你的成長環境必須獵物豐富,也需要一定數量的『天敵』。礦星並不滿足這些條件,所以你應該不是礦星的『原住民』。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麼抵達礦星的?」

  生化人不會相信「星球意志」,只會相信蟲洞穿梭。主教對LV426上的蟲洞感興趣,但雷普利的警惕心很強,她不打算讓任何人深挖恐龍的來歷。

  「主教,你的『體檢報告』離題了。」雷普利直截了當,「無論LV426上有沒有蟲洞,這都不是我們應該關心的事。有些秘密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未知的危險,萬一我們之中存在第二個『伯克』呢?」

  主教明了,並按捺住了自己的求知欲。

  話題恢復正常,主教交代了幾句:「阿克隆,脫落的抱臉蟲和死去的寄生體不會對你造成任何威脅,等你把它們消化完畢,你就有余力修復你的身體了。」

  恐龍依然是破破爛爛的慘樣,這主要是修復力集中在食道的緣故。

  寄生體是異物,恐龍的細胞自然會對它產生排斥和消融,不過等「排異反應」結束,恐龍便能慢慢恢復了。

  大兵:「為什麼不做個開胸手術取出死體?這樣它不是能恢復得更快嗎?」

  主教:「雷普利拒絕讓它流血,而我拒絕讓『異形胚胎』進入飛船。」

  汲取了恐龍基因的胚胎無論是燒了還是丟進太空,他都覺得不妥,因為偉倫公司總會想盡辦法回收。

  而他的底層程序是「不能傷害人類」,當一件事存在傷害人類的可能,他就會主動為人類預防。

  主教:「寄生體呆在恐龍體內才是真的死了,一旦被取出,它遲早能復活。」他客觀又認真地說道,「以我對人類的了解,你們一定會復刻寄生體。」

  「而寄生體肯定會活下來,成長為新的異形。你們不僅控制不了,還會淪為它的獵物。然後,重復我們已經做過的事——派出救援隊,拯救幸存者,帶卵上飛船,再次被寄生。循環往復,沒有盡頭。」

  雷普利抿唇:「嗯,這確實是人類會做的事。」

  阿薩思認同地點頭,她永遠相信人類走在作死的第一線,主教可謂是說出了她的心聲。

  大兵們:……話很難聽,但太過真實。

  畢竟,人類總是在重復歷史,而沒有吸取任何教訓。他們最大的特點就是「永遠學不會」,學不會放下傲慢,學不會尊重自然。

  *

  因尾艙輻射過強的緣故,人類不便久留,只能按時離開。

  雷普利提議:「可以讓阿克隆換一個地方休息嗎?登陸艦裡什麼都沒有,連給它做清潔的水都得讓人送進去。」

  主教搖頭:「目前不行。」

  「為什麼?」

  「對人類而言的致命輻射對它來說意味著好處。」主教道,「或許它能克制寄生體,有一半是輻射的功勞。」

  主教:「雷普利,阿克隆與你、與人類、與生化人都是不同的。在我看來,越惡劣的環境反而越能讓它成長。」

  「以及……」主教給出善意的提醒,「你該做個體檢了,雷普利。這幾天下來,你沒發現自己的身體有什麼不對嗎?」

  雷普利什麼都沒發現,直到主教帶她進入了幸存者的治療室。

  接著他告訴她,被恐龍救下的研究員已不幸死亡,死因是器官衰竭。異形汲取宿主的優質基因而生,自然會在成長期瘋狂抽干宿主的每一份精華,最大限度地滿足自身。是以,它們才能在短時間內蛻皮生長,畢竟它們吞噬了一整個人。

  主教:「為了保全其余被寄生者的生命,我讓他們進入了休眠,直到醫療組找到解決方案為止。」

  雷普利松了口氣。

  「接下來是你的問題了。」主教道,「解開你的繃帶,雷普利,讓我看看你被酸血傷到的傷口。」

  繃帶解開了,令人吃驚的是,繃帶下不是被腐蝕到白骨的胳膊,而是覆了一層淺薄肉色的手臂。新肉長了出來,這簡直難以置信!

  雷普利:「這是怎麼回事?」

  主教:「我記得你被救之前,在宇宙中漂流了57年?」

  「是。」

  「那就是了,你與阿克隆的情況是相似的。」主教的語氣波瀾不驚,對雷普利的變異接受良好,「57年前的救生艙並沒有完整的防輻射塗層,也就是說,你在沉睡時承受了57年的宇宙射線,並成功地活了下來。」

  「不管你承認與否,你的身體都發生了一些變異,或許連你的貓也是。而這一次救援行動激發了你的潛能,讓你的身體徹底醒了過來。」

  雷普利:「我一直清醒著!」

  主教:「可基因會沉睡。」

  他很平靜,「阿克隆接受了輻射的改造,你也是。同樣的,你們都對異形的酸血有了一定的免疫能力。那麼我是不是可以認為,你們……不,你,雷普利。你也脫離了人類的範疇,變成了宇宙生物的一種?」

  末了,他體貼地補了一句:「請不要擔心,我們都不是人,我不會說出你的秘密。」

  雷普利:……

  她捋上繃帶,面無表情地離開了。飛船顯示時間已到次日6點,挺好的,這個時間正好適合她揍卡特·伯克一頓,再好好地吃個早餐。

  只是她去晚了,伯克已被大兵拖走,正在接受非人的刑訊。

  他們打斷了伯克的骨頭,逼問他幕後的主使是誰?伯克痛得嗷嗷慘叫,給出了不少重量級的信息。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們給了我一筆錢,要我帶回抱臉蟲和恐龍的血樣!」

  詹妮特給了他幾拳,把他揪起來摁在牆上:「你嘴裡的『他們』是誰?他們要這些東西干什麼?」

  「生物武器,求你了!他們要用生物武器處理一些不聽話的殖民星!」伯克涕泗橫流,「他們想要每一個殖民星的資源控制權,是偉倫,是聯邦,是白宮!」

  伯克大吼:「他們想要尋找人類的起源,是偉倫牽的頭。他們早在2080年開始實施『普羅米修斯』計劃,去尋找生命起源的『工程師』……」

  而在2089年,偉倫公司收到了生化人大衛發來的一則簡訊,他們在LV223星球上發現了外星文明的遺跡。

  之後,他們失聯了。

  又15年,另一艘殖民飛船失聯,據說飛船上出現了外星生命,它們會在人體內寄生。

  詹妮特:「所以……你們早就知道有異形,對嗎?只是一直沒把它弄到手。」

  如今是2179年,沒想到近百年過去了,人類對異形還如此執著。執著到不顧任何後果,非要把這外星生命控制住不可。

  伯克:「但、但在看到恐龍之後,他們又改變了主意,他們想要恐龍的血液。因為恐龍比異形更強,它殺死了女王,還擁有智慧可以交流。只要擁有它,或者擁有它的克隆體,所、所有殖民星都會在他們的掌握中……求你了,別殺我!」

  他們把伯克摜在地上,看向指揮官和雷普利,問接下來該怎麼做。

  兩人對視一眼,都是在異形戰場有過過命交情的人,打算做什麼自然是不言而喻。簡言之,異形絕不能活在世上,不能!

  *

  那一頭,幸存者熱火朝天地准備跟黑惡勢力開干;這一頭,阿薩思緩慢地消化著體內的寄生體,活得是蔫兒吧啦。

  也不知從異形身上提取了什麼基因,她時不時覺得骨骼麻癢,又發出生長的劈啪脆響。尾巴和四肢似乎又拉長了一點,脖頸也是,頭上鼓起的兩個包變得更大了點,仿佛有什麼東西要破皮而出。

  阿薩思預感到,她或許離下一次蛻皮期不遠了,就是不知道太空站蛻皮安不安全,人類給的食物足不足量,她生長發育所需的能量能不能跟上?

  不確定就意味著不安全,而胃是情緒器官,阿薩思又消化不良——是以,她對寄生體的消化節奏變慢,連帶著傷勢也恢復得慢了些。

  好在,蘇拉克號並未漂泊太久,它在規定的時間靠了岸,進入了太空站。

  飛船與太空站對接完畢,之後,經過8小時的停靠檢查,內部人員相繼進入太空站,連帶著阿薩思一起轉移。

  她被安置在一個巨大的儲存庫中,人類為她送來了足量的水和生肉。不知是養恐龍費錢還是送恐龍回地球費事,人類在她身邊來來往往,報告怎麼也打不完。

  喧囂的日子過了三天,太空站突然安靜了不少,似乎發生了什麼事。阿薩思並不關心,她沒感知到異形的存在,唯一的「人形異形」大概就是變異中的雷普利了。

  果然沒什麼大事,只是人類在打架而已,就是不知輸贏。

  翌日,久違的紐特來到她身邊,說起了這幾天的事:「阿克隆,我們揭露了偉倫公司的陰謀,但結果並不理想。」

  「蒂米、貝蒂、馬克……都得轉移到偉倫旗下的醫院治療,我們又要淪為他們的小白鼠了。」

  紐特:「阿克隆,我不知道未來會變成什麼樣,但我希望你還有未來。」

  她只有八歲,卻說出了八十歲的話,還做出了十八歲的衝動事:「偉倫公司想要你,雷普利不願交出你,她一個人干掉了偉倫的一支雇佣兵,很厲害,可她告訴我,她很害怕。」

  紐特不理解成年人的恐慌,她只做自己能做的事:「即使是雷普利,也無法保護你,阿克隆。」

  「所以,我想送你回地球。」

  進入森林,進入大海,永遠不要被人類找到。貪婪的人類配不上如此美好的生物,但美好的生物可以擁有無限美好的地球。

  紐特:「雷普利告訴我,你呆的儲存庫就是一艘飛船,她已將設置好回歸的軌道,打算先把你送走。」

  她抱著洋娃娃退出艙門,在鋼板閉合前按下了「自動駕駛」的按鈕。

  紐特笑了:「地球見,阿克隆。我和雷普利會去找你,希望你不要躲太遠。」

  艙體閉合,飛船脫離太空站,載著船內唯一的恐龍朝地球的方向飛去,這一趟耗時需要整整七天。

  事發突然,離開得也突然,就像她突然來到礦星一樣。她與她們的交集如露如電,既短暫又深刻,可到了最後也沒有好好地打一個招呼,做一個完整的道別。

  而實際上,她並不想說再見。

  她尚未恢復完全,還沒走遍太空站,也沒在長廊上奔跑過。她與太空唯三的交集只有人類、生化人和異形,是不是太單調了點?

  她也想聽雷普利的故事,也想學怎麼開飛船,更想知道被寄生者有無獲救的可能——然而,她忽然走到了這段旅程的終端,這讓她意識到生命隨時回畫上圓點。

  人與人的緣就像水,來了的同時也去了,只有她的旅程沒有盡頭。

  *

  2179年,偉倫公司醜聞爆出,影響惡劣,大量人類對異形這種生物恐懼至極,並強烈要求將之毀滅。

  同年,雷普利發生變異,成為第一個「異形人類」,並受到了聯邦的通緝,不得不開啟星際逃亡之路。

  2180年,雷普利登上了幸存者組成的殖民星艦,前往新的殖民星開啟新生活。

  2187年,雷普利用自己的血研制出了「解毒劑」,拯救了沉睡數年的被寄生者。

  2188年,她與紐特啟程前往地球尋找「阿克隆」,然而等她們回歸地球後才發現,地球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

  人性之惡,終是毀了自己的家園。


第74章 魔戒 中土的神聖巨龍

  從太空站到地球,阿薩思獲得了一張單程票。

  七天,飛船中唯有她自己,這無疑是一趟寂寞的旅程。

  確實,她記得雷普利做出過承諾,說要將她送往地球,給她一個新的家園。

  可她也明白計劃趕不上變化,人類的明爭暗鬥永不止息。局勢變幻莫測,雷普利早已自身難保,無法兌現諾言實屬正常。

  她理解,所以她一直安心養傷、耐心等待,等雷普利做一個了結,也等異形事件迎來最後的清算。

  可她沒想到,人類集團的利益盤根錯節,非一朝一夕能夠撼動。

  幸存者的發聲雖然揭露了真相,給世人敲響了警鐘,可他們等來的不是公道,而是來自掌權者的壓迫和清理。

  動亂已起,她自動被歸入雷普利的陣營。她本以為會在太空站與人類交手,卻不料雷普利不願她再受牽連。

  她拜托紐特送她走,兌現她對她的承諾。

  紐特做到了。

  自飛船脫離太空站起,她一如這飛船般脫離了她們的命運,也不知她們未來的軌跡會通向何方。

  或許她不該惆悵,也不用多想,可思及人類脆弱的生命、羸弱的身體、孱弱的武力……她總覺得此次過後,再遇會是在她們的墓前。

  她們想著「以後再見」,她卻看到了「死亡終點」。

  沉默許久,阿薩思終是收回了盯著艙門的視線。

  有相遇就有離別,很多次了,她也該習慣。

  扭頭看向窗外,她看到一片漆黑的深空和不規則的星體,也「看到」多層次的射線和紊亂的能量波。

  很多,很滿,幾乎充斥著每一個角落。

  可見浩渺深邃的宇宙並不像人類說的那麼安靜,只是人體的感知有限,他們察覺不到太空的 「熱鬧」而已。

  大概是吸收了異形基因的緣故,她發現自己的感知力正在朝一個極為神奇的方向進化。

  這不是錯覺,她的感知似乎跳過了「依賴五感」的階段,進入了一種類似「意識傳遞」的層次。

  在多次實踐中,她覺察到自己不僅能「看」到一顆顆星球散發的能量,還能從星球發散的能量中「感知」出它們是死是活。

  有點離譜,星球也有「死活」之分嗎?

  還是說,生命存在的形式原本就不止一種,能有地球生物就會有地外生物,能有人工智能就會有星球意識?

  星球有生命是亙古存在的事,只是她進化至今才發現,對嗎?

  那麼,既然星球分死活,地球又是死是活?

  如果它是死的,萬物就相當於生活在一具巨大的屍體上;如果它是活的,萬物就與它共存,那萬物與菌群又有什麼區別?

  許是單程之旅太單調,阿薩思竟思考起了「哲學」相關的問題。

  她不僅思考,還實操——居然離開了一直養傷的倉庫,擠進長廊裡,用爪子勾開一道道機械門,伸脖子往房間裡探探有什麼。

  別說,飛船雖然空蕩蕩,但她還真找出了一些東西。

  它們分別是一冊《飛船駕駛說明書》、一本人類的日記,以及幾個噴火器。

  出於無聊,阿薩思開始看書。

  可大體型生物翻書委實不方便,稍一不慎,她就會翻過頭,還忘了之前的頁碼。索性,她不看工具書了,取過人類的日記打發時間,翻到哪頁是哪頁,不打算為難自己。

  殊不知,寫這日記的人有點東西,短短幾句話,就給了她極大的信息量。

  日記的主人名叫「巴裡·艾倫」,內頁畫了個閃電符號,似是隨手塗鴉。

  看名字是個男人,行文有點啰嗦,筆法幼稚又誇張,與「成熟」搭不上邊,心智年齡或許不大……吧?

  可他的一手字很漂亮,寫的內容也算有趣,不像是人類小孩能寫出的東西。

  不過,當阿薩思看到落款的「閃電俠」後打消了這個念頭,以她對人類的了解,會以「俠」自稱的只有青少年,對方的年紀最多十五六歲,不能再多了。

  只是他的日記——

  阿薩思凝神看去,不知為何,他的字裡行間總給她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彼得說得對,哪個正經人會寫日記啊,可我剛好不是正經人,畢竟哪個正經人的速度能超越光速呢?」

  「超越光速能夠讓時間倒流,我試過了,真的可以!我能游走在時間線上看到過去,可我不敢靠朋友太近……啊,看到布魯斯了,沒想到他小時候還挺活潑的,怎麼長大了這麼冷漠呢?真想嚇唬小布魯斯,但我不敢,惹誰不能惹布魯斯,蝙蝠一家都記仇。」

  「宇宙不是獨一,而是多元,是無數平行時空的疊加,並處於不斷的膨脹中。」

  「時間沒有單位,它在宇宙中的概念是『無』,似乎只有我們人類會給時間定一個單位,永恆族壓根不在乎時間。」

  「時空穿梭需要能量,無論是精神能量、軀體力量還是別的什麼,只要達到了一個閾值,就達成了穿越的條件。我的速度到位了,超人的力量到位了,所以我們能與時間賽跑。可布魯斯什麼到位了?鈔能力嗎?可惡的有錢人!」

  「今天運氣好,居然落在了一艘飛船裡。真安靜,好像沒什麼人,那我就在空房間休息一晚吧。」

  這是日記記錄的最後一段話,字跡瞧著很「新鮮」,之後就再無內容,尚留小半本空白頁,似乎日記的主人不小心把它遺落在這裡。

  可要是不小心……

  那不就意味著在她一無所知的時候,有一個人類出現在她的飛船上,然後又憑空消失了嗎?

  不可能,哪有這樣的人類,不存在。

  但,日記是真實的,字跡是清晰的,除了內容離譜有點不可信——不,人類何必跟她開這麼一個玩笑,太空站的人根本不知道她識字。

  也沒必要偽造一本日記增加她對「未知」的恐懼,他們忙著打架沒時間。

  阿薩思難得迷茫,摸不住這本日記的可靠性,而就在這時,一股詭異又熟悉的感覺突兀地浮上心頭,令她福至心靈地感應到「地點更換」的前兆。

  等等,怎麼回事?

  飛船仍在航行中,距離她駛向地球僅過了三天,在一切正常的前提下,這種感覺就來得異常清晰、也更容易被她的體感捕捉。

  來不及多想,阿薩思猛地看向窗外——

  由於「第二視角」可見的東西增多了,這一次的場景變換她是真切地看在了眼裡,看完只覺得嘆為觀止,簡直稱得上是一種藝術性的「無縫銜接」。

  映入她眼簾的依然是宇宙,有無邊的深空、孤獨的星球、交錯的射線,它們各安其位,互不干擾,依照著某種說不出的規則運行,顯得有序又安寧。

  可就在某個瞬間,這份安寧被打破了,屬於「秩序」的一切突然變得混亂起來。

  她看到宇宙的漆黑在一點點褪去,星球的旋轉減緩了速度,就連射線都淡化到再也不見。

  飛船外的「天」變了,變得有了顏色。飛船像是從太空飛入了地球地範圍,她親眼瞧見了藍天白雲,也俯瞰到了山脈大海。

  只是,飛船不知為何沒有摸到地球的軌道,它的警報燈突然亮起,進入了失控狀態。無法鏈接陸地和太空,無法維持該有的平衡,只能勉強張開防護罩,努力調整著岌岌可危的內外壓力差——

  外層與大氣產生強烈的摩擦,飛船在一瞬間起了火。它似乎失去了基本的飛行能力,明明能源充足,偏偏連滯空也做不到,完全失控地朝下方墜去。

  要命啊!

  她重傷未愈,又不會飛,高空墜落該怎麼自救?

  艙體傾斜,失重感傳來,阿薩思被迫懸空,整個身體緊緊貼著天花板,四肢失去了協調性。她連自身都穩不住,談何脫身?只能同飛船一起墜落,與大地來一場大爆炸的親密接觸。

  該死的!

  阿薩思低吼一聲,在急速墜落中伸爪扒牆。她想在飛船墜毀前出艙,憑滑翔能力自救,即使最後摔個半死,總也比墜毀強。

  指骨劃開鋼板,一層接一層,強大的勁風由內部壓出,把她壓在了牆壁上,愣是讓她動彈不得。

  可惜了,她這麼努力地長大,居然干不過大氣壓,這波是命不久矣!她現在唯一能做的是撐住身體,不讓大氣壓把她從鋼板縫裡壓出去,壓成碎塊……救命,撐不住了!

  飛船化作一個恐怖的火球,裹挾著融化的金屬液從天而降,聲勢浩大又迅猛無比地斜向砸下。

  同一時間,在蜿蜒無際的大型山脈上,一頭翼展百米的黃金巨龍張開翅膀,衝著天空和大地噴出熊熊烈火,帶著怒意追殺著一名身形修長的精靈。

  精靈只身一人,年輕矯健,眉目冷肅。他的半張臉已被龍焰焚毀,可他依然沒有放下手中的弓箭,准備用最後一支箭做一場堵上性命的搏鬥。

  巨龍已經少了一塊龍鱗,只要他的箭能夠穿透巨龍的弱點扎進它的心髒,困擾精靈許久的龍災就會消失……而失敗,他不過一死。

  想到這裡,精靈轉身跑出陰影,拉起弓箭對准了巨龍。見到獵物主動送上門,巨龍的臉上擠出一個人性化的獰笑,吐出雷鳴般的響亮聲音:「我看到你了,瑟蘭迪爾!」

  「你跑不了!我是烈焰,我是死亡!」

  黃金巨龍的喉管醞釀起烈火,脖子一伸即將衝精靈吐出,而精靈的弓箭正要離弦——突兀地,一艘著了火的飛船斜飛而下,精准無比地砸在巨龍的身上。

  只一瞬,精靈就看見巨龍的身軀被切成了兩截,它憑空平移了幾百米,上半截身體高高飛起,面部還保持著猙獰的笑意;下半截身體隨「火球」一同滾了出去,還幫「火球」的著落卸了力。

  龍血噴湧而出,又在高溫灼燒中大量揮發、結塊、落地。

  身體截斷的劇痛似乎才剛襲來,黃金巨龍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它看著自己莫名飛了起來,看著半截身體滾了出去,看著精靈遲疑地收起弓箭……

  「不!」巨龍吐出最後的遺言,「我怎麼會,這麼死了……」

  伴著「咚」一聲巨響,巨龍砸落在地,死不瞑目。

  大抵是龍死依然有壓迫感,精靈·瑟蘭迪爾再次舉起了弓,緩慢地朝巨龍靠近。他與屍體對峙了好一會兒才安下心來,確定巨龍真的死了。

  然而,他還來不及松一口氣,就聽身後的「火球」傳來了響動。

  一扇類似「門」的東西由內而外破開,接著,一頭形容狼狽、白骨森森的類龍生物出現在他面前,它似乎受了重傷,連站都站不穩,一把栽在了巨龍的屍體旁。

  可它就算栽了也要張開嘴,一口咬在巨龍的肉上,一副餓了很久的樣子。

  瑟蘭迪爾:……


第75章

  阿薩思無懼命運的死局,只怕自然的偉力。

  面對死局,她尚能用爪牙殺出一條血路;面對自然,她只能被迫接受一場死亡洗禮。

  雷暴、海嘯、龍卷風、森林大火,她能跟哪一樣抗衡,還不是被摁在地上反復摩擦。

  食物、水源、棲息地、清新空氣,她又能舍棄哪一樣生存,還不是只能仰賴大自然而活。

  她確實強大,可她的強大也有限。

  一到礦星就受制於資源,一進飛船就受制於太空,一涉及離開就受制於科技,這種處處受約束、樣樣不得已的心塞和惱火,終於在這次自由落體中集中爆發。

  阿薩思發誓,如果這一次她能僥幸活下來,她一定不惜一切代價變強,就算沒有翅膀,她也要找人安上一對翅膀,她真是受夠不會飛的苦了!

  她要淬煉出更剛硬的骨骼,更結實的肌肉,更堅韌的表皮和更防火的鱗片,只有這樣,她才能在烈火中保全自己,而不是隨著飛船的燃燒一起自燃。

  在「地球」重力的拉扯下,飛船起火,阿薩思也無力自保。她幾乎被困死在船艙裡,只能與飛船一同墜毀,邁向死亡的結局。

  多無力,她一生要強結果死得潦草,老天真不是在玩她?

  要是世上真的有上帝,那他給她等著,她死後一定撕了他!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事情的轉機來得那麼突然。

  高速墜落的飛船莫名撞上了一個「柔軟」的巨物,對方不僅卸去了飛船下落的力道,還大方地噴出了一大片「瀑布」,澆滅了飛船的火焰。

  一息停滯,一次降溫,阿薩思抓住這一線生機幸運地活了下來,並在落地的剎那嗅到了一股無法言喻的、甘美醇厚的血香。

  彼時,阿薩思滾落身上的火,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湊到縫隙上嗅。

  不知不覺中,她的黃銅豎瞳興奮成針狀,幽暗的獸性浮起,一點點擠兌掉她的理智,讓她的腦海中只剩下「吃」一個概念。

  外面不知死了什麼野獸,她從未聞過如此鮮美的血肉馨香,也從未感覺自己如此餓過。

  她像是幾百年沒吃肉了,胃酸大量分泌,內髒加速蠕動,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吶喊著「想吃、要吃」。

  食欲的本能激發了她的潛力,她竟是拖著重傷的身體頑強地站了起來,強勢地破門而出,拼盡全身力氣走向熱乎的大餐,再把整個頭埋進了野獸的血肉裡。

  啊,滿足,好滿足……

  感謝大自然的饋贈,這才是她想要的死法。

  不管能不能活,但凡死前能來上一口,阿薩思的怒火就得到了平息。她張開嘴,用所剩不多的牙齒撕扯著獸肉,不想這肉韌得很,她努力了許久才撕下一小塊,混著鮮血吞咽下去。

  肉塊輔一入肚,她便覺得肚子裡的鐵疙瘩·寄生體開始飛速消融。

  當食管中的阻滯消失,胃袋裡的釘子戶瓦解,細胞活性和修復力正在緩慢蘇醒,而阿薩思終於積攢起了一些力氣,再次撕下了一塊肉。

  她的進食行為粗魯且緩慢,卻持續不斷。

  在此過程中,阿薩思並沒有戒備別的野獸到來,因為她斷定一艘飛船墜落的響動足以驅趕方圓十裡內的肉食者,所以虛弱的她只顧著吃,沒發現隱匿在林間的精靈。

  精靈的氣息與樹木相融,像極了無害的草食動物,阿薩思即使發現了也不會在意。

  不過,藏匿的精靈似乎沒有躲下去的意思,他從未見過飛船,也從未見過像阿薩思一樣的生物,見對方以巨龍為食、身上卻不帶黑暗的氣息——既出於好奇也出於試探,他握著長弓從暗處走到台前,將自己暴露於野獸面前。

  阿薩思發現了他。

  一個「人」,成年的男人,手握冷兵器,半張臉被燒了,看上去沒什麼威脅力。

  不用管,吃,弓箭又傷不了她。

  阿薩思如是想,看了他一眼繼續吃。

  精靈不語,他沒有探出對方的惡意和殺氣,它並不驅逐他,也不把他放在眼裡,可見它平時吃的食物與巨龍不同,精靈應該不在它的食譜上。

  得知這點就夠了……

  瑟蘭迪爾收起了弓箭,轉身就走。他無意與它為敵,也不想探知它的來處,漫長的生命和豐富的閱歷告訴他,好奇要適當,追究易喪命。既然巨龍已死,他也該離開了。

  他撿起掉落的長劍,准備尋回受驚的大角鹿,再騎著它回到幽暗密林。

  精靈的「龍禍」已解,半獸人的力量被進一步削弱,他作為「精靈王」的義務已經完成,沒必要再生多余的事端。

  只是他沒想到,精靈護衛隊會來得這麼迅速,尤其是他的獨子萊戈拉斯,不好好呆在密林居然來到龍穴,是不要命了嗎?

  瑟蘭迪爾蹙起眉頭,結果牽動了臉上的灼傷,又滲出血水來。

  他的獨子翻身下馬,握緊長弓朝他飛奔。在看清他的傷勢後,少年一臉震驚,緊接著面上浮起了一層怒氣。

  「父……」他抿唇,愣是沒喊父親,大抵是氣頭上了,「這就是你說的解決方法,獨自一人面對盤桓在北方山脈的巨龍?」

  瑟蘭迪爾:「沒必要增加精靈的傷亡。」

  萊戈拉斯:「所以你主動送死?」

  「注意你的言辭。」瑟蘭迪爾肅聲道,「我說過,你不能隨意離開大綠林,為什麼違背我的命令?」

  萊戈拉斯冷淡道:「什麼命令可以阻止一個孩子去見他的父親?」

  或許,這對父子永遠不能好好說話。精靈鮮少出口傷人,可他們總能傷害對方。

  父親想用命令讓孩子平安無事,可兒子想告訴父親他已能獨當一面,足以成為他的副手。

  然而,他的父親似乎並不在乎他的感受。

  王與王子的關系再次陷入僵局,父子又走到了誰也不理誰的一步。周遭的精靈十分無奈,為緩和兩人的氣氛,護衛隊隊長·陶瑞爾將話題引向了巨龍。

  陶瑞爾:「王,巨龍『坎庫斯』已經死了,它的領地和龍穴您打算怎麼處理?」

  瑟蘭迪爾:「不是我殺了坎庫斯。」

  他往前走去,讓開道,讓精靈們看清後方啃食巨龍的生物:「一個火球從天上掉落,坎庫斯的生命隨火球一起熄滅。」誤打誤撞中,他是被救的一方。

  「那頭野獸從火球中出現,以巨龍為食,是它殺了坎庫斯。」

  所以,巨龍的領地和龍穴歸屬於那頭野獸,與他們精靈無關。

  要不了多久,坎庫斯死去的消息就會傳開,多的是人類和矮人來爭奪寶藏,精靈何必參與奪寶戰爭,他們的物欲並不重。

  陶瑞爾:「那是什麼?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野獸?」

  瑟蘭迪爾:「是什麼不重要。」年長的精靈早已對大部分事物失去了好奇心,他的心裡只裝得下責任和義務,「回密林。」

  可惜,年輕的精靈對什麼都好奇,尤其是被他管束良多、近來還進入了叛逆期的獨子。

  萊戈拉斯看向巨龍的屍體,又看向那頭艱難進食的野獸,只覺得他的父親簡直冷漠得不可思議。

  他仍帶著少年人的純粹和善良,說出的話總是那麼直白又一陣見血:「所以你被救了,卻不對它說一聲謝謝?」

  坎庫斯一死,北方的爭奪戰遲早會爆發。精靈可以回避,可這頭巨獸呢?它雖然看上去面目猙獰、十分凶惡,但至少它的出現讓他見到了還活著的父親。

  他本以為,獨自面對巨龍的父親已經……

  萊戈拉斯嘆了聲,他不理解父親的獨善其身和權衡利弊,他只知道他的教養不允許他假裝無事發生扭頭就走,至少——

  他沒服從命令,繞過小隊,幾個起落向巨獸跑去。

  見狀,瑟蘭迪爾只覺得頭疼,他的獨子跟他的亡妻是一個脾氣,只是兒子更強。

  精靈弓手們嚇得舉弓對准巨獸,可在這時,瑟蘭迪爾抬手,示意他們稍安勿躁。

  萊戈拉斯再年輕,那也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兒子。即使真有危險,憑他的身手也能順利脫身,畢竟那頭野獸受了重傷,攻擊力應該不強。

  他想靠近就靠近吧,不過是說句謝謝,野獸不一定能聽懂……嗯?

  瑟蘭迪爾沒想到,那頭野獸沒有驅逐萊戈拉斯,只是在他靠近後仔細「端詳」了他一番,哼了一聲,便隨他近身了。

  什麼意思?

  以及,他的兒子在做什麼?怎麼拿出刀幫野獸切肉了呢?這是他表達謝意的方式嗎?

  *

  阿薩思知道來人了,人數還不少。

  可在發現這批人騎著馬來、背著弓箭,而不是開著裝甲車、扛著大炮,她頓覺索然無味,完全提不起興趣關注他們,只管吃嘴邊的肉。

  她知道,飛船砸死了一頭巨大的野獸,她雖然不知道它是什麼,但它體型龐大、長著翅膀,沒准是一種變異的鳥類?

  或許,新的世界會有新的變異試劑、寄生體、神奇草藥。可她現在發現,這裡似乎連把槍也沒有,更遑論一系列亂七八糟的基因液了。

  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她一邊吃一邊細聽,她聽見來者稱呼死去的巨獸為「坎庫斯」,說是一種「巨龍」。

  巨龍……阿薩思只能聯想到巨大的恐龍,可認知有限,她想不出哪種恐龍能長這麼大,直到吃著吃著她忽然記起蘇珊說過的話。

  【神話中的巨龍有著龍角、翅膀和魔法……】

  等等,什麼?

  阿薩思來不及多想,就見一個「人類」從遠處跑來,飛快地靠近她。

  對方身上的氣味很淡,她聞不出男女,只知道對方有一頭銀白泛金的長發,一雙如天空澄澈的眼睛。

  瞧著濃眉大眼,給她的第一感覺是溫和,根據過往的經驗判斷,看著干淨的都是「女孩子」。

  他小心靠近她,保持一定距離:「……需要幫忙嗎?我幫你切肉。」

  阿薩思瞅了他半天,哼了一聲。

  顯然,她覺得自己再次按套路遇到了命中注定的女人。畢竟雷普利也背刀扛槍的,對方身上背弓帶刀也不違和。

  只是,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麼早遇到人,那麼問題來了,這個世界的「搞事公司」是哪個?「邪惡研究室」在哪裡?作死的人類又是哪批?

  早解決早好,免得妨礙她吃飯,嗯真香!

  有了萊戈拉斯幫忙切肉,阿薩思吃得很是暢快。她不知對方的刀是用什麼材料做的,竟能比她的牙還堅硬,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終於能大塊吃肉了。

  她張開嘴,精靈切下龍肉放進她嘴裡。待確定精靈的手從她嘴邊拿開,她合上嘴,嚼兩下吞肉入腹。

  吃得歡中,萊戈拉斯誠懇地道謝:「謝謝你救了我的父親。」

  「我叫萊戈拉斯·綠葉,你有名字嗎?」他實在好奇,「你是龍嗎?」

  阿薩思點頭,她當然是龍。

  她知道,人類對她能聽懂人話一向很吃驚。是以,她習以為常地等著他露出吃驚的表情,她已經習慣了這個流程。

  不料,對方對「她能聽懂」這件事表現得接受良好,臉上沒有絲毫驚訝。

  阿薩思一愣,像是吃到陌生飼料了,只覺得這個人類的態度很是反常。

  於是,她試探著用指骨在地上劃字母,寫下了「資產」的英文,表示這是她的名字。

  她緊緊盯著他的表情,生怕錯過一點變化,誰知——

  對方仰頭,驚訝是到位了,可出口的話卻是:「抱歉,你不會說話嗎?」

  「……我的意思是,我第一次見到不會說話的龍。所以,你應該還很年幼吧?」

  阿薩思:……

  什麼,這年頭要會說話才是恐龍?

  不對,聽這話……恐龍年幼不會說話,長大了就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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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阿薩思一時摸不准「年幼」和「長大」的界限在哪裡?

  在她的認知中,破殼而出是幼龍,高速發育亞成年,體型定格是成年。

  無論是實驗室的研究報告,還是吳博士的觀察總結,亦或是現有的身體經驗,都在告訴她一個事實,那就是她已經成年。

  確實,她的體型、力量、速度和戰績,無一不在提醒她「長大」的事實,她也一直認可自己是一頭成年恐龍。

  可現在,當她把頭埋入另一頭巨龍的屍體中、啃食它的血肉時,她的三觀第一次產生了動搖。

  以她對「命定之人」的了解,她們絕不會對她說謊。

  因此,關於「恐龍會說話」一事必定存在,不會說,那一定是沒長大。所以,她真沒長大,她仍是幼龍?

  阿薩思生性謹慎,沒有全信也沒有不信,只是仔細觀察著「新隊友」的表情。

  然而,萊戈拉斯語氣真摯,態度自然,不論說的是什麼話,他都對話中所包含的信息了如指掌,全然是一副「我很熟」的樣子,不似作偽。

  阿薩思沒吱聲,她不作低吼,不寫字母,只張著嘴等肉吃,似乎認可了他的話。

  果然「人類」都是一樣的,只要她表現得足夠無害,他們就會在不知不覺中透露出一些信息給她,尤其是手頭有事做的時候。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幼龍。」萊戈拉斯切著肉,低聲道,「在流傳的史詩中,三千年前就不再有龍誕生了,現存的巨龍會越來越少……」直到滅亡。

  當然,最後一句他沒有說出口,這涉及到未實現的預言。

  他轉了話鋒:「我只見過成年的巨龍,想從它們的嘴裡逃生並不容易。它們貪婪又強大,不願與任何人分享寶藏,也不允許任何人帶走一枚金幣。」

  「就像坎庫斯,即使只是路過它的巢穴,也會遭受它的攻擊。」密林的精靈只是出來采藥,卻被巨龍當作了點心。

  萊戈拉斯:「傳說巨龍從火焰中誕生,自出生起就會說話、飛翔、與黑暗為伍。」他看向幼龍等投喂的嘴,忽而一笑,「或許傳說有偏差。」

  眼前的幼龍與傳說中描述的幼龍完全不一樣,它沒有翅膀、不會說話、無法噴火,身邊也沒有成年巨龍看護,身上還帶著傷。

  它就像一只被拋棄的「異種」,被放逐於此,自生自滅。

  遠處,精靈同伴在呼喚他回去。

  萊戈拉斯不便多留,他加快了動作,替她將龍肉一塊塊切好,提醒道:「坎庫斯死了,渡鴉會將消息傳遍山脈。矮人和人類戰火將起,如果你想保全自己,就不要進入龍穴。」

  「萊戈拉斯!」瑟蘭迪爾喚道。

  他不願獨子與「龍」走得太近,因為龍像征的力量和財富往往意味著巨大的麻煩。

  萊戈拉斯不再忤逆父親,他起身:「我要離開了,阿薩……」他本想喚幼龍的名字,可地上的文字已被揩去大半,他無法再窺見全貌。

  但他很會說話:「先再見了,未來的巨龍。」

  又補了一句,「你……能正常行走嗎?找個地方躲起來。」

  阿薩思敷衍地點頭,繼續認真地干飯。

  萊戈拉斯最後看了「幼龍」一眼,見它傷得雖慘但腿腳沒斷,想來離開不是問題。之後,他轉身離去,幾個起落回到了族人身邊。

  他身姿輕盈,動作利落簡潔,看上去頗有自保能力,想來遇到危險時不太容易死。

  阿薩思收回目光,看來新隊友與雷普利相似,是在戰鬥中能幫上忙的類型。

  挺不錯,她很滿意。

  少頃,精靈騎馬離去,身上的草木清香很快隨風而散。

  阿薩思後知後覺地想起,那群「人類」的耳朵似乎是尖尖的……但她沒有懷疑他們的品種,在短暫的停頓過後,她再度埋首肉堆,拼命地吃。

  林木搖曳,方圓寂靜。阿薩思直覺寄生體已被吸收殆盡,而她的蛻皮期即將到來。

  待四周安靜下來,再無外人干擾,阿薩思這才有心思觀察死去的野獸長什麼樣子。

  毫無疑問,這是一頭她迄今為止見過的最大巨獸。

  它雖被截成兩段,但體型依舊宏偉,有著厚實的金鱗,龐大的蝠翼,以及猙獰的龍頭。它的豎瞳致死沒有閉上,光是看著就令人發怵,升不起反抗的念頭。可她卻渾不在意,一心啃食它的血肉。

  這就是巨龍嗎?

  它大抵有450英尺長,約2萬噸重,是她吃上一年也吃不完的肉山。

  它若是還活著,就是當之無愧的陸地霸主。或許,天空也是它制霸的領域,畢竟它長著一對令她艷羨的翅膀。

  據她目測,它的翼展可達幾百英尺,為了托起它沉重的身體,翅膀的每一次扇動都將掀起風暴,摧折大量樹木。

  如果她不幸遇上它,肯定只有跑的份,還不一定能脫身。幸運的是它已經死透,左右都要爛在土裡,還不如化作她的養料,推動她的進化……

  「吼!」

  吃著吃著,阿薩思痛苦地低呼一聲,停止了進食。

  不知巨龍的肉中蘊含著什麼東西,她只覺得胃袋脹了起來,渾身似火在燒,從骨到皮升起了源源不斷的熱量。

  所剩無幾的銀鱗開始脫落,舊皮自軀殼上崩裂,缺失血肉的部位忽然抽出了肉芽,連帶著她的眼睛浮上了一層蒼白的翳……

  龍肉引起的反應很大,蛻皮期是說來就來,完全沒給她尋找隱蔽之處的時間。

  她需要水源,需要降溫,更需要一處安全、不被打擾的地方。

  阿薩思四下張望,正想分辨湖泊的方位在哪,可呼吸卻被血腥味灌滿,嗅不到水氣。無法,想找個湖已經來不及了,只能就地取材。

  她不得不滾進巨龍的血泊之中,汲取水分降溫,誰知龍血詭異,一沾上她同樣在滲血的傷口便往她身上爬,像是一張富有生命的蜘蛛網,一層層地將她裹縛。

  體內的血液似乎沸騰起來,糾纏著異形基因的陰冷,扭成一股冷熱同源的氣,往她的四肢百骸鑽入,又從她的口鼻呼出。

  意識逐漸模糊起來……阿薩思明白,這場進化注定漫長,大概會在她沉睡時進行。

  恍惚中,她似乎看對死去的巨龍正「注視」著她,它露出獰笑,化作一個巨大的龍形暗影自血泊中游過,然後順著血網的紋路緩慢爬升,融入她的血肉之中。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在入睡的前一刻,她看到自己的口鼻噴出了煙霧和火星,像是把體內的雜質排了出去,她的身心感到一陣輕松。

  困啊,該睡了……

  阿薩思沉沉睡去,殊不知在她松弛的那一秒,巨龍血肉似有靈性地蔓延、張開,纏縛在她身上,把她裹成了一個肉繭。

  當滿月升起,繭上長出了一片片龍鱗,灑落在地上的龍血突然燃燒起來。像是一場祭祀,又像是幼龍的孵化,烈焰上炙烤著龍蛋,注定有全新的生命誕生。

  *

  渡鴉高飛,將坎庫斯的死訊傳到孤山。

  夕陽陷落,矮人扛著斧頭、織成大軍往北方山脈挺進,他們對巨龍的寶藏勢在必得。

  黃金巨龍坎庫斯,是一頭從第二紀元活到第三紀元的魔龍,年齡極大,實力很強,能噴吐岩漿與烈火,能扇動風暴與海嘯,也能喚來黑暗與死亡。

  在過去的數千年中,它與大魔王魔苟斯一樣像征著「恐怖」本身,但比起「恐怖」,坎庫斯更代表貪婪與黃金,相傳它占據了北方山脈中最大的金礦為巢穴,裡面的金子數不勝數,早堆成了一個「大湖」。

  坎庫斯喜歡枕著黃金睡覺,更喜歡將之融化成金水,沐浴其中。相傳它的龍鱗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黃金,只要得到一片就能吃喝不愁。

  「黃金屬於孤山!屬於橡木盾!屬於矮人!」

  矮人高唱歌謠,不知低調為何物,贊頌著他們的領地、王室和族群,大隊蜿蜒著朝北方山脈而去。

  他們是聽說坎庫斯之死與精靈有關,按規矩,精靈對龍穴有著第一支配權。

  可矮人與精靈關系不佳,視彼此為對手,因此他們了解精靈,尤其了解如今的精靈王·瑟蘭迪爾——這位密林的「尖耳小公主」絕不會占據龍穴,與矮人、人類作戰,他的心不夠狠,不會下達讓永生的精靈為了寶藏去送死的命令。

  所以,矮人的競爭者只有人類!

  「寶藏、寶藏,來到孤山!」他們覺得勝券在握,歌聲愈發高亢。

  山風卷著歌聲送入密林,精靈的城堡雅致幽靜,與山脈樹木融為一體,有著同綠葉藤曼一樣的色澤,似能與大自然同步呼吸。

  暮色湧來,光線薄弱。萊戈拉斯站在樹冠上望向遙遠的北方,直到陶瑞爾吹響集結的號角,他才從樹冠平穩蕩下,與一眾精靈集合,再往城堡走去。

  他似乎有些心事,一路上顯得沉默,沒有與別人做過多的交流。

  陶瑞爾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作為隊長和友人,她難免要問上一句:「萊戈拉斯,你在想什麼?」今天一整天都在走神,他的靈魂似乎飛到了阿門洲。

  萊戈拉斯:「沒什麼,只是……」

  「只是什麼?」

  萊戈拉斯:「矮人去了北方山脈,那頭幼龍……還能活下來嗎?」

  他知道巨龍本性凶惡,幼龍也是如此,精靈與龍的交集應該點到即止,不能再有牽扯。可不知為何,大抵有了「救了父親」這層緣故,他終是希望那頭龍能活下來。

  陶瑞爾:「預言說,巨龍會消失,精靈會離開,中土將歸於人類。」

  如此,無論幼龍活與不活,終會應上「消失」的命運。

  萊戈拉斯:「巨龍會消失……它們會如何消失?」他無法想像,那麼強大的魔法生物究竟要如何才能被殺死?坎庫斯的死只能算意外,總不可能每一頭巨龍都會死於意外,「中土還剩幾頭巨龍?」

  陶瑞爾:「大概兩到三頭吧?除了四處作惡的坎庫斯引人注目,其余的巨龍已經數百年沒有現身了。」

  她又問:「你在意巨龍是因為你的父親嗎?」

  萊戈拉斯點頭,復又搖頭:「他拒絕了我想在密林養龍的提議。」

  陶瑞爾一噎,什麼養龍,養什麼龍?你說要在哪裡養龍?

  萊戈拉斯的想法很直接:「那頭龍救了他,我們把它帶回密林養傷,幫它避開最易死亡的時期,等它傷好了再讓它離開,不應該嗎?」

  這樣也算扯平了,精靈與龍互不相欠,可父親直截了當的拒絕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總讓他覺得精靈欠了龍什麼。

  陶瑞爾:「你打算拿什麼養龍?水果還是蔬菜?」她語重心長地提醒道,「密林養不起龍。」

  萊戈拉斯:……


第77章

  阿薩思做了一個夢。

  或是基因溯源,或是靈魂覺醒,這一次,她在夢裡清醒得要命。

  她夢見了一個人,熟人,是二十來歲的吳博士。

  他還很年輕,面上帶笑、眼底有光,表情雖不如後期內斂,性格卻也沉穩有度、初露鋒芒。

  彼時,他坐在實驗室中,助手為他挽起袖子,扎針采血。隨著血袋的充盈,兩人的對話也傳入她的耳中,不多,卻意有所指。

  「亨利,你多次采血到底是為了什麼?」

  「為了留下些什麼,也為了重現些什麼。」吳博士笑道,「人類的一生太短暫了,但基因的遺傳很漫長。」

  「相信我,基因會記得。」

  培養皿、手術刀、熒光燈,實驗室的布置一如她記憶中的單調,她掃一眼就知道那些工具有什麼用。

  只除了一樣……

  吳博士手邊放了一卷泛黃的手稿資料,看上去有一定年代了,紙張磨損得有點嚴重,與整個實驗室的科技格調很不匹配,尤其是手稿上的方塊漢字——阿賴耶識。

  怎麼看都是一種與吳博士完全不相襯的東西。

  她凝神看去,就見手稿上留有劃痕:「靈魂會把累世的記憶放在阿賴耶識中,唯有機緣湊巧才能將過往想起。」

  下方是吳博士給的批注:「基因貯存遺傳信息,基因記錄歷史片段……阿賴耶識即基因溯源,存疑,待定。」又在一邊寫下,「基因會記得。」

  接著畫面一轉,依然是熟悉的實驗室、熟悉的血袋。只是這一次,泛黃的手稿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張彩印的圖片。

  她看到,圖片有鹿、蛇、虎、牛、鷹等,以及被單獨截取出來的部位——鹿角、蛇鱗、魚尾、鷹爪、虎掌。

  吳博士摩挲著紙張,對助手說道:「我一直覺得,龍是通過基因編輯技術造就的產物。」

  「龍?」助手拔出針頭,止血,「那種會噴火的大蜥蜴?」

  吳博士一笑:「不,是我故鄉的龍,一種神話傳說中的生物。」他注視著圖片,「我從小為這種生物著迷,多方求證它的存在,最終走上了基因遺傳學這條路。」

  「可能世界上真的有命運,而我為它而來,讓它重現。」

  助手:「讓神話成真嗎?」他笑了,「博士,我沒想到你是個浪漫的人。」

  吳博士知道他聽不懂,笑得有些意味深長:「浪漫的不是我,而是我的祖先。我聽過無數的創世神話,可只有故土的故事被我一直記著。」

  「它很有趣……」

  「名為盤古的創世神倒下了,他的左眼化作太陽,右眼化作月亮,肌肉變成土壤,骨骼變成山脈,而血液成了河流。」

  吳博士倚靠在沙發中,深陷於自己的思維裡:「他化作了萬物,萬物都是他。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萬物都帶著他的基因。」

  「就像龍一樣,我總能在萬物中看到祂的影子,拼湊出祂的樣子。那麼,如果我把萬物的基因拼湊起來,是否能復現遠古的傳說呢?」

  吳博士:「我在想,也打算做。」

  她看到,圖片一張張拼湊起來,合成了龍的形態。吳博士把它壓在資料的最底部,像是壓著一個塵封的夢,之後,他毫不猶豫地踏上了「法外狂徒」的道路。

  他說:「基因會記得。」

  他沒說錯,基因確實會記得。所以,他才能復刻出滅絕的生物,一步步達成自己的計劃。

  吳博士走上了基因學的巔峰,可他突破後又陷入了囹圄,因為他發現每一只實驗體都有基因病,這像是一種進化的詛咒,詛咒他不得用基因編輯創造出顛覆自然的物種。

  她常聽吳博士說起:「還差了點什麼,到底是差了什麼呢?」

  也是在這時,她察覺實驗室的天花板不見了,而吳博士對此一無所知。

  她仰頭,就見一頭遮天蔽日的黃金巨龍投下濃重的陰影,它的陰影覆蓋了她、吳博士和整個實驗室,像是一座大山壓下,將一切有實之物都壓成了齏粉。

  實驗室潰敗了,吳博士消失了,她的夢境劇烈的顫抖起來,這頭黃金巨龍像是意識的入侵者,活在她的基因裡。

  它大笑,衝著她噴出烈火,吼聲如雷:「差了什麼?差在了靈魂和能量!」

  「凡人也想造就非凡的生命,做夢!」

  巨龍撲了下來,張嘴吞噬了她。可不知為何,她的心中沒有絲毫害怕,只有一種融為一體、打開閥門的喜悅。

  她張開嘴,從巨龍的內部開始啃食它的「身體」,一點點蠶食,一寸寸吞噬,所有的步驟都是那麼水到渠成、順其自然。

  只除了被她吃掉的巨龍。

  它發出憤怒的咆哮,大聲質問她是個什麼東西,為什麼能吞噬無形的物體……她怎麼知道呢?進食只是生物的本能,進化更是求生的需求。

  她不過是想活下去而已。

  意識中燃起了大火,巨龍的基因融入她的體內。而現實中,北方山脈的大火越燒越旺,卻沒有波及一望無際的林海。

  它像是擁有自我意識,只以死去巨龍的屍體為燃料,將它的血肉、骨骼和油脂全部焚毀,去孕育一枚全新的龍蛋。

  高溫之中,灰燼飛舞。巨龍的屍體成為了龍蛋的養料,而巨龍的鱗片散落一地,仍散發著黃金的光輝。

  烈火足足燒了七天才止息,而矮人的軍隊在第七日的夜間抵達此地,來到了這枚巨大的龍蛋面前。

  火焰的余熱中,它散發著溫和的光,像個不傷眼的太陽。握著戰斧的矮人將之包圍,後又面面相覷,一時拿不准該怎麼辦。

  「龍蛋?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所以是上一頭巨龍的孩子嗎?」矮人的思維很跳脫,但本性不算壞,「先說好,我不殺寶寶,幼龍也不行。」

  矮人一向話糙理不糙:「可能不需要你動手,我看這個蛋已經烤熟了。」他砸吧了兩下嘴,「我想嘗嘗龍蛋是什麼味道,話說你們誰帶了酒?」

  「不帶回去嗎?獻給王。」

  「那是龍!坎庫斯的種!矮人在它的食譜上,你知道坎庫斯兩百年來吃了多少矮人嗎?」

  「不知道,兩百年前我還沒出生。」發出耿直的聲音。

  矮人是維拉(神靈)之一·阿萊的子女,是繼至高神·伊露維塔的首生子女(精靈)醒來後蘇醒的種族之一。

  他們驍勇好戰、重情重義,擁有著強大的鍛造技術。但同時,他們熱衷黃金、喜愛寶石,性格魯莽又貪婪。

  來到北方山脈,他們只想將坎庫斯的屍體和龍穴一網打盡,全部送入孤山的寶庫,成為山丘之子的藏品。

  為了提高效率,矮人大軍分成兩支行動,一支前往龍穴,一支尋找龍屍,他們決定在最短的時間內運走財寶,讓後來的人類一無所獲。

  可進入森林的矮人沒想到,等待他們的不是龐大龍屍,而是一顆巨大的龍蛋。即使矮人的壽命長達三百年,可巨龍的歷史顯然更久遠,因此,他們無法決定該怎麼對待一顆龍蛋,是帶回去,還是就地銷毀?

  「毀了吧,巨龍終會與黑暗為伍。」

  「放任它長大,死的就是我們矮人!」

  「灰燼裡的閃光是黃金嗎?坎庫斯的鱗片果然是金子做的。」

  為了龍鱗,矮人們手持戰斧上前,呈包圍狀向龍蛋聚攏。殊不知,龍蛋對陌生又危險的氣息十分敏感,它突然顫動了起來,發光的殼子上裂開一條縫。

  「哢嚓!」

  細碎的蛋殼落下,矮人猛地止住了腳步。他們驚疑不定地注視著龍蛋,就見裡頭有什麼尖銳的東西在扒著殼,咯吱、咯吱,把殼一塊塊拔下。

  龍蛋上的縫隙變大了,矮人擒起了火把,靠得更近了些。

  忽然,一只漂亮又駭人的黃金豎瞳湊到了窟窿上,在他們打量它的同時,它也在打量他們。

  矮人發出「謔」的驚叫,屬實被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死要面子的他們不禁嚷嚷著靠近,一副「我絕對沒有被你嚇到」的樣子。

  「黃金豎瞳,是坎庫斯,它復活了?」

  「坎庫斯已經死了,死了怎麼復活?」

  「坎庫斯是格勞龍的後代,擁有強大的魔法,所以能輕松捕殺精靈,萬一它會復活呢?」

  巨龍終歸是黑暗造物,也遲早會回歸於黑暗的懷抱,它與矮人、精靈都是敵對的關系。

  因此,無論眼前的龍蛋多麼無害,剛破殼的幼龍多麼弱小,他們都不該心慈手軟,應該一擁而上將幼龍殺死,免得孤山的後代受難。

  然而,殺氣具有刺激性,而生物總有求生欲——

  大抵是矮人靠得太近了,這個距離讓幼龍感到不舒服,龍蛋在短暫的沉寂過後,猛地從內部爆開,像是受到了重擊。

  下一秒,龍蛋堅硬的殼裂開大縫,伴著沉重的碎片炸開,裡頭的生物驟然展現在眾人面前。

  矮人看傻了,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龍。

  灰燼之中,一頭漂亮的銀白色幼龍昂起了頭。它有著白銀鱗甲,泛著月光的柔和;有著黃金豎瞳,透著掠食者的寒芒。

  說是「幼」,但其實它十分龐大。矮人仰頭望去,就見它有著粗壯結實的四肢,銳利如刀的長甲,覆蓋龍刺的蠍形長尾,以及——

  額頭上的一對鹿形長角,脊背上的一對新生蝠翼。

  它一身線條流暢,姿態戒備又優雅,看上去根本不像是黑暗生物,反而莫名帶有一種維拉的神聖感,讓人感到親和卻並不敢貿然接近。

  原因無他,新生的幼龍身上帶著血與火的氣息,而這,是大多數巨龍身上慣有的味道。並且,它的模樣與他們所知的龍不太一樣。

  矮人:「它的前肢和翅膀並不相連,幼龍長這樣?」

  「不要問我,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龍破殼。」

  「它的尾巴尖像一根矛,身上還有龍刺……它的前肢粗壯,握力一定很強,別被它抓住吃了。」

  矮人們嚴陣以待,不料幼龍對他們毫無興趣。

  阿薩思沒有輕舉妄動,只是安靜地伏在灰燼裡,仔細感知著身體的變化。

  她知道,原始的積累已經達成了質變,她等來了一個基因蛻變的機會,讓自己徹底進化成不同以往的物種。

  她依舊擁有強大的身軀和物理力量,她依舊能夠在水中呼吸、在森林奔跑,但同時她也達成了一直以來的心願——收獲一對翅膀。

  托黃金巨龍的福,她有了一對翅膀。

  新生的、不太熟悉的銀白蝠翼,像是沒有重量地長在身上。收斂時可遮蓋身體,張開時能乘風而起。

  她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起身,展翼。

  翅膀生疏地張開,緩慢地扇動,在灰燼與狂風的亂舞中,她第一次起飛,離地數米。


第78章

  第一次使用翅膀,阿薩思飛了起來,但沒能真正飛起來。

  不同於一出生就擁有翅膀的物種,她天生是陸地動物,基因決定了她適合在森林裡奔跑,而不是對天空充滿向往。

  因此,翅膀之於她是一對極為陌生的器官,它們雖然長在她身上,但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在勉強將她拉高幾米、簡單地讓她體驗到「飛」的感覺後,它們就失去了控制,並不按她的意志運行。

  就像人類幼崽無法馴服自己的手腳,「幼龍」阿薩思也沒法駕馭「野生」的翅膀。

  她重重摔回原地,掀起灰燼重重。漫天的煙霧滾滾彌散,朝矮人劈頭蓋臉地撲去,把他們整得夠嗆,也化作了一個個積灰的「矮石墩」。

  他們紛紛咳嗽,胡亂揮舞著戰斧退散,清出了好大一片空地。大抵是他們退到了「警戒線」之外,阿薩思這才將注意力從翅膀上拉回,挪出些許關注他們。

  一開始,她以為他們是人。

  按她與人的體型對比,「人類」變小了,那一定是她變得更大了,這無疑是個好消息。

  可現在,她發現他們似人非人,或者說,不像純粹的、常見的人。

  她評估獵物的眼光不會出現偏差,按人與樹的高度對比看,他們委實矮小了些,而且矮小的不是一個,是一群。

  當某種生物特征以「群」的規模出現,就意味著這是一個全新的物種,不該被死板地歸結為人類中的「侏儒」。

  並且,他們的肌肉練度比人類的結實太多,簡言之就是「肉韌、勁道」,這不像是人類練個十幾年就能達到的水准,起碼得幾十年打底。

  可人類練幾十年的肌肉……現實麼?他們不該垂垂老矣、頭發花白,即將入土麼?

  而這群「矮石墩」聞上去很年輕,有幾十年歲月沉積的敦厚感,卻沒有一只腳跨入墓土的腐朽感。是以,他們應該不是人類。

  只一個打量,阿薩思就摸出了矮人的半數老底,而矮人依舊對她一無所知。他們把刻板印像中的巨龍套在她身上,說著一連串讓她三觀震動的話。

  「原來巨龍不是一出生就會飛啊,可流傳下來的詩歌說它們天生會飛……難道詩歌是胡編的?」

  「聽著巨龍,回答都林子孫的問題,你叫什麼名字?」

  「不說話是看不起我們嗎?」

  「它是不是不會說話?」

  「不可能,巨龍都會說話,一出生就會!從第一紀元流傳下來的史詩就是這麼記錄的,難道史詩也是胡編的?」

  這是第二次,阿薩思從別人嘴裡得知「龍會說話」的信息。

  這群矮石墩雖然聒噪魯莽,但心直口快,不像是有一肚子壞水的人。看他們的表情,似乎「龍不會說話」才是反常的事。

  反常……

  阿薩思看向身後的翅膀,又看向一群不含惡意的矮石墩,大抵是被鬼迷了心竅,她抱著嘗試的心態開了口,打算說出自己的名字。

  氣從腹中起,音自喉間發。舌頭一滾,她從嘴裡吐出了一個煙圈,以及一聲莫名其妙的低吼:「昂嗚!」

  阿薩思:……

  矮人:……

  她與矮石墩面面相覷,反應極快地閉上嘴,再不發聲。而矮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不多時,他們發出了不可置信的聲音。

  「這頭巨龍不會說話?」

  「行了老弟,我兒子剛出生也不會說話,它也才剛出生。」

  「詩歌真是胡編的……」巨龍得重開一頁從頭記載了。

  「它長得也不像巨龍。」有矮人提議,「要不帶回孤山吧?不是說密林的『尖耳小公主』喜歡銀白色的寶石嗎?它看上去很像,不如把它賣給精靈,我們賺一筆!」

  只能說,矮人的耿直品性給她留下了一定的好印像,可他們實打實的貪婪也讓她心生不滿。

  她本來見他們沒有惡意,打算與他們混一段時間探聽些消息,好對新世界做個大致了解。可當他們把主意打到她頭上,想拿她換錢——這跟她遇到的搞事公司有什麼區別?

  阿薩思暫不打算與他們產生交集,也不打算與他們發生衝突,她必須找個安全的地方熟悉全新的身體,也得抓緊時間掌握飛行的能力。

  有翅膀卻不會飛,這不是浪費重要器官嗎?

  她朝墜毀的飛船、散落的龍鱗看了一眼,沒有留戀,直接起身離開。她知道他們所求,也記住了他們的氣味,姑且讓他們替她保留這些,等她熟悉了身體,再來一樣樣討回。

  阿薩思沒有飛,只是收起翅膀、甩著長尾,一腳跨過矮人的頭頂離開,速度不緊不慢。

  矮人猶豫著要不要揮動斧子,這畢竟是「黑暗生物」。可不知為何,當那根可怕的長尾晃過他們的頭頂,他們本能地打消了念頭。

  總覺得,這根尾巴可以把他們全部串起來……

  矮人不懂「異形基因」的恐怖,可直覺讓他們避開死亡威脅。就這樣,他們目送阿薩思沒入森林,好一會兒過後,他們才想起拾取龍鱗。

  除了龍鱗還有意外的收獲,崩裂的龍蛋很堅硬,或許能鍛造成武器。

  不過,矮人的重點還是偏了。

  「它為什麼不跟我們搶金子?不是說巨龍天生喜歡金子嗎?它不搶,我總覺得這金子不值錢。」

  「巨龍還天生喜歡吃矮人呢,它也沒吃,是我們不值得吃嗎?」

  「關於巨龍的詩歌還是重寫一遍吧。」祖宗誤我。

  *

  風送來了戰火的味道,人血的氣息在空氣中湧動。

  北方山脈陷入了戰爭的喧囂,阿薩思沒有回頭,徑自走出了森林,沿河道游向遠方,沒入另一片森林之中。

  她殺死了一頭棕熊,占領了它的洞穴,也繼承了它的領地。

  不得不說,熊是一種極其聰明的生物,活動的地方有山有水,還有豐富的食物資源。比如魚和鹿,比如蜂巢野蜜……

  阿薩思暫時安定下來,在人類與矮人戰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她正在臨湖自照,確認自己的變化以及規劃鍛煉的方向。

  她看向湖中的倒影,只一眼,她就明白了「異形基因」所帶來的變態發育有多麼離譜。

  它似乎根治了基因編輯所攜帶的基因病風險,專挑基因的長處吸納,把她推上了一條「吃啥長啥」的路,足以讓她安全進化。

  譬如,巨龍有角,是羊角的形狀,她汲取巨龍的基因後頭上也長出了一對角,雖不知為何是鹿角的形狀,可它的每根「樹杈」都非常尖銳,頗有異形外骨骼的金屬感。

  譬如,異形四肢修長,非人又冰冷,行動速度快。她吸收了異形後,四肢也變得修長有力,龍刺與長尾幾乎是按著異形的模板長,而鱗片進一步加厚,已是龍鱗的形狀。

  她可以肯定,如果用她現在的龍鱗去接觸異形的酸血,吃不了兜著走的只會是異形。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她還是挨了異形的打,並記了仇。

  不過挨打不是沒好處,要是沒有抱臉蟲陰差陽錯的寄生,她不一定能獲得一雙翅膀,也不一定能獲得——「不用呼吸」的能力。

  她不確定這個能力是來自異形還是巨龍,但無所謂,只要底牌變多,她的存活率便越來越大,或許某天這能力用得上。然而眼下,還是學會飛行比較重要。

  可到底該怎麼飛呢?

  阿薩思嘆了口氣,摸摸翅膀。

  她本想觀察鳥類,向它們學習飛行的技巧,可鳥類警覺,往往她還來不及靠近,一樹林的鳥便全部飛走了。

  無奈,她只能自己學。要是學不會,拖著翅膀的她就是一只走地雞,它們不僅無法帶她飛翔,還會成為她穿梭樹林的累贅。

  真要命,翼龍是怎麼飛的來著?

  無人指導,她只好從「脫離地面」學起。感知翅膀,張開蝠翼,上下扇動,加快頻率,穩住!

  阿薩思離地而起,翅膀掀起狂風,將周遭的樹木吹得東倒西歪。就在它們即將被連根拔起之前,她終於升到了比樹高的位置,之後——

  她木著一張龍臉越升越高,不知道該怎麼下降。

  說實話,陸地生物或多或少會有些恐高,阿薩思也是一樣。可她到底與巨狼·拉爾夫發生過山谷追逐戰,在她有膽子躍下懸崖的那一刻,她就注定不怕摔。

  左右她會滑翔,她皮厚肉糙,她筋骨剛硬,有強大的生命力墊底,她何必畏首畏尾呢?

  阿薩思非常勇地往前飛去,又冷不丁地發現自己升到了數千米的高空。有一說一,能戰勝幾百米的恐高並不意味著能克服幾千米的恐高,阿薩思的心態顯然還沒准備好。

  於是,她再一次體會到了失控的自由落體,不同的是,這次她有了翅膀。

  她忽然記起了被困在飛船中的雄心壯志,她想過,無論如何她都得有一對翅膀,沒有就安一對,她再也不想陷入被動去死的境地。

  如今,克服恐懼的機會來了,就在當下。

  阿薩思努力地調整身體,結束了高空的死亡旋轉,並在強勁的下墜狂風中張開了翅膀。

  她的體重真沒白長,每一塊肌肉的力量俱在此刻爆發,她發狠地與引力搏鬥、與自然起舞,在下墜與平衡的拉鋸戰中,她於落地的前五秒成功飛起,幾乎是擦著下方的岩石掠過,避開了死神的鐮刀。

  極致的速度,強悍的力量,呼嘯的風暴……阿薩思興奮地「昂」了一聲,首次體驗到飛翔的爽快,不禁再次拉升距離、提高速度。

  很不幸,沒把握好平衡的她一頭撞進了山頭,撞得泥土飛濺、樹木傾倒,也撞得頭暈目眩、一頭是血。

  阿薩思渾身劇痛,無力地在廢墟中躺了許久才緩過神,低低地痛呼幾聲。

  她拼著頭暈檢查身體,很快,她意外地發現骨頭沒斷、內髒無損,只是受了點皮肉傷。換句話說,她已經進化得比大山還要堅硬,不必再畏懼摔死了?

  不,還是得怕,「僥幸」的後果一般很慘,她不能大意。

  阿薩思晃了晃頭撐起身體,有殷紅泛金的龍血從額頭流下,「啪嗒」幾聲落在了斷裂的樹木上。

  緊接著,阿薩思看到樹木升起了一陣白煙,落了龍血的位置正在飛速凹陷,還燃起了烈火。這種如異形酸血又如岩漿灼燒的特質看得她一愣,她不禁低下頭去觀察,卻不料木頭上的火燒了起來。

  它迎風亂舞,它肆意生長,它即將燒毀整片森林!

  阿薩思不語,像是為了測試,她在火漸漸變大的時候抬起身軀,一把將火蓋滅了下去。

  也是這個舉動,讓她發現了自己不怕烈火的特質。不僅如此,高溫還會給她一種「進入舒適區」的感覺,或許她該找一座火山試試溫度。

  她如是想。


第79章

  守著一座森林,阿薩思開始了無數次起飛、間接性墜落的日常。

  從遲鈍到靈敏,從僵硬到適應,從生疏到熟練。

  她很清楚,想要掌握一門技術的前提是通過大量的練習、持續不斷的使用和經驗教訓的積累。

  為此,她暫停了奔跑與潛泳的鍛煉,一心專注於飛行的實踐。

  她暫時「忘記」了身為恐龍的事實,只當自己是一只剛破殼的雛鳥,如何起躍、浮空、振翅、抓握,她一點點起步,跟著不同的鳥學。

  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阿薩思學習鳥、追逐鳥、捕捉鳥。

  她幾乎不再進食別的獵物,只以各種鳥類為食,企圖利用飢餓逼迫自己成長。可她錯了,達成質變後的身體不易飢餓,對血肉的需求少,對能量的渴望多。

  往往一天日照、一場風暴、一次雷擊,以及「第二視角」中亂舞的輻射直擊身體,就足以填補所需。生物的血肉反而成了調味品,能幫她解饞,卻無法飽腹。

  不過,解饞即可。

  她習慣了血肉的滋味,不吃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鳥類羽毛太多,扒得費勁,但味道不錯。它們與翼龍一樣骨硬肉少,可吃的量多了,阿薩思慢慢了解了鳥的構造,也找到了它們飛得又穩又快的原因——

  簡言之,就是把翅膀當爪子用,爪子能做的事,讓翅膀也試試。用得多了,翅膀就會變得結實又輕盈,而不是像她現階段的一樣松散又笨重。

  沒辦法,她有30噸重,翅膀不行就飛不動了。往後她的體型只會更大,難道每一次進化過後都得重新學一遍飛嗎?

  呵,對手可不會給她時間,她得把「飛」刻進骨子裡。

  為了達成「輕」的目標,阿薩思每一天有大半時間呆在天上,不曾落地。但沒多久,她又會因為追捕鳥類而砸進地裡。

  反復的失敗、持續的受傷,阿薩思終於學會了貼地飛行、乘風滯空的本事。

  可鳥類的飛行天賦太強大,遠非持續練習能超越,時至今日,她依然無法活捉飛行中的鷹和隼,一直處於被它們遛的狀態。

  好在她會模仿,在與它們的追擊戰中,她逐漸學會了鷹和隼的飛行習慣、狩獵手法。

  末了,「便宜徒弟」抓到了「倒霉師父」。

  待飛行能力進一步加強後,阿薩思恢復了以往的食譜。

  某日,她狩獵岩地山羊時突然開竅,莫名明白了擁有制空權的可怕。

  彼時,羊群在山地狂奔,拼盡全力衝向森林,只為躲避掠食者的追殺。可無論它們怎麼奔跑、如何調轉方向、不斷分流隊形,也依然逃不過高空俯視的眼睛。

  對阿薩思來說,山羊跑出幾百米和幾千米都沒有差別,它們依舊在地上,仍存於版圖中,根本沒逃出她的狩獵範圍。

  她只消一個轉身,調整角度向下俯衝,就沒有獵物能逃過她的追捕。尤其是當她一爪抓住獵物,將它帶上高空往下丟時,即使是強大的掠食者,在遇上她後也毫無反抗之力。

  由此,她懂得了飛行不單單是一項能力,也絕不是比速度、走直線、縮短前進時間的所謂捷徑。

  它更多的是一種霸權,是天空單位對陸地生物的降維打擊。

  只要她想,她完全能肆意攻擊、毀滅一切,於她不過是事後拍拍翅膀飛走,換個地方狩獵,可對於陸地生物來說卻是致命打擊,或會生靈塗炭。

  這麼一想,被飛船創死的巨龍還真是一種恐怖的生物……

  大噸位、有戰力、會飛行,可大概是它死得太窩囊了,給了阿薩思揮之不去的「脆皮」感,讓她沒把巨龍的戰力放在心上。

  但當她逐漸成為巨龍,理解了巨龍的強勢,她才真正領悟到——坎庫斯死得是真憋屈!難怪死不瞑目,換她也一樣!

  試想,天空之下皆是大地與海洋,天空無限延展、包羅萬像,任何人事物都逃不過天空的包圍,只要坎庫斯是天空之王,它就是絕對的霸主,誰也殺不死它。

  但它被砸死了。

  死在了它最得意的時候。

  阿薩思:……

  她最大的優點就是善於從別人的悲劇裡吸取教訓。

  有了坎庫斯這個前車之鑒,阿薩思可不想成為後事之師。因此,她並沒有因為成為「海陸空三棲王者」而驕傲自滿,反而更謹慎地躲藏起來,抹去了所有痕跡。

  她記得「命定之人」的提醒,也記得「矮石墩」的戒備,要是沒猜錯,類似坎庫斯一樣的巨龍十分可怕,就連幼龍也能讓他們提高警惕。

  他們或許會因為一時糊塗而放了她,卻不會與她長久地和平共處。

  為了防止下一個掠食者的長成,所有被巨龍欺壓過又有能力獵龍的族群都會聯合起來,為消滅巨龍而出力。

  很不幸,她是下一頭巨龍。

  而關於她是巨龍的消息多半已經傳出,既如此,一個固定的棲息地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她離開了森林。

  *

  矮人與人類的戰爭持續了兩個月,以矮人的勝利告終。

  龍穴的寶藏被矮人分批運回孤山,而龍鱗與龍蛋則被送往地下國度鍛造。他們進入了被坎庫斯占領的山脈,找到了一整片「湖」的金子。

  矮人們興奮地在金子中翻滾,再圈地開鑿,把所有黃金送進矮人的庫藏。

  他們與人類保持著同樣的觀念,認為黃金增多像征著實力和國力的增強。大抵是覺得超越了精靈一大截,心裡藏不住事的矮人立刻秀到了精靈面前,他們本以為會收獲精靈的羨慕,結果被潑了一盆冷水。

  無法,精靈是永生的物種,他們活得太久,實在不理解矮人對物欲的執著。

  孤山之下長湖鎮,是人類聚居之地,也是多方貿易的場所。

  萊戈拉斯與精靈衛隊同行,帶來了密林的果蔬和草藥,與人類交換布匹、種子和罕見的木頭。

  以物換物的交易進行得很順利,精靈不常來、不逗留,交易一結束便准備折返,不料在這時遇到了凱旋而歸的矮人,他們來喝酒。

  一個照面,兩廂對視,三句話起,四方惱火。

  矮人:「你們精靈一定是沒有找到龍穴,才放棄了龍穴的財寶。不然,你只要看上一眼,就會想方設法地得到它。」

  萊戈拉斯:「得到它有什麼用?」

  矮人:「你居然問財寶有什麼用?哈哈哈,它將豐富矮人的庫藏,增加我們的實力,讓我們擁有最強大的兵力和武器!」

  萊戈拉斯:「能擋住巨龍嗎?」

  矮人一下失聲,後又粗聲粗氣道:「當然能!」

  萊戈拉斯:「一百年前我來到長湖鎮,那個矮人給了我同樣的回答。」

  陶瑞爾:「兩百年前我來到孤山,有個矮人也這麼說。」

  另一個年長的精靈:「三百年前我在河谷,一個矮人是同樣的說辭。」

  於是三百年過去了,巨龍坎庫斯最近才死,而矮人的牛吹了一代又一代。是以,財寶增多並沒有大用,只是讓矮人吹牛的聲音變得更響亮而已。

  離開前,萊戈拉斯給出提醒:「貪婪會招來巨龍。」

  孤山的黃金有坎庫斯的氣息,再一年年地積累下去,一定會引來下一頭巨龍。

  可矮人不信邪:「不會有巨龍了,坎庫斯留下的龍蛋孵出了一頭不愛黃金的銀色幼龍,山丘之子不會招來任何災禍。」

  「銀色幼龍?」萊戈拉斯承認這段話的信息量有點大,「坎庫斯的龍蛋?」

  預言說過,當最後的聯盟之戰結束,中土不會再有巨龍誕生,它將與黑暗一起消亡。可矮人卻告訴他幼龍的誕生……說起幼龍,他只能想到那一頭。

  眨眼兩個月,它還是遇上了矮人,那麼……

  萊戈拉斯:「你們對那頭幼龍做了什麼?」

  矮人:「能做什麼?我們還來不及把它抓起來賣給你們精靈,它就走了!」遺憾的語氣,「差點就能讓你們這群嘴上沒毛的精靈欠我們債了!」

  矮人想賺所有人的錢,就連死對頭兜裡的也不想放過,著實讓一群精靈無語。

  話不投機半句多,精靈離開了長湖鎮,矮人聚眾拼酒。

  而後者的酒量與嗓門成正比,越喝越嗨,他們扯著嗓子大喊詩歌是胡編的,巨龍有四條腿,對黃金沒有愛,因為他們親眼看到幼龍是怎麼出生的。

  *

  阿薩思找到了一座火山。

  活的,即將噴發,火山口濃煙滾滾,下方是翻滾的岩漿。

  她趴在火山口沐浴高溫,嗆了幾口濃煙、沾了幾滴熔岩,心生無限感慨,只覺得物是人非。

  猶記得努布拉島的火山全面噴發,她還是疲於奔命的恐龍之一,費了好大的勁才逃出生天。沒想到才過了幾年,她已經進化到不再畏懼火山的地步,如今還能趴在山口,思考著要不要跳進岩漿洗個澡?

  簡直離譜,偏偏她是離譜本譜。

  她試過了,新長的龍鱗能抵御岩漿的高溫,鱗片如此,她的身體強度應該也可以,畢竟她已經不怕烈火了。

  即使岩漿與烈火不同,她貿然飛下去存在被烤焦的可能,但不嘗試她心有不甘,難道她千裡迢迢地飛到火山是為了吃幾個煙圈?

  不嘗試怎麼淬煉筋骨?不置之死地又如何後生?

  她的經驗告訴她,跳下去,別猶豫。

  只能說極限運動做多了容易養成「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性格。阿薩思也是如此,她振翅飛上火山口,垂直往下降落,逐漸靠近沸騰的岩漿——

  牙一咬,心一橫,她收斂翅膀、囫圇遁入其中,毫無掙扎,放開感知賭上一把,任由幾千度的岩漿將她吞沒。

  下沉、下沉,熱能鑽進鱗片,沿著經脈升騰,奇怪的「飽腹感」升起,體內似乎有一股熱氣在囤積……

  阿薩思屏住了呼吸,越沉越深。

  不知過了多久,活火山慢慢變得平息,噴發的壓迫感越來越小,直至於無。

  山體之下,翻滾不息的岩漿之中,突然波瀾大起,阿薩思猛地仰頭甩起火紅的液體,在高溫環境裡發出一陣愉悅的叫喚聲。

  「昂!」清晰好聽,振動的能量滌蕩心靈。

  阿薩思沒想到,在繼雷暴、水壓、重力之後,她又克服了一樣自然偉力——岩漿!

  她曾在它的噴發中逃得多麼狼狽,如今就有多麼暢快。

  她像是走在一條征服自然、與之共存的路上,感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也是在這時,她真切地體會到自身的強大,明白自己不容易死了。

  只能說,巨龍的基因真是好使,幾乎給她填上了所有短板,比如飛行,比如身體強度。

  如無意外,她應該能活上許久,而被她吸納的基因將與她共存。

  可見,坎庫斯談不上白死,它死得物盡其用,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第80章

  平靜的生活只維持了三個月。

  待阿薩思飛離火山、前去尋找下一個落腳點時,看似安全的世界褪去了無害的面紗,將不可思議又格外猙獰的一面暴露在她的眼前。

  *

  飛了一整天,阿薩思只想找個歇息的地方。

  她穿越狹海、掠過高山、俯瞰荒野、跋涉大川,不知飛往何處,不知飛了多遠,只知這個世界大得離譜,她所見的不過冰山一角,未知的仍在冰山之下。

  約莫是飛偏了,她聞不著「矮石墩」的氣味,也找不到人類的痕跡。

  她本想故技重施,藏身於他們的聚居地,探聽一些消息。誰知他們的住處還挺難找,她飛了那麼久,居然沒看到半個人影。

  目之所及皆是荒山,阿薩思也不挑,隨意尋了一處山谷降落,准備對付一晚。

  她嗅到空氣的濕度變了,恐怖的暴風雨即將來臨。過往的經驗告訴她,傾盆大雨會衝下山石,大量泥沙會順坡而下,或會將山谷填平。

  她本該怕的,再換一處安全的臨時居所休息。

  可她好的不學,偏偏學會了人類的作死,當她感知到風暴的力量、雷電的淬煉和大地的滋養,她突然不想離開了。

  搏一搏,她想試試風暴帶來的「飽腹感」。

  結果,社會的毒打雖遲但到,就在她最得志的時候。

  當暴風雨無情降臨,正准備接受大自然洗禮的阿薩思見鬼地發現,她周圍的一座座荒山活了過來。

  是真的活了過來!它們拔地而起,拼湊出人形的軀干和四肢,吞噬著狂暴的自然力量,再興奮地互扔石頭、盡情打架。

  就像亞夏麻族的薩滿舞蹈,「石巨人」像是天地力量溝通的一種化身,向她展示著超自然的偉力,不僅擊碎了她的三觀,還突破了她的想像。

  這些……到底是什麼東西?

  她沒有感受到它們的生命,在風暴降臨前,它們就是荒山巨石,就是草木泥土,就是科學範疇中的非生物。可風暴一來,它們怎麼就變成生物了呢?

  這不科學!

  風暴中,阿薩思的三觀搖搖欲墜。沒多久,她發現自己再不跑就會被「石巨人」拆得七零八碎。

  在她眼裡,它們是超自然的造物,是天地能量的具現,代表著叢林法則的無情和毀滅性的一面。

  石與石相撞,山與山震動,粉碎的石塊和脫落的泥沙四濺,淋了她滿身。在「石巨人」的包圍圈中,她張開翅膀扛起暴雨,費力地穿梭於它們之間,只想逃出生天。

  「轟隆!轟隆!」

  它們打得不要命,阿薩思飛得很拼命。

  她只是一頭區區30噸重的小龍,怎麼跟一群千萬噸重的巨人干架?體型差和力量差直接堵死了她的生路,這波要是能順利逃脫,真算她命大。

  難怪方圓萬裡無人煙,人類比她聰明多了,知道這地方要命啊!

  阿薩思連夜飛出「石巨人」的地盤,付出了折斷一只翅膀的代價。她掰正骨頭,心有余悸地沒入陌生的森林,決定安住一段時間。

  誰知,她在流域附近發現了一個小小的村落,裡頭住著三十幾個人。他們身材高大、毛發豐茂,養著牛羊雞鴨,種著小麥果蔬,蓋著木屋倉庫,看上去非常正常,像是地地道道的人類,然後——

  在某個夜晚,她親眼看見一名男子化身巨熊,咆哮著驅趕偷牛的狼群。

  阿薩思:……

  她沒看錯吧,一個人變成了一只熊?到底是她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殊不知,更瘋的事還在後頭。她離開了「熊人」的森林,去尋找正常人類居住的地方,卻不料在隱匿狩獵的時候偶遇了一個怪人。

  他是個老頭,戴著一頂褐色尖帽,穿著一身褐色衣袍,手握一根木制大杖,坐在一輛由兔子拖拽的小車上。

  他沒發現她,只十萬火急地駕車趕路,像要去做什麼緊迫的事,緊迫到他連繞路都不願意。

  眼見拉車的兔子即將撞上一塊巨石,他趕緊拿過木杖,飛快地擰了擰頂端的寶石,再朝前方的巨石用力一揮。剎那,藤蔓急速生長,樹木枝干盤繞,它們仿佛被賦予了智慧和生命,於頃刻間凝結起來,搭成一座通往高處的小橋。

  一群兔子狂奔上去,拉著褐袍老人消失在森林裡。

  阿薩思:……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解除偽裝,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座由植物構建的小橋。它憑空出現,架在巨石之上,組成物是樹干和藤蔓,有實體,並沒有消失。

  阿薩思不禁伸出爪子觸摸小橋,而摸到的觸感與樹干、藤蔓無異。

  它就是由這些東西織成的,它們存在,它就存在,那個褐袍老人只是用一些手段改變了它們生長的軌跡,讓它們糾纏在一起……可是,到底是什麼手段呢?

  阿薩思沉默,林間只剩下一片死寂。

  這一刻,什麼海陸空三棲王者,什麼克服重力戰勝火山,什麼天空之下皆為獵場——不重要了,統統不重要了。

  在接連遇到三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後,她徹底粉碎了心頭的那一點得志和驕傲,只看到了自己的無知和渺小。世界何其大,強者何其多,她這才哪到哪呢,怎麼就生出「與自然共存」的信心了?

  她敢實打實地接石巨人一拳嗎?她敢與一群有智慧的熊人搏殺嗎?她敢硬抗褐袍老者的手段嗎?

  她不敢。

  她……還不夠強。

  深深地看了一眼木橋,阿薩思離開了這片毫無威脅的森林,打算去尋找合適的對手。她不能安於現狀,在新世界的食物鏈中,她的排位還不夠看。

  得往上爬了,她如是想。

  *

  坎庫斯死後的第六個月,矮人總算搬完了龍穴的寶藏,而關於銀色幼龍的傳聞才剛剛在偏遠的地區發散。

  「東南方出現了一頭不像巨龍的巨龍,它是銀色的,據說它一尾巴捅穿了食人妖的心髒,抓碎了它的腦袋,再把它甩下懸崖,救下了兩個差點被吃的小孩。」

  「救人,你確定,巨龍會做好事?真不是搶奪食物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河谷一帶也有了銀龍的傳聞,據說一頭長相奇怪的銀色幼龍與一只擁有智慧的巨鷹發生了爭鬥,它們盤旋而上,消失在雲間,不知輸贏,而在山谷放羊的孩子撿到了沾血的巨鷹羽毛。

  那孩子說:「我看到它們了,它們飛過山谷,很快。那只巨大的鷹會說話,它一邊挨打,一邊嘲笑巨龍不會說話。」

  自這天起,有關銀龍的傳言消失了,它沒再出現過。

  倒是生活在安都因河流域的「換皮人」傳來了一個奇怪的消息,他們非說巨龍會游泳,喜歡窩在岸邊曬肚皮,人一靠近就沒入水中了。

  之後,再也沒有目睹銀龍的傳聞傳出,一切像是畫上了休止符,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再一次忘記了龍的存在。

  直到坎庫斯死後的第十一個月——

  幽暗密林,陰冷深處,一群巨大的蜘蛛狂刷八條腿,拼盡全力在林間狂奔,卻依然甩不掉掠食者鎖定的視線。

  作為劇毒的黑暗物種,巨蛛是真心後悔,它們為什麼放著大綠林的精靈不吃,非要去惹一頭昨晚剛飛到密林的幼龍!

  那頭幼龍不大,身上罕見的沒有黑暗氣息,入林只是為了歇腳。

  假如它們沒出現在它面前,它大概過幾天就會離開。可眼下不存在任何假設,它們的貪婪滋長了野心,竟想嘗嘗龍肉的味道。

  巨蛛成群結隊,朝幼龍吐出劇毒絲網。誰知劇毒對那頭龍無效,當它用爪子扯下身上的絲網,睜開一雙黃金豎瞳注視著它們,它們就明白自己完了。

  跑!快跑!

  巨蛛頃刻分散,幼龍追上了最大的一只。任是巨蛛怎麼繞圈子都甩不掉它,還越跑越接近巢穴……

  倏忽,密林中響起樹葉的輕響,蛛絲傳來顫動,提醒巨蛛大綠林的精靈找到了它們,來要回他們的族人。

  精靈的速度極快,他們不畏黑暗而來。一想到精靈足以穿石的箭矢,巨蛛本能地沿著蛛網向上爬,卻忽略了頭頂也有一個掠食者的事實。

  大概是沒腦子吧……

  阿薩思看著巨蛛,有些嫌棄地想。

  她不太想吃沒腦子的東西,奈何這群蜘蛛聞上去不錯,體內似乎有某種能量在翻滾,已經被腌入味了。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阿薩思把注意力從林間由遠及近的聲響中收回,抓住時機,猛地從半空俯衝而下。

  她一把撞開了樹冠,強有力的後肢精准地抓住巨蛛的軀體,借著重力往下墜,瞬間衝斷粗壯的樹干無數,「轟隆」一聲砸在地面上。

  當此時,遠處的響動堪堪靠近,一個輕盈修長的身影握著一根蛛絲蕩下,他穩穩地落在樹干上,抽出一根箭矢、拉開滿弓,憑千錘百煉的直覺瞄准——隔著微微晃動的樹葉,箭矢對准了銀龍的額頭,精靈對上了一雙冷漠的豎瞳。

  他站在樹上,龍落在樹下。他手持弓箭,龍按著巨蛛。

  一瞬的無聲對峙,一時的熟悉感覺……龍的身上依然沒有黑暗的氣味,罕見。

  萊戈拉斯一愣,這一箭終是沒有射出去。

  也是在他卸下武器時,阿薩思收回目光,低頭,張嘴咬上巨蛛的身體。

  上下顎一合一擰,她輕松將巨蛛撕成了兩半,全然無視巨蛛的毒性,只覺舌頭上跳躍著難言的滋味。

  談不上鮮美,但有一種很別致的刺激感。在她的第二視角中,巨蛛的肉上附著著一層黑乎乎的「調料」,這似乎是它口味獨特的原因。

  是什麼呢?

  她在那只食人妖身上也瞧見過,要不是食人妖身上的人味太重,她是不介意吃掉它的。

  阿薩思專心致志地干飯,並未理會樹上的精靈。前後不過幾個月,她自然記得對方是誰,很明顯,對方也記得她,哪怕她變了模樣。

  嗯,不愧是她命中注定的女人,不僅能上樹射箭,還有著不錯的眼光。

  「嗖嗖……」林間傳來箭矢破空的聲音,以及巨蛛嘶鳴的聲響。阿薩思看似渾不在意,卻謹慎地感知著長箭射出的方向。

  一個、兩個、三個……身手敏捷的精靈一個個落在樹上,手持弓箭,很快將阿薩思包圍。

  他們定睛一看,旋即露出了驚疑不定的眼神。

  「銀色幼龍?」

  「沒有黑暗的氣味……」

  精靈們沒有放下弓箭,他們依舊保持警惕,並想征求領隊的意見。不約而同地,他們看向萊戈拉斯,後知後覺地發現對方早收起了弓箭。

  下一秒,他們的王子從樹上一躍而下,手無寸鐵地靠近那頭幼龍。

  等等,那可是龍啊!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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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萊戈拉斯承認,他對這頭幼龍是有一些好奇。

  他好奇的不是幼龍獨特的長相、自然的氣息和另類的食譜,也不是救父的淵源、後續的際遇和近期的傳聞,更不是它來自何方、要去何地,而是……

  而是它看向他的眼神。

  委實有點怪異。

  這是第二次了,幼龍用一種卸去防備、近乎熟稔的眼神看向他,帶著一股「原來是你」、「理應如此」的詭異感,仿佛他們認識了很多年。

  可他翻遍了記憶,也沒能從哪個角落扒出一條熟龍。

  畢竟,龍是黑暗的造物,它們天然與精靈對立,雙方一見面就打架,鬥得你死我活,哪有相熟可言。就算有,那也是精靈單方面被龍焰烤熟。

  而他生在密林、長在密林,活動範圍不大,熟悉的人有限,上哪認識一頭龍?

  他想不通。

  也正是因為想不通,他才會主動接近幼龍。把一肚子的疑問當成友好的邀請拋出去,他很想知道,這頭幼龍對他一個精靈的容忍度有多高?

  他走向它,拉近到相當危險的距離。

  站定,萊戈拉斯不再往前,倒不是害怕被龍襲擊,而是擔心同族手一抖把箭射出去,那整片密林就要承受龍焰的拷打了。

  他仰頭,看著進食的幼龍:「好久不見。」

  阿薩思暫緩進食,衝他敷衍地一點頭。

  見幼龍沒有發聲,萊戈拉斯估摸著傳聞應該是真的,這頭龍真不會說話。

  如此,諸如「你從哪裡來」、「來密林做什麼」之類的問題就不方便問了,這會打擾幼龍進食,萬一惹惱了它,精靈必定會出現傷亡。

  而他與父親的理念一樣,不希望永生的精靈白白送死。

  萊戈拉斯:「我們射下了不少蜘蛛,你需要嗎?」

  密林蜘蛛是黑暗的產物之一,是摧毀過雙聖樹的巨蜘蛛的後代,它們扎根在密林南部,織網建巢、獵捕生靈,給精靈的生存造成了極大的威脅。

  精靈不是沒想過殺盡蜘蛛或將之驅逐,無奈的是,蜘蛛的繁殖力太強,一次能產成百上千枚卵。小蜘蛛一出生就能捕食,成長期短,數量巨多,除非精靈能一口氣滅絕蜘蛛,否則只要留下一只,第二年又是持久戰。

  而精靈生育率實在太低,成長期長,數量不多,哪能對蜘蛛進行大規模的清剿行動,只能集中主力維護綠林王國。

  久而久之,密林中的黑暗力量積年盤踞,精靈陷入了被動的境地。

  除了族人被抓時他們會主動出擊,其余時候都采取「防守性戰鬥」的策略,不會主動進入蜘蛛巢穴,與蜘蛛維持著一個平衡。

  可今天,這個平衡從外被打破了。

  巨蛛的首領死在一頭幼龍的爪下,它們的毒素對幼龍毫無影響。

  萊戈拉斯:「我們樂意幫你送來食物,只要你需要,畢竟它們的屍體腐爛在泥土裡,黑暗的力量還會侵蝕樹木的根系。」

  密林南部的森林之所以陰森死氣,就是因為承受了太多巨蛛的腐屍。

  既然幼龍可以進食,他們何不射殺一番呢?在各取所需的同時又投其所好,豈不正好,誰說密林養不起龍了?

  那麼多蜘蛛,只要龍願意,就夠龍吃上好幾年了。

  阿薩思吃空巨蛛的最後一塊肉,吮干肢節中的最後一滴汁液,頗有些意猶未盡,便對精靈一點頭。

  很快,新任的飼養員很有眼色地送來了食物,它們風味獨到、包含能量,她吃得是酣暢淋漓,許久沒有這麼飽腹了。

  阿薩思舒服地打了一個飽嗝,對飼養員很滿意。

  殊不知,飼養員對她的胃口也很滿意,已經下定決心要養她了。

  萊戈拉斯:「如果你不急著趕路,請在密林留一段時間吧。」他的態度誠懇,「食物的事交給我們,你負責進食就行。」

  阿薩思同意了。

  她被亞夏麻族、動物園、礦星居民先後養過,一早熟悉了被投喂的模式,不會拒絕送上門的好事。

  更何況,她對這個世界知之甚少,急需一個土著為她惡補常識。而命定之人就是最好的人選,她總能從她們身上學到很多。

  於是,阿薩思便在密林住下了。

  而萊戈拉斯力排眾議,堅持與一頭立場不明的龍保持往來。

  對此,瑟蘭迪爾很不滿:「你知道這麼做的後果嗎?精靈在密林養了一頭巨龍,以後,人類與矮人的財富一旦失竊,他們首先會懷疑精靈。」

  他活得太久,對人類和矮人這兩個種族了解至深。

  由於物欲重、壽命短,人類和矮人認知有限,很容易固執己見,一執著就是一生。他們習慣把自己的想法強加於人,只相信自己相信的「事實」,壓根不認為精靈與他們不同。

  他們愛財,便認定精靈也愛;他們多情,就認定精靈也是。

  一直如此,從未變過,而精靈早已懶得解釋。

  瑟蘭迪爾:「密林一旦起了戰火,精靈很難保住自身。」

  他們雖然活得長,可數量實在不多。幾千年過去了,綠林王國也只湊出了一支軍隊,不到萬不得已,瑟蘭迪爾不願讓任何一個精靈死去。

  萊戈拉斯:「我知道,但是父親……」

  時隔多日,他終是喊出了父親,像一只收起刺的刺蝟,難得露出了孺慕又真摯的一面,「密林的僵局需要被打破,我們被動太久了,不能再讓精靈喪生在蜘蛛嘴裡。」

  「我懇請你留下那頭幼龍,哪怕只留一年。」

  做父親的精靈其實很難拗得過子女的祈求,尤其是在妻子死後。

  萊戈拉斯鮮少求過他什麼,不過是兒時求一把弓箭,少年時求獨自狩獵,成年後求上戰場而已。

  他害怕失去獨子,對他管束頗多,總是拒絕他獨行的請求。如今,孩子不過是想養一年幼龍,他難道也要拒絕嗎?

  一年多麼短暫,之於精靈的生命僅是一瞬……

  瑟蘭迪爾嘆息:「好吧,允許你留下它一年。」

  「如果它真的無害的話……」

  萊戈拉斯笑了,也不說一句「謝謝父親」,抓過弓箭便轉身離開,輕快地跑向遠方。

  瑟蘭迪爾懷疑他壓根沒把「一年」聽進耳朵裡。

  沉默許久,瑟蘭迪爾找來了護衛隊的隊長·陶瑞爾,向她詢問萊戈拉斯的近況,老父親委實不能理解,為什麼兒子對養龍這麼執著?

  陶瑞爾一聽,實話實說:「因為,萊戈拉斯王子其實……沒什麼朋友。」

  「嗯?」

  陶瑞爾:「王,您和王子是辛達精靈,而我們只是木精靈。」

  即使幾千年來兩個族群已融為一體、密不可分,但辛達精靈優於木精靈,而後者對前者又極為敬重——木精靈不太敢親近王子,開王子玩笑,與王子打鬧,因為王子終會成王。

  陶瑞爾:「那頭幼龍跟我們不一樣,在它面前,萊戈拉斯就只是萊戈拉斯。」

  它不僅會使喚他們的王子,還會把王子摁在地上摩擦,當然,這句話就不用說給王聽了。她真怕王一怒之下拿起弓箭去戰幼龍,然後……

  然後也被按在地上摩擦。

  瑟蘭迪爾終是沒再說什麼,也不再過問兒子養龍的事。他只是默許了精靈對蜘蛛的清剿行動,打算執行一段時間看看變化。

  *

  陶瑞爾第一次見識到阿薩思的強大戰力是在巨蛛來襲的時候。

  那時,萊戈拉斯還未爭取到養龍的許可。

  她親眼看見大量蜘蛛包圍了幼龍,將那一抹銀白吞噬。她的心頭驟然一緊,與萊戈拉斯同時拉弓射箭,不料晚了一步。

  那條尾巴!

  幼龍的那條長滿龍刺、鋒利如刀的尾巴——在蜘蛛包圍它的那一刻揚了起來,猶如一條長鞭,靈活有力、閃電般地劃過一群蜘蛛的身體,只一瞬就將它們砍成兩半,而幼龍紋絲不動地趴臥在原地,根本沒睜開眼睛!

  直到蜘蛛的汁液飛濺,而他們的箭矢慢一步穿透了蜘蛛的身體,烏龍地射向它的腦袋。

  幼龍豎瞳一張,劈爪截下兩支箭矢,長尾急速襲來,尖銳如刀的一端由下往上挑開了萊戈拉斯的長弓,一招卸他武器。

  大抵是為了讓王子長記性,那條長尾從上蓋下,速度很慢地覆上王子的肩膀,然後重重一壓……王子趴下了。

  精靈哪扛得住龍的重量。

  陶瑞爾挺想忘記萊戈拉斯的糗事,奈何他壓根不怕出醜。他撿回了弓箭,懇請幼龍與他對練,他想訓練自己的反應力。

  幼龍點了頭,之後,他們有來有往地玩了很久。

  也是在那一刻,陶瑞爾意識到萊戈拉斯身邊沒有平等的朋友。

  幼龍暫時留在了密林。

  三天後,它開始拾取巨蛛的空殼搭建巢穴,整的像個鳥窩。

  或許是沒有長輩的教導和看護吧,幼龍不會說話也沒有常識,他們與它的溝通並不方便,而它出於某種原因不願開口說話……

  直到萊戈拉斯接過了教導它的任務。

  可誰也沒想到,幼龍學語十分艱難,它從嘴裡吐出的不是音節聲調,也不是岩漿烈焰,而是一個個煙圈。

  吐得多了,聰慧的幼龍無師自通了「煙圈塑形」的技巧,而後,它舌頭一繞,開始吐出各種形狀的煙圈。

  萊戈拉斯:……

  「別再分心了。」他長嘆一聲,「學會說話很重要,難道你還想被巨鷹嘲笑嗎?」

  阿薩思:……

  說起來,她沒能殺死那只嘲笑她的巨鷹。

  倒不是她心慈手軟,而是她的飛行技術確實比不上它,她被它甩掉了。

  嘖,飛也飛不過,罵也罵不得,她是該好好學說話了,不然連一只獵物都能嘲笑她。


第82章

  學語言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首先,她得克服自己的本能和羞恥。

  由於她久久無法正確發聲,教育經驗不足的萊戈拉斯以為她的聲帶受了損傷,膽子極大地提出要給她做個檢查。

  他有一定的閱歷,也見過類似的疾病,再加上命定之人的濾鏡和言之鑿鑿的語氣,阿薩思鬼使神差地信了他。

  萊戈拉斯:「很久以前,我在長湖鎮遇到過一個人類。」

  這話有點奇怪,「她」不就是人類嗎?為什麼要特地點明「人類」?

  違和感有,但不多,阿薩思忽略了過去,繼續聽著。

  「他是個吟游詩人,嗓音像風中之歌,純淨又悠揚。矮人請他喝酒,人類送他食物,他在長湖和孤山一帶徘徊了許久,直到有一天,他的嗓子再也發不了聲。」

  「沒有人能治愈他,除了精靈。所以,在一個深秋的午後,那個吟游詩人帶著他所有的財寶來到綠林,只為換一個開口的機會。」

  矮人、精靈、人類?這三個有什麼區別?是按人種劃分的族群嗎?

  阿薩思半懂不懂。

  萊戈拉斯:「他曾用天賦換取財寶,卻發現財寶換不了天賦,也是失去後,他才意識到什麼更有價值。」

  精靈善良,擅長草藥治療的陶瑞爾重新給予了他發聲的機會。

  「他張開嘴,我們才發現他的咽喉中長出了肉塊,它們堆在一起,阻礙了他的發聲和進食……」

  所以,他也想為她檢查咽喉,看看裡頭有沒有長多余的東西。早日根除,早日說話,前提是她得配合。

  萊戈拉斯:「我需要你克制本能,不把我吞進肚子裡。」

  阿薩思頷首,她真的不吃人。

  於是,一個敢說,一個敢信,還執行力爆表地實踐上了。

  阿薩思張開嘴,萊戈拉斯往裡爬,前者忍住吐出去的欲望,後者忍住退出去的想法,他們只是想做個簡單的檢查,可落在後來的精靈眼裡,那就是幼龍把王子吞了,還是王子主動送上去的。

  「不好,王子!」平輩的木精靈驚呼。

  「殿下!」年長的精靈大喊。

  「萊戈拉斯大人!」辛達精靈大驚失色。

  人味有點重,阿薩思忍了忍,實在沒忍住,直接把萊戈拉斯吐了出去。而後者一臉懵地坐在地上,糊滿口水的同時還喃喃自語:「怎麼會沒有呢?」

  幼龍的咽喉很正常。

  換言之,是他不會教。

  萊戈拉斯:……

  制止了族人對幼龍的戒備,萊戈拉斯強上了,不信教不會。他一遍遍發音,它一次次吐煙,在煙熏霧繚中,精靈們覺得自己的肺快不行了。

  萊戈拉斯:「不要害怕失敗,也別覺得丟臉,繼續吧。」

  阿薩思:「昂。」

  不要臉之後,她學會了「昂」的多種發音模式,不僅能連成詞,還能串成句,陶瑞爾誇她天賦異稟,短短幾天就創造了一種全新的語言。

  學不會……

  算了,事已至此,還是先吃飯吧。

  精靈送來了新射殺的蜘蛛,阿薩思大快朵頤。殊不知她的小伙伴正在挨老父親的訓,只因他魯莽地爬進了龍的嘴裡。

  瑟蘭迪爾第一次意識到,他實在管不住兒子了。養兒方知父母苦,真不知他的父親當年管教他時,是不是也跟如今的他是一樣的心情?

  「萊戈拉斯,它是龍,它會吞了你。」

  「它不會。」萊戈拉斯反駁,「我站在你面前,父親。」

  這不還沒出事嘛。

  瑟蘭迪爾深吸一口氣:「一旦它噴出龍焰,你將避無可避,你想過這個後果嗎?」

  「它不會。」萊戈拉斯實事求是,「它還沒學會噴火,這個我該怎麼教?」

  都沒影的事他何必考慮後果?

  瑟蘭迪爾眉頭跳了跳,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終是憋出一句勸:「不要把龍當成孩子養,如果以後它選擇與黑暗為伍,受傷的只會是你。」

  「它不會。」萊戈拉斯再次反駁,「它只會把黑暗當成食物。」

  這是經驗之談,幼龍吃蜘蛛吃得很歡。有它在中部築巢,巨蛛再不敢越界。

  瑟蘭迪爾不再多言,他只在兒子離開後喚來陶瑞爾,詢問她為什麼萊戈拉斯這麼維護一頭幼龍?

  陶瑞爾輕嘆,她一個大好年華的精靈連愛情都不知道是什麼,怎麼就介入了養孩子的話題?

  她只能用童年經驗回答:「王,我們每一個木精靈都在泥漿中滾過,但王子沒有。他被保護得很好,從未參與過不體面的游戲。」

  「或許,他只是在嘗試曾經沒有做過的事情而已。」

  *

  萊戈拉斯發現,幼龍不像傳說中的巨龍一樣生而知之,它幾乎一無所知。

  它不知道巨龍的歷史,不知道龍與黑暗的淵源,也不知道精靈與人類的區別。它就像一個新生兒,第一次睜眼看世界,看什麼都是新奇的。

  也因此,萊戈拉斯更想教好它。

  他告訴它,他是精靈,它是巨龍,孤山住著矮人,長湖住著人類,安度因住著換皮人……

  「雖然都是『人形』,但每一個種族都有很大的不同。」萊戈拉斯道,「我是精靈,住在密林的都是精靈,我們看上去與人類相似,但我們不是人類。」

  阿薩思接受的第一課教育,就是「精靈是什麼」。聽著聽著,她的三觀再次變得搖搖欲墜。

  萊戈拉斯告訴她,世界上存在「神」。

  真抽像,她完全想像不出來「神」是什麼?

  據說,「神」創造了中土的樂章,而精靈是「神」的首生子女。他們從大地中醒來,要橫跨大陸,前往什麼阿門洲,還要看什麼發光的雙聖樹……不過,不是每個精靈都願意前往樂土,萊戈拉斯的祖輩就在精靈的大遷徙中留在了中土,之後又融入了密林。

  久遠的歷史過於復雜,生澀的詞彙也難以理解,萊戈拉斯說得投入,可阿薩思聽得懵懂。到最後,她只按掠食者的本能記住了一些概要,主打一個按「食譜」記人。

  首先,精靈是永生的物種,擁有靈魂,親近植物,擅長弓箭。他們天生被賦予了強大的感知力和戰鬥力,是受到眷顧的生靈,只要不參與戰爭,一般能長久地活下去。

  其次,人類也是「神」的子女,只是中土的人類與她所知的人類沒什麼兩樣,他們壽命有限、天賦有限、認知有限,但同樣作死無限。

  他們總會找各種各樣的理由爆發戰爭,中間間隔幾年、十幾年或幾十年不等。可由於精靈的時間觀念與人類不同,所以在精靈眼裡,人類一直處於戰爭之中,從未停止。

  接著是矮人,他們由維拉所創,並非永恆的物種,卻也擁有較為漫長的生命,至多能活到三百歲。他們不比人高,卻比人強,生性粗魯貪婪,總是跟精靈過不去。

  最後是換皮人,也就是她見過的能化作巨熊的人種,他們也是人,數量較少……

  萊戈拉斯:「在遙遠的地方住著毛腳族,他們現在被稱為『霍比特人』。他們跟矮人長得差不多大小,像人類一樣脆弱,卻跟精靈有著相似的追求。」

  霍比特人少物欲,不易受誘惑,很難得。

  只是在說到巨龍時,萊戈拉斯有些沉默,似乎在組織語言。過了好一會兒,不會說謊的精靈還是實話實說:「巨龍不是伊露維塔的子女……」

  巨龍不是由「神」創造的生物,而是出自黑暗魔君·魔苟斯之手的造物。

  「在精靈記載的歷史中,巨龍誕生於第一紀元,是帶來毀滅的殺戮者。而第一頭龍沒有翅膀,它就像……你最初的模樣。」

  這就是為什麼阿薩思明明長得不像尋常巨龍,可精靈卻認定她是巨龍的原因,誰能想到最初的龍沒有翅膀呢?

  萊戈拉斯:「沒有翅膀,你就長出了翅膀;不會說話,你可以學會說話。」

  「我一直覺得你的出現不是偶然,或許你會為巨龍的命運帶來另一種可能。」精靈枕著頭,仰望一角星空,「最初的龍帶來了毀滅,而你……會帶來什麼?」

  晚風襲來,萊戈拉斯單方面說了很久。

  阿薩思安靜地聽著,後半夜,她睡著了。

  沒辦法,中土的歷史實在太長,她聽不下去了。

  *

  萊戈拉斯告訴她,世界上有很多種語言,而通用語是必學的一種。

  說來也怪,這通用語居然是她熟悉的語言,雖說有些字母存在變體,發音標准有所不同,但使用起來都一樣,她的聽和寫沒有問題,倒是讀和說很成障礙。

  難以置信,「英語」是征服全宇宙了嗎?怎麼到哪兒都有它的影子?上太空的人類用它,中土的精靈也用它,她無論去哪兒都能聽到看到,簡直有毒!

  那麼問題來了,萊戈拉斯提到的「神」也說英語嗎?

  噫!

  阿薩思明白,這門語言是不說不行了。再不會,她就是世界上唯一不會說話的智慧生命,臉丟大了。

  為此,阿薩思花了更多的心力去學發音,努力跟上精靈的教學。而功夫不負有心「龍」,在經過近一月的反復練習後,阿薩思終於發出了「昂」之外的音,一下子將進度拉快到一半。

  她知道,接下來學得就快了,因為——身體領悟了她說話的需求,在這一個月中完善了她的聲帶發育。

  即使她的聲音「獸性」居多,低沉得像是從腹中發聲,聽上去遠不如精靈悅耳,但阿薩思莫名覺得,「龍」說話就該如此,肅然威嚴,與天地同聲。

  又半月,阿薩思第一次成功地從嘴裡吐出標准的發音,一氣呵成,厚重沉穩。

  她喚道:「萊戈拉斯。」

  聽到幼龍的發聲,萊戈拉斯心頭湧起了一股無法言喻的成就感,他仰望銀龍,伸手撫上它頸部的鱗片,揚起了最燦爛的笑臉。

  但很快他收了笑,帶著點促狹,像只設下圈套的狐狸,循循善誘:「聰明的孩子,來,接下來說出你的名字,告訴我,你叫什麼?」

  其實這個問題幼龍回答過,在他們初見的時候。然而,寫在地上的名字被劃花了大半,他只記得一個「阿薩」的音,沒記住後頭寫了什麼。

  為防惹怒幼龍,他一直憋著沒問它名字,而現在……

  阿薩思俯視著精靈,發出低沉威嚴的聲音,像極了神殿敲響的聖鐘,讓人忍不住聆聽:「阿薩思。」

  她告訴「她」這個首用名,「她」是第一個知道這個名字的人。

  「阿薩思……」萊戈拉斯念了幾遍,笑道,「走吧,我們去找陶瑞爾,如果你呼喚她的名字,她一定會很高興。」

  在密林中,陶瑞爾是除萊戈拉斯之外最喜歡與阿薩思玩耍的精靈。


第83章

  學習這種事,只要勇於跨出第一步,就會發現剩下的九十九步一步比一步……難走。

  阿薩思學語譬如嬰兒,會發聲不等於會說話。簡如人名、短語、量詞尚能掌握,繁如長句、詩歌、吟唱,那是半點不會。

  作為一名合格的卷王,阿薩思迫切地想把舌頭捋直,精通說話這門技術。

  可精靈的教學節奏偏緩,不追求詞彙量,只在乎質量。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裡,萊戈拉斯只帶阿薩思識人辨物、糾正發音,大抵是學習進度不快,阿薩思有些懨懨。

  精靈的感知力一向很強,萊戈拉斯很快察覺到幼龍的不快,他伸手安撫幼龍,仔細回憶著相處的細節。不多時,他找到了症結所在。

  「阿薩思,耐心一點,不要求快。」他撫過龍鱗,聲音柔和,卻也透著困惑,「我不理解,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為什麼你做每件事時都充滿了緊迫感?」

  萊戈拉斯仰望著它,藍眸純淨如天空:「精靈不是你的敵人,蜘蛛不是你的對手,可你在進食時從未放松過,就連在休息時也一樣。」

  「你恨不得一直清醒、不知疲憊,仿佛身後追著甩不掉的猛獸,似乎你一松懈它們就會撲上來。」

  「可是阿薩思……」他不知它的經歷,卻猜得到它受過苦難,「就像詞要一個一個學,話要一句一句說,你也該讓自己舒緩一點了。」

  「你是龍,少有對手,做任何事都可以有很長的時間。」

  阿薩思不語,她垂眸俯視精靈,良久才低聲說道:「萊戈拉斯,做一些事,不能等待。」她組織著語言,吐出經驗之談,「等待,等來死亡。」

  如果她在努布拉島等待,等來的將是暴虐一號的襲殺;如果她在亞馬遜等待,等來的將是綠蟒的盤絞。

  生命確實會自己尋找出路,可每一條出路都是殺出來的。不登頂峰,她就沒有放松的資格。

  萊戈拉斯只體會過戰爭的殘酷,而阿薩思遠比他更清楚叢林法則的殘忍。

  阿薩思平淡道:「我,沒有,時間。」

  舌頭沒捋順,最後一個發音又帶出了龍吟,她不悅地住了口。

  她本以為精靈能理解她的焦慮,誰知一提「時間」,他們的悲喜便不再相通,精靈想成了另一個意思,還讓她漲了波知識。

  「怎麼會沒有時間?」萊戈拉斯笑道,「時間多的是。」

  他知道幼龍缺乏常識,但不知道它對「巨龍能活多久」毫無概念。怎麼,它誤以為自己的壽命與人類一樣短暫嗎?

  「阿薩思,巨龍雖然不是永生不朽的生靈,但也擁有著極為漫長的生命。」萊戈拉斯道,「幾千年或者幾萬年,巨龍能活很長很長的時間,但在精靈的記載中,除了少數幾頭龍,還沒有一頭巨龍能活過一千年。」

  最初的巨龍·格勞龍,作惡多端、殺人如麻,只活了兩百多歲就死於圖林·圖倫之手。

  有翼火龍·安卡拉岡,戰力無匹、殺戮深重,一口火足以左右整個戰局,因太過強大而被埃雅仁迪爾和一整個巨鷹族聯手殺死,只活了一百多年。

  之後,更多的巨龍死於貪婪和陷阱,或是死於黑箭和龍戰。只有像坎庫斯一樣狡猾又強大的巨龍活了下來,它們偏居一隅,不作死就能輕松活過千年。

  萊戈拉斯:「你住在密林,與精靈守望共存,活上萬年不是問題。你的未來還很長,何必在乎學說話的這幾年?」

  他溫和道:「精靈要成長到一百歲才被認為完全成年,你才多大,有九十歲嗎?」

  阿薩思:……

  滿打滿算她才十九歲,按精靈的成年標准,她與幼童無異,難怪密林的精靈對她的吃相頗多包容,還會主動幫她擦嘴洗爪,敢情是把她當幼崽養了?

  真要命,她這年紀放侏羅紀是正值壯年啊!

  不對,壯年哪比童年,恐龍二三十年的壽命沒什麼可羨慕的,巨龍的千歲萬歲才香啊!能活那麼久,她放松點也不算過分……吧?

  阿薩思松弛了些,又好奇地問道:「萊戈拉斯,你多大了?」

  萊戈拉斯眨眨眼,語氣十分無害:「比你大一些。」

  阿薩思點頭,提出訴求:「我,想要學,別的東西,明天。」

  說實話,無論她的壽命變得多長,在沒活夠之前,她想她會充滿焦慮感。就像現在,不卷一卷總覺得在浪費生命。

  萊戈拉斯思索:「學點別的……」

  「也是,阿薩思,你該學會噴火。」精靈告訴她,一頭優秀的巨龍應該掌握哪些基本技能,「沒有巨龍不會噴火,它們的龍焰足以熔化高山和冰原。」

  而她,目前只會吐煙。

  阿薩思:「火,怎麼噴?」

  萊戈拉斯:「……精靈不會噴火。」

  阿薩思懂了,這活沒人能教她,她只能自己摸索。可摸索的前提是,她的基因吸收了巨龍基因中有關「噴火」的部分,並長出了相應的器官,不然硬件條件不足,她想噴也噴不出來。

  但,根據她能吐煙的現狀看,巨龍的優勢明顯被她吸收了,學會噴火只是時間問題,她是該多一點耐心。

  只是阿薩思沒想到,契機來得那麼突然。

  *

  新世界不歸科學管,阿薩思明白。

  可離譜成這樣也實屬少見。

  她住進密林的第三個月,大概是巨蛛吃多了的緣故,她居然出現了「幻覺」,能聽到巨蛛的說話聲了。

  什麼鬼?

  她仿佛覺醒了「第二聽覺」,穿行在林間的巨蛛明明只發出了細細簌簌的聲響,可落在她的耳朵裡卻成了能聽懂的話。

  真見鬼,怎麼連蜘蛛都會說英語了?

  「是那頭怪龍,是那頭龍!」

  「又是它,又是它!它吃了太多『我們』,同化了力量,我快嗅不到它了!」

  「它來了,它進來覓食了,該死的精靈,該死的龍……」

  「龍為什麼會跟精靈混在一起?精靈不是食物嗎?」

  第一次聽到蜘蛛說話,阿薩思真有點無助,愣是在原地傻了好久,差點忘了是來狩獵的。

  不過,當她回憶起會說話的巨鷹,會變身的大山,會拉車的兔子……行吧,蜘蛛只是開口說話而已,又不是變成人,有什麼稀奇的。

  阿薩思木著一張龍臉,左右已經被發現了,她索性解除了偽裝。

  振翅,阿薩思倏然飛上高空,衝破了一層層蜘蛛網。背後的翅膀掀起大風,將躲在樹間的巨蛛盡數吹落,接著,她逮著口齒最清楚的一只摁翻在地,沒理會別的巨蛛奪路奔逃。

  到底是進化了,她的捕食愈發得心應手,已經沒有獵物能逃出她的掌心。想來再熟練點,她就能把異形女王按在地上摩擦了。

  阿薩思的爪子禁錮住巨蛛,它反抗不能,只能瑟瑟發抖。

  她接近它,衝它噴吐熱氣,直接發問:「你們,怎麼發現我?」

  偽裝,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是她的本能技巧之一。當她狩獵時,就連異形都無法精准捕獲她的位置,怎麼一群蜘蛛看得出她在哪裡?

  什麼同化力量,什麼嗅不到她,說清楚點。

  巨蛛吐出嘶啞的聲音:「你會說話了?」

  「可憐的落魄的巨龍!被一群精靈教養,連自己該站在哪一邊都忘了。」巨蛛雖然長得醜,但它說實話,「你沒有黑暗的力量,我們聞得到你;你有了黑暗的力量,我們就找不到你。」

  所以巨蛛跟她一樣,也能看見能量,是靠能量來定位天敵和獵物的嗎?

  是只有它們這樣,還是中土的大部分異生物都這樣?

  阿薩思:「什麼黑暗力量?」

  巨蛛卻沒有回答,只嘲諷道:「你是異類!你是怪胎!你背棄了黑暗,你會被你的同類撕碎……」

  爪子合攏,將巨蛛擠出汁水。阿薩思一用力,直接捏碎了它。

  就在這時,離開的巨蛛居然成群折返,從林間冒頭,竟是膽大包天地將她包圍。它們織起蛛網,朝她吐出蛛絲,瘋狂地一擁而上,似乎想靠數量把她弄死。

  「殺了它!殺了這頭龍!趁精靈不在!」

  「它獨自進入了我們的巢穴,只有這一次機會……」

  大量蛛絲吐出,纏在她的頭頂、爪子、翅膀和尾巴上。

  她輕松撕開蛛網,不料蛛網一張接一張,層層不斷,數不清的巨蛛拖住她的長尾、爬上她的身軀,企圖用肮髒的口器戳穿她的龍鱗,汲取她的血液。

  三個月來,阿薩思的存在確實快把它們逼瘋了。

  她不怕劇毒,不畏蛛網,與精靈為友,以蜘蛛為食,在短時間內消滅了它們一半的數量,還解決了森林被腐蝕的問題——巨蛛的生存受到了嚴重威脅,精靈對它們的圍剿一波比一波徹底。

  再這麼下去,巨蛛就要從密林消失了。

  一旦沒有巨蛛掣肘精靈,精靈沒了「守衛綠林王國」的任務,一定會往外行走。而憑精靈的感知力,他們遲早會發現半獸人藏在哪裡。

  不,不能讓精靈離開密林……

  唯一的變數就是這頭龍,只要殺了它,黑暗的計劃才能回歸正軌。

  巨蛛凶性大發,織成黑色的潮水吞沒了銀色的閃光。阿薩思被蛛網束縛,被巨蛛壓制,被死亡威脅——怒意勃發,火氣積蓄,她的鼻腔吹出炙熱的氣體,帶著火星和煙灰,喚醒了體內沉睡的本能。

  屬於巨龍的本能。

  體內自動分泌出一股液體,有什麼灼熱的能量從她的腹部升起。

  當這股□□接觸到能量,化作如岩漿般滾燙的物質,阿薩思來不及多想,完全是本能地張開嘴,將這份熾熱噴了出去。

  龍焰!

  烈如岩漿的龍焰激射而出,凝成一道近乎筆直的高溫「射線」。

  在阿薩思震驚的眼神中,她吐出的龍焰輕而易舉地燒斷了蛛網,摧毀了巨蛛,湮滅了林木。

  鋪天蓋地的蛛網急速萎縮,巨蛛在烈焰中尖叫,從外殼開始飛快融化,連體內的液體都在眨眼間蒸發。枯萎的樹,腐朽的葉,死去的獵物,破碎的骸骨,一切的一切在龍焰狂舞中灰飛煙滅,不剩一點殘渣。

  當最後一口火從嘴邊吐出,阿薩思站在飛舞的灰燼和火星中,許久無法回神。

  她看著被她一擊清空的場域,仰望因枯木盡毀而露出的大片天空,嗅著從外界湧入的清爽空氣……

  第一次,她意識到未來的時間真的很長,她做每一件事都不必太趕。

  因為,有資格成為她對手的生物應該很少很少了……

  沙沙輕響傳來,是精靈在飛快靠近的聲音。阿薩思沒有等他們到來,反而進一步探入巨蛛的巢穴,她打算再試試龍焰的威力。

  說起來,她還不知道烤蜘蛛是什麼滋味,應該挺好吃的吧?


第84章

  阿薩思無疑是理智的掠食者。

  初獲龍焰,她並未得意忘形,也沒有妄自尊大,而是像從未獲得過這種能力一樣,情緒十分穩定。

  她知道,擁有不代表掌握,掌握不代表精通。

  龍焰的出現只是一個信號,一個提醒她「你的進化已經脫離了科學範疇」的信號,至於脫離後該怎麼做,是怠惰還是勤奮,是停滯還是前進,依然在於她的選擇。

  而她的選擇從來只有一個,那就是「變強」。

  沒有備選,這是她的宿命。

  阿薩思步入巨蛛巢穴,劈爪掠過一只巨蛛摜在地上,回憶片刻、醞釀少頃,喉間再次蓄起火焰,大肆噴吐在巨蛛身上。

  只一會兒,巨蛛就成了她爪下的灰燼,連滴汁液都沒留。

  阿薩思明白,她對火候的掌控力不佳。只知噴火不知控制,這跟幼童使用熱武器有什麼區別?

  灰燼從爪間散落,她振翅一起,又逮住了一只巨蛛。不會就要多練,不熟就得加強,密林的巨蛛不少,夠她特訓了。

  阿薩思沒讓精靈參與她的狩獵,有了龍焰後,她打算慢慢清理巨蛛,每日。

  只是精靈有些不放心,他們叮囑她不要大規模使用龍焰,密林實在承受不起。

  她答應了,他們便不再管她,不僅對她日夜玩火的行為不加制止,甚至某日她大意地引發了小範圍的火災,他們也沒有說過一句重話。

  阿薩思不解,密林一旦起火,精靈的棲息地將蕩然無存,她幾乎威脅到了他們的生存,他們怎麼會不生氣呢?

  殊不知,精靈作為永生的物種,他們的三觀是與眾不同的。

  而今,他們正在把永生族的觀念灌輸給她。

  萊戈拉斯:「不要害怕闖禍,不用擔心後果,即使你把整座密林都燒了,幾十年後,它又會在灰燼裡重生。」

  「一切能被時間彌補的毀滅都不是毀滅,一切無法被時間保留的價值都不是價值。」

  「森林焚毀,又會新生;城堡坍圮,又能建立;寶藏失落,又將重聚……它們在時間中反復,不值得你投入太多的關注,你該關注的是你能從時間中獲得的東西。」

  比如經驗教訓,比如特殊技術。

  萊戈拉斯:「精靈會花幾十年學一件樂器,花幾百年精通一樣技法,花幾千年積累智慧和經驗,並終生修習武技和弓箭。」

  「阿薩思,你與我們是一樣的。做你想做的事,一百年足以抹平所有的禍端。」

  光陰是助手,不是負擔。精靈在密林住了幾千年,難道一次也沒燒過密林嗎?

  才不是,只是時光似水,密林一下子又長好了而已。

  萊戈拉斯:「但你也要明白,有些東西是時間無法彌補的。」他望向密林,聽著鳥鳴,「比如生命。」

  「生靈可貴,萬物可愛,生命的消亡連時間也無法彌補。」萊戈拉斯微微一笑,「所以他們告訴你,盡量不要燒了密林。」

  阿薩思明了,她接受好友的時間觀,但其中一點必須反駁。

  她說:「生靈可口,萬物可吃。」

  她與精靈最大的不同是,精靈把動物當鄰居,她把動物當食物。無論世界如何變化,她都會保留這部分獸性。

  「我知道。」萊戈拉斯語氣真摯,先是巨龍,再是蜘蛛,幼龍有什麼不可吃的?

  「你住進密林三個月,父親養的鹿群居然還能活著,我已經很感激你了。」

  鹿群?

  養得可真嚴實,她竟然沒嗅到,周圍一定種了不少草藥吧?

  也好,等她學會控制火候了就抓一只嘗嘗味道。

  嗯,感謝萊戈拉斯提供的情報。

  *

  有了龍焰,阿薩思幾乎不再吃生食,抓到什麼都要用火烤一烤。

  又一個月過去了,密林南部的蜘蛛巢被她毀得七零八落,巨蛛被迫從南部轉移到西部安家,卻死活不願遷出密林。

  它們不走,只能淪為食物。有了大量食材的供應,阿薩思對火候的把控自然越來越熟練。

  經過上千次的練習,龍焰已修成她的本能,也是她的攻擊技法之一。她能控制龍焰的大小、溫度和持久性,還能控制龍焰的形狀、強度和狀態。

  比如,當她想用龍焰處理食物時,會將其控制在「凡火」的程度。輸出時氣息穩定、溫度不變、範圍極小,只作用於食物,不傷害地表。

  可當她用龍焰清理腐朽的森林時,必將其提升到「岩漿之怒」的程度。一輸出氣息爆裂、溫度極高、波及範圍很大,往往爭取一息夷平所有,不留半點殘渣。

  而當她用龍焰攻擊多個目標時,她不會持續輸出,而是舌頭一卷,將吐煙圈的技法用在吐龍焰上。

  舌頭切斷龍焰的連續,讓它化作一團團火球射出,直擊獵物本身。這技法很適合用在「群體狩獵」上,是阿薩思針對異形開發的攻擊招數之一。

  並且,這一招也訓練了阿薩思的眼力和准度,幾乎等同於「練習射箭」,而精靈給她的幫助良多。

  從固定目標到移動靶子,從短距離速攻到遠距離噴射,從無障礙練習到干擾性測試——結合實戰,阿薩思飛速進步,她在戰鬥方面有著極高的天賦。

  漸漸地,精靈退出了對她的日常指導,並體貼地告訴她:「巨蛛搬去了密林的西邊。」

  很好,幼龍打從西邊出來了,巨蛛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

  是日,阿薩思抓了一只巨蛛落在湍急的水邊。

  也不知哪來的進食習慣,她把巨蛛摁進水裡洗了三遍,再拖回岸上吐出龍焰。

  用的是凡火,輸出很穩定,沒多久就將黑色的巨蛛烤成了橘紅色,像一只被煮熟的海蟹。

  阿薩思扒開蛛殼,低頭啃食固化的巨蛛肉。它與裡頭的「鮮湯」混在一起,佐著名為黑暗力量的調料,吃上去異常美味,有著類似海鮮的味道。

  巨蛛的八只爪子塞滿了肉,碩大的腹部盛滿了湯,一只約有400磅重,她一頓啃個四五只解饞,讓胃袋裝點東西,也讓能量有所補充。

  精靈:「聞上去……好香。」

  陶瑞爾:「巨蛛有劇毒。」

  之後,阿薩思會把巨蛛殼收集起來,一部分用作築巢,一部分當作工具。

  什麼工具?

  阿薩思拖著個殼來到水邊,裝了滿滿一殼水。她吐出龍焰將水燒開,她還學著精靈的樣,從林間帶回鮮花草藥,放入水中煮到沸騰。

  她喝得不亦樂乎,卻不知精靈配置的花藥是拿來洗澡的……

  陶瑞爾:「要告訴它嗎?」

  萊戈拉斯:「不用了。」

  沉默許久,大抵是阿薩思喝得太愜意太享受,連萊戈拉斯都忍不住好奇——他不禁轉過頭看向衛隊長,問道:「真有那麼好喝嗎?」

  陶瑞爾:「……不,你不想。」

  在繼木精靈好奇巨蛛的味道後,連王子都開始好奇洗澡水的味道了?她太難了!以後不能讓精靈看幼龍進食,雙方都會被帶壞的!

  結果第二天,陶瑞爾看到阿薩思拖回了一只髒兮兮的巨蛛。

  洗了數遍洗不干淨,幼龍不知在想什麼,眼神中露出嘗試的意味。片刻,幼龍在巨蛛身上糊滿了泥巴,然後衝這個泥團吐出高溫龍焰!

  幼龍敲碎泥巴,得到香味濃郁的巨蛛一只。它身上雖有令精靈生厭的黑暗氣息,但屬於食物的鮮香明顯更濃一點。

  幼龍吃得很香,精靈看了有點饞——

  實際上,精靈的飲食習慣與人類、矮人並沒有太大差別。他們愛吃瓜果蔬菜不假,卻也不是完全的素食者,他們同樣吃肉,只是不吃黑暗生物而已。

  但現在……

  「可以嘗一嘗嗎?」

  陶瑞爾扶額:「不,你們不想!」

  當晚,一只烤熟的巨蛛擺上了精靈的長桌,在精靈王微微蹙眉中,木精靈硬著頭皮拆分巨蛛,把一塊腿肉和一碗湯汁放在王的面前。

  瑟蘭迪爾:「什麼時候精靈要靠吃巨蛛度日了?」

  把蜘蛛放上長桌的做法實在不體面,食物猙獰的模樣與精靈低調奢華的靈性建築完全不符,也不知吃了這醜陋的東西會不會身亡?

  木精靈:「王,王子說,巨蛛的味道不錯。」

  瑟蘭迪爾手一抖:「他吃了巨蛛?」老父親的心提了起來,「他在哪兒,怎麼樣了?」

  巨蛛有毒,連火燒也無法除盡毒素,他的孩子……

  木精靈:「王,龍焰可以清理劇毒。」

  又補了一句,「那頭幼龍的火焰十分特殊,被龍焰燒過的地方草木復蘇很快,連巨蛛留下的毒素也會被淨化。」

  對,是淨化而不是破壞。不像史詩中記載的巨龍龍焰,凡所過之處,帶來的只有毀滅。

  瑟蘭迪爾不語,少頃,他還是切了一塊肉吃。

  細嚼慢咽……他垂下長長的眼睫,不知在想些什麼。

  「淨化的火焰。」瑟蘭迪爾道,「去把史詩拿來,與巨龍相關的所有。」

  *

  日復一日,密林的食物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黑暗開始消退,精靈拿回了主權。但他們並未對巨蛛趕盡殺絕,而是留它們在西部繁衍,以養活一頭特別的幼龍。

  如是幾個月,紙終究包不住火,關於「密林銀龍」的消息隨風而散,很快傳到了矮人、人類的耳中。

  不過,他們並沒有第一時間拜訪密林,探聽消息的虛實。而是等,等巨鷹幫他們探路,好白得一個消息。畢竟銀龍與巨鷹有過節,巨鷹沒在銀龍手裡討好,在知道它的消息後一定會找上門。

  他們要做的只是放出渡鴉而已。

  誠如他們所料,在阿薩思住進密林的第五個月,巨鷹出現了。


第85章

  巨鷹與巨龍的糾葛譬如正義與邪惡的對立,是持續千年的仇怨,是你死我活的對手,是命中注定的宿敵。

  如果說巨龍是魔王麾下的毀滅級天空單位,那麼巨鷹就是維拉手裡的拯救型得力干將。

  它們有智慧、能言語、擅作戰,擁有龐大的體型和強大的戰力,是天空和風暴的主宰,是維拉的信使與守衛,也是戰爭的修正者和中土的協助者。

  在史詩流傳中,巨鷹一直是希望與力量的像征,有著與巨龍截然相反的口碑。

  它們專門負責攔截、抵御惡龍,挽救不利的戰局,扭轉落敗的局勢,在每一場光明與黑暗的大戰中,都有它們拋灑熱血的英姿。

  可以說,巨鷹是正道的守護者,是黑暗的清道夫,是無論飛到哪兒都能受到尊重的座上賓。

  不像巨龍,雖然有著與巨鷹相媲美的邁雅級戰力,但不是名副其實的邁雅(半神),還聲名狼藉。

  是以,同樣是天空王者,同樣是飛入密林,巨鷹與巨龍所獲的待遇並不相同。

  阿薩思初落地,遭到一眾精靈的弓箭瞄准;而巨鷹一現身,卻受到精靈王的親自接待。

  前來密林的巨鷹名為澤菲爾,是現任巨鷹之王瑟索爾的幼子,也是在河谷地帶與阿薩思起衝突、還嘲諷她的那只。

  巨鷹與巨龍有舊怨,遇上了少不得打一架,澤菲爾與阿薩思的梁子就是這麼結下的,他們把彼此當作了獵物,結果誰也沒撈到便宜。

  巨鷹啄掉了龍鱗,幼龍撕爛了羽毛,澤菲爾占了飛行的優勢,阿薩思有著戰力的加持,雙方僵持不下,最終草草收場,各自回去後都是越想越氣。

  因此,一聽說精靈養了一頭銀龍,澤菲爾盲猜就是那頭怪龍。

  為了找回場子,也為了探查精靈的態度,澤菲爾接過了信使的活,自迷霧山脈起飛,輕松越過州地,直達綠林王國。

  澤菲爾收攏翅膀,優雅垂首行禮,再挺起胸膛:「尊敬的精靈王,我代父親風王向您問好。」

  「最近,我們在灰色山脈聽到了一些消息,關於一頭銀色的幼龍……」

  有風吹來,吞沒了巨鷹與精靈的對話。林木掩映間,披著金發、身著華袍的精靈王舒展眉眼,撤去臉上的魔法偽裝,露出被龍焰燒毀的左臉。

  斷斷續續的,他溫和的聲音傳來。

  「如你所見,澤菲爾王子,我曾直面北方蜿蜒的巨龍。」

  臉都被毀了,怎麼可能心甘情願地養一頭巨龍?關於精靈被誘入黑暗一事,怎麼看都是謠言。

  可瑟蘭迪爾卻說:「密林中是有一頭銀龍。」

  「但,阿薩思不是黑暗的信徒,也絕非魔王的追隨者。它的火焰猶如邁雅的聖光,擁有著淨化黑暗的力量。」

  澤菲爾:「阿薩思?」

  「那頭龍的名字?」

  巨鷹轉過頭,作為邁雅,它品得出名字蘊含的力量:「阿薩思……瑰寶?」

  人類眼中的「資產」,是基因編輯的結晶,是歷史沉澱的集合,是遺傳巔峰的造物。狂暴龍是奇跡之子,是陸地之王,怎麼不能算是科學世界的瑰寶?

  巨鷹是不懂何為「資產」,但它咀嚼得出「資產」更深的像征和含義。

  澤菲爾:「巨龍是瑰寶?」

  離譜,它倒要看看是個什麼寶!

  振翅,它循著銀龍的氣息直飛西端。

  *

  「巨鷹的王子·澤菲爾來到了密林。」

  萊戈拉斯毫無芥蒂地從鍋裡舀了一杯洗澡水,吹吹熱氣,陪幼龍一起喝:「澤菲爾這個名字意為西風之神,也叫風的使者。」

  「如果一只巨鷹以『風』為名,那麼它必然是天空的寵兒,擁有著極高的天賦和力量。」

  「就像它的父親鷹王瑟索爾,被譽為風王、風的領主,它們都有著強大的風魔法……」

  阿薩思正打算問「什麼是風魔法」,就察覺到遠方有一股氣息鎖定了她,聞不出什麼味兒,幾乎就是一陣風,可這風充滿了躁動的感覺。

  很熟悉,她應該揍過,確信。

  對方來得很快,一個呼吸就掠到密林的上空。即便有密密實實的林木遮掩,卻也擋不住巨鷹的視線。澤菲爾精准鎖定阿薩思,懸在半空輕輕一揮翅膀,就見風壓陡然變沉,壓得筆直的林木往兩側倒去——

  陽光從頭頂灌入,照亮了空地上的銀龍和精靈。

  萊戈拉斯長發飛舞,眯起眼看向巨鷹,本能地估算著雙方的距離,思考自己能不能一箭射中它。無獨有偶,阿薩思豎瞳一冷鎖定巨鷹,直接振翅而起,儼然做好了打一架的准備。

  澤菲爾:「住在密林的巨龍果然是你,無聲者。」

  巨鷹的措辭算得上文雅,可落在阿薩思耳朵裡跟「啞巴」沒什麼兩樣。但她詞彙量不多,罵不出心頭之恨,只能用有限的詞彙創造出無限的陰陽怪氣。

  這一次,阿薩思開了口:「你還沒死,鳥人。」

  巨鷹和精靈:……

  澤菲爾瞪圓了鷹眼,頸部的羽毛隨風膨脹,顯然從未受過這等鳥氣。

  該死的銀龍!有嘴還不如沒嘴,能說還不如不會說!什麼鳥人,它長得哪裡像人?它是邁雅級的巨鷹!放尊重點!

  澤菲爾:「我與山脈長空共存,巨鷹不朽!」

  阿薩思:「你的肉,一定很老。」

  巨鷹和精靈:……

  只能說,銀龍身上雖然沒有黑暗的氣息,可它的確有與黑暗為伍的資本。別的巨龍一張嘴,能有誘使生靈墮落,它倒是與眾不同,一張嘴能把生靈氣死、再把死靈氣活。

  話不投機半句多,干脆打一架再說。

  澤菲爾不再多言,展翅騰爪朝阿薩思抓去,後者一晃翅膀拔高升空,輕松避開一擊,再猛地甩尾衝巨鷹的脊背抽去。

  它們體型相似,翼展也相差無幾,拼殺起來可謂是羽毛與龍鱗齊飛,鷹唳共龍吟一色。天空廣闊,它們衝天而起,越飛越高,連精靈的目力都無法捕捉到它們的身影。

  「會出事嗎?」

  「不會。」萊戈拉斯背著弓箭,「阿薩思不會給密林添麻煩,它只是想揍對方一頓。」

  陶瑞爾:「它只是一頭幼龍,澤菲爾卻有兩百多歲了,你確定它不會吃虧嗎?」

  萊戈拉斯的語氣非常無害:「我可以不小心射澤菲爾一箭。」

  勸架嘛,當然會有誤傷的時候。

  陶瑞爾:……

  再仰頭,就見巨鷹與幼龍從高空俯衝而下,「砸」進一朵白雲,往下穿行而出,扯出兩道長長的白色弧線。

  它們一前一後飛入更大的一朵雲中,許久未出,似乎都迷失了方向。

  可他們看到,一處的雲絲拉扯成颶風旋轉的樣子,而另一處的雲霧深處猛地爆發出一道紫紅色的龍焰,它猶如一柄利劍撕開了霧氣,高溫驅散雲朵,也燒上了颶風。

  但見上空爆出一陣火光,巨鷹的羽翼炸開一堆帶火的羽毛。

  它大怒,振翅散去烈焰,翅膀卷起風暴。而在風暴之中,一排羽毛根根繃直,它們自動脫離了翅膀,如鋼刀般朝幼龍扎去。

  風暴與「鋼刀」襲來,阿薩思迎面而上,反應極快地避開攻擊。下一秒,衝到喉管的龍焰被舌頭攪碎,她瞄准巨鷹接連噴吐,就見一個個紫紅色的火球襲去,而巨鷹突兀地收攏翅膀旋轉下墜,再猛地起飛揮翅,卷過一陣風將龍焰打散!

  空戰陷入了膠著,巨鷹想不到幼龍能在短短幾個月內進步飛速,它怎麼甩也甩不脫,還在戰鬥中被它學去了不少本事。

  而阿薩思也在暗暗心驚巨鷹的實力,她發現,巨鷹有著豐富的對龍經驗,應該是代代相傳的積累,如今已疊加到質變——澤菲爾不僅能預判她噴火的軌跡,還知道怎麼打散凝聚的火焰。

  不行啊……

  她不會說話不會噴火時能傷了它,怎麼技能多了反而開始打持久戰了?

  不對,她為何要用巨龍的方式去對付巨鷹,她又不是純粹的巨龍。澤菲爾防的住巨龍,但防不住恐龍,它缺乏陸地戰鬥的經驗。

  阿薩思放棄龍焰,轉守為攻,幾乎是全力全速飛行,緊緊絞在澤菲爾身後,爪牙齊上地開始借機揍它!

  她承認,她追不上澤菲爾,只能抓抓它的尾巴。

  可這就夠了,從一開始被鷹甩脫到能抓鷹尾巴,已經是巨大的突破。讓她再看看吧,巨鷹在遇到掠食者追尾時會做什麼反應,她正好學學。

  尾羽一根根被扯掉,澤菲爾翻身停飛,一爪抓在阿薩思身上。後者立馬逮住鷹爪,張嘴就咬,氣的前者一爪子蹬在她龍臉上,結果阿薩思抓住了另一只鷹爪。

  她浮空旋轉,在巨鷹翅膀轟她臉之前,大力將鷹甩了出去,再噴一口龍焰!

  這口龍焰殺傷力極小,但煙霧實在大,氣味很嗆人。澤菲爾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就見左側突然冒出一張龍嘴,狠狠咬在它的翅膀上。

  咬合、收力,幼龍一整個撞向它的肋骨,將它從天上撞了下去。

  臉丟大了!

  澤菲爾被撞進了密林,摔得七葷八素。它確實沒想到,這頭龍年紀不大,戰術倒是不少,它用雲,它就用煙,虛晃一槍讓它戒備,誰知來的是肉彈攻擊。

  該死!它竟然中招了!

  巨鷹大怒:「阿薩思!」

  邁雅級的箴言之力,讓阿薩思有一瞬被震撼到,動彈不得。可這只有一瞬,她很快恢復了正常,並飛下去給澤菲爾加一個大比鬥。

  她長這麼大什麼時候被「人」這麼凶地喊過名字,放尊重點!

  殊不知,巨鷹的箴言之力散去,澤菲爾真相了:「……不是真名?」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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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阿薩思御風而下,龍爪扼住巨鷹的咽喉,強勢地將它摜向大地。

  兩頭巨物體重疊加,從上往下墜落,壓垮巨木無數。伴著一聲轟然巨響,巨鷹厚實的脊背著地,驀然掀起一層聲勢浩大的煙塵。

  勁風亂竄,林木一如倒塌的多米諾骨牌,依次往外折斷。受驚的動物四散,旁觀的精靈上前,就見動亂的中心熱風環繞、久久不息,而阿薩思一爪摁住巨鷹,喉間龍焰翻滾,釋放出強大的威懾力和壓迫感。

  她低沉的聲音混著龍焰溢出,威嚴得有些失真,她問:「真名,是什麼?」

  真名是什麼?

  一頭龍怎麼會不知道真名意味著什麼?你報一個不真不假的名字給精靈,真不是在欺騙他們?

  或許是這個問題太缺乏常識也太奇葩,澤菲爾實難理解幼龍的腦回路,它連龍焰都顧不上,只側頭看向戰圈外的精靈,眼神裡寫滿了震驚。

  這龍真不知道?

  萊戈拉斯讀懂了它的意思:「我還來不及教。」

  教?教什麼?

  巨龍生而知之,傳承極為豐富,還需要精靈來教,開什麼玩笑?然而精靈不屑說謊,幼龍的不知也不似作偽,由不得它不信。

  所以,這頭幼龍還真是一張白紙,本身沒有正邪之分?

  澤菲爾卸去戰意,阿薩思撤下爪子,雙方息戰,保持著一個安全距離各占一方。

  澤菲爾看得出來,幼龍已將密林劃歸為自己的地盤,對它的驅逐之意不減,只是看在精靈的面子上沒把它趕出去,不然這一架還有得打。

  不過,要強忍住本能與它共處,幼龍心裡怕是更不爽。這麼一想,澤菲爾就恢復了優雅矜貴的鷹樣,整只鳥都變得高潔起來,一副「目中無龍」的模樣。

  阿薩思搜腸刮肚,吐出一個混著龍吟的詞:「浮誇。」

  澤菲爾到底年輕,沒有老一輩巨鷹的沉穩,正處於一個在意他人評價的年紀。驟然聽見死對頭一針見血的罵聲,它立刻破防。

  「粗魯的銀龍,這是禮儀!」

  阿薩思:「你是鷹,卻不像鷹,像人。」

  表述雖不明,意思卻明顯。掠食者就該有掠食者的樣子,龍就是龍,鷹就是鷹,學什麼禮儀姿態?是能變成人嗎?

  作為食物鏈頂端的王者,它們最自然的流露就是最本真的禮儀,大俗大雅,誰也沒資格說它們粗魯。而一切違背本性的做法,才是真正的矯情。

  巨鷹擁有非凡的智慧,澤菲爾聞言,堪堪炸開的羽毛很快服帖下去,像是即將爆發的火山被一頭巨龍蓋熄。

  它放下情緒,莫名有一種被點醒的感覺。

  良久,它松弛了身體,恢復了一只鷹該有的姿態,連出口的話都帶著邁雅該有的厚重感:「我知道,我是鷹。」

  頓了頓,它略過打岔的話題,注視著阿薩思:「我會告訴你什麼是『真名』。」

  算是作為點醒的回報,巨鷹可不想欠龍什麼東西。

  「所謂真名,即『真正的名字』,意為被你的靈魂認可、用來指代本我、自我力量以及命運本質的名字。」

  巨鷹告訴她,真名蘊含力量,一是來自血脈傳承的庇護,二是來自文字像征的祝福,三是來自靈魂承認的豐足。

  「真名可以揭示萬物的本質,也可以了解生靈的命運發展,更可以對其進行控制。」

  真名被認為是神聖而強大的靈魂符號,念誦真名時,容易喚醒自我、達到淨化身心的效果。

  可真名與靈魂相連,具備洞悉個體精神的力量,因此,真名也能被人利用,用以達成控制與傷害的目的。

  巨鷹:「知曉一個人的真名,就可以保護或攻擊祂,如果你比祂強大的話。隱藏真名可以用來保護自己,防止被人施加詛咒,拿捏自身的命運。」

  「而你,銀龍,你很聰明,也夠狠心。」

  澤菲爾緩慢地說道:「你忘記了你的真名,從根本上斷絕了被控制被詛咒的可能,你承認你是『阿薩思』,但這個名字只是你的像征之一。」

  阿薩思:「我,忘記了,真名?」

  看來,當事「龍」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毫無常識還能活到這麼大,它確實有點本事。

  澤菲爾眼神復雜,輕輕一嘆。

  這一刻,它暫時放下了對龍的偏見,好心提醒:「無論你是出於什麼原因忘記的真名,都盡量不要去探索真相、追尋答案。」

  阿薩思:「為什麼?」

  澤菲爾:「因為你處於未知的危險之中,不到萬不得已,為什麼要忘記真名?只有忘記才能躲避一些手段的追蹤,不是麼?」

  「看來,你的命運遠比我想的更復雜。」澤菲爾轉向萊戈拉斯,「它看上去像個禍患,你們密林真打算繼續養著它嗎?」

  萊戈拉斯:「澤菲爾,阿薩思在庇護密林。」

  精靈和龍可構不成飼養關系,他們偏向互利共生。

  澤菲爾:「與誰發生糾葛,就要承付誰的命運。萊戈拉斯,精靈注定西渡,巨龍注定覆滅,或許它不該留在密林,而該被我帶回迷霧山脈。」

  銀龍過於特別,就像一個未知的變數,足以讓中土的守護者·巨鷹寢食難安。

  它們不清楚突然出現的銀龍是什麼來頭,它不是黑暗的後裔,也不是維拉的造物,它身上什麼都沒有,是個謎。

  與其放任它在外成長,惹出一些可怕的禍端,還不如帶回邁雅之地,養在維拉的注視下。

  澤菲爾認為這是最佳的解決方案,可惜,這話落在萊戈拉斯耳朵裡,等同於在搶他的小伙伴。

  不是吧,兩百歲的巨鷹沒朋友嗎?

  萊戈拉斯:「澤菲爾,你還是快離開吧。」

  銀龍去不去迷霧山脈?這話該問阿薩思,而不是問他,精靈哪有本事決定一頭會飛的龍的去留?可偏偏,澤菲爾越過阿薩思問他的意見……

  萊戈拉斯:「不出意外的話,你要被揍了。」

  巨鷹尚未反應過來,就聽阿薩思沉聲道:「真名,該怎麼,記起了?」

  澤菲爾忽略了精靈的提醒,注意力轉移到這個問題上:「不用做什麼,靈魂會記得。或許某一天,你會自然而然地記起來。」

  「自然而然……」阿薩思喃喃,「還有什麼要、注意的?」

  「沒有了。」

  阿薩思:「你,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

  「沒有。」

  「好。」阿薩思看向它,翻臉如翻書,「滾出我的地盤!」

  這一句話說得十分流利,不帶半點龍吟,意外得強勢又堅定,顯然是憋很久了!

  眼見巨鷹一臉懵,完全沒反應過來,阿薩思二話不說一巴掌扇醒了它,巨鷹本能地起飛反抗,阿薩思噴出龍焰將之驅趕。

  高空之上,澤菲爾丟棄了巨鷹的體面,持續破防:「該死的銀龍!我好心好意教你一些常識,你居然趕我走!」

  「聽完就趕,這跟用完就丟有什麼區別?」

  「不准拔我的尾羽!」

  阿薩思發現,她雖然掌握的詞彙不多,但她很有罵人的天賦,這仿佛是靈魂自帶的本能?

  看著巨鷹一根根掉落的尾羽,她看著它說道:「禿毛雞。」

  澤菲爾:……

  伴著一聲憤怒的鷹唳,巨鷹王子破了大防。

  而後,它們飛出了密林的上空,再一次鬥得你死我活。

  *

  阿薩思的龍穴裡多了一堆巨鷹的羽毛,這是她收獲的戰利品。

  她只打傷了巨鷹,並不與它死鬥,一來是顧及巨鷹族群的數量和報復,二來是顧及澤菲爾的自身價值,這只鷹雖然欠扁,但仍有可用之處。

  比如她咬傷了它,吞了它的血,這幾日在高空練習飛行總覺得連罡風都變得溫柔了點。

  而且,她感知到了風的靈性和力量,也在嘗試著改變風的形態和速力……她不知道這算不算「魔法」,可與風共舞的新奇感讓她愛上了飛行。

  阿薩思記仇,但她不會自尋煩惱。記不起真名就不記,想不起來歷就不想,她永遠沉浸於當下的體驗,卷著每一個進步的台階,至於過去與未來——不好意思,她不想做無用的設想,這只會消耗她的精力。

  只是她沒想到,她不好奇,精靈也不好奇。

  永生族壓根不在乎她有多少秘密,他們活得太久,知道得太多,早對大多數所謂的「秘密」失去了好奇。

  阿薩思:「你不好奇嗎?我忘記了真名。」

  她說話逐漸變得流利,只是語速依舊緩慢。

  萊戈拉斯失笑:「連你也不記得自己是誰,我好奇就能知道答案嗎?」

  「交給時間吧。」永生族自有一套擺爛的邏輯,「或許三千年以後,你就想起來了,一開始有接受不了的可能。但再過個兩千年,你一定會放下,然後願意告訴我了。」

  萊戈拉斯:「這種事,五千年以後再說吧。」

  他很體諒朋友的難處,反正精靈活得長。

  阿薩思:……

  她到底學不來精靈的松弛感,自打巨鷹說了句「你活在未知的危險中」後,她又開始了卷王的日常,總想著防患於未然。

  她不知道,五千年後她還在不在了?

  阿薩思:「五千年,好漫長,或許我……」

  萊戈拉斯:「或許你的敵人都死了,而你還活著。」永生族的邏輯永遠自洽,「阿薩思,只有你活得夠久,任何問題都不會成為你的問題。」

  「因為,時間會幫你解決一切問題。」

  對此,萊戈拉斯舉出了一打例子,比如魔王的走狗·半獸人恨透了精靈,可精靈命太長,把半獸人熬死了一批又一批。

  比如矮人王掠走了諾多精靈的財寶,占為己有、藏在山裡。可架不住精靈命太長,他死了、山崩了,精靈只是等了八百年,就不費一兵一卒地拿回了財寶,還帶走了不少矮人的珍藏。

  再比如,曾有一位人類國王覬覦精靈的美貌,因求而不得大怒,拒絕精靈的船只進入他的海域。精靈自然照辦,他說什麼就是什麼,畢竟這條禁令大概率撐不過五十年。

  誠如精靈所料,國王很快去世了,而他的兒子開放了海域,與精靈重修舊好。

  但精靈也知道,過個十幾年或幾十年,人類又會因為愛上精靈而封鎖海域,反反復復,他們已經習慣人類鬧脾氣了。

  萊戈拉斯:「所以,我們對矮人的寶藏、巨龍的收藏、人類的珍品毫無興趣,無論他們持有多久,財富都會被時間帶走,連他們的後代都將之遺忘。」

  「到了最後,時間會把一切財寶留給精靈,只是因為我們永生而已。」

  兜兜轉轉,到頭來都是自己的,爭與不爭有什麼兩樣?

  同理,幼龍只要活得夠久,它就會發現兜兜轉轉,安全仍然屬於自己。

  阿薩思悟了,看來有時候不用跟對手拼個不死不休,只要等它死就行了。可萬一對手也是永生族呢?她該怎麼辦,跟它比誰先出意外?

  不行,不靠譜,還是宰了對方比較舒泰。

  月亮高懸,升到了頂點。銀輝灑落,為龍與精靈披上了一層薄紗。

  阿薩思注視著月亮,忽見夜鶯掠過眼前,她莫名想到了巨鷹,不由問道:「萊戈拉斯,什麼是邁雅?」

  萊戈拉斯:「邁雅,是埃努之一,他們幫助維拉守護中土。」

  這一次,阿薩思認真地聽,逐漸從科學腦走向了魔法腦,暫時拋去了過去十九年的認知。

  在萊戈拉斯復述的史詩中,她知道了最高神是「伊露維塔」,祂被稱為「一者」,擁有無邊的神力,是祂創造了埃努(神靈)與阿爾達(宇宙)。

  埃努分維拉和邁雅,其中邁雅是維拉的輔助者,類似半神與神的從屬關系。

  傳說中的黑暗之主·魔苟斯曾是一位維拉,是伊露維塔的首生埃努,為大氣之神的雙生兄弟,也是維拉之首·最強者。

  可他墮落了,被除去姓名,與黑暗共生,成為了名副其實的魔王。

  而追隨他的魔君·索倫也曾是邁雅之一,且地位和實力遠超其余邁雅。當黑暗有了魔苟斯和索倫,中土便一直處於戰亂與陰影之中。

  「邁雅行走於中土,化身為巫師,擅長用魔法。」萊戈拉斯道,「他們不用真名行走,我們以『灰袍的甘道夫』、『白袍的薩魯曼』區分他們,當然,我口中的『甘道夫』也不是真名。」

  至於甘道夫的真名叫什麼,萊戈拉斯也不清楚。

  他還比較年輕,接觸不到太多的秘辛。可一如他所說的,他並不好奇,只要等個幾千年,世界的秘密將再不是秘密。

  他本想再說下去,可惜幼龍再一次睡著了,很香。

  萊戈拉斯:……


第87章

  密林靠近孤山,也接近長湖鎮,當鐵丘陵吹來的寒風凍結了奔流河,大綠林的凜冬也至,降下了紛紛揚揚的大雪。

  只一夜,雪積了厚厚的一層。

  壓垮了林木,覆蓋了龍穴,也遮掩住了巨蛛的屍體,以及龍焰灼燒過的痕跡。

  嘩啦啦,雪從枝頭滑下。阿薩思結束小憩,睜開眼看向森林深處,就見萊戈拉斯背著一筐食物踏雪而來,步伐輕盈優雅,卻沒在雪地上留下一個腳印。

  他來到幼龍身邊,放下筐。筐一落地便嵌進雪中,看上去很有分量。

  萊戈拉斯掀開筐蓋,裡頭裝的是生肉和凍魚,它們分別來自孤山和長湖鎮,是矮人與人類為密林的幼龍送來的口糧。

  說是口糧,實則是「保護費」。

  幼龍擊敗巨鷹的消息早已傳開,而巨鷹並不准備對付幼龍——為防幼龍在食物短缺的冬季飛出密林覓食,他們不介意送點食物過來「安鎮」幼龍,免得它對孤山或長湖鎮造成什麼無法挽回的傷害。

  「矮人送來了牛肉,人類送來了凍魚,吃吧,他們難得這麼無私大方。」

  萊戈拉斯呼出一團熱氣,攏了攏綠色的披風。雪落在他的發上,沾了體溫融化又在寒風中凍結,讓他的眉眼發絲凝了不少冰渣。

  可他不覺寒冷,清亮的聲線半分不抖:「托你的福,密林的冬天不愁食物。精靈不用出去狩獵了,可以呆在城堡裡做一些手工。」

  「矮人給的肉堆成了山,遠比凍魚多得多。父親說,他們是怕你追究坎庫斯龍穴的事。孤山離密林不遠,矮人不想得罪一頭巨龍。」

  但有一種冷叫「幼龍覺得你冷」,待又一陣寒風襲來,阿薩思衝萊戈拉斯噴出一串灼熱的鼻息,吹干了他的發,溫暖了他的身,卻也化開了他腳下的雪。

  萊戈拉斯站在一灘水窪中,無奈笑道:「……別鬧了,阿薩思,我的靴子濕透了。」

  將食物倒進一個偌大的巨蛛殼中,萊戈拉斯爬進龍穴的羽毛裡,脫下靴子掛在有風的角落。

  阿薩思對著食物噴出龍焰,熱流起卷、隨風而散,將那雙靴子烘得震蕩不休。等食物熟了,靴子也已烤干,萊戈拉斯穿上鞋,又接過了阿薩思甩來的魚。

  一整條、半人高,幼龍對他的胃口似乎有什麼誤解。

  萊戈拉斯扯過另一個較小的蜘蛛殼,把魚放了進去。這是他在龍穴吃飯的固定餐具,雖然它寒磣得像個狗盆,但卻是幼龍為數不多的、能拿得出手的好物之一。

  唉,別的巨龍都很富裕,只有密林的幼龍十分貧窮,這怎麼可以?

  精靈總得給它整一些好東西。

  萊戈拉斯:「阿薩思,你願意搬去綠林城堡跟精靈一起住嗎?我們商量著把你的龍穴建在山谷,那裡種著很多草藥和花朵,或許你會喜歡。」

  搬家嗎?

  無所謂,住哪兒都行,她不挑。

  畢竟她一連輾轉過三四個世界了,每一次都是猝不及防地更換地點,把她整得夠嗆。萊戈拉斯好歹是讓她做選擇,多好一飼養員啊,從來不為難她。

  阿薩思應下:「好。」

  萊戈拉斯:「你或許要等上一段時間,有些礦石並不好找。從北方廢墟、摩瑞亞、剛鐸抵達密林,也需要很久。」

  很久?

  這個詞任何一個物種都能說,唯獨從精靈嘴裡吐出來充滿了違和感,仿佛永生族在乎時間的流逝一樣。

  阿薩思:「你說過,你不怕等待。」

  「嗯,我不怕等待。」萊戈拉斯頷首,「可我怕讓朋友等待。」

  他的眼中盛滿了阿薩思看不懂的情緒,說著歷史上發生的真實故事:「在很久以前,有一位矮人王子與一位精靈領主是朋友,他們一起游歷過四十年,參與過憤怒之戰,是可以交付性命的友人,可在分別之後的一百年裡,他們的關系破裂了。」

  精靈前往白色山脈游歷,一走就是一百年。

  矮人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了,他邀請他喝酒,精靈沒有赴約;又二十年,矮人的第二個孩子出生了,他再次邀請了他,可精靈還是沒有赴約。

  渡鴉死在迷霧之中,信箋並未送達精靈之手。而百年之後,精靈故地重游,所見的只是朋友的墳塚。

  也是在那時精靈才明白,矮人雖然能活三百年,可他們的三百年之於精靈還是太短暫。

  生命稍縱即逝,友誼無法挽回。

  萊戈拉斯:「如果你能活很久很久,那就不要讓你的朋友等太久。你陪伴他們只是一瞬,可對於他們來說卻是一生。」

  她的一瞬,她們的一生……

  恍惚中,阿薩思想起了多年前蘇珊的邀請,她垂垂老矣,期盼在森林中與她再次相遇,她會帶她回家……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遲遲不能赴約,注定要讓對方心生遺憾。

  或許不止蘇珊,亞麻、凱特、雷普利、紐特都是人類,她們與她只有一瞬的糾葛,可她卻要用畢生緬懷。

  阿薩思:「你會活得比我久,對吧,萊戈拉斯。」

  「不一定。」萊戈拉斯道,「精靈能永生,但不是不會死。疾病、創傷、劇毒和暴力,都能令我們身死,而其中最痛苦的死法是『心碎』。」

  阿薩思:「心碎?」

  萊戈拉斯:「對,精靈會因為心碎而死,尤其是在伴侶死去的那一刻。強烈的悲傷會擊潰精靈的理智,讓他們追隨伴侶而去。」

  他的眼底流露出哀傷:「如果沒有我,我的父親也會追隨我的母親而去。」

  他默然無聲,只是垂眸,突然吃不下魚肉。

  阿薩思也不再言語,她是不理解所謂的「心碎」,但並不意味著她讀不懂氣氛。當一個人吃不下飯的時候,他多半是生病了。

  想了想,阿薩思終是趴在他身旁,悄無聲息地張開了一側的翅膀。

  白色的雪,銀色的翼,她擋住了凜冬的風,像是一席溫暖的袍裹住了孤獨的精靈。

  陪伴無聲,回憶長存。至少萊戈拉斯會一直記得,生命中的某個冬日並不寒冷,因為曾有片翼在他的頭頂停留。

  那是來自頂端掠食者的……全部的溫柔。

  *

  第二年開春,阿薩思總算學會了說話。

  她的語速依舊緩慢,帶著一點龍吟的口癖,改不了,但她言語間已不再停頓,幾乎能不假思索地說出長句,與人做日常交流基本沒有問題。

  之後,她恢復了卷的日常,活成了密林中最不松弛的「長生種」。

  她反復練習飛行,嘗試馭風;她不斷繞林奔跑,鍛煉體能;她重復潛入深水,舒緩肌肉……很快,她開始整合所學的技能進行「組合練習」,爭取一息切換環境、仍能保持極強的戰鬥水准。

  阿薩思從天空俯衝進河流,從深淵提速升高空。她收攏翅膀在峽谷中穿行,又張開翅膀於颶風中旋轉,一息,她降落陸地急速奔馳;陡然,她跳進懸崖、筆直投入深潭。

  她淬煉著身體,一點點打熬筋骨。她所做的每個練習都很「簡單」,全是出自野獸本能的自訓,有些進攻方式甚至粗劣到極點——可是,再簡單的動作也架不住日日夜夜、反反復復地打磨。

  當一個動作被錘煉一萬遍,她用出它的那天,注定能「山崩地裂」。

  阿薩思沉浸於訓練無法自拔,每日卷生卷死,讓一眾習慣「慢慢來」的精靈看得嘆為觀止。

  她以為精靈是站在長者的角度在觀察她的進步,殊不知,她的勤奮努力讓精靈產生了深深的誤解,為了進一步了解巨龍,就連瑟蘭迪爾都自發遺忘了「一年之約」,裝作無事發生地讓幼龍繼續留在密林中。

  「難怪巨龍一直很強大,原來它們活得這麼拼命又刻苦!」

  「輸在巨龍手裡並不丟臉,敢於挑戰它們的人已經具備了強者的勇氣和毅力。」

  「這麼一想,坎庫斯似乎死得更慘了些……」

  或許戰意和意志是能鼓動和傳遞的,初夏,萊戈拉斯提出「對練」的請求,而阿薩思同意了。

  自這天起,密林的卷王變成了兩個。阿薩思壓低高度急速飛行,避開精靈的箭矢;萊戈拉斯輾轉騰挪射箭,力求擊中幼龍。

  精靈鍛造的普通箭矢無法對龍鱗破防,可他們的射箭技術千錘百煉,即使不能擊穿龍鱗,也能讓阿薩思產生痛感——如此強大精悍的力道實屬罕見,怪不得精靈王敢孤身一人前去屠龍。

  最重要的是,萊戈拉斯的箭技委實好了點。

  阿薩思承認,只要她飛入對方的攻擊範圍,就有八成的可能得挨上一箭。

  萊戈拉斯射出的箭像是長了眼睛,一箭出,她總以為射空了,可當她俯衝進攻時,那支箭跟鬼一樣突兀地冒出來,冷不丁給她一擊,簡直有毒!

  與萊戈拉斯拉練至今,她的閃避能力高了不止一點。精靈雖然能預判她的預判,但架不住她的野性直覺強大,總能憑戰鬥經驗避開箭矢。

  不過,她還是得中幾箭,避無可避……

  好在弓手不是力量級戰士,萊戈拉斯扛不住幼龍的野蠻撞擊,也頂不住龍焰的高溫和颶風的襲擊。

  當幼龍的羽翼掀起風暴,當紫紅的龍焰順風襲來,萊戈拉斯無法反抗,只能披風一卷、全速逃命,有時候連披風和頭發都保不住。

  譬如眼下,萊戈拉斯手握蜷曲發黑的淡金色長發,灰頭土臉地苦笑:「我明天還要去長湖鎮,你卻把我的頭發燒了……」

  幼龍逮著他頭發噴,他懷疑它是故意的。

  阿薩思:「不要擔心,把跟你同行的精靈都帶來,我把他們的也燒了。」

  萊戈拉斯:……


第88章

  作為一個有道德、有責任、有思想、有大愛的「四有」精靈,萊戈拉斯完全做不出坑害同伴的損事,只能默默接受自己變「醜」的事實。

  他削去焦尾,留了一頭相當前衛的淡金短發。

  精致的眉眼搭配垂落的碎發,令他的五官線條更顯柔和。襯著發絲晃動的陰影,他天空藍的眼眸變得深沉了些,像是從初升的旭日化作了漸沉的銀月,長得皎潔卻氣質陰郁,透著一股無法言喻的矛盾之美。

  萊戈拉斯:「我是不是變醜了?」

  精靈一向是優雅強大的代名詞,美貌只是他們眾多的優點之一,還是最「平庸」的一項。

  可「平庸」並不意味著不在乎,萊戈拉斯相當年輕,還處於在意面子的年紀,驟然從長發變成短發,他的擔憂在所難免。

  可惜幼龍不懂欣賞,更不會安慰,阿薩思的嘴比龍焰還猛,偏偏說出口的話是純疑惑的語氣:「你美過嗎?」

  不都是一個樣嗎?

  沒有爪牙翅膀尾巴,沒有體型鱗片背甲,怎麼也談不上「美」吧?

  萊戈拉斯受到暴擊,陷入情緒低迷的狀態,看上去更憂郁了。

  不料,這年頭的人類就好「憂郁美少年」這一口,他表現得沉穩時無人敢靠近,他流露出脆弱時極容易引起人類的同情心。

  同樣是以物換物,等重的蔬菜瓜果居然換來了比以往多一倍的物資,人類獻出了好物,只是為了讓他笑一笑而已。

  「我們的王子長大了,他知道了臉能帶來的便利和優勢。」有精靈感慨道。

  「那他也會馬上體驗到臉帶來的麻煩和苦惱。」有精靈憂心忡忡。

  這是每一個精靈的必經之路。

  果然,在萊戈拉斯離開長湖鎮之前,他收到了「長湖之花」的熱切表白。

  美麗的人類少女勇於追愛,她熾熱如火,發出愛的邀請,誰知精靈的年紀比長湖鎮的奔流河還長,心底是泛不起一點漣漪。

  萊戈拉斯覺得自己是跟幼龍呆得太久,連嘴都變毒了,不然不會露出一個慈愛的笑容,還對一個女孩說出如此冒犯的話:「抱歉,我與你祖父的祖父是一輩。」

  「幾百年不見,他的後人長大了。」

  精靈同伴與人類少女:……

  *

  等回到密林已是一天之後,萊戈拉斯的憂郁沒持續多久,就被巨鷹澤菲爾的第二次造訪打破。

  時隔一年,巨鷹再度上門。它已脫胎換骨,有了風王的氣概和邁雅的模樣,它懇請精靈王允許它在綠林王國呆一段時間,據說它的父親同意了它來密林歷練。

  來密林能歷練什麼?

  不言而喻,巨鷹是來找龍的。

  瑟蘭迪爾自然不會趕走巨鷹,但他同樣給出提醒:「我不介意你在綠林王國長住,但你不見得能爭取到龍的同意。」

  「精靈無法左右巨龍的意志,你或許會被趕走第二次。」

  澤菲爾明白這個理,尊嚴是靠自己爭取的,而不是靠別人給予的。精靈王能允許它一再打擾密林,已經是極大的寬容了。

  它向精靈王道謝,之後振翅離去,正式向阿薩思發起挑戰。

  講真,澤菲爾初戰落敗,隱忍一年勤奮修行就是為了一雪前恥,它本該拿個逆襲劇本為巨鷹洗刷「戰力不如巨龍」的謠言,但不幸的是,它的對手阿薩思是個卷王。

  不是玩命的努力怎麼拼得過日夜加訓的卷王?

  澤菲爾確實進步了一大截,可它依舊被阿薩思揍到懷疑鷹生,第二次被趕出密林。

  它看到,幼龍咬傷了它,舔干它的鮮血,又將它的羽毛收集起來裝飾龍穴,當作戰利品之一。

  它們遙遙對視,它心有不甘,可幼龍的眼神十分平靜。平靜得像是「贏」才是常事,並且,幼龍的眼中並沒有對它的輕視和鄙夷。

  澤菲爾逐漸意識到,它不僅實力比不上它,連心胸也比不上它。

  作為邁雅,作為巨鷹,它切切實實地被一頭幼龍比下去了,各方面。

  澤菲爾不做無謂的糾纏,輸了就是輸了,它振翅飛遠,尋了一處山地作窩。

  修養半個月,修行半個月,澤菲爾再一次飛入密林向阿薩思發起挑戰,這一次打得比上次持久一些,雖然它仍然落敗了,但它的心已不再起波瀾。

  如是每月一戰,兩邊都進步飛速。可澤菲爾越打越心驚,因為它發現幼龍學會了控風的能力,飛速進步,在與它每一次戰鬥之後。

  澤菲爾忍不住發問:「巨龍的天賦是控火,從來沒有變過,你怎麼會控風?」

  阿薩思不給解釋,只說道:「這是我向你索取的報酬。」

  不然,她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放過一只經常打擾她的巨鷹,當然是因為有利可圖。

  她嘗過了,巨鷹的血肉極為鮮美,蘊含著強大的能量和豐富的營養,是能促使她更進一步的佳品。

  要不是有所顧忌,澤菲爾早就成了她的盤中餐,哪容得了它蹦跶那麼久。每打一架她就啃點血肉,讓它受傷又不致命,還能恢復如初再上門送餐——呵,一頓飽和頓頓飽她還是分得清的。

  她是想吃巨鷹,但她會吃得有理有據,絕不坐實「邪惡」的名頭。

  畢竟,她的生存智慧告訴她,如果在中土坐實了「惡龍」的頭銜,她沒准會像坎庫斯一樣死於非命。她不懂這直覺的來源和依據,可她選擇相信直覺。為了活,不寒磣。

  阿薩思再次撕掉了澤菲爾的一塊血肉,把它趕出了密林。

  她叼著戰利品飛回龍穴,沒避諱萊戈拉斯的到訪,而是撕掉血肉上的羽毛,衝鷹肉吐出龍焰,烤熟後再囫圇吞下。

  見狀,萊戈拉斯輕嘆:「你又受傷了。」

  幼龍撕扯巨鷹的血肉,巨鷹撕爛幼龍的鱗片,每月一戰,天下血雨,他都快習慣了。

  阿薩思:「那只鷹也傷得不輕。」

  萊戈拉斯:「你每一次都要吃掉對手的血肉,這是龍的打架天性嗎?」

  阿薩思搖頭:「不是,只是為了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她沒解釋想要什麼,精靈也沒多問。直到巨鷹與幼龍持續干架兩年之後,在第三個寒冬降臨密林的那天,幼龍告訴他,它要離開密林一段時間。

  阿薩思:「我的蛻皮期要到了,萊戈拉斯。這一次,我要飛往熟悉的火山度過。」

  萊戈拉斯:「蛻皮期?」

  什麼蛻皮,蛻什麼皮,巨龍成長是要蛻皮的嗎?他怎麼不知道?

  大概是幼龍身上的謎團太多了,由不得他不問,萊戈拉斯第一次拋開了等待的耐心,問道:「蛻皮期是什麼?」

  阿薩思:「是『像蛇一樣蛻皮』,蛻皮才能長大。」

  眼翳浮起了一層薄膜,她不太看得清精靈的面孔了。阿薩思清楚,她不能再拖了。她得飛去火山進化,岩漿中狂暴的自然力量可以幫助到她。

  「我要離開了,萊戈拉斯。」

  雙翅展開,阿薩思乘風而起,轉瞬消失了蹤影。萊戈拉斯目送小伙伴遠去,徒留一聲嘆息。

  他對陶瑞爾說道:「阿薩思要離開一段時間,我不清楚它會離開多久。」

  「在它離開期間,密林蜘蛛又會復蘇,我們要做好准備。」萊戈拉斯補充道,「澤菲爾也該回去了……它讓我感到厭煩。」

  同樣是會飛的巨物,怎麼那只鷹就格外惹人厭?

  澤菲爾是沒有朋友嗎?

  陶瑞爾:「萊戈拉斯大人。」語氣是語重心長,「在歷史中,巨鷹才是精靈恆久的伙伴。」

  「恆久?」萊戈拉斯道,「一想到我要和澤菲爾打恆久的交道,永生似乎也成了一種痛苦。」

  陶瑞爾:……

  聽得出來,是孩子被搶走了玩伴的氣話,給她一種忍俊不禁的感覺。

  *

  在龍鱗脫落之前,阿薩思再次飛入了即將爆發的火山。

  她之所以執著於進入火山,主要是此地足夠安全,也是出於本能的召喚。當岩漿的滾燙溫暖肺腑,她聽見了鱗片一枚枚崩落的輕響,感受到了骨骼「劈裡啪啦」拉伸的舒暢。

  她放松了身體,下沉、下沉,任由岩漿吞沒全部。

  她逐漸朝地心最熾熱的方向墜去,恍惚中,她又夢見了坎庫斯的黃金豎瞳,它在一片烈火中注視著她,露出極為邪性的一面。

  驀地,她窺探到了巨龍的記憶,那是被遺傳基因記下的一面,如今卻在潛意識深處呈現。

  有龍,好多龍……它們振翅飛於天際,在巨龍安卡拉岡的率領下噴出火焰,衝毀了巨鷹與精靈的防線。

  天空被羽翼和烈火覆蓋,精靈的箭矢飛入高空,穿透了巨龍的鱗片、刺入它們的心髒。同時,一口龍焰帶走了大量精靈,他們燃燒著墜落,像一只只墮火的蝴蝶。

  阿薩思聽到了憤怒的龍吟、譏誚的龍語……從陌生到熟悉,仿佛她天生就該學會一樣。

  莫名地,她感到靈魂上覆了一層重壓。一雙金色的巨大翅膀籠罩住她,蛇一般修長的龍頸落下,屬於坎庫斯的龍影再一次出現在她面前。

  「你該學會了,我的繼承者。」

  「學會龍語,學會魔法,成為我的族類,永享黑暗的供奉。」

  「去殺戮,去掠奪,去戰鬥,去征服。」

  「你是龍,是烈焰,是死神,你該給他們帶來深深的恐懼!」

  隆隆聲響回蕩在腦海中,被坎庫斯陰影籠罩的阿薩思紋絲不動,也對它的誘惑毫無興趣。說實話,她當龍這麼多年,真不需要誰來教她怎麼做一頭龍。

  她注視著坎庫斯,不解地問:「你怎麼還沒死?」

  其實,她並不打算等一個回答,問完的剎那,她再一次撲上去咬斷了它的咽喉。


第89章

  歷史早已湮滅,基因猶自記得。

  她從龍的視角俯瞰大地,烈火傾吐,灼燒半片森林;她從鷹的視角長擊山脈,颶風飛掠,襲殺一支軍隊。

  她聽見龍語的蠱惑,策反矮人與人類廝殺;她耳聞鷹唳的箴言,遏制大地落陷、阻止火山噴發……驀地,精靈的吟唱從遠處傳來,他們身披聖光,如雙聖樹散落在中土的星辰,一顆顆點亮了黑暗。

  她看到,一名沐浴著光輝的精靈站到陣前,她長發披散,赤足而來,無視龍語的蠱惑和龍焰的焚燒,朝黑暗大軍抬起了手。

  巨龍喚她:「凱蘭崔爾,你將被龍焰點燃!」

  高貴而聖潔的精靈不予理會,她釋放出浩大的箴言之力,強勢地擊退黑暗:「在此地,你們沒有力量、沒有名號、沒有形體!歸於黑暗,死於虛無,這是你們的宿命!」

  聖光點亮了天空,遠勝於龍焰的「灼燒之力」襲來,將黑暗點燃,把獸人摧毀。

  巨龍失去了制空權,一息被擊退出很遠,聖光焚燒著它們的身體,又像是能無視時空的距離,同樣「灼燒」她的靈魂。

  她在劇痛中墜落,墜入一個溫暖的巢穴,霎時,加諸於身的聖光之火化作了迎風飛舞的羽毛。痛感消退,她發現龍翼變成了巨鷹的翅膀,而光明融為她體內的一部分。

  她乘風而起,循著維拉的召喚飛去,卻在飛越一片雪山大湖時,發現她投入湖中的倒影化作了奔跑的恐龍、追擊的異形、振翅的巨龍……

  最終,她沒有前往高天之上,而是墜入湖中,與種種幻影融為一體。大湖倒影著天,天在湖中,她被湖水包圍,與飛往高空無異。

  下一秒,湖水沸騰了起來,從純淨的藍變成滾燙的紅,溫度越來越高,赤色越來越濃。

  阿薩思自岩漿的包裹中醒來,緩緩地舒展軀干和翅膀,感受著從四肢百骸中湧出的力量。

  她低吟一聲,振翅而起,飛出了火山。大抵是身體變大的緣故,她發現火山口略顯逼仄,興許是承載不起她下一次進化的體型了。

  只一眼,阿薩思再不回頭,她決定棄了這座火山。

  至於蛻下的舊皮和鱗甲她也無意回收,就讓它們與岩漿同在、葬於地脈深處吧。

  展翅一揮,她一息掠過群山,懸浮在一汪深色的湖泊上空。有了飛行能力,她再不用拘於岸邊照個大概,而是可以凌空盤旋,欣賞自身力與速的英姿。

  維持著一段距離,翅膀卷起的風掀不開大湖的漣漪。阿薩思以湖為鏡面上下飛舞,以極強的目力看清了自己的全貌——

  倒映在湖中的是一頭貨真價實的銀龍,日照之下,她身上彌散著一層柔和的月輝之光。

  她仍是巨龍的外形,身披龍鱗、頭生龍角、背負龍翼。但比起夢境中的巨龍,她體態修長,姿態優雅,氣質威嚴肅穆,既沒有令人不適的惡感和邪性,也沒有蠱惑的力量和黑暗的氣息。

  她似乎也散發著雙聖樹的光輝,有一種說不出的莊重和神性。即使她的尾椎、龍刺和利齒彰顯著她的危險,可光從外表看,連她也不會將自己與「茹毛飲血的食肉動物」聯系在一起。

  無法,她的獸形過於威儀赫赫,瞧著不像個吃肉的,倒像是吃香火的。

  等等,吃香火是個什麼意思?

  時隔多年,陌生又熟悉的詞彙再一次湧入大腦,阿薩思直覺它們與她遺忘的真名有關。

  她靜默許久,暫不決定追根溯源。也不知哪來的自信,她突然有了永生族的松弛感,覺得這事兒擱置就行,過個三五千年的總會弄明白。

  離譜,她為什麼篤定自己能活那麼久?難道進化的不止身體,還有信心嗎?

  把注意力拉回來,阿薩思檢查起身體的變化。接著她發現,她的五爪變得像鷹爪一般靈活鋒利,身上的龍鱗變得更厚實了些,而翅膀上覆蓋的鱗片卻產生了變異,竟是化作羽毛的形狀,質感像是金屬。

  它們並不柔軟,能掀起更強的風暴;它們並不沉重,能將她帶上更高的天空。

  輕撫翅膀,阿薩思結束自賞,即刻衝天而起,朝密林的方向飛去。

  也不知精靈為她打造的龍穴建得如何,她目前長到了130英尺左右,體重拔升到40噸上下,原來的龍穴已然放不下她了。

  只能說,邁雅級的巨鷹確實營養豐富,她不過是「淺嘗輒止」,沒想到能讓體型暴漲到這麼大。那要是她能吃到一只巨鷹,會不會……

  不,打住這個念頭,做龍不能失智,她可不想跟巨鷹、精靈打架。

  基因記憶告訴她,巨鷹和精靈都擁有超自然的力量,而在這兩者之上還有維拉,維拉之上還有伊露維塔——沒有人類的命就不要學人類作死,能跟正義為伍就不要與邪惡同行,不然,她遲早死於非命。

  最重要的是,她才剛從基因記憶中獲取到龍語和魔法相關的信息,她多的是問題需要請教巨鷹和精靈。

  既飛又停,她於五天後進入了密林。

  *

  一支箭急速飛射,穿過枝葉的罅隙,激起一陣冷風,精准地射入巨蛛的頭部。

  從左側沒入,自右側射出,再釘入一側的樹干上。箭尾顫動不已,而巨蛛轟然倒地。

  萊戈拉斯蕩著蛛絲自上而下,正准備給另一棵樹上的巨蛛一箭。誰知,身後突然蹦出一窩個頭不大的幼蛛,全數湧向了他。

  它們數量眾多,遠非射箭能夠解決。萊戈拉斯立刻往樹頂奔去,幾個起落跳出包圍圈,再猛地回身射出一箭,穿透一只巨蛛的身軀。

  「陶瑞爾,撤!」

  幼龍只離開了三個月,巨蛛就繁衍了三百窩。眼見天敵不在,精靈數量又少,它們頓時覺得自己又行了,再一次於密林擴張地盤,向綠林王國推進。

  可惜,這一次精靈沒有讓步,他們對它們發起了猛烈攻擊。

  要不是巨蛛太能生,或許戰局已向精靈傾斜,也不會膠著至此。而現在,巨蛛繁衍太多,蛛海戰術愣是逼退了精靈,可就在這時——

  「轟隆!」

  逆著陽光,一頭銀色巨龍自樹頂砸下,將一大批蜘蛛砸成了肉醬。

  在精靈的驚呼中,銀龍的黃金豎瞳掃過密密麻麻的蜘蛛,哼出一聲冷笑。緊接著,它長頸一伸吐出紫紅色的龍焰,衝巨蛛大軍一通橫掃,所過之處全是炸裂的蛛殼和汁液。

  「阿薩思?是阿薩思!」

  「它回來了!」

  「怎麼突然長這麼大了?」

  只要是干飯和干架,阿薩思會自動屏蔽外界的干擾。她幾乎成了一個噴火器,燒毀腐朽的林木,炙烤污穢的沼澤,覆滅盤纏的蛛網,再將所有巨蛛碾壓過去,只剩焦黑的殘肢一地。

  濃煙滾滾,烈火熊熊,精靈自發退出戰圈,而阿薩思清空了戰場,再一次將冒頭的巨蛛壓制下去。

  末了,她飛上天空向下扇動翅膀,卷起大風將火勢吹往巨蛛巢穴的方向。

  一時間,風火相加的熾熱席卷大地,如一頭巨龍撲向了遠方。不甚清晰也不夠流暢的龍語低低傳出,精靈們看到,火海恍若海嘯般卷起巨浪,吞沒了西部的全部巨蛛。

  大火徹底燒了起來,阿薩思在烈焰中落地。

  她浴火而出,緩慢行至一群精靈面前。或許是進化完善了,她總算分辨得出精靈身上的味道,他們不再是籠統的「草木氣息」,而是有了具體的香味。

  比如陶瑞爾有著岩蘭草的氣味,萊戈拉斯身上有著冬青的木香……木精靈是花草,辛達精靈是樹木,他們混在一起的味道就是一整片森林,聞上去分外清新醒腦。

  阿薩思第一次主動打了招呼:「好久不見。」

  回應她的,是萊戈拉斯溫和的笑意:「好久不見,阿薩思。」復又幽幽地嘆了一聲,「你離開了三個月,太久了。你不在,我們都無法對付蜘蛛。」

  精靈同伴:……我們也沒那麼弱吧?

  阿薩思的重點不在後半句:「我離開了三個月?」

  萊戈拉斯:「你不知道?」

  阿薩思:「我陷入了沉睡,結果一覺睡了三個月,這對巨龍來說正常嗎?」

  「應該正常。」萊戈拉斯點頭,「在史詩中,灰色山脈曾有一頭巨龍沉睡了三十年,它蘇醒後劫掠了附近的村落,之後又陷入了沉睡。」

  然後再過三十年醒一次、搶一次,人類忘性大,總以為巨龍是從遠方飛來的破壞者,殊不知巨龍的巢穴就在他們的隔壁……

  阿薩思:「三十年?睡那麼久,它吃什麼?」

  萊戈拉斯:「巨龍的食譜有些復雜,幾乎什麼都吃。」

  許久不見,朋友之間難免有不少話要說。可火勢已經失控,陶瑞爾不得不打斷了他們的對話,為可憐的森林發聲:「抱歉,能請兩位先救完火再敘舊嗎?」

  「再燒下去密林就沒了。」

  殊不知,在精靈看來難以撲滅的火災,在阿薩思眼裡不算什麼難事。她飛上高空扇動翅膀,將火勢控制在颶風之內,將之盡數熄滅。

  控風與控火是她目前學會的魔法之二,除了「燃燒」和「熄滅」,她暫時也沒掌握別的法門。

  但未來的日子還很長,她有足夠的時間去吸納。

  當最後一縷火焰消失,萊戈拉斯的呼喚從下方傳來:「阿薩思,跟我們回城堡吧!你的龍穴建在山谷,我們種了不少花……」

  不過,他們沒能立刻前往新的龍穴,只因一位行蹤不定的灰袍巫師突然造訪了密林。

  他叫「甘道夫」,是一位邁雅。

  他帶來了龍的消息。


第90章

  許是巨鷹給的刻板印像太深,阿薩思一聽「甘道夫是一名邁雅」,就以為對方也是一種大型智慧生物。

  她完全忘了萊戈拉斯小課堂的歷史內容,也忽略了夢境中戰力不俗的巫師群體,只以為甘道夫與澤菲爾類似,都是皮脆血厚、恢復迅速的儲備糧,富含她所需的微量元素和優質蛋白,是不可多得又難能可貴的進化物資。

  抱著「換換口味」的心態,阿薩思應邀去見了甘道夫。

  也是直到見了真人,阿薩思龐大的心髒就這麼「嘩啦」一聲碎了。

  甘道夫是個人……

  同為邁雅,甘道夫怎麼非得是人形呢?這讓她怎麼下得去嘴?

  綠林城堡外,幽暗密林中,阿薩思垂眸俯視灰袍巫師,悶聲不吭。

  甘道夫的外表太具有欺騙性了,瞧著不像是邁雅,倒像個無害的老人。

  他有著長長的、花白色的頭發和胡須,皺紋爬上他的臉,書寫著歲月的頌歌,而他的雙眼深邃有神,閃爍著洞察的光。

  他穿著一身低調樸素的灰袍,頭戴一頂灰色尖帽,手持一根法杖,像極了她當初在森林裡遇見的那個褐袍人。

  只是,不同於褐袍人身上濃郁的自然氣息,甘道夫給她的能量感覺是「莊嚴厚重」,他就像一塊古老的碑文,鐫刻著時間沉澱的智慧,散發出神秘莫測的氣息。

  直覺告訴她,甘道夫是「危險人物」。不過,他對她沒有敵意。

  看到她的第一眼,甘道夫的千言萬語只剩下言簡意賅:「白銀領主·阿薩思……薩魯曼無法預言你的未來,只說你會結束一個時代。」

  薩魯曼是「白袍巫師」,為眾巫師之首,也是一位智慧老人。

  他久居中土西部的艾辛加,常在高聳入雲的奧爾桑克塔中聆聽神諭。當黃金巨龍坎庫斯隕落,天外來客第一次踏上土地——維拉降下神諭,屬於巨龍的生命之火終將熄滅於孤山之地。

  他讓甘道夫帶走預言,卻不料艾辛加在中土的西部,北方山脈在中土的東北部,兩地間隔十萬八千裡,而甘道夫沒有代步工具……

  好吧,甘道夫徒步近三年,期間換過幾匹馬,住過不同的城鎮,殺過不少「妖魔鬼怪」,總算有驚無險地來到了密林。

  然而三年太久,足以改變很多事,以至於他除了帶來預言,還帶來了別的消息。

  「渡鴉說,深淵領主·巨龍德拉克薩爾飛離了領地,前往遙遠的寒冰之地。」甘道夫道,「或許要不了多久,僅存的幾頭巨龍會不斷地找上你。」

  精靈聽出了言外之意,他們看向阿薩思的眼神有些復雜,同時保持緘默。

  殊不知,阿薩思沒什麼常識,她對巨龍上門的內涵一無所知:「它們找我做什麼?」光是想想就要生氣了,「是想搶奪密林?」

  巫師一時語塞,密林有什麼可搶的?精靈又沒寶庫,它們來這兒搶蜘蛛嗎?

  甘道夫:「它們與黑暗為伍,大概會來刺探你的態度。」他仰望巨龍,只覺得它身上的白銀光輝猶如月下的雙聖樹,「如果你選擇背棄黑暗,它們一定會殺死你。」

  「而如果你選擇黑暗……它們會要求你燒毀密林、殺死精靈。」

  這便是巨龍的心性,殘忍貪婪又殺心極熾。

  無論阿薩思長得像不像一頭傳統的巨龍,算不算它們之中的一員,它們都要求她做出立場的選擇。而精靈與幼龍的糾葛,或許早在一開始就為密林埋下了禍根。

  只是,瑟蘭迪爾允許獨子養龍,萊戈拉斯不認為銀龍是災禍的像征。他們考慮過後果,可他們選擇相信直覺——幼龍絕不是黑暗的僕從!

  誠如他們所料,阿薩思並不在乎巨龍的死亡威脅,她吐出一股灼熱的氣焰,喉間發出低沉的冷笑:「它們管得真多。」

  她的豎瞳冷卻下去,浮起掠食者的血色:「讓它們來吧,只要它們敢!」

  真是一群多管閑事的作死巨龍,活膩歪了想支配她的選擇,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嗎?

  聽到這個出乎意料的回答,甘道夫不禁看向精靈王。

  瑟蘭迪爾淡定道:「米斯蘭迪爾,我說過,與精靈為伍的龍和黑暗的造物不一樣。它很清醒,不會受到蠱惑。」

  甘道夫一嘆:「瑟蘭督伊,龍戰一旦開始,密林、孤山和長湖就會陷入血與火的悲劇。」

  深淵領主離開領地的消息已經傳開,矮人和人類遲早會為了自身的安危上門,要求精靈驅逐銀龍。

  如果精靈說不,那他們一定會千方百計地讓精靈承付起龍戰帶來的損失。或許龍戰之後,他們還會向密林開戰。

  甘道夫知道,要讓矮人和人類放棄利益糾葛、把目光放在長遠的「抗龍」上有些不現實。可正因為不現實,所以密林更有可能處於開戰的危機中。

  誰知,精靈和銀龍的想法都很別致,別致到讓甘道夫覺得自己才是格格不入的那個。

  阿薩思:「你覺得,我會輸?」

  她要是贏了,矮人和人類敢上門找麻煩嗎?是她掀不起風暴了,還是吐不出龍焰了,誰給他們的膽子?

  萊戈拉斯:「不用開戰,我們可以答應承付損失。畢竟五百年之後,他們早已長眠於大地。」

  等這一代都死光了,哪還有什麼損失?沒有損失。

  甘道夫:……

  他大概是跟矮人和人類處得太久,忘記了永生族的想法與眾不同。戰爭只是一時的,可精靈卻是永生的,他們等得起。

  甘道夫失笑:「瑟蘭督伊,請允許我在密林住一段時間。」他很想觀察一下這頭銀龍。

  瑟蘭迪爾:「你不是第一位懇請留下的邁雅。」

  「嗯?」

  「風王的幼子在北方山脈築巢,如果龍戰開啟,澤菲爾會與密林相互守望。」瑟蘭迪爾道,「米斯蘭迪爾,精靈和邁雅都聚集在密林,總給我一種錯覺……」

  他轉過藍眸,意味深長:「仿佛住在密林的不是一頭幼龍,而是一位新生的維拉。」

  白銀領主,它的輝光如月下雙聖樹。

  或許,它是中土的第一頭也是唯一一頭神聖的巨龍,應運而生,為光而存。

  *

  阿薩思踏入了全新的龍穴,它建在綠林城堡之後的山谷,被草藥和鮮花環繞,精致而有意趣。

  她的巢穴是一個巨大且干燥的山洞,通風極佳,鋪著大塊礦石。有部分是從火山挖掘的黑曜岩,莫名給了她一種「回家」的熟悉感。

  當她在礦石堆上臥下,鱗片被磨得異常舒服。她發出喟嘆,只覺得每個精靈待她都極好,他們對她上心又用心。

  就像現在,面對即將爆發的龍戰,萊戈拉斯表現得比她還憂慮。他不止一次地查閱古卷和史詩,只為了讓她對深淵領主多一些了解。

  在精靈記錄的史詩中,自第一紀元的憤怒之戰結束,伴隨著巨龍安卡拉岡的殞命,近半數的巨龍也迎來了死亡。從此,巨龍的數量不斷減少,又在一場場大戰中持續消耗。

  而當第二紀元末的最後聯盟之戰結束,已知的巨龍只剩下十八頭。

  在第三紀元過去2700年之後,當坎庫斯枉死,世上的巨龍只剩下三頭,算上她也不過是四頭。

  據說,大型礦脈的深淵中住著一頭通體漆黑的巨龍,它名為德拉克薩爾(Drakthar),是力量與毀滅的像征,相傳它一口龍焰就能覆滅一座城鎮。

  萊戈拉斯:「德拉克(drake)是龍,薩爾(thar)是毀滅,它們構成了它的真名,也彰顯著它的強大。」

  「這個真名長存已久,由於巨龍本身強悍,沒有巫師能對它下咒。如果它的感知足夠敏銳,它甚至能在我呼喚它的真名時有所覺察,所以……長者總是不允許晚輩擅自翻閱一些古卷,唯恐他們招來無法抗拒的怪物。」

  萊戈拉斯曾經不理解長輩的用心良苦,他們越阻止,他越想翻閱。

  那時的他不理解,為什麼自己成年了還不被允許學習精靈魔法,直到父親告訴他真相。有些東西一經接觸,就再也甩不掉了,靈魂層面上……

  萊戈拉斯:「我能感覺到,這個真名的持有者在向我靠近。阿薩思,要不了幾天,它就會降臨在密林。」

  阿薩思卻道:「誰呼喚它,它就會衝誰來?」還有這種好事?

  還不等萊戈拉斯反應過來,阿薩思便開始呼喚深淵領主的真名,先用通用語,再用龍語,反反復復,猶如不知停歇的復讀機。

  萊戈拉斯:「你在做什麼?」

  阿薩思展開翅膀:「我會一直呼喚它,直到它飛往北方山脈。」

  她要把戰場定在那裡,並不想在新家打架:「在密林戰鬥會毀了城堡,可在北方山脈戰鬥,毀的只是澤菲爾的窩。」

  萊戈拉斯:……

  難得的,精靈第一次對巨鷹泛起了同情心。龍戰可不是鬧著玩的,據史詩記錄,龍焰與龍焰疊加的威力,甚至能把一片大湖烤干。

  「阿薩思!」

  阿薩思回首,月輝下的精靈看上去有些憂傷:「……不需要精靈幫忙嗎?我有不少秘銀打造的箭矢,足以穿透龍鱗。」

  他的父親單獨面對坎庫斯時,攜帶的就是秘銀箭矢,它們被施加了精靈的魔法,配合精靈的射擊確實能置巨龍於死地。

  可惜,他的小伙伴不打算讓他涉險,而且小伙伴給出的理由過於「強大」,完全質疑了他的水准。

  阿薩思:「萬一射中了我呢?」

  她被人類坑過太多次,一想到被帶上飛船還寄生她的抱臉蟲,她就覺得「隊友」這詞不靠譜。

  萊戈拉斯:……

  呵。

  *

  阿薩思早忘了北方山脈在哪兒,但她記得澤菲爾身上的氣味。

  振翅飛去,她循著風給的提示找到了巨鷹,不料在見到她的第一眼,這巨鷹就充滿了防備,與精靈見到她時的態度簡直大相徑庭。

  阿薩思能理解它的戒備,畢竟在三個月前,它們的體型還是差不多大小,結果她進化了,突然比它大了一號——

  在體型占優的生物競爭中,它對她心生警惕很自然,這說明澤菲爾是個合格的掠食者。

  「阿薩思?」

  「澤菲爾。」

  簡單的招呼過後,直到確認銀龍沒有任何敵意,澤菲爾才稍稍放松了身體,但依然維持著一個可攻可守的姿勢。

  澤菲爾:「你來找我打架?」

  阿薩思:「來打架,但不是找你。」

  巨鷹震驚了:「你跟別人打架,卻來我的地盤?」

  離譜!

  「這裡不屬於你,澤菲爾。」阿薩思收攏翅膀,望著星子盤布的夜空,「我來,是為了讓北方山脈徹底屬於我自己。」

  坎庫斯之死不代表她天然繼承了它的領地,唯有她憑實力干掉巨龍,才代表她的確有實力擁有。

  「離開吧,澤菲爾,這裡將變成巨龍的戰場。」
【連載文請勿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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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是夜,無星無月,黑暗濃稠。

  伴著一陣碎帛的聲響,一對寬大的蝠翼撕裂夜空而來。眨眼逼近,裹挾著風暴與壓迫,一頭龐大到連輪廓都模糊的巨獸落在不遠處的山崖上,堪堪站定,沉重的軀體便將山巔壓出了蛛網般的縫隙。

  那是一頭巨龍。

  現存的深淵領主·德拉克薩爾,是像征著力量與毀滅,掌管著熔岩與雷暴的掠食者,也是史詩中殘忍嗜殺、乖戾狠辣的邪惡行者。

  它通體漆黑,有一雙猩紅豎瞳,陰森如墳塚鬼火。此刻,它牢牢鎖定了群山之間的一抹銀白,見對方轉過眼,它的喉間滾出悶雷般的龍語,帶著顯而易見的嘲笑。

  它說:「你就是那個怪胎?」

  銀龍長得確實像個怪胎。

  有四足五爪,有修長體態,有罕見鹿角,有聖樹光輝。它身上的氣味很干淨,聞不出血味和龍臭,只余一縷烈火的硝煙味。它的眼神很平靜,看不出戒備與恐懼,仿佛對它的到來毫不意外,也毫無興趣。

  跟它不一樣,也跟所有巨龍不一樣,不是怪胎是什麼?

  它本以為銀龍會憤怒、會反駁、會自證,被它戲弄於股掌之間,誰知它的譏誚對它毫無用處,反而對方的每一句話都踩中了它的痛腳。

  阿薩思回以龍語,緩慢又清晰:「你就是埋在深淵的黑炭?」

  深淵領主:……

  可不是一塊炭嗎?

  在她的第一視野中,它黑得與黑夜融為一體,只剩眼睛是紅的、牙齒是白的,長得十分抽像。

  而在她的第二視野中,它的身形清晰可見,是一頭長約236英尺,重約80噸的龐然巨物,體型是她的兩倍。它背負蝠翼、龍刺密集、鱗甲厚重,極富侵略性和威脅性,光是看著就令人倍感窒息——

  然而,她反殺過太多大體型的掠食者,經歷過、戰勝過、吞噬過,她早對「體型壓迫」免疫,也無所謂與它們發生戰鬥。

  因此,阿薩思完全不給巨龍面子,將骨子裡的嫌棄釋放得淋漓盡致。

  黑巨龍喉間烈焰滾動,已是不悅:「你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嗎?」

  阿薩思:「誰?」

  黑巨龍:「銀龍,你惹怒了我!看來你不是我們之中的一員!你知道背棄黑暗是什麼後果嗎?」

  阿薩思:「我,從來沒有加入過,談什麼背棄?」

  黑巨龍露出人性化的獰笑:「……原來你早已做出了選擇!真遺憾啊,那我只能殺了你了,怪胎。你將被我點燃,被我撕碎,成為我的腹中餐!」

  龍語也有箴言之力,只是比起箴言,它更像是惡毒的詛咒。

  它編織了一個既定的悲劇,帶著恐怖的壓迫感給足了心理暗示,促使獵物一步步走向死亡的陷阱。

  可惜,這招對阿薩思沒用,當黑巨龍用惡毒的語言攻擊她時,她不僅情緒穩定,還給予了本能的回應——

  阿薩思:「反彈。」

  黑巨龍:……

  話不投機半句多,黑巨龍再也無法忍受阿薩思的刻薄之言,當即長頸一伸,衝她噴出赤紅的龍焰。

  這道龍焰幾乎繃成了一道直線,所過之處大火燃起、岩石熔化,混著泥沙和土壤,流淌成高溫的岩漿。

  不,確切地說,黑巨龍噴出來的即是「岩漿」,只是凝成了一道線,看起來像火而已。

  阿薩思轉瞬騰空,避開了熔岩的衝擊。身後,黑巨龍振翅而來,再度噴吐熔岩干擾阿薩思的飛行路線,並仗著速力疾飛,張嘴瘋咬她的長尾。

  忽高忽低,阿薩思轉過山巔,倏然收攏翅膀穿入峽谷。這一招簡直屢試不爽,後頭追來的黑巨龍閃避不及,一頭撞在峽谷上,當此時,銀龍突然從天而降,鋒利的五爪扎入黑巨龍的額頭,一擊挖走了它的鱗甲。

  「昂!」

  龍血飛濺,黑巨龍嘶聲長鳴。

  阿薩思一擊得手沒有逗留,立刻回身甩飛鱗甲、重擊黑巨龍的身軀。末了,她振翅飛入高空的雲層,隱沒蹤跡。

  黑巨龍:「別想逃!你要付出代價!」

  龍語混著龍吟,如同悶雷在天際翻滾。這一次,它漆黑的鱗片上浮起紫色的紋路,有什麼可怕的力量正從它的腹部升起,通過喉管一節節往上爬。

  突兀地,它自喉間吐出一道粗壯無比的紫色閃電,一擊刺透了厚實的雲層。雷光沿著水氣炸裂,一息在雲層中漫開,直接擊中了阿薩思,勾勒出她在雲層中的身影,也暴露了她的位置。

  「你逃不了了!」黑巨龍張開血盆大口,突破重重雲層,一口咬上銀龍的身影。

  它篤定它逃不出雷暴的轟擊,此刻一定渾身麻痹,只能被它撕裂吞食,卻不料這一口下去咬了個空,銀龍早不在此地,而是莫名其妙地飛上了它的脊背!

  「什麼?」黑巨龍難以置信。

  阿薩思揮去身上纏繞的電弧,四足落於龍背,五爪摳入它的鱗片。她大力撕去它的防御,一口扯下它的血肉,當熔岩襲來的剎那,她猛地扭頭噴出烈焰,與黑巨龍進行龍焰對轟。

  「轟!」

  狂暴如颶風的熱浪炸開,在掀飛了阿薩思的同時也掀飛了黑巨龍。

  阿薩思勉力飛穩,而噸位重的黑巨龍已經再次襲來。

  頃刻,粗壯的紫色閃電猛然擊出,囫圇個兒地擊中了銀龍,其力量十分集中,並未被任何雜物消融,黑巨龍親眼看著銀龍中招,滿以為它即將墜落——

  阿薩思於閃電環繞中平穩飛行,正面直擊黑巨龍,不僅衝它吐了一口龍焰,還一爪在它的翅膀上留下了血印。

  疼痛喚醒了黑巨龍的理智,它陡然轉過眼,猩紅豎瞳殺意迸射:「你竟然不怕雷電?」

  何止不怕,她早被劈習慣了。

  時隔多年重溫舊夢,不禁讓她回憶起了挨雷劈的悲慘童年。

  阿薩思沒有回話,她不會在戰鬥中做無謂的閑聊,還是和自己的敵人。即便真要開口說話,她也會等宰了對方之後。

  殊不知,她的不理不睬進一步激怒了黑巨龍。

  它嘶吼一聲逐風而上,舍棄閃電的攻擊,加大熔岩的輸出。阿薩思並未回避,她吐出龍焰開啟二度對轟。

  兩頭巨龍為了避開爆炸不禁盤旋而上,爪對爪、刺對刺,互相折磨著越飛越高。

  大量龍鱗與龍血自高空灑落,又在熱浪中被蒸發干淨,當阿薩思的龍血開始腐蝕黑巨龍的鱗片,它們一舉衝出了黑壓壓的雲層,飛上了明月高懸的晴空。

  霎時,紫紅龍焰與赤紅熔岩三度對轟,瑰麗的火光染紅了整片天空,並緩緩墜下,點燃了厚厚的雲層。

  就像夕陽的余暉,就像彩霞的挽留,黑夜被渲染成了橘紅色,余光將整一片大地點亮。

  同一時刻,不同地點,長湖的人類,孤山的矮人和密林的精靈都在仰望夜空,而龍戰不死不休,從天空燒到了他們的眼中。

  火光收勢,兩頭巨龍糾纏著往下俯衝,「轟隆」一聲砸毀三個山頭。倏然,兩道龍焰胡亂對衝,將大地切割出平整的痕跡,炸出一大片山石,燒起半片森林。

  火海之中,銀龍撕扯掉黑巨龍的一小片翅膀,黑巨龍一爪子將她扇飛出去。

  它蜥行於地,朝她快速爬進,張開龍嘴咬住她的咽喉,卻不料銀龍的長尾一抖,將最尖利的錐刺扎進了它的眼睛!

  阿薩思捅入長尾,在其中大力一攪,黑巨龍松開了她的脖頸,而她當場反殺,直接衝上去鎖喉。

  「昂!」

  黑巨龍抓住她,也不管喉間噴出的龍血,憑著蠻力一擊又一擊地掰著她往山上撞。

  阿薩思死不松口,只覺得牙都快疼得松動了,可體型差令她無法掙脫黑巨龍的壓迫,只能加大了咬合力,她必須在自己被撞死前咬死對方!

  然而,黑巨龍的脖頸比她長……

  它突然停止了對她的撞擊,轉而彎下脖子對准她的後腦,醞釀起一波恐怖的熔岩。

  察覺不對,阿薩思立刻松嘴,反轉長尾凶狠地抽在黑巨龍的嘴上,可熔岩已至舌根,即將傾瀉她一身……阿薩思能預見龍鱗的熔化,她想,她或許得遭受一次燒傷。

  她做好了准備死磕,卻不料像雷普利那樣的神隊友還有兩個——

  剎那,一支銀箭如長虹劃破夜空,一擊衝入巨龍的咽喉。黑巨龍的嘴直接炸開,噴出一大口黑乎乎的油質液體,帶著殘碎的熔岩淋了她滿身。

  但她仍然沒有退避,而是趁機踩住黑巨龍的頭顱,再次撕扯起它的咽喉。伴著一聲巨鷹的鳴叫,澤菲爾拖住黑巨龍的尾巴,不讓它重擊銀龍的背部。

  澤菲爾:「阿薩思,殺了它!」

  不容易,他們從頭觀望至今完全插不上手,直到接近戰鬥的尾聲才幫上一點小忙。

  這就是龍戰嗎?難怪銀龍不讓巨鷹和精靈參與,他們還真是沒什麼資格參與,壓根不是一個量級的對手。

  澤菲爾清楚,如果它單獨遇上深淵領主,只有死亡一種結局。它無法抗衡雷暴、熔岩,也無法對抗它的體型和力量,別說反抗,它或許連跑都做不到吧?

  不像阿薩思……該死的,只是三個月,它怎麼這麼強了?

  還是說,它以前打架只是讓著它而已?

  又一支銀箭射來,貫穿了黑巨龍的另一只眼睛。阿薩思瘋狂撕扯黑巨龍的血肉,可就在大功即將告成之際,她莫名打了一個寒顫,直覺有什麼危險的事要發生了……

  她抬眼,就見黑巨龍的身軀浮起紫色的電光和赤紅的紋路,它衝他們露出獰笑:「你們都將死在我的……」

  話還未說完,阿薩思咬斷了它的咽喉,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拖起了這80噸巨物,振翅而起,再大力旋轉、重重地甩飛出去。

  接著,她一爪子探入林間,將萊戈拉斯抓入掌心,又衝巨鷹厲聲喝道:「飛!往天上飛!」

  沒有猶豫,銀龍與巨鷹衝天而起,而黑巨龍的身軀在他們身後炸裂。

  紫電紅光切開了黑巨龍厚實的皮肉,它由內向外爆開,噴射出大量滾燙的髒器,震蕩出無可匹敵的魔力。

  「轟隆——」

  橘紅的龍焰在燃燒,摧毀了山脈、大地和溝壑,夷平了懸崖、山谷和森林。

  一個巨大的坑洞凹陷,地面下沉了一大截,而銀龍與巨鷹沒能飛出龍焰的吞噬範圍。為了活著,它們用翅膀刮起颶風,奮力地擊潰龍焰。

  颶風裹著龍焰凝成一道通天的火柱,它衝開了積雲,燒干了水分,將高天的月輝帶入人間。

  銀與紅交織,光與影共舞,阿薩思衝出火柱往下直飛,遠離爆炸中心,落在殘損的山巔。

  爪子松開,萊戈拉斯卻沒下來,只安靜地躺在她的爪心。

  阿薩思一愣,以為他重傷了,結果……

  萊戈拉斯猛吸一口氣醒來,心有余悸:「阿薩思,你差點把我捂死!」

  阿薩思:……


第92章

  天下起了雨,很大。

  北方山脈一片靜謐,沒有獸吼,沒有鳥鳴,連花草的搖曳和樹木的輕響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塊燒焦的大地、幾縷未熄的青煙。

  雨滴落下,打在木樁殘留的火星上,發出「滋滋」輕響。不久,漸大的雨勢彙成數條淺淺的水流,於凹凸不平的地面蜿蜒而下,不斷積聚在一個巨大的深坑之中。

  泥水漫了上來,打濕大坑中殘存的巨龍屍骨。

  它由內而外炸裂,血肉內髒橫飛,卻仍殘留了一部分身體,散發著泛焦的熟肉味,引來了銀龍的注意。

  阿薩思冒雨飛去,將黑巨龍的殘屍拖上了干燥又風大的山頂。之後,她數次離開山巔盤旋於山脈各處,把炸開的龍肉一塊塊撿了回來。

  一攏,少說有個二三十噸。

  在食物充足的情況下,阿薩思表現得很大方,她衝兩位隊友發出干飯邀請,讓他們試試龍肉:「要吃嗎?」

  巨鷹和精靈十動然拒。

  他們不是沒有胃口,只是天然排斥進食龍肉。

  到了早餐時間,萊戈拉斯尋了一些青澀的漿果,澤菲爾叼回了幾只被烤熟的動物。兩「人」對付著進餐、只為填飽肚子,不料一旁的阿薩思吃得津津有味,與他們的味同嚼蠟形成鮮明對比。

  澤菲爾:「龍肉有那麼好吃嗎?」

  阿薩思推過去一塊:「吃。」

  饒是食物送到眼前,澤菲爾還是毅然決然地別過頭,堅定不碰:「不,你獨自享用吧。」

  阿薩思難得疑惑:「為什麼你、你們不吃龍肉?」舉個例子,「精靈能吃密林蜘蛛,巨鷹為什麼不能吃巨龍?」

  聞言,澤菲爾大吃一驚,脖子上的鳥毛膨脹了一圈:「你們吃了巨蛛?」

  它看向萊戈拉斯,那眼神仿佛是在說「你們居然敢吃屎,我不敢!」。

  萊戈拉斯只是笑著反駁:「你們還吃蛇鼠。」

  阿薩思從不看氣氛,直接打斷:「能不能,先回答我的問題。」

  暫時息戰,他們跳過了沒營養的食譜,進入了有營養的科普。他們告訴她,巨鷹與精靈之所以不碰龍肉,一來是巨龍是黑暗物種,最好別吃;二來是龍肉帶著詛咒,就像被巨龍占據過的財寶一樣。

  「我們稱之為『龍病』。」

  阿薩思:「龍病?」

  萊戈拉斯:「黑暗的造物直到死去,也依然帶著黑暗的力量。比如龍肉,食用過它的人都會受到詛咒的糾纏,他們說巨龍的亡魂纏繞在他們身上,鑽入他們的腦子,想要借助他們的軀體重生。」

  「他們試過焚燒和淨化的儀式,可依然無法驅趕巨龍殘留的意識。到了最後,他們發瘋癲狂,變得狡猾且貪婪,越來越像一頭巨龍……直到被殺死為止。」

  澤菲爾:「即使是巨鷹,也不會輕易嘗試龍肉,黑暗的力量也會侵蝕邁雅。」

  邁雅並不是不會墮落,比如索倫,曾經最強的邁雅還不是追隨魔苟斯而去,成為黑暗最忠心的僕從。

  因此他們不會嘗試,哪怕只是一小口。畢竟墮落的初始,往往與食欲相關。

  就像第一紀元中物資不豐的人類,要不是餓得受不了,誰會去吃巨龍的肉呢?

  萊戈拉斯:「龍病不止存在於巨龍的血肉,還存在於它們的財寶。人類因食欲染上龍病,而矮人因貪欲染上龍病。」

  「在漫長的歷史中,矮人的國度一般會毀於他們得到巨龍的財寶後,可每一代得到財寶的矮人,都認為自己不會重蹈先輩的覆轍。」

  「能吃巨龍的只有巨龍,只有同源的力量才能互相融合,不是嗎?」

  吃龍肉得龍病,斂龍財也得龍病……思及兩次出現在她夢境中的黃金巨龍,阿薩思終於意識到她「得病」了。

  不過不影響,黃金巨龍第一次出現在她的夢境中,態度十分囂張,恨不得一口吞了她。可結果呢,她把它吃了。

  干掉這家伙一次後,黃金巨龍第二次出現時明顯識相了不少,一開口就喚她「我的繼承者」,仿佛它們的關系有多親近似的。

  她再次吃了它,她能感覺到它比之前虛弱不少。想來再吃幾次,它就會從她的意識中徹底消失。

  與之相對的是,黃金巨龍越虛弱,她的進化程度就更深。看來,龍病之於他人是劇毒,之於她卻是大補。

  既如此,那她還怕什麼?就讓龍病來得更凶猛一些吧!

  阿薩思:「告訴我,這頭死龍的巢穴在哪裡?」

  「我要收回我的戰利品。」

  *

  在甘道夫和澤菲爾的見證下,深淵領主·德拉克薩爾是阿薩思的所有物,它的巢穴自然也是阿薩思的戰利品。

  有兩位邁雅插手,又有銀龍的戰力震懾,無論是矮人還是人類都不敢撿現成的便宜,只能在精靈回收龍屍時捧著錢袋上門,表示想交換一些龍牙和鱗片回去,好鍛造護身的武器。

  然而,精靈沒有與任何人進行交易,他們認為黑巨龍屬於阿薩思,也只有阿薩思有資格支配巨龍的屍體。

  矮人:「所以我們要等它回來是嗎?萬一它一走就是幾年,巨龍都腐爛了!」

  精靈:「只是等幾年而已,如果你沒有耐心,或許腐爛的人就成了你。」

  人類:「我父親是一個鐵匠,只剩三天能活,死前的心願是擁有一塊龍鱗,懇請你們同意這筆交易吧!」

  精靈:「我們也想答應,可我們怕答應之後,整個長湖鎮只剩三天能活,懇請你的父親換一個心願吧。」

  矮人和人類:……你們是油鹽不進吶!

  與此同時,阿薩思抓著萊戈拉斯,而精靈帶著地圖和武器,他們飛過群山曠野、森林大湖、荒漠戈壁,直接抵達了一處荒蕪之地,據說這在以前是屬於矮人的礦脈之一。

  它跟北方山脈一樣,因產出黃金而被巨龍占據,一占就是幾百年。

  萊戈拉斯:「它曾是一座高山,幾乎接近天宇,被稱為『席爾法裡昂』,意為風與天空的主宰。」

  「可當溪水衝下第一塊礦石,被一位矮人工匠提煉出黃金後,在之後的六百年裡,這座高山被鏟成了深淵,變成了一堆堆金子。而附近建立起矮人的王國,他們一代代守護著深淵,以為能長久地占據財富。」

  「但,他們的貪婪引來了巨龍,也就是德拉克薩爾。它摧毀了矮人的王國,占領了深淵,坐擁了所有的財寶。」

  深淵漆黑一片,越往下風越冷,直到阿薩思吐出一口龍焰,將溫度點燃。

  萊戈拉斯:「矮人的寶庫總是設有很多機關,我不清楚進入寶庫的門扉在哪,這需要尋找。」

  阿薩思:「總之,寶庫是在山中,對吧?」

  萊戈拉斯:「是的,我們找找有沒有入……」

  一如阿薩思不理解永生族「慢條斯理」的尋寶思維,萊戈拉斯也不理解最強戰力「暴力推平」的省事行為。

  他本想與銀龍一起進入深淵,撫摸時光的痕跡,欣賞歷史的遺作,體驗匠人的機關,再摸索石壁上記錄的文字,與數百年前的靈魂進行一次跨越時空的對話——

  卻不料,阿薩思噴出龍焰,集中火力灼燒山體,將一切礙事的石頭藤蔓盡數剝離。

  接著,她扇動翅膀,一頭撞上漸漸崩毀的山體,就聽得一陣轟隆巨響,她直接從外闖入內部,再一口龍焰噴出,點亮了腹地。

  但很快,銀龍和精靈意識到,山體的腹地壓根不需要被點亮,因為它盛滿了黃金寶石、珍珠礦藏,多的是發亮的寶物,也多的是貴重的古卷。

  他們看到漫山遍野的黃金,它們高高堆起,壘成一座金色的大湖,每一塊金幣都沾染了黑巨龍的氣息。

  珍寶美麗,發出無聲的誘惑,吸引著尋寶者進入其中,再漸漸吞噬他們的心智。黃金迷眼,寶石晃神,可惜的是,寶庫新換的主人對財物並不痴迷,而主人的伙伴也僅是欣賞,對「擁有」是毫無興趣。

  阿薩思張開翅膀,在金幣堆裡滾一圈,覺得鱗片被磨得很舒服。她忽然明白了巨龍為何喜歡黃金,原來黃金是龍皮偏愛的床墊啊。

  她鑽進黃金堆裡,只露個頭在外面:「萊戈拉斯,我要把它們都帶走。」

  密林造的龍穴很大,應該夠放這堆黃金了。實在不行還有山谷,山谷放不下還有北方山脈,她多的是領地。

  萊戈拉斯撿起一份古卷:「第一紀元的火魔法古卷……阿薩思,先帶走這些古卷,我想你用得上,學嗎?」

  阿薩思的豎瞳凝在古卷上:「學。」

  比起黃金,她果然還是偏好變強。黃金無論放在哪裡、無論過上多久,都將屬於她,可古卷不同,有些變強的法門一旦錯過,那是再多的黃金也換不來了。

  她知道輕重。

  萊戈拉斯笑道:「那麼,你得先學精靈語。」晃了晃古卷,「不是辛達林語,而是昆雅語。」

  阿薩思:「精靈語……分兩種嗎?」

  「還有諾多精靈的方言、阿瓦瑞語、塔勒瑞語……昆雅語古老而尊貴,不少古卷都用它做記錄,而辛達林語是我們辛達精靈的語言。」

  於是,在龍病四溢的寶庫中,在金山銀山的堆積下,精靈與龍完全無視了潑天富貴的誘惑,只專注於教學和升級的內容。

  末了,他倆還真只搜羅並帶走了一大堆古卷,唯余冰冷的財寶躺在原地,連熾熱的龍焰都無法溫暖它們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二者來了又走,走了又來,直到把古卷搬空才總算輪到金幣。

  阿薩思:「它們最大的用處是什麼?」

  萊戈拉斯:「能吸引龍吧?」

  「搬!」


第93章

  長途搬運是一項艱苦又單調的工作。

  來回往復、日曬雨淋、風餐露宿——數趟下來,阿薩思干脆把它當作了一場修行,歸入鍛煉計劃,日復一日地強健體魄、訓練能力。

  應她的要求,精靈為她編織了三只大筐,一只叼在嘴裡,一只掛在頸項,一只抓於後肢。

  每當她食用完龍肉,便會抓起空筐飛向深淵,前往龍穴斂財。不久,她會帶回三大筐金子填進密林的龍穴,鋪成舒適的床墊。

  躺在黃金上,啃食巨龍肉,阿薩思難得享受了一段愜意的時光。

  或許是龍肉蘊含著黑暗力量的緣故,它們不易腐爛,倒是成了她現階段的口糧。不僅沒誰敢跟她搶食,精靈還會把撿回來的龍肉帶給她,全部。

  陶瑞爾告訴她,龍肉與巨蛛一樣會逸散力量、侵蝕森林和水源,與其留它們在外腐蝕土地,還不如撿回來喂龍,畢竟精靈閑著也是閑著,總得找點事做。

  順便,她還給她帶來了一條生財之道。

  「阿薩思,對於深淵領主的鱗片和爪牙,你想怎麼處理?」

  能怎麼處理?能吃就吃,吃不了就扔。

  陶瑞爾:「矮人和人類願意花重金交易龍鱗、龍骨和龍牙,如果你願意的話。」

  阿薩思難以置信,被她吃剩的殘渣居然還能拿來賣錢!對方還願意出重金,到底是她見識少還是對方認知不高?

  驀地,她想起了被她扔在火山的龍鱗和舊皮,難不成被她拋棄的「低硬度」舊物也能拿來換錢嗎?

  阿薩思不知己富:「巨龍身上的東西很值錢嗎?」

  陶瑞爾失笑:「一枚龍鱗能換五十個金幣,龍牙和龍骨的價值更高。」

  在一頭巨龍面前談巨龍值多少錢,總感覺頗為冒犯。陶瑞爾本不想多說,誰知阿薩思適應良好,還問起了貨幣和物價相關的問題。

  她對「價值」的概念很籠統,只知金幣能吸引巨龍,卻又覺得它不應該只吸引巨龍。

  她需要了解,然後再判斷該怎麼利用。不然,這些金幣就對不起她一趟趟搬回來的價值。

  陶瑞爾:「在很久以前,所有人以『以物換物』的交易為主,可這種交易很容易引起衝突。為阻止不必要的惡鬥,矮人與人類合力打造了錢幣……」

  精靈對錢幣的誕生和使用並不上心,只是用的人多了,他們也跟著用而已。

  即使三個紀元下來,錢幣已成為硬通貨,是財富的像征,可在精靈眼裡它們依舊只是個工具,並對儲存錢幣毫無興趣。

  原因無他,錢幣對精靈來說不是恆久之物。

  也曾有精靈儲存過錢幣,還是金幣,誰知才過了區區五百年,他出去游歷時才發現自己的積蓄變成了「古幣」,用不了,得重鑄才行,因為金幣上雕刻的頭像人物早沒了,該人物像征的王朝也在三百年前覆滅了。

  從此,精靈對錢更不上心,他們就沒見過這麼沒價值的東西。

  真有需要,他們會挑一件幾百年前的收藏去換錢,錢還來得非常容易。

  陶瑞爾:「五十年前,一個金幣能換十個銀幣,現在能換十二個銀幣。在人類眾多的地方,一份簡單的餐食需要一個銀幣,一把劍或一張弓需要一個金幣。而在霍比特人居住的夏爾地帶,金銀幣不太通用,因為他們依然保留著先祖的習慣,喜歡跟人以物換物。」

  在陶瑞爾的解說中,阿薩思總算意識到自身擁有著多大的價值。簡言之,她活著就是一座移動的金山,隨便拔一片鱗都是金子,走哪兒都不會缺錢花。

  她悟了,原來不是巨龍喜歡財富,而是財富選擇了巨龍。

  阿薩思:「陶瑞爾,龍鱗一類的物品交給你們處理。」

  她告訴她,如果精靈有需要,想取用什麼無需經過她的同意,她並不在乎這些東西。

  之後,阿薩思再度飛離密林,前往龍穴搬貨。持續不斷、風雨無阻,竟然也花了近一年的才搬空黑巨龍的寶庫。

  這一年,阿薩思的飛行能力和風魔法造詣更進一步,前者已練成了她的本能,後者熟練到能幫她拖起載滿金幣的大筐。

  當密林的冬季再度降臨,阿薩思總算有了大把空閑的時間,就見萊戈拉斯抱著一堆古卷進入干燥溫暖的龍窩,坐在一堆金幣上跟銀龍一起學了起來。

  他說,他想治好父親被龍焰灼傷的臉,古卷中的草藥學或許能幫上忙。

  提及瑟蘭迪爾,阿薩思就想起一年前初見甘道夫時、站在巫師身邊的那位精靈王。第一眼看去,他與別的精靈沒有不同,可她多看一眼就發現他的臉上覆蓋了一層魔力,那力量遮掩了他半面的燒傷。

  阿薩思:「不能痊愈嗎?」

  精靈長生,也有新陳代謝,難道燒傷無法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愈合嗎?

  萊戈拉斯苦笑:「那是龍焰的灼傷,阿薩思。黑暗力量無法徹底祓除,想根治需要依靠草藥,或者……精靈西渡,前往阿門洲。」

  阿薩思:「阿門洲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是精靈的歸屬之地。」萊戈拉斯輕聲道,「命運早已譜好了樂章,神跡將離開中土,而中土將歸屬人類。」

  據年長的精靈說,等最後一個精靈離開中土,阿門洲將不再開啟。尚未到來的第四紀元屬於人類,而與前三個紀元相關的一切將成為傳說。

  而他們現在就活在「傳說」裡,正在構築屬於自己的史詩。

  不由地,萊戈拉斯為未來的滄海桑田心生感慨,他尚未活出漫長的年歲,卻感覺正在經歷巨變。

  殊不知,他的小伙伴早已預見了結局,它經歷得太多,早活在滄海桑田。

  阿薩思:「歸屬人類?」這心可真大,她對人類慣用的套路是倒背如流,「……人類為了復刻神跡,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很快,他們會成立一個邪惡的組織,造出完全控制不了的怪物,再在一次意外中把怪物放出來。」

  她說話難得這麼流利:「怪物會殺死很多人,又會在即將毀滅世界之前被人類打倒。」

  「但人類不會吸取教訓,他們還會再這麼做,一次又一次,直到世界毀滅為止。」

  「如果中土歸屬人類,那麼再也不會有第五紀元。」

  萊戈拉斯:……

  「阿薩思,這是你的詛咒嗎?」

  「是事實。」

  *

  在大雪紛飛的日子裡,阿薩思學完了火與風的古卷。

  大概是龍窩溫暖,日常除了萊戈拉斯常來,陶瑞爾、澤菲爾乃至甘道夫都成了常客,他們總窩在銀龍身邊取暖,讓萊戈拉斯覺得這個窩越來越擠。

  不過,阿薩思不在乎人多,她只在乎來者可用。

  比如甘道夫,他作為一個邁雅級的巫師,擁有豐富的魔法知識,幾乎能為阿薩思解答任何問題。小到法杖,大到原理,只要阿薩思問,他有問必答。

  阿薩思:「為什麼法杖是樹木做的?」

  甘道夫:「樹木的根系連接著水源和土壤,樹木的枝葉連接著微風和天空,而樹木又能被火點燃,完美地融合了所有魔法力量,所以它是施展法術的最佳載體。」

  阿薩思:「為什麼法杖上要加一顆礦石?」

  甘道夫:「礦石能集中精神和魔力,也能在施展魔法時增幅力量,它就像埋藏在大地中的星星,能把黑暗點亮。」

  阿薩思:「你是巫師,為什麼還帶著一把劍?」

  甘道夫:「比起法杖,還是用劍殺敵比較快。」

  一如無知的幼童和智慧的長者,甘道夫引導著阿薩思認識全新的世界,對它的「十萬個為什麼」沒有不耐,只給出了「十萬個答案」。

  凜冬已過,春日將至,甘道夫真切地明白了瑟蘭迪爾所言非虛,白銀領主·阿薩思與歷史上的每一頭巨龍都不一樣,它不會與黑暗為伍,更不會成為邪惡的囚徒。

  當密林中的花再次盛開,歷史兩年有余,關於「深淵領主之死」的詩歌才傳遍整個中土,連冰封之地的小酒館也有了歌謠。

  阿薩思的名字流傳在各地,連遙遠的夏爾也有了她的傳說。

  只是,在巨龍還沒滅絕的當下,成名顯然不是一件好事。她殺死了德拉克薩爾,就等於站在了巨龍的對立面,還活著的巨龍可不會放任她長大,一定會在她「成年」前殺死她。

  是以,在夏季的第一場暴雨過後,渡鴉帶來了遠方的消息。據悉,生活在嚴寒地帶的冰霜領主·巨龍瓦爾莫拉克離開了領地,飛去了中土南部的火山,不知去做什麼。但他們推測,它必定會找上銀龍,或遲或早。

  萊戈拉斯:「瓦爾莫拉克(Valmorak)是冰霜之心,它住在遠離中土的『寒冰城堡』,那座城堡落在海上,是用龍的吐息鑄就的。」

  「我們也稱它為深海與冰封的領主,它能把一切水化為自己的力量。」

  阿薩思不解:「最初,你們告訴我,巨龍只會用火。」怎麼現實跟你們說的不一樣呢?黑巨龍會用電噴岩漿,這一頭怎麼還會噴水呢?

  難不成是龍王嗎?

  等等,龍王又是什麼?她為什麼默認龍王是噴水的?

  萊戈拉斯輕笑:「阿薩思,每一頭能活到現在的巨龍都不簡單。」又道,「我和澤菲爾會遠遠地看著你。」

  阿薩思自然不會拒絕他們協助的好意。

  畢竟跟巨龍干架不需要講究公平,活了不知幾歲的巨龍非要逮著她欺負,她又何必講武德呢?三打一怎麼了,有本事它也去搬救兵!

  然而,阿薩思確實沒想到,冰霜領主飛往南部還真是去找合作者的。

  它找的不是別的巨龍,而是同為黑暗的僕從·半獸人——名為「奧克」的族群,長得奇醜無比,熱衷茹毛飲血、殘殺生命,是在中土大地上人人喊打、得而誅之的黑暗物種。

  如今,它們龜縮一處,暗自繁衍,等待著再次掀起恐怖的機會。它們本打算偷偷跋涉到北方盤踞起來,以「古墓林」為據點壯大自身,挑撥矮人與精靈戰鬥,再趁機發起戰爭。可它們沒想到,巨龍竟會找到它們,還願意將它們載到北方。

  奧克:「偉大的瓦爾莫拉克,請問您找上我們是為了什麼?」

  巨龍噴出一股寒氣:「德拉克薩爾死了,那頭銀龍不好對付。我需要你們的協助,當然,不是讓你們去對付銀龍——」

  它咧開嘴,露出猙獰的笑:「我只需要你們在我對付銀龍時,進攻綠林王國就可以。」

  即使只是虛晃一槍,制造一場火災、干掉幾個精靈,就足以讓那頭銀龍分心。它活到現在,有著豐富的對抗正義陣營的經驗,那就是「要用他們在意的人做威脅」。

  對,總是會有出乎意料的效果。


第94章

  危機逼近,巨龍的魔影如陰雲,籠罩在眾人心頭,卻似乎未能影響阿薩思的分毫。

  該吃吃,該喝喝,要來的總會來,大不了中土毀滅。

  沒有特意加訓,沒有商討對策,沒有計劃部署,自從萊戈拉斯說第四紀元將歸屬人類後,阿薩思的精神狀態就變得格外美麗,處處透著一股擺爛的鹹魚味。

  如是半月,阿薩思都在龍窩裡發蔫,對澤菲爾的挑戰置之不理,安靜得格外反常。

  萊戈拉斯頗為擔憂,采了草藥去看龍:「阿薩思,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阿薩思半睜豎瞳,難得有些倦怠:「回答我一個問題,萊戈拉斯。」

  她沒有不舒服,她只是被一個問題困擾著,心神不寧而已。

  左右來者是精靈,活得長、見得多,又是她信任的伙伴,或許,能給她一個答案。

  「如果你獲悉了自身的命運,卻發現結局無比悲慘,那麼,你會在過程中尋求改變嗎?」

  已知未來屬於人類,結局不用猜就知道糟糕透頂,她的腦中不禁升起了一個瘋狂又扭曲的想法,像是她的,又不像是她的——它說,把人類全部燒死就好了,你和萬物都安全了。

  對,又不對,惹得她心煩。

  她不想這麼做,又特別想破壞,該死!

  萊戈拉斯一愣,本能地抬手貼上銀龍的鱗片,感知它的情緒。

  卻發現它的情緒猶如地底流淌的岩漿,雖被壓制著,卻有隨時爆發的可能。

  怎麼回事?

  難道阿薩思得知了「巨龍會消失」的預言嗎?

  也是,無意中獲悉了自身的命運,結局不妙,想要改變……他能理解它的迷茫。

  他想,他給出的答案或許對銀龍很重要,因為它正處於選擇的岔路口,他吐出的每一個詞都將影響它的決定,所以……

  需要謹慎對待、考慮大局嗎?

  不。

  精靈對命運的感悟源於自然。

  自然無枷鎖,它生而自由,他不會給它戴上普世觀念的項圈。

  萊戈拉斯只是一笑,掰開阿薩思的龍爪坐了進去,懇請它帶他飛出龍窩,飛向視野開闊的地方。

  阿薩思照做,於是他們落在北方山脈的山巔,俯瞰著黑巨龍炸出的大湖。

  是的,曾經的大坑已成大湖,黑暗消失的地方孕育出了全新的生命,一派盎然。

  萊戈拉斯棲於龍爪,極目遠眺,又將視線收回原處。

  少頃,他感知著銀龍逐漸平息的心緒,指著山崖上一束不起眼的花說道:「阿薩思,看到那株花了嗎?」

  阿薩思點頭:「你想要?」

  精靈不會飛,夠不到,但她可以。

  然而,萊戈拉斯無奈地抱住了一根伸出去的龍爪,阻止銀龍辣手摧花:「那是夏日的花,會在秋天到來前枯萎,我不想要,只是想問你——因為花的結局注定是凋零,所以它就不能盛放了嗎?」

  阿薩思安靜下來,注視著花:「盛開是它的天性。」

  誰也阻止不了。

  萊戈拉斯:「如果一株草注定會被鹿吃掉,它就不該向上生長了嗎?」

  阿薩思:「生長是它的天性。」

  萊戈拉斯:「那要是一條河注定干涸,你會提前用龍焰把它烤干嗎?」

  阿薩思:「不會,既然干涸是注定,我何必多此一舉。」

  精靈露出微笑,目光變得溫柔悠長,他望著群山與大地,說道:「如果沒有永生,那麼每一個人的出生就注定了死亡。而實際上,即便永生,死亡也依然如影隨形。」

  「結局是死,人人如此,那麼結局還重要嗎?」

  萊戈拉斯伸手撩發,風在他指尖纏繞,「像花,像草,生命的結局無法更改,但生命的過程始於天性的選擇。」

  「如果你做出的每一個選擇都源自天性,那麼結局如何,重要嗎?」

  而為了一個結局做出種種違背天性的選擇,不覺得這樣活著更可悲嗎?

  萊戈拉斯:「假如我預見了自己的命運,我大概……會當作從未預見過吧。」

  「人類預見自己的命運,會千方百計地規避厄運,想求一個完美的結局,這無可厚非,也能理解,畢竟他們的一生短暫,做什麼都很緊迫,容不得他們斟酌。」

  「可我們擁有漫長的生命,我們注定無法持續做出違背內心的選擇,還是為了求一個所謂的好結局。」

  「所以阿薩思,選擇你想要的,做你想做的,不必痛苦,不必妥協。就像花要盛放、草要生長,那是你的天性,你無需壓抑。」

  即使,你最終選擇黑暗,拋棄了密林……

  精靈話落,不再言語,他只是看向大湖,忽覺波光粼粼的水面像極了銀色龍鱗,很美。

  阿薩思良久不語,心頭堵塞的部分正被天性一點點衝開:「我的天性是什麼……難道我不知道嗎?」

  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與什麼未知的存在對話,萊戈拉斯一下子警覺起來:「阿薩思?」

  阿薩思龍爪一掀把精靈放下,振翅飛上高空,暴怒噴火:「該死的,從我腦子裡滾出去!深淵的黑炭!枉死的坎庫斯!」

  難怪她總覺得哪裡不對,她的天性一向是不關注人類作死和世界末日,怎麼突然就想著毀滅人類了?還一連數日精神不振?

  講真,這世界有沒有未來關她什麼事,人類的事她壓根沒興趣,說不定第四紀元還沒到來,她就活在另一個世界了呢?

  結果沒想到,原來龍也是會得「龍病」的!真是無孔不入啊……

  怪不得吃了頭黑巨龍遲遲沒能迎來進化,敢情它一直在慢慢侵蝕她的精神,沒被消化徹底?

  「阿薩思!你怎麼了?」

  「別跟來!」

  說完,銀龍一頭扎進了大湖,直接沉底。

  *

  深淵領主帶來的進化「後知後覺」地開始了。

  這次進化之於阿薩思而言,格外漫長。

  而她終於意識到,她不能放任任何一種外來的意識在體內盤踞、生長,哪怕它們無比虛弱。

  只要它們與她同在,或遲或早,她總得翻車。

  她的靈魂、精神和軀體,只能屬於她自己,不能與除她之外的意識共存。

  是以,她陷入了沉睡,以自身為戰場展開了對巨龍的追殺,並徹底摧毀了它們的意識,將之碾成靈魂的養分。

  當休眠在體內的巨龍基因為她所用、逐漸被激活,她果然如巨龍一般「天生」學會了龍語和魔法,也學會了巨龍大開大合的飛行方法和戰鬥方式。

  最莫名其妙的是,她居然夢見了一只巨大的眼睛,是豎瞳,如火一般在燃燒。

  它懸浮在一座塔上,下方是奔湧的岩漿和奇形怪狀的人形野獸。

  此刻,它正緊緊地盯著她,發出蠱惑人心的聲音:「你屬於黑暗,你天性暴虐……來吧,來到我這裡,孩子。」

  阿薩思:……

  起猛了,一只眼睛還會說話,不過這能吃嗎?

  根據「有胃口就沒什麼大毛病」的定理,阿薩思初步判斷自己的身體沒有問題,就是精神還有點不正常,不然為何總是看到亂七八糟的東西。

  倏忽,那一只詭異的眼睛消失了,換成戴著面具的鬼影出現。這玩意兒還帶著九個同款的影子,朝她伸出手:「你與我們同在。」

  阿薩思面無表情地張開龍嘴,強勢吐息:「滾!」

  龍焰直接衝毀了鬼影,它們發出刺耳的聲響,在她的意識中灰飛煙滅。

  也是這一刻,阿薩思周身一輕,她自湖底醒來,發現身邊落著一張舊皮和大量龍鱗。

  她不再把舊物落下,將它們攏起帶出大湖。殊不知自她「墜入」大湖後,綠林王國就分出了一部分精靈蹲守在湖邊,帶隊的正是萊戈拉斯。

  彼時,他正坐在岸邊吃漿果,而澤菲爾在他身邊吃野豬。

  一個果香四溢,一個血腥滿身,他們彼此嫌棄,又不得不坐一塊交換消息。前者說阿薩思的情況不變,後者說冰霜領主已在路上。

  澤菲爾:「沒有阿薩思,我們就得請矮人和人類幫忙。」

  萊戈拉斯:「甘道夫已經從孤山回來了。」

  「情況怎麼樣?」

  「矮人和人類說可以幫忙,但要分走密林龍穴的一半寶藏。」

  巨鷹一陣沉默,旋即和精靈一樣露出了然的眼神,顯然對他們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並不意外。

  簡言之,他們就是不想幫忙,或者說不想輕易幫忙。沒准還想等著精靈被巨龍重傷後,來密林龍穴撿漏。

  澤菲爾麻了:「怎麼每一次大戰前,他們都這樣?」

  明明大難當頭,最後還是會出手,甚至比他們更悍不畏死——可決定出戰前他們總要作一作,還想些有的沒的,每次都這樣,幾千年了半點沒變,這到底是為什麼?

  澤菲爾:「他們就不怕史詩記錄下他們的作為嗎?」

  萊戈拉斯:「……你不知道嗎?他們的史詩跟我們的史詩不一樣。」

  精靈和霍比特人的歷史是紀實,矮人和人類的歷史會美化。

  澤菲爾:……

  當此時,大湖傳來一聲巨響,一頭通體銀白的巨龍破水而出,帶出如銀河倒懸的一串水花,在日照下閃若星辰。

  岸上的生靈仰天望去,就見那銀龍在高空盤旋一陣往下俯衝,又在接近岸邊時滯空、平穩落地,順便把爪中之物拋到了精靈身邊。

  「拿去吧。」阿薩思的口齒愈發流利了,發聲已不帶龍吟的口癖,「是我蛻下的舊皮和龍鱗。」

  她沉聲道:「鍛造成你們所需的東西,哪怕是拿來對付我的武器。」

  萊戈拉斯:「精靈不會把武器對准朋友。」

  阿薩思:「龍戰總有誤傷。」又道,「不過,它們對我已不起作用。」進化之後,她的表皮硬度只會比原來更強。

  「阿薩思,你之前是怎麼了?」

  「龍病。」阿薩思直截了當,「已經解決了,我不會再得第二次。那頭巨龍……它還沒到嗎?」

  澤菲爾:「瓦爾莫拉克是個很有耐心的獵手,它只會在暴雨天降臨。」

  就像深淵領主選擇在黑夜作戰一樣,狡猾的冰霜領主也一定會選利於自己的時機出擊。為了一個時機,它甚至會蟄伏幾年,生生磨掉敵方的銳氣,而等它出手時,對手往往措手不及。

  澤菲爾:「當所有人都說它會降臨時,它絕不會來。而當你們放松警惕時,它必然出現。」

  冰霜領主十分棘手,它一旦出現,往往意味著持久戰的開始,還是以「年」計。但當他們以為是持久戰時,它總是襲擊得極快,簡直見鬼。

  阿薩思垂眸,以為對方有預知的能力。

  不,如果有,它一定會在她進化時出現。

  如此,它沒有預知的能力,那就是有耳目了。


第95章

  阿薩思在等一場血火交織的暴雨,未料等來的是一場晦暗冰冷的暴雪。

  那是冬季最嚴酷的一段時間,日夜降雪,冰封大地。長湖鎮的船凍在水裡,孤山的旗幟凝在風中,大綠林的生機埋於土地。

  雪覆山原,寒冷刺骨,連壁爐的火焰都無法融化僵硬的關節。人像是生了鏽,成了一座座冰雕,除了依偎在火堆旁,哪兒也不想去。

  長湖安謐,孤山倦怠,就連密林也開始過冬,深居簡出。

  一連數日暴雪,阻礙了消息傳遞的腳步。渡鴉迷失於風暴,而黑暗的軍隊依舊在地底潛行,離目的地越來越近。

  也是在這時,龍翼扇動的聲響與北風的呼嘯混在一起,讓人難以察覺。

  當巨鷹載著甘道夫,頂風冒雪地飛往迷霧山脈時,前後只過了兩天,一頭裹挾著冰雪的巨龍就落在了北方山脈,稱得上是無聲無息。

  可惜,阿薩思一向對掠食者的氣息敏感。

  她步出了黃金礦洞,這在幾年前是坎庫斯的龍穴。如今裡頭的財寶已被矮人搬空,但礦藏仍有,洞穴又干燥溫暖,適合做個臨時住所。

  她用龍焰熔化了礦石,鑄出一張黃金大床,本打算歇幾天出去狩獵,逮幾頭鹿打打牙祭,卻不料來了位不速之客,還不懷好意。

  它落在雪地裡,幾乎與紛揚的大雪融為一體。

  阿薩思抬眸,振翅飛到了它的對面,維持著一個安全距離。兩頭龍都未開口,只謹慎地打量著對方,從體型到體長,從噸位到力量。

  憑經驗目測,阿薩思判斷對方有300英尺長,翼展百米,約有千噸重。

  千噸不是一個虛指,而是實打實的量級。

  她估計,對方能養成這麼大的體型,多半與生活環境相關。

  冰霜巨龍久居冰封之地,吃的是海怪,啃的是鯨油,囤了大量脂肪保暖,又有結實的肌肉,體型能不大嗎?

  單論體型,她毫無勝算。

  且,冰霜領主不負「冰霜」之名,它通體藍白,有著難得一見的鮮亮顏色。冰雪環繞其身,織成風暴網,幾乎與戰場環境合二為一,一看就不好對付。

  此刻,它猩紅的豎瞳透過風暴注視著她,溢出惡意。

  良久,終是它先開了口:「德拉克薩爾那個蠢貨居然輸給了你?」

  深淵領主再不濟也是一頭成年巨龍,體型比銀龍大了許多,就算不噴龍焰也有爪牙,不用爪牙也有體重,這到底是怎麼輸的?

  它想不通。

  可它很快更想不通了。

  阿薩思言簡意賅:「因為它蠢。」

  冰霜領主:……

  略一沉默,它往前踏上一步,而阿薩思卻沒有後退:「坎庫斯也輸給了你,我驚訝於你的實力。」

  阿薩思直截了當:「它運氣差。」

  冰霜領主:……

  天就這麼聊死了,沒給它發揮的余地。銀龍不接激將也不受吹捧,它的蠱惑便毫無用處。

  如此,它只能借著風雪再往前一步,慢慢地轉過龍頸,道:「不要害怕,我沒有惡意。」

  距離拉近得相當危險,冰龍的龍語愈發無害:「我來,不過是想問問你,你究竟願不願意成為我們的同族?」

  「如果你願意,我與最後的君王·史矛革不會計較你殺死同族的罪孽。」

  「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會傷害你。」它的龍首對准了她,「我們會在戰場相見,一對一地決出勝負。」

  「怎麼樣?」

  不怎麼樣,只是覺得會畫餅的巨龍難得一見而已。

  然而,人類畫的餅她吃過太多,比如「抽完血就結束了」、「我們會保存好你的獵物」、「回太空站就安全了」……沒一個餅靠譜,而冰龍的畫餅技術遠不如人類。

  是以,阿薩思十分清醒:「如果你能在晴天來,你的話會顯得比較有誠意。」

  大冬天暴雪日上門,唬誰呢?

  果然,冰龍滿嘴謊言,是個蠱惑人心的老手。一被戳穿,它並未惱羞成怒,幾乎是「笑著」突然發起了攻擊,龍嘴一張急速咬下,直擊阿薩思脊椎,不料它快,銀龍更快。

  阿薩思後肢一蹬,擦著龍嘴的獠牙險險避開。

  振翅一起,她沒有飛入高空,而是一躍跳上冰龍的頭頂。腳掌一觸其鱗片便覺得寒冷至極,她一眯眼,立刻噴出龍焰灼燒龍鱗,沿著龍頸一衝而下,再在冰龍的龍翼扇來時,即刻遁入風雪中。

  冰龍的龍翼不同於深淵領主的「單薄」蝠翼,它們骨架極大,肉多且厚重。

  一經阿薩思「挑釁」,冰龍怒吼一聲,單翼朝上扇去。下一秒,刺骨的冰雪卷成風暴,將高空的氣流全卷在一起,阻礙著阿薩思飛行。

  一口龍焰擊出,風雪包圍圈便被撕裂了一道口子。阿薩思乘著未散的霧氣衝出,一口咬在冰龍的翅膀上。

  但聽「哢嚓」一聲,冰龍的龍鱗裂開一道縫,又迅速地被冰雪補上。它的軀體隱入漫天雪片中,遮天蔽日的龍翼一巴掌蓋下,阿薩思不幸中招,被轟飛出去。

  她撞入山體,可怕的力道抖落了山上幾十噸重的積雪。

  它們大面積零落,織成了一張簾子,而在這「白幕」遮蔽中,冰龍狠狠地撞擊過來,卻不想撞了個空。

  它親眼看到,銀龍的體色變了。

  從銀白變成雪白,像它一樣隱沒在風雪之中,又突兀地從視野死角竄出來,凶悍地給了它一爪子,抓下了它臉上的鱗片。

  凝神看去,銀龍正舔著爪子上的龍血,見它看過來,對方便隱入了山體,似乎變成了褐色?

  冰龍沉了眼,完全沒想到龍也能「換皮」,這頭銀龍比它想得還要棘手。

  它來就是為了殺她,而在發現對手擁有便捷的逃跑能力時,它頓時失去了「貓戲老鼠」的耐心,只想盡快將她殺死,以防生變。

  它不再言語,只是將自己操控冰雪的天賦開到最大,讓天地間的每一片雪傳遞銀龍的訊息,鎖定她的方位。

  於是,每一滴水都成了它的耳目,它起飛、提速,緊緊追在銀龍身後。

  不得不說,如果其余巨龍活下來是靠實力,那麼冰龍能存活至今一定是靠腦子。

  在「最後的聯盟之戰」結束後,別的巨龍都住在中土,住在有人的地方,唯獨它遠渡狹海,去往人跡罕至的地方築巢,還是一座不適合活物久住的寒冰城堡。

  當別的龍在斂財睡覺,它在貯存脂肪;當別的龍在單打獨鬥,它在尋找「盟友」;當別的龍在戰時廢話,它已識相閉嘴——

  而當別的龍撞上峽谷的石壁時,它猛地後仰,翅膀一收懸停高空,竟然沒有中招!

  眼見銀龍仗著體型小,能疾速掠過狹長的山谷,去往地形更復雜的地方。

  冰龍明白,它對北方山脈的地形不熟,再戰恐會落於劣勢。當務之急,是把銀龍逼出來,不讓她進入自己的舒適區。

  它懸空而立,用龍語催動冰霜魔法。

  很快,密集的雪花變成一片片鋒利的冰刀,它們隨風凝結、旋轉破空,化作一條恐怖的「大蛇」向銀龍襲去,如滾雪球一般越追越大。

  「大蛇」一條條起來,堵住了銀龍的飛行路線。阿薩思驀然回頭,就被風雪一口吞沒,而她陡然噴出火焰。

  她知道,冰龍開始動真格了,挺好。

  紫紅色的龍焰衝破桎梏,剎那,天地間的冰雪化作雨水,幕天席地地淋下,也淋在冰龍的身上。

  縱使熱水淋漓,冰龍也不痛不癢,它鎖定阿薩思,立刻進入戰圈,巨嘴一張吐出一口冰藍色的龍焰,它就像一撮詭異的低溫藍火,沾到即能凍結獵物,效果不亞於龍焰的灼燒。

  霎時,紫紅與冰藍的吐息撞在一起,雙方不甘示弱地糾纏著,旋轉起來升入高空。

  暴雪一下子變成了暴雨,高溫雨水融化積雪,騰起一陣陣熱氣。

  突兀的,落在翅膀上的水滴變成了針,發瘋地往她身體裡鑽。阿薩思一口龍焰蒸發水分,卻發現身邊的每一塊地方都出現了「針」,它們飛速扎來,避無可避。

  阿薩思立馬收攏翅膀,用龍翼包裹住身體,飛速下墜。

  在貼近地面之前,她轉瞬拔高、再度騰空,靈巧如一只巨鷹,而在她身後,大量的針扎入大地,扎出一排可怖的黑洞。

  如法炮制,她一邊吐出龍焰,一邊引針而去,飛得是毫無章法,像是拿冰魔法沒辦法,而鬧得周遭的水霧越來越濃。

  冰龍悄無聲息地沒入霧中,又猛地閃現,張嘴朝阿薩思咬去。阿薩思急轉側彎,再次衝冰龍吐出龍焰,由上往下。

  「別費勁了,蠢貨!」冰龍忍不住開嘲諷,「你試過多少次了,這對我沒用不是嗎?」

  阿薩思不語,只是越飛越高,噴出龍焰融化冰雪,降下大面積熱雨。冰龍衝了上來,再一次被熱雨覆蓋,冰霜的吐息在它喉間醞釀。

  而阿薩思不再急著躲避,她滯空、俯視著它,難得吐出一句話:「你才是蠢貨。」

  冰龍直覺不妙,可想躲開為時已晚。阿薩思展開龍翼,腹部升起一團熱氣,鱗片上蹦出電流的光芒。

  她一瞬低頭,吐出一道翻滾的雷光,它就像自然的雷暴一般撕裂了天空,也直擊在冰龍的身上。

  冰龍的豎瞳一縮,強大的電擊頃刻貫穿它的身體,擊潰了它的防御。而它更沒想到的是,銀龍一遍遍朝它噴火、淋熱水,壓根不是為了攻擊,而是為了讓它的龍鱗受損。

  它在冰封之地呆了太久,早忽略了「熱脹冷縮」的常識,也不曾好好養護自己的鱗片。

  這下好了,一擊中招,它長頸上的龍鱗崩開,露出下方厚實的皮,而銀龍一擊得手便失去了蹤跡,等它再回神時,輪到銀龍突然從濃霧中進攻,張嘴咬住它的脖頸。

  該死!

  阿薩思的爪子可不是吃素的,哪怕龍鱗只掀開了一條縫,她都能把它摳起來。兵貴神速,更需出其不意,她剝掉龍鱗一口咬下,撕扯著拽下了冰龍的一塊血肉!

  「昂!」

  冰龍總算意識到,阿薩思究竟是一個多麼棘手的敵人了。

  她的體型確實不大,年紀必定很小,可她的戰鬥經驗豐富到讓它心驚膽顫的地步,簡直像一出生就習慣了戰鬥似的,搏殺是她的本能。

  這到底是個什麼怪胎?

  冰龍嘶吼一聲,大力甩起頸部。阿薩思實在經不起這個力道,一擊就被甩脫,這不禁讓她心頭大恨。

  不夠!還不夠!遠遠不夠!

  她再次受夠了「小」體型的苦,但凡她有百米長度、千噸重量,都不至於被對手一擊甩掉,她本可以咬斷它的咽喉,直接結束戰鬥。

  她本可以……

  好吧,她恨透了「本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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