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阿薩思一直很好奇人類中的超能力者·愛麗絲能成長到哪一步,奈何蛻皮期說來就來,她沒能看到她未來達到的高度。
可當貞子出現在她面前,發動與愛麗絲相似又不同的精神攻擊時,她仿佛透過它看到了全盛時期的愛麗絲,這不僅是一場決鬥,更是非人類對人類實力的一次審視。
她看過記者的絕筆,那名記者雖然作死,但她的專業能力很強,單憑個人力量便挖出了「貞子」的詳細情報。
在記錄中,山村貞子生前就是一個實力不俗的超能力者,具備意念操控、預知和治愈等多種能力,死後更是得到了進化——靈體狀態免疫物理攻擊,脫去軀殼的束縛反而解放了精神力量。
如今,它幾乎成了一種不死不滅的病毒,與伽椰子一樣以人類的恐懼和靈魂為食,並在人類的「給養」中演變成無解的怪談。
可惜,它遇上了善戰的阿薩思。
生前受物種所限,人身比不上龍軀;死後受天賦壓制,怪談也比不過卷王。它吃人類的恐懼,學霸接人類的敬畏;它收死者的魂魄,巫女養神明的信仰。
它的長發卷成錐刺,她的力量鑄成屏障。貞子攻不破阿薩思的防御,便對上她的眼睛發動意識控制。
殊不知對方對付過龍病,完全免疫了催眠效果。貞子反應極快,它甚至擁有控制重力的超能力,即使阿薩思目前是個脫離「物理」的靈魂,竟也朝磁場下方墜去,然而飛行又是她的本能。
她懸停在半空,學著貞子的方法反手一壓。剎那,原本站立的貞子「咚」一聲被壓在地上,掙脫不得。
可它開發的能力太多了,多到讓阿薩思大開眼界,完全想不到靈魂還能這麼用?
只見貞子竟能控制自身的大小,像是回溯到了小時候,一下縮成了三四歲的模樣,再一波「扭曲現實」,將磁場的「地」旋轉為「天」,成功地擺脫了重力操控。
而後,它一如伽椰子趴在地上,露出一嘴黑牙衝她嘶吼。
還能這樣?
靈魂是橡皮泥嗎?可以隨意變大變小,從成年逆反到幼年,只需一個念頭就能做到?
阿薩思震驚了。
不過想想也對,靈魂是一種非固定的以太能量,能量想變成什麼樣不就是一個念頭的事嗎?
實體的進化過程不可逆,但實體每一階段的經歷都貯存在靈魂中,以太能量又能無視時空法則而存在,也就是說在靈魂的維度,她是可以千變萬化的?
千變萬化……
驀地,大抵是她的靈魂讀過些什麼,一堆陌生又熟悉的文字擠進了她的腦海。
【龍,見則福,見則吉,能為人,或為獸。】
【一朝化龍,千形萬態,游走天地,逍遙自適。】
她的靈魂在告訴她,「千變萬化」才是她的常態,局限於一人一龍之形的她是多麼狹隘。是人如何,是獸如何,是蟲豸又如何——
她不還是她嘛!
突兀地,貞子的靈魂突破空間的限制,眨眼瞬移到阿薩思身邊,雙手按住她的頭顱,發動力量往右一擰!
本能地,阿薩思根據靈魂力量的操作軌跡,想回溯到「暴虐霸王龍」剛破殼的階段。可她萬萬沒想到,「暴虐二號」居然不是靈魂的過去式,而是靈魂的未來式。
一瞬間,她明悟了「東亞女孩」真是她過去的「過去」,是被她遺忘的歷史,而不是她給自己下了什麼奇怪的暗示。
弱者是她,強者也是她,人類是她,非人類也是她!一直都是她!
而前世的她為什麼會出現,究其底層原因是她吞掉了「反生命方程式」的結果。
反生命之所以為「反生命」,就是因為它對負能量敏感,不僅能把有序變成無序、更改人的心智,還能挖掘靈魂的底色和——心魔。
她的心魔是什麼?
是害怕弱小無知,無法選擇命運,被人利用背刺……反生命抓住了她的漏洞,而被吞下的母盒想要優化這段出錯的「程序」,如此才有了她和母盒的對話,關於「變得完整」。
承認自己的不完整,才能迎來完整。
是以,經歷過前世的死亡,才能迎來此世的新生。
她的靈魂記得那一次死亡,只是她忘了。她固執地認為「我一直存活」,信念是「活著」,這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恐懼死亡?
她的初衷是什麼?
她記起來了,她要滅殺一切讓她感到恐懼之物,哪怕是死亡本身。
就這一刻,本有數種解法的阿薩思放棄寫「解」,直達最末的正確答案。她任由貞子的手擰斷了她的頭,當頭顱垂落的那一瞬——
「東亞女孩」的皮囊一寸寸龜裂,像是一個逐漸粉碎的繭,緩慢又不容抗拒地孕育出最美的蝶。
前世的她終於沉寂了,今生的她總算覺醒了。阿薩思迎來了靈魂的「蛻皮期」,她褪去了反生命的心魔,褪去了「我不是你」的固執,更是褪去了「無敵」的虛張聲勢。
她破繭而出,靈魂已與當前的人形一致。銀發金眸,挺拔強悍,有著非人的美貌與強者的氣勢,但比起曾經的不近人情,她的氣質已是溫潤了不少。
上善若水,神龍似水如風。
磅礡的力量一層層湧上來,脫去龍身和執念,她的靈魂竟是級級突破,而無解的怪談在她看來……已經沒什麼用了。
看來,她又一次做下了正確的選擇。用靈魂循序漸進地戰鬥,而不是憑龍身暴力碾壓一切。要不然,她就失去了這個靈魂蛻變的機會。
阿薩思:「真是謝謝你們的陪練。」
「作為謝禮,我會送你們離開這個世界。」
她的語氣是那麼平淡,可不論是伽椰子還是貞子,它們變成了怪談都覺得毛骨悚然。
就像死神的手扣上了它們的天靈蓋,貞子忽然用長發卷過伽椰子,兩大怪談竟開始融合,吸納凶宅的怨氣凝聚成一團恐怖的人肉怪物。
阿薩思不語,只是一個後仰往大地深處倒去,猶如墜入一個泳池,她的靈魂頃刻被龍身包圍,並從地底的一堆失蹤者的屍骨中醒來。
她知道,這些都是怪談受害者,他們死在這裡,靈魂被奪,永遠地被困住了。
釋放力量,舒張龍形,阿薩思在髒污之地化作一頭八千噸巨龍,在她的脊背頂開大地的那刻,日本毫無征兆地爆發了大地震。
海嘯翻湧,烏雲密布,天雷翻滾。
阿薩思朝上方張開龍嘴,猛地吐出一道黑色閃光,剎那擊碎兩只厲鬼的合體。而閃光突破烏雲而上,一瞬擊開雲層露出一角藍天。
可藍天很快閉合,她長吟一聲,以龍的箴言之力念出古精靈語的亡靈魔法。
當此時,零落在泥土中的「單詞冊」開始燃燒,繪成一個閃著地獄之火的魔法紋。獨屬於亡者之地的大門在法陣中打開,陰風四起,探出無數鎖鏈絞住凶宅,連同兩大凶靈的靈魂一起,被拖進亡者該去的地方……
「轟轟轟!」
地震混著天罰,佐伯宅沉入地底。連同千裡之外的貞子井一道,濃稠如墨的怨氣被剝離抽干,還這片區域以安寧。
法陣在旋轉,怪談在尖叫。貞子的長發纏住了巨龍的爪子,而阿薩思看向它,張嘴,驟發的龍焰直線式噴射,誅魔鎮邪的紫紅色燒穿了凶靈。
伴著一聲尖銳刺耳的嘶鳴,貞子與伽椰子一通墜入地獄之門。
強勁的罡風之中,阿薩思在大地震動中站穩腳跟,親眼看著「單詞冊」燒干淨,又看著亡靈魔法消失,地獄關閉……
結束了。
暴雨傾盆,雷聲四起。阿薩思又從龍變回了人,自松果中取出一件白大褂披上,看向下方塌陷處的累累白骨,一瞬消失在原地。
她去搜尋貞子的井,去檢查有無遺漏俊雄這小鬼,待發現它們確實「不在人世」後,她才結束了善後工作。
又半小時,地震停止,海嘯不再。
阿薩思在一片狼藉中混入驚恐的人群,赤腳走向了居民避險的地方。她見到了理佳和萊戈拉斯,只是沒想到一見面,精靈就把鬥篷蓋在了她身上。
阿薩思:「我又不冷。」
萊戈拉斯:「不是冷不冷的問題,是多不多的關系。」他嘆道,「……阿薩思,我不是想干涉你的自由,只是,以後變回人請多穿一件衣服吧。」
「為什麼?」
「我擅長射箭。」
「所以呢?」
萊戈拉斯:「……我看得清。」
阿薩思歪過頭,先思索一二,再恍然大悟,並續接了一個久遠的話題:「雖然我們是不一樣的性別,但當成一樣的好了。」
「……」
精靈震驚,精靈想反駁,精靈不知該怎麼說。
當他看到阿薩思很自然地抱住理佳,任由對方在懷裡隨意「撒嬌」後,萊戈拉斯一時無聲,他忽然意識到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或許不像精靈一樣對人與人的親密關系有著明確的邊界感。
她對於親近的人不太設防,付出信任也遷就人,也就是說,她有可能會被不怪好意的生物騙感情?
萊戈拉斯:……
應該不會,阿薩思是個冷靜理智的人,她嗅得出謊言的味道。
也不對,她才兩百多歲,萬一看走眼呢?
理佳:「怪談真的消失了嗎?」苦笑,「但我還是好害怕,阿薩思,今晚可以陪我一起睡覺嗎?你在身邊我會比較安心。」
阿薩思:「好。」
萊戈拉斯:……
莫須有的警鈴震了起來,他發現好友比較「心軟」,不太會拒絕示弱者合情合理的懇求。
第247章
小島福薄,承受不起一次「地龍」翻身。但它習慣被創,災後重建工作倒是做得很快,沒幾天人類的生活就復歸正常。
不過,不是沒有變化。
正規新聞:「據調查,東京邊郊接近青梅市一帶的住宅街是震中,震源距離地表深度三公裡處,強度八級,地面塌方下沉,海水倒灌,阻斷公路,或會形成一個內陸湖。」
電台頻道:「警方在震中地帶找到了多名失蹤者的屍體,腐爛程度不一,其中有幾名是近期的失蹤者。據說,這與當地的一個都市怪談有關。」
互聯網上的次元頻道:「我住的村子坐落在山裡,在1950年時,山上還有個度假村,可沒幾年就沒落了。小時候貪玩,跟著朋友去山上探險,看到過一口可怕的古井,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麼,我醒來時朋友們都不見了……」
「前幾天山上傳來巨響,我帶著幾個村子裡的老獵戶上山去看,卻發現記憶中的那口古井消失了。」
街坊鄰居:「東京還能住嗎?聽說裂開了兩道地縫,千代田區的神社全倒了。」
「我也聽說了,地縫一開一合,靖國神社什麼也沒剩下。有目擊者說,大地裂開了又關上,只留下了一道十公分的縫,太可怕了……」
人類議論紛紛,阿薩思去警視廳結案拿報酬;人類回家做飯,阿薩思提著新的資料回家,這一次,她帶回了能干一年的案子數目。
致電惠子奶奶,告訴她怪談已經消滅,理佳和她都安全了,她可以隨時回家。
不料惠子奶奶出走幾天就找到了新工作,她說會在稻荷神神社販售御守,時薪雖不高,但所獲的報酬足以在休漁期養活自己了。
惠子:「理佳那孩子就拜托你了。」她嘆道,「希望她別再被怪談纏上。」
阿薩思:「東京的怪談會越來越少,或許等我畢業,怪談就消失了。」
惠子笑道:「那到時候我一定去東京看看。」
換在以前,阿薩思定會說一句「不用『到時候』,它已經是我的地盤了」,並對人類行事的保守和小心表示不解。
但現在,她在尊重自然法則的同時也尊重生靈的選擇,每個人都有其自負的因果,無需外人干涉。
就像她不會干涉理佳想要搬走的意願。
「我已經麻煩你太久了,阿薩思。」理佳道,「雖然你不介意我長住,但是我有必須要做的事……我、我想去照顧杏子的母親,她生病了。」
這有一定的風險。
理佳心地善良,明明自己也是個受害者,卻認定杏子的失蹤是受到了她的連累。殊不知,只要杏子也在福利院做義工,伽椰子在找上廣橋時也會找上她。
怪談殺人壓根不講道理,誰見誰死。
可不去,理佳過不了心裡那關。可去了,按她的性子遲早會吐露「真相」,若是杏子的家人不明事理,她等於給自己找了個大包袱,或會惹上官非。
然而,阿薩思不僅沒有勸阻,反而打開了大門:「如果這能讓你好受一點,就去吧。」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功課和體驗,無論是惡意還是好心,是糟糕還是享受,都是對方為自身選擇的命運。
何必插一手?萬一有好處呢?
她能給予理佳的後盾不過是:「歡迎你隨時回來,要是無處可去的話。」
理佳笑道:「好啊!」
她與她揮手作別,帶著一只行李箱返回舊住所,一點點收拾杏子的遺留物。
之後一直到大學開學前,理佳都留在櫪木縣,而杏子的母親熬過了最艱難的階段,在理佳的鼓勵下開啟了新的生活。
人終歸是要往前看的,不論人生多麼痛苦短暫。
而另一頭,阿薩思開始了卷王的登頂之路。不用睡覺就是好,至少八小時的「盈余」足夠她在解決怪談之余還有時間學德語,比龍卷風還卷上一個高度。
她的拼命學習,快速、大量地吸收知識,一天24小時恨不得當成48小時用的習慣,讓真正松弛的精靈大為震撼。
萊戈拉斯不解,他們同為長生種,擁有無限的時間,為什麼他的小伙伴非要忙到連軸轉?
阿薩思四個月的課業量足以抵上精靈一百年的所學。
萊戈拉斯:「為什麼這麼著急?我們不是人類,你大可以花十年學一個體系的知識,再與人類共度幾年精彩的大學時光。之後去旅行,去感悟,花十年寫幾篇論文,到下一個周期用上。」
阿薩思:「不,先學,先灌進腦子裡。而接下來百年、千年甚至萬年的經歷,會幫你校對你學會的知識。」
萊戈拉斯:「會累嗎?」
阿薩思:「不會,很充實。」
不然她還能干嘛?
這裡是有怪獸能打,還是有外星人能殺,不把精力投注於學習持續消耗,她只能每天行雲布雨找事干了。
精靈怎麼會懂巨龍的煩惱,有時候精力旺盛也是種病啊……
同月,精靈投給漫畫社的稿子正式出版,《大綠林》漫畫開始在日本風靡,萊戈拉斯迅速登頂當月銷量的寶座,獲取了大筆收益。
他的業務多了起來,可他堅持「晚出早歸」,相當任性。可偏偏他是「外國人」,不遵守規矩、囂張行事、自由支配時間,實在是太符合刻板印像了。
是以,萊戈拉斯做得再「離經叛道」,也沒有挨過一句罵聲。
只是,人類表現得再客氣守禮,有些行為依舊讓他一言難盡。
也不知某些漫畫家怎麼想的,會把有歷史記載的的魔法陣從工具書中摘下來,插入內頁,還附上了咒語。
萊戈拉斯:「……這個魔法陣是非畫不可嗎?」
同行:「這樣才富有真實性不是嗎?當讀者根據漫畫的信息找到了現實中的對應傳說,他們不僅會佩服你知識淵博,還會主動進行文化聯動,這最適合出周邊了。」
萊戈拉斯:……懂了,是非畫不可。
他嘆了聲,不再說什麼,只是從錢包中掏出了一張「阿薩思」的名片,塞進同行手裡:「如果近期遇到了奇怪的事,就去咨詢這位驅魔師。」
「驅魔師?」
「嗯,她暫時住在東京,業務能力很強。」
一邊靠漫畫賺錢,一邊賺同行的錢,萊戈拉斯不知不覺中也染上了龍味。
如他所料,這位同行在接觸魔法陣之後就失眠多夢、心悸驚醒,而每一次醒來時鬧鐘的指針都指向凌晨三點,據說這是惡魔出行的時間……
同行連滾帶爬地找到阿薩思,奉上大錢驅魔,誰知阿薩思只是抹掉了他的畫稿,他就不再「犯病」了。
阿薩思:「不要再接觸這些東西,符文咒語都是啟動以太能量的密碼,不借助祭品啟動,只能用你的『力量』啟動。」
勾唇:「可人類哪有多余的力量,沒有,就只能用生命力填補了。」
一如有人許願會扔硬幣,去神社參拜會敬香和帶供奉,玩招靈游戲也會准備道具,說白了這是「能量守恆」原則,只有給出去,才能收回來。
什麼都不付出卻想得到,看似是占了便宜,實則無形中損失更大。就比如這個漫畫師,也不知他畫了多少個完整的魔法陣,看上去精氣神都快沒了。
慘。
而這不是個例,約莫七日後,又一名漫畫師找上門,直言最近一年精力不濟,靈感像是被掏空了,什麼也畫不出來,只能休刊。
阿薩思看向她的頭頂:「一年前有去過什麼奇怪的地方嗎?或者有撿回什麼奇怪的東西嗎?」
「一年前?」
漫畫家陷入了回憶,最終道:「有去過一座奇怪的神社參拜,小野說那裡供奉著『畫筆神明』,可以讓我靈感源源不斷。」
阿薩思:……
明顯是被騙了,還帶回來一個汲取靈感的怪談,是個鬼娃娃。
「請問,那位小野是你的同行嗎?對方現在在做什麼?」
漫畫家:「小野是我的前輩,他很厲害,已經是知名漫畫大師了。在『綠葉』老師沒有出現前,他的漫畫銷量一直是榜首呢!」
阿薩思:「以後不要輕信於人,也不要隨便參拜什麼神社,會帶回特殊的詛咒。你被那個小野當成祭品獻給了怪談,作為交換,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對方:……
她抹殺了怪談,漫畫師大哭一場離開。大概半個月後,萊戈拉斯告訴她,那個「小野」休刊了,什麼也畫不出來,而那名漫畫家復刊,熱度極高。
阿薩思:「你們這一行似乎比學生更容易招靈?」
精靈:「畫本就是傳遞精神能量的工具。」
阿薩思:「……看來東京的怪談殺不完。」日本是真流行漫畫啊,精神能量一聚,什麼怪談都有。
她有預感,她大概會在這個世界呆很久。
*
是夜,阿薩思離開圖書館,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的專屬司機迎來了第二個孩子,她給他放了長假回家團聚,近期不用負責她的出行。
快一年了,她對東京的地形逐漸熟悉。只是,東京至今對她的身份不熟,包括怪談也是。許是怪談之間信息不流通吧,總有幾個不長眼的找上門。
譬如現在,天空下起了小雨,路上無人,她的前方攔著一個戴口罩的怪談。
是個「女人」,沐著雨,對她說:「我漂亮嗎?」
阿薩思:「……算你漂亮吧。」
接著,它衝她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張被利器劃開的嘴,傷口幾乎開到了耳際。
它問她:「這樣也漂亮嗎?」
阿薩思真心實意:「這樣更漂亮了。」越驚悚越恐怖,不就是越好看麼,沒問題。
第248章
學醫讓人心如止水,學解剖更是把人變成一潭死水。
龍也不例外。
在接觸過大體老師,親眼看著導師給其剝下頭皮、掀開天靈蓋後,什麼黑山羊、喪屍、人形怪談,都無法撼動她絲毫的情緒了。
彼時,一群菜鳥同學吐得稀裡嘩啦,唯獨她面不改色亦無動於衷,甚至記住了步驟,當場提出想親自上手。
而後,在導師欣慰的眼神中,她根據指導直接上手,給予同級生二次心理暴擊,自此收獲了全年級的敬畏,成為名副其實的學院一霸,並被尊稱為「先天屠夫聖體」。
屠夫怎麼可能怕人形怪談呢?
當裂口女衝她露出那一道血肉翻卷的長疤時,阿薩思的第一念頭是:去腐、消毒、治療,再做個填充植皮,應該能恢復了。
恢復不了也能像馬特一樣開辟新賽道,去做個獨特的電影角色,沒准就走上人生巔峰了呢?
可惜,怪談已經不是人了。
它憑著強烈的怨念化作怪談,屬於人的底線和心智早已扭曲,遇到落單的獵物時豈會善了?
就算聽出了對方話中的真誠,裂口女也依然掏出了一把鋒利的剪刀,說:「那你也變得跟我一樣漂亮吧!」
既然認可它的美麗,那就認可到底,但凡中途出現一絲反抗和排斥,那就是騙它,該殺!
「是嗎?」阿薩思摘下眼鏡,露出金色的豎瞳。嘴巴一咧,裡頭的牙全變成了利齒,看上去比魔鬼還像個魔鬼。
「該我了。」她手一伸,一柄黑鐵色的噸重鐮刀落入掌心,散發著肅殺之氣,「我強壯嗎?」
裂口女:……
「怎麼不說話,難道我不夠強壯嗎?」阿薩思順著它的話頭,同樣開啟了蠻不講理的怪談模式,「那我就讓你體驗一下吧!」
小剪刀怎麼扛得過大鐮刀,人形怪怎麼贏得了真怪物,阿薩思幾乎沒花什麼力氣,一鐮刀就擊碎了這方異度磁場,把怪談切成了兩半。
鐮刀上附著了她的靈魂之力,對怪談是特攻。不消片刻,裂口女逐漸化作飛灰,只剩一把猩紅的剪刀沒有消失。
阿薩思收起武器、戴上眼鏡,速度如常地往前走去,一腳將剪刀踩得稀爛。它的碎片沒入石板之間的土壤中,「入土為安」是她給它的最後的溫柔。
回到家,阿薩思翻出警方給的案子,找到了關於裂口女的描述。用過飯後她便走去警視廳結案,待夜深人靜,她又接到了一位漫畫師的求助。
好吧,畫師似乎都喜歡熬夜,偏偏夜深人靜時最容易招來靈異。
目前的這位畫師更是「重量級」,因想不出漫畫後面該畫什麼,卡瘋了的他玩起了靈異游戲,居然允許怪談上他的身,就為了在交稿前畫完。
毫無疑問,漫畫後期全線崩盤,而怪談饞起了「重新做人」的生活,根本不願意從他身邊離開。
「它生前失敗透頂,死後卻可以成為一個知名漫畫家,它才不要離開!」對面的聲音帶著哭腔,「求你救救我,我每一天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它使用我身體的時間越來越久,它還花完了我多年的存款……」
阿薩思:……
這能忍?熱衷囤錢的龍根本忍不了,這怪談花的哪裡是漫畫家的錢,明明花的是她本可以賺到的咨詢費啊!
宰了它!
阿薩思即刻動身,深夜踹開了漫畫師家的門。她釋放靈魂力量構造維度,利用伽椰子的手法把漫畫師的靈魂拖出軀殼,結果發現他跟怪談變成了「連體嬰」,想拆分出來有點難度。
不過無所謂,她正好在學解剖,急需練手的「人體」。
從松果中掏出一整套手術工具,阿薩思將靈魂之力附著其上,用符文壓制兩個魂體的反抗,淡淡道:「這是我第一次解剖魂體,或許會有些痛。」
漫畫師:「驅、驅魔師大人,您平時是解剖什麼的?」
「屍體。」
「什麼屍體?」
「什麼屍體都有,包括你們人類。」阿薩思道,「如果你之後不能還上欠我的咨詢費,我會解剖你。」
「……明、明白了!啊啊啊,痛!好痛!」
給靈魂做手術,卻不知該用什麼麻醉,阿薩思發現她在這一塊要學的內容還很多,只是,她該去哪兒系統地學習,這是神社也無法給她提供的資料。
她必須前往一個信仰之地,那裡的人最好敬重她而不是畏懼她,只有這樣她才能借人類之手學到更多的東西。
回顧以往的經歷,她逐漸有了答案。
一場手術只持續了20分鐘,阿薩思的手速稱得上快准狠,可漫畫師依舊元氣大傷。
解除維度,外界已經天光大亮,而漫畫師陷入了昏迷狀態。阿薩思幫忙叫了救護車,看表已過8小時,距離她上課只剩五分鐘了。
阿薩思:……
當時,東京市的文京區刮起了一道邪風。遮天蔽日、動靜甚大,原以為又是一場史無前例的災難,不料它只持續了五分鐘就散了。
新聞媒體自然抓著這「奇異現像」不放,大肆報道了幾天,衍生話題無數,誰知最後便宜了宗教人士,讓他們借著狂風和地震無限發揮,直言「末日審判」,並吸納了大量信徒。
其後,宗教的壯大帶來了游行,官方不得不出面遏制「謠言」,雙方不禁開始鬥法,一方指責官方惡意散布恐懼,一方指責宗教利用恐懼賺錢。
鬧,鬧過了千禧年。而他們的爭鬥與阿薩思無關,她對人類的口水仗感到厭煩。
之後數年,萊戈拉斯憑一部《大綠林》漫畫成為了世界聞名的漫畫家,版權費收到手軟,讓阿薩思明白了什麼是創作者的復利杠杆。
她也想嘗試這一方式,不過她的論文還沒寫完……
她在東大的學醫歷程快結束了,按計劃,她會前往德國讀書,呆個百八十年,變成個吉祥物代代相傳。可眼下,她對靈魂的修行依然感興趣,或許她會按部就班地從德國畢業,再飛去華國獲取她想要的信息。
據她了解,藏地對靈魂有研究,或者說——華國對靈魂的研究其實已經進行了數千年。
那裡,一定有她想要的答案。
*
「華國?」
千葉縣,仁科家。阿薩思、理佳和惠子奶奶再次重聚,不同於幾年前的簡陋小食,如今的飯桌上有魚有肉,有自家庭院的蔬果,還有當地超市進口的美食。
伙食好,收入穩,孫女也長大成人了,惠子奶奶胃口都大了不少,從一個干瘦的老人變得富態起來,氣色也好了很多。
一聽阿薩思對未來的規劃,知曉她有離開的意圖,惠子奶奶一聲嘆,卻也明白曲終人散的道理:「雖然只有一海之隔,但對我們來說或許是個永遠無法到達的地方。」
理佳:「奶奶胡說,坐飛機就到了。」
可阿薩思沒有續接她的話,只道:「從大海中來,會到大海中去。如果見不到我,可以去看看海。」
理佳這才反應過來她們說的不是同一個話題,她記得阿薩思說過她是大海的「怪談」,可她從來不問起,不是因為她忘了,而是因為——她怕有些問題問出口,就要面臨分離。
從98年到04年,她早已把阿薩思當成了家人,根本不在乎她是人還是非人。卻不料緣來緣去緣如水,說「再見」不是她能控制的。
理佳:「你還會回來嗎?」
惠子卻道:「不要抱有她會回來的希望,理佳,這會給她增加壓力。」她的目光柔和起來,「你該學會道別了。」
學會道別是人類的事,留下禮物是她的事。
由於與東京警視廳關系匪淺,阿薩思輕易獲得了稻荷神神社的管理權。神社是宗教場所,不得進行買賣,但神社的管理權可以轉讓,用地也可以購買。
幾道程序下來,稻荷神神社就掛在了仁科名下。托阿薩思的福,即使她離開了,警視廳也會對仁科一家照顧有加,畢竟她基本解決了東京怪談的問題。
聽說她要前往德國,一眾警員皆來送行,誰知阿薩思根本沒去機場,也沒有坐上輪船,而是背了個包潛水離開。
警員們:……
「額,我記得她的資料中是有『潛水愛好者』這一項,她似乎酷愛游泳。」
「可是,從日本游到歐洲這根本不現實啊!從海裡上岸,他們會讓她入境嗎?」
答案是會。
阿薩思游到半路溜上了一艘豪華郵輪,由於上頭人數太多,誰也不認識誰,她連基礎費用也沒交,更無人查驗身份,就這麼在游輪的自助餐區混吃混喝,天黑了找個空房間看書,一路順利抵達英國。
誰會想到茫茫大海上有人爬游輪啊!
更不會想到,阿薩思跟著游輪上的人一起下來,大大方方地坐進他們的接送車輛,還去高檔酒店住下,享受貴賓待遇,中途無人對她的身份起疑,只因她的口語、氣質、外貌和見識都在表明她是「同一階層」的人。
尤其是阿薩思開始談生意的時候:「這位女士,你對軍火感興趣嗎?我想跟你做一筆生意,換點『生活費』。」
蝙蝠給她准備的錢不少,可她想換現成的。出一部分安布雷拉的熱武,換成歐洲貨幣,她記得這年頭虛擬幣的生意已經開始了,可以投一波。
「你是軍火商?」
阿薩思沒有回答:「我只做這一筆生意。」
她不曾留下姓名,交易只拿現金。
等拿到武器的人對著保護傘的標志瞎猜她的身份時,阿薩思已經進入法國,又穿過城市漫步森林,最後坐上了一輛灰色的城際列車……的頂部,通往奧地利的邊界。
前有零元購,後有零元歐洲行,阿薩思把「不花不必要的錢」這個概念貫徹到底,在沒有怪談的德國迎來了新生活。
一個月後,萊戈拉斯順利來此,申請了慕尼黑音樂和戲劇學院就讀。
只是單純的精靈沒有想到,德國的大學進去容易出來難,當他拿起小提琴的那一刻,不是在合奏就是在劇院表演的路上,幾乎沒多少放松的機會。更離譜的是,假如有一場演出懈怠了,他的人類導師會告訴他——重修!
萊戈拉斯:……
「阿薩思,你最近怎麼樣?」
「不怎麼樣。」阿薩思躺在陽台沙發上仰望天空,「你看那朵雲,變成一縷一縷的樣子,像不像菌絲……怪談是靈魂上長出的真菌,好吧,我養的菌又死了。」
萊戈拉斯:「又?我記得你會符文,不借助一些特殊手段嗎?」
阿薩思:「……沒用,我的體溫比人類高,真菌在我手裡根本活不下去。我需要助手,不然我得重修了。」
嗯,他們都有重修的未來。
第249章
實驗室中無歲月,出關已是白發人。世人皆誇讀書好,不知最癲博士生。
阿薩思終於畢業了。
由於她是個自律的卷王,又進化掉了睡眠,還有著過硬的專業能力,才得以從嚴苛無比的指導教授手下畢業。
可即便過程再「順利」,她前後也花去了7年時間。2年研究生,5年博士,再加上東大就讀的歲月——難以置信,成為一名合格的醫生竟然要花上這麼多年?
人類的一生才多長,他們卻心甘情願地奉上十幾年……
畢業即就業,阿薩思揮別尚未畢業的一群學長,經教授介紹加入了一個官方實驗室。該機構專門研究菌類,起薪四千歐(稅前),酬勞可隨經驗遞增,並且與華國有著合作研究項目。
就這樣,阿薩思通過官方程序合法合規地進入華國藏區,跟著團隊一起研究鹽湖中的嗜鹽菌,低溫中的嗜冷菌,以及在缺氧環境下的極端厭氧菌。
隨著研究的深入,阿薩思總算明白這個大項目為什麼要帶上她一個剛畢業的「菜鳥」了。究其原因不過是——菌和人的生命力都不強,但她的生命力極其頑強。
不管前往哪種環境,不管做采集作業的是多麼年邁的教授或設備,她總能在他們出錯時力挽狂瀾。
簡言之,扛得動儀器,拉得動繩索,背得動行李,能適應任何環境,能解決所有突發狀況,還能在全員撲街的情況下救人,這世界上還有比她更耐用的牛馬嗎?
沒有了!
沒有!
再加上她會多國語言,對中文的運用更是熟練如母語,又有著特工的警覺和身手,還擅長尋找水源、驅趕野獸,請她一個等於省下了請一個團隊的錢,科研團隊怎能不愛?
前後不過一個季度,阿薩思就混成了團寵。鑒於研究項目的年限較長,她暫時在藏區住了下來。
在保密協議下,她的通訊設備不能使用,而脫離了數據的干擾,阿薩思更有大把的時間干「正事」了,她開始學習藏地的文化,翻閱市面上的經文,再對歷史遺跡做一個系統的了解。
這一切做得大大方方,她還時常拿著筆記請教華國教授,得到了他們相當全面的答復。在推廣自家文化方面,華國人非常熱情。
一個有心教,一個有心學,阿薩思在藏地混得風生水起,又憑一手獸醫的本事治好不少牛羊,收獲了本地人的好感。
約莫一年,她開始自由出入一些寺廟,與當地的僧人討論靈魂相關的議題。
誠如她所料,歷史悠久的民族有著豐富的知識和史料,在這裡,她找到了答案——靈魂的養料是香火,而麻醉劑也是它。
在高僧手札中有記錄,每個人都有靈魂,也有「第三眼」,能夠看到魂靈的光與熱,也能夠看到天地間的能量。但因世人被相所迷,沉浸欲望,他們的天賦便漸漸失去了……
而香,尤其是點燃的香,搭配缽的震動可以重新喚醒人的覺知。
香火成煙,煙在空氣中的流動像極了以太能量在宇宙中的流轉,是以不同配方鑄就的香能為靈魂帶來不一樣的體驗。
「香火是靈魂的養料……」
原來如此。
難怪西方的祭祀文化有用「煙」的習慣,而東方更是把「上香」融入了血脈。
無論是教育還是體驗都具有滯後性,阿薩思忽然記起,當初在香港「作威作福」的那些年,人類總是帶著大把的香火祭拜她。
曾經的她不懂他們何為,還嫌香火嗆人,結果多年前的子彈射中了眉心。她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從那時起,華國人就在溫養她的靈魂,給她奉上了最細的糠。
可她當時是頭無知的豬啊……
想通這一點,阿薩思捂住臉。就像成年人打開了十五歲的自己寫下的青春傷痛文學,如果臉上的表情能開個扇形統計圖,那她的一定是三分遺憾、三分懊悔,三分尷尬,再加一分「把我埋了吧」。
阿薩思:「我可以學習你們制香的手藝嗎?」
萬一以後遇到靈魂上的難題,她可以點一根香試試。
僧侶表示善信當然可以,只是這不好學,香道可是個異常龐大且復雜的體系,最基礎的功課還得從認識天然香料開始,包括尋找和提煉,都是難題。
甚至,有些香料可遇不可求,比如「龍涎香」,萬金難求。
在得知龍涎香是在抹香鯨腸道中形成的蠟狀分泌物,雖會被其排出,但不是糞便,並且具有特殊的香氣後,阿薩思意識到她的財富渠道又多了一個。找抹香鯨還不簡單嗎?她下水就行了。
於是,她在藏地過上了白天搞科研,晚上搞玄學的日常,時不時救一救「啥都要自己上」的老教授們,日子過得還算快活。
與她相對的,萊戈拉斯作為一只自由的小精靈,果然無法適應規則化的生活。他離開樂團,前往冰島,面對一片曠野、仰望滿天星辰,開始了新的創作。
之後,全新漫畫《驅魔少女》在刊物上堂堂連載,熟悉阿薩思的人幾乎都猜到了是她。
而阿薩思也沒想到,等她三年後返回柏林,第一次接觸《驅魔少女》是在一家書店中。當她嘴角一抽循著精靈的氣味找去時,才發現以她為形像的神社建了起來,文件由官方一致通過,而管理者正是萊戈拉斯。
阿薩思:「你做這個干什麼?」
萊戈拉斯:「阿拉貢和辛美爾都有自己的雕像,你也該有。」他笑道,「而且有了『驅魔少女』,人類的恐懼少了很多,怪談想形成也難。」
當人類心中埋下了一顆「怪談會被驅魔師斬殺」的種子,無解的怪談就會變得有解。
阿薩思:「聽上去也不錯。」
雖說神社不大,流量一般,香火不是鼎盛,但好歹是個溫養靈魂的供給地,不是麼?
然而,阿薩思遠遠低估了互聯網發展所帶來的翻天覆地的變化——當漫畫風靡日本時,就意味著它離動畫化不遠了。而在《驅魔少女》第一季播出後,熱度更是席卷了整個亞洲,再吹向全世界,最後在二次元圈子裡盛行起了「賽博上香」的形式。
末了,她的神社愈發紅火。
大概過了十年,靈魂的質變引來了蛻皮期的信號,根據經驗,阿薩思著手為自己的離開做准備。
取出存款,兌換虛擬幣,換成了大量黃金和現金,再與相識的人一一道別。尤其是理佳,她與她再聚,又去惠子奶奶的墳上送了花,而後,理佳開出了那艘陳舊的船,送她前往海上。
阿薩思:「這艘船居然還在。」
理佳:「它是奶奶留給我的回憶之一,好多人都勸我扔了,但我還是每年出它的修理費,偶爾帶它出來捕魚。」
惠子奶奶用這艘船養活了她,而它為仁科家帶來了阿薩思。理佳認為它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幸運物,哪有扔的道理?
理佳:「阿薩思,其實有一件事我好奇了很久。」
「嗯?」
「你到底是什麼『怪談』啊?」理佳眉眼彎彎,「被漁網帶上來,真不是美人魚嗎?」
阿薩思勾唇:「想看嗎?不要被我嚇壞了。」
「我可不怕。」
阿薩思張開手臂,後仰,「咚」一聲墜入大海。理佳趴在船頭往下張望,忽然覺得浪把船托得高了些,下方似乎有一個龐然大物在穿行。
海水很深,往下望去是一片黑藍。可就在這時,理佳看到水下閃過銀亮的白光,一大片,像是某種深海生物的鱗——祂緩慢地浮上來,讓她適應祂帶來的壓迫和恐懼,而後,一個比船大了數倍的龍頭從水中掀起,祂注視著汪洋中的小船,向它吹了一口氣。
船開始向岸邊行駛,理佳的眼中依然充滿了對巨物的震驚和膜拜的衝動。她想過阿薩思是美人魚,是漂亮的海星,是恐怖的海蛇,卻從未想過她居然是……是一頭非凡無比的神話造物·龍。
她是龍……
仁科家的漁網帶上來一頭巨龍,而與她的相遇是她這輩子遇到過最大的神跡!
理佳的手抓住了船沿,不知是感動還是感慨,破音道:「阿薩思——再見了!我會幸福的,你也一定一定要幸福!」
「阿薩思!阿薩思……」
「請不要忘記我……」
之於神明而言,她只是祂永生歲月中的一次垂眸。可對她來說,祂是值得回味一生的幸運。
銀龍沉入大海,理佳的淚落了下來。
*
2021年8月,一則「太平洋有龍」的帖子衝上熱搜,據說一艘游輪上的人拍到了巨龍橫穿太平洋尋找棲息地的視頻,高清且保真。
由於能做游輪的人都有來頭,拍攝設備也高端無比,當各個角度拍攝的視頻傳上網,那清晰的龍影和龍頭引起了軒然大波。
其中一個視頻拍到了龍昂起頭的畫面,祂似乎有點不耐煩,但也沒為難無人機。只見祂衝著天空吹了口氣,大浪打起,把整艘游輪推到了航線之外。
人類:……
明明擋道的不是我們,為什麼要我們找回家的路?
2021年9月,關於龍的視頻消失於互聯網,可各地的「尋龍隊」卻口嫌體正直地進入了太平洋。
2021年12月,多日尋找無果,消失的視頻再度活躍於網上,而在華國建起了數座龍神廟,香火旺盛。
2024年1月,著名漫畫家「綠葉」開始變賣資產,兌換黃金和各國貨幣。同年4月,據目擊者說他步入大海,消失在一片波濤之中。
第250章 怪形 極地的怪物克星
阿薩思沉睡於馬裡亞納海溝深處,約三萬六千英尺的海洋點。
該點環境極端、壓強巨大,存在海底鹽水湖,內有體型龐大的史前生物出沒,是人類無法涉足的生命禁區,可對一頭龍來說這沒什麼,不過是換了個黑一點的巢穴罷了。
沒有不長眼的生物敢來惹她,她只消往一個固定的地方一躺,要不了多久,附近的生物會迅速搬家,騰出一大片沒有生命波動的地,供她休養。
春去冬來,年復一年,龍身逐漸覆滿泥沙與鈣化的微生物,自然能量隨著她的呼吸一起一伏,填充進她的細胞之中。
某一刻,輕微的皮膚破裂聲響起,鱗片細細簌簌地落下,發出金屬碰撞般的聲音,隆起的龍形「山脈」緩慢地壯大了幾分。
部分鈣化層脫落,露出一角新生的龍鱗。銀底金紋,光芒柔和,符文若隱若現,混著大自然給予的祝福,繪成了屬於神龍的無上功德。
不知過了幾個年頭,鈣化層一片片剝落下去,縫隙中透出的光漸漸消失。
伴著最後一次綿長的呼吸,自然能量結成的膜被迅速吸收。黑暗沉寂,一雙金色的豎瞳張開,眼神從困惑到戒備只用了一息。
換地方了,深海的壓強不對,似乎往上浮了不少……
阿薩思仰頭,依然是一片黑的環境,可她傳出了一聲低低的龍吟。根據聲波的擴散和大海的反饋,她知曉自己位於五千米深度的地方。
翻個身抖落泥沙,收拾蛻下的皮和龍鱗,阿薩思一縱身游出萬米,鑽進一座龐大的海底火山洗了個「熱水澡」,頓時變得神清氣爽。
她感受到了,靈魂的蛻變似乎扣合了「德才配位」的內涵,當內外的強度一起升華,卡了她許久的噸位大關終於一舉突破,讓她成功邁進了萬噸級別的巨獸之中。
體長三千英尺,體重萬噸,想來以她目前的殺傷力和經驗值,在地球上應該沒有對手了。
阿薩思心情愉悅,正打算往海上游去,找個岸爬,再融入人類社會,這一向是她進入新世界的通關流程。
只是,她上浮不足千米就轉過龍頭,感知著波濤的異動,發現遙遠處有一艘輪船正在經過這片海域,它的S波段雷達即將探測到她所在的方位。
輪船……
有過一次扒船的經驗,阿薩思對「搭個順風車」這事已是輕車熟路。可鑒於地圖已更新,這裡不是她所熟知的地球,謹慎起見,她決定以一個人類能接受的方式上岸。
沿著海底游向遠方,攆著一只倒霉章魚跑,咬斷了它的一條觸手。
接著,她找了塊不遠不近的區域變回人形,套上不容易出錯的襯衫、眼鏡和咖色長褲,末了從松果裡扒出一艘快艇……不,不能用快艇,萬一快艇的型號與當下的年代對不上呢?
阿薩思取用木船,一拳將它砸得七零八落,而她爬上最大的一塊木板,將章魚的觸手纏在身上,由於她的字典裡沒有「救命」,只好頭一栽,裝暈。
大海回應了她的需要,將她推向那艘駛來的輪船。
沒多久,船上的水手發現了她,他們大呼:「那裡有個人!船長,海上有個人!放下救生艇,快!」
船速慢了下來,人類在靠近。他們看清了纏在她身上的觸手,不禁發出了驚懼的呼聲。
「哦上帝!她遭遇了什麼?」
「是章魚的足……狗屎!它還會動!我的天,這樣一條觸手,本體該有多大?」
「好消息是她還活著,壞消息是——伙計們,看看這條觸手的傷口,它似乎是被咬斷的。」
果然,想要掩蓋自身的異常,就得丟出一樣更異常的東西。當人類的注意力全被章魚吸引,盲猜深海有什麼怪物時,阿薩思就顯得沒那麼重要了。
在水手抬起她的胳膊時,阿薩思實時地「醒」來。她「渾渾噩噩」地配合他們摘下章魚足,「迷迷糊糊」地上了救生艇,再被轉移到輪船上。
只一眼,阿薩思就掃過船上的「USA」和「NSF」的標識,明白自己是上了美國科學家基金會的船。
干燥的毯子從頭落下,擋住了她的視線,阿薩思低垂眉眼將自己裹成一團,在隨行醫生的柔聲詢問中,她輕輕搖頭,半個字都不說。
以她對人類的了解,在拿到「見面禮」後,根本無需她多言,他們就會腦補完整件事的起因、經過和結果。多說多錯,還不如什麼也不說見機行事,沒准能打打補丁和漏洞。
不出所料,名為「朱莉」的醫生回頭,衝他們說道:「她嚇壞了,我們不能給她壓力,她看上去年紀不大。」
船長的注意力總算從章魚足上收了回來,思索片刻給了安排:「好吧朱莉,給這個可憐的女孩一個空間,一套干淨的衣服和一些食物,至於這個,我得帶走。」
說著,那一截章魚足就被轉移了,而船長還補充了一句:「我打賭,這頭破壞了小漁船的怪物有30英尺長,那個女孩能活下來真是命大。」
聽吧,他們已經默認她是「幸存者」了,要不了多久,她就能獲得一條完整又有邏輯的故事鏈。
只要她表示認同,人類壓根不會去查證,畢竟這是美國科考用船,科學家難道還不清楚深海中有沒有龐然大物嗎?
她不過是個「倒霉」地碰上了海怪的人而已。
就這樣,阿薩思成功融入了人類,她聽從朱莉的建議開始洗澡,後者把衣服放在床上,又端來了幾片面包和一盒牛奶。
朱莉:「今晚安心地睡一覺吧,這裡很安全。」
隔著一扇門,阿薩思低低地應了一聲「好」。之後她主動釋放了第二個信息,「本能」地用德語說道:「可以送我回,我是說……」
她切換成了英語:「能把我送回維多利亞港嗎?」
朱莉一頓:「抱歉,這是前往美國南極站的科考船,必須按規定抵達南極,無法中途改行,希望你不是著急回去。」
阿薩思無奈地回以「我明白了」,朱莉叮囑她吃些東西,便離開了她的房間,去向船長表明「她是德國人」這件事,與人為善和公事公辦在她身上不顯衝突,科考船上可沒有笨蛋。
「德國人?」一名快退役的士兵道,「身份就不好查了。」
「所以,把她帶去南極站,這合適嗎?我們可是去辦正事的,如果她是間諜呢?」
「什麼間諜會在智利一帶的海域跟章魚『搏鬥』?她可能只是單純地想回家。」
房間內,阿薩思換上干淨的衣服坐在小桌前,慢條斯理地吃完食物,隨後轉過牛奶盒查看上頭的生產日期。
嗯,時間指向是1982年。
等等,1982年?
阿薩思:……
讓她想想,這個點克拉克2歲,布魯斯10歲,按肯特夫婦給她辦理的出生證,她目前只是個嬰兒……劃掉,不能用。
她在人類世界取得的證書是不少,可它們標注的時間得從1998年算起。現在是16年前,完全不能用,劃掉!
她在哥斯拉那頭,搶到的錢只有到了2017年才能花;她在上個世界變賣資產,兌換的貨幣也沒有82年的——只能看布魯斯的了!
在松果裡摸索一番,還真給她找出了一只82年的箱子。大抵是受限於時代的緣故,裡頭可用的美金並不多,但可用的身份倒是有。
阿薩思飛快地打開一堆護照,再合上,直到翻到「德國」相關的信息。
好家伙,不愧是布魯斯!讓她看看「她」是個什麼設定的「德國人」?
興許是德國的大學難畢業眾所周知,抑或是布魯斯找來的特工團隊干不了細活,在82年這塊的資料上,她阿薩思·肯特變成了美德混血,接受過高中教育,是一名廚師。
廚師?
阿薩思:……
幸好她在德國生活過一段很長的時間,知道他們的特產。比如德國啤酒、椒鹽卷餅、各色風味烤腸、黑森林蛋糕……雖然不會做,但好歹能說。
行吧,成活。
了解了基本信息,阿薩思就熄了燈。今晚她不打算看書,只想聽著大海的白噪音放空思緒。有時候,即使身體不需要休息,靈魂也需要休息。適當停擺,有益無害。
*
一夜閉目養神,換來人類編撰好的版本。
他們認為,她是在智利一帶旅游的德國人,不知為何出現在海上,還遭遇了海洋生物的襲擊漂出這麼遠,能被救下真是個奇跡。
好了,輪到她去補足空白的部分了……
「你是說,你是個廚師?」
朱莉做著記錄:「為了尋找香料和食材出海,結果差點變成一條大章魚的食材?」
聽上去非常作死,但離譜中又透著合理。據她所知,一些廚師對食材有著近乎苛刻的高要求,常為了一把新鮮的佐料出入森林,就為了「對味」。
或許,這位女孩也是如此,可這種做法實在太過冒險。
朱莉笑道:「要加入船上的廚房工作嗎?會有薪水。」
阿薩思明白,這是要驗證她的說辭是真是假了:「好,所以……能把那只章魚足還給我嗎?」
「嗯?」
「你應該知道,特殊的食材對廚師來說不可多得。我出海就是為了尋找食材,而那頭深海『巨物』留下的東西是大海對我的饋贈。」
「……」朱莉苦笑,「我去問問船長。」
最終,阿薩思用一條章魚足換來了單程票,船上的人雖然對她的身份仍有疑慮,可沒時間顧上她。
因為,南極四號觀測站失聯已有一周了。